第558章 邪门歪道
殿门仓惶撞开,伴随着一声惊呼——
“爹爹!”
池长庭眼皮一跳,正要抬手格挡,却从身后闪出一道人影,抢在他之前架住了皇帝的右臂:“陛下息怒!”
“爹爹!”池棠冲上前,抓着父亲的手上下打量,“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池长庭一面安慰她,一面看着拦下皇帝的太子殿下,觉得有些遗憾。
太子来得太及时了。
皇帝再不好,也是太子的亲爹,他总不能当着太子的面故意气死皇帝,这样会影响女儿以后的夫妻感情……
不过皇帝看到太子也够气的了,一看到拦他的是太子,额上青筋跳得越发暴躁:“逆子!逆子!”
李俨起初还是声冷色怒,但此时看清皇帝的面容,却大吃一惊,一面夺下他手中宝剑,一面高声下令:“传御医!”
制住暴怒的皇帝,问道:“陛下息怒,可有哪里不适?”
皇帝抡动手臂甩开他的手,却被自己的力道甩得朝后跌了两步。
李俨上前搀扶,再次被他甩开。
“你巴不得朕早点死了,你就可以做皇帝了是不是?”皇帝指着他怒吼。
李俨垂下手臂,淡淡道:“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皇帝冷笑,“朕的后宫你都敢——”
“陛下慎言!”李俨打断了他。
“慎言?”皇帝高声道,“朕是天子!朕还要慎言?你仗着朕不敢说是不是!当初贾氏——”
“陛下!”李俨扬声再次打断他,眼眸冷凝成冰,“陛下偏爱的姿色,臣从未看在眼里!”
朱弦眼皮跳了跳,感觉有被冒犯到。
皇帝却被他这一声喝住了,目光一动,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太子妃。
印象中还是个小姑娘,这一看,才发觉已经长大了,只是一双眼睛看着还是从前那样明净无瑕,太过单纯。
当初下诏册封太子妃的时候,他还同惠妃笑说,没想到太子喜欢这种小娇花,一看就担不起大事。
也就是看池四担不起大事,他才点头同意了她为太子妃。
确实,他的后宫,从来没有池四这种类型……
“臣虽然是陛下之子,眼光却与陛下大不相同,陛下不要听信谗言,徒增烦恼!”李俨冷冷道。
“听信谗言?”皇帝冷笑一声,目光猛地挪到朱弦身上,额角青筋再次暴动,“勾结贼匪,行宫盗人!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他指着李俨的手因愤怒至极而止不住颤抖。
李俨握住他的手,眉心紧皱:“陛下莫要再动怒,等御医看过之后,臣再向陛下解释!”
皇帝甩开他的手,怒道:“御医?你想要御医怎么给朕看?你要害朕!逆子!你要害朕!”他退了两步,指着李俨,怒发冲冠,“来人!来人!给朕拿——”
话没说完,突然眼睛一瞪,直挺挺朝后倒去……
……
睁开眼时,满目昏黄。
视线逐渐清晰,却冷不防看到梁栋之间挤着无数道影子,扭曲,变形,颤动,如同鬼影。
“来人!”皇帝惊得挣扎要坐起,可只到一半就脱力倒了下去。
“陛下!”
“父皇!”
“陛下!”
一时间,嘈嘈杂杂涌来。
皇帝定睛看时,第一眼看到的是郑皇后。
他松了一口气,问道:“朕怎么了?”
郑皇后按了按他的被角,柔声道:“陛下在两仪殿晕倒了。”
皇帝突然想起晕倒前的事,心中一惊,忙问:“谁给朕请的御医?”
他竟然在那个场合晕倒,殿内只有太子和池长庭父女,岂不是任人宰割?
郑皇后犹豫片刻,道:“周少卿给陛下服了安道人的丹药……后来太医院会诊,暂时还没给陛下用药。”
皇帝松了一口气,问道:“周仪呢?”
郑皇后没再回答,转头往后看去。
皇帝这才发觉太子就站在郑皇后侧后方,这原也是他该站的位置,但此刻看到太子,却教皇帝气涌上头:“逆——”
“周仪擅自给陛下用药,居心叵测,已押入天牢候审。”李俨淡淡道。
“他居心叵测?他居心叵测!”皇帝硬撑起半身,“把周仪带来!给朕把周仪带来!”
李俨见他形容怒极,心中一叹,吩咐人将周仪带来。
皇帝遣退了所有人,只留了周仪在榻前,这才躺了回去,虚弱问道:“朕到底怎么了?”
“陛下急怒攻心,血脉逆流,幸好有安道人的灵丹。”周仪温声答道。
“你怎么会这么巧赶到?”皇帝淡淡问道。
“陛下这几日肝火愈旺,臣一直记挂着,今日听说池侯无诏求见,生怕惹恼陛下,就擅自去请了安道人……想着有备无患罢了。”
皇帝闭目沉默许久,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倒是有心。”
周仪恭顺道:“臣所依附者,唯陛下一人而已。”
皇帝笑了一声,疲惫道:“太子年轻,朕已经老了……”
“陛下春秋正盛,只是这两年太过忧劳。”
皇帝闭着眼睛没有回应。
就在周仪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又开口了:“去把韦机叫来!”
周仪应声退下。
韦机是左金吾将军,渤海公的女婿,董原就是他拿下的。
“董原招了没?”皇帝问道。
“招了,”韦机道,“董原招供说,令牌是打赌输给了太子妃,太子妃与他玩笑,埋了让他找,不想后来忘了埋在哪儿,就一直没找到……”
皇帝听得喉头一堵,一股腥甜气涌了上来。
“陛下,可要与太子妃对质?”韦机试探问道。
皇帝咽下喉头腥甜,闭上眼睛:“滚。”
韦机喏喏退下。
皇帝只觉胸口气血翻涌。
董原敢这么说,必然是同池四对过口供了,韦机竟没有拦着,甚至没有上报!
“陛下——”李良辅轻声禀道,“右金吾中郎将韦凝之求见。”
韦凝之要留京,他特意将他安排在了右金吾。
左右两支金吾卫,左金吾在他手里,右金吾是太子的人,他将韦凝之安排进右金吾,原本是要与东宫系分权。
但如今——
“他有什么事?”皇帝问道,眼睛也没睁开。
他并不想见韦凝之。
韦机都叛变了,韦凝之能向着他?
一个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的皇帝,怎么比得上正值盛年的储君?
大约真的是大势已去……
“韦郎将称,已经查到谋害赵王长子的凶手。”
“是谁?”皇帝睁开了眼。
李良辅去而复返,答道:“是、是赵王侧妃穆氏……”
皇帝重新闭上了眼,心中一片悲凉。
还争得动吗?也许主动让位还能全了脸面……
“韦郎将请示陛下如何处置?”
“韦妃自己处置就是。”皇帝疲惫地说。
身体上的无能为力,带来的是所有精气神的消亡。
殿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他躺了许久,躺到身体如死去般没有知觉时,突然听到周仪的声音:“陛下,该吃药了。”
“周仪啊……”他开口唤了一声,入耳的声音苍老得令人悲哀,“你怎么还在这里?”
“陛下没有令臣退下,臣便一直在。”
不管几真几假,此时听到这种话确实令皇帝心里熨帖。
他睁开眼,由李良辅扶着坐起。
周仪跪在床前,端着药碗。
“这药是谁开的?”皇帝突然直勾勾地看着碗里的汤药。
“是御医开的药方。”周仪道。
皇帝猛然抬手打翻了药碗。
药汁泼了周仪一身,他却看也没看,神色依旧温和恭顺:“陛下,这一剂都是进补的药材。”
李良辅也点头附和:“是!是!奴和周少卿都看过药方了。”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药材上动手脚!”皇帝冷笑道,“这宫里都是太子的人!”
周仪与李良辅对视了一眼,都面露无奈。
“国事繁忙,陛下还需保重龙体。”周仪耐心劝道。
皇帝目光森森地看着他身上的药汁痕迹。
“再去端一碗来。”周仪回头低声吩咐。
“不必了!”皇帝沉着脸道,“把安道人叫来!”
……
安道人进来后,皇帝便让周仪下去了,只留了李良辅在跟前。
“朕的身子还养得好吗?”皇帝直截了当的一问,把李良辅和安道人都问呆了。
安道人很快回过神来,抚了抚雪白长须,道:“容贫道先给陛下把个脉。”
皇帝“嗯”了一声。
李良辅忙上前扶出皇帝的手腕。
把脉时,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安道人。
和之前少年俊朗的明镜不同,安道人生得鹤发童颜,颇有些仙风道骨模样。
他也不像明镜一样高谈阔论,玩弄神通,只安安静静炼丹,从不插嘴任何事。
问什么,便答什么。
“养得回来,”安道人回话时,总是知道他喜欢先听那一句,“陛下正值壮年,又常习骑射,身子底子很好,如今不过是一时劳损,又频频动怒导致肝火太旺,只需修身养性,勿大悲大喜,假以时日——”
“假以时日?”皇帝嗤笑了一声,“多少时日?”
安道人犹豫了一下,答道:“总是需要一年半载……”
“看来你的丹药也不怎么灵啊……”皇帝闭上眼缓缓道。
安道人轻叹道:“丹药只是辅助,养生养生,还是需要养。”
“朕还没养回来,这太极宫就要变天了,”皇帝似笑非笑道,“太子尊佛,最瞧不上你们这些道门的人。”
安道人脸色变了变,道:“若修炼内丹,应是比外丹效用更好一些……”
“何为内丹?”
“内丹,以人体为鼎炉,精气神为药物,以周天火候炼药,于体内凝练结丹——”
“你就说怎么做!”
“取坎填离,可正乾坤。”
皇帝蓦然睁眼。
取坎填离,语出《周易》。
坎卦中有阳爻,离卦中为阴爻,将坎卦中的阳爻抽取出来,与离卦中的阴爻交换,则坎卦变坤卦,离卦变乾卦。
这就是取坎填离,可正乾坤。
“求先天真铅于**,以取坎填离,谓之双修。”
“双修,并非沉湎女色,不可贪多,须择资质佳、命数合者,尤以纯净无瑕的处子为佳——”
听到这里,皇帝眼前浮现出一双眼睛。
“陛下……”李良辅听得双手发颤。
这怎么听着跟邪门歪道似的?
“取宫人名录来。”皇帝道。
“陛下……”李良辅声音都颤抖了。
被皇帝冷冷看了一眼,只好低头退下。
听到殿门关上的声音后,皇帝语声低沉问道:“你在宫中行走,可曾见到合适双修的宫人?”
安道人却脸色突变,仓惶跪地:“贫道、贫道不敢说——”
……
“今天这件事,应该是有人故意安排的,”池长庭道,“我进去的时候,皇帝的怒火已经被挑拨出来了,说不定今天的御膳里还加了不少旺火的食材,有人存心想把皇帝气出毛病来。”
朱弦撑着下巴笑盈盈看着他:“不是你么?”
“当然不是我!”池长庭断然否认,心虚地看了一眼池棠。
池棠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池长庭忙道:“好了,爹爹以后不会了!”
池棠摇摇头,道:“我不是怪爹爹,我就是觉得……觉得殿下太难做了……”
皇帝是很坏,可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亲爹。
太子殿下有这样一个亲爹,真的太可怜了……
“没事的,”池长庭安慰道,“你看现在不是挺好?皇帝气倒了,太子趁机收一把,把局面稳定下来,过上几个月,就让皇帝退位做太上皇,他不给我们添乱,我们也不去找他麻烦,好好供着他颐养天年,多好!”
池棠想想也是,心里放松了一些,又问起一开始的问题:“爹爹,你说是谁要把陛下气出毛病来?”
池长庭笑道:“应该说,是谁希望我把皇帝气死。”
皇帝的身体也是经过“精心调养”的,养到如今一触即发的地步。
然后一口气抛出董修仪、朱弦这类最伤男人自尊的事,把皇帝的怒火撩拨到极点。
再安排一个点火的人,比如他。
皇帝要是真的被他气死,他就算有十个太子妃女儿,也扛不住这罪名,所以当时他也做好了受皇帝一剑以及适可而止留皇帝一口气的准备。
“一定是周仪!”池棠忿忿道,“不然他怎么来得这么巧?”
池长庭微微一怔,随即摇头轻叹:“不是……”
第559章 周仪的目的
“董原还在牢里关着,但没人为难他;董修仪那边也没事,现在没人顾得上他们……”
池棠一边听一边点头。
果然,皇帝倒下后,人间就清静了很多,茶也香了,枝头黄莺儿也唱了。
“赵王长子之死也已经查清,害死赵王长子的是赵王侧妃穆氏——”
“穆侧妃?”池棠惊讶得放下了茶盏,“穆御史的女儿?”
