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招惹事端
“两仪殿的消息是谁放出来的?”
东宫丽正殿中,陆子衿也在问这个问题。
前日,皇帝在两仪殿中与宗正卿谈及蜀王和魏王的婚事。
东宫还没来得及打探,消息就被传出来了。
不仅仅是这次,最早关于皇帝看中萧彤为蜀王妃的消息也是有人递出来的,当时太子和池长庭都不在,还以为是他们留下的人。
这次互相对了几下,发现根本不是自己的人。
这年头还有人做好事不留名的?
太子殿下眸光沉沉:“是水部员外郎,董原!”
陆子衿一愣:“谁和董原有交情?”
太子殿下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阿棠——”
……
平康坊东,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
每到黄昏,便客似云来。
董原站在春风楼门口,神情惴惴不安。
他出身乐籍,只因姐姐董氏进宫受宠,才得了个水部员外郎的官职。
但是对他来说,水部司远不及春风楼来得熟悉。
于乐舞美人上,才是他的本行。
因此,平康坊一带,每日不来一回就浑身筋骨不适。
可今天这一回,却是来了才浑身筋骨不适,总觉得后颈凉凉的,好像悬着一把刀。
不该答应的!
也不知怎么,接到信的时候,鬼使神差就应了。
大约还是迫于威势吧?毕竟那是——
“太——”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小小个子的那个人,忙不迭跑着迎上去。
刚喊出一个字,被她一个噤声的手势将剩下两个字咽了回去。
一看她这身打扮,更是心肝直颤:“您老人家干什么呢这是?”
这一身男装打扮是要闹哪样?
太子妃女扮男装约他一起逛青楼,他会不会被太子和陈留侯活撕了?
怎么就答应了呢?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
池棠见他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知道他压力大胆子小,忙安慰道:“放心吧!我爹知道呢!还给我派了不少人!”
她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
爹爹说,上次两仪殿的消息是董原传给他的,但是那消息必然不是董原自己得来的,董原背后应该另有其人。
池棠自忖和董原有些生死交情,便自告奋勇约见董原了。
当然,自告奋勇的时候没提是在春风楼约见,她记得爹爹好像并不喜欢她来这种人多且杂的地方。
但这种地方才容易掩人耳目啊!
她也是为了正事,才不是想来看康玉娘跳舞呢!
本来以为是在大堂赏舞,没想到董原给安排了单独一个房间,让康玉娘私下为他们献舞。
鼓动,乐起,千旋百转,看得人目眩神迷。
“你不是真约我来看舞吧?”董原见她一脸陶醉,都纳闷了。
“不是,”池棠目不转睛地看着康玉娘,抽空应答道,“我就是来问问……嗯……那个,你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啊?董原腹诽了一句。
但他还真知道。
他又不是专业做间谍的,传了那个消息后提心吊胆到现在,池棠一约他,他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是蜀王殿下!”董原低声道。
“啊?!”池棠惊得把目光都转了过来,“他、他……怎么是他?”
皇帝要给蜀王选萧彤为妃,蜀王自己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不愿见他娶萧彤的人——
所以蜀王自己也不想娶萧彤?
池棠怒了。
凭什么啊?阿彤这样美丽可爱,他竟然嫌弃?
他自己府里美人一堆,庶长子都生好了,还有脸嫌弃阿彤!
“他想干什么?”池棠生气地瞪着董原。
董原被迁怒得一脸茫然:“我怎么知道他想干什么?”
池棠想想也是,便收了怒气问道:“他怎么找你来传消息,这事现在多敏感啊!你又不擅长这个,出事了可怎么办?”
董原被关心得很是感动:“蜀王偶尔也来平康坊赏赏乐舞,我跟他还算说得上话,他拿这事请我帮忙是信任我,我能帮就帮一点了。”
池棠惊讶问道:“你跟蜀王很熟?”
“一般熟。”
池棠目光闪烁:“他是不是心里有喜欢的姑娘了?”
不想娶阿彤,多半是有想娶的人了!
董原努力想了想,道:“我只知道他挺喜欢他那个侧妃的。”
“那个姓江的?”
董原点头。
池棠也听说过蜀王的侧妃。
那名姓江的女子原来只是一名歌姬,听说一进王府就很得宠,后来更是生下了蜀王长子,一跃成为侧妃。
如果蜀王是为了爱妾不想娶阿彤,理由是说得过去,可做的这叫什么事?
自己不敢说,就知道怂恿别人去触皇帝的霉头。
这也就罢了,可推掉了萧彤,皇帝还是要给他物色其他人选啊!
池棠摇摇头。
罢了,反正也不关她的事。
总之,她今天的任务是完成了。
接下来,可以心无旁骛地赏舞了!
池棠捧着茶盏笑眯眯欣赏着康玉娘的舞姿,一面同许久未见的董原寒暄起来:“……我师叔说,令牌已经埋回去了,你有没有挖到?”
董原忍不住翻白眼:“这都过了八百年了,我还去挖它干什么?”
池棠也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道:“有空还是去挖出来吧,万一被人发现了又惹事端。”
董原不以为然:“那个能惹什么事端?”瞥了池棠一点,嘟囔道,“能有你会惹事端?”
池棠不高兴了:“我怎么惹事端了?我什么时候惹过——”
话没说完,突然被青衣揽着急退到墙边。
待她从青衣怀里钻出脑袋看时,她带来的暗卫已经和一群不知从哪里窜出的黑衣人战成一团,乐人伶人尖叫着四处逃窜。
“拿得下不?”因为己方人数占优,池棠倒不是很紧张。
“可以。”青衣也很镇定。
池棠放下心来。
仔细想想,她好像好久没遇刺了,这回的水平……
感觉有被冒犯到……
这群黑衣人在暗卫的围攻下根本不堪一击,眼见无法得手,其中一人招呼一声,就要四散逃窜。
“别让他们跑了!”池棠忙喊道。
话音刚落,才破门而出的一名黑衣人就从外摔了进来。
董原往门口看了一眼,顿时面无人色。
就说这姑娘要给他惹麻烦吧!
第529章 这都跟谁学的
池棠一见门口站着的人,便双眸一亮,朝他跑去。
“殿下怎么有空来玩?”池棠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问道。
问完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太子殿下。
白衣玉冠,打扮得虽然也华贵精致,可还是隐瞒了身份。
“殿下,你穿成这样来这里干什么?”池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李俨心头一紧,忙解释道:“孤来找你!”
“真的吗?”池棠半信半疑。
李俨正要继续解释,想想不对,面色冷了下来:“孤听说你随董原进了春风楼,特意来找你!”说着,瞥了一眼董原。
董原缩着肩往后退了一步。
原来是这样!
这下池棠信了,忙不迭将太子殿下拉进屋,附在他耳边悄声道:“我是为两仪殿……董原一般就在三个地方出没,衙门、他家以及平康坊,我总不能去他家和衙门,就只能约在平康坊了,这样掩人耳目!”说罢,一双眸亮晶晶看着他,仿佛还想邀功。
李俨沉默片刻,道:“阿棠聪明。”
她顿时笑出了一对可爱的酒窝,拉着他叽叽喳喳道:“殿下来得可真及时,有人要行刺我呢……”
李俨神色渐软,摸了摸她的发顶,目光扫过屋内的刺客,冷冷道:“带回去审问!”
池棠甜甜一笑,娇娇道:“可惜玉娘吓到了,今天不能为殿下献舞了——”说着,遗憾地看了康玉娘一眼。
康玉娘也同董原一样瑟缩在一角,艳妆都掩不住神色间的惊惧。
池棠不由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央求道:“殿下,玉娘今天跳得很好,你替我赏赐她吧?”
李俨随口“嗯”了一声,牵起她的手朝外走。
春风楼被刺客闹得乱哄哄,有人奔走,有人呼喊,地上也倒着桌椅杯盏。
池棠低头踩着他踩过的地方,只觉自己走的是一条世上最安静安全的路。
突然觑了一眼他的背影,抿唇偷偷一笑,悄悄闭上了眼。
她自以为做得无声无息,实则她一闭眼,李俨就察觉到了她脚步突然笨拙,回头一看,却见这姑娘弯唇闭眼,双手依依地拖拉着他的手,像个孩子一样,欢喜又依赖地跟着他的步子。
走个路也这样爱玩。
李俨忍不住笑了起来,握紧她的手,放慢脚步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突然将她抱起,在她的惊呼声中,大步迈过门槛。
她似是反射性地搂紧他的脖子,到了马车前也没松开。
李俨看了一眼她亮晶晶的双眸,笑了一声,抱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是池棠的马车,李俨熟稔地放下车帘,道:“孤送你回家!”
池棠紧挨着他坐,笑嘻嘻道:“殿下,我今天穿的是男装,旁人会不会以为殿下抱了个少年?”
李俨微微一笑:“孤今日穿的便装。”
“穿了便装也会有人认出你啊!”
“穿了男装也会有人认得你。”
池棠被堵得语噎,小气地拿手指戳他。
李俨揽她在怀,淡淡道:“董原那边,孤自会设法接触,日后不可再擅自作主,便是要约见董原,也要告诉孤或池侯。”
“爹爹知道!”池棠理直气壮。
李俨皱眉:“池侯知道你约了董原在春风楼?”池长庭没毛病吧?
池棠支支吾吾道:“最后三个字不知道……”
“你对池侯说谎了?”太子殿下的脸色沉了下来。
“没有没有!”池棠急忙否认,但还是心虚地躲开了他严厉的目光,“我就是、就是没说约哪儿而已……”
李俨把自己劝了一下,缓下语气解释道:“春风楼是男人寻欢的地方,女孩子是不来的——”
“薛十二来过啊!”池棠反驳道。
李俨眉心一跳:“你……别学她!”
池棠却被他这句提醒到了,眨了眨眼,轻悄悄将手指攀爬至他衣襟上端,又沿着衣缘往下划动,划至衣襟交叉处时,指尖屈入衣襟内,轻轻拨弄了一下——
然后就被太子殿下捏住了手指。
“你……是不是、是不是在春风楼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他的声音有些暗哑。
池棠抬头看了一眼,却见他面容紧绷,一双耳朵却红得滴血。
“什么不该看的?”池棠不解。
“那你这……跟谁学的?”李俨简直说不出现在是惊喜多一点还是惊吓多一点。
“嗯……跟薛十二学的……”
李俨顿时额角直跳:“你日后——”
“日后怎么?”池棠追问道。
李俨抿着唇说不下去。
原是想让她日后离薛筝远点,省得被带坏,可这两家都闹翻了,她已经离薛筝远得不能再远了。
“殿下不喜欢?”池棠有些失望,是她学得不好吗?
“喜欢!”李俨低声说着,将她抱紧了一些。
太子妃勾引他,有什么不喜欢的?
不喜欢的是还没成亲。
怎么最后这一个月竟是度日如年?
李俨隐忍着吻了吻她的鬓角,问起及笄礼:“正宾已经请了陆先生?”
