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江湖传闻
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
“之前因为追查唐门,有不少同门来了灵武郡,我和魏师兄原本打算把人都喊来回乐住一阵,可现在竟然一个都找不到了!”朱弦想想又觉得生气。
池棠猜测道:“可能是唐门的惊天阴谋解开了,师叔们就另找好玩的去了。”
朱弦还是生气:“关键时刻就找不到人……”
池棠听明白了。
朱师叔和魏师叔是想把同门请来回乐一起保护她呢!
池棠心里有点感动,亲昵地抱住她的胳膊,撒娇道:“也没那么关键,我有朱师叔就够了,朱师叔可是第多少代弟子里的第一高手呢!”
“第五代!”朱弦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小姑娘额上立即出现一个红红的指印。
哎……还是这么嫩……
朱弦看得手痒还想捏一下脸,却被池棠抓住了手:“对了师叔,何叔叔的师妹来了,我们一起去见一见吧?”
“何必还有师妹?”朱弦一边被拉着往前走,一边惊讶问道。
“何叔叔的师妹在江湖上没有名气吗?”池棠随口问道。
朱弦摇头道:“何止没有名气,简直跟不存在似的。”
“咦?师叔你知道她叫何止?”
“……这鬼能知道?”
……
因为住处还要收拾,何必先将人领到了前厅。
池棠和朱弦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何必的声音:“小师妹你进去坐啊,没事的,我们棠、太子妃人很好的,不用拘束,我跟太子妃可熟了,她一听说你是我师妹,就特意要来见见你——”
“太子妃来了。”一道从容镇定的女声打断了他。
池棠听得心中一动。
这小师妹跟她师兄似乎性情很不一样啊!
不过想想也是,谁还能跟何叔叔一样呢?
一面想着,一面迈过门槛。
抬头,就见一名蓝衣女子同何必一起站在庭院中。
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可以透露很多。
蓝衣女子往那里一站,池棠就觉得她不像江湖人。
但池棠相人的本事还嫩着,只凭一点直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看人家不像江湖人,但也看不出像什么人。
那女子年纪在二三十岁之间,算不得美貌。
不知是不是年纪的关系,笑得比较含蓄,打量池棠的目光也十分谨慎内敛。
但她在看到朱弦时,却愣了一愣。
“这位莫不是七凤谷的朱美人?”蓝衣女子向池棠行完礼,便迫不及待地问。
“对对对就是她!”何必高兴地回答,“她——”
“我前几天刚听说一个传闻,同七凤谷有关。”何止道。
朱弦目光顿时一紧:“什么消息?”
……
三日后,杜壑登节度使府。
“灵武并没有这个传闻,往东到方渠就打听到了,可能刚刚传到方渠附近。”杜壑道。
池棠按住朱弦,抢在魏少游之前开口问道:“你觉得这传闻有几分可信?”
三天前,何必的师妹何止带来一个江湖传闻。
传闻的前因很复杂,大概就是有个七凤谷弟子做了许多欺男霸女、祸害武林甚至通敌卖国的事,导致武林正义人士揭竿而起、一呼百应、欲除之而后快。
而那位恶贯满盈的七凤谷弟子,正是闭关快一年的窦淮。
池棠当然是相信窦淮的,她问的是武林正义人士联盟围攻七凤谷的事是真是假。
杜壑答得十分保守:“目前看来,六分真四分假,臣已命人继续往东打探,消息似乎是从东面传来的。”
池棠听得一惊。
六分真四分假,那也就是说,真的可能性更大了。
难怪朱师叔找不到原来在灵武郡的同门,大约都收到消息回七凤谷了。
“我要回七凤谷看看!”魏少游按捺不住起身道。
说罢,看了朱弦一眼。
朱弦面露挣扎:“我——”
“你们先别急!”池棠扬声压过她的声音。
朱弦闭上了嘴,魏少游犹豫片刻,也坐了回去。
池棠转向杜壑,道:“窦师叔无疑是被污蔑的,依杜县令看,有没有可能和朝廷中人有关?”
杜壑目光一动,有些意外。
朱弦和魏少游会往江湖恩怨去想,他却不会。
这样大规模的江湖械斗是官府最为忌讳的,如果真的能成,背后必然有官府的默许甚至支持。
只是没想到太子妃也会想到这里。
“我不知道窦师叔是不是有江湖上的仇敌,但是朝廷中的仇敌我却知道一个——”说到这里,池棠眸色微沉,“杜县令或许还记得,去年夏天,我在玉华山被姚氏余孽绑架,混乱中,我用窦师叔的匕首杀死了姚无忌的义女姚十一,后来那把匕首失踪了!”
杜壑面露惊诧。
这小姑娘居然还杀过人?
“姚十一曾以苏瑾的身份客居梁王府半年多,自她死后,我和窦师叔都曾遭遇过刺杀,虽然还没有实证,但我爹和太子殿下都怀疑是梁王所为!”
“你的意思是,是梁王要为那个女人找窦师兄报仇?”朱弦皱眉问道。
如果是梁王指使的,那可比江湖恩怨棘手多了。
“未必是梁王——”杜壑道,没等朱弦和魏少游松口气,又补了一句,“或者说,可能不只是梁王。”
池棠倒抽一口冷气,忙问:“不只是梁王,还会有谁?”
爹爹和太子殿下都不在,一个梁王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惊悚了。
还不止?
该不会是……
杜壑沉吟片刻,道:“太子妃可曾听说过平阳长公主?”
池棠看向朱弦:“好像是朱师叔的师父?”她听太子殿下提起过两回。
朱弦摇头:“我没问过师父。”
骊山猎场那次她也听到了,但是当时场面太混乱,她没心思留意。
后来回了七凤谷,也没心情回忆这一段,直到现在杜壑提起,才记起了这回事。
“确实是!”杜壑给出了肯定。
他曾到过七凤谷,也见过朱弦的师父,甚至受过她的指点。
“平阳长公主是太祖养女,曾受赐国姓,原姓朱,是开国四将中唯一一名女将,曾于前朝末年随太祖征战南北,创建威震天下的玄甲军,”他顿了顿,语气有些神往,“玄甲黑骑,所向披靡……”
厅内三人都面露惊诧。
“平阳长公主的玄甲军……难道就是太子殿下带来的那个?”池棠问道。
第484章 太子妃调兵
杜壑摇了摇头,道:“平阳长公主的玄甲军早在太祖建元二年就消失了,不知去处,太子殿下的玄甲军是不是平阳长公主那一支,还不得而知。”
“但别人可以以为是,对不对?”池棠问道。
杜壑点头。
这就对了!
池棠忍不住磨了磨牙。
京里那位以为平阳长公主把她威震天下的玄甲军给了太子殿下,因此龙颜震怒。
他虽然不能把太子殿下怎么样,但要对付一个江湖门派,也就是使个眼色的事。
杜壑扫了一眼朱弦和魏少游,道:“如果七凤谷的消息属实,很有可能背后就是太极宫的密令,从前顾忌长公主手里的玄甲军,如今见玄甲军被太子殿下带走,便无所顾忌,直欲除之而后快!”
魏少游霍然起身,看向池棠时,虽有歉意,态度却仍坚定:“小师侄,对不住了!师门有难,我不得不走!”说罢,看向朱弦。
朱弦面色挣扎地握着池棠的手:“棠棠,我、我……”
池长庭出征前将女儿交给她,她怎么能一走了之?
可是师门有难,她又怎么能不回?
朱弦只觉平生从未遇到这样两难的抉择,一时急得眼眶都红了。
“其实两位不必着急,”杜壑却是神色镇定,“眼下消息还没确定,不排除调虎离山之计。”
朱弦和魏少游都是一愣,朱弦更是下意识抱住了池棠。
江湖上一直有各种传闻,大多数都算不得数。
万一有人故意放假消息引开她和魏少游——
“不至于调虎离山吧?”倒是池棠不以为然,“就朱师叔和魏师叔两个,也算不上虎啊!”
虽然气氛不太对,朱弦还是忍不住掐了一下她的脸:“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是虎了?”
池棠吃痛地“嘶”了一声,忙改口:“是虎是虎,朱师叔这么厉害,当然是老虎!”
朱弦眉头一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姑娘不会是偷偷骂她母老虎吧?
池棠没有留意朱弦的怀疑,继续对杜壑说道:“如果要调虎离山,我身边高手如云,光调走两位师叔意义不大。”
杜壑赞同地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这次七凤谷之围恐怕是真的,目标应该就是平阳长公主和窦少侠。”
魏少游紧绷着脸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告辞了,”看了朱弦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晦涩,“朱师妹,你还是留下吧,我们都走了,万一小师侄遇险,怎么对得起池师兄的托付?”
此去凶多吉少,他自是义无反顾,却不愿朱师妹也——
“你这样去了也无济于事!”池棠倏地起身拦在他面前,“如果是太极宫的意思,你们这样回去就是送死!”
“送死也要回去!”朱弦也站了起来。
她歉疚地看着池棠,眼中隐有水光:“对不住了棠棠,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必须回去与师门共存亡,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爹的托付——”
“我的意思是,你们这样回去没用,那你们可以不这样回去啊!”池棠叹道。
朱弦和魏少游俱是一愣。
连杜壑也露出不解之色。
池棠顾自朝外唤了一声:“来人!笔墨伺候!”
笔墨准备好后,其余三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只见她提笔蘸墨,凝神落笔——
然后突然停住,抬头找到杜壑,笑得有些尴尬:“我文思不敏,要不杜县令替我拟个草稿?”
杜壑愕然失笑,并未推让:“太子妃要写什么?”
池棠想了想,道:“就说七凤谷有百姓聚众械斗,调——”皱了皱眉,问道,“渔阳附近有什么军队?”
杜壑惊讶抬头:“太子妃要调兵镇压?”
“是啊!”池棠理所当然地反问,“要是回乐有这么多江湖人涌进来,号称要血洗谁谁谁家,你作为父母官,难道不镇压一下?”
“话虽如此,”杜壑眉心微蹙,“可是……倘若七凤谷之围背后无人指使,渔阳的长官和军府都不会坐视不理,倘若有人指使,他们未必肯听太子妃调令。”
简单来说,调不调兵都一样,反正调不动。
池棠摆手道:“我不调府军,我要调边军!”
朝廷的军队分为三种。
一种是卫军,也称禁军,包括天子十二卫和东宫六卫;
一种是府军,属于地方民兵;
还有一种是边军,是边防方镇的常备军,如灵武郡的定远、丰安两军,郭凉的姑臧军,都是边军。
杜壑听得愣了好一会儿,才道:“边军恐怕……”
边军受命于方镇节度使,就更难调动了。
“上回太子妃能调动定远、丰安两军,是因为模仿了池公的字迹,调动河西军是源于私交,加上突厥来袭情况危急,渔阳的边军属于范阳节度使管辖,一般只听诏令、皇太子令及宰相调令。”反正是不会听太子妃调令。
杜壑自觉已经说得既委婉又通透。
然而池太子妃不为所动,小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你尽管写来,殿下说,他已经向各地节度使发过皇太子令,让他们都认我的调令!”
杜壑一愣,旋即面露喜色,再无疑虑,提起笔就是一阵龙飞凤舞。
池棠便和两位师叔一起站旁边看着。
杜壑不愧是榜眼出身,文不加点,一气呵成,字还写得特别漂亮,令文思不敏的池太子妃羡慕不已。
但看着看着……
“啊……”池棠惊叹,“真是……太会写了!”
这人跟人怎么差这么多呢?
她原来想的只是“调某某军到某某地做某某事”,结果让杜壑给写成了洋洋洒洒一篇长文!
长文实际是太子妃写给范阳节度使韦宽的一封信。
这封信写得那叫一个恩威并施、绵里藏针。
大意是这样的:
首先,太子殿下是非常非常器重你韦宽的,经常跟太子妃称赞你为“肱骨”,并且让太子妃有困难就找韦宽;现在太子妃来找你了,你不帮忙,对得起太子殿下的器重吗?
当然,如果你帮忙了,太子和太子妃都会记得你的好。
再者,平阳长公主于国有功,受军民景仰,是个了不起的人,如今她落难了,你韦宽一个军人不去帮忙心里过意得去吗?
假如你过意得去,不妨再考虑一下景仰长公主的军民们的感受?坐视不理可能会有伤你的名声。
当然,如果你帮忙了,这样的义举,全天下人都会称颂的!
然后,这些人在你的地盘上动刀动枪的,太挑衅了,不镇压一下,你韦宽的脸往哪儿搁?朝廷的脸又往哪儿搁?