李式露出遗憾之色:“是,穆御史清正忠良,堪为群臣典范,竟然有这么个女儿!”
池棠摇头:“穆御史为群臣典范,跟他是不是个好爹爹无关,他心怀黎民,可能就顾不上自己女儿了。”
她听说过穆侧妃,据说因为穆御史的关系,从小就被召进宫,给最受宠的上洛公主做伴读,但是却经常受欺负。
那时欺负她的好像就是赵王,也不知是不是被欺负出感情来了,后来竟不顾家里反对,一定要嫁给赵王为侧妃。
穆侧妃的儿子和赵王妃的嫡长子相差不足一岁,如果说赵王夺位成功,那为儿子争一争储位也挺正常,可现在赵王都没了,竟然也要争?
那样柔柔弱弱的女子,下起手来比寻常男子都狠。
不过五岁的孩子……
“穆侧妃招认了没?要如何处置?”池棠问道。
“还没招,陛下让赵王妃自己处置。”李式道。
皇帝果然什么都不想管了……这倒是好事……
“你回去让殿下小心点,去探望陛下的时候记得不要一个人!”池棠殷殷叮嘱道。
爹爹说,昨天那一场安排,可能是有人想借他的手气死皇帝,但太子殿下到得也不晚,也有可能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
总之还是得小心。
李式笑容满面地应下,心中大为欣慰。
太子妃长大了,都知道叮嘱太子了。
李式离开后,池棠捧着茶盏陷入了沉思。
昨晚爹爹说,这件事不是周仪安排的。
说完这句,就赶她去睡觉了,也不说清楚,害得她翻来覆去大半夜。
后来她冷静下来后,也觉得诸多疑点。
周仪虽然来得巧,却正好救了皇帝,并不像要栽赃什么。
倒像是……来帮忙的?
周仪会是事先知道这个陷害他们的计划特意来帮忙解围吗?
可是他不是做了很多坏事?
算计颜先生、陆先生,甚至为了迎合皇帝,不顾边关战士安危,连爹爹和太子殿下出征的军粮都给扣下了?
越想越觉得眼前一团迷雾。
这时,戚兰走了进来。
池棠忙起身道:“我休息好了!”
戚兰一愣,随即笑道:“太子殿下让人来吩咐了,这两日,太子妃就好好休息,到大婚前一日再把礼仪过一遍就可以了。”
池棠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陛下病了,还能照常大婚吗?”
戚兰眉心蹙了蹙,道:“太子殿下没说不能,那就是能。”
池棠想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戚兰这才得空,从袖中抽出一张拜帖,道:“说有急要事求见。”
池棠翻开看了一眼,放下:“带进来!”
……
来的是沈知春。
池棠回京后事情一直很多,也没多余的心思关心沈家,所以完全猜不出沈知春的来意。
沈知春也不绕弯子,直接递上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字。
“这是颜松筠先生托我带给太子妃的。”沈知春道。
池棠心中一凛。
颜先生调任江南,奉命暗中调查洛阳含嘉仓的粮食去向。
太子殿下说,那批粮食,很可能用来在河南陈留一带养兵。
颜先生给她来信,难道是说这件事?
可这是政事,为什么不是告诉太子殿下或者爹爹,反而给她来信?
信又为什么是托沈知春带来的?
池棠迅速拆了信,展开细览。
越看,就越是心惊。
看到最后,抬起头看着沈知春:“这……”一开口,喉咙却突然发堵。
“去年秋,我与池侯约定献粮后,便先回京城调度,周少卿就是那时候找上我的——”沈知春低声道。
杜宁所说的从洛阳水路运粮的那批外乡人,正是沈知春的心腹。
含嘉仓的一百万石粮食被运到陈留上岸,转陆路,日夜兼程,运往山南,同沈家粮行的粮食一起,作为沈知春的捐献,一起交给了北征军运粮官萧琢。
“我爹知道吗?”池棠喃喃问道。
沈知春摇头:“周少卿嘱咐我要保密,我便没有告诉池侯,不过含嘉仓的粮食从陈留上岸,池侯派去陈留的人先颜先生一步找到了我,所以池侯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池棠记得,太子殿下怀疑粮食在陈留一带上岸,让爹爹派人去陈留查探,原来爹爹早就查到了。
“我不在京城,也听说周少卿被诬欺师灭祖,实在可怜可叹,昨日进京,还在路上遇见过周少卿,甚是憔悴……”沈知春叹道。
池棠听得心里发酸。
原来她一直误会周仪了,原来他一直没有变。
难怪爹爹那么肯定昨天的事不是周仪干的,周仪根本一直都在暗中帮着爹爹!
这么说来,教唆董修仪去替太子殿下作证的宫人应该也跟周仪无关了?
陆先生和颜先生的事是不是也有隐情?
不知道爹爹把这事告诉太子殿下了没?
……
“呃……还没……”池长庭有点心虚。
“怎么不说啊?”池棠着急问道。
池长庭沉吟片刻,忽然叹道:“周仪甘作奸佞,接近皇帝,为的无非是报妻子之仇,他若是不管不顾一心报仇,早就达成心愿了,可他太过重情,因而百般迂回,一是不愿连累我们,二是不愿连累夏辉——”
不连累池家,只要断绝关系就行。
可夏辉是他的亲妹妹,却断不掉。
“他已经算计得这样艰难,我既不能帮他,就不要破坏他的布置了。”池长庭道。
周仪的目的他懂。
正如当年阿菀落在李姝手中,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要李姝有多惨,只要她死。
周仪要的也是皇帝死,这点,他帮不上。
他有个女儿,女儿还要做太子妃,无论如何,都不能卷入弑君的阴谋中。
所以那一场师生决裂,是他的自私,而不是周仪的背叛。
“周仪此人极重恩情,他虽然与我们分道扬镳,却不会害我们。”
“那他会害太子殿下吗?”
池长庭想了想,摇头:“应该也不会,太子对他有知遇之恩。”
池棠喃喃道:“我竟然误会了他这么久,还一直在心里骂他……”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喊他一声“周师兄”……
……
机会说来就来。
次日清晨,池棠从夏辉手里接过了周仪的信。
“他约我见面?”池棠又惊又急,“出了什么事?”
第560章 我随你进宫
马车从陈留侯府驶出,驾车的是莫三,十二名东宫内卫随行,出坊西门,沿着东宫外墙,往北驶去。
“你觉得池四在车里吗?”
“殿下可以去陈留侯府探一探。”
“不要让秦归知道!”
“瞒不了太久……”
……
池棠确实不在车里,不过她对自己的猜疑还是略有些歉疚。
“我不是针对你哥,这种没头没尾的邀约,就是我爹——”想了想,“我爹的话当然还是要去的,如果是太子殿下——”又一顿,讪讪一笑,“太子殿下的话可能也……但是除了我爹和太子殿下,谁喊我我都不会去的!”
夏辉微微一笑:“姑娘不去是应该的,兄长真有什么事,也该去找池侯。”
池棠怕她心里不舒服,安慰道:“信上虽然是你哥的笔迹,可毕竟不是他亲手交给你的,也许是别人冒充呢!”说着,嘻嘻一笑,“朱师叔去多好!要真的是你哥,有事也可以交代给朱师叔,万一有什么意外——啧啧!朱师叔一定让他们更意外!”
“我还是觉得太子妃去了可以让他们更意外!”媚娘凑上前,朝她暧昧地眨了眨眼,“用我那招——”
“呸呸呸!”池棠顿时涨红了脸。
媚娘不服气:“真的!美人计进可攻退可守!”
夏辉也红了脸,斥道:“再跟姑娘说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我禀了池侯赶你出去!”
媚娘一下子闭紧了嘴,泫然欲泣地看着池棠。
从前池侯还会因为她是御赐的美人不敢赶她走,现在就未必了。
眼看着新夫人就快进门了,她这个池侯“姬妾”可不正岌岌可危?
池棠正要安慰她两句,突然,戚兰匆匆跑了进来,禀道:“太子妃,魏王殿下来了!”
魏王?
池棠愣了愣,忙道:“没说我不在?”
她的马车、莫三还有东宫内卫都一起出门了,她不是应该理所当然不在家吗?
“说了!”戚兰神色凝重,“魏王让我们赶紧把太子妃找回来,说有要事,事关太子殿下!”
池棠眉心一皱:“怎么一个个都有要事找我?他们都不知道我不管事吗?”
话是这么说,池棠还是出去见魏王了。
毕竟在自己家里,也没什么见不得的。
池棠到时,魏王李修正在前厅门外徘徊,好像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一样,连进屋坐会儿的心情都没有。
一看到池棠,他便箭步冲来,随后被青衣横刀拦下。
这莽莽撞撞的样子让池棠有一瞬的恍惚。
她和李修已经很久没来往了。
但是她还记得当年刚进京的时候,李修每回见了她就是这样莽莽撞撞冲过来,然后被各种人拦下。
当年的李修真是个可爱的少年郎,会亲热地喊太子殿下“三哥”,对她也很好。
后来就渐渐没说话了,偶尔碰上,也是避开她的目光,起初池棠还觉得不好意思,感觉自己似乎伤害到人家的感情了,再后来就……习惯了。
现在的魏王李修作为最受宠爱的皇子,已经成为太子殿下的敌人了。
对待敌人,要像冬天般冷酷无情!
池棠面色一冷,道:“魏王殿下——”
“快随我进宫!不然来不及了!”李修神色焦灼,竟不顾青衣阻拦,仍旧要冲上前拉池棠的手。
池棠正要躲避,忽然一股特别的香气隐隐约约钻入鼻间,令她不自觉怔住。
尽管池棠没躲,李修还是再次被青衣拦了下来,甚至反手一拂,令他后退了两步。
他忙稳住身子,急道:“今日朝会后,太子至甘露殿,与陛下闭门密谈——”
池棠抽了一口冷气。
她不是昨天还让李式带话,嘱咐太子殿下不要单独面见皇帝吗?
“御医嘱咐过,陛下最近不宜激动,上回是用药及时,才没酿成大祸,倘若——”他急喘了一声,“这是要陷三哥于不忠不孝、万劫不复!”
池棠定定看着他:“他万劫不复,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李修红了眼眶:“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我兄长……”
池棠抿唇不语。
“三哥最喜欢你,你去劝劝他吧,”李修哑声道,“陛下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他就退一步吧……”
池棠仍旧不说话。
李修苦笑一声,道:“永昌坊西门出,过东宫门口,从永春门进,沿途还有池侯所在的门下省,我只有一个人,太子妃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好!我随你进宫!”池棠道。
说罢,快步走出前厅。
待离了李修,低声道:“让何叔叔速至东宫报信,永春门将有兵变!”
……
此时,东宫丽正殿内,池长庭正在女儿的嘱托下,把含嘉仓粮食的事原原本本向太子殿下坦白。
说完之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终究是池长庭先打破了沉默。
他干咳一声,道:“臣确实是五天前刚得到消息,并非有意瞒着殿下,只是……只是犹豫了一下,也是最近事情比较多,经阿棠提醒,臣才想起来——”自己说着,也觉得理由有点牵强,不由叹了一声,揖道,“臣,知罪……”
李俨见他俯首模样,心中暗叹。
池长庭素来胆大妄为,附近低头称罪,自是为了女儿。
“池侯放心,”李俨温声道,“孤待阿棠之心,绝不亚于池侯——”
说到这里,正低头谢罪的池侯突然瞥来一眼不以为然。
李俨微微一笑:“孤不会因为任何事同阿棠见外。”
池长庭暗暗松了一口气,挺直背脊,不忘加上一句:“殿下要记得这句话,君无戏言!”
李俨点点头,道:“太极宫地势低洼,不利于陛下养病,待孤大婚后,你便让人上奏,请陛下移宫养病。”
池长庭精神一振,立即应下。
移宫养病,到退位禅让,也就差不远了。
“陛下病重不能临朝,孤将以储君之身视朝监国,首先要肃清的便是陛下身边的小人——”李俨定定地看着他,“周仪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有好结局,池侯也应洁身自好,勿要与之为伍!”
“殿下放心!”池长庭道。
话音刚落,听到冯安在门外唤了一声:“殿下,司农少卿周仪急奏!”
第561章 媚娘的招
周仪?
李俨和池长庭都愣了愣。
“呈上!”李俨蹙眉道。
周仪本人没来,呈上来的只有一只纸卷。
李俨展开一看,神色骤变。
“随风!速至东门询问,可曾见太子妃北去!”