池棠点头。
及笄礼上的正宾都是请的德才兼备的女性长辈,为笄者梳头加笄。
对池棠来说,第一人选自然是恩师陆子衿。
及笄礼是女孩子仅次于婚礼的大事,提起这个池棠就有很多话要说——
“衫衫和三姐姐都想做赞者,但我好多年前就跟衫衫约好了,赞者一定得是衫衫,三姐姐只能做执事了……”
赞者是正宾的助手,一般都是笄者亲近的同龄人。
这就是显示交情的时候了。
论交情,池棠心里,是不会有人比得过陆子衫的。
好在同龄人能担任的,除了赞者,还有执事。
执事的职责就是在及笄礼过程中捧着笄、簪、钗冠。
“爹爹说执事要请三个,除了三姐姐——”
“让新安为你捧钗冠。”李俨打断她道。
池棠愣了愣,小声道:“这会不会——”
“不会!”太子殿下今天难得武断,半点也不容她反驳,“你是既定的太子妃,及笄礼上加的钗冠就是太子妃的礼冠,寻常人也捧不得。”
池棠乖巧点头,迟疑道:“捧簪的执事,我想请——”顿了顿,“想请薛郡君……”
第530章 我已经不重要了
薛令事后,池、薛两家再无往来。
虽然两家都看在东宫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外人也不瞎,光杜容就在她这里打探过不下七八回。
她身为太子妃,总要帮着安抚一下人心吧?
李俨岂会不明白她的用意?
“你把信函给孤,孤拿去给薛十二。”他低声说着,双臂收紧,贪婪地嗅着她颈间的甜香,只觉任何言语和动作都无法表述他对怀中女孩儿的爱恋沉迷。
池棠依在他怀里蹭了蹭,轻声道:“我的及笄礼,她不来挺奇怪的,大家都知道我跟她亲近……我从江南进京以来,每回都是她护着我,永泰郡主、高娘子她们为难我,也都是她替我挡着……现在这样……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李俨安抚地顺着她的背脊,没有说什么。
这件事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事涉母仇,无可扭转。
总不能齐国公涉嫌害死她娘,她还跟齐国公的女儿姐妹情深吧?
薛筝无不无辜,她们都回不去了。
但想起来,心里还是难过。
“我问过爹爹,爹爹也答应了。”
这样的事,她自然征求过父亲的意见。
原本以为爹爹会生气,没想到他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爹爹和殿下都对我太好了……”池棠抱住他的胳膊,软软道。
李俨微微一笑,道:“孤还可以更好。”
太子殿下这么有上进心,那是一定要成全的!
池棠认真想了想,娇娇道:“那殿下一定要抓到今天行刺我的人!”
李俨目光一凛:“一定!”
……
很多事,有信心、有决心甚至有能力,也未必能办得成。
比如太子殿下脑袋一热应下的这件事,就注定要食言了。
因为这批刺客根本不是冲着池棠来的。
“不是冲着我来的?”池棠听到消息的一瞬,觉得自己被辜负了,“不可能啊!那天在场的还有比我更值得刺杀的?”
池长庭乐了:“你是被刺杀上瘾了还是怎么?人家不冲着你来,你还不乐意了?”
“也不是不乐意,就是——”池棠想了想,认真地说,“爹爹你看啊,从秦归到苏瑾,然后是梁王,每次要干点什么都盯着我,在灵武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个虎视眈眈就想对我下手,这就说明我是个重要人物啊!可你看这次回京,自从薛令死后,就没人把我放在眼里了,现在连刺客都看不上我,你说他们是不是觉得我已经不重要了?”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听这话,你还挺怀念薛令的?”
“没有没有!”池棠连忙摇头。
提起薛令,倒令她想起一件事:“对了爹爹,当初你问了什么问题把薛令拆穿了?”
池长庭手一抖,差点把茶盏打翻了。
这孩子怎么还记着这件事呢?
“忘了!”池长庭干脆地一推,随后赶紧转移话题,“那批刺客是冲着康玉娘去的!”
“玉娘?”池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为什么?”
刚问出口,池棠便想起来了:“啊!对了!我第一次见康玉娘的时候,她就是被人绑架了!这批刺客不会跟绑架她的人一伙的吧?她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控制住局面后,池长庭慢悠悠喝了一口茶,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爹爹,你好歹状元出身,不能连言简意赅都不会吧?别学人家说来话长!”池棠正色道。
池长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您说!您说!”池棠忙陪笑。
这件事确实说来话长。
首先要说这康玉娘,她不是中原人,是西域人,确切地说,是距离京城一万二千里外的康居国人。
康居国原本是西域大国,在前朝时被匈奴人打了几回,元气大伤,到了本朝,西突厥崛起,康居国就更柔弱了。
而康玉娘的身份竟然不简单,她是康居国上一任国王的女儿。
“西域包括康居在内的小国,现在都臣属于西突厥,当年西突厥攻破康居国时,杀了当时的国王,另外扶持了一个傀儡称王,上任国王的子女都逃散了,来刺杀康玉娘的,是现任康居王的人。”
“她、她居然是个公主?”池棠眼睛都红了,“一个公主居然沦落到做舞姬,太可怜了……”
这是重点吗?
池长庭啼笑皆非:“可怜也没办法!康居国离京城太远,虽说扶持一个对我们有利的康居政权也是不错的,打通西域商路,确实是强国之策,问题是我们现在内政不稳,分不出精力来做这件事,只能等太子登基之后再看了。”
池棠懂事地点点头,问起另一件事:“爹爹,现在阿彤和蜀王、谢大姑娘和魏王都不成了吧?接下去陛下还会看中谁呢?”
“这有什么好费心的?”池长庭笑道,“蜀王妃和魏王妃必然出身名门,我们是能不让他们娶妻、还是能随便塞一个不好的给他们?也是你大哥看中了萧家姑娘,我才帮着拆上一桩,后面再有,就随他们去了!”
池棠想想也对,再管就管太宽了。
父女俩又闲话几句,池棠正要告退,忽见展遇神色匆匆入内,递上一张纸条。
池长庭扫了一眼,眉心顿然蹙起,抬起眼看着池棠。
“怎么了?”池棠被他看得紧张。
池长庭将纸条一揉,淡淡道:“今日两仪殿召见陆道远,密谈一个时辰,语涉诸王婚事!”
池棠猛地睁大了眼。
衫衫!
……
“陛下想让我嫁给魏王,我爹同意了。”陆子衫道。
她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
池棠哑了半天声,才握着她的手道:“魏王……也很好的,听说他聪敏好学,王傅们对他赞赏有加,陛下也喜欢他,一定会是个厉害的姐夫——”
陆子衫“噗嗤”一笑,道:“你傻不傻?他要是厉害了,不是给太子添麻烦吗?”
池棠鼻子一酸。
原来衫衫也都知道……
皇帝对太子不满,想扶持已成年的蜀王和魏王同太子对抗。
目前看来,皇帝更中意魏王。
先前看中谢婉,是想让谢氏站队魏王,现在选中陆子衫,自然也是逼陆氏站队。
如果衫衫嫁给魏王,日后一旦魏王被立在太子对面,她和衫衫……
第531章 陆子衫的择婿条件
“也没有那么麻烦!”池棠打起精神安慰她,“其实魏王和太子殿下本来也是挺好的,现在就是……你别担心,无论怎样,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而且……日后、日后总会好的!你看我们要做妯娌了,以后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这次不是放出消息,而是已经议定了。
皇帝直接找了陆道远商量。
陆道远和陆家年轻子弟不同,他不但一直深受皇恩,还同皇帝有从小到大的情谊,性情又比较憨厚。
池棠一听说皇帝召见陆道远,就知道陆道远多半会答应,这才急匆匆跑来陆家找陆子衫。
既然陆道远都答应了,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池棠也只能拣些好话来说。
陆子衫嘻嘻一笑,亲昵地抱住她的手臂,道:“我不担心,真的!阿棠,你也别为我担心!不过你这样说,我心里特别高兴,你知道我爹——”语气顿了顿,眯着眼似乎琢磨了一下,凑到池棠耳边低声道,“我爹今天回来,跟我娘大吵了一架!”
池棠抽了一口冷气。
陆子衫忙拍着她的肩安慰道:“没事没事!他没跟家里商量就把我的婚事定了,我娘肯定要跟他吵的,不过我也能理解,我爹和陛下毕竟是从小到大的感情,他心软,拒绝不了很正常——”她轻叹一声,将脑袋靠在池棠肩上,幽幽道,“要换作从前,我也会怪他,可他这一年多也不好受,大姐姐和二哥哥都向着太子,他身为一家之主,只有小八还听他的话……”
“他今天回来也不太好,失魂落魄的,我都觉得不忍心……”
池棠摸了摸她的发,柔声道:“衫衫长大了——”
陆子衫一把拍下她的手,直起身叉腰道:“你比我还小呢!装什么大人!”
池棠笑嘻嘻道:“我是比你小,可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喊我嫂嫂了!”
陆子衫嗤道:“谁要喊你嫂嫂?我才不嫁魏王!”
池棠愣了愣,不解道:“你不是不忍心你爹难过,要听话吗?”
陆子衫轻哼道:“我是不忍心怪他,但我也没说我要乖乖嫁给魏王,魏王、蜀王我都不要,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被皇帝陛下拎出来同太子殿下作对?我们从小到大都是一伙的,我怎么能嫁给与你为敌的人?”
“也不一定就为敌,可能他们心里也是不愿意的,但不敢违抗——”
“这也不敢那也不敢的男人我才不要!”
池棠噎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是陆伯伯已经答应了……”
那毕竟是皇帝。
皇帝就是直接下旨定了魏王妃,大多数人也是不敢说什么的。
就算敢,能只能抱紧《户婚律》拼死抗争。
可现在父母之命都有了,《户婚律》都救不了陆子衫。
但是陆子衫还是信心十足:“一定有办法的!”
……
得知陆子衫的办法时,池棠正在试后天及笄礼上的衣裳。
她足足呆了半刻钟,随后扒下身上的礼衣:“备车!去陆家!”
到陆家时,天有些飘雨,细细蒙蒙,如雾笼着门檐下闪烁不定的灯火。
“太子妃来了!”
陆氏仆童慌忙忙将她往里迎,却不是迎向陆子衫的住处。
“七姑娘从外面回来后,被老夫人喊去了,大夫人、二夫人……后来大姑娘……都赶过去了……”
说话时,已见燕国夫人拄着拐杖迎出。
池棠往她身后扫了一眼,陆家的人都齐了。
匆匆见礼后,池棠便冲到陆子衫面前。
她还没开口,陆子衫倒先惊讶地喊了起来:“你怎么来了?后天就及笄了,还不好好在家准备?”
池棠气得跺脚:“我怎么来了?你自己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话到最后,不期然哽咽。
陆子衫慌忙抱住她,嚷道:“别啊别啊!你可是太子妃啊!叫人看去多不好!”
陆家的男子也不好意思见太子妃落泪,纷纷低下了头。
“太子妃是来找七妹的,让七妹招待就是,祖母回去歇着吧。”陆子衿温声道。
燕国夫人绷着脸沉默了一会儿,才对陆子衫冷冷道:“好好招待太子妃!”同池棠施礼告退。
离了其他人,池棠才哑着声音问道:“老夫人她们是不是责怪你了?”
不止燕国夫人,刚刚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只有陆先生神色如常。
方才陆先生对燕国夫人说的话,也疑似在替衫衫解围。
“是啊!”陆子衫脸一垮,抢过侍女手里的伞,挽着池棠,边走边抱怨,“还好你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要跪多久!”
“活该!”池棠瞪着她道,“让你出去惹事!”
“我哪有惹事?”陆子衫不认,“我现在不是不用嫁给魏王了?陛下也没责罚我啊!”
池棠顿时红了眼眶:“你都自己挖坑自己埋了,陛下还需要责罚你吗?”
