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小心你爹晚节不保
昨晚下了半个时辰的雨,地面略有些泥泞,女眷们担心马儿奔跑时会溅起泥浆弄脏漂亮的骑装,大多只是在围场边上走走,即便看到有野兔经过,也只是口头追追。
池棠一边跟着薛筝往围场深处走,一边手痒地摸着挂在马背上的小弓。
薛筝瞥了一眼,嗤笑道:“你那是弹弓吧?”
池棠眨了眨眼,将小弓拿起来给她看:“是太子殿下给我做的小弓,我不会弓箭,殿下让人给我做了个小的玩玩。”
薛筝别开脸拒绝观看:“不炫耀会死吗?”
池棠失望地收了起来:“我不是回答你的问题吗?”
薛筝回头怒瞪她:“我那不是问题!是嘲讽!是嘲讽!”
池棠愣了愣,“哦”了一声,不解道:“殿下送我的小弓这么可爱,也能嘲讽?我以为大家都会羡慕呢!”
薛筝拍了拍额头,硬生生转移了话题:“听说你昨天救了个中蛇毒的女子?”
池棠点了点头,又摇头:“是朱师叔救的。”
朱弦带了人回来的时候,直接在她车顶上喊的,并不是什么秘密。
“听说你爹对那女子一见钟情,亲手抱上了你的马车?”
池棠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去:“这、这也传得太离谱了吧!”
薛筝好似松了一口气:“假的?”
池棠斟酌了一下,道:“后半句是真的。”
这下轮到薛筝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了:“真、真的?”
池棠点头。
爹爹当时挺失态的,看到的人也不少。
薛筝犹自不敢置信。
池长庭抱了个捡来的女人?!
贞洁烈夫一样的池长庭居然破身了?!
“早知道我也去找条蛇咬一下了……”薛筝喃喃道。
原来还可以这样吃到池二郎的豆腐,敢情这些年大家都白忙活了。
“你说什么?”池棠没听清。
薛筝回了神,道:“我说……你爹不是跟你家那个美人好着?”
“你说朱师叔?没有啊,他们就是同门师兄妹。”池棠澄清道。
虽然她私下觉得朱师叔好像喜欢爹爹,但朱师叔和爹爹两人都是否认的,她也不能乱说。
薛筝惊叹:“朱美人都没打动你爹,那个中了蛇毒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绝色!”
池棠沉默。
这话她不好接。
那姑娘算不上美人,但她长得像阿娘,要是说她不美,岂不是在说阿娘不美?
那怎么能乱说?阿娘当然是美的!是那姑娘没有得到阿娘的神韵!
“那人的来历查了没?”薛筝问道。
池棠摇头,正要说没查到,还没来得及开口,薛筝就急了。
“你别不当一回事!”薛筝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搞不好是谁安排的美人计!小心你爹马失前蹄!晚节不保!”
“我爹才不会!”不管怎样,先维护爹爹没错!
薛筝嗤笑道:“不会?别傻了,男人哪有不好色的?你爹之前没事,是没遇上中意的美人,这会儿不就沦陷了?”
池棠纠结了一会儿,小声道:“那位姑娘长得像我阿娘。”
薛筝悚然一惊:“这也太狠了!”
谁不知道池长庭对亡妻一往情深?真要有心算计,光凭那张脸,就先成功了一半。
池棠索性将昨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薛筝。
还没说完,薛筝就笑了起来:“失忆?这也太假了吧?我长这么大,才只见过一次失忆!”见池棠好奇,便继续笑道,“就是我十一哥,闯完祸回来装失忆,后来揍了一顿就恢复记忆了。”
又看了池棠一眼,道:“你不会也被迷惑了吧?”
池棠摇头:“长得像又怎样?我还能认错自己阿娘?”
薛筝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道:“你看着点你爹,男人疯魔起来才可怕,到时候有你受的!”
池棠摇头:“我爹不会的。”
薛筝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一恼,便冷了脸:“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池棠觑了她一眼,催着马儿靠近一些,笑眯眯道:“阿筝是担心我受欺负吗?”
薛筝冷笑道:“我吃饱了撑的才担心太子的心尖宝贝!”
池棠红了红脸,问道:“那你今天吃饱了吗?”
薛筝睨了她一眼:“我气饱了!”
“气饱了撑不撑?”池棠感觉她态度似乎有所松动,趁机缠上去。
薛筝给了她一个不耐烦的眼神,驱马跑开了。
池棠追上她,笑道:“我爹心里有数的,那姑娘的底细也去查了,只是还没结果,阿筝放心吧!”
薛筝哼了一声,拿起弓放了一箭,又朝另一个方向跑开。
池棠追着她喊道:“射到了什么?怎么不去捡?”
薛筝没好气地说:“没中捡什么捡!”
两人东跑西跑,拿着弓箭胡乱射了一通,什么也没猎到。
停下休息的时候,薛筝突然道:“那女子是朱美人带回来的,小心她们闹起来。”
池棠不解:“为什么闹起来?”
薛筝轻笑道:“我要是朱美人,好心救回一个情敌,早就掐死她了!”
池棠摇头:“朱师叔才不是那种人!”