说话时,人已出了丽正殿。
池长庭听得毛骨悚然,追上问:“周仪写了什么?”
“速备马东门外!”李俨喝令一声,匆匆将手中纸条丢给池长庭。
池长庭接过一看。
纸上寥寥数语,确实是周仪的字迹——
魏王劫太子妃于西内苑。
“阿棠怎么会去西内苑?”池长庭第一反应是不信,“一定是假消息!”
西内苑是宫城北面的皇家禁苑,池棠平时都没怎么去过,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
“有件事,池侯还不知道,”李俨冷冷道,“当年姚无忌一案,证人手里有一份名单,名单上都是与姚无忌有所勾结的朝中权贵——”
“魏王李修,就在名单上!”
当年姚无忌一案因为牵连众多,他没有公开那份名单。
但是他一直知道,李修并不如表面上那样被动无辜。
如果说,今天是李修要谋划什么,他信。
“许是在西内苑布了伏兵!”池长庭呲牙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想玩兵变?呵!”
即便是假消息,敢这样传他女儿的消息,就别怪他大开杀戒了!
两人虽然都说着是假消息,可脚下却一点也不含糊地朝东门赶去,很快就迎上了随风。
“半个时辰前,太子妃车驾经东门北向驶去,东宫内卫随行!”
……
太子与池长庭北去西内苑时,池棠刚刚从侯府出来,坐着一辆寻常的马车,驾车的是自告奋勇的李修。
池棠在车内同青衣确认过后,打起车帘一角,轻声道:“魏王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修一怔,驾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青衣趁机钻出车厢,从他手里抢过缰绳。
李修也没有反对,顺势进了车厢。
这辆车比不得池棠专坐的那辆,车厢要狭窄很多。
两名女子面对面坐还好,但李修往对面一坐,腿就有点伸不开,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池棠的膝盖。
池棠缩了一缩,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轻声问道:“你配的什么香料,我从来没闻到过。”
李修没想到她把自己喊进来竟然是问这个,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是宫中常用的建宁香,只是添了一味去年年底柔然进贡的香料。”
“我可以仔细闻闻吗?”池棠说着倾身向他。
倏忽间,少女的脸便贴近了胸前衣襟。
他一低头,就看到了鸦青色的发髻。
似乎没有抹发油,有几根发丝调皮地翘着,显得毛茸茸的。
小巧可爱的鼻尖距离他的衣襟只有一拳的距离。
鼻尖动了动,长睫忽然一阵颤,仿佛紧张。
李修咽了咽口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她嗅过之后,也没离开,却是仰起脸,仿佛整个人依在他怀里,但又隔着一拳的距离。
车窗垂着半透纱帘,映入朦朦胧胧的青白天光。
少女的脸也在这光线中朦朦胧胧,一双眸湿漉漉地看着他,轻声道:“我很喜欢这个,可以送我一份吗?”
李修缓慢地点了点头,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你为什么……后来……都不理我了?”她声悄悄地问,目光垂下,手指若即若离地碰了一下他的衣摆,随后轻点着攀爬而上。
李修垂眸看着,看到纤白的手指将要点上心口时,猛地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池棠低低喊了一声,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身子控制不住微微发颤。
李修轻笑了一声,这一声落在池棠耳中,却如雷轰顶,令她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仿佛又回到了前世记忆的最后一个片段。
眼前一片漆黑,鼻间特殊的香气,还有那一声轻笑。
“后来?”李修轻声笑道,“后来你不是攀上了太子?”
他一面说着,一面慢条斯理地拉下她的袖子。
少女纤细白皙的手臂上,一只海棠花纹的银钏扣在手肘以上。
李修又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在银钏上轻拍两下。
“啪嗒”一声,银钏打开。
他动作轻柔地将银钏从她手臂上褪下,拿在眼前翻看了一下,随后放进衣襟内,抬眸冲池棠一笑。
车内光线昏暗,看不清她的脸色,只看到她咬了咬唇,眸光颤动,让人看着就很想欺负。
“我攀上了太子?”她挣了挣手。
李修无所谓地松开钳制。
她却出人意料地握住了他的手。
女孩儿的手很小,很软,只够捏住他三根手指。
她就这么捏着,温柔轻抚他每一根手指。
继而抬眸,眼中浮现出令他看不透的情绪:“不是你不敢跟太子抢?”
“我不敢?”李修目光骤然暴戾,猛地抓住她的手用力往怀里一拉,捏住她的下巴抬起。
她忽然抬手,并指压在他唇上。
“修哥哥,你要带我去哪儿?”她软软地问。
压在他唇上的手指慢慢屈起,指尖沿着他的唇线轻描,随后一点一点拨开他的唇,往里探去。
李修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张嘴含入她的手指,用力吮吸了一下。
池四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娇弱,无能,也不够美艳,他一直觉得太子也是看上了池长庭才追求池四。
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私底下竟是这样勾人。
李修忍不住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细细品尝,看着她耳颈均泛出羞色,只觉身上一阵烦躁。
他刻意用力咬了一下她的手指,听到她吃痛轻呼,低声笑道:“我现在相信赵王是死在你手里了,小妖精!”
“赵王不是死在我手里——”她眼睫濡湿,嗓音里还含着吃痛的委屈,“但你是——”
话音刚落,“噗通”一声,李修倒了下去。
池棠踢了他一脚,见他毫无反应,才松了一口气。
依旧是商大夫配的号称能迷倒老虎的迷药,出门的时候抹在了手指上。
这原是媚娘教的招儿——
临近婚期这几天,媚娘总是乐此不疲要教她怎么勾引男人,说是可以给太子殿下带来很多惊喜,她就半推半就地学了点。
一日商大夫来请脉,突然激发了媚娘的灵感,说将毒药抹在手指上,就能毒死男人。
当时她还不以为然:“坏人还喜欢吃手指不成?”
媚娘暧昧地说了一句:“男人都是属狗的,你这样这样,他就乖乖把毒药吃了!”
结果还真的……吃得挺干净的……
池棠一面皱着眉用力擦手,一面抬头要喊青衣。
却在此时,马车突然停下——
第562章 太子妃随周仪进宫面圣
马车停下,外面有点安静。
池棠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正要发问——
“车内可是太子妃?”外面有人询问。
周仪!
池棠猛地拉开车帘。
周仪一个人站在车前,绯色公服,衣冠楚楚,神色一如寻常。
他身后是宽阔的承天门大街。
承天门大街是宫门前的街道,寻常百姓不会从这里经过。
此时正是衙门办公的时辰,也少有官员走动,因此十分安静,只听得远处街巷中人声隐隐。
放眼望去,已经可以望见永春门的值守禁卫。
和平时一样的装束,和平时一样的人数,也和平时一样的肃静,看不出任何区别。
周仪看到池棠时,仿佛略松了一口气,揖道:“臣奉陛下诏令请太子妃甘露殿面圣!”
池棠皱眉:“你不是约我去西内苑?”
周仪让夏辉带的信,说让她去西内苑门一见,有要事相商。
池棠自觉跟他没什么要事可以商,而且约在西内苑,也是古古怪怪,所以就没去。
结果周仪也没去?
那朱师叔岂不是很寂寞?
周仪听了她的话,却是一怔,反问道:“臣约太子妃于西内苑?”
这话反问得极有内涵,池棠也是一愣,忙问:“不是你让小夏给我带信?”
周仪脸色变了变,快步到车前,低声问道:“太子妃今日可曾见到魏王?”
池棠目光闪烁:“魏王怎么了?”
一边问,一边不动声色地从车里钻了出来。
虽然商大夫号称这迷药比如意环的更厉害,可毕竟是抹手指上的,万一前面不小心蹭掉了许多,导致药效不够李修提前醒过来怎么办?
“我刚刚把李子打翻了,你进去收拾下!”池棠若无其事地拍了拍青衣。
青衣会意点头,动作迅速地钻了进去。
池棠这才放下心来。
抬头一看,却见周仪若有所思地望向车内。
池棠心中一凛,问道:“你也想吃李子?”
周仪收回目光,摇了摇头,道:“魏王与秦归勾结,并非善类。”
魏王与秦归?
池棠突然觉得,一切都通了。
前世她身边有银烛,银烛是秦归的人,所以她的行踪轻易被卖了出去。
李修城府这样深,自然不会露面,而是同卢攸勾结,由卢攸派匡大劫下她再交给李修。
大约还是要拿她对付太子殿下。
那她应该是死了吧?
太子殿下没来得及救她,会不会很伤心……
“太子妃?”周仪疑惑的一声打断了池棠不合时宜的伤心。
池棠忙收了收情绪,问道:“陛下召见我做什么?”
周仪摇头:“臣不知,”顿了顿,“太子与池侯已在甘露殿。”
池棠心头一紧:“有没有、呃,吵起来?”
周仪神色微沉,道:“陛下与太子是有一些争执,但臣在殿外不知。”
池棠目光闪了闪。
周仪虽然没有明说,但透露的情况其实和李修说的差不多。
太子与皇帝在殿内单独说话,其余人在外面干着急。
“今日朝会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池棠又问,心中暗忖,是魏王说了真话,还是周仪说了假话?
然而周仪却道:“陛下令臣在甘露殿侍奉,今日朝会没有参与,不得而知。”
池棠眉心紧锁,惊疑不定。
含嘉仓粮食案水落石出——周仪疑似好人;
来信约见于西内苑——古里古怪,疑似坏人;
信不是周仪写的,他还主动揭魏王的短——疑似好人;
可他也跟魏王一样要引她进宫——
池棠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周仪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她到底要不要进宫?
池棠纠结的时候,周仪便静静立在一旁,也不催促,又让池棠心里的秤偏向他了一点。
“我们从永春门进去吗?”池棠望了一眼距离不过二三十步的永春门。
周仪道:“陛下在甘露殿,永春门、长乐门都可以走,”了然看了她一眼,又道,“太子妃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从东宫走——”
“那就从东宫走吧!”池棠心中大定。
周仪神色如常应下。
抬起头时,恍若不经意地往西面望了一眼。
秦归应该快得到消息了吧?
……
“双修?”
琴声乍停,白衣清雅的男子自袅袅檀香中讶然抬头,“安道人提的?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上月二十八之后。”
秦归蹙了蹙眉,淡淡一笑:“周仪还真是长本事了。”
上月二十八,正是皇帝被池长庭和太子气倒那日。
当他得知周仪带着安道人及时赶到,就知道安道人已经被周仪策反。
虽然可惜,但也不算特别意外。
他从未想过周仪或者安道人会对他忠心耿耿,不过是以利相合而已。
只是周仪怂恿安道人鼓捣出一个“双修”来,是要做什么?
榨干老皇帝?
秦归笑了笑,重新按下琴弦。
这时,门外闪入一道身影。
“何事?”他的声音随着乐曲趋于温缓悠柔。
探子禀道:“太子妃随周仪自东宫入太极宫——”
“哐当!”
琴案翻到,名琴跌落,撞出杂乱声响。
他踩着粉身碎骨的香炉箭步冲出,揪住报信人的衣领:“李俨和池长庭呢?”
……
距离西内苑百步远处,李俨听罢何必的话,一言不发地掉头冲出。
何必急忙追上,问道:“池长庭呢?我去东宫的时候他们说池长庭和殿下一块儿出来的,怎么没看到他人?该不是已经进去西内苑同朱美人会合了吧?说起朱美人,我觉得小棠棠这次太调皮了,让朱美人代她去,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不是要吓坏坏人吗?以前挺乖的孩子,也不知跟谁学坏了,我不是在暗示殿下你啊,我就是——”
“回侯府,让池长庭点兵围宫门!”李俨打断他。
虽然得知阿棠的马车往西内苑来,也并不是十分确定人就在车里。
因此他和池长庭兵分两路,他来西内苑,池长庭则回侯府,以防声东击西。
西内苑与永春门是反方向,他不可能撞上魏王,但池长庭回侯府,却是有可能撞上的。
如果碰巧撞上,自是万幸;
如果擦肩而过——
“殿下!太子殿下!”
迎面突然一骑呼喊奔来,近前急停,马上禀道:
“太子妃随周仪进宫面圣!”
第563章 弑君者
豆蔻结香,杨柳堆烟,草色白石间。
阳春三月的明媚随处可见。
池棠的目光从这些景致上飘过,心不在焉地往甘露殿走去。
太子殿下确实不在东宫。
平时她一进东宫,就会有人报到太子殿下面前,等她过第三道宫门时,冯安便会迎出来。
如果太子殿下没有在接见臣下的话,甚至会亲自出来迎她。
但今天她都从丽正殿前经过了,也没看到太子殿下,甚至连冯安也没见到。
倒是有遇到一名东宫属臣,她还不死心地问了一声,也说太子殿下不在东宫。
看来真的去了甘露殿……
可是突然喊她过去干什么?有什么事是和她有关的?