选陆子衫为魏王妃的事,皇帝和陆道远刚商量好,还没落在明面上。
陆子衫今天一大早就进了宫,号称去见陆淑妃,却不知怎么借机见到了皇帝。
当着皇帝和诸多宫人的面,她便大言不惭地说了“曾佛前许愿一定要嫁个如何如何的夫君”这样一听就是推辞的话,相当于自己出面拒婚了。
皇帝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那种情况下,龙颜大怒也很正常。
不知是不是皇帝对陆家还有些情谊,只说了一句“如此,朕亦拭目以待”,就放陆子衫离开了。
但这么一来,不满足陆子衫所说的条件,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嫁了,否则就是欺君。
可陆子衫提的这个条件——
“我哪有挖坑?”陆子衫不服,“这是我的真心话!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么想的,一直都是这个条件!我应该跟你提过很多次吧?”
“这不是玩笑话吗?”池棠不敢置信。
提过很多次确实是,可她从来没把这话当真。
“谁说是玩笑话了?”陆子衫傲然道,“你不能因为我从前年纪小就不当回事,前年还跟你提过呢!那时我都十五岁了!”
池棠额角直抽:“我不当真跟你的年纪无关,而是这根本不可能实现!”
“陆子衫你真是够了!昙花是不可能白天开的!”
陆子衫向皇帝宣布的择婿条件是:能令昙花日放!
第532章 及笄礼上的乐者
斜风细雨,吹得池棠阵阵发冷。
“你说了这样的话,不是把自己往死里坑吗?现在陛下记上你了,你以后就是想嫁都嫁不了!”
“哎呀!”陆子衫慌忙去抹她的泪,结果手上伞一歪,雨飘了过来。
她忙扶好伞道:“别在这儿哭啊!我们先进去!”说罢,揽着池棠一阵小跑,回了房。
巾帕、热茶送上。
“你先别急!”陆子衫一边擦脸一边道,“其实我觉得挺好的,我说完那些话,就觉得特别轻松,我已经好久没那么轻松了!”
池棠微微一怔,不解地看着她。
陆子衫放下帕子,却冲侍女嚷道:“快去给我拿晚饭来,饿死了!”转头问池棠,“你吃过没?”
池棠摇头。
陆子衫又吩咐添了几道菜,才将侍女都轰了出去。
“阿棠……”她挨蹭到池棠身边,声音低了下来,“我从前是个什么样你也知道的,可自从我娘怀上小八,我就一直谨记自己是姐姐,要保护小八,看人也不像从前一样肆意,一心一意想给小八找个厉害的姐夫……我千挑万选,好不容易选定了杜壑——”
池棠脸色一变。
陆子衫看着“噗嗤”笑道:“你别紧张,跟杜壑没关系!”
“我选定杜壑之后,白天,就想着小八有这样的姐夫会如何如何好,可到了夜里,一个人躺床上,想着我要跟这样一个人做夫妻,心里却害怕得不行……不是杜壑不好,是我、是我真的喜欢不起来……”
“后来你跟我说杜壑心有所属时,我简直如释重负!”
她叹了一声,将脑袋靠在池棠肩上。
“可释了重负之后,还是要继续找;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越来越挑剔,萧五、崔九这样的,我也能挑出一堆毛病来,只要能挑出毛病来,我就特别高兴,又能轻松一阵子;”
“阿棠,其实我知道,我心里想要的,喜欢的,还是跟从前一样,但是我又拼命告诉自己,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只顾着自己喜欢——”
“衫衫!”池棠用力抱住她,眼眶发热,“长大了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这跟懂不懂事无关!这些可以不冲突的!”
“我知道啊!”陆子衫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语气特别轻快,“我现在已经想通了,所以我才跟陛下这么说,你看!我既作了自己喜欢的选择,又能帮到你和大姐姐,也不用爹爹为难,是不是两全其美、不,三全其美了?”
在陆家,陆道远这一代虽然亲近皇帝,但陆子衿、陆子议这一代都是亲近东宫的。
即便陆子衫嫁了魏王,也不能改变族中年轻子弟的立场,最多就是令陆氏分裂。
不嫁当然是最好的,可是——
“你就算要拒婚,不能开个简单点的条件吗?昙花日放,你是疯了吗?”池棠简直被她气哭。
陆子衫笑嘻嘻道:“简单的我不是怕别人随随便便就做到了吗?何况,这本来就是我心里憧憬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谁要是能为我种出白天开花的昙花,我就嫁给他!”
池棠忍不住腹诽,上辈子也没见苏瑾种出这种昙花,你怎么就嫁了?
但事已至此,说出去的话也不可能收回来了。
池棠擦了擦脸上,郑重道:“衫衫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昙花日放的方法——”
“你要娶我?”陆子衫受惊后仰。
池棠没好气地打了她一下,道:“我找到方法,以后你看上谁,我就把方法告诉他!”
陆子衫哈哈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你马上就要做太子妃了,以后就是皇后,可以号召天下能人异士一起想办法!”
池棠“噗嗤”笑了,点头道:“对!等我做了皇后,谁也别想欺负你!”
陆子衫嘻嘻哈哈笑了一会儿,突然拉着池棠的手晃了晃,轻声道:“阿棠,我以前听说,昙花夜放,是因为花神的情人只在夜间经过,我就忍不住想,我经过时,它能不能为我开放,我从小就这么想,一直到现在也这么想,我知道自己痴人说梦,可如果真有人能做到,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他!”
如果没有人能做到呢?
池棠看着她,不敢问出口。
但是她却自己说出来了:“如果没人做到也不要紧!”陆子衫狡黠地笑了笑,“我要是遇到喜欢的,我才不管什么破誓言!”
池棠忍不住笑了起来,用力点头:“对!我们这是权宜之计!你要是遇到喜欢的,我给你做主!”
两人终于说得高兴起来。
在陆家吃过晚饭,池长庭便亲自过来接池棠回家了。
陆子衫自是亲亲热热将池棠送到门口,难得的是,陆子衿也送出来了。
她同池长庭互相问好后,含笑问道:“池侯当年为出使波斯,看了不少西域卷宗吧?”
池长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待我回去整理整理,明日送来!”
陆子衿一拜:“多谢!”
马车驶动,池棠在车里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探出头来问:“先生问爹爹要西域卷宗做什么?”
池长庭目视远方,语气似有感慨:“陆先生是位胸有丘壑的女子!”
池棠:“???”
池长庭笑了笑,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准备及笄礼,朝堂上的事少管几天没事!”
池棠见他面色语气如常,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不用爹爹说,她也知道自己眼下最重要的是后天的及笄礼。
及笄礼发出的请帖都已经得到了回应,不知是不是太子殿下亲自递请帖的关系,薛筝也答应了。
……
乾封二年,二月十二。
晨起沐浴,换上采衣采履,由陆子衫陪着,从东面柳园走出,往家中正堂走去。
及笄是正礼,因而仆人们虽喜气洋洋,却都噤声不语,保持肃穆。
只有陆子衫忍不住小声地叽叽喳喳:“新安公主也来吗?新安公主真的来为你捧钗?哎哎,真是太厉害了……那乐者呢?乐者请了谁?”
礼乐不可分,及笄礼上需有奏乐。
池太子妃的及笄礼连新安公主都来捧场,陆子衫不由对乐者也有了期待。
乐者嘛……
池棠抿唇一笑,正要开口。
突然觉得有一道异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抬头望去——
第533章 池棠的及笄礼
常乐坊池宅的西南面原来有座茶楼,坐在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原本可以看到池宅大门。
以前董原就多次守在那里,借着一株桂树的掩护,企图偷看心仪的朱美人。
结果美人没看着,发现另一个偷窥池宅的人——这些都是老黄历了。
后来那座茶楼就被太子殿下拆了。
但是那株桂树因为有了百八十年的岁数,池棠在家里也常能望见树冠,有点说不清的小感情,就央着太子殿下手下留情留了下来。
现在她就又望见了树冠,以及树冠上的人。
桂树常绿,枝叶又繁茂,池棠眯起眼睛,也看不清树上人的面容,只依稀看到一抹白色。
虽然看不清,她却直觉地猜出了那人是谁。
“去看看!别让他有机会使坏!”池棠吩咐道。
今天池宅的护卫是客人的十来倍,她会怕?
……
步入东房,琴音随即响起。
池棠弯唇一笑,和着乐声缓步走到榻前,端端正正跪坐。
“一人抚琴啊……是谁是谁?”陆子衫再问。
池棠招手让她附耳过来,低声说了几个字,见她惊呼出声,不由笑得更加得意。
明明是再雍然雅正不过的乐曲,听在她耳中,却莫名品出一丝柔情。
嗯……怎么好像还有一丝杂音?
……
琴音响起时,作为主人的池长庭正迎正宾陆子衿入内,闻声,两人均是一怔。
池长庭作为习武之人,一听就觉察到了不对劲,立即招来侍卫吩咐道:“去那边看看,不可扰了及笄礼!”
侍卫奉命朝门外跑去。
陆子衿望着侍卫离去的身影笑了笑,道:“奏乐和音罢了,当无恶意。”
琴音两道,一道自礼堂传来,一道自门外传来,礼堂中奏乐的是及笄礼上的乐者,门外那道不请自来,却和得天衣无缝,琴艺之高反在乐者之上。
“也不是谁的好意都值得接受。”池长庭冷笑道。
秦归这种人的好意,还是敬谢不敏了,谁知道后面还跟着什么阴谋诡计。
陆子衿笑笑,没再说什么。
池长庭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继续将她往里迎,口中忽然低声问道:“老夫人昨日进宫了?”
陆子衿“嗯”了一声,沉默片刻,道:“当年池侯出使波斯的随行人员,不如荐一份与我。”
“决定了?”
“今日当禀过太子。”
说话时,已至阶下。
池长庭略一点头,抬手道:“先生请!”
……
池棠在东房,听着那一缕杂音,总觉得不太舒服,但及笄礼马上要开始了,她也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莫名紧张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父亲在外同宾客说话,随后提到了她的名字。
陆子衫作为赞者,先一步出了东房。
池棠深吸一口气,踩着乐声走出。
当她迈出门槛的一瞬,乐声仿佛瞬间柔缓。
那种情绪的变化连池棠都感觉出来了,她忍不住朝礼堂一角的屏风后望去。
屏风上模糊地映出一团影子,什么也看不清,池棠却微微红了脸,特意端正了下姿态,朝着礼堂正中走去。
行礼,跪坐,梳头。
而后是初加。
初加,加笄,捧笄的侍者是池珠。
池珠的动作小心到有些拘束,仿佛怕掉了手里的东西。
池棠看得想笑,忍了忍,又觉得想哭。
她曾经很不喜欢池珠。
在那个几乎如梦淡忘的前世中,池珠于她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前世她刚进京时,见得最多的是池珠。
那时池珠看她,目光还十分别扭,既排斥又好奇,还有抹不去的怜悯。
池珠经常会来看她,好像想同她说话,却又找不出什么话,每次都待不了多久就走了。
后来池珍被退婚,池珠那句“你克父克母,还要克得我姐姐没了亲事”,就成了她的梦魇。
她和池珠也再没说上过话。
重生之后回京,她也不喜欢池珠。
大约是因为前世的阴影,也可能是有些人就是天生不合。
但是再不合也是一家人,她也不可能为了前世一句话就如何如何报复池珠,只是淡淡地处着,竟不知不觉也处出几分感情来。
当她困在后宅一方小院时,一句话就能将她击溃,口不择言的人即成大恶。
可当她走出前世的小院,再看前世的人与事,便觉截然不同。
人无完人,不是所有对你不好的都是坏人。
池珠至今也总是与她不合,会说些让她生气或者难受的话,但也仅此而已。
当年玉华山之变危急时,池珠陪在她身边;今天她及笄成人,池珠也陪在她身边。
池棠冲她笑了笑,她仿佛下意识想翻白眼,又意识到场合不对,心虚地左右瞄了瞄,随后格外端正着神色姿态站在池棠一侧,等着陆子衿上前。
陆先生今日穿了一身曲裾深衣,清瘦修长的身姿不似寻常女子柔美温婉,她拿着发梳的姿势也如执卷握笔,风姿逸宕。
池棠突然想起前天夜里,先生问爹爹要西域诸国卷宗。
爹爹说,先生是个胸有丘壑的女子。
当初在吴县,人们提起先生孝满大归时,谈论的无非是她与亲父的疏远、与继母的冷淡,又或幸灾乐祸地猜测她会再嫁谁家。
却不知她的归来,是为守陆氏荣光,是为平江南之患,是为正新朝律法,是为求天下治世。
先生这样的女子,若囿于后宅方寸之地,实在可笑。
如今她又将目光放向西域,不知要作何举动。
池棠想想就觉得激动,不由仰慕地看着陆先生。
陆子衿看到她的目光,哑然失笑,为她插上发笄,依照礼仪说了几句祝辞后,轻轻扶了扶小姑娘纤细的肩,微微一笑,回到原位。
初加结束,池棠回东房更衣再出,拜父亲养育之恩,随后便是二加。
二加,加簪,捧簪的侍者是薛筝。
池棠虽然请了薛筝,但心里还是有些别扭,一直没有去看她。
薛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两次,随后也没再看她。
待加完发簪,池棠抬头时,才快速地瞄了薛筝一眼。
这一眼,却令她愣了愣。
薛筝正专注地看着陆先生,那神情,仿佛是……
可惜?