说完这话的两个时辰后,池棠刚进家门,就听说布衣姑娘出事了。
“……当时我恰好出去了下,不知怎么下床了……是我没照顾好……”夏辉垂着头禀道。
池棠看了一眼床上的布衣姑娘。
本来就脸小,额头上包了几圈白布,就跟包了大半个脑袋似的,额角处清晰可见地渗出血来。
今天早上看到还恢复了几分血色的脸,此时又是双目紧闭、苍白得跟个将死之人一样。
看不到眼睛的时候,这张脸、这副样子看得真的挺让人揪心。
池棠又看了一眼父亲。
夏辉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床上的姑娘,脸色有点阴沉。
“我怕别人照顾不好,只让夏辉看着,她一个人总有看不过来的时候。”池棠帮着辩解道。
主要这姑娘有些古怪,她特意嘱咐夏辉少让人进屋,也实在没想到,一个没留意,都能把自己磕成这样。
“你出去的时候,屋里就她一个人?”池长庭问道。
夏辉迟疑着没有直接开口。
池棠有些意外,难道不是自己摔倒磕着的?
“还有谁在?”池长庭追问道。
“还有我!”
池棠闻声回头,看到朱弦抱臂倚着门框,脸上似笑非笑。
第349章 你娘是个怎样的人
池棠惊讶地看着朱弦。
朱师叔在屋里,居然能让个大活人摔倒?这不是侮辱朱师叔的绝世轻功吗?
朱弦冲她冷冷一笑,目光又转向池长庭,眉梢一扬,十足挑衅。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回头看商陆。
商陆一直在池家待着,布衣姑娘一撞晕他就到了,伤口处理得也十分及时。
“撞了脑袋这事很不好说,”商陆面露为难,“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可能以后经常头晕头疼,也可能就撞傻了。”
“是不是还可能撞失忆了?”池棠忍不住插了一句。
商陆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本来就失忆了……”
池棠张嘴刚要再说,突然瞥见床上姑娘眼皮动了动,便将话咽了回去。
那姑娘双眸睁开,雾蒙蒙的,满是迷茫。
坐在床边的是正在替她把脉的商陆,她看了一眼,目光挪开,挪到池长庭身上时停住。
“我、我怎么了?”她怯怯问道。
池长庭往前走了一步,商陆很是识趣地让出位置给他。
他坐下,温声道:“你摔伤了,还记得摔哪里了吗?”说着,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额上的伤。
她苍白的脸上顿时飞起红晕,目光痴痴地看着池长庭。
“呵!”门口传来一声冷笑。
那姑娘闻声抬头,目光落在门口,却似被烫到一般,倏地收了回来。
“我、我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磕在木架和床沿上的!”她急促地说,身子往被子下缩了缩,好像在害怕什么。
池长庭转头看了朱弦一眼。
朱弦立时变了脸色,冷笑道:“捡了宝贝自己不好好看着,落在别人手里磕着碰着算什么,直接弄死了都是活该!”说罢,拂袖而去。
池棠看得一愣一愣的,朱师叔的火气可真大啊!
池长庭收回目光,动作轻柔地替布衣姑娘按了按被角,道:“你的伤还没好,日后屋里没人的时候不要起来。”
她柔顺地点了点头。
池棠忍不住嘀咕道:“应该是屋里有人的时候不要起来才是……”
池长庭瞥了她一眼,又吩咐夏辉道:“这屋里还是你看着,以后不要让朱姑娘和媚娘进来。”
夏辉神色复杂地应下。
他又低声安抚了几句,才起身离去。
池棠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冷不防他回头看了一眼,没来得及收起满脸忿忿。
池长庭笑了笑,道:“别气了,去梳洗一下,等会儿宫里还要赐宴。”
白天皇帝亲自领着狩猎,收获不少,自然要大宴一番。
池棠心里存着事,哪有心情梳洗:“爹爹,你不会信了她吧?”
池长庭反问道:“信什么?”
池棠急道:“朱师叔要是看她不顺眼,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至于推来推去吗?”
“哦?”池长庭背着双手闲庭漫步似地走着,“好像没人说朱弦推了她吧?”
池棠皱眉道:“话是没说,可她那副作态,不就是在告状吗?”
池长庭“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池棠跟在他身旁嘀嘀咕咕:“说不定是她趁朱师叔不注意自己故意磕的,等我们回来就告状!”
“你说得有道理。”池长庭很是随意地附和着。
池棠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没信她?”
“信啊!”池长庭笑道,“她不是说她自己不小心跌倒的吗?我信啊!”
池棠愣了愣,问道:“那你还怪朱师叔?”
池长庭瞥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怪你朱师叔了?”
“你不是——”
“我就看了她一眼,我说什么了吗?”池长庭啼笑皆非,“她自己脾气大,这也怪我?”
池棠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要不……你去跟朱师叔解释一下?”池棠建议道。
池长庭拒绝:“谁知道她又跑哪里练剑去了,我那么有空追着她解释?”
“那算了吧……”等朱师叔练完剑回来再解释也行。
说话时,进了前院池长庭的屋,展遇上前为他解开身上护甲。
他们刚到家就得到消息往内院去了,池长庭此时还穿着戎装护甲,身上还有不少泥泞。
池棠也上前帮忙解开他臂甲上的绑带,口中嘟囔道:“那位姑娘,爹爹打算怎么安置?不能一直留我们家吧?”