最后,这件事交给你,太子妃表示很放心!
池棠觉得这封信写得真的是好,就是有一个问题——
第485章 玩忽职守的暗卫
“那个……”池棠看着杜壑刚写好的文章,有点不安,“范阳节度使姓韦?”
姓韦的,好像不是自己人?
“韦宽是赵王妃的亲伯父。”杜壑道。
池棠顿时一个哆嗦:“赵、赵王是我杀的……”
杜壑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他一直以为太子妃杀赵王这件事是有心人污蔑的,竟然是真的?
“你看韦宽还愿意跟我沟通感情吗?”池棠心虚地问道。
杜壑沉吟片刻,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赵王之死已成定局,韦氏会慎重考虑,不过——”
语气一顿,他想了想,将写好的信放到一旁,重新拿了张纸,“唰唰唰”两三下又写好了一封。
这次内容就很简单了,跟池棠起初想的“调某某军到某某地做某某事”差不多。
“谨慎起见,魏少侠持信件至范阳交给韦宽,朱姑娘则持调兵令至渔阳调静塞军,你二人分头行动!”杜壑道。
“这样好!”池棠拍手称赞,随即伏案开始抄杜壑的功课。
一边抄一边嘱咐道:“你们去搬救兵也要小心点,别反被扣下了,特别是朱师叔,不要仗着自己是第几代第一名就骄傲自大……”
朱弦有点鼻酸。
大约是受了池长庭的影响,她也总觉得池棠还是个必须要有大人看顾照料的孩子。
没想到这回,竟是这个孩子在照顾她。
“棠棠,我……”
池棠一听她的声音就知道她还是不放心,于是劝道:“朱师叔,你不用怕我爹怪你,七凤谷也是他的师门啊!况且——我说实话你别生气,我这里真不缺你们两个——”
“你不是说他们都没我武功高?”朱弦并不想生气,但上回这姑娘还不是这么说的。
池棠顾自埋头抄写,口中嘟囔道:“那都是哄你的啊,我以为你听得出来呢,东宫暗卫虽然武功不如你,可他们训练有素,还人多……”
死丫头!
朱弦心里骂了一声,不知怎么有些想哭。
池棠写完两封信,封好交给两人,笑眯眯道:“事不宜迟,你们这就去吧,不用担心我,我这里安全着呢!”
魏少游接过信,犹豫片刻,道:“小师侄,你替我转告画屏姑娘,倘若我——”
“魏少侠!”杜壑突然扬声打断他,神色冷峻,“你可以滚了!”
魏少游这才惊觉画屏的兄长也在,顿时面色讪讪,低声告辞了。
池棠看着他们二人走出前厅,突然出声喊住他们。
待他们回头时,又觉喉咙微堵,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咽了咽口水,道:“你们的师门也不是渔阳那个山谷,换一个山谷,也可以叫七凤谷。”
朱弦笑了笑,道:“放心吧,我没那么死脑筋!”
池棠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调兵镇压有用吗?”
杜壑低声道:“有用自然是有用的,只是有几分用,还得看对方的决心。”
“那你觉得太极宫杀平阳长公主的决心有多少?”
“太子妃觉得梁王杀窦淮的决心有多少?”
池棠转头看他。
十成!
都是十成!
池棠捏了捏汗津津的手心,低声道:“有一个人,请杜县令仔细查查……”
……
朱弦和魏少游离开后,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甚至少了这两人的闹腾,还显得有些冷清。
真的有点冷清。
她已经好几天没听到何叔叔的声音了。
连平常喜欢叽叽喳喳的媚娘最近也十分沉默。
“你最近有看到何叔叔吗?”池棠问道。
正认真示范春莺啭动作的媚娘动作一停,先哼道:“我怎么会看到他?我又跟他不熟!”
随后不知所谓地嘀咕了两声,又道:“八成陪他小师妹玩去了,哼!玩忽职守,什么东宫暗卫!”
话音刚落,隔着一道门传来青衣的声音:“他是走后门的。”
开后门的池太子妃尴尬地笑了笑,朝外吩咐道:“看到何叔叔的话,让他过来一下!”
媚娘顿时连示范的心情都没了:“姑娘有事,我就先退下了!”
“不许退!”池棠拉住她,有些生气,“又不好好教舞,又不陪我说话,留你何用!”
媚娘委委屈屈地问道:“那我就陪姑娘说说话吧——”顿了顿,“姑娘想说什么?”
池棠也觉得委屈了。
她那如花解语的美人儿去哪儿了?
“你是不是在生何叔叔的气?”池棠忍不住问道。
媚娘撇了撇嘴,道:“我哪有生气,我就是、就是觉得没意思……”
“什么没意思?”
媚娘轻哼道:“他对姑娘好,是把姑娘当晚辈,对朱姑娘也殷勤,那是朱姑娘实在美貌可人,如今来了个小师妹,又不是晚辈,又没有美貌,他却对人家最好!”
“那是他师妹嘛!”池棠干笑着解释。
媚娘这是不知道何叔叔的师妹还出卖过他,不然能直接气死。
“反正对谁都好,就是凶我!”媚娘虽然没气死,也差不多气得半死了。
“你换个角度想想,何叔叔对谁都一样,就是对你特别呢?”池棠说完,自己也觉得尴尬。
特别凶也算特别吗?
果然媚娘连太子妃的面子也不给了,直接给了个白眼:“我又没病,还非喜欢人家讨厌我不成?”
“那我们就不理他了!”池棠立即改口附和她。
媚娘睨了她一眼:“太子妃好像刚刚才让人喊何侍卫过来?”
池棠胡乱搪塞道:“我是要训斥他玩忽职守!”
“训斥谁玩忽职守?”门外响起何必的声音,是认真的疑惑。
媚娘又睨了她一眼:你倒是训斥啊?
池棠干咳两声,道:“我有话跟何叔叔说,你先退下吧!”
媚娘轻哼一声,还是听话地站了起来。
袅袅娜娜走到门口,开了门,看也没看何必一眼,袅袅娜娜地走了。
倒是何必追着她的背影又看了两眼,进门时嘀嘀咕咕:“怎么又穿成这样……”
“这样不好看吗?”池棠问道。
何必没说好不好看,只是不知所谓地嘟囔了两声,便丢开问道:“找我什么事?”
池棠犹豫了一下,道:“想问问何叔叔你师妹的事——”
第486章 默默无闻的小师妹
何必愣了愣,问道:“小师妹怎么了?”
池棠想起他对何止的爱护,不敢问得太直白,便委婉道:“就是想知道她怎么会到回乐来?”
消失多年,突然出现,带来七凤谷的消息。
就仿佛特意为了这个消息而出现似的。
何必不觉有异,笑呵呵答道:“师妹就是云游到了这儿,凑巧!凑巧!”
那还真是凑巧!
池棠心中不以为然,继续问道:“何叔叔你隐退江湖十几年,朱师叔也是听说过你的,怎么她从没听说过你师妹?”
何必面露得色:“我嘛……嘿嘿!主要是厉害了点,一出道就干了几桩大案子,名声就出来了,小师妹那时还小,还没来得及出名呢!”
“那后来呢?”池棠追问道,“何叔叔你隐退了十四年,这十四年你师妹在哪里?”
十四年前,何止诱骗何必盗窃宫廷珍宝,又将何必的行踪透露给当时做赏金猎人的池长庭,导致何必被捕。
从那以后,何止就失踪了。
十四年,渺无音讯。
直到半月前突然出现。
她让杜壑去查何止,迄今没有什么收获,只好来问何必。
何必仍旧高高兴兴回答:“师妹跟我分开后,有一天路过一个地方觉得不错,就留下隐居,退出江湖了!”
“留下隐居,怎么又云游到了这儿?”
何必没想过这个问题,顿时皱起了眉。
想了一会儿,茅塞顿开:“一定是隐居久了无聊,又重出江湖了!”
池棠无语地看着他。
何必被她看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不对了:“你不是怀疑我师妹什么吧?”
池棠老实地点头:“太凑巧了,她自己在江湖上毫无痕迹,却对江湖事那么敏锐,七凤谷的事,杜县令派人查了三天才查到——”语气一顿,轻咳两声,“何叔叔,她骗过你……”
骗过一次,再骗一次也是有可能的。
何必皱眉道:“小师妹是骗过我,那不是她当年年纪小淘气吗?我做师兄的,怎么能抓着不放?那也太小气了吧?都过去这么久了!至于你说的那些,既然你不信是凑巧,我就帮你去问问她!”
“等等!”池棠忙喊住他,想了想,道,“我自己去问她吧!”
刚走出门,便有侍女来报,杜壑来了。
杜壑奉命调查何止来历之后,因为没有进展,这几日都没来。
今天来了,必然有所进展。
“还没有查到来历——”杜壑说着,看了何必一眼。
“但说无妨!”池棠道。
她既然已经向何必表示了自己的怀疑,就没什么好隐瞒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牵连甚广,她才有些疑神疑鬼,不然也不至于来个客人就往死里查。
“还没查到来处,我派出的人刚追踪到上县,”
“何止九月十六至上县,九月二十一至罢交,九月二十六至方渠,十月初一至回乐——”
“然后呢?有什么问题?”何必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说话不能说重点吗?这么说一堆,谁能听明白——”
“何叔叔!你先别急!”池棠拉了拉他,让他坐下。
何必虽然闭了嘴,也坐下了,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池棠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后,抬头看向杜壑,问道:“从罢交到回乐,只走了十天?”
杜壑点头。
池棠心中微沉。
何必听不懂,是因为不熟悉方位和距离,但池棠对这一段确实熟得不能再熟了。
罢交县距离芦子关不足三百里,而芦子关到回乐的距离她曾经无数次熬夜推算。
十天,是她推算出父亲行军过来的平均速度。
何止从罢交到回乐走了十天,说明她一点都没有绕路,也没有中途逗留,就是径直朝着回乐这个方向来的。
到了回乐后,她迄今为止已经停留了半个月。
如果不是冲着回乐而来,还能有什么解释?
“如果将她的行进路线倒推,从回乐往方渠,再到罢交,再到上县,下一站是哪里?”池棠问道。
回乐、方渠、罢交三城,在舆图上几乎成一直线,上县她不熟,但猜测也该是一线。
如此一线,差不多能画出何止大概的来处。
“是昌化,然后太原。”杜壑道。
屋内顿时静默。
何必仍旧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可以感觉得出来,他们商议的结果对何止不利,心中越发焦急:“棠棠——”
“随风!”池棠大声唤道,“去请何姑娘!”
暗卫相请,已经谈不上客气了。
何必脸色大变,猝然起身。
正要说话,却被池棠毫不客气地抢断。
“何叔叔!”池棠神情冷肃,“太原是梁王的地盘,殿下说,上回突厥围城,就是因为梁王盗取了灵武军防泄露给突厥人,还有唐雄,也是受梁王蛊惑来害我爹爹——”
“何叔叔,只要跟梁王相关,就算是你青梅竹马的小师妹,我也不会客气的!”
她永远忘不了爹爹在她面前倒下的一幕,所以她永远不会对害过爹爹的人心软。
假如何必执意维护何止,她也一样不会客气。
“你们是瞎猜!是瞎猜!”何必暴跳如雷,怒目圆睁,情绪顿时失控。
杜壑眉心一皱,立即朝池棠靠近两步。
青衣更是近身警惕。
何必见状一愣,随即红了眼眶。
“你们干什么?难道我会害棠棠吗?”他说到第二句就哽咽了,“你们这样看我吗?棠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要害你呜呜呜……”
虽然何必平时言语天真,可毕竟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哭得这样伤心不能自已,就连杜壑和青衣都有些不忍。
池棠更是跟着一起红了眼眶,慌忙推开青衣,站到何必面前:“不是!当然不是,何叔叔只会救我,怎么会害我?我从来没怀疑过何叔叔!”
前世他随父亲之死销声匿迹,今生又多次舍命相救,池棠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何必。
“何叔叔当然不会害我和爹爹,但何叔叔也会爱护师妹,”池棠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如果何叔叔一定要帮你师妹,我也不会退让的!”
何必哑了嗓子还要梗起脖子据理力争:“不是我非要帮小师妹,可你们那些行进路线都是猜测,怎么可以瞎猜猜就认定小师妹跟那个梁王有关?说不定她根本没去过太原呢?”
池棠吸了吸鼻子,情绪冷静下来,道:“所以我不是请她过来当面询问吗?”