池棠百思不得其解。
一路走来都很正常,宫女内侍各司其位,平静得看不出任何危险的端倪。
被她怀疑有伏兵的永春门已经离得很远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伏兵。
去东宫报信的何叔叔没遇上太子殿下又去了哪里?
昏迷的魏王留在马车里会不会被人发现?
池棠心里有许多放不下的,却只能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只要人安全着,事情总能一桩一桩解决的,她解决不了的,不是还有爹爹和太子殿下吗?
如此这般安慰了自己一番,便到了甘露殿门前。
门口内侍行礼问安的动静将池棠的思绪拉了回来。
殿前也一样平静,平静得有些古怪。
池棠停在阶前,蹙眉思索着哪里古怪。
“太子妃,请——”周仪态度恭顺道。
池棠抬脚走上台阶。
脚刚落下,突然僵住。
不对!
“我爹呢?”池棠猛地转头问周仪。
甘露殿外怎么没人?
不是说太子殿下和爹爹都在?她还以为是个忠臣云集的大场面。
可外面一个大臣都没看到,殿内也安静得像没有人一样!
周仪没有回答,而是朝她身后使了个眼色。
一瞬间,左右窜出几道人影。
“青衣!”池棠惊叫一声。
青衣原本落后她两步,此时还没来得及冲过来,就被这几道人影拦下。
“周仪!”池棠转回怒瞪周仪。
“进去吧,没事的。”周仪神色平静,眼里什么情绪也没。
鬼才信他!
她竟然做了一路的鬼?
池棠又急又怒,想从他侧面逃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
周仪虽然看着瘦弱,毕竟是个男子,池棠被他抓住后,拼尽力气的挣扎,也无法阻止被拖着往前走。
眼看到了殿门前,池棠失声喊道:“周师兄!”
他猝然停步。
一瞬间,池棠难过得不能自已,哽咽道:“周师兄,你要让小夏多难过?”
自阿雪去后,周仪仿佛是丢了魂,不知是非,不懂善恶。
可阿雪重要,夏辉就不重要了?
周仪眸光颤动了一下。
正当池棠觉得有机会时,他却垂下了眼眸,抬手按在殿门上一推。
殿门打开,发出类似苍老幽沉的声音。
周仪停顿了一下,拖着她迈过门槛。
“周师兄!你要干什么?”池棠挣扎着问。
声音在殿内回响,空荡荡。
池棠这才惊觉殿内安静得可怕。
她顿时收了声,左右张望。
这一看,心里止不住发怵。
甘露殿是天子寝殿,此时殿内却一个人影也没。
没有宫女,没有内侍,甚至也没看到皇帝。
正当她暗暗心惊时,周仪突然松开她的手,将她往里一推。
等她站稳回身时,周仪已经退出甘露殿关上了门。
池棠刚要冲向门口,空荡荡的甘露殿内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谁在殿内喧哗?”
声沉而威重。
是皇帝!
池棠揉着被抓痛的手臂朝殿内探头,殿宇深处垂着薄纱的帘幕,帘幕内还有一道屏风。
声音就是从屏风后传出来的。
皇帝一个人在甘露殿?
皇帝单独召见她?想干什么?
才这么一想,池棠就心生不屑。
还能干什么?抓她的人十有**都是用来威胁爹爹或者太子殿下,她也就这点用处……
只是没想到堂堂皇帝陛下也做这种事!
哼!竟然还要这样连哄带骗地把她带过来,丢人!
池棠一边想,一边揉着被抓痛的手臂,情绪意外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答道:“是……是儿臣奉——”
话没说完,便听得一阵冲撞。
屏风倒地,一道人影从帘幕后冲出。
“太子妃!”咬声切切,双眸充血,似有雷霆之怒。
池棠一看清那人模样就吓得变了脸色,慌忙低头后退。
确实是皇帝。
只是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
竟然撞见未来公爹这等模样,池棠眼里一下子滚出泪来,羞愤得恨不能立即把周仪抓过来大卸八块。
“儿臣、儿臣不知陛下在——”
“谁让你来的!”厉声似质问。
池棠顿时一愣。
还没来得及细想,身后殿门突然被撞开。
门被大力撞开时,池棠正贴着门口站,直接被撞飞了出去。
她下意识惊叫起来,旋即眼前人影闪动,却是皇帝箭步冲来,抬手好像要来扶她。
然而皇帝还没碰到她,她就被一道力量向后扯去。
来来回回的动作太快,池棠被晃得眼花。
她忙晃了晃脑袋,待定睛看时,却看到皇帝的脖子上掐着一只手。
一个“不”字还没出口,便听见“喀嚓”一声。
身后似乎有不少人冲进来,可她耳中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只呆呆地看着眼前。
皇帝的眼珠凸露出来,布满血丝。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指,还没指中拧断他脖子的那个人就掉了下去。
“嘭”的一声,重重落地。
“没事了。”凶手垂下杀人的那只手,回过头来,对着她温柔一笑。
池棠呆呆看着那张脸。
温柔俊雅,似江南的青山绿水。
她低头看他的手。
五指修长白皙,是拈花抚琴的一双手。
尽管一直觉得他很坏,却是第一次看到这双手杀人。
杀的是当今天子。
那样狠辣,毫不犹豫。
他疯了。
“你疯了……”池棠喃喃道。
秦归微微一笑,素白衣袖挥起,猝然从人群中抓出一人在手。
用的仍旧是锁喉的手势,狠辣毕露,直欲取人性命——
第564章 谁是凶手
直欲取人性命,但终究没有像刚才弑君一样利落。
他屈指捏着周仪的咽喉,轻叹:“真是没想到啊……”
确实没有想到。
明知是陷阱,还是得往里跳。
从前都是他看着别人跳,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周仪却似完全没发觉自己命在旦夕一样,只看着池棠。
他张了张嘴,无声念出一个名字。
随后,潸然泪下。
池棠犹自因秦归弑君一事脑中空白着,便被他这一落泪引得几欲大哭。
却在这时,忽见眼前寒光一闪,周仪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
手起,血花四溅。
她呆呆看着周仪倒在地上,鲜血自他腹内涌出,充斥着她的五感。
一时间,仿佛满眼血红,视线都因此变得模糊。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阿棠!”
眼前血雾散去,池棠如梦初醒。
一抬头,便见太子殿下箭步到了她身旁——
李俨正要低头查看她有无伤到,眼角却闪过一道明黄,他猝然抬头,看到了一地惶恐跪拜者,以及他们所跪拜的的皇帝陛下。
那是他的父亲,一国之君。
从他有记忆一来,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狰狞模样。
脖子扭到了不正常的角度,眼珠几乎凸落,似是惊恐,也似不敢置信。
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这么死了。
李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身上仍穿着明黄色的寝衣,然而衣襟敞开着。
李俨看得眼睛刺痛,却强睁着抬起头,看到了秦归。
秦归朝他微微一笑,眼中似有嘲讽。
李俨僵硬着脸,转过头,看着身边面色煞白的姑娘。
她眸中仍蕴着惊惶的泪,又在看着他时,一点一点转成忧心。
“没事……”李俨低声说着,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凌乱歪斜的发髻,遍体生寒。
此时,甘露殿里里外外都已经被李俨带来的禁卫围住,除齐国公外的另两名宰相及蜀王都被拦在门外。
奇怪的是,并不见魏王身影。
齐国公喝令将包括秦归、李良辅在内的甘露殿内所有人拿下后,上前向李俨拜道:“陛下遇刺身亡,请太子殿下主持大局!”
说这话时,池长庭刚刚赶到,目光扫了一圈,脸色顿时难看到极点。
他将女儿护在怀中,咬牙道:“太子妃受惊了,臣先带她回去歇息!”
李俨“嗯”了一声。
“殿下!”齐国公突然高声道,“陛下遇刺,甘露殿内所有人都应候审!”目光直指池棠。
殿内顿时悄然无息。
没有人亲眼看到皇帝是怎么死的,但所有人都看到,发现皇帝尸体的时候,太子妃已经在了。
突然响起秦归一声轻笑。
“殿内所有人,也包括孤么?”李俨冷冷道。
齐国公眼神变了变:“臣不敢!”
李俨垂眸看向从父亲怀里转过头的池棠,抬起手,轻抚她的发顶:“回去好好休息。”
“殿下——”她突然抓住他的手,神色有些慌急。
李俨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孤忙完来看你。”
她仿佛还是不安,眸光盈盈,好似有万语千言。
也难怪,今天这样的经历,她一定吓坏了。
可李俨现在自己也是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抚她,只能同池长庭点了点头:“去吧。”
她终于垂下脑袋跟着父亲离开了。
李俨目送她走出视线,回过头看着秦归——
“你可认罪?”
……
出了甘露殿,池长庭便松开了女儿的手。
虽然是父女,可女儿毕竟长大了,大庭广众之下,便是连牵手也牵不得了。
想到这里,池长庭就觉得心酸,柔声道:“回去睡一觉,把今天的事忘了……”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模样沉静乖巧。
池长庭却看得眼眶一热。
阿棠小时候,就是磕了一下桌角,也要扑到他怀里求安慰。
今天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和委屈,他却一点也安慰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家小姑娘独自沉默地走在宫道上。
一步,一步,终于长大成了会忍痛、会忍泪、不露声色的大姑娘……
……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朱弦好不容易等到他们父女毫发无伤地出来,正欣喜迎上,却见池长庭红着眼眶,顿时吓了一大跳,忙去查看池棠。
“棠棠怎么了?你怎么会进宫的?谁欺负你了?有没有受伤?”
她一连串地问,池棠只来得及摇头作答。
孩子爹都快哭了,这能没事?
朱弦急得去问池长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池棠这才发现父亲的异样,也是吓了一跳:“爹爹你怎么——我真的没事啊!一根头发都没掉,你别自己瞎想!”
刚刚出宫路上,她一直想着自己的心事,也不知爹爹为她想象出多少委屈来。
池长庭带着鼻音“嗯”了一声,道:“回去再说。”那神情,看起来一点也不信池棠的话。
但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何况池棠还有一件牵肠挂肚的事——
她着急将青衣一推:“快去看看我的马车,把人给太子殿下送去!”
青衣也是满腹心思都放在了刚才宫里发生的事上,压根忘了进宫前丢在马车里的人,听池棠这么一提醒,立即变了脸色,运极轻功,往东宫门外奔去。
“马车怎么了?”池长庭不解地问。
池棠拉下他,踮起脚在他耳边低语两句。
池长庭脸色一变,低声问:“死了没?”
难怪刚刚没见到魏王,竟然被阿棠拿下了!
池棠忙不迭摇头:“只是迷药,商大夫说不能给我毒药,万一我误食了就不好了!”
池长庭深以为然地点头。
池棠不服地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吃自己手指干什么?”
“吃手指?”池长庭蹙眉看着她的手,“你把药涂手指上了?”
他突然想通魏王是怎么被拿下了。
池棠不好意思地把手藏到背后,“嗯啊”地敷衍了两声。
池长庭脸色阴沉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李修有没有占你便宜?”
池棠亮出手指上的咬痕:“他咬了我一口!”
池长庭看着女儿白生生娇嫩嫩的手指,冷笑了一声。
没死更好,不像那狗皇帝,竟没等到他亲手了结!
第565章 重新选个女婿也不错
早上朱弦坐出去的那辆马车已经赶了过来。
一上车,朱弦便又问道:“宫里发生什么事了?我看宫门都戒严了,也不敢乱闯。”
池棠侧目:“宫门没戒严,你也不能乱闯啊!”
“知道知道!”朱弦敷衍了两声,继续追问,“宫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池棠沉默片刻,道:“陛下遇刺身亡。”
朱弦惊叫一声,脱口而出:“哪路英雄干的?”
池棠幽幽看了她一眼。
她轻咳一声改口:“刺客抓到没?谁干的?”
“是秦归。”
“秦归?”朱弦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居然弃暗投明了?”
池棠茫然摇头。
其实今天甘露殿里发生的事,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秦归怎么会突然赶来刺杀皇帝?
可是他杀完人后对她说的那句话,好像确实在安慰她……
“他不会是喜欢你吧?”朱弦猜测道。
池棠一怔,下意识否认:“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朱弦反驳道,“不是喜欢,为什么闯入禁宫救你?我都不敢闯!”
“你有见过喜欢一个人还拼命害她身边人的吗?”池棠冷哼道。
朱弦想了想,还真没见过。
但她还是觉得秦归对池棠不一般:“可能他比较变态?”