爹爹嘴上说着有数,可一听到那姑娘受伤,好像还是挺急的。
池长庭双眸微阖,缓声道:“她伤势未愈,又没了记忆,难道还能把她往外赶?”
池棠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往外赶并不是不可以,只是终究那一张脸,让人狠不下心。
“本来是中毒失忆,不过有商大夫在,余毒总是能清的,现在撞坏了脑袋,哼哼……”池棠嘀嘀咕咕道。
池长庭笑了一声,整眼看了看她,道:“假的真不了,真的总能治好,你怕什么?”
“怕有人马失前蹄,晚节不保。”
池长庭气笑了,狠捏了一下她的脸:“谁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池棠捂着脸道:“万一人家跟银烛一样特别有耐心、就是不露马脚呢?”
池长庭嗤笑道:“露不露马脚不在别人有没有耐心——”戳了一下她的眼睛,“在于你自己眼睛够不够亮!”
池棠摸着自己的眼睛若有所思。
池长庭捏了捏绑了一天的小臂,道:“行了,再不回去梳洗,就得穿这一身去见你的太子殿下了!”
池棠猛然一惊,提起裙子跑了。
……
朱弦也不知跑哪里练剑去了,一直到池棠出门赴宴也没见到她回来。
等到宴罢回家,却见东西厢房都黑漆漆的。
池棠下意识仰起头找了一圈,果然在院外的树梢上找到了一片朱红的衣角。
池棠朝着招了招手,红衣翩翩,落到了她面前。
今夜无星无月,只有廊下一点昏暗的灯光,显得人眉目黯淡,没什么精神。
池棠拉着她进屋,将傍晚的误会解释了一下。
朱弦听罢,神色淡淡地笑了一声,却说起了别的:“我之前一直在想,你娘,应该是个怎样的女子。”
池棠嗅了嗅:“多大点事,你就借酒浇愁了?”
朱弦气得来捏她的脸:“你们不也去喝酒快活了,我喝点酒怎么就成借酒浇愁了!”
池棠一边躲一边喊道:“没有就没有,你别恼羞成怒啊!”
第350章 你也独一无二
直把池棠揉得嘤嘤求饶,朱弦才悻悻罢手。
小姑娘笑得浑身脱力,软软地靠在她肩头,小脸红扑扑的,似牛乳里渗了胭脂。
朱弦看了一会儿,低声道:“棠棠,我想回七凤谷了。”
池棠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奇怪地问道:“你现在不是在回七凤谷路上吗?”
朱弦又手痒了。
池棠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忙道:“其实我娘——”朱弦果然停了手,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池棠轻咳两声,道:“我娘才不是东厢那样的——”瞥了朱弦一眼,“当然也不是你这样的!”
朱弦哼了一声,仍旧目光炯炯看着她。
池棠想了想,道:“算了,我还是不说了,免得你听了自卑。”
朱弦被她气笑了,作势来拧她的脸:“你娘就是个神仙!谁都比不上!”
池棠躲了躲,道:“比不上是肯定的,可你为什么要比啊?”
朱弦语噎。
“我娘那样的,世间就只有一个——”池棠看了她一眼,“可你这样的,世间也只有一个。”
朱弦突然心里一酸,抱住了她。
“我觉得我还是回七凤谷了,”朱弦低声道,“反正你爹也不让我去围场,我留下还有什么意思?”
池棠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走?以后还回来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今晚就走!”朱弦一阵风冲进卧房。
池棠跟进去一看,朱弦已经在收拾行礼了。
“这么晚了……”池棠看得瞠目结舌,“魏师叔和窦师叔呢?你不通知他们一声吗?”
朱弦一拍脑袋:“我忘了!”又一阵风冲出了门。
夜色已深,但因为主人们刚从宫宴上回来的缘故,四处仍有灯光。
朱弦下意识往池长庭屋里看了一眼,也是烛火未熄。
想到今夜一别,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脚下就不听使唤地往那个方向转去。
她藏身树梢往屋里探看。
还什么都没看着,就见一道寒光如闪电般朝自己所在方位刺来。
来势虽然迅猛,倒也没出杀气,朱弦轻轻松松就截了下来。
回头再看,屋前已多了一道身影。
一身半旧的青色道袍,双手背在身后,大约刚刚出浴,墨发披散,犹带着水汽,仰头冲着她笑时,容色皎然清透,宛如谪仙。
“朱师妹来找我练剑吗?”他笑着问道。
朱弦眼眶一热,执剑朝他刺来——
五十招后,朱弦后退丈余,收招不动了。
五十招没能拿下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已经是她败了。
池长庭仍旧将手背到身后,笑道:“半年不见,师妹进益不小。”
朱弦轻哼道:“怎么不是你退步了?”
他笑了笑,道:“今日狐和貂都猎了一些,不过都还不够做一件裘衣,你去看看,喜欢哪个,后面几日我便盯着这一种猎。”
“随便!”朱弦将剑掷还给了他,扭头走了。
回到内院,池棠已经穿好了披风准备送别,见她回来,便问道:“窦师叔和魏师叔都说好了?他们没说你什么吧?”
朱弦正色道:“我突然想起来,你爹还欠我一件裘衣!”