“请她过来为什么要随风去?”当他不懂请和押送的区别吗?
“如果误会了何姑娘,我会亲自向她赔礼道歉!”池棠寸步不让。
何必瞪了她一会儿,突然大声道:“好!要是小师妹真的是梁王的走狗,我亲自抓她去见池长庭!”
话音刚落,一道清风入户,未见人影,却响起随风语气淡淡的声音。
“禀太子妃,何止已经离府,不知去向!”
第487章 最后一战
乾封元年,十月十六。
大漠风尘日色昏,飞骑持令出城门。
回乐城受太子妃之令戒备森严时,千里之遥的西受降城外,三十万大军刚鸣金收兵,结束了一天的战斗。
中军大帐内,太子与众将领正商议明日的作战安排。
忽然,一名东宫亲卫侧身入帐,一声不吭地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呈至太子殿下面前案上。
商议声乍停,等着太子殿下拆阅来信。
李俨展信扫了一眼,微微蹙眉:“梁王奉密诏亲自率军去了渔阳。”
“去渔阳做什么?”郭雍惊讶不解。
池长庭垂眸嗤笑一声,道:“平阳长公主隐居渔阳!”
“平阳长公主隐居渔阳?!”
将领们纷纷露出兴奋神往之色。
郭雍原也激动,突然瞥见太子殿下一脸的淡然不动声色,便也收起了激动。
收起激动之后,就想到了更多:“他们想对平阳长公主不利?不会是因为玄甲军现世吧?”
只这么一想,郭雍就觉得恶心得不行。
太子的玄甲军到底是不是平阳长公主给的还不知道,就算是,太子也是拿来打突厥人的。
保家卫国还能引起一国之君的忌恨?恨到战事未了就卸磨杀驴?
最恶心的是,还让个通敌卖国的来羞辱平阳长公主!
被恶心到的可不止郭雍一人。
“殿下可要调军保护长公主?”甚至有将领愤愤请示。
郭雍蹙了蹙眉。
虽然他也担心平阳长公主的安危,可决战在即,怎么调军?
正要出声反对,却见太子殿下点了头——
“渔阳属范阳道,拟令,着范阳节度使韦宽调静塞军护卫平阳长公主!”
郭雍闭上了嘴。
大军不能动,就近调兵确实是最合适的。
中军帐内一时静静,只听见东宫舍人奋笔疾书的莎莎声。
李俨目光掠过底下众将,最后落在池长庭身上。
池长庭在提了一下平阳长公主后就没吭声了,此时见他看过来,也只是微微一笑,仍旧没说什么。
李俨蹙了蹙眉,正要开口,忽听见郭雍朗声道:“殿下!臣以为,眼下正是殿下驾幸太原的良机!”
李俨将目光挪到他身上:“何谓良机?”
郭雍道:“梁王通敌,殿下手中已有实证,势必将严惩国贼,所虑者无非梁王恃河东数万大军负隅抵抗,如此难免有所伤亡;”
“但如今梁王不在治所,必然对河东军掌控不如平时;而我们这边北征平叛又结束得比预料中更快,各方都还没来得及得到消息,倘若这边战罢,直接率军压近太原,定能令各方措手不及,里应外合之下,可以兵不血刃卸了梁王的兵权!”
控制了太原,再去拿梁王,就会简单很多。
郭雍这么一分析,立即得到了众将领的附议。
只有池长庭还在装聋作哑。
李俨看了他一眼,点名问道:“池公以为如何?”
池长庭悠悠道:“郭世子所言极是,倘若克定突厥后,趁胜东进,定能一举安定太原。”
李俨沉默片刻,问道:“明日能否攻破西受降城?”
池长庭暗暗一叹,抱拳道:“臣请前锋,明日可破。”要去,就快点去吧!
李俨淡淡点头:“三日内东进太原。”
如此议定,众将领便告退了。
走出中军大帐,郭雍喊住池长庭,私下低声问道:“池公觉得去太原有什么不妥吗?”
刚刚他提出出其不意拿下太原时,太子殿下还是一贯的喜怒不形于色,可池长庭原是北征将领中作战最激进的,这回却一声不吭,一脸高深莫测。
虽然最后也是赞成了,难免令郭雍心里多想了一些。
想到太子殿下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时,仿佛也琢磨出了一点不赞同的感觉。
莫非他有什么细节没考虑到?
池长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没有任何不妥,世子的建议非常好!”
他说得这么肯定,郭雍反而心里更没底了。
不过池长庭强烈肯定之后,语气立即一转:“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郭雍忙问。
池长庭想了想,怅然摇头:“也没什么,世子好好拟东进行军路线吧!”
说罢,拱拱手走了。
留下郭雍还在原地努力找自己忽略的细节。
池长庭回了营帐,四下无人时,立即就是一声长叹。
这都十月十六了。
原本还以为赶得及阿棠的生辰,结果又要转战去太原。
他倒也不怪郭雍的建议和李俨的决定,怪只怪梁王,好好在太原待着不行吗?活该被人趁虚而入!
哎……
答应了阿棠打完了突厥就回去接她的,现在可怎么办?
池长庭想了大半夜,也只有速战速决这条路可走。
于是第二天天不亮,就斗志昂扬要攻城了。
三十万大军,是本朝开国以来出师军容最盛大的一次。
精兵良将,粮草充足,面对各怀心思的突厥各族,用计也罢,强攻也行,反正自出征以来,就一路势如破竹,未有败绩。
为将这一战定作北征最后一战,城墙上战鼓刚刚擂响,池长庭便一箭射杀了擂鼓的敌将。
攻城军士气如虹,潮水杀喊向前。
池长庭垂下大弓,心中颇觉遗憾。
怎么他一箭克敌的时候,就不能被女儿看到?搞得好像只有李俨会一样。
战鼓必然是要响的。
城墙上倒下一名擂鼓敌将后,立即换了一人上来。
池长庭勾了勾唇角,搭箭引弓,对准擂鼓之人。
他今天就没打算让敌军的战鼓擂响。
然第二箭未出,耳边突然尖声呼啸!
箭携风雷,直取墙头!
鼓声再停!
池长庭箭在弦上,只好转向去射城墙上的战旗。
罢手转头,恰见太子殿下到了身旁。
“殿下怎么到这儿来了?”池长庭皱眉问道。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一直都是坐镇中军,跑得这么前面像话吗?
“最后一战了。”李俨淡淡道。
池长庭笑了笑。
太子殿下再沉稳,也是个年轻人,打了这么多场仗,一次也没冲到前面,难免不过瘾,最后一战,大局已定,上前来过过瘾也没什么。
反正太子的亲兵多得数不清,太子殿下自己也有身手,没什么危险。
这么想着,池长庭便专心指挥攻城。
半个时辰后,城门轰然撞开。
池长庭进城之前,忽然一箭从他身侧擦过,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
那箭正是对着李俨去的。
而此时的太子殿下,就如同突然傻了一样,眼睁睁看着流矢飞来,避也不避。
身边的高手们也跟瞎了眼似的,都恰好没看到这支箭。
池长庭目光骤缩,猛然从马背上跃起,毫不犹豫飞身挡在李俨面前——
第488章 见不得人的心思
乾封元年,十月十七。
北征大军攻破西受降城,生擒突厥可汗。
然而上至太子,下至士卒,都顾不得欣喜。
郭雍走到营帐外,听到里面有一名关中的将领正在说话:“池公舍命救驾,赤胆忠心,实乃我辈楷模!”
语气满含崇敬,满得甚至能听出点羡慕嫉妒。
郭雍嗤笑一声,让守在门口的亲兵报了进去。
进去后扫了一眼,病榻前已经来了不少人,甚至可能他已经是最后几个了。
池长庭躺在榻上,被子盖到胸前,双臂放在被上,只穿了右边一只袖子,整个左半身都露了出来,包扎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伤在哪里,更看不出伤得严不严重。
但一看池长庭的脸色,郭雍也忍不住吃了一惊,忙问:“池公伤在哪里,伤势如何?”
今天白天分兵前还见他弯弓射旗,现在竟然虚弱到面如白纸、气若游丝?
池长庭原本半阖双眸,似乎没什么精神应对来探病的人,听到郭雍的询问也只是无力地抬了抬眼皮,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承蒙关心,尚好。”
郭雍因为攻的是另一道城门,对池长庭这边的情况比较后知后觉,听到消息后还半信半疑,如今听他说尚好,反而觉得他伤得不轻,忙又关心了几句。
因他来得较晚,很多人都差不多要走了。
待人都走光了,郭雍忍不住问道:“那一箭是谁放的?竟然连池公也拦不下来?”
池长庭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如果那支箭是冲着池长庭去的,那中箭还说得过去;可那支箭是冲着太子去的,池长庭都看见了,还非得用身体去挡?手里的长枪是摆设吗?
这要是换了别人,郭雍一定怀疑对方苦肉计媚上。
可池长庭是太子的准丈人,太子对他已经信重无比了,实在没必要玩苦肉计。
唯一的解释就是箭手臂力惊人,池长庭自觉长枪挡不下来,只能肉身去挡。
然而伤患池长庭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当时场面混乱,没看清楚。”
郭雍心中古怪。
老实说,作为前锋主将,连敌方阵营里有几个硬手都没看清,这要是换了别人,他肯定要鄙视的。
可这厮居然是池长庭?
是昨晚的月亮太亮,把他晒傻了吗?
但他也不敢问,只能和别人一样客套地说了一句:“亏得有池公舍命救驾,不然太子殿下——”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道,“太子殿下怎么会跑到前面去?东宫高手呢?都没跟着保护太子?”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郭雍还以为谁在跟他开玩笑。
高手环绕的太子能被一支流矢威胁到?武功高强的池长庭居然需要用身体去挡箭?
这听起来根本就是敌军为扰我军心编造的低劣谣言!
结果竟然是真的?
这其中真的没有什么隐情?
在郭雍狐疑的打量下,池长庭轻咳一声,道:“太子殿下的行踪,不是我等可以置喙的。”
言辞谦逊恭顺,仿佛他没有一个深受太子宠爱的太子妃女儿——
郭雍左右看了看,问道:“太子殿下还没来探望过池公?”
今天这件事真的处处反常。
池长庭好歹是为救太子受伤的,太子竟然到现在也没来探望过!
便是他听说池长庭受伤,也心急如焚,太子作为女婿,竟然看都不看一眼!
池长庭又轻咳两声,弱弱道:“刚拿下突厥可汗,殿下只怕忙得脱不开——”
“太子到!”
正说着太子,太子就来了。
池长庭目光闪了闪,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帐帘掀起,太子殿下大步入内,一身绛红常服衬得肤白眸黑,面容似冷玉雕琢,从骨子里透着凉意。
郭雍行礼后看了一眼,不禁蹙眉。
太子这模样不像是来探病的,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都退下,孤有话同池公说!”太子殿下看也没看旁人一眼,一双眼冷冷盯着池长庭。
更像是兴师问罪了。
郭雍应下后退时,看了池长庭一眼。
池长庭仍旧是那副重伤虚弱的模样,在太子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显得格外无助。
郭雍还不至于蠢到真的认为池长庭柔弱无助,也没真觉得太子会不顾情面对池长庭如何。
只是也实在想不通,这俩到底在玩什么?
……
郭雍退出营帐的一瞬,李俨往门口看了一眼,淡淡道:“如此拙劣的谎言,池公以为能瞒得过几人?”
池长庭从床榻上坐起身,活动了下肩膀,笑道:“面子上过得去就行,殿下不也是这么想的?”
李俨抿紧双唇,目光骤然欲噬。
池长庭却笑容慈蔼、神色宽容地看着他。
李俨与他对视许久,咬牙道:“孤平生从未见过厚颜无耻如公者!”
池长庭笑呵呵道:“殿下不必妄自菲薄,说起来还是殿下先动的手,否则臣还想不到这茬呢!”
原该坐镇中军的太子突然出现在阵前,面对流矢,东宫高手齐齐瞎眼,自幼习武的太子殿下束手无策——
真当他白痴呢?
这厮分明想故意受伤,借机伤遁去接阿棠!
呵!堂堂太子殿下,竟然使这样不入流的招数!
难怪昨天答应去太原答应得那么爽快!原来是存了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
如此龌龊的心思,他一眼就看穿了!
有他在,绝不会让李俨这厮得逞!
他能放心让这种居心叵测、诡计百出的男人跟自家小姑娘同行?
要去也是他去!