第534章 我愿意嫁给魏王
乐声停,意味着及笄礼也将结束。
秦归停下拂弦的指,睁眼时,指尖从琴弦上划过,音如流水,袅袅不绝。
他抱琴在怀,站起身,望向池宅。
然而隔着院墙,什么也看不到。
看不到,索性闭上眼,想象着她此时应该出了东房,向所有宾客行礼致谢,随后同她的父亲一起送别来客。
她今年仿佛又长高了一些,已经是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但是只要站在父亲身边,又仍旧天真娇憨。
一点也不像快要嫁入东宫的太子妃。
秦归睁开眼,望着眼前垂着藤曼的青石墙,眸如深潭,沉不见底。
及笄礼成,就可以嫁人了……
……
此时,池棠正站在礼堂门口送别宾客,但并没有同父亲站在一起。
由于今天来了不少身份尊贵的客人,池长庭送到门外去了。
同她站在一起的是池珠和陆子衫。
陆子衫原本也是要走的,但是陆子衿还在里面,她只好在这里等着。
“怎么还不出来?”陆子衫耐心很快用尽,一边往屋里瞄,一边嘀嘀咕咕,“她去找太子殿下干什么?大家都没去,就她去……”
听她这么一说,池棠也往里瞄了一眼。
太子殿下担任乐者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即便猜到了,在太子殿下有意不现身的情况下,大家都是乖觉地当什么都没发现。
连薛筝都直接走了,陆先生却刻意留下求见太子殿下,未免显得有些不识趣。
陆先生自然不是不识趣的人,她求见太子殿下必然有足够的理由。
什么事这么急呢?
池棠正想着,就见陆子衿从礼堂内出来了。
算起来,也没有说太久的话。
池棠别人不送,自己先生还是要送到大门口的。
目送陆先生和陆子衫上车离去后,池棠悄悄问父亲:“先生找太子殿下什么事?”
……
陆子衫也想问这个问题,但是瞅了一眼对面神色淡淡、闭目养神的陆子衿,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还是不问了,问了也未必会告诉她!
陆子衫不高兴地轻哼了一声。
大姐姐一向跟她不亲,像今天这样同车而乘都是破天荒第一次。
就算同车而乘,也是看都不看她一眼,更别说和她说话了。
来时就是一路无言,现在也是闭眼不语。
大约觉得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她又瞥了陆子衿一眼,心里酸溜溜的。
也是,人家是大才女,还是本朝唯一入朝为官的女子,跟她一个不学无术的有什么可说的?
陆子衫想想又觉得生气,故意又哼了她一声。
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教阿棠的时候也不会带上她,还是亲姐妹呢!
大约是这一声哼惊动了陆子衿,她终于睁开眼。
陆子衫赶忙别开脸,摆出冷淡姿态,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日后我书房里的书,你可以随意借阅,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我不在的时候可以问子议,或请教池侯。”陆子衿道。
陆子衫震惊回头。
难道她刚刚心里想的不小心说出来了?
陆子衿微微一笑:“你也该懂事了。”
陆子衫皱眉:“我一直很懂事!”
她含笑点头:“如此便好。”
陆子衫觉得她话里有话,正要追问时,马车停了下来。
到家了。
“好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陆子衫追着她下了车。
刚一落地,便见一名仆人从门口迎出,恭敬揖道:“老夫人有请大姑娘!”
陆子衿仿佛静默了一瞬,随即点头:“我这就过去。”
陆子衫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身影,莫名一阵不安,自言自语了一句:“我也去向祖母请安!”随后快步跟了过去。
不请自来,却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到了燕国夫人居处,婢女回禀后,就让她进去了。
屋内,只有燕国夫人和陆子衿两人。
燕国夫人端坐榻上,神情一如平常的严肃。
陆子衿站在屋内中央,仿佛刚行过礼还没来得及坐下。
但直到陆子衫站在她边上行完礼,燕国夫人还是没有让她们坐下。
她冷冷地看了陆子衫一眼,随后将目光挪回陆子衿身上,语声沉沉道:“昨日进宫,陛下有言,欲封你作昭仪——”
陆子衫只觉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响,大声喊道:“不行!不可以!”
昭仪,九嫔之首。
品级不知比陆子衿如今任职的门下给事中高多少。
但再高也只是后妃。
“不可以!”陆子衫又慌又怒,“大姐姐怎么能进宫?她要做官啊!进宫的女子那么多,做官的只有她一个!祖母!您千万不能答应!”
燕国夫人看着她冷冷一笑,道:“我也不想答应,可我们陆家刚刚拒过一次婚,我有几个胆子敢再拒一次?”
这几句话,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泼来。
陆子衫顿时被冻在原地。
陆子衿轻叹一声,道:“祖母——”
“若不是她贸贸然拒婚,陛下怎么会将矛头转到你身上?”燕国夫人打断她道,依旧目光冰冷地看着陆子衫。
“陛下一开始针对的就是我,否则不会那样轻易放过七妹,”陆子衿平静地说,“七妹拒不拒婚,他都会设法罢我的官。”
“罢官是罢官,进宫是进宫!”燕国夫人提高了声音道,“罢了官还能起复,进了宫你还可能出来吗?”
“你既然早就知道他要对付你,那天小七进宫,你为什么不拦着她?她嫁了魏王又如何?你要是进宫——”燕国夫人闭上了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陆子衿点头:“我知道。”
意味着她再无出头之日,意味着陆氏将一蹶不振,意味着东宫在皇权面前败退。
“我嫁!”陆子衫“噗通”跪地,连连磕头,“祖母!我愿意嫁给魏王!我可以毁诺,我去向陛下认错!我可以去求魏王娶我!祖母!求您不要让大姐姐进宫,我错了!我知错了!您让我嫁吧!让我嫁吧!”
她一下接一下磕在地上,“咚咚”作响。
陆子衿看了她一阵,也跪了下来,向着燕国夫人伏拜一礼。
抬起头,面色澹然。
“没有谁是可以被牺牲的,七妹当然可以拒绝嫁给魏王,”
她微微一顿,态度一如既往从容。
“我也未必只能入宫——”
第535章 陆子衿的退路
“我也未必只能入宫……”
陆子衫隐隐绰绰听见这么一句话,猛地抬起头,呆呆看着陆子衿。
须臾,眸光骤然一亮,爬到陆子衿身旁,抱住她的手臂惊喜道:“大姐姐,你有办法?你有办法对不对?”
燕国夫人也目光一动,身子不自觉往前倾了些。
这时,门外响起婢女的声音:“禀老夫人,大理寺许少卿求见!”
这一打断,不但没有令燕国夫人感到不悦,甚至在短暂的怔愣之后,明显精神一振:“快请!”
陆子衫也反应过来了,顿觉整个世界都为之一亮。
许航!
……
许航很快被领了进来,大步流星,不同以往的沉稳。
进屋微顿,目光从陆子衿身上掠过,旋即掀袍跪下,朗声道:“晚辈许航,心慕大姑娘久矣,敢以礼请聘,求百年之好!”
语罢,伏地大拜。
陆子衫捂着嘴,喜极而泣。
他来求娶大姐姐了!他得到消息来救大姐姐了!
他痴恋大姐姐这么多年,甚至愿意冒着得罪皇帝的危险来救大姐姐!
陆子衫一时心中悲喜交加,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她确实对许航动过心,哪怕现在,也还是喜欢许航。
但她喜欢的许航正是那个对陆子衿情深不悔的许航,他一定是这样的深情,才令她辗转惦念,令她无数次对月祈盼,愿他能得偿所愿。
如今他不顾一切而来,正是她梦寐以求的那种,尽管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陆子衫抹了抹眼泪,破涕为笑,转头去看陆子衿,却蓦地怔住。
连燕国夫人都有所触动,陆子衿却一脸冷淡。
“祖母稍候,容我与许少卿单独说几句。”陆子衿道。
燕国夫人点头。
许航起身,跟在她身后出了堂屋。
院子里也没留仆人,空荡荡的,就他们两人。
许航不禁苦笑,预感到了失败。
“加上这次,你一共向我求婚三次,”陆子衿背对着他,语气淡淡,“第一次是你高中榜眼,衣锦还乡,你登门求娶,但那时我已经嫁人;第二次是我大归,你请假还乡,登门求娶,但那时我已经离开;这一次,是我将被迫进宫,你不顾触怒天子,再次登门求娶——”说到这里,她转身回头,双眸无波地看着他。
许航轻叹:“每一次,我都是认真的。”
陆子衿点头:“我相信,但我不需要别人来救赎,大归时不需要,现在也不需要——”她顿了顿,淡淡一笑,道,“不知你有没有发现,每次你登门求娶,都是选在你自以为居高临下的时刻,在你春风得意时,或是以为我落魄时,是因为你觉得平时没可能成功、非要趁我之危?还是因为当年我在你落魄时伸出援手,其实不经意伤了你的自尊,以至于这么些年,你总想用同样的方式来报答我?”
许航脸上血色尽褪:“你、你这样想?”
陆子衿不为所动地点头:“是,我本不是个温情女子,看待人与事确实失之冷漠。”
“倘若我说,我是真心思慕你呢?”
陆子衿笑了笑:“若为报恩,我不觉得娶我是在报答我;若是为情,只能说抱歉,我对你并无情意。”
许航的目光一点一点黯了下来,最终一声轻叹,问道:“你甘心入宫?”
陆子衿微微一笑:“许少卿的心意子衿铭感于心,但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许航沉默良久,拱手一揖:“是许某打扰了……”
陆子衿往屋里看了一眼,道:“我与家祖母还有要事商议,就不送许少卿了——”
……
看到陆子衿一个人进来,燕国夫人抓着玉如意的左手一时紧到青筋暴起:“去把许航叫回来!”