说罢,也不去看池棠的反应,就冲回了屋里。
池棠发了一会儿呆,不禁摇了摇头。
朱师叔没救了……
……
冬狩为期五天,热闹的只有第一天和第五天,中间三天就是玩的。
池棠一无所获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收获了一只野兔。
“清炖了吧?放点冬笋,再放点蘑菇……还是炒着吃吧?还是——”池棠拿不定主意,眼巴巴去看池长庭,“殿下喜欢炒着吃还是烤着吃?”
因为她猎了兔子的缘故,太子殿下说晚上要来蹭她的兔子吃。
池长庭冷哼一声,道:“我喜欢烤着吃!”
“那就烤着吃吧!”池棠一见爹爹吃醋,立即认怂,“还有爹爹猎的野雉和黄羊,也拿来招待殿下吧……”
一边往里走,一边叽叽喳喳说着。
走了半路,跑来一名家仆,禀道:“前几日猎的兽皮都处理好了,要现在送来吗?”
池长庭点头:“送去我屋里!”转头对池棠道,“昨日猎了一头通体雪白的貂,可以给你做个新的围脖,或者从其他貂皮上匀些白色皮毛来,缀在斗篷里面……”
池棠惊讶道:“爹爹不是说貂皮和狐皮都给朱师叔挑吗?”
池长庭也惊讶:“我哪有这么说?不过你先挑着,剩下都给她挑也无妨。”
池棠有点过意不去:“我没事,殿下也猎了不少——”眼见父亲大人沉下了脸色,池棠忙改口,“我挑!我挑!”
池长庭看着女儿挑完后,才吩咐人去请朱弦。
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夏辉和媚娘也一并请来。”
夏辉是周仪的妹妹,在池家算客居,不能再等同婢女了;
媚娘是御赐的美人,身份上算是池长庭的姬妾,她又一向乖巧,池长庭也乐意给她几分礼遇。
待传话的人走出两步,池长庭又出声唤住,沉吟片刻,道:“东厢那位姑娘,也一并请来。”
池棠皱眉道:“殿下说,发现她的地方,方圆百里内斗没有人见过她。”
池长庭笑了笑,道:“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抄了十遍《道德经》注疏还没学会?”
池棠还是不理解:“直接送走不就好了?有再大的问题,不能接近我们不还是无计可施?”
池长庭笑容微敛,反问道:“如果她没有问题呢?余毒未清,没了记忆,你要把她送去哪里?”
池棠一怔。
爹爹果然还是怜惜她……
“如果她没有问题,爹爹打算如何安置她?”池棠轻声问道。
池长庭正要回答,朱弦几人来了。
媚娘跑得最快,惊喜得两眼放光:“我也有吗?这些我都能挑吗?”被池棠使了个眼色立即悟了过来,转回身去拉朱弦,“朱姑娘先来,这张黑色的不错,这一张带了点紫色也很衬朱姑娘的肤色,还有这个……”
她说得热闹,惹得池棠和夏辉也凑上去一起帮朱弦挑挑拣拣。
池长庭看着那个拘束在一旁的姑娘,微微一笑,道:“别怕,你也去挑几张。”
他一开口,朱弦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都朝布衣姑娘看过来。
布衣姑娘小脸羞得绯红,低着头走了两步,突然看了池长庭一眼,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我、我能不能求郎君一件事——”
第351章 可疑的祥瑞
池长庭对着她温和一笑:“你说。”
语气亲切中带着鼓励。
布衣姑娘的脸更红了,埋着头,紧张地绞着手指,语声低如蚊呐:“我……我实在是想不起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郎君救了我,想请郎君帮我取个名……”
池棠正想纠正说救她的是朱弦,却被朱弦拉了一下,使了眼色不许她开口。
池长庭察觉到她们的动作,瞥了一眼过去,便看到朱弦的神色又似笑非笑起来。
他勾了勾唇,目光转回,温声道:“阿如,你便暂时唤作阿如如何?”
阿如抬起头,喜不自禁:“阿如多谢郎君赐名!”
池长庭冲她含笑点头:“去吧!”
阿如走近堆放毛皮的桌旁,朝朱弦怯怯一笑,也没挑拣,直接拿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狐皮:“我要这个可以吗?”
看看朱弦,又看看池长庭。
不等池长庭说话,朱弦便冷冷道:“没有看中的!你们挑吧!”说罢,就走了。
阿如拿着狐皮不知所措地看着池长庭,眼里隐约泪珠打转。
“这张不错。”池长庭朝她笑了笑。
……
待人都离开后,池棠留了下来。
“爹爹,你又惹朱师叔生气了。”池棠道。
池长庭不以为意地翻着毛皮:“她脾气这么大,我也没办法。”
池棠觑着他道:“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池长庭“呵呵”一笑,道:“陆先生让你抄《孟子》了?”
池棠撇了撇嘴,没有被他转移话题:“你要示好阿如,也不必非当着朱师叔的面吧?”
池长庭笑道:“我要做什么,也不必非避开你朱师叔吧?”
池棠有点不高兴了:“爹爹一点都不考虑朱师叔的感受吗?殿下要是这么对我,我就不理他了!”
“他敢!”池长庭神色一怒,随即蹙眉道,“我跟你朱师叔怎么一样?你又在瞎想什么?”