“孤——”李俨说了一个字,又猝然停下,焦灼地在榻前来回踱了两步,猛地抬头,目光又急又怒,“孤答应过阿棠,一定会亲自接她回京!”
他原本计划得好好的,受点轻伤,既能令京城松懈,也可暗中回灵武去接太子妃。
这边仗已经打完了,梁王又不在太原,只要他交代妥当,太原那边有池长庭坐镇,出不了乱子。
没想到乱子竟然出在池长庭身上!
“殿下的心意,臣会转达给阿棠的——”池长庭含笑点头,对他的心意颇为受用,但受伤的名额还是不能让的,“殿下若是受伤,闹得就有点大了,还是让臣代殿下受过吧!”
终于赶得及女儿的生辰了!
第489章 寿礼
十月二十三,清晨。
池棠早早地起来,穿戴整齐,走到庭院当中,对着东南方向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抬起头,眉眼弯弯,轻声道:“阿娘,女儿十六岁了!”
随后走到正院门外,也磕了三个头。
叩谢父母生养之恩,是每年生日都要做的。
她的命,首先是阿娘给的。
阿娘拖着病弱之躯,坚持要生下她,给了她六年父母双全的美好。
然后是爹爹,独自养了她十年,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给她双倍甚至更多的宠爱。
她何其幸运,有这样的一对父母。
可惜的是,今年生日爹爹不在。
池棠拜了一圈后,去前厅接受各方祝寿。
这是她受封太子妃后的第一个生日,尽管跟皇帝关系不太好,但是跟太子关系好啊!
东宫今年以来的强势人人看在眼里,因此给太子妃贺寿一点也不含糊。
池棠光坐着听贺寿辞都听了一上午,礼单多到不想看,直接交给夏辉和戚兰处理了。
好在她早早就放过话,因为大人不在家,今天生日不举宴,倒是也省了很多事。
忙了一上午,回到自己房里。
刚刚坐下,就见画屏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进来,笑道:“池公不在,姑娘就尝尝我做的长寿面吧?”
池棠笑嘻嘻地招手让她快点送进来。
虽然从来没吃过画屏做的长寿面,可画屏本来就厨艺好,不至于把一碗面做差了。
不过池棠吃进嘴里,总是觉得还是爹爹做得更好。
往年过生日,都是爹爹亲自下厨为她做长寿面吃。
这是阿娘还在时就有的习惯。
幼时都是阿娘抱着她坐在一旁看着爹爹和面煮面,那时爹爹的厨艺还不好,阿娘便在一旁指挥着他。
就好像……去年生日,她指挥着太子殿下一样……
画屏第一次给池棠煮长寿面,心里有点忐忑。
虽然不觉得自己会做得不好吃,但问题是,极有可能被寿星拿来同自家父亲相比。
这怎么比得过?
说不定还会因为想起父亲红了眼眶,画屏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安慰之辞。
可是——
怎么是红了脸?
画屏顿时愣住,好的说辞也对不上了。
在池小姑娘抬眸心虚看过来时,甚至只能干巴巴问一句:“好吃吗?”
“好吃好吃……”池棠含糊应着,点头如捣蒜。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这时,门口突然探进来的脑袋带来惊吓之余,也解了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尴尬。
“棠棠……”
会扒着门探出脑袋的,也只有何必。
他却不似平时一开口就是一大堆话,竟然吞吞吐吐起来。
“何叔叔怎么了?”池棠忙放下筷子关心他。
“我……”何必还是扭扭捏捏、吞吞吐吐。
池棠突然会意,柔声道:“何叔叔,上次的事不怪你,你别记挂了,我让别人去追,是因为他们更擅长追缉,追不到也没办法,你不用放在心上。”
那天她让暗卫去请何止,结果何止早就逃之夭夭了。
何止和何必出自同门,轻功一样了得,什么时候走的,从哪里走的,竟然完全没人察觉。
事后派人去追,一直追到灵武和五原的边界,才发现何止的踪迹。
大约还是觉得离开了灵武郡,才无所谓被人发现。
最后打听到的是,何止离开灵武郡时,身边还跟着几个人,似乎是她的手下。
看起来何止是有些地位的,却不知为何跑这一趟,难道只为了把七凤谷的消息传过来?
可目的是什么呢?
他们严阵以待到现在,什么也没发生。
实在令人迷惑。
就连池棠觉得目前全灵武郡最聪明的杜壑也对此无解。
至于何必,从那天以后就很是郁郁寡欢。
今天难得主动来找她,池棠正好劝慰一下他。
何必听了,挠了挠头,道:“其实这次遇到小师妹,还是她认出了我,我都没认出她,她的样貌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就算人也变了,好像也不是很奇怪,不过现在也只是怀疑,你又没查到什么证据,她不一定就是做了坏事心虚逃走,也许是有急事不告而别呢?你说对不对?我们还是要有证据,不能冤枉了小师妹,是不是?”
说罢,眼巴巴看着池棠。
池棠弯眸一笑,道:“何叔叔说得对,没有证据之前,只是嫌疑,倘若最后证明我误会了你小师妹,我一定向她赔礼道歉。”
何必“嘿嘿”一笑,摆了摆手,道:“赔礼道歉就不必了,哪能让太子妃赔礼道歉?太子殿下和你爹能让?等会儿你爹没准还要怪我带了人进来惹你费神呢!小师妹也不诚心,瞒东瞒西的,不是存心惹人怀疑吗?照我说——”
“何叔叔你饿不饿?要不要也来一碗长寿面?”眼见何必恢复了精神,池棠只好打断他的话。
这话提醒了何必,他一击掌,道:“对了,我有东西要送你!”突然面色得意,“我特意问过李式和随风,他们说你肯定喜欢这个!”
这就令人好奇了:“什么东西?”
李式和随风能知道她喜欢什么?
李式今天还送了一只镶金带玉的拨浪鼓给她呢!也不知当她几岁。
“我刚刚拿不下,放门外了,你出来看看!”何必一眨眼就跳到了庭院门头上,看看门外,又催促地看看她。
池棠好奇得不行,便丢下筷子跑了出去。
一出门,就见门前阶下,不远处的走廊上,走廊边的树下,趴着一只又一只的——
兔子?
“李式说你属兔,特别喜欢养兔子,随风也说是的,我就到附近山上给你抓了十几只兔子!”何必洋洋得意,“怎么样?你叔疼你不?”
池棠“噗嗤”笑了,忙点头应道:“何叔叔对我太好了!这些兔子我都很喜欢!”
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何叔叔,你觉得这些兔子放哪里比较好?”
十几只兔子,她拿来干什么?野兔也不好养吧?
何必大方地表示:“你喜欢放哪里就放哪里,送你了就随你处置!”
池棠尴尬地笑了笑,吩咐侍女将这些野兔先放到后院养着。
何必送完寿礼,嘱咐了一声“好好吃面”,人就跑了。
池棠一面往里走,一面心想:不知道何叔叔介不介意她放到厨房的锅里去……
正这么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何必送的那几只兔子,给我烤一只过来!”
池棠呆了一呆,猛然抬头。
前方屋内,她原来坐的位置上,一人正大口大口吃着她剩下的半碗面。
大约是没有听到她回答,那人抬眸看了她一眼,笑着催促道:“还不快点!我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第490章 太子觉得此计甚好
烤兔子毕竟慢,池棠还是先让人煮了碗面过来。
看着父亲一顿狼吞虎咽,池棠心疼得要命:“慢点吃啊,别噎着……怎么一整天不吃呢?这样多伤身……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池长庭听得忍俊不禁,索性停下筷来笑。
池棠又不满意了:“怎么不吃了?吃饱了没?要不要再去厨房拿点什么?”
“不用不用!”池长庭忍笑摆手,“饿了一天,一下吃太多也不好,就这样吧!”
池棠点头,让人撤下碗筷,这才有机会将憋了满肚子的疑问倒出来:“爹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仗打完了?胜了吗?怎么你一个人回来?太子殿下呢?展哥哥呢?郭县主郭世子呢?三十万大军呢?你怎么回来不走正门?跟朱师叔学的吗?”
池长庭笑着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只锦囊,递给她,笑道:“你过生日,爹爹怎么能不回来?”
池棠怔了怔,接过锦囊,打开,取出。
触手温润,是一方小小的玉印,印纽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卧兔。
印上刻的是一个“池”字,字迹风流俊逸,是爹爹极富盛名的行书。
“你如今也有一些官面上的书信往来,我便想着给你刻一方私印,怎么样?你爹的字还配得上我们太子妃不?”池长庭笑道。
池棠点点头,握紧玉印,抬头打量他。
他现在的模样堪称灰头土脸,一身布衣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满脸胡茬沾着黄沙点点,更别说头发上了。
池棠吸了吸鼻子,小声道:“爹爹有点臭。”
池长庭眼神变了变,道:“你让人抬两桶水到我屋里,底下的人管一管,别说我回来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池棠忙拉住他的袖子,却被他一把掸开:“干什么呢?脏不脏?”
“不脏不脏!”池棠变本加厉地抱住他整只胳膊,抬起头笑嘻嘻道,“烧热水也要一会儿呢!爹爹先别走,我还有好多话想问爹爹。”
池长庭嫌弃地甩了甩手臂,道:“不是说爹爹臭吗?”
“没有没有,我开玩笑呢!”池棠一脸谄媚。
池长庭摇头失笑:“好了,我不走,快放手,把你衣衫都弄脏了!”
池棠吩咐下去烧水后,才松开他的手臂,又拉着他坐下,从袖笼里取出雪白的手帕,用茶水沾湿后,轻柔地擦着他的脸。
才擦了一下,手帕上就是一层灰土。
池棠心疼:“怎么赶得这么急,不就是个生日吗?我今天也没打算怎么过,想着等爹爹凯旋归来再正式过呢!生日原本就是爹娘给的,爹爹想哪天给我过都行!”
哎……真是暴殄天物,她这么好看的爹爹竟然折腾得跟个乞儿似的。
“生日哪有随便换日子的?”池长庭不以为然,“放心吧,仗已经打赢了,突厥可汗也抓到了,军中少我一个不碍事!”
“爹爹是不是又偷偷溜回来了?”池棠皱眉问道。
一看他的装扮就知道是悄悄脱队回来的,这种事去年中秋她已经见识过一回了,要不怎么偷偷摸摸还不让人知道呢?
“虽然仗打完了,可你是朔方军主将,这样偷偷跑回来真的不要紧吗?不会被人发现吗?太子殿下知道吗?”
池长庭轻笑一声,道:“不要紧!别人都不知道,就他知道呢!”
“你这样不守军纪,不是让太子殿下为难吗?他有没有生气?”
池长庭哈哈一笑,道:“没有,太子觉得此计甚好,没人来接你他还不放心呢!”
“接我?”池棠疑惑问道。
怎么说得好像他们不回来了似的?
池长庭正要解释,侍女进来报说热水备好了。
“等等再说!”池长庭起身道,他也闻着自己身上奔波五天的味道觉得不太妙。
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嘱咐道:“去厨房等我,把人清一清!”
……
等到池长庭沐浴更衣、一身清爽地到了厨房,还是只看到女儿一人。
“你师叔呢?”池长庭一面熟练地添水和面,一面随口问起。
池棠顿时心神一凛:“朱师叔和魏师叔都回七凤谷了!”
池长庭手上动作一停,抬头皱眉看她。
池棠忙将何止报信、七凤谷疑似遭到太极宫忌惮的事说了一遍。
“爹爹,你别怪师叔们,是我硬要他们回去的,七凤谷也是爹爹的师门,听说师祖去年受伤后一直在师门养伤,爹爹一定也很担心他老人家——”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池长庭不以为然。
池棠解释的时候,他一点也没耽误地继续和面,现在已经开始揉上了。
“七凤谷的事,我也得到消息了,他们回去帮忙是应该的,我没怪他们。”池长庭语气寻常地说。
女儿好好的,他当然不怪。
“你也得到消息了?”池棠听了他的话却是一惊,“这事这么严重吗?难道真的跟太原和京城有关?”
池长庭点头:“确实是太极宫想除去平阳长公主,”语气一顿,“不过何止的事未必是你们想的那样。”
池棠精神一振:“你是说何姑娘可能不是梁王的人?我们推测错了?”
池长庭“嗯”了一声,将揉好的面团放在一边饧,擦了擦手,走到桌旁坐下休息。
“那可就太好了!”池棠大喜过望,一边跑过来替他倒茶,一边叨叨说话,“何叔叔因为他师妹的事消沉了好久,话都不会说了,哎,何叔叔太看重他师妹了,被出卖过一回都不介意……”
池长庭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放下茶盏笑道:“你还知道何止出卖何必的事?”