陆子衿安抚道:“祖母不必忧心,我已有对策——”
“对策?”燕国夫人一掌拍在扶手上,霍然站起,“册封诏书已经送到了门下省!就在你们忙着太子妃及笄礼的时候!”
陆子衿淡淡一笑,道:“皇太子令已经送到鸿胪寺,就在他们以为我们忙着太子妃及笄礼的时候!”
燕国夫人一愣:“鸿胪寺?”
……
“陆先生自请为使,护送康居公主回国,以匡复康居正统,孤已下令,调先生为鸿胪少卿,即日上任,择贤能随行,出使康居。”
池棠觉得这一出太过熟悉,不由觑了父亲一眼,小声问道:“先生打算走到哪里折回?”
池长庭眼皮抽了抽:“直到康居!”
池棠见他不好好说话,便去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果然耐心解释:“陆先生此去,肩负通达西域重责,短期内是不能回来了。”
池棠愣了愣,喃喃道:“怎么这么突然?”难怪先生要问爹爹借西域卷宗,原来是这么回事……
池长庭解释道:“先前陆七那事,其实是太极宫虚晃一招,真正要针对的是陆先生,陆先生出使西域,正好可以避开这一次算计,若不负使命归来,加官进爵也不在话下。”
池棠抓住了重点:“意思就是先生被逼得要逃去一万二千里外?”
池长庭连咳数声。
陆家这一交锋,确实是他们败了,败了还被女儿发现,难免脸上没光。
“不能这么说,”李俨道,“打通西域商路,利于强国富民,前朝末年,关内战乱,西域诸国落入突厥人的掌控,我们迟早要派人通西域,如今有康玉娘带路,正是个好时机,便是陆先生没有自荐,孤也要仔细考虑挑选合适的人出使。”
池棠蹙眉道:“这一去肯定诸多险恶,先生一个弱女子,也不是合适人选吧?说到底,还是被逼的,陛下到底怎么针对先生了?”
子不言父过,李俨垂眸不语,还是由池长庭简单解释了一下。
“……册封诏书虽然到了门下省,但皇太子令已经直接送往鸿胪寺,只要先诏书一步下达,一则后宫,一则前朝,孰轻孰重一眼分明,即便太极宫有异议,也是我们占理!”
池棠气得眼睛都红了,但看看太子殿下,还是没说什么,只问道:“要是皇太子令慢了一步呢?诏书到门下省是不是太快了?中书省都没人拦吗?”
中书省,那可是齐国公的地盘啊……
第536章 谁最有发言权
二月十二,春色正闹。
檐外枝头上,飞来一只雀儿,叽叽喳喳地叫着,似在和着屋内女子徐徐的说话声。
女子话音落时,雀儿也陡然哑声,扑棱了两下翅膀,飞走了。
屋内屋外,只余一阵静。
燕国夫人听罢陆子衿的话,脸色却没有缓和,她沉默片刻,道:“册封诏书过中书省,无人阻拦——”她定定看着陆子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陆子衿直到此时,才眼神微变,轻声道:“东宫内有不合。”
这并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当初薛令事件,她也是见证人。
只是没料到,薛、池两家的火,会第一个烧到她身上。
“如果皇太子令比册封诏书晚了一步,你该怎么办?”燕国夫人问道。
陆子衿略加思索,淡淡一笑:“那就后来居上!”
……
“臣确无私心,实乃为殿下计——”
东宫丽正殿中,齐国公从容侃侃。
“陆大进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以陆大的贤能威望,后宫无可匹敌,届时,后宫将成为殿下的助力,殿下切不可小巧了后宫对前朝的影响!”
李俨眸光淡淡地看着他,道:“孤要的不是皇位,是天下。”
齐国公微微一笑:“殿下欲通西域,需择智勇双全者,陆大一介弱女子,并非最佳人选,不如池侯威震西域。”
李俨静静看了他片刻,道:“出使西域,池侯确实是绝佳人选——”
齐国公含笑捋了一下须髯。
“自梁王死后,河南不稳,孤欲遣一人治理河南,若论治理一方,无人能出国公之右——”
齐国公捋须的动作僵住,脸色也变了。
李俨垂眸拈盏一饮,淡淡道:“文武百官,堪用者众,岂能事事推给一人?此番通西域者,孤已定下陆子衿!”
齐国公恭敬垂首:“殿下所言极是,是臣狭隘了!”微顿,叹道,“不过太子令确实比诏书晚了一步,哎,都怪臣一念之差,没有拦下诏书——”
“那便发宰相堂帖,截诏书与皇太子令!”李俨打断他道。
齐国公脸色再次一变。
天子曰诏,皇太子曰令,宰相曰堂帖。
宰相堂帖确实能截诏书和太子令,但这两者岂是随便截的?谁截的,这事就落谁头上了。
“截下后呢?”齐国公硬着头皮问道。
李俨冷冷看着他:“两日后,望日朝会,廷议!”
齐国公默了片刻,恭敬应下。
“晚了不要紧,”太子殿下淡淡道,“后来者,亦能居上!”
……
“皇太子令晚了,也可以后来居上,毕竟朝政大于后宫,皇帝册封后宫,怎么比得上通西域这样的大事?”池长庭道。
“那我们大家在紧张什么?”池棠不懂了。
既然这么笃定,还火急火燎地抢什么先后?
池长庭笑了笑,道:“廷议是有风险的,主要在于,陆先生是不是合适的人选,万一议下来,都觉得陆先生不合适,反而觉得你爹我合适,到时候把我送去了西域,把陆先生送进了宫,我们上哪儿哭去?”
池棠小脸白了一白,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先生一定是最合适的!”
池长庭不由侧目:“你倒是对她有信心?”
“那当然!”小姑娘突然狡黠一笑,“爹爹你说,合不合适的,谁最有发言权?”
池长庭挑了挑眉,哈哈大笑。
……
二月十五,望日朝会,议陆子衿归属。
一切如所料——
“出使康居固然重要,但陆子衿一介女流,何以担此重任?是朝中无人了?”中书侍郎高勉道。
池长庭就等着这句话,悠悠然举步出列,道:“何以担此重任,不如当廷考核,如有自觉比陆给事中更胜任者,可以站出来一同接受考核!”
这话一说,不少人默默退了一小步。
谁要跑万里之外?去了根本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回来。
池长庭扫了一圈,笑道:“看来朝中确实无人赛过陆给事中。”
渤海公掀了掀眼皮,道:“池侯曾出使西域,不就是现成的人选?”
池长庭摆摆手:“不不不,我不如陆给事中,我认输!”
渤海公嘴角抽了抽。
公卿林立的朝堂上,怎么会有这么个不要脸的家伙?
“微臣不才,愿与陆给事中一同接受陛下考核!”文官列中,站出了一人,风神俊美,如玉树照人,正是与萧琢并为“京城双璧”的崔久。
池长庭看得心里“咯噔”一下,还真有踢馆的?
大约受了崔久的鼓舞,又站出来两个人。
既然有考核,就得有人主考。
宰相、鸿胪卿及曾经出使西域的池长庭都列为主考。
立于丹陛之前的太子殿下抬眸道:“既奉康居公主回国,助公主匡复正统,便请公主上殿参与择选!”
合不合适,最有发言权的除了池长庭,便是康居公主康玉娘了。
所谓当廷考核,总离不了语言及风土人情。
西域诸国卷宗池长庭早已交给陆子衿,想必陆子衿已经烂熟于心,顶多与人伯仲之间。
伯仲之间的选择,有池长庭和康玉娘在,那必然是陆子衿最合适!
这一场考核,陆子衿胜出是注定的。
意外的是,崔久竟也表现得不错。
便有人道:“崔舍人亦通西域风土,又是男子,恐怕比陆给事中更合适!”
池长庭正要反驳,却听见崔久从容道:“此去康居,使团并非一人足矣,臣愿作副使,随同陆给事中一道出使康居!”
这个主意好!
池长庭简直想为他鼓掌。
“如此甚好!”太子殿下也欣然赞同,“今日参与考核的诸位都是栋梁之材,理应一同出使!”
至此,群臣再无异议。
李俨转身,向龙椅上拜道:“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倚着扶手,眉目耷拉着冷笑一声,道:“有太子在,还有朕什么事?”
李俨不为所动:“陛下若无异议,便交由中书拟诏。”
皇帝站起身,懒洋洋道:“说完了没?朕乏了!”
李俨直起身,抬头直视着他,淡淡道:“还没完——”
闹了这么一场,岂能简简单单就完了?
第537章 临行
“陆氏长女,善丹青,通经史,晓律法,博学高才;”
“昔于荥阳,撰《画品》,注《汉书》,流芳后世;及后,授业于睢阳书院,执教于国子监,桃李成蹊;每入京觐见,孤与众皇子公主皆奉圣令呼为先生;”
“至位列朝班,主修新律,勤于政事,虽女子之身,未有一日倦怠纰漏,为臣之善,足以称道!”
“今小人媚上,欲以良臣充内宠,陷天子于不明不义,实乃大恶,而中书、门下未能尽讽谏之职,亦失忠良——”
“现责两省官员,薛、高二公,罚俸三年,侍郎以下,均贬一级!”
……
“都贬了?”池棠听到时,有些惊吓,“陛下没有反对?群臣没有反对?”
中书、门下两省多少官员?全都贬了?这动静也太大了吧?
池长庭哈哈笑道:“太子那一顿指桑骂槐,皇帝直接气晕被抬出去了!”
气晕了?
池棠怔了怔,喃喃道:“陛下今年身子好像更差了。”
“沉湎丹药就是这样。”池长庭不以为意地说。
当初皇帝宠信明镜时,太子还担心明镜会哄着皇帝炼丹,不过那时皇帝尚有几分清醒。
等到他们从西北回来,已经彻底疯魔了。
太子如今也寒了心,不再去管炼丹的事。
“也不是都贬了,”池长庭笑道,“皇帝气晕后,中书侍郎高勉站出来指责太子暴政——”
“哪里暴政了!”池太子妃一点也听不得人家说太子殿下坏话,“他们这样欺负先生,殿下都只将他们贬了一级,连打都没打!”
池长庭笑了笑,继续说道:“高勉指责太子暴政气坏了皇帝,太子念他忠君,让人押他去三清殿给皇帝抄经祈福了。”
池棠这才高兴起来,轻哼道:“便宜他了!”
“便宜?哈哈哈……”池长庭又笑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控制住过分高兴的情绪,“高勉被押下去后,晋陵公也站出来说罚得太重,太子便从善如流,把中书侍郎高勉和门下侍郎郑善改成了平调哈哈哈……”
池棠精神一振,忙问:“平调?调去哪儿了?”
中书侍郎和门下侍郎是两省的副职,相当于副相,位高权重。
降级的话还能留着原来的职务,平调才好,两个副相的位置都空出来了!
但这两个位置品级也高,平调的选择余地很小,只能同别的职位换人了吧?
“郑善调任太常卿,原太常卿谢晋卿调任中书侍郎;高勉调任礼部尚书——”
池棠一愣。
礼部尚书,不就是她爹?
池长庭正了正衣襟,笑道:“你爹我现在是门下侍郎了!”
池棠欢呼一声,扑到他身上乱跳。
她就说爹爹是要做宰相的吧!这才回京不到三年,就做到副相了!距离宰相也就一步之遥了!
池棠高兴完,仔细想了想,正色道:“爹爹,我觉得你升迁得太快了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接下来我们还是韬光养晦吧?毕竟你四十岁都不到,太早做宰相也不好!”