池棠惊讶道:“爹爹不喜欢朱师叔吗?那上次怎么还留她?”
“上次?什么时候?”池长庭比她还惊讶。
“就是阿如摔到头那次,朱师叔气得连夜要走,不是你留下了她?”池棠一头雾水。
池长庭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忽而一笑,低声道:“走了也好……”
……
但这回朱弦却没有气到大半夜要走,甚至第二天一早看到她时,也没什么生气的模样。
“朱师叔怎么起那么早?”池棠惊讶问道。
朱弦敷衍地“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池棠赶着出门也没多问。
今天是最后一天冬狩。
第一天和最后一天都是最隆重的,因此今天皇帝也要出猎。
万骑入林,巍巍壮观。
皇帝出猎,太子自然得伴驾,就不能像前几天一样陪着她玩了。
池棠依旧同薛筝几个混在一起在围场外圈绕着。
绕了一会儿,也三三两两散开了。
骊山的围场虽然很大,但只要不入深林,外面还是不少人的。
山林深处有野兽出没,是供善骑射的男子围猎的,另外单独圈出一块,放养了一些小兽供女眷猎取,并令禁卫看守界线,免得女眷误闯。
因此池棠同颜殊追着一只小獐子跑出很远,因为没遇到看守界线的禁卫,也自觉安全。
直到听见男人围猎的呼喝声,才觉得不安起来。
正要掉头回去,眼角突然瞥见一抹灵动的白色。
池棠转头一看,愣住了。
树干后,一只头顶杈角的鹿伏跪在地,探出半身,湿漉漉的眼睛温驯地与她对视。
池棠不敢出声惊扰它,便使劲挥动手臂向颜殊和青衣示意。
她们二人看到也惊愣住了。
“啧啧啧……”上空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瞧我这运气,白鹿都能撞上,早该跑这一趟了!”
话音落,一道娇娇娆娆的身影落在白鹿身旁,一手持弓,背上背着箭篓,还有一只手拉着一只竹筐。
“朱师叔!”池棠失声喊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来狩猎啊!”朱弦理直气壮地说。
“可是我爹不是让你别来——”
“我凭什么听他的?”朱弦冷笑一声,“我自己不能猎?非要等着别人施舍?”把竹筐往池棠面前一丢,“看看!是不是差不多够一件裘衣了?”
池棠哑口无言,内心却十分不安。
爹爹不让朱师叔来总是有理由的,也不知她来了要不要紧。
想到这里,池棠连连点头:“够了够了,正好我也累了,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急什么!”朱弦兴致勃勃地摸了摸白鹿的角,“这白鹿怎么这么乖?一点都不怕人,要不直接牵了走?白鹿好像还是祥瑞吧?你要不要去献个祥瑞?”
“不可!”青衣猝然变色。
“怎么?”朱弦回头看她。
池棠也有些疑虑:“送上门的祥瑞,会不会有诈?”
朱弦若有所思地围着白鹿转了一圈,转到白鹿身后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腿受伤了,难怪不走——”正说着,不知发现了什么,“咦”了一声,凑上前细看。
这时,隔着树丛,突然听见东面有人喝了一声:“那边!”
随即一阵疾驰,马蹄声、人声渐近。
这也太巧了!
池棠心中一惊,忙冲朱弦打了个手势,低声道:“快走!不稀罕这个!”
朱弦眸光闪了闪,却背起竹筐几个飞跳,躲到了一株数丈高的树上。
池棠抬头望了一眼,朱弦今天低调地穿了一身灰褐,躲那么高,不仔细还真找不到。
“我们走!”颜殊低声道。
然而才没跑出几步,便被一队西面横穿而出的人拦了下来。
“原来是池乡君和大姑娘,怎么跑这里来了?”为首的男子容貌俊秀,笑容可掬,就是鼻子有点歪。
池棠认得,这厮的鼻子是被她爹打歪的。
反正结过仇,也不必给好脸色了,便冷冷道:“要你管!让开!”
高澈宽容地笑了笑,不但没有让开,甚至同颜殊寒暄起来:“三娘近日可好?我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了。”
颜殊的堂妹颜三姑娘正是高澈的未婚妻。
“不知道,我也好久没见她了。”颜殊怎会看不出他故意拦着,一边冷脸答道,一边催马向他撞去。
高澈骑术确实了得,一个躲让,避开颜殊,又是挡在池棠面前。
池棠恼了,扬起马鞭,朝他坐骑挥去——
第352章 白鹿与美人
这一鞭过去,虽然打马不打人,却也不是能硬扛的。
高澈只好躲开。
池棠一见有路,便策马要走。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喊声:“这有只白鹿!”
池棠心里“咯噔”一下,旋即见高澈掉转马头回身,对着她意味深长一笑:“原来池乡君发现了祥瑞,可喜可贺啊!”不等池棠开口,便迅速吩咐了下去,“还不速速报去御前!”
令出,一骑绝尘。
池棠抿唇看着他,心头直坠。
高澈分明早有准备,也不知在这里埋伏了多久,为的就是咬定她发现祥瑞。
所以那只白鹿到底有什么问题?
正想着,一声凄厉鹿鸣响彻山林。
“什么人!”身后再次传来喊声,既惊且怒。
池棠脸色一变。
朱师叔!