池棠突然想起这事还跟他有关,忙拉了张条凳过来坐下,捧着脸靠在桌上,眼巴巴看着他:“爹爹,当年何叔叔的师妹为什么会出卖他?是不是你、嗯……使了什么阴谋诡计?”比如美男计什么的?
池长庭啼笑皆非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有这样说自己爹的吗?我能使什么阴谋诡计?”
池棠“嘿嘿”一笑,看着他不说话。
池长庭见她眸光灵动,神色娇憨,心里实在爱极了女儿这副活泼无赖的模样。
揉了揉她额头上被敲出的一点红痕,笑道:“他们师兄妹青梅竹马,何止对何必的爱护之心,也不输何必,当年的事,其实另有隐情——”
第491章 完美的伤口
何必是个弃儿,被师父捡回去既当儿子养又当徒弟教。
何必的师父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偷,于是何必学成之后非常自然地也成了个偷儿。
正如他自夸过的,何必在这方面既有天赋又肯勤学,一出道就干了几桩大案子,很快就打响了名声。
名声响了,麻烦也来了。
“你何叔叔现在都这么好骗,更何况年轻时?被人吹捧了几句就忘了轻重,结果惹了惹不起的人——”
“什么人?”池棠听得起劲,恨不得眼前有一盆瓜子。
“范阳节度使韦宽!”池长庭道。
池棠一惊,忙问:“韦宽很不好惹吗?十四年前就不好惹了?十四年前就是范阳节度使了?”
这么不好惹的人物,她那封信还有用吗?
“韦宽二十年前就是范阳节度使了,范阳这一块是他替太祖打下来的,太祖就让他做了范阳节度使,要说有多不好惹——”池长庭想了想,道,“大概跟江南的姚无忌、西北的郭仲瑛差不多吧!”
池棠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
“怎么了?”池长庭疑惑问道。
池棠苦着脸将写信给韦宽的事说了一遍。
池长庭听完笑道:“你是君,他是臣,你没直接下令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何必怎么能跟你比?”语气微顿,睨了她一眼,“太子也给韦宽下了一道令,让他调静塞军护卫平阳长公主。”
小姑娘顿时双眸闪亮,小脸泛光,喜不自胜的模样看得池长庭心里泛酸。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早知道就不告诉她了!
池棠发现太子殿下和她不谋而合后,觉得他们心有灵犀,很是高兴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何叔叔怎么惹到韦宽了?”
“他偷了韦宽的将印。”池长庭淡淡道。
池棠哑声半晌,问道:“然后呢?”
“韦宽拿出黄金万两悬赏他的人头,何止为保他性命,将他卖给了东宫,自己拿着将印去找韦宽了。”
池棠又半天说不出话来。
“至少十四年前,何止待何必是可以舍命相护的,这次出现是不是另有所图也不好说,不过,如果说何止背后有人,我倒觉得替韦宽卖命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池长庭道。
爹爹都说不好说,池棠就更一头雾水了。
如果何止是韦宽的人,那韦宽为什么要来提醒她七凤谷之围?
池棠对韦宽实在不熟,推测不出来,索性丢开不想了,要紧着问另一件事:“爹爹,你刚刚说什么接我?接我去哪儿?太子殿下还回来吗?”
池长庭轻哼道:“他不会来了!”
眼见女儿脸上露出失望神色,池长庭突然良心痛了一下。
想起刚才她着急解释朱弦离开的原因,仿佛怕他误会朱弦的样子,再想想自己——
呃……好像猝不及防地良心发现了一下?
池长庭干咳两声,道:“太子在太原等我们……”将大军东进的原因简单说了一下,“呃……他惦记着对你的承诺,本来想假装受伤,来个金蝉脱壳,然后亲自来接你,但我想着他是主帅,还是储君,受了伤反而更引人注目,不容易走开,就跟他嗯……商量了一下,换我来了。”
池棠听罢,皱着眉看他:“所以,是爹爹假装受伤,金蝉脱壳了?”
池长庭面色淡然地点了点头。
“是假装的受伤?”池棠追问道,目光灼灼地将他上下打量。
池长庭镇定自若:“当然是假装的,你爹什么本事?还能让自己真的受伤?”
池棠“哦”了一声,朝外喊道:“青衣,去请商大夫来!”
池长庭忙张口想要阻止,触到女儿严厉的小眼神,只好讪讪作罢。
商陆很快就跑来了,听池棠简单一说后,便瞅着池长庭道:“自己脱还是我替你脱?”
池长庭斥道:“当着孩子的面,措辞注意点!”
商陆乐了:“当着孩子的面,行事注意点!”
为了赶回来给女儿过生日,就能假装战场受伤?这么无耻的主意谁给他出的?
太子殿下竟然还惯着他?
商陆忍不住觑了一眼边上的太子妃。
哎,红颜祸水啊!
池棠以为商陆那一眼是在示意她避嫌,便乖巧地跑了出去。
池长庭哭笑不得:“我就肩膀一点小伤,跑什么跑?”
说着,扯了扯衣襟,拉下半边衣衫,露出包扎整齐的左肩,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面要饧好了!”
池棠站在门口往里看,却正好被商陆挡去了视线。
只见商陆动作粗暴地撕扯了几下,突然“咦”了一声,然后“哎呀”一声,接着低头似乎在仔细查看。
查看了一会儿,又“啊”了一声,接着摇摇头,然后是“啧啧啧”数声。
“怎么了?”池棠被他这一连串不知所谓的声音搞得有点心焦。
“有话说话,少装神弄鬼!”池长庭冷冷瞪他一眼。
商陆直起身,往后招了招手:“来来来!看看你爹这伤口,我行医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完美的伤口!我敢打赌,你今天不看,这辈子都不一定能看到这么浑然天成的伤口了!”
浑然天成的伤口?什么意思?
池棠好奇地跑了进来。
进来一看,却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大的伤口?这是什么刺伤的?枪吗?伤口深不深?”急得眼泪汪汪,忍不住埋怨起池长庭,“都伤成这样了,还揉面,胳膊不要了吗?”
池长庭踢了商陆一脚。
“没事没事,这伤口就是看着吓人,哈哈哈……”商陆忍不住笑了一会儿,才指着伤口给池棠解释,“这就是个箭伤,你看这里,这神奇的中箭角度,箭是这样斜着刺进去,中箭的一瞬血会喷出来,看起来非常吓人,但是伤口一点也不深,因为正好卡在骨头中间哈哈哈……”
“这么点伤,血很容易就止住了,不伤筋,不动骨,连使力都不容易扯到伤口——”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啧啧惊叹,“我一个大夫,都不知道有这么好的角度,池长庭,你他妈也太心机了!不去宫斗简直屈才!”
第492章 雪夜重逢
池长庭淡淡看了商陆一眼,道:“不会说话就闭嘴!”
说罢,低下头,动作熟稔地将伤口一圈一圈包扎回去。
商陆笑呵呵殷勤上前帮他包扎。
池棠有些茫然:“商大夫,我爹的伤……”
“没事!”商陆悠悠道,“就这点伤,不妨碍他上山打老虎!”
最后打了个结,拍拍手,扬长而去。
池长庭整整衣衫,起身走到灶台边,一边开始拉伸面条,一边道:“我自己心里有数,别瞎操心了,吃完面就回去收拾东西,我们明天一早启程,去七凤谷!”
“去七凤谷?”池棠愣了愣,“不是去太原吗?”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舆图没看全吧?这里去渔阳,是要路过太原的!”
……
梁王在太原经营十几年,又深受皇帝信重,即便是东宫太子,想要拿下太原,也是极为不易的。
李俨这边胜在行军神速,以及有王黎这个内应。
即便如此,进驻太原府治所晋阳城后,也还有许多事需要太子殿下亲自过问处理。
华灯初上,暖黄光束中隐见飘雪无声。
晋阳城内,梁王府议事厅外排队候见太子的官员纷纷裹紧了外衣,翘首盼望能早点进去回话。
这时,一名东宫侍卫疾步走入,越过众多排队候见的官员,径直进了议事厅。
如此明晃晃的插队行为难免引得众人面露不忿,排在最前、眼看就能进去的那个更是皱眉往里探看。
那名插队的侍卫一进门便语气匆匆行礼禀道:“殿下,池尚书伤愈下地了!”
话音刚落,太子殿下猝然起身,带得身前案几晃了一晃。
厅内愕然静默片刻。
太子殿下语气淡淡开口:“诸卿辛苦了,今日便到这儿吧!”
说罢,也不顾周围臣子怔怔尚未回神,便一拂袍角,大步朝外走去。
那名排在最前、眼看就能进去的官员望着太子殿下离去的身影,震惊得没空顾影自怜。
据说池长庭在西受降城最后一役中负伤,太子殿下为了让他静心养伤,特别嘱咐不许探视。
如今一听到池长庭伤愈,太子竟然毫不迟疑丢下所有公务前去探望!
这是何等的爱重!
……
李俨自是不知旁人如何揣测他和池长庭的关系。
听到池长庭伤愈的消息后,他立即回房换了一身玄色便衣,自东侧门出府,翻身上马,领黑衣黑骑二十,冲破夜幕,直奔东门。
疾影过处,灯碎颤,雪凌乱,城门应声即开,无人敢拦。
雪花落睫,融作朦胧光影。
李俨紧抿双唇,心里仿佛有一团火灼烧。
池长庭伤愈!
池长庭早八百年就伤愈了!
可恨被他摆了一道,还得替他掩护!
所谓的池长庭伤愈,是接到阿棠回来的暗号。
池长庭既然回来了,阿棠一定是到了晋阳附近的驿站。
到哪个驿站他早就算过了,快马两个时辰而已!
……
雪越下越大,李俨心无旁骛地盯着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浓浓雪夜中透出数点红光。
他顿时精神大振。
“驾!”一声高喝,马蹄如飞冲刺——
……
数十骑深夜踏雪而来,自是引起驿站巡守的警惕重视。
一面遣人上禀,一面提刀戒备,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对方没有回答。
巡守侍卫不由心头一沉,握紧刀柄。
眼看对方来势汹汹,一副要直冲驿站大门的架势。
却在到了跟前三五步处,陡然勒马——
李式匆匆赶到驿站门口时,恰见数十名黑衣人动作整齐地翻身下马。
他刚一蹙眉,就看到为首一人抬起头来,隔了雪幕的面容朦胧高远。
“殿下!”李式惊喜下拜。
李俨“嗯”了一声,大步流星自他身侧越过时,匆匆问道:“太子妃呢?”
李式忙起身小跑跟上:“太子妃已经歇下了!太子妃为了早日同殿下团聚,路程吃得特别紧,白天赶路赶累了,夜里就睡得早……殿下怎么这么晚——哎!殿下!那是太子妃的屋子!殿下您干什么?太子妃已经睡下了,这样会吵醒她的!”说到最后,一面压低声音劝阻,一面动手去拉横冲直撞犹如登徒子的太子殿下。
还没用力拉,太子殿下就自己停下了脚步。
李式正觉欣慰,便见太子殿下解下身上覆雪的斗篷,随手往后一丢。
“退下!”他冷冷道。
李式下意识接住斗篷,再看太子殿下,已经破门而入,直闯香闺——
推开门,便是春暖香融,令风雪夜行之人心生贪婪。
李俨正要抬脚入内,屋内却闪出一道身影,挡在了门口。
正是青衣。
青衣看到他也是一脸震惊。
池长庭才走了没几个时辰,怎么太子殿下就来了?
太子殿下是怎么知道他们今晚下榻何处的?
李俨蹙眉正要令青衣退下,突然,屋内传出女孩儿语声含糊的询问:“青衣?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声,娇暖似芙蓉园的春,软艳似山水池的夏,侵蚀得他一颗心都化了。
一门之隔,几步之遥,就是他的温柔乡。
“阿棠……”他低唤了一声,唇角渐渐扬起。
青衣看了一眼笑成白痴的太子殿下,默默退了出去。
李俨唤过之后,屋内安静了下来。
直到关门声响起,才又传来女孩儿困惑的声音:“青衣,我好像听到太子殿下的声音了?”
李俨忍不住笑了笑,拿起外屋的烛台,放轻了脚步往里走去。
烛光随着他的步伐向前晕开,朦朦胧胧照出屏风后她的影子。
“殿下?”她小心翼翼地问,“是你吗?”