池长庭啼笑皆非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怎么韬光养晦?太子大婚、太子登基,都是我们风光的时候,想低调也不行!”
好像也是……池棠苦了脸。
“放心吧!”池长庭摇头失笑,“宰相讲究资历,别看只差一步,这一步,起码要熬十年!”
这么一说,池棠就放心了,又问起陆先生:“先生也在门下,是不是也要被贬一级?”
“是啊!”池长庭笑道,“她今天在门下省贬了官,明天就去鸿胪寺报道高升了!”
池棠却不见喜色。
她怔怔想了一会儿,叹道:“先生这一去,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就算现在把两省的人都贬了一遍,先生还是被逼走了……”
池长庭拍了拍她的肩,道:“当初康玉娘的事查出来后,太子就有意派人出使康居,当时群臣各执一词,陆先生就是认为应该遣使的,也许她心中早有想法。”
再怎么说,也仍是意难平。
池长庭轻叹,道:“你这几日多跑跑陆家吧,陆先生启程恐怕只在十日内。”
池棠大惊失色:“她不等我大婚吗?”
……
“等不及了!”陆子衿笑道,“既然要走,自然越快越好,免得西域一道得到消息,反倒平添麻烦。”
“先生……”池太子妃眼泪汪汪牵着她的袖角。
陆子衿失笑:“我又不是现在就走,哭得早了吧?”
池棠不服:“我才没哭,哭的是衫衫。”
陆子衫就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哭得两眼通红。
陆子衿笑了笑,道:“你们都跟我进来!”
“你们”指的不只是池棠和陆子衫,还有陆二和陆三。
今天是陆子衿正式就任鸿胪少卿的日子,出使康居的诏令也下来了。
陆子衿为正使,崔久为副使,另择文吏十人,护卫五十,七日后启程。
池棠一早就到了陆家,和陆家兄妹一起,等陆子衿回来。
进了屋,直入东间书房。
书籍画卷,墨香满屋。
她指使陆二从架子上抱下一堆卷轴,指着卷轴对池棠道:“大婚是等不及了,这些画卷并这一套画具,就当为你添妆吧!”
池棠愣愣问道:“这些是先生的画作吗?”
陆子衿笑道:“不是,是我这些年收藏的大家真迹。”
小姑娘突然红了眼,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想要先生的画作……”
陆子衿头都大了,正想叫陆子衫哄哄太子妃,谁想陆七姑娘也哭了:“我也想要……”
陆子衿叹了一声,从桌旁瓷缸中抱出一堆摊在桌上,挥挥手:“拿去拿去!”
那两个真的就上前将画卷瓜分了,各自抱了满怀。
陆子衿看着笑了笑,转身从书架上拿下一只不起眼的匣子,递给陆二:“其中是我入仕两年所得,我不在的时候,陆氏就靠你了。”
陆二接过匣子,肃容道:“子议必当竭尽所能,不敢有负长姐所托!”
陆子衿莞尔:“你一向懂事,只是太懂事了,你要学学七妹,人总要有些私心,活着才有意思。”
陆子衫忍不住凑到池棠耳边小声问道:“她不是在骂我吧?”
第538章 颜松筠有个致命的弱点
陆子衫也就习惯性地同池棠嘀咕一声,谁想就被陆子衿听了去。
陆子衿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不是,我在夸你。”
陆子衫蓦地红了脸。
大姐姐居然夸她……飘了飘了……
陆子衿又笑了笑,转回对陆二道:“你凡事总以家族为先,但婚事上还是要考虑一下自己,陆氏没有那么需要你牺牲。”
陆二怔了怔,低声道:“长姐当年不也嫁去郑氏……”
陆子衿失笑:“我与先夫……可能你们不太信,但我与先夫感情甚笃。”
面前一排少年少女都露出了不信的神色。
陆子衿只笑了笑,也没有解释,又取出一套书赠与陆三,一套文房赠与陆子衫。
“日后我这书房里的书,你们都可以过来借阅,”她看了池棠一眼,“阿棠是我弟子,也算半个陆家人,我不在时,你们当勤学克己,守望相助,陆氏家中老幼,就托付给你们了。”
这一番分赠,又这样一番话,好似生离死别。
导致池棠一直到回到家还是难过得没能回过神来。
池长庭看着心疼,把她提到书房,安慰道:“又不是一去不回?太子已经给武威王府下了调令,让郭雍兄妹亲自带兵护送陆先生西去,确保万无一失。”
池棠这才觉得好受了点,但开口还是忿忿:“这次一定又是秦归出的坏主意!及笄礼那天还躲在树上偷窥,不知藏着什么阴谋诡计,幸好被我发现了……”
池长庭淡淡一笑。
主意是不是秦归出的不知道,但向皇帝献计的却另有其人——
……
“今年元月末,臣曾托陆先生调取去年的司农寺留档,”丽正殿中,颜松筠皱眉沉眸,“难道竟是为了这件事?”
李俨沉默片刻,问道:“司农寺查得怎么样?”
颜松筠神色凝重:“臣翻遍去年下半年各仓署的出入录簿,发现同门下省留档的调粮记录对不上,臣怀疑,去年入仓的新粮被人动过了!”
李俨蹙眉。
从周仪的反应来看,司农寺恐怕有大问题。
难道他截下去年秋天的新粮另有所用?
“可惜周仪为人谨慎,几乎没有留痕,除非开仓对簿,否则很难抓到把柄,”颜松筠叹了一声,“一旦开仓,就难免打草惊蛇,眼下却没有足够的证据知道问题出在哪个粮仓。”
“先查含嘉仓!”李俨道。
要查就查最大的那个。
李俨立即唤来舍人,吩咐道:“去岁河西军数次驰援回乐,护卫太子妃有功,孤欲奖赏,补上其损耗的粮草战马,就从含嘉仓调!”
颜松筠精神一振,待舍人拟好太子令,捧在手上,欣然请退。
退了两步,又被李俨喊住。
“近日小心为上,”李俨道,“陆先生乃前车之鉴。”
颜松筠肃容应下。
……
“颜松筠在抓我的把柄!”
秦归抬眉微讶:“你在司农寺留了把柄?”
周仪淡淡道:“是人总有把柄。”
“哦?”秦归感兴趣地说,“说来听听。”
周仪看了他一眼,道:“陆子衿的事,东宫不会轻易放过我,若是保不住司农寺,日后皇帝也不会信任我。”
秦归笑了笑,道:“要说抓你的把柄,派池长庭上不就行了?他做过你的老师,不是该最了解你?他来抓你的把柄,一抓一个准,何必让个颜松筠来费劲?”
周仪垂眸沉默良久,道:“池先生不会对付我。”至少现在不会。
秦归笑道:“池长庭倒是可爱。”
周仪不语。
秦归低头拨了一下琴弦。
“颜松筠,有个致命的弱点——”
……
周仪离开后,他仍坐在林中。
风过,竹叶簌簌。
他低头凝视膝上的琴半晌,抬起右手,以中指按下了第一个音。
曲名《秋云》,可能是他这一生弹奏过次数最多的一曲。
每每弹奏,总令他想起乌程城外那一夜。
那一夜,他在孤灯下抚琴,她就在一旁听着,安静乖巧得好似他的女孩儿。
但他和她都知道不是。
她可以很乖,也可以毫不犹豫将如意环对准他的心脏。
如果不是教他武功那人及时赶来,恐怕那日他便要因为她命丧姚十一掌下了。
在同那个小姑娘见面之前,他已经将她所有的喜好都了如指掌。
她爱穿海棠红的衣衫,爱吃于阗的葡萄,会守着初生的雀儿破壳,拿笔画未开的花苞。
她心向光明,仰慕雅正,喜欢一切美好的人事物。
因此他精心挑选了这一曲《秋云》,想要打动她的心。
他谋算过许多人的心,便是池长庭也逃不过,唯独在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身上失了手。
这曲《秋云》,他每日弹着,可总也找不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后来他想,大约女孩儿的心,还是需要真心来打动。
如果是那样,就真的没办法了。
他是不可能付出真心的,他不想要,他无所谓。
他无所谓母亲的牌位是否能进吴兴王府,也无所谓姚无忌认不认他;
他无所谓报不报仇,也无所谓她喜不喜欢他——
曲终,他静坐良久,起身背起琴囊,一步一步走出竹林,往他在常乐坊的宅子走去。
从西坊门入,正好经过池宅门口。
门口正好停着她的车驾。
她今日同颜家那位大姑娘出去了,差不多该这个时辰回来。
这座宅子是池长府初入京时置办的,比较小,马车不能直接驶进宅内,所以她只能在门口下车。
听说太子在永昌坊修建陈留侯府,要是搬去了那里,主人回来应该可以直接乘车入府了——
也不对。
秦归看着下车的姑娘笑了笑。
池家搬进陈留侯府时,恐怕她已经嫁入东宫了。
嫁入东宫……
可能吗?
刚下车的姑娘皱着细致的眉心,目光不经意一转,看到了他,神情顿时凶恶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将他吓跑似的。
秦归冲她笑了笑,抱着琴囊离开了。
她看到他,恐怕又要琢磨一阵他是不是在酝酿阴谋诡计了。
会琢磨他多久呢?
……
池棠也没琢磨多久秦归的阴谋诡计,因为现在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
“去司农寺外守着,颜先生一出来就让他去公主府救颜姐姐!”
第539章 流言可能是真的
颜松筠听了仆人的话,目光骤然一缩,随即怔愣:“公主府?”
没有特别提哪个公主府,自然是指他的二嫂淮南长公主的府第。
颜殊从去年年初开始,就搬到公主府住了。
淮南长公主是颜殊的婶娘,虽然身为皇亲贵胄,脾气不怎么温善,但也不会无聊到欺负一个孩子。
他心情放松了一些,问道:“太子妃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仆人摇头:“不曾交代。”
颜松筠皱眉。
在自己家里,能出什么事?别是两个孩子合伙玩他吧?
虽是这么想,可原地站了一会儿,颜松筠还是上马往公主府去了。
到了公主府,开口便问:“大姑娘在吗?”
仆人答道:“在长公主处!”
颜松筠心中一紧,加快了脚步。
进院门,转影壁,便见颜殊垂首跪于院中,背脊挺得笔直,却纤细得好似一折就断。
“殿下这是做什么?”颜松筠忍怒问淮阳长公主。
淮阳长公主的脸色本来就不好,被他一问,更是面沉似水:“你怎么不问问她做了什么好事!”
颜松筠看了颜殊一眼。
这姑娘一如既往地沉默倔强,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颜松筠只觉心中堵得厉害,沉声道:“阿殊不是任性妄为的孩子,殿下何不问清楚再罚?”
颜殊终于抬头看他,瞳眸如墨,骤然晶莹闪动。
“好!”淮阳长公主面色铁青,“你问她!昨天晚上,是不是她把清阳王幼子吊到了树上!”
……
从公主府出来时,暮色已沉。
颜松筠扶着她上马,牵起缰绳走在坊间道上。
“为什么这么做?”他淡淡问道,没有回头去看颜殊的神情,只看着青石街上夕阳投下的歪折模糊人影。
他一手带大的姑娘,自然知道是个怎样的倔强性子,在公主府,她一定不会说的。
只有当他们两人时,才能勉强问出点答案来。
但这次问了,她还是没有回答。
“是不是李重无礼?”颜松筠又问。
一阵沉默后,她低低“嗯”了一声。
“即便李重无礼,你也不该自己动手,回来告诉长公主,她定然会为你做主。”颜松筠叹道。
颜殊又沉默了。
“你是不是觉得吊了李重,以后就没人敢跟你结亲了?”颜松筠问道。
“嗯。”
“你还敢‘嗯’?”颜松筠都被她气笑了。
“你也想要我嫁人?”颜殊终于说出话来。
颜松筠噎了一下,道:“你都快二十了,不得嫁人?”