池棠猛地回头,正见朱弦从树梢跃下,轻盈盈落地。
枯枝败叶之间,如绝色昙花盛放。
四周忽然寂静,喧嚣退避三舍。
美人随手从身旁倒地的白鹿身上拔出箭矢,抬头冲高澈勾唇一笑:“说什么呢?哪有祥瑞?”
高澈呆呆地看着她。
朱弦笑了一声,细长的羽箭在指间滴溜溜转了两圈,突然射向高澈。
高澈正看得如痴如醉,冷不防杀机袭来,躲闪不及,只能从马背上滚落下去,狼狈异常。
朱弦看得哈哈大笑。
池棠可笑不出来。
高澈已经让人报去御前,说她发现了“祥瑞”,现在“祥瑞”被朱师叔杀死了,算是个什么情况?
眼见高澈爬起来后,仍旧对着朱弦发痴,池棠趁机朝朱弦使眼色,示意她先走。
但是来不及了——
“白鹿何在?”一声带着笑意的询问在不远处响起,声音不大,却没有人能忽略。
便是正被美色迷得神魂颠倒的高澈也一个激灵回了神,立即转身拜道:“陛下!”
其余将士齐齐拜道:“陛下!”
池棠、颜殊、青衣纷纷下马拜见:“陛下!”
这所有的声音之后,池棠才听到朱弦有些别扭地开口:“陛下……”
语声一贯的娇娇娆娆,很是动人。
皇帝没有回应,也没有其他人开口说话。
一时间,安静得令人心慌。
池棠偷偷抬了一点头。
距离她不远的左右,御前禁卫两侧包抄,好似堵住了所有的退路。
她突然想起昨天她猎兔子时,太子殿下就是这样让人围住了野兔,让她唾手可得。
现在仿佛也有人如同围堵猎物一般将她们围住,送到了皇帝面前。
猎物是谁?
池棠忍不住再抬起一点偷偷看了一眼。
大约隔了二三十步远的地方,人影济济,旌旗摇摇,入目非朱即紫。
皇帝的坐骑在人群最前,显目得令人无法忽略。
那双深邃得令人生畏的眼睛迸发出奇异的光芒,好似猎人看见了千年一遇的珍稀猎物。
那目光即便不是看在池棠身上,也令她打了个冷颤。
她下意识望向皇帝身边的太子殿下。
他也如其他人一样,目光落在她身后,唇抿得有点紧,脸色也仿佛比平时冷沉了几分,见她望来,才收回目光,神色微微一松,朝她轻轻颔首,问道:“迷路了?”
这一声,唤回了许多心神。
皇帝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高澈不是派人来说池长庭的女儿发现了白鹿?白鹿呢?”
没等池棠开口,高澈便抢先答道:“陛下,白鹿、白鹿死了!”语气惶恐。
“死了?”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怎么死的?”
“我杀死的!”朱弦懒洋洋笑道,“这围场里的飞禽走兽,不都是供人猎取的?”
“白鹿乃祥瑞之兽,岂能猎杀?”赵王喝道。
朱弦睨了他一眼,嗤笑道:“哪有什么白鹿?不过是有人把普通的鹿故意染了白色罢了!”
竟然是这样!
池棠惊愕看向朱弦。
朱弦冲她笑了笑,将白鹿的尸体拉了出来,一气丢到了皇帝面前,一边走上前,一边道:“染了一只白鹿,又打断腿丢在这里让人发现——”
她将白鹿左后腿翻出来,靠近肚下的地方,赫然被擦掉了一块白色,露出原本的烟褐色毛皮。
“这染得也很随便啊……”她嘲讽地笑了笑,“也不用费心作假,大约只等有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当作祥瑞献给了陛下,就可以跳出来揭穿了!”
不谙世事的池小姑娘愤怒地攥紧了拳头。
这么卑劣的手段,真就拿她当小孩子骗,她不上当还非按着她的头要她认下,太过分了!
“欺君罔上,请陛下严查!”李俨脸色一沉,冷声请道。
“陛下——”赵王亦上前一步,道,“这女子来历不明,焉知不是贼喊说贼?”
皇帝笑了笑,冲着朱弦问得极为和蔼:“你是谁家女眷?怎么穿得这样简朴?”
池棠心里“咯噔”一下,想到朱弦是偷偷溜进来的,忙替她遮掩道:“她是臣女的师叔!是跟臣女一道来的!”
赵王笑道:“池长庭竟然偷偷藏了这么个美人在家里,难怪看不上陛下赏赐的美人!”
朱弦眉心一拧,道:“我就是我,我来便来,走便走,与池长庭何干?他凭什么藏我?看你大约也是个皇子,怎么说话这么臭?”
这话说得又亮又急,掩盖了一阵马蹄声。
话音落时,蹄声止。
池棠转头看去,正见池长庭勒马树下,脸色难看至极。
皇帝却朗声大笑,指着池长庭道:“池卿来得正好!你这个师妹胆子不小,当着朕的面就指着赵王的鼻子骂!”
池长庭下马行礼,道:“师妹长于江湖,有不知礼处,请陛下见谅!”
皇帝“呵呵”一笑,道,“朕倒觉得她说得挺好,二郎这话确实说得狭隘了,有些女子天生不凡,可不是寻常男子能藏得住的!”