池棠又哼一声,不予置评。
“不过他今天真的令我刮目相看!”朱弦一想到皇帝死了就忍不住眉开眼笑,“就冲这个,他要是死了,说什么我也得给他收个尸!”
池棠幽幽道:“听说今生你给谁收尸,来世他就会来娶你……”
朱弦打了个冷颤,忙改口:“那我找个人给他收尸!”语气一顿,哭笑不得得偏头看她,“你从哪儿听说这些奇奇怪怪的?”
池棠轻哼道:“才不是奇奇怪怪的,这是我听荐福寺的师父说的!”
“行吧!”朱弦心情正好,笑嘻嘻不与她计较。
池棠却眉间笼愁。
“怎么还不开心了?”朱弦奇怪地问,“皇帝死了不好吗?太子登基,你就要做皇后了!”
池棠撇了撇嘴,叹道:“陛下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亲爹,我刚刚看殿下好像很伤心……”
池长庭在外面听到这句话,不由冷笑一声。
太子哪是伤心,分明是难堪!
亲生父亲不做人也就罢了,还将魔爪伸向自己的儿媳——
禽兽不如!
一想起那狗皇帝衣衫不整单独召见阿棠,池长庭就恨得发狂。
老畜牲!
他竟没赶上亲手杀了他!
朱弦说得对,冲着今天这事,他说什么也要保下秦归!
池长庭深吸两口气,压下心头躁怒,再听车内时,两位姑娘已经换了话题。
他欣慰地笑了笑。
看阿棠的模样,似乎没有留下什么阴影。
也许是那老畜牲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死了,阿棠天真,所以没有察觉到其中的龌龊。
真是万幸!
“就这里咬了一口?别的地方没有受伤吧?”朱弦问道。
池长庭忙敛神细听。
女儿长大了,有些话当着他的面不好意思说了,还是得女孩子来问——
“还有这里!”池棠揉了揉手臂。
朱弦卷起她的袖子,不由“嘶”了一声。
小姑娘新藕似的胳膊上,赫然一圈发青的印子,看着就疼。
“其实没那么疼,”池棠安慰道,“我就是比较容易留印子。”
朱弦虽然知道她一身娇嫩,可看着还是不爽,一边替她揉着,一边皱眉问道:“这也是那个什么王干的?”
池棠摇了摇头,低声道:“是周师兄……”
……
池棠将上午朱弦离开后的种种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后,他们也到家了。
“所以是周仪先引你去西内苑,然后你没去;接着是魏王找上门,要骗你进宫,然后魏王被你撂倒了;再接着周仪又出现了,继续骗你进宫?”朱弦理了下思路,但说出口还是觉得糊里糊涂。
池棠皱眉想了想,道:“周师兄好像不知道信的事——”
“他知道!”池长庭打断她,“他给我和太子送的消息,说你被魏王带去了西内苑。”
池棠怔怔道:“可是魏王要带我进宫……”
“如果你去了西内苑,魏王可能就在西内苑等你;你没去,魏王就上门来找你。”听完池棠说的经过,池长庭已经大致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了。
“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不在车上?”池棠不服,亏她还觉得自己特别机灵!
池长庭斜了她一眼:“魏王上门一提太子,你不就自己跳出来了?”
池棠红了脸羞愧低头。
“所以周仪和魏王勾结了?”朱弦问道。
池长庭冷冷一笑:“不勾结,他哪来的人手?”
周仪虽然爬得快,根基却很浅。
“姓周的真不是人!”朱弦忿忿道,“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竟敢对棠棠下手!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哼!皇帝都死了,看他还能靠谁!”
池棠怔怔道:“周师兄他……已经死了……”
话音落,恰见夏辉从回廊转出,蓦然停步。
奔跑扬起的衣袂颓然垂下,提着裙角的双手也缓缓松开……
……
说是回家休息,但池长庭见女儿精神尚可,又事关重大,还是留她细细问起皇帝遇刺的经过。
问完后,他却沉着脸久久不语。
池棠见他不主动说什么,只好自己开口问:“爹爹,秦归怎么会进宫来?”
池长庭冷冷一笑,道:“周仪以你作饵,却骗我和太子离开,就是为引秦归进宫弑君!”忍不住磨了磨牙。
周仪想要为妻儿报仇的心情,他比任何人都能理解。
仇人是当今天子,他再同情周仪,也不会拿身家性命去帮忙。
所以发现周仪投靠秦归时,他也觉得无可厚非。
起初他以为周仪混到皇帝身边是想伺机弑君,但周仪却迟迟没有动手。
因为弑君足以诛九族,他舍不下妹妹。
后来他以为周仪要利用丹药磨死皇帝,觉得也是个办法。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
魏王同周仪勾结,目标一定是他或者太子,结果周仪却盯上了秦归。
这无疑是极妙的一计。
既除去了秦归,又成全了太子。
今晚,恐怕东宫系所有官员都要高兴得彻夜难眠了!
但是——
别的他不管,用阿棠作饵,就是剜他的心!
周仪这厮估计也知道他不能原谅这点,索性引罪自裁了。
“用、用我作饵,引、引秦归弑君?”池棠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作用?
池长庭正心中愤恨,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池棠不合时宜地红了红脸。
天呐!秦归竟然真的喜欢她?
所以朱师叔说的没错?秦归真的是个变态?
“行了!”池长庭推着她往外,“这事你别多想了,回去睡一觉,明天估计还要进宫哭丧!”
一想到他们还得为那个老畜牲披麻戴孝,池长庭就想呕血。
池棠“哦”了一声,听话地往外走。
“等等!”池长庭突然喊住她,迟疑了一会儿,道,“皇帝死了,你和太子的婚事估计要耽搁挺久,不如我趁此机会告个假,我们一道去一趟七凤谷,如何?”
“这……合适吗?”池棠有点懵。
“合适!”池长庭不容置疑地说,“太子也会答应的!”不答应他也有办法。
狗皇帝对阿棠起过那样的龌龊心思,他看李俨还挺受刺激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对阿棠的感情,索性让他们分开一段时间。
倘若李俨还是惦记阿棠,自会来接她回京。
若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七凤谷挺多英俊少年郎的,重新选个女婿也不错!
第566章 谁也不能阻止
池长庭的计划第二天就被打破了。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池棠就从床上猛然坐起,问道:“昨晚有发生什么事吗?”
值夜的侍女茫然答无。
“青衣!青衣!”池棠高声喊道。
青衣很快闪了进来,不等她发问,便答道:“昨夜宫中无事。”
“无事?”池棠不敢置信地反问了一声。
“无事。”青衣答道。
池棠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给我更衣洗漱!”
匆匆收拾了一下,池棠就往前院书房赶去。
搬进侯府之后,池长庭仍旧保留了以前的习惯,将正院空出来,自己还是住在前院日常处理公务的书房。
书房的灯已经亮起来了。
池棠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直到展遇引了一名中年男子出来,才将她请进去。
她进去的时候,爹爹正伏案疾书,头也没来得及抬一下。
“怎么起这么早?”他心不在焉问道。
“宫里还没发丧。”池棠道。
皇帝是昨天中午遇刺身亡的,到现在也还没听到宫里的丧钟敲响。
这不应该啊!
难道宫里出事了?
池长庭只“嗯”了一声,没有说话,仍旧运腕如风,书写不停。
池棠见他忙碌,不由羞愧,悄然朝外退去。
退到门口时,却又被他喊住。
“等等!再等我会儿——”他说着,站了起来,又写了两行,终于停笔。
“不用担心,”他抬起头,神色平静,“宫里一切正常——”
“韦凝之守着甘露殿,魏王还在东宫昏迷不醒,蜀王自己乖觉躲宫里没出去,郑皇后抱着小皇子接受了禁卫的保护,没有人挑头,宫门、城门都很安静。”
宫里宫外都在太子掌控之中,这种时候,就连渤海公都乖了,谁还敢闹?
“那怎么还没发丧?”事出反常,池棠总是觉得不安。
池长庭摇了摇头:“只说是太子的吩咐,我还没来得及进宫见过太子。”
池棠胡乱点点头,看了一眼他刚写好的手书,道:“爹爹在忙什么?”
爹爹说得云淡风轻的,身上却还穿着昨天的衣衫没换,显然忙了个通宵。
还有刚才离开的中年男子,她依稀记得是监门卫的一名将领。
“皇帝驾崩,是最容易生乱的时候,京城安排好了,朔方也要安排一下,事情虽然多,倒也没什么危急的。”池长庭说着,招来仆人伺候梳洗,又令摆早膳等等。
待父女俩一同用过早膳后,池棠放下筷子,道:“我随爹爹一起进宫吧?”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宫里还是没有发丧。
天子驾崩却秘不发丧,这事随便想想都觉得小不了,也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池棠还是想进宫看看情况。
池长庭眸色微沉,正想找借口拒绝。
这时,仆人匆匆跑来禀道:“东宫礼官来了!”
父女俩都变了脸色。
“什么东宫礼官?”池长庭语气冷厉。
仆人惶惶答道:“是、是太子大婚的礼官……”
池棠整个人都懵掉了。
大婚?
皇帝驾崩了,还怎么大婚?
等等!
还没发丧!
“爹爹!”池棠大惊失色。
池长庭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吩咐仆人:“先把礼官迎进来奉茶。”
仆人喏喏退下。
池棠焦灼万分:“爹爹!这不行的!千万不可以!”
太子殿下秘不发丧,竟然是要先大婚?
这怎么行!
民间或有热孝娶妻以慰亡者,但继皇帝守孝本来就以日代月,只有二十七天。
二十七天都不守,这、这怎么行!
池长庭已经冷静了下来,嘲讽一笑,道:“连太子也不屑为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守孝!”
池棠一愣:“爹爹你说什么?”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道:“太子是记恨他爹不择手段,连亲儿媳都加害!”
池棠一脸茫然:“没有啊!陛下没有害我!”
池长庭捏了捏眉心,叹道:“人家害你,连亲儿子都看不下去了,你怎么一点都没感觉?”
女儿这么傻,他怎么放心让她去做皇后?
池棠皱眉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爹爹,你们是不是以为是陛下让周仪带我进宫的?”
池长庭挑眉:“难道不是?”
池棠哀嚎一声,双手抚额:“不是啊!”
“你怎么知道不是?”池长庭不信。
“因为——”说到一半,池棠突然拉着父亲往外走,“晚点再跟你解释,我先进宫跟殿下解释!”
“为什么要先跟太子解释?爹爹不重要吗?”
“爹爹你别闹了……”
……
齐国公推开面前的内侍,冲撞入内。
殿内,太子正端坐案后,听到动静,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垂下目光,看着面前翻开的一本书,神色淡漠。
齐国公平了平情绪,僵硬问道:“臣听闻东宫礼官去了陈留侯府。”
太子“嗯”了一声。
齐国公被这一声“嗯”气得额角跳了跳,强压下恼怒,问道:“殿下难道要先大婚再发丧?”
太子:“嗯。”
“太子殿下!”齐国公忍无可忍,“你疯了吧?你这让百官怎么看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你?别说你现在还没登基,就算已经坐上龙椅,不孝不敬的罪名压下来,有的是人出面把你废了!”
李俨仍旧垂眸看着面前翻开的书页,神色姿态纹丝未动。
齐国公气得转了两圈,又道:“太后、皇后俱在,她们都可以名正言顺废了你!魏王失踪了,不是还有蜀王?董修仪的小皇子就在皇后那儿!你以为郑氏不想?不过是没有机会罢了!你现在就是在给他们送机会!”
“你错了——”太子终于开口。
他抬起头,冷冷看着齐国公:“恭谨谦让,才会让人觉得好欺负,”顿了顿,“否则,国公怎么会未经通传站在这里教训孤?”
齐国公脸色变了变,忙躬身道:“臣不敢!”又抬头,“可是——”
“没有可是!”李俨拿着面前的书站起身,又看了一眼,随后抬手用力一撕。
手扬起,书页散落一地。
他走到齐国公面前,低声道:“三月三大婚,谁也不能阻止!”
齐国公攥紧手心:“殿下——”
“架出去。”李俨道。
齐国公惊愕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殿下却已背过身走开。
“令各衙署专司其职,有奏上呈,不必请见!”
命令刚刚落下,还没来得及传出,殿外就响起冯安犹豫的声音:“殿下,太子妃与池侯请见……”
李俨猝然转身,盯着门口看了片刻,道:“请太子妃!”
第567章 太子不对劲
池棠看到齐国公被侍卫从丽正殿内架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太子殿下今天这么暴躁?齐国公的面子也下了?