“我嫁了人,就不妨碍你娶妻了,是不是?”
颜松筠突然后悔把她从公主府接出来了。
“这是两码事,”他硬着头皮道,“我只是你叔父,管不了你一辈子。”
颜殊又沉默了下来。
直到停步在颜宅门口,她才低低地说出话来:“我想回江南……”
颜松筠心中一软,下意识道:“以后有机会——”突然顿住。
以后哪里还有机会?
他还有可能从朝政中抽身,可姑娘却要嫁人了。
“你不要我,我就回江南。”颜殊道。
颜松筠勃然变色,猛地转身,粗暴地将她从马背上拽下来。
“颜大姑娘!你已经不小了!能不能别再玩离家出走的把戏了?”暴怒甚至让他气都喘不匀。
从小到大,她都太知道自己要什么,且倔强得一定要做到。
她说回江南,就一定会回。
颜殊狼狈地稳住身子,抬起头看他,一双眼眸如墨幽深,眼里没有跃动不定的光,冷静地映出他满脸的焦躁。
“我不是离家出走……”她轻声道,“这不是我的家,我也不是颜大姑娘,颜大姑娘已经——”
话没说完,被捂住了嘴……
……
池棠听说颜殊被颜松筠从公主府带出来后,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虽然半途被抓回家罚跪看起来有点可怕,但淮阳长公主说得也没错,这就是颜家的家事。
就算她是太子妃,也没理由插手人家的家事。
颜松筠那么疼爱这个侄女,也不会让她受苦。
是没什么好操心的。
然而,第二天中午,就有人上门来问:“太子妃可听说了颜家的事?”
池太子妃一脸茫然:“颜家什么事?”
来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池棠会意地将身边侍女都赶了出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来人紧张地抿了抿唇,低声道:“今天上午,清阳王进宫面圣,状告颜松筠先生——”
清阳王是宗室里一个闲散郡王,论辈分是当今皇帝的堂叔。
“告颜先生什么?”池棠见她吞吞吐吐,忍不住追问。
来人目光闪烁数下,艰难地说:“告颜先生和颜大姑娘殴打清阳王幼子……”
池棠不解:“颜先生和颜姐姐打清阳王幼子做什么?”
“清阳王说,其幼子李重原本在与颜大姑娘议婚,无故遭到毒打,又称颜大姑娘去年以来,议婚不下十几回,回回不了了之,他说、说是颜先生不让颜大姑娘婚嫁……”
池棠瞠目结舌:“他、他怎么这么会想?”
来人挣扎半晌,道:“可能是因为坊间流言……”
“什么流言?”
来人面色为难不敢说。
池棠皱眉道:“你别学我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事听不得?”
“流言是说、说……说颜先生与颜大姑娘……不伦!”
一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恶毒流言,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
流言称,颜松筠为霸占颜殊,禁其婚嫁。
“恰好李重遭殴打,就往流言上靠了……”
池棠气得在屋里直跺脚。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血口喷人!血口喷人!”
“倒也未必是血口喷人——”门外传来懒洋洋一声。
池棠狠狠跺了两下脚:“朱师叔!你又偷听!”
门推开,朱弦笑吟吟抱臂倚门:“我这都是听你爹吩咐的,不能让你落单,你把青衣赶出去了,我只得自己上了。”
池棠恼道:“我跟画屏说话,算什么落单?”
“这可不好说——”朱弦也不怕得罪画屏,“她现在毕竟不是池家人了,万一被人威逼利诱了来害你呢?”
池棠瞪了朱弦一眼,将画屏一揽,哼道:“别理她!我们说我们的!”说完又觉不对,立即食言去理朱弦,“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朱弦玩味一笑,道:“意思是,流言可能是真的——”
第540章 颜殊的身世
朱弦可不像这些养在深闺的小姑娘一样迟钝,情情爱爱的事她见得多了。
早在吴县时,就觉得姓颜的那一对所谓“养父女”不太对劲。
颜松筠年长沉稳些,她也见得少不好说,但颜殊的感情肯定是不一般的。
“叔侄感情好不行吗?”池棠不以为然,“颜姐姐自幼父母双亡,跟着颜先生长大——”
“问题来了!”朱弦击掌道,“她为什么跟着这个没成亲的小叔长大,而不是跟着婶娘长大?”
“这……总是有原因吧……”池棠含糊道。
这种情况,一般会先怀疑这个婶娘是不是对侄女不好。
但爹爹和颜先生好像都没觉得淮阳长公主对颜姐姐不好,否则颜先生也不会让颜姐姐住到公主府去。
所以她也说不清。
不过朱弦也不怎么在意这个答案,她随手拿了只枣子在手,严肃地说:“不管怎么说,以我这双看破红尘的眼睛看来,你那个颜姐姐对她叔父的感情反正挺危险的!”
趁池棠蹙眉沉思的功夫啃了几口枣子,又道:“而且这些也都不重要了,这种流言一旦传出来,保管教人百口莫辩——”
“这对叔侄,惨咯!”
池棠不信:“一定有人使坏!我爹和太子殿下会有办法的!”
朱弦哈哈一笑:“那我还挺期待的!”
正说着,戚兰领着侍女到了门外。
午休结束,池棠要继续学习大婚礼仪了。
距离大婚只剩半个月了,她的任务还挺紧迫的,容不得她想出门就出门了。
但她的任务固然紧迫,颜家的事也很揪心。
池棠想了想,吩咐道:“去请颜大姑娘!”
她出不去,就把人请过来。
外面这么乱,颜殊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她看着安心一些。
然而人去了许久,却还是孤零零回来:“颜大姑娘随淮阳长公主进宫了!”
池棠一听就急了:“备车!去东宫!”
说完,又止住脚步,停顿片刻,摆了摆手。
这事应该是冲着颜先生去的,东宫肯定都得到消息了,也许现在就在忙着处理这件事。
她要是冒冒失失跑过去,打扰了他们处理正事不说,殿下还得抽空安抚她。
这不是添乱吗?
东宫不能去!
太极宫也不能去。
皇帝陛下可不是什么好人。
大家都知道她是爹爹和殿下的软肋,还是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都不能去,那就在家干等着吗?
池棠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颜先生为东宫做事,自然有很多人护着他。
池棠更担心的是颜殊。
她跟着淮阳长公主进宫干什么?澄清谣言吗?
可谣言怎么澄清呢?会不会越抹越黑?太极宫的皇帝陛下巴不得看到东宫再折一人呢!
池棠想了又想,吩咐道:“去齐国公府,请薛郡君跑一趟太极宫!”
薛筝有进宫令牌,对太极宫十分熟悉,为人又机敏圆滑。
如果颜殊在太极宫出了什么问题,薛筝一定知道怎么处理,找谁处理。
只看她肯不肯帮忙。
除了薛筝,也没其他人选了。
毕竟太极宫里发生的事,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摸得到消息——
池棠蓦地一怔。
画屏怎么会知道清阳王进宫告状的事?
……
薛筝进宫了。
进宫后,便如石沉大海,没有递出半点消息来。
正当池棠快坐不住的时候,薛筝直接将颜殊送到了池家门口。
送到门口她就走了,只有颜殊一个人进来。
“我是来向你辞别的!”颜殊一见她便这么说。
“辞别?去哪儿?”池棠吓了一跳。
颜殊神色淡淡道:“吴县。”
“颜先生呢?颜先生知道吗?”
她沉默片刻,道:“阿棠,我不是颜家的孩子。”
池棠呆了呆,忙站起身赶人:“出去!都出去!”
这么大的事!这么突然!也不给点准备,她都没来得及清场!
颜殊淡淡一笑,道:“我今天进宫,就是去交代我的身世,薛郡君也答应会帮忙散布,用不了多久,整个京城都会知道了,先生也不必再背负不伦恶名。”
池棠怔愣许久,问道:“颜先生、淮阳长公主都知道?”
颜殊点头:“他们当年想把我送走,先生才带我去了江南,”顿了顿,低声问道,“你还记得吗?当年我娘带着我投河,是池侯救了我……”
池棠倒吸一口冷气。
难道投河不是真的投河!难道——
“是真的投河,”颜殊垂着目光道,“我的身世被人发现后,我娘要带着我一起死……”
颜殊的身世有些不堪。
她是生母在丈夫外放期间与奴仆私通生下的孩子,名义上的父亲死在了任上,随后被揭出身世,生母畏罪自尽的时候还没忘带上她。
带上她原也没错,这样一个私生子留在世上,还不知道怎么受苦。
可惜被路过的池长庭破坏了计划。
救上来后,颜殊的生母终究还是舍不得女儿小小年纪赴死,就嘱托池长庭将颜殊交给一向疼爱她的小叔颜松筠。
颜家二房没有狠心到非要弄死一个小女孩,但也不希望她留在颜家,几番争执过后,颜松筠带着她随池长庭去了江南。
这次回京,是因为颜殊到了婚嫁的年纪。
颜松筠还是希望她能以颜氏长女的身份回京议婚,为此,也同家里交涉了不少。
“我不是什么颜氏长女,也不想嫁给同颜氏门当户对的人家,京里的一切我都不喜欢,阿棠,我决定回吴县了。”她平静地说。
颜殊不喜欢京城,这点池棠也有察觉。
以她的身份来说,出来聚宴的次数太少了,就算出来,也都比较沉默。
但是回吴县——
“颜先生知道吗?”池棠又问了一遍。
她记得刚刚颜殊好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颜殊默了片刻,道:“他知道。”
池棠怀疑:“该不是他知道了但是没答应吧?”
颜殊给了她一个“你知道就行”的眼神。
池棠噎了一会儿,想起今天的流言,小声问道:“颜姐姐,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颜先生?然后被拒绝了?”
现在虽然证明了没有不伦,可并没证明没有情啊……
……
颜殊拒绝回答。
池棠也不好拦她,只好一面派人护送她,一面让人设法给颜松筠递消息。
此时,颜松筠正在东宫丽正殿内,语速略急地向太子殿下回禀:“去年那批粮食,臣已经查到了去向——”
第541章 他还有个妹妹
“去年中秋前后,有一批身份未明的货物在洛阳附近下通济渠,走水道,东南下,疑似流向江南——”
“当时,周仪就在洛阳截粮入仓!”
“你怀疑周仪截粮后送去了江南?”李俨沉吟道。
“是!”颜松筠道,“京兆的粮仓也有数目出入,臣几次三番调查,都只是轻微受阻;而昨日要从洛阳含嘉仓调粮的皇太子令刚下,今天一早,针对臣的流言已经传遍,臣怀疑问题就出在含嘉仓!”
“早前,臣已令人调查去年秋各大粮仓附近的大宗货运,能同含嘉仓联系上的,便是这一桩河南至江南的航运!”
李俨垂眸细忖。
颜松筠的推测不无道理。
可周仪截粮送去江南有什么用处?
这么一大批粮食,谁有这个本事接收?接收之后又用在了哪里?