李俨“嗯”了一声,将烛台放在门边,举步向屏风后走去。
女孩儿拥被而坐,青丝如墨,染上雪白的中衣,似一幅画,一点一点在他眼前展开,又一点一点被他的影子覆盖住。
她目光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抬起手,在他鬓角轻轻一拂,问道:“雪下大了?”
李俨捉住她的手,“嗯”了一声。
“殿下冷不冷?”她悄声问道。
“冷。”李俨道。
她拢住他双手,捧到面前,呵了一口热气,眉眼弯弯看他:“这样好点没?”
李俨反手捉住她双手,倾身将她压入柔软被褥之间……
第493章 再也不分开
雪下了两个时辰,慢慢地停了下来。
夜空沉黑,灯色朱红,有一种暧昧的绮丽。
李式仰头望天,没话找话:“你冷不冷?”
青衣不语。
李式继续没话找话:“你看太子殿下这件大氅,还在滴水!也不知冒了多久的雪!”
青衣沉默。
李式看了她一眼,又瞄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突然皱眉小声道:“这样合适吗?孤男寡女的……还没大婚呢……”
青衣也瞄了一眼房门,道:“殿下爱惜太子妃。”
李式眸光闪烁:“你太看得起男人了……里面都没声音了……”
刚开始还有说话声,现在都沉默半刻钟了。
孤男寡女,小别重逢,不说话还能干什么?
李式忍不住想入非非。
像是为了特意打他的脸似的,他刚说完“里面没声音”,屋里就传出了太子妃的声音:“殿下……不要……”
如泣如诉,娇媚蚀骨。
李式听得浑身一震。
青衣更是立即变了脸色,想也不想就往里冲。
李式急忙拉住她:“都这时候了,还进去干什么?别看殿下平时脾气好,这时候……有你好受的!”
话音刚落,屋里又响起太子妃一声惊呼。
青衣一急,用力甩开李式的手。
冲到门口,屋里突然响起太子殿下的低声安慰:“好了,没事了……”
李式又是虎躯一震。
这、这么快?
……
李俨拉起被子,裹住她纤细圆润的双肩。
莹白的肌肤上点点似桃花绽放,自肩头至颈窝,蜿蜒向下……
李俨忍不住将她抱紧了一些,隔着厚厚的被子,还能感觉到她的柔软香甜。
“殿下……轻点……”她扁着嘴娇娇抱怨,唇儿似花瓣嫣红,一样惹人垂涎。
李俨松了松怀抱,含住她的唇,细细品尝。
不过片刻,她眼里便是雾蒙蒙一片迷离。
李俨忍不住将手探入被下,又见她眸光一颤,露出娇怯无措之色。
“别怕……”李俨轻轻吻着她,“大婚后……每日都是这样……”
她轻轻“嗯”了一声,咬唇闭眼,眉间毅然,有一种虔诚献祭的姿态。
然而,被他握在手心的身子却控制不住微微颤抖。
李俨暗叹一声,将手抽了出来,仍旧将她和被抱在怀里,眷恋地吻着她的脸。
大婚后自然每日怎样都可以,可毕竟还是没有大婚……
感觉到他没了动作,池棠不由睁开眼,疑惑地看着他。
李俨吻了吻她的额,低声道:“对不起,孤没能亲自去接你,孤食言了。”
池棠顿时弯眸笑了起来:“没有啊!爹爹都告诉我了,殿下本来是要来接我的,但是爹爹觉得殿下离开不利军心,才把殿下劝住——”
李俨抽了抽额角。
“爹爹怕殿下觉得愧疚,特意提前回去报信,好让殿下提前出来接我,爹爹对我们真好,是不是?”
李俨咬了咬牙,道:“是!”
池棠嘻嘻一笑,道:“爹爹说殿下明天出来接我,没想到殿下今晚就到了!”她忍不住从被子包裹里抽出双臂,软软地搂住他的脖子,柔声道,“殿下没有食言,殿下亲自来接我了,从现在开始,我就会一直跟在殿下身边,和殿下一起回京。”
什么也抵不住这样的悄声软语。
李俨低头抵住她的唇,低声若无:“好,从现在开始,我们再也不分开……”
末尾数声隐入唇齿交融声中……
没过多久,就逼得池棠将手臂缩回被子里,红着脸娇娇瞪他。
太子殿下今天实在对她太有食欲了,恨不得将她全身都啃一遍的样子。
不过她躲起来了,太子殿下也没追来,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忽然想起什么,腾出手取了一件东西拿到她眼前。
“这是……”池棠不解。
他笑了起来:“你不记得了?”
池棠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手里握着的是一把匕首。
给她看匕首是什么意思?
“这是去年丢失的窦淮的匕首。”太子殿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高兴事,眉梢眼角都染着愉悦的笑意。
池棠恍然。
这把匕首的样子,她当时也没仔细看,过了一年多,根本一点都不记得了。
“在梁王府找到的,果然是落在了梁王手上。”
池棠不自觉又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接过匕首端详了一会儿,感叹道:“都是我连累了窦师叔,殿下,你知道吗?窦师叔——啊!”池棠急忙丢了匕首,把手臂藏了起来。
李俨捡起摔在她身上的匕首,随手往床边一丢,问道:“窦淮怎么了?”
池棠红着脸推了推他:“你先下来,有点重。”
他听话地翻身下来,躺在她身旁,又伸长手臂,将她连人带被子揽进怀里。
池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把窦淮被江湖同道污蔑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末了娇娇央求:“殿下,你一定要帮窦师叔洗清罪名!”
李俨“嗯”了一声,道:“晋阳这边处理得差不多了,只等你一到,我们便启程去渔阳……梁王是皇叔,韦宽不敢动他,孤要亲自去一趟,做个了结。”
“梁王通敌的罪证都有了吗?”
李俨点头道:“王黎早就暗中搜集好了。”
说起王黎,池棠顿时精神一振:“殿下见到王黎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多大岁数?长得好不好看?”
她从第一次听说王黎这个名字,就对这人充满了好感。
得梁王重用,代表着聪慧能干;
卧底搜集罪证,既智勇双全,又忠肝义胆;
除此之外,还对衫衫一往情深,不惜赌上前途性命,却丝毫不求回报!
这样的良人哪里去找?
现在就只差年纪和长相了,只要这两项过了关,就配得上衫衫了!
年纪很容易就从太子殿下口中得到了确切答复,但问到长相,太子殿下却斟酌了一下,答道:“相貌端方,有贤者遗风。”
端方还勉强能理解,贤者遗风是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却不肯再答了,只说见了就知道了。
这样的表态难免让池棠有些惴惴不安。
莫非王黎长得让殿下不忍描述?
两天后,池棠终于在郊迎的官员中见到了王黎——
第494章 梁王之死
王黎,河东人,年二十三,兴和十四年进士。
池棠见到王黎的一瞬,突然觉太子殿下那句“贤者遗风”形容得太贴切了!
王黎那张脸,确确实实就是一张贤者的脸!
方方正正,慈眉善目,气质谦和沉稳,让人一看就肃然起敬。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二十三岁就开始蓄须,乍一看比她三十三岁的父亲年纪还要大,于是也更像那种德高望重的夫子了。
衫衫会喜欢夫子吗?
池棠回忆了一下苏瑾和许航的长相,觉得总结不出衫衫的偏好。
不管衫衫喜不喜欢这一款,王黎总是帮了他们很多。
别的不说,当初梁王求娶衫衫的事,就很值得她特别致谢。
结果王黎这么个端方贤者,一听她提起那件事就红了脸,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不不,臣、臣当初也不、不知陆、陆七姑娘愿、愿不愿意,就、就是怕她不知道……”
池棠看着他这模样觉得很有趣,笑道:“她确实不知道呢!我们都不知道,所以多亏你了!”
王黎红着脸,讷讷道:“是、是臣应该做的……”
这么喜欢啊……
池棠有点感动,好奇问道:“你跟我们陆七是怎么认识的?”
王黎眼睛亮了一下,但是看看边上批阅公文的太子殿下,神色又含蓄了一点:“是状元游街那日……我是最后一名——”语气微顿,有些腼腆,“七姑娘不认得我,是我认得她。”
“状元游街那天我也在!”池棠高兴地说。
王黎愣了愣,笑得有点尴尬。
池棠也尴尬了。
她就站衫衫边上,王黎竟然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好没面子啊……
李俨抬眸看了一眼尴尬的太子妃,唇角微微一勾,突然开口:“王卿以为,梁王若得知太原变故,还会有什么应对?”
王黎面容一肃,立即从腼腆的青年变成了老成持重的贤臣。
他思索片刻,拜道:“梁王得知殿下救下回乐后,整整一天不食不语,后来得了京城密令,不顾僚属反对,点精兵赴渔阳,臣以为,梁王——”顿了顿,一叹,“大约是疯了……”
疯了……
李俨突然怔住。
梁王李熙,二十出头即牧太原、节度河东,戍边十多年,不与皇子相交,权势、威望,均是宗室第一人。
他绝不是一个没有成算、没有底线的人。
但是后来,他的底线消失了,成算也抛弃了。
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只想要池棠和窦淮的命。
说是疯了,一点也没错。
亲自领兵围剿七凤谷,犹如困兽之斗,除了能亲眼看到窦淮死外,对梁王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甚至有弊无利。
但他还是去了。
确实是疯了。
“自苏四郎失踪后,梁王性情大变,日趋疯魔,与从前判若两人……”王黎低声说着,面色怅然,“梁王通突厥后,不知是否于心有愧,眼见着日渐消沉,精神恍惚,行事越发独断,若非如此,太原诸将也不会与他离心——”
“臣以为,殿下此去渔阳,梁王不会再有什么自救的心思和手段,只是还需警惕害太子妃之心不死……”
……
为了王黎这一声警惕,梁王还没被包围,倒是池棠先被包围了。
还没出晋阳城就被包围了,一路围到渔阳七凤山下。
“你乖乖待着,等明日爹爹拿下李熙的狗头,回来接你进七凤谷玩!”池长庭恶狠狠地嘱咐道。
池棠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爹爹,梁王毕竟是皇叔,你别总惦记着阵前杀他——”
“就是因为他是皇叔,才要阵前杀他!”池长庭冷哼道,“阵前才刀枪无眼,等他被抓起来就来不及了!”
池棠一愣,觉得还挺有道理,便改口道:“那你跟殿下说一声呗?”
“我当然会说!还用你提醒?”池长庭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是想偷偷摸摸下手。
不过说一下也无妨。
李熙几次三番陷阿棠于险地,李俨要是拦着不让他报仇,这辈子和下辈子都别想娶阿棠!
父女俩正说着,太子派人来了:“殿下有请太子妃!”
池长庭看了看天色,不由皱眉。
天都快黑了,李俨这厮请阿棠过去干什么?
不行!他也要去!
李俨看到池长庭倒没什么意外之色,朝他淡淡一点头,道:“梁王已畏罪自尽。”
池长庭一愣,心中大恨。
竟然自尽了!
范阳节度使韦宽虽然奉了皇太子令来护卫平阳长公主,却也不敢对梁王怎样,只是让静塞军和梁王所领的河东军在七凤山下对峙。
李俨率军赶到后,先是派了使者前去召见。
倘若梁王不来,就会再派人去叱问。
叱问无果,再动兵。
结果梁王一召就来了,乖得不像闹了这么久的反派。
梁王奉令来拜见太子后,与太子密谈约一个时辰后就自尽了。
“你杀的?”池长庭压低声音问道。
李俨摇头:“确实是自尽。”
但是畏不畏罪,他也说不准。
池长庭蹙眉道:“殿下怎么说得他自尽了?”亲手杀了多好?
“是他自己早有死志。”李俨道。
梁王到了他面前,对所犯之事供认不讳,眉目之间,犹如死灰。
“他这样死了,别人会不会误会是殿下杀了他?”池棠担心地问道。
刚刚爹爹就这么误会了。
“无妨,”李俨温声道,“孤原本也是要杀他的。”
“那殿下这是……让阿棠来欣赏一下李熙的尸体?”池长庭挑眉问道。
李俨拿起身旁桌上一支卷轴:“梁王让孤将这个转交给阿棠。”
池长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抢在池棠之前接过卷轴,一边展开,一边问道:“这是什么?”