池长庭倒是看得很开心,还冲齐国公挑衅地笑了笑。
齐国公沉着脸整了整衣,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池长庭心里一阵畅快。
这老贼,昨天还想给阿棠打上弑君的嫌疑,被太子收拾了吧?
看来太子还是向着阿棠的,重新选女婿的事等等再说吧!
正心中欣慰,又见冯安恭敬请迎:“殿下请太子妃进殿!”不由更加满意,笑吟吟冲冯安点了点头,举步向前。
“呃,池侯留步——”冯安硬着头皮拦下了池长庭,“殿下只让太子妃进去……”
眼看父亲大人脸色一黑,池棠忙扯了他一下,小声劝道:“爹爹进去不也没事?这事我跟太子殿下说就好了,你要不先回家?”
池长庭皱眉看了一眼丽正殿,低声道:“太子今天看着不太对劲,爹爹就在外面等你,他要是冲你发脾气,你就喊我!”
冯安在一旁听得眼角抽了抽。
喊你你要干什么?冲进去把太子揍一顿吗?
“殿下才不会冲我发脾气,”池棠嘟囔了声,也知道一时劝不动他,只能道,“那你就等一小会儿,没事就去衙门吧?”
见他点了头,才随冯安进了丽正殿。
殿门半开着,冯安送到门口就躬身停下了。
池棠自己将殿门推开一些,迈步进去。
对着殿门的是一座屏风。
隔着屏风,她看到太子殿下的身影,正朝她走来。
池棠情不自禁弯起唇角,见他从屏风左侧走来,偷偷一笑,双手背到身后,十指勾绞着,踮起脚,小心翼翼地绕着屏风右边走去。
原以为躲着他走能让他扑个空,没想到才走了两步,就被人从背后捉住,直接拉进怀里。
“哎呀!”池棠欢喜地低喊一声,正要同他说话,却猝不及防直接被封住了唇。
他今天确实和平时不一样。
吻得急迫且蛮横,密密麻麻,寸寸侵占。
池棠起初还想着还有正事和他说,很快就脑中一团迷糊,如同被抛进浪里,浮沉由他。
直到身上一凉——
“不要!”她惊叫一声,整个人缩了起来。
他抬起脸,一双眸幽光浮动,染着似要将她拆骨入腹的凶狠。
“别怕——”他声音暗哑,语气却极其温柔,“明日大婚,我们就是夫妻了,夫妻原就是如此,”吻了吻她湿漉漉的眼眸,“不但如此,还会……”
池棠红透了脸,一边躲闪一边摇头:“不是、不是这样……你住手、住手!”
他不但没有住手,反而捉住她双腕按在头顶,整个人倾压下来。
“就是这样,”他轻吻她,眼里沉沉一片,“你还不懂……别怕,孤不会伤害你,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池棠怔住,突然想起进宫的初衷,忙道:“不是陛下让我进宫的!”
他目光急缩,动作陡然僵住。
“是魏王和周仪要骗我进宫,陛下并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池棠挑着重点把昨天的经过快速说了一遍,“我一开始也以为是陛下的意思,可是他看到我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离得这样近,池棠清晰地看到他眼里似云开雾散,星星点点,明明灭灭。
她突然心生怜惜,轻轻环住他的身子,柔声道:“陛下问我,谁让我来的,他没有要召见我,也没有要伤害我,后来秦归冲进来的时候,我被撞了一下,差点摔倒,陛下还要来扶我……”
“似乎很多人都是这样复杂,比如周师兄,他对妻儿、对夏辉、对我爹都有情有义,但他也会骗我,拿我做陷阱;秦归那么坏,他却会来救我——”
“他没来,孤也能救你!”他闷声道。
池棠“噗嗤”笑了,语气轻快地说:“那是自然,殿下只比他晚了一点点!”顿了顿,又道,“可是你们都不来,我也不会有事,陛下根本没有要伤害我,只是周仪做了个局,让你们以为陛下要抓我而已!”
他将脸埋在她颈间,隐约“嗯”了一声。
“我每回进宫,你们都要我小心,可一直也没遇到过什么事,大概在陛下眼里,不屑与我这样的小女子为难,他毕竟是皇帝,要打压的是东宫势力,欺负我一个晚辈就太小家子气了,是不是?”
她并不是没有一个人在太极宫遇上过圣驾,皇帝待她也并不慈爱。
但顶多就是高高在上地坐着步辇从她面前经过,没有刻意为难羞辱她。
皇帝对她不好,但也没有那么坏。
太子殿下又“嗯”了一声,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声音低哑地说:“阿棠乖巧可人,陛下心里一定也是满意你这个太子妃的。”
满意她也太夸张了!
池棠刚想要笑,却感觉到颈窝处突然潮热。
她心中一慌:“殿下?”
李俨没有回应,只是更加用力抱紧她。
她并不知道,这件事背后是一个怎样卑鄙无耻的阴谋。
昨日她随父亲离开后,秦归告诉他,她被引进宫的目的——
双修。
他亲自提审三清殿道人,证实了秦归的话。
那一刻,几欲发狂。
权力斗争中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他都接受了,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父亲想要染指自己的妻子,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父亲是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人。
这样一个人,凭什么让他尊为君父?凭什么让他披麻戴孝?凭什么让他将婚期延后?
他不想管群臣怎么看,也不想管天下人怎么看,他只想做尽一切不孝的事,让所有人知道,他耻于为其人子。
只是他做得再多再疯狂,也没能减轻心中躁怒痛苦。
他翻遍所有教人以孝的书,一遍一遍问自己,为什么他的父亲是这样一个人?
现在她告诉他,他的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他纵然不好,但也没有那么那么坏。
太好了……
……
颈间一阵阵烫得池棠心里犯疼,没想到太子殿下因为这件事这么痛苦,早知道她昨天就该留下先说清楚的。
她抬手放在他背上,想学着他平时安抚自己的动作去顺他的背脊,然而手一放下,就摸到了他光滑紧致的肌肤……
池棠倏地将手缩了回来,磕磕巴巴道:“殿、殿下,你冷不冷?要不要先把衣服穿上?”
第589章 想要完美的婚礼
软语和羞相问,将李俨从灭顶的哀伤中拉回,并且迅速推向另一个极端。
“不冷……”他贴在她耳畔低声呢喃。
女孩儿温香软馥的身子嵌在怀中,将他捂得一寸一寸都热了起来。
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她不安地挣了一下,挣得他呼吸遽然不稳。
“阿棠……”他低声唤着,贪婪地亲吻她的肌肤。
略有些咸,蕴着他不可告人的软弱和伤心。
“殿下……”她唤了一声,怯怯地,又似鼓足了勇气,“我不想这样!”
李俨咬牙停下动作。
现在这情况,着实有些难以收场。
“殿下,”她又唤了一声,温柔却坚定,“我从礼部得过太子妃册书,又在回乐同殿下领过婚书,我被称呼了一年的太子妃,太子内卫、东宫女官都已经跟随我左右,只差一次婚礼,就完整了——”
“即便没有婚礼,我也已经把自己当殿下的妻子了,可是……我知道殿下也和我一样期待这次婚礼,殿下把婚礼的事交给爹爹督办,因为爹爹一定不吝于将我们的大婚办得尽善尽美,即便如此,殿下还是每一桩都要亲自过目,连礼服、钗冠的图样,听说都是殿下亲自审过的;”
“我也是,为了大婚,日日夜夜都期盼准备着,除了努力熟习礼仪外,还计划着那天要穿什么样的……衣衫,要对殿下说些什么话,要给殿下怎样的惊喜……”
说到这里,池棠红了红脸,但语气仍旧认真严肃:“殿下,我们都这么认真地准备了这么久,我真的不想我们的婚礼有任何的瑕疵!”
这番话犹如当头棒喝,一下子将李俨的满腹绮思都敲没了。
他眷恋地吻了吻她的脸,抬起身,正要掩上她的衣襟,又听到她说:“所以殿下快把礼官召回去吧!我们不急着这几天!”
李俨动作一滞,目光停留在手边莹白耀目的肌肤上,气息又乱了一瞬。
所以她说的不是这个?
“殿下?”池棠见他沉眸不语,有些着急。
“好。”李俨说着,便抬起头,朝外唤人。
池棠惊呼一声,捂住脸乱躲。
李俨笑了笑,将她拢在怀里。
不过内侍也只在门外应声,没有进来。
“传召诸王、宰相,请皇后,巳时谒见太后!”微一沉吟,“让池侯先回去,国丧在即,不要懈怠!”
内侍奉命而去。
池棠这才探出脑袋,问道:“殿下要去见太后?是告诉太后陛下驾崩的事吗?我也去吗?”
“你也去,”李俨吻了吻她,“你已经是太子妃了,陛下丧仪还要你多费心。”
池棠见他心结已解,不由笑弯了眼,连连点头。
冷不防他问了一句:“阿棠打算大婚时给孤什么惊喜?”
池棠呆了呆,旋即两颊晕开羞红,渐染颈间莹白肌肤。
这样的反应,实在教人期待。
李俨心口微微发烫,手指轻蹭着她的肌肤,低声又问:“阿棠计划着那天穿什么样的……衣衫?”
大婚的礼服从中衣到外袍都是有定式的,只有最贴身的里衣还能做些文章。
她能计划的也只有这个了。
李俨一往细了想,就有些呼吸不稳。
他的太子妃可真是个贴心人儿,竟然要给他惊喜……
池棠脸上更红了,双眸似含了两汪春水,软绵绵地瞪了他一眼:“这怎么能告诉你!”
李俨目光下移,意味深长道:“姜黄很好看。”
池太子妃低呼一声,掩紧衣襟,左右找躲,最后躲进了太子殿下怀里……
……
然而屋里那对在池长庭离开后又过了一刻钟才穿戴整齐走出。
池棠怕羞地低着头跟在太子殿下身后,正好看到满地纸张。
“这是什么?”她随手捡起一张,扫上一眼,不由“咦”了一声。
这么巧,是她听太子殿下讲解过的《春秋谷梁传》。
李俨从她手中接过书页,低声道:“《谷梁传》尽言亲亲之道,当初父皇乐见孤读此书,希望孤友爱兄弟……”
池棠听得心中一动:“殿下会原谅魏王吗?”
“成王败寇,他不需要孤原谅,”李俨淡淡道,“不过,他欲置父于不义,等皇陵修好,便让他去守陵悔过吧!”
池棠点点头。
对于魏王的下场,爹爹也是这么猜测的。
亲王守陵,是常见的争储失败者的下场,相当于监禁。
虽然爹爹对这个处置不太满意,但池棠觉得还行。
殿下马上要登基了,大开杀戒不利于人心安稳。
前世魏王害她的仇,也只存在于前世,今生连她一根手指——
也就碰了她几根手指……
“你的伤是李修留的?”
“是啊!他咬得好重呢!”池棠委屈地将手指亮了出来。
刚亮出来,就发现自己搞错了。
太子殿下的手正放在她手臂上,明显问的是手臂上的掐痕。
但经她主动提醒,目光已经移到了她的手指上,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池棠忙要缩手。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李俨倏地捉住她的手指,死死盯着上面的牙印看了好一阵,问道:“怎么回事?”
有皇帝的前车之鉴,李俨不吝于多问几句,免得误会了李修。
但这次却不是误会。
李俨听得心中既寒且怒,不等她说完,便忍不住咬在了她手指的伤口上。
她轻呼一声,手指瑟缩了一下。
李俨忙捉住她,安抚地吻了吻,她才变得顺从。
他细细啃吻着她每一根手指,似雄兽在驱除入侵者的气味,寸寸小心,丝毫不肯放过。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尖直通后心,池棠咬唇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低低喊了一声。
这一声打断了他的全神贯注。
他抬起头,眸光深邃,倾身将她按在墙上。
这时——
“殿下,巳时还差一刻。”冯安在殿外无知地提醒道。
李俨深吸一口气,吻了吻她的额:“先去拜见太后,下次再……”
……
太子、皇后率诸王、宰相谒见王太后,宣告皇帝遇刺身亡的噩耗。
讣告由太子亲自执笔,送至中书誊抄,四散而出。
不过三个时辰,寺院鸣钟,满城缟素。
皇帝的丧礼虽然有太常寺负责,但身为宰相,齐国公还是忙到了天黑才出宫。
出宫,回府,而后换了一身深青色衣袍从偏门再出,坐上一辆不起眼的小车,辗转到了大理寺狱门口。
夜色掩护下,悄然没入阴暗之地……
第569章 突然矫情
灯火幽黄,将人影拉得很长。
长到已经看到了影子上的头,而镣铐拖行于地的声音却还离得很远。
远得仿佛从地狱深处走来,每一步迈出,都震彻大理寺狱。
但当人走到面前时,却如清风明月,卓然出尘。
“秦郎好风仪!”齐国公点头赞道。
秦归微微一笑,抬手揖道:“国公辛苦了。”
他手脚都戴着镣铐,且看起来分量不轻,却并不影响举手投足的从容风雅。
齐国公暗暗点头,道:“秦郎是聪明人,薛某就直说了,秦郎只需供出背后主谋,薛某定能保下秦郎一命!”