说着,看了朱弦一眼。
这一眼看得许多人心惊肉跳,就是朱弦也变了脸色。
“陛下,”李俨低声道,“此女名朱弦,是平阳长公主的弟子。”
皇帝神色一动:“平阳的弟子……”盯着朱弦看了一会儿,又朗声笑起,“不错!不错!”
朱弦只觉手心俱是冷汗,忍不住看了池长庭一眼。
他正将女儿拉到身边,神色温和地低声问着什么。
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眸光冷冷,神色淡淡,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第353章 朱弦进宫
“朱美人怎么会被陛下撞见?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完了完了完了……”
池棠意外地愣了愣,突然感动:“没想到你对朱师叔是真心的,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垂涎她的美色……”
朱弦跟着皇帝从围场出来的时候,各色目光都有,就是没有为她担忧着急的。
却是董原特意拉了她到一旁问起经过,满面忧急。
董原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我就算垂涎她的美色,也是真心地垂涎!”
池棠点点头,将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董原听得脸都白了:“完了完了完了,你看陛下,恨不得直接拉着朱美人的手不放了,今晚宫宴一定会召她进宫,进了宫就别想出来了……”
池棠也吓得脸都白了:“那、那怎么办?”
董原摇头:“陛下要一个女人,谁还能拦得住他?当初陛下看中我姐姐的时候,我姐姐都定亲了,最后还不是进了宫?”说着,突然睨了她一眼,嗤笑道,“你爹不是挺能的,怎么也护不住自己的女人?还是不是男人?”
池棠眉心一拧:“你才不是男人!朱师叔不是我爹的女人!你呢!号称对朱师叔真心,什么都没做就放弃了,这就是男人了?”
董原涨红了脸,气呼呼地走了。
顶了董原几句,并没有让池棠心里舒服些,反而更心烦意乱。
好在狩猎结束后,皇帝没有直接把朱弦留下,只是特意点了她的名,让她夜里一起进宫赴宴。
回到池宅,池长庭一进屋,便猛然转身,盯着朱弦道:“现在就走!不必收拾了,你们三个一起走,回七凤谷,一年内不要出谷!”
朱弦见他面色冷峻,突然觉得委屈:“我做错什么了要东躲西藏?”
池长庭笑了笑,突然语气温和起来:“你要想留下做皇妃,当然也可以。”
朱弦抿唇看着他。
那眼里笑意淡淡,什么都没有。
窦淮拉了拉她的袖子:“走吧。”
朱弦垂下眼眸,被窦淮拉着转身离去。
还没走出院门,便有家仆匆匆来报:“宫中来使!”
……
宫里来的是皇帝身边最亲信的内侍李良辅,不仅带来了皇帝的赏赐,还带了不少人。
“这些首饰和宫装都是陛下亲自挑出来让朱姑娘夜里进宫时穿戴的,这几个宫女也是陛下身边信重的,特意派来伺候朱姑娘,”李良辅笑容可掬地打量着朱弦,“姑娘是个有福的,陛下可从未对谁这般上心。”
朱弦冷笑一声:“那我可真是荣幸!”
池长庭不动声色地挡去朱弦的视线,对着李良辅拱手笑道:“我家师妹日后就劳大监多多照应了。”
李良辅笑得越发可亲。
池长庭亲自送了李良辅出门,一回头,便看到朱弦站在身后,眼神似怨似盼。
在她的身旁,十几名宫女内侍垂手而立;池宅外面,禁宫内卫尚未撤去。
还没入宫,就已经有了宫妃的排场。
皇帝想要宠幸一个女人,果然是谁也拦不住。
池长庭微微一笑:“师妹莫要辜负陛下的恩宠。”
……
朱弦还是同池棠一起进了宫。
她原是个脂粉不施就能艳压群芳的绝色美人,盛装之下,更是倾国倾城。
自宫门外下车起,一路走来,沿途人无不驻足屏息。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走到半路时,正巧遇上御辇经过。
池棠拉着朱弦退到路旁行礼,御辇却在她们面前停下。
皇帝斜倚圆枕对着朱弦打量了一番,笑道:“这一身果然很适合你。”
朱弦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皇帝毫不介意地“呵呵”一笑。
桀骜的美人,更能引起男人的征服欲,更何况是这样的绝色。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热血沸腾过了……
……
宫宴上,笙歌燕舞,笑语盈盈。
女眷们无论嘴上在说什么,目光却都忍不住往朱弦身上瞟来。
池棠看了一眼隔壁席上神色冷漠、目光黯沉的朱弦,心里难过得不行。
她将自己桌上的金乳酥端到朱弦面前,轻声道:“你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说到这里,还是说不下去了。
有力气能干什么?朱师叔在池家都被围得逃不出去,更何况到了宫里?
池棠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
爹爹都放弃了,她还能做什么?
池棠失神地拿着筷子戳着碗里的清蒸丸子,冷不防一盏汤羹冒冒失失送了上来,撞上她面前的碗。
汤汁洒出,溅在了衣襟上。
那宫女慌忙来擦,还没碰到就烫了手似地收了回去,压低声音问道:“池乡君要不要去更衣?”
这声音……
池棠抬头一看,瓜子脸,柳叶眉,眼角微挑,颜若桃李。
赫!