问罢却是一愣。
这是一幅画。
画上轩廊清丽,两名少女的背影灵动如蝶舞。
他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是自家女儿。
再看落款,却是苏瑾。
池棠自然认得这幅画,不知怎么,心里突然难过起来。
“皇叔让孤把这幅画转赠给你,”李俨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他说,他一直不知道苏瑾有没有爱过他,但他看着这幅画,就知道苏瑾一定爱极了画里的人……”
……
“我突然明白了阿瑾为什么会死?”李熙将画轻轻展开,唇角笑意淡淡,“姚无忌待她恩同再造,她必须报仇,为了报仇,她可以不择手段,哪怕毁了心中所爱——”
“殿下也是识画之人,应该看得出她画这幅画时是何等的欢喜恋慕,就好像……我每一次登关城眺望山河时……”
“她从不敢说她喜欢这两个女孩儿,如今,我也不敢说自己是李氏血脉;”
“她不能不为姚无忌报仇,我也不能不为她报仇——”
“除非我们都死了……”
第495章 忘恩负义的少年
梁王李熙畏罪自尽后,河东军奉太子令退回太原府。
翌日,太子李俨携太子妃及随行官员,于七凤谷外求见平阳长公主。
太子殿下驾临,七凤谷弟子无不出谷列队相迎。
池棠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红衣绝色的美人儿,高兴地冲她笑了笑。
不愧是她美貌绝伦的朱师叔,站哪儿都是最耀眼的那个!
朱弦也冲她笑了笑,随后往她身后瞄了一眼,又若无其事转开目光。
这时,朱弦身旁的一名弟子恭敬施礼:“家师请太子与太子妃一见!”
池棠一愣。
没请爹爹?
回头看了一眼父亲。
池长庭只是朝她微笑点头,一副并不意外也不在意的样子。
池棠只好跟着太子殿下先进去了。
时正仲冬,山谷内积雪未化,压着秃枝枯草,远远望去,也如花开。
直至闻见幽香,才发现雪枝中藏了一树白梅。
又等到引路的弟子躬身唤了声“师父”,才惊觉树下站了一人。
素衣如雪,面容冷艳,眸光轻轻一掠,便令池棠不自觉挺直了背脊,心中暗惊。
这位公主的威严真是少见。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教出朱师叔这样的性子?
李俨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向平阳长公主行了个晚辈礼,口称“姑母”。
平阳长公主神色淡淡地朝他颔首回礼,目光再次落在池棠身上,微微一笑,态度顿时温和起来:“太子妃小名是唤作棠棠?”
池棠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其实叫她什么的都有,也没什么小名。
喜欢叫棠棠的是朱师叔和何叔叔。
“阿弦常同我提起你,”平阳长公主笑道,“她说你甚是仗义,当年她身陷牢狱,你特意当了自己财物将她赎出——”
池棠脸色一僵,小心翼翼地看了身旁太子殿下一眼。
太子殿下眸光回转,也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一动,似乎笑了。
池棠红着脸轻咳一声,道:“也是殿下默许的……”
平阳长公主莞尔笑道:“去年在骊山,阿弦也蒙你照顾——”
“没有没有,都是朱师叔照顾我!朱师叔还舍命救我!”
“这次又蒙你调兵来救——”
“殿下也调兵了……”池棠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多被感谢的点。
平阳长公主看了李俨一眼,微微笑道:“太子是为救我,你是为救七凤谷,我理应代七凤谷上下谢你!”
说罢,真的敛容向池棠拱手躬身而拜。
她一拜,周围的弟子也齐齐长拜。
池棠哪敢受她的礼,忙躲到李俨身后,道:“我爹也是七凤谷弟子,我是晚辈,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说罢,暗示地看了平阳长公主一眼。
是不是该请爹爹进来了?
平阳长公主却只是笑了笑,道:“棠棠第一次来七凤谷,让师叔们带你四处玩玩,我同太子单独说两句,如何?”
池棠请示地看向李俨。
李俨拂了拂她肩上的落雪,温声道:“别贪玩累着了。”
池棠这才弯了眸子点头,牵着朱弦的手离开了。
平阳长公主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笑道:“这一团孩子气的,真看不出是要做皇后的人。”
李俨淡淡道:“看不出,并不代表做不得,当年想必也没人看出姑母可以统帅玄甲军。”
平阳长公主笑了笑,道:“殿下说的是,这是偏见。”
……
“你怎么来这里了?你爹和太子的仗都打完了?梁王被抓起来了吗?你们接下来要回京吗?……”朱弦一路絮絮叨叨问着。
池棠却有些心不在焉,还惦记着被拦在山谷外的父亲。
走出一段距离后,忍不住拉了拉朱弦的手,小声问道:“朱师叔,我爹——”
“阿棠!”话还没问出,就被打断了。
池棠抬头望去,便见父亲朗朗立于山径中,紫袍乌氅,衬着四周银装素裹,显得格外雍容俊雅。
“爹爹!”池棠高兴地拉着朱弦跑了过去,“你怎么进来了?”
池长庭笑道:“我也是七凤谷弟子,怎么不能进来了?”
池棠一想,好像也是……只是平阳长公主没请爹爹相见而已,并没有拦着不让他进来。
池长庭同女儿打过招呼,便抬眸冲朱弦笑了笑,道:“朱师妹,别来无恙?”
神色和煦自然,犹如普通师兄妹间的关怀问候。
朱弦则显得更为冷淡矜持一些,只略一点头,道:“托师兄的福,尚可!”
说话时,双颊却似桃花初绽,娇艳欲滴。
池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自己要出马了:“爹爹,长公主让师叔们带我四处玩玩,你要一起吗?”
听她这么一说,朱弦脸上更红了。
池长庭却寻常地笑了笑,道:“不必了——”
池棠没想到爹爹会无情拒绝,错愕地看着他。
池长庭牵起女儿另一只手,朝朱弦及其他弟子微笑点头:“我先带小女去见她师祖,诸位同门自便。”
池棠正想问朱弦要不要一起去,那美人儿便一脸冷傲地松开了她的手,带头转身走了。
池长庭微微一笑,牵着女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池棠犹自频频回首,担忧地说:“爹爹,你这么冷淡,朱师叔生气了!”
“不是,”池长庭笑道,“她是害羞了。”
“会不会是恼羞成怒?”
“唔……有可能……”
……
“这就是你师祖!”池长庭随手一指,顾自坐下,态度有点随便。
池棠是个乖孩子,才不会像他一样随便。
脸色一正、膝盖一弯,就要行大礼——
“不用不用!”对面蓝衣的师祖抬手一拂,也没碰到她,池棠便觉得跪不下去了。
“这样又跪又拜的,显得我特别老,”师祖笑呵呵地说,“也别叫师祖了,叫蓝哥哥!”
这……过分了吧?
池棠求助地看向父亲。
“你是想喊我一声爹吗?”池长庭淡淡道。
师祖笑容一僵,旋即怒道:“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混账话!尊师重道懂吗?”
池长庭冷冷瞥了他一眼,转向女儿解释道:“不叫师祖也没事,当年爹爹也没拜师,是这人哭着喊着求我学武,顶多算在池家打了份长工。”
池棠看了看气到说不出话的师祖,觉得收爹爹作徒弟也是不容易,便冲他弯眸一笑,盈盈下拜,甜甜地唤了一声:“师祖!”
师祖顿时转怒为喜,上前亲手扶她,乐得合不拢嘴:“这孩子……真乖!跟你爹可真不一样!哎哟,还有酒窝,可爱可爱!你爹都没有……”
池棠见他言语可亲,便笑眯眯同他说起话来。
“师祖今年高寿?”
“不高不高,你猜猜?”
“五十?”
“我看起来这么老?”师祖的脸上一下子没了笑容。
“不是不是!”池棠忙解释道,“因为我爹爹三十三了,师祖能教我爹武功,总是比他年长一些吧?”
师祖面色一霁,问道:“那你觉得我看起来多大?”
池棠斟酌了一下,道:“看起来二三十吧!”
默默喝茶的池长庭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你还真敢说!这老头都六十了!”
师祖勃然大怒:“我哪有六十?我才五十八!”
“五十八?!”池棠大惊失色,“不可能啊!一点都看不出来!”
师祖再次转怒为喜:“你这孩子,哈哈,真是嘴甜,比你爹强多了,哈哈哈……”
池棠嘻嘻一笑,道:“才不是!我爹才厉害!不然师祖怎么就收了我爹一个弟子呢!师祖一看就是个眼光很高的人!”
先前在七凤谷外时,池棠就留意到这名看不出年纪的蓝衣男子了。
当时还不知道是师祖,只是看到别人都是成堆的师兄师妹,就他一个人孤零零站着。
池棠还奇怪这一支怎么没收弟子,原来只收了她爹一个。
“那是!”师祖对她的话颇为受用,“我本来是不想收徒弟的,你想啊!收了个徒弟就要天天在眼前晃,那不得长得好看点?还有,徒弟的资质也不能差,一句话要我讲两遍怎么行?教个十天半个月都不能入门怎么办?出去打不过师兄弟丢不丢人?所以啊,我活了这五十几年,能入得了我的眼的也就三人而已!”
这话就让池棠不服了:“除了我爹还有谁?”
师祖突然露出扼腕之色:“还有一个就是小弦弦——”
“小弦弦是谁?”池棠没反应过来。
“就是七凤谷长得最美那个!”
“朱师叔啊!”池棠顿时又高兴起来,“朱师叔自然是厉害的,朱师叔还是第几代第一名呢!”
“对对!”师祖听到她赞同也很高兴,“小弦弦我一看就喜欢,长得好看,又有天赋,可惜抢不过她师父,哎……十八岁就是第五代头号高手了,可惜啊……”
池棠忙安慰道:“不可惜,你不是还有我爹吗?”
师祖瞥了池长庭一眼,小声怂恿池棠:“要不你让你爹明年秋天来参加七凤谷第五代弟子比武?”
池棠也瞥了父亲一眼,小声道:“这太无聊了吧?”
师祖立即露出遗憾之色。
池棠想了想,又安慰道:“不过朱师叔肯定打不过我爹,他们打过好几次了,朱师叔就没赢过!”
师祖诧异地看了池长庭一眼:“小弦弦这么美貌,你爹都下得去手?”
池棠想了想,道:“论美貌,我爹也是不输朱师叔的。”
师祖愣了愣,哈哈大笑。
池棠没心思笑,催促问道:“还有一个呢?除了我爹和朱师叔,还有谁?”
“还有一个啊……”师祖突然面色惆怅,摇头叹道,“还有一个不提也罢……”
怎么能不提呢?
“还是提一下吧!”池棠好奇得不行,“还有一个也像我爹和朱师叔一样好看吗?”
师祖幽幽一叹,道:“那自然是好看的,不好看我能看中吗?他小小年纪,那双眼睛,哎,忒会骗人……”
“怎么骗人?”池棠追问道。
“就是看着像个好孩子,实际一肚子坏水!”师祖有些忿忿,“跟你爹完全相反,你爹小时候看着像个坏孩子,结果学武功只为翻墙偷看隔壁小姑娘,那小子看着乖乖的,却天天想着杀人!”
池棠震惊得瞪大了眼:“我爹翻墙偷看小姑娘?真的吗?他——”
“咳咳……”池长庭干咳数声打断了池棠的话,强行把话题转开,“所以你收了个杀人的徒弟?你这身伤,就是他惹的祸?”
师祖长叹一声,道:“他被人追杀,我总不能不管他,结果我受了伤,他一句交代也没有就跑了,太不是东西——”
“怎么有这样的人!”池棠听得惊怒不已,“这是忘恩负义!欺师灭祖!师祖你把他名字报出来!让我爹给你清理门户!”
被点名的池长庭却是一声嗤笑:“八成是他贪图别人资质好,死缠烂打要教别人武功,别人又没拜师,也没求着要他救,算什么忘恩负义、欺师灭祖?”
师祖尴尬地咳了两声,道:“你不知道,那小子资质真的好,内功心法我念一遍就领悟了——”
“我爹让你念第二遍了?”池棠不服。
“那倒没有,”师祖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这样的资质,我能不心动吗?而且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没爹没娘,孤身一人,我就想着这徒弟一定是我的了!没想到那小子小小年纪人鬼精鬼精的,武功照学,就是不肯拜师!”
又忍不住一叹:“小没良心的!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我对他那么好,他竟然一点不感动!”
池棠微微一怔,问道:“他很小吗?”
从师祖的描述中,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天纵奇才却身世不幸的少年,孤僻、阴沉、聪明绝顶。
无父无母的孩子,还被人追杀,真的有点可怜……
“我在吴兴遇到他的时候大概十岁,现在……”师祖打量了池棠两眼,“反正比你大!”
池棠的同情心一下子去了一半:“他是吴兴人?”