秦归笑出声来:“我背后的主谋?是谁?”
……
月如钩,星如子,灯如萤。
齐国公从大理寺狱出来时,三种微弱的光交织,照出他的面容,转瞬即逝,却恰好落入一人眼中。
那人原本将要自二十步远的街角转出,不经意一抬头,看到大理寺狱门口那一幕,神色一惊,立即退了一步,没入阴影之中。
等到齐国公上车离开,又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才悄然转身离开……
……
“齐国公去了大理寺狱?”池长庭若有所思地将这话重复了一遍,随即露出嘲讽的笑容。
齐国公亲自去大理寺狱,除了找秦归还能干什么?
还惦记着给阿棠安上弑君罪名呢!
“放心吧!没事!”池长庭笑着安慰报信的人。
秦归别的难说,对阿棠还是可以的。
这种脏水,是不会往阿棠身上泼的。
甚至也不会泼给他,毕竟是个抄家灭族的罪名,他要是沾上了,也会连累阿棠——
突然有种享女儿福的感觉了。
池长庭笑了笑,道:“秦归狡猾如狐,阴毒如蛇,齐国公与之相谋,恐怕得不偿失!”
报信人闻言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
池长庭含笑朝他点头:“王郎善意,池某铭感于心!”
报信人忙不迭摆手,神色谦逊:“下官本分而已。”
池长庭哑然失笑。
一没亲二没故的,王黎哪来的本分帮他?
“王郎少年俊才,在大理寺做个小小的司直实在屈才,新帝即将登基,正值用人之际,王郎心中可有去向?”池长庭跟王黎不算熟,王黎主动投诚,他也不会亏待他。
然而王黎却拒绝了:“下官在大理寺所获匪浅,暂无离职之心。”
池长庭有点意外。
当初王黎回京,原本是要功赏的,钱帛珠宝倒是赏了一些,但是官职却被压着上不去。
最后王黎自己请求去了大理寺。
大家都觉得委屈了王黎,结果他还不舍得走了?
不过人各有志,池长庭也没多问,心念一转,又道:“王郎少年英俊,怎得还未婚配?倘若相中哪家淑女,池某愿为说和。”
从前在梁王府帮着他们,还可以说是心向正统。
现在已经身处太子麾下了,在齐国公和他之间,还是选择帮他,这就必然有私人原因了。
王黎刚还看着是个沉稳机灵的年轻人,一听这话就红透了脸,说话都结巴了:“不、不、不用了,多、多谢池侯美意,只、只是——”他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微黯,倒是将紧张的情绪压了下去,“只是晚辈还没准备好姑娘想要的聘礼……”
“昙花昼放,我倒是有个想法——”池长庭笑道。
王黎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池长庭会心一笑,正要开口,却又见王黎变了脸色。
“池侯!”他匆匆一揖,“倘若池侯垂怜,愿请池侯守口如瓶!”
这倒是让池长庭意外了。
“晚辈、晚辈一定可以让陆七姑娘满意的!”他鼓足勇气道。
池长庭笑了:“少年人有诚心有志气,是件好事,不过陆七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可不能因为你这点少年意气误了佳期,不过我也不会随便告诉别人,只是若太子妃或者陆七来问,我可守不住这个口。”
王黎恭敬拜道:“理应如此!”
……
王黎离开后,池长庭重新琢磨起这件事来。
这事也没那么简单。
就算秦归拒绝了齐国公,齐国公也不会就此罢手。
之前皇帝还没死的时候,齐国公就有一些小动作,当然他也有。
只是那时双方都比较小心,生怕伤了东宫的根基。
现在没了外患,就无所顾忌了。
对齐国公而言,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阻止阿棠为后。
新帝册立皇后一般要等到次年改元之后,现在才三月。
这么长的时间,可以有很多变数啊……
……
池长庭琢磨了一晚上可能出现的变数,却没想到,变数在第二天就出现了。
第二天是三月初三,原定太子大婚之日。
现在则是大行皇帝小殓之日。
小殓,即为死者更衣移尸。
凡礼仪,皆循太常旧例,没什么特别的。
待小殓罢,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以宰相为首,百官伏拜——
“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太子柩前即位,以安民心!”
太子的目光专注在大行皇帝遗体上,摇头道:“父皇猝然离世,孤甚心痛,暂不即位。”
百官没有把这话当回事。
这是标准流程。
一请就答应,显得特别不含蓄,不是他们这些有身份的人会做的事。
就是那种造反的,也要三请三辞,矫情一点,辞个几十次都可能。
于是宰相领头再拜:“于储君而言,承继家国,亦属孝道,殿下须节哀顺变,勿令大行皇帝在天之灵,尚忧心祖宗家业!”
太子仍旧摇头:“孤位居东宫,一样可以处理国事,父皇停灵于太极殿,孤不忍称帝。”
群臣虽然听着这话有点古怪,但这才第二辞,以这位储君的一贯作风,辞满三次也就干净利落地结束了。
于是三请道:“嗣皇帝柩前即位乃是惯例,且讣告已发往各地及边境各国,届时边镇节度、番邦使者都会入京祭奠,新君临朝,方能稳定军心!”
太子还是摇头。
这下连太子最亲近的齐国公和陈留侯都愣住了。
平时都挺爽快的一个人,关键时刻怎么矫情起来了?
大家忙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今天?
突然闹着不肯做皇帝是什么意思?
第570章 太子挺有心的
“昔日蒙父皇垂爱,为孤择池氏为妃,后因国事繁忙,始终未能迎娶正位,恐父皇在天有灵,将深以为憾——”
“且孤为臣子,初婚之际,当临轩醮戒,拜御座于太极殿,尊帝命,奉制旨,领君父慈教,以承宗事,方得心慰,若非如此,孤惶惶不得安;”
“故,孤决议暂不即位,且于东宫摄国事,待谭祭除服之后,奉父皇圣诏,迎池氏入东宫,再议登基、立后之礼!”
池长庭听完这一大段,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女儿。
那姑娘仍规规矩矩跪在灵前,垂着脑袋,隐隐看到双唇狠狠抿紧,唇角一抽一抽的。
可别忍笑忍到内伤了。
池长庭心里嘀咕道。
……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池棠眨巴着眼反问。
本来哭祭了大半天,好不容易起身休息,已经是脚步虚浮、满脸疲惫,可一听池长庭的问话,这姑娘便瞬间振奋起来。
双眸晶亮,掩不住的娇羞得意。
还假装听不懂呢!
池长庭似笑非笑看着她。
池棠红了红脸,道:“殿下昨天跟我说过……”
迎娶为皇后和迎娶为太子妃差别还是很大的,太子殿下并不是自己偷偷做了这个决定,昨天在东宫,他有解释过理由,并且问了她的意见。
池棠的意见当然是没有意见,太子殿下给她的,永远比她能想到的都要好千百倍。
“太子这是什么意思?”池长庭还没想明白。
太子说了这么一大段冠冕堂皇的话,其实就一个意思——
先娶妻,再登基。
其他诸如“皇帝在天之灵看到我没娶妻会遗憾”、“一定要按照计划的流程奉皇帝制旨娶妻才有意义”之类的都是借口。
但他实在看不出先娶妻再登基的意义在哪里。
虽说一般情况下新帝登基后都是次年元月册立皇后,但那只是一般情况,他李俨都敢不按正常流程登基了,随便找个理由提前立后还不简单?为什么非要迎娶太子妃,而不是迎娶皇后?
“殿下说,娶太子妃和娶皇后不一样。”池棠弯唇笑得甜甜。
“废话!当然不一样!”池长庭被她这关子卖得有点难受,语气顿时不善起来,“皇后娶进宫就是皇后,太子妃娶进宫可不一定能成为皇后!”
“爹爹!”池棠娇娇瞪了他一眼。
池长庭说的时候纯粹是负气,说完却觉得很有道理,眼睛一眯,阴恻恻道:“太子怎么哄你答应的?说给爹爹听听!”
池棠哭笑不得,顾不得害羞,解释道:“殿下说,迎娶太子妃可以亲迎,迎娶皇后却不能。”
池长庭顿时愣住。
竟然是为了这个……
“太子……还挺有心的……”池长庭不情不愿地说。
女孩儿笑成了一朵花儿:“那当然!”
池长庭见不得她这样得意,酸溜溜道:“别高兴得太早,有的是人不想让你嫁!”
她摇头晃脑道:“太子殿下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
此时,李俨正于武德殿召见蜀王及三名宰相。
虽说之前东宫权柄也极盛,但如今皇帝驾崩,太子才真正成为皇城中至高无二的决策者。
“丧葬诸礼,盖由孤与蜀王亲自过问,以尽孝道——”
蜀王李代红着眼睛哑声应下。
先皇所余四子,如今站在这里的只有他和太子。
小十一尚在襁褓不提,真正令李代觉得心惊的是魏王。
自父皇遇刺到现在,魏王一直没有出现。
给出的解释是魏王突发急病,但据他所知,魏王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是在永昌坊陈留侯府附近……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反正听话就完事了。
“皇陵修缮一则,交由高相督办——”
渤海公面色淡然应下。
修皇陵是个体面但没什么权力的差事,作为常年致力于把太子拉下马的“奸相”,渤海公觉得新君掌权后还能给他这份体面已经不错了。
待先帝入葬,也该是他主动请退的时候了。
退下曾经与太子作对的这一批,高氏的年轻儿郎才有机会入朝,为高氏重新赢得屹立朝堂的机会。
“秦归弑君一案,则由薛相及大理少卿许航共审——”
齐国公微愕,迟疑片刻,才出声应下,心里却仍觉得古怪。
上回他在甘露殿意图将池四牵扯进弑君案,太子毫不犹豫站出来维护池四,怎么现在却放心让他来审理弑君案?
但太子只是交代事情,并没有多作解释,交代完齐国公便看向萧公望,淡淡道:“朝中政务,萧相多费心了。”
这话一说,齐国公顿时变了脸色。
其余诸人也面色各异。
三位宰相中,齐国公才是坚定的太子党。
萧公望虽被召回京城,却既不敢得罪皇帝,也不敢得罪太子,甚至差点废了萧琢这步棋。
结果到了最后,太子反倒更信重萧公望?
这让原东宫追随者情何以堪?
但太子殿下话至此,就结束了,微微颔首,道:“尔等且去,薛相留步。”
众人只当他要向齐国公解释如此安排的原因,齐国公自己也这么认为,心中略略一松,面色却冷淡矜持。
今天这样的安排,确实太伤他的面子了。
太子若不能给他一个信服的理由,萧公望想要揽政务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然而,当其他人都退下后,李俨也没有同他说话,而是抬头朝外,面色冷峻道:“传闻礼!”
齐国公蹙眉不解。
虽然所有人认为齐国公府和东宫是一体的,但其实东宫麾下也分派系。
如闻礼这类出身不显的年轻人,刚入仕就进了东宫,眼里便只有太子,忠心的程度远不是世家子弟所能匹敌的。
在这类太子死忠党眼里,齐国公府是齐国公府,陈留侯府是陈留侯府。
等太子登基后,他和池长庭都属于外戚,都是需要防备的。
难道这回太子的安排和闻礼有关?
太子尚未登基,闻礼这群寒士就迫不及待挑衅世家了?
齐国公垂眸一笑。
蚍蜉撼树,有何可惧?
不过一会儿,闻礼入殿,长拜。
太子开口,却是问了一个和齐国公无关的问题——
第571章 你要对我好一点
“三月初二,巳时二刻,太子妃随周仪经东宫进太极宫,在奉义门附近遇见你,是不是?”李俨问道,目光冷冷地看着跪于下方的闻礼。
闻礼沉默片刻,拜道:“是。”
“太子妃问了你什么?”
“太子妃问臣,殿下是否在东宫,臣答,殿下不在。”
李俨没有再问。
周仪骗阿棠,说他和池长庭都在甘露殿,阿棠特意选择从东宫经过,路遇闻礼,得知他确实不在东宫,便将周仪的话信以为真,这才往甘露殿去。
否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周仪,如何能将阿棠带去险地?
那天他和池长庭从东门离开,闻礼是知道的。
但是阿棠问的时候,闻礼却没有说!