如果说皇帝用来私下练兵,可屯兵江南也未免远了些,而且江南也有粮仓,一道诏令也不是调不动。
“也许没有到江南,半途卸下了。”李俨道。
“可沿通济渠两岸继续查探!”颜松筠道。
李俨若有所思地看他。
颜松筠端正一拜,道:“今天的事对方早有谋划,虽然如今有长公主亲自向陛下澄清并非亲生叔侄,也不过破了不伦之罪,对方依然可以抓住私德不修这一点弹劾攻讦,臣不惜己身,却不能连累殿下及池侯,不若趁此机会,将臣贬官外放江南,以便暗中调查含嘉仓粮食流向!”
说罢,目视太子,不自觉有些紧张。
李俨静静地看着他,良久,点了点头。
颜松筠缓缓呼出一口气,眉梢眼角难掩欣然。
“池侯自吴郡卸任后,江南虽无大患,却难免松散,你去了也好。”李俨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想去江南,但给出的理由也确实足够。
“臣必不负殿下所望。”颜松筠正色大拜。
李俨点点头,便让他下去了。
关于颜松筠外放的地方和职位,他还要考虑考虑。
颜松筠退出丽正殿,转身,疾步如飞朝宫门跑去。
虽然今天出了许多意外,但是结果还不算差。
她不是想回江南么?这下可以陪她回江南了!
颜松筠不自觉露出笑容。
可算不用再看那姑娘的脸色了!
今天也不知有没有受委屈,还是早些把好消息告诉她吧!
颜松筠刚出宫门,便嘱咐守在门口的随从:“去司农寺告个假——”停顿,觉得好像不太合适,又改口道,“回家同大姑娘说一声,让她好好在家待着,外面的事不用管,我回去有好消息——”
“颜少卿!”边上一人跑过来,打断了他的话。
颜松筠正要皱眉,却认出是池家的仆人。
“颜少卿,太子妃命奴相告,颜大姑娘已独自离京——”
……
颜松筠离开后,李俨召来吏部官员询问江南空缺,待议定颜松筠去处和接替颜松筠的人后,已经到了闭衙的时辰。
大臣们一一告退。
李俨也站起身,换了件常服,出丽正殿,上步辇,行往太极宫。
太极宫的承嘉殿,原本是高贵妃及其女上洛公主住的地方。
高贵妃死后,就只有上洛公主一人住在这里。
步辇停在殿前,李俨抬头望殿门,仍旧华美巍峨,却似蒙了一层灰,不复往昔辉煌。
殿门原本是关着的,守门的宫女上前行礼时,殿门恰好打开了。
被侍女簇拥在当中的是两名素衣女子,两名女子手里各牵着一名男童,两名男童的年纪相差不大,长相有六七分相似,看得出是兄弟俩。
为首的那名素衣女子看到李俨,也没什么惊惶紧张神色,只是步履寻常走上前行礼,语气神色都是淡淡,除了喊一声“太子殿下”外,一句话没多说。
李俨也只同她点了点头,又看了她身边的男童一眼,就径直往殿内走去,至于另外一名女子和男童,连看也没看。
这一行人是赵王妃韦氏和赵王侧妃穆氏,两名男童分别是韦氏所出的长子李震和穆氏所出的次子李升。
他们应该是来探望上洛公主的。
以他和赵王的关系,同赵王的家眷实在没什么可寒暄的。
迈过承嘉殿的门槛,便觉耳边顿时沉静下来。
阳光透窗而入,映得满殿昏黄。
穿过窗棂缝隙的一道道光束,将空间切得零碎。
光束之中,细尘飞舞,明亮却荒芜。
有宫女从后门走入,疾步迎来。
一路行走,被横斜的光束切得面目全非。
“太子殿下——”宫女到了面前,才又恢复正常面貌,“公主刚见过赵王妃等,已经乏了,殿下请回吧!”
李俨并不意外,淡淡道:“公主即将孝满,可愿嫁与周仪?”
……
“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他。”上洛公主说这句话时,没有什么咬牙切齿的恨意,眸光寂寂如死灰。
“不必死,”李俨道,“公主拒嫁,是轻而易举的事。”
“父皇不允。”上洛公主突然落泪。
早在一年前,她就向父皇提出解除婚约,但被驳回了。
周仪逼死她母亲,陷害她兄长,这么明显的事,父皇却视而不见。
可她怎么能嫁给仇人?
“孤允。”李俨道。
上洛公主怔怔看着他。
“周仪谗言媚上,已经过了,”李俨道,“驸马的身份给了他许多便利,若你点头,孤便废黜他驸马一职。”
“怎么废黜?”上洛公主半信半疑。
“侍奉公主不周。”李俨淡淡道。
公主是君,驸马是臣,随便找个借口就能休弃,甚至比民间男子休妻都来得简单。
只要有皇帝支持。
如今虽然没有皇帝支持,有他支持也是一样。
上洛公主闭门守孝将近一年,对外面的局势并不了解,对太子的话也不太信:“真的可以?”
李俨也不费口舌说服她,只道:“一试无妨。”
上洛公主终于点了头。
送太子离开时,她忍不住问道:“周仪分明恨当年杀妻之仇,为何父皇还要留他在身边?”
李俨道:“周仪于陛下,不过蝼蚁,不值一提。”
“你也觉得不值一提?”上洛公主追问道,“我们都知道周仪仇恨父皇,你就眼睁睁看着?”
李俨沉默片刻,道:“他不敢。”
周仪敢逼死高贵妃,敢构陷赵王,却不敢对真正下令鸩杀的皇帝动手。
因为,他还有个妹妹。
第542章 蜀王妃
乾封二年,二月十九,晨。
上洛公主一身素服跪于两仪殿外,高举奏章,称驸马周仪侍奉不力,请废黜。
两仪殿的大门还没打开,太子殿下就到了。
“陛下国事繁忙,何以惊扰两仪殿?”太子殿下淡淡地指责了一句,便拿了上洛公主的奏章,翻开扫了一眼,道,“这等小事,孤为你作主就是!”
遂传见宗室诸亲王公主,并宗正卿、少卿等东宫议事。
令下,殿门即开。
“陛下传太子、上洛公主进殿!”
殿内,皇帝眉目森然。
左右分别侍立着魏王李修和驸马周仪。
周仪抬眸看了一眼上洛公主,仍旧垂下目光,神色恭顺。
皇帝并没有理会太子,只冲着上洛公主道:“守了一年的孝,倒是学会了如何忤逆朕!”
上洛公主“噗通”跪地,泪如雨下。
“你心里恐怕记恨的不是周仪,是朕吧?”皇帝冷冷道。
上洛公主连连摇头,泣不成声。
皇帝用来对付她的还是这么两句。
不嫁周仪,就是忤逆,就是因贵妃和赵王之死怀恨于他。
还是这两句,还是令她无力,还是令她无望。
但这次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陛下,”太子殿下神色淡淡,“蜀王与魏王的正妃也该定下了——”
“若陛下心中已有几个人选,不妨让臣一起参谋参谋。”
皇帝眼神变了变,看了上洛公主一眼。
用魏王妃人选的让步换上洛废黜驸马……
……
“陛下答应了吗?”池棠接过太子殿下递来的茶,却紧张得顾不上喝。
李俨拿着帕子拭了拭她额角的细汗,又摸了摸她的脸,皱眉道:“怎么瘦了?”
“学大婚礼仪很累啊!”池棠奇怪地看他,“怎么殿下学起来不累吗?”
李俨道:“礼仪都是大同小异,到时候自有礼官提醒,不必紧张。”
池棠僵住。
那她这几天拼死拼活的在干什么?
“你现在要紧的是养好身子,否则很难撑过一天的婚礼。”李俨这一句说完,心中便是一沉。
要是婚礼上就累垮了,那洞房……
李俨立即转头吩咐戚兰:“日后太子妃学习礼仪的时间每日不得超过两个时辰,一日熟记,一日练习,不可劳累!”
“不行!”池棠忙将他的脸转回来,“殿下对宫廷礼仪已经很熟了,才能说大同小异,我怎么一样,同不同、异不异都跟我无关,我还是得好好练!”
李俨皱眉看着她。
太子妃毫不退缩地瞪了回去。
最后还是太子殿下让步了:“那便单次不得超过半个时辰,休息不得少于半个时辰!”
池棠想了想,点头,然后把被丢开的话题又捡了回来:“刚刚问你呢!陛下答应你的交换条件了没?”
“答应了。”李俨道。
皇帝并不是真的喜爱周仪到非招为女婿不可,条件够了,自然就答应了。
“那陛下选的蜀王妃和魏王妃是谁?”池棠有点紧张。
之前为了这两个王妃人选闹得人多难受,这次真的能过吗?
“魏王妃的人选,陛下给了三个:萧大、谢三、韦七。”
萧大就是萧彤,谢三是谢婉的堂妹,韦七是韦凝之和赵王妃的堂妹。
不得不说,挑得十分用心了。
“孤选了韦七。”李俨道。
韦氏已经出了个赵王妃,多一个魏王妃也无所谓。
池棠也觉得可以接受,又问:“蜀王妃呢?”
太子殿下微微一顿,道:“蜀王妃是蜀王自己求来的——”
他握住她拿茶盏的手,将茶水送到她唇边喂下,才继续道:“孤来看你,也是想问你知不知道蜀王妃的事,”眸光微沉,“看来你并不知道——”
……
太子殿下离开后,池棠怔怔坐了许久,直到戚兰进来询问是否继续练习,才猛地醒过神来。
“练吧——”池棠站起身,又停滞了片刻,抬头吩咐道,“给我下道请柬去魏县侯府!”
人很快就来了。
仿佛就是请柬一到人就出门了,一如既往的恭敬。
池棠看她的眼神却有些复杂:“上回清阳王告状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画屏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面色微红,轻声道:“是、是蜀王殿下告诉我的……”
池棠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画屏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主动开口道:“我和蜀王殿下半月前才第一回说上话,并非有意瞒着太子妃,只是、只是这件事……我总觉得匪夷所思……”
确实匪夷所思。
画屏的出身在京城世家圈子里都是心照不宣的,蜀王肯定也知道。
但蜀王舍了名门嫡长的萧彤,亲自求娶身份尴尬的画屏。
现在消息还没传开,池棠觉得,等消息传开了,估计整个京城的人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倒不是她觉得画屏不好,但这件事实在太蹊跷了。
半月前才说上话,难道是一见倾心?
可是——
“你知不知道蜀王有个非常宠爱、已经生了庶长子的江侧妃?”池棠问道。
有了宠妾,又出来玩一见倾心,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我知道,”画屏脸上没有丝毫意外,“蜀王殿下都告诉我了。”
“他不会告诉你,那些都是他年少无知犯的错吧?”池棠皱眉问道。
说这话时,她脑中已经补足了蜀王花言巧语哄骗天真单纯小画屏的画面。
“不是,”画屏摇头失笑,“蜀王殿下告诉我,江侧妃是他此生挚爱——”
“等等!”池棠急忙打断她。
跳下坐榻,跑到门口,打开门,恼怒道:“朱师叔,你偷听归偷听,能不嗑瓜子吗?吵得我都听不清了!”
朱弦睨着道:“你哪是听不清,是不敢听吧?”说着,推开她施施然往里走。
往榻上一歪,看着画屏笑道:“蜀王说,江侧妃是他此生挚爱,然后呢?是不是不舍得委屈她,所以不能娶高门大户,只能娶你这种身份尴尬的姑娘?”
画屏惊愕看着朱弦:“朱姑娘怎么知道——”
“他真的这么说?”池棠勃然大怒。
画屏点了点头。
“我找杜娘子去!”池棠火急火燎往外闯。
画屏忙将她拉住,道:“是我自己答应的!我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