吴兴对池棠来说可不是什么愉快的地方。
师祖摇头:“不是,是江都人。”
“江都人?”池长庭突然放下茶盏望过来,眸色沉沉,“叫什么?”
师祖不觉有异,答道:“江都秦七,名叫秦归。”
第496章 一起走吗
从师祖那里出来后,池棠久久不能回神。
“这有什么?”池长庭安慰道,“别说只是跟你师祖学过武,就是正式拜过师——”冷冷一笑,“我不是没拜吗?”
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道:“不必在意,就跟从前一样,不用给你师祖面子!”
说罢,心里却一阵不舒服。
对待秦归,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用给,阿棠的情面却始终过不去。
只凭秦归那只断指,他就得忍他几分。
不得不说,挺憋屈的。
“我不是因为这个……”池棠摇头喃喃。
“那是怎么?”池长庭奇怪地看她。
刚刚听到“秦归”两个字后,这姑娘就如遭雷轰,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至于吗?
池棠叹了一声,左右看看,突然拉住青衣,紧张地问道:“青衣,你是跟谁学的武功?”
青衣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答道:“暗卫有专门的授武师父。”
“暗卫的授武师父是哪来的?”
“一般是退下来的暗卫。”
“不一般呢?”
青衣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你到底想问什么?”池长庭自诩聪明,也听得一头雾水。
池棠叹了一声,道:“我突然觉得,好像随便出来一个人都是七凤谷弟子,太假了。”
青衣默了片刻,道:“我的武功是随风教的,太子殿下的武功是太子少保教的。”
池棠这才觉得好了点。
池长庭笑道:“巧合罢了,也就你师祖,收徒没个章法,只知道看脸,不顾人品,什么败类都往里收!才闹出这种事,不然我们怎么会跟秦归那种狼崽子有关联?”
池棠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爹爹,你说话注意点,别把自己骂进去了……”
眼看父亲大人要恼羞成怒,池棠忙转开了话题:“不知道殿下和长公主聊完没?”
“聊完了自会派人来找你。”池长庭冷哼道。
“那我们就要走了吗?”池棠问道。
池长庭点头:“是,要回京了。”
“朱师叔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怎么知道?”池长庭推得一干二净。
“你怎么能不知道?”池棠急死了,“你不知道就去问问她啊!”
池长庭笑了笑,道:“她刚回师门,应该暂时不会离开吧!”
池棠急得跺脚:“你不问问怎么知道呢!”
池长庭忍不住逗她:“你这么想知道,自己去问啊!”
池棠瞪了他一会儿,突然,“噌”的一声,从袖笼里把出一把匕首。
寒光刺眼,吓得池长庭后退一步:“你、你要干什么?”
池棠手忙脚乱又从袖子里倒出一只短鞘,将匕首插了回去,口中喃喃道:“不小心拔出来了,吓死我了……”
池长庭松了一口气。
他也吓死了。
还以为女儿要用匕首逼他去问朱弦呢!
就说他家小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凶残了,还好虚惊一场……
正想着,小姑娘突然举起回了鞘的匕首对着他晃了晃。
池长庭心中一紧。
难道还是要威胁他?
“我要去找窦师叔还匕首,就麻烦爹爹帮我去问问朱师叔吧!”说罢,一溜烟跑了。
池长庭站在原地摇头失笑。
这孩子!
跑那么快,她知道窦淮在哪儿吗?
不过……
……
池太子妃被她爹带走后,原本奉师命带小师侄玩耍的七凤谷弟子们仍旧回到山脚下,等候登山密谈的太子与平阳长公主下山。
同门之间也在交谈,有的说池长庭名不虚传,有的说太子妃娇憨可爱。
唯有朱弦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山谷外看池长庭那一眼,怕被人发现什么,只匆匆一瞥,都没来得及看到他的回应。
刚刚再遇,见到他对她笑时,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觉得他眼里若有暧昧,仿佛在同她**。
但那死男人什么暗示也没给,就带着女儿走了。
现在回味着他那一笑,仿佛又没什么暧昧。
感觉挺冷淡……
他是不是怪她丢下了棠棠?
池长庭最疼女儿了……可是她也没办法,师门有难,她必须回来。
也不知她走后棠棠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如果有,池长庭一定不会原谅她。
那也没办法,不原谅就不原谅吧——
“池师兄!”突然有人招呼道。
她猛地抬头,正见紫袍乌氅的男子自琼枝冰叶之侧走来,如雪色宣纸上一抹浓墨,深重得令人挪不开眼。
他含笑与人一一点头回应,眸光掠了一圈,终于落到她身上,却是一怔,露出意外之色。
朱弦猝然惊醒,忙低头掩饰眼里失控的情绪。
“朱师妹——”
这一声唤仍旧平平淡淡。
低垂的视线中,看到他步履寻常朝她走来。
朱弦眨了眨眼,将脸略略抬起,也学他平平淡淡回了一声“池师兄”。
他脚步微微一滞,随后很轻地笑了一声,又向着她走了两步,道:“我不在的时候,多谢朱师妹照顾阿棠。”
朱弦觑了他一眼:“不敢当,也没怎么照顾就走了。”
这厮不会是在说反话暗示她丢下棠棠跑了吧?
他又笑了一声,这一声比刚才明显了一些。
“想什么呢?”他低声问道。
突然,又用更低的声音含着戏谑笑意唤了一声:“小弦弦?”
朱弦蓦地红了脸,心虚地左右看看。
果然有人在窥视这边!
朱弦狠狠地瞪了回去,又转回瞪了池长庭一眼:“不许跟你师父学!”心里却因那一声怦怦乱跳。
池长庭笑道:“阿棠让我问你,要不要随我们一道进京?”
朱弦目光颤了颤,低声道:“我刚回来,暂时不出去了……”
“等阿棠婚期定了,我来信给你。”
朱弦点了点头,神色不自觉柔顺下来。
“别胡思乱想。”他突然抬起手,在她眼上轻轻一抚。
朱弦羞恼地打下他的手,又心虚地左右看了看。
这一看,就发现两名师兄一边看着这边,一边鬼鬼祟祟低语。
“你们在说什么?”朱弦凶巴巴质问道。
师兄们顿时左顾右盼,其中一人望向山上时,欣然找到了借口:“在说师父同太子聊什么聊那么久呢!”
朱弦哼了一声,不自觉也往山上看了一眼,随口问道:“你说他们在聊什么?”
池长庭将手背到身后,低声笑道:“聊太子叛国吧——”
第497章 可令池长庭身败名裂
“玄甲军突然出现在东宫麾下,是太子勾结平阳私募军队;”
“数十万大军从灵武出关,又从河东突然入关,有通敌之嫌;”
“梁王死于渔阳,也许是受太子迫害而亡——”
平阳长公主停下拨炭的动作,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太子殿下。
“京城里,等着殿下的,恐怕是叛国之罪!”
太子端正跪坐席上,垂眸语声清冷:“如此,则清君侧——”
……
“倘若太子叛国之罪定下,等着我们的,恐怕就是‘清君侧’了……”
京城常乐坊一座宅邸中,同样有人拨着炉中炭火,只是动作更为悠闲一些。
“河西、陇右、河东、范阳,太子手里恐怕已经不止三十万大军,足够踏平京城。”周仪眸光沉沉道。
秦归含笑看了他一眼,道:“踏平京城后,死的就是我们了。”
“当初就不该放他出去!”屋内第三人语气森冷道。
秦归笑了笑,道:“也不必悔不当初,当初实在也拦不住,殿下现在要紧的是劝陛下把定罪的诏书改成召回的诏书,尽快让太子回京,京城弹丸之地更容易困住他,放了他在外面——”微微一顿,“梁王一死,还拿什么跟太子抗衡兵力?”
第三人沉默片刻,问道:“京城如何困?”
“太子所倚重者,无非齐国公和池长庭,他们两人闹一闹,对太子来说,比什么都伤身。”
第三人嗤笑道:“上回你也这么说。”
秦归笑道:“上回只是小小的试探,这次我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就算池长庭不闹,我们的小太子妃也不会善罢甘休。”
第三人转身望着门外,沉默良久,道:“就再信你一回!”
秦归低声道:“太子在外想清君侧,回了京城,说不定就想弑君——”
“大胆!”第三人猛然回头怒喝。
秦归笑了笑,面无惧色。
第三人瞪了他许久,拂袖而去。
秦归与周仪一齐起身相送。
待人走远,周仪突然开口:“你想弑君,自己动手不是更快?”
秦归笑道:“驸马说笑了,我怎么会想弑君?姚无忌待我不过尔尔,我能为他报仇已经很不错了,没必要为这点事赔上自己——”顿了顿,看向周仪,“说起来,驸马每日伴驾,怎么不亲自动手?”
周仪沉默地看着他,手心突然渗出冷汗。
秦归是想要皇帝死的,否则不会用他。
但秦归明明有很多机会动手,却偏要选最迂回的方式。
因为不想担上弑君的罪名。
他也不想——
“哦,对了,驸马还有个妹妹呢!”秦归恍然大悟。
周仪脸色瞬变,目光欲噬。
秦归安抚地笑道:“驸马不要紧张,你我既是同路,对周姑娘,我也只会有心照拂。”
周仪仍旧面色铁青。
秦归笑了笑,唤人进来添茶。
进来的是一名花容月貌的婢女,莲步盈盈,体态风流。
周仪不由看了她一眼。
这名美婢,他在秦归身边见过好几次。
秦归似乎对她十分宠爱信任,每每会客,都令她在屋外侍立,随时进屋添茶。
“秦郎有软肋吗?”周仪低声问道,目光犹自落在那名美婢身上。
这样的人,会有过不去的美人关吗?
秦归也看了美婢一眼,笑了笑,道:“既然这罪名我们都不想担,干脆让给太子吧!”
周仪蹙眉问道:“你想对池氏父女做什么?”
太子占尽上风,不可能去弑君,除非被人算计。
秦归最擅长的是算计人心,太子心系者,自是他不惜同皇帝撕破脸也要保下的太子妃。
“还惦记他们呢?”秦归笑着摇了摇头,“你截了北征的粮草,那小姑娘撕了你的心都有了,此番回京,恐怕池长庭第一要做的就是同你断绝关系。”
周仪沉默地看着他。
秦归笑了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教他们不再向着太子罢了——”摇头一叹,“池长庭确实不好办,阴谋阳谋,竟然都拿不下来。”
周仪略略松了一口气。
这时,正垂首添茶的美婢突然抬起头来。
“奴有一计,可令池长庭同他的女儿身败名裂!”
她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压得声音也低了,压低后的声音没了美人应有的娇柔婉转,反而显得粗哑阴郁。
周仪听在耳中,心头蓦然一紧,立即抬眸看她。
此时,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秦归身上。
说完那句话后,她便紧紧盯着秦归,一双眼因兴奋而闪闪发亮,亮得令人不寒而栗。
“哦?”秦归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美婢受到鼓舞,不自觉倾身向他,低声道:“池长庭……池长庭他丧妻多年,明明正当壮年,却不近女色,过得跟个和尚似的,人人都传他对亡妻念念不忘,是世间难得的痴情郎,倘若、倘若可以不是呢?”
秦归唇角微勾,语声诱哄道:“倘若不是,那会是什么?”
美婢正要开口——
“住口!”周仪拍案而起,气得浑身发抖,“池先生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你若再有半字污他,我、我——”他噎了片刻,突然目露凶光,“我杀了你!”说着,伸手向美婢脖子上掐去。
秦归笑了一声,随手将他拂开,顺势将美婢揽入怀中,安抚地拍了拍。
“驸马有所不知,我这美人可是有来历的——”秦归抬头冲被他拂倒在地的周仪笑道。
周仪顾不得身上摔疼,一瞬不瞬地盯着秦归怀里勾唇而笑的美婢,只觉如毒蛇猛兽一般,已露出獠牙,只待咬上致命一口。
“阿锦原叫锦屏,和后来去了杜家的那个画屏是一起的,原都是池四的贴身近侍,对池家的底细自是知之甚详,”秦归爱怜地抚了抚锦屏的秀发,“她说池长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池长庭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别怕,告诉我,池长庭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锦屏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甚至兴奋得浑身颤抖。
“池长庭这些年对所有女人都不假辞色,只有一人被他捧在手心,娇宠无度,令人叹为观止——”
她朝着惊怒到目眦欲裂的周仪笑了笑。
“光风霁月的池长庭,却存了世间最龌龊的心思,是不是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