“臣知罪!”闻礼伏地大拜,又微微抬头,道,“臣对殿下忠心耿耿,不曾受任何人指使!”
“忠心耿耿?”
闻礼再拜,而后直身抬头,神色毅然:“便是殿下降罪,这件事,臣亦不悔!”
李俨沉眸不语。
“陈留侯,殿下所信重者,何曾见半点知恩?殿下面前,常以长者自居,行止无状,言辞无礼;”
“昔日于江南,未经太子令私自调兵,而后于西受降城,阵前佯伤,离军私去,目无军纪,而殿下因池女对陈留侯百般爱重忍让,岂是明君所为?”
“又有陈留侯之女池氏,无才无德,娇憨媚上,岂堪母仪天下——”
“噌!”
佩剑出鞘,直指闻礼,而太子眼中锋芒比宝剑更甚。
闻礼顿时哑声,眼中惊慌。
然惊慌一闪而逝,他对上李俨的目光,神色有几分悲怆慨然:“臣死不足惜,惟恨殿下受小人与女子所惑!池女懵懂无知,惟父命是从,殿下如此宠爱池女,日后朝堂后宫,莫非要沦为池氏天下!”
李俨眼中锋芒敛起,淡淡道:“这些年委屈你了,竟要侍奉这样一个昏庸无道的主公。”
闻礼眼中一乱,忙道:“臣并非此意——”但前面说得太慷慨激昂了,一时不知道怎么绕回来。
他慌乱了片刻,又镇定下来,从容道:“如今池女已奉诏入宫,侍奉先帝双——”
话没说完,突然变作一声惨叫。
齐国公震惊起身,看了看仰面倒下的闻礼,又转头看向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缓缓垂下右手,手里已经没了方才遥遥相指的佩剑。
那支佩剑,正插在闻礼胸口,溅出的血迹,在地上划出触目惊心的图案。
“闻礼辱及陛下,该当死罪!”李俨冷冷道,心中却惊怒难歇。
闻礼知道双修的事。
这件事他不知道,池长庭不知道,齐国公也不知道,甚至连秦归都被瞒在鼓里。
但是闻礼知道。
闻礼说他没有同谁勾结,这话李俨可以信。
那么,双修的消息应该是周仪故意透露给闻礼的。
闻礼知道,却仍帮着周仪哄骗阿棠去甘露殿,事到如今,还想以双修之事污蔑阿棠清白——
秦归尚赶来相救,周仪也知饮刀自尽。
原来最毒的蛇就藏在他身边!
侍卫进殿,将闻礼的尸身抬出前,拔下尸身上的太子佩剑擦拭干净,呈回李俨面前。
李俨拿起剑,横在面前看了一眼,突然目光转向齐国公。
眸中血色未散,看得齐国公心底生寒。
太子特意留他看这么一场,无疑是为杀鸡儆猴。
想来那日甘露殿说的话,终究令太子心生警惕。
齐国公不由嘲讽一笑。
可笑他们亲舅甥,比不过一个女人。
李俨忽然道:“秦归性如毒蛇,一旦张口,咬的是谁也未可知,舅舅还是善自珍重,勿与之为谋。”
齐国公目光骤缩,寒彻骨髓。
太子怎么会知道他找过秦归?
“孤与太子妃夫妻一体,谁敢动太子妃,就是与孤为敌!”李俨淡淡道,“待父皇入葬,国公便与渤海公一同请退吧,也体面些。”
害她的人都出自他身边,救她时,却晚了别人一步。
每每想起,李俨都觉得难以忍受。
他必须有所作为,让别的男人再没机会为她做什么。
毕竟,她是他的妻。
很快就是了……
……
从武德殿出来,李俨神色如常地走上步辇,向太极殿行去。
殿内外,哭祭者芸芸。
他的太子妃跪在命妇座次的前列,一身粗麻制的孝服,越发显得人娇嫩精致。
李俨走到她面前蹲下,拿走她刚折好的纸钱丢到火盆中,低声问道:“累不累?”
池棠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这种场合,谁不累呢?可累也不能说啊,有什么好问的?
李俨以为她被抢了纸钱不高兴,又折了一只还她,柔声道:“嫁给孤以后,恐怕要经常累着阿棠。”
池棠原想摇头说她不在意,转念一想,朝他眨了眨眼,小声道:“那殿下要对我好一点,不然我可偷懒跑了!”
李俨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好!”
……
三月初四,大殓,成服。
太子结庐于太极殿东廊,开始为期二十七日的守孝。
四月初二,谭祭礼罢,太子除服。
接下来,就是大婚了。
婚期定在四月初五。
大婚前一日,从永昌坊到东宫的道路便都封禁了,导致陆子衫来探望她时差点进不来。
池棠忙让戚兰去接,也接了好久才进来。
“有人为难你了?”池棠皱眉问道。
“没有没有!”陆子衫笑眯眯摇头,“我在外面看他们布置呢!”
“什么布置?”
“就是你家门外,要设好多座次,都是为明天迎亲准备的,有迎亲使者站的位置、宫人站的位置,还用帷布围起来,可有意思了!”陆子衫说得眉飞色舞。
池棠也高兴地附和:“我家里也有呢!你看到没?”
“看到了!你家里更多!明天一定很热闹!”陆子衫越说越兴奋,“嫁给太子果然不一样,太厉害了!”
池珠却不以为然:“太子要是登基了,四妹妹现在就是作为皇后嫁过去了,不比太子妃厉害?”
陆子衫摆手道:“我觉得先做太子妃有意思!先做太子妃,以后还可以做皇后,直接做了皇后,就不能再做太子妃了!那样阿棠不就少了一次做太子妃的经历?”
池棠笑成一团:“对对!我是做过太子妃的人了!”
池珠一脸无语地看着她们俩。
多一次做太子妃的经历是多块肉还是怎么?有什么好高兴的?
陆子衫挨着池棠坐着,兴致勃勃地说着一路上的见闻,从陈留侯府说出永昌坊,一路说回自己家里。
说到自己家里,就皱起了眉:“我娘现在可烦了,天天念叨着我嫁不出去——”
“怎么会?”池棠忙道,“这才刚到昙花花期呢!没准你今天回去,就有人捧着昼放的昙花上门提亲了!”
陆子衫抱着她笑得东倒西歪:“棠棠你傻了吧?我今天不回去啊!”
池棠也笑了起来。
是啊!衫衫今天来是要陪她过夜的,明天要送她出嫁呢!
第572章 神秘的礼物
女孩儿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得正热闹时,侍女走到门外,恭敬禀道:“太子妃,大夫人求见。”
尹氏进来的时候神态端庄,笑容和蔼。
就是有点僵硬。
她同陆子衫打过招呼后,笑道:“陆姑娘难得来一趟,阿珠带陆姑娘府里逛一逛吧!”
这边陆子衫立即答道:“不难得,我来过好几趟了!”
尹氏脸色一僵。
亲女儿池珠也吃里爬外地附和:“是啊是啊,她来得比我还多呢!”
池家大房还是住常乐坊,池珠跟池棠也没有很姐妹情深,是以来得不多。
尹氏嘴角抽了抽,道:“我有话单独同太子妃说!”
池珠和陆子衫这才恍然大悟,笑嘻嘻跑了出去。
池棠见尹氏一副视死如归的凛然模样,不由心中一紧,立即遣退左右,正色问道:“伯娘有什么要吩咐我的?”
尹氏看着唯一还没离开的青衣。
青衣接收到暗示,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朝池棠靠近一步,站定后,垂眸不语。
有了上回薛令的教训,她已经学会不再轻视任何人了,看起来再柔弱再和善、身份再亲近也不行,太子妃太需要她保护了!
“伯娘到底有什么事?青衣是自己人,不会往外说的。”池棠也道。
尹氏突然脸一红,咬咬牙,鬼鬼祟祟从袖子里摸出一件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给池棠。
青衣目光一凛,劈手截下。
锦缎包裹着的一卷,一捏,不软不硬。
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怎么能直接送到太子妃手里?
青衣不满地看了尹氏一眼,将锦缎打开,却是一卷书册。
“哎!你别看!”尹氏扑过来把书册抢了回去。
这回青衣没有阻止。
她也没准备看,这么神神秘秘给太子妃的东西,可能关系到池家的秘密,她作为一名护卫,怎么会那么不懂事偷看呢?
青衣甚至避嫌地退了两步,免得自己不小心看到了。
尹氏夺回书册,重新塞到池棠手里,按实了,低声道:“这、这个……这个是你洞房要用上的,今晚睡前打开看一下,白天就不要看了!就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这么神秘?
池棠好奇地看着手中的书册。
封面空着,没有书名,越发显得神秘。
一定要晚上看吗?白天看会怎么样?
池棠想得心痒。
要不就看一眼?
她眯着眼,小心翼翼翻开——
啊……这!
池棠猛地睁大了眼,盯着书上的画儿看了许久,脸上渐渐烧红。
不自觉又翻了一页——
啊啊……这这!
又翻一页——
啊啊啊……这这这!
还想再翻一页时,书突然被人抽走了。
“看什么那么起劲?”朱弦一边低头翻看,一边嘀咕道,“还有闲情看——”
“嘭”的一声合上书,对上池棠湿漉漉格外无辜的一双眸,腾地一下红了脸。
“你、你怎么看这种书!”朱弦怒斥,“谁给你这种乱七八糟的书!”
“伯娘给我的,”池棠是真的无辜,“伯娘说明天洞房要用。”
朱弦这才记起,小姑娘已经长大,并且明天就要出嫁了。
那确实应该学一学……
朱弦别开脸,把书还给池棠。
“什么洞房要用?洞房用得上的我不都教过太子妃了?”媚娘恰好路过门前,听到池棠说的最后一句话,眉头一皱,觉得受到了挑衅。
“这个跟你教的不一样。”池棠小声道。
媚娘捋了捋袖子,大踏步往里走,口中不服:“肯定我教得好!书上都是骗人——这是什么?”
看到书上的画儿,媚娘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就着池棠的手猛翻了几页,口中惊叹连连。
“这这这……要这样的吗?这也能行?是不是真的?”
朱弦睨了她一眼:“你不是号称什么都知道吗?”
媚娘理直气壮:“我又没见过人家洞房,我怎么知道这些?”说话的时候,眼睛还黏在书上。
池棠则含蓄多了,红着脸,装模作样捂住眼睛,又打开一条缝偷看。
朱弦撇了撇嘴,道:“这本画得不好,看着伤眼睛!”
“哪里画得不好了?”媚娘反驳道,“挺精细的啊!一看就学会了!”
朱弦不屑:“小人画得丑,尺寸也不太对!”
“什么尺寸?”媚娘抬头问她。
朱弦刚刚恢复正常的脸又红了:“我、我去给你们找本好的!”说着,人就跑了。
“朱姑娘倒是挺懂……”媚娘嘀咕道。
池棠不以为意:“朱师叔闯荡江湖多年,见多识广,总是比我们知道得多呢!”
媚娘点点头,招呼池棠一起继续研读。
这时,戚兰至门外禀道:“太子妃,薛郡君有礼送到。”
池棠微怔:“她不是送过了?”
太子妃出阁,各家不管关系如何,都送了礼过来。
薛筝那份是和薛家其他姑娘一起送来的,就是一些平平无奇的珠玉首饰,符合两家现在僵冷的关系。
但现在又特意送一份过来是什么意思?
薛筝的礼送到面前,是一只小小的木匣。
檀香木,雕莲开并蒂,还挺应景。
池棠好奇地打开。
看到里面物件的一瞬,眼睛都直了。
匣子里放了一本书册……
没有书名……
媚娘凑过来看了一眼,“呀”了一声,又看看自己手里这本,小声猜测:“不会也是这个吧?”
池棠咽了咽口水,取出书册翻开看了一眼,红着脸朝媚娘点点头。
“看看看看!”媚娘兴奋地伸过来一只手翻页。
“哎呀!不愧是薛郡君,这个画师看起来是个会画的……还上了颜料呢!一定很贵!”
“哎哎,这个花样也太多了,怎么还能这样?这个有点难……”
池棠瞄了一眼,果然比尹氏给的那本更香艳。
薛筝也是送给她明天洞房用?
怎么用?和太子殿下一起看吗?
脸上倏地一下烧得滚烫。
他们看这个干什么?
话说,上回殿下也像前几页那样亲她……
难道接下来,还要像上面画的那样对她……
朱弦回来的时候,就见媚娘一个人捧着两本书对照着看得津津有味,而即将入洞房的池太子妃却在一旁发呆,一张小脸红得似要滴血。
正要出声唤她,她突然惊叫一声,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