这是干嘛?
那“宫女”朝她挤了挤眼。
池棠猝然回神,同朱弦道:“我去更衣!”
到了更衣处,池棠劈头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怎么突然穿成女的?吓死我了!”
董原皱着眉拉了拉裙子,道:“你以为我想吗?我这是拿脑袋冒险!”
池棠好奇问道:“你拿脑袋冒什么险?”
董原撇了撇嘴,从怀里摸出一只巴掌大的黑色玉牌,忍痛递给池棠,别开脸道:“这是出入骊山哨口的通行令牌,你拿去给朱美人,让她快逃吧!”
骊山作为皇家行宫,四面封锁,只留了一处哨口供人临时进出。
不过这回的随驾人员都只跟着住五天而已,几乎不需要离开,因此通行令牌只是每家发了一块而已,虽说上面没有标记,但发了哪几家都是查得到的。
“这、这、这是你的?”池棠见鬼似地看着他。
董原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池棠当然是没有的,她也不需要。
她要是想进出骊山哨口,凭池长庭的名帖也好,凭东宫令牌也行,幸运的话凭一张脸也能过。
池家的令牌在池长庭手里,但池长庭并没有打算拿出来给朱弦。
要是朱弦逃了,第一个被查令牌的就是池家。
但即便没人第一个怀疑到董原身上,可要是龙颜大怒,要严查彻查,董原没了令牌,也一样会暴露。
这真的是拿脑袋冒险!
第354章 赐浴温泉
池棠真没料到,董原能为朱弦做到这个地步,愣愣看着令牌,不敢伸手去接,最后还是董原不耐烦地塞到了她手里。
“这、这……要是被发现,会不会连累你?”池棠不安地问。
董原斜了她一眼,嗤道:“这不是废话吗?被发现了肯定会连累我啊!不被发现不就好了?”
池棠讷讷道:“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董原用“你笨死了”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道:“你让朱美人控制一下啊!千万别被发现,我还年轻,还不想死!另外让她逃出去后,把令牌埋在距离哨口一里左右的一块龟型石下面,回头我去挖出来……”
池棠一一点头,听到最后,忍不住问道:“朱师叔刚刚不就在我边上,你怎么不直接跟她说?”
董原认真地看着她:“你觉得她会理我吗?”
池棠摇了摇头,突然心疼:“你为她做的事,你的心意,我都会转达的,她一定会很感动,说不定以后有机会……”
董原突然打了个冷颤,忙打断她:“行了行了,你知道就行,不用转达!”
池棠怔愣看他。
他脸一红,道:“我……施恩不图报!”
池棠点点头,想着他大概是不好意思,那她就悄悄转达吧!
董原踌躇片刻,又道:“万一被抓到,你别供出我,我也不会供出你……”
池棠愣了愣。
万一被抓到,凭着令牌就能查到他,哪里需要她供出来?
他大概紧张得语无伦次了吧?
想到这里,池棠就觉得手里这块令牌格外沉重:“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万一事发,会连累你姐姐的。”
董原摇头道:“我姐姐没事,她有身孕了,”顿了顿,突然抬起下巴,“现在觉得我是男人了吧?”
池棠怔怔点头,看他好似得了夸奖一般高兴,又另外夸了他一句:“你穿女装也挺好看的。”
……
朱弦身边围着不少宫女,不方便说话。
池棠又刚刚更衣过,短时间内再更衣一次也有点怪。
于是一直等到夜宴将散时,才找到机会拉着朱弦到更衣的偏殿单独说话。
朱弦接过令牌,指尖微微一颤,问道:“你爹给你的?”
“不是!”池棠咬重道,“是董原让我交给你的!”
朱弦一愣:“董原是谁?”
池棠突然庆幸董原有自知之明,没有直接找上朱弦。
然而,她狠狠夸了一顿董原的深情痴意后,朱弦还是无动于衷,神色间甚至有点心灰意冷。
池棠忍不住道:“我爹又不管你,只会惹你生气,你还惦记他干什么!”
朱弦“噗嗤”一笑,道:“你不是从来都不许人说你爹不好吗?怎么自己说起来了?”
“我哪里说我爹不好了?”池棠睨了她一眼,“我爹当然还是最好的,可他只对我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朱弦有些心塞,翻了翻令牌,问道:“我这样走了,会不会连累你们?”
“当然会啊!”池棠道,“你逃走了,陛下肯定第一个怀疑我家,好在这令牌也不是我爹的,连累董原多一些,所以你千万不要被抓到啊!我跟你说,这个令牌你就……”将董原的交代转述了一遍。
从皇宫逃离,原本是一件极为惊险、一不小心就会没命的事,池棠也说得十分紧张,可朱弦听在耳中,内心却毫无波澜,甚至生出一丝丝厌倦。
等池棠说完,笑了笑,道:“万一我走了,皇帝迁怒你家,害你做不成太子妃怎么办?要不我干脆留下,进宫跟你做个伴吧?”
说完回味了一下,竟然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
池棠愣了愣,道:“恕我直言,我能不能做成太子妃,自有我爹和太子殿下操心,还轮不到你。”
朱弦恨得去捏她的脸:“怎么说话跟你爹一样欠揍?”
池棠见她眉目间依旧黯淡,心里一酸,低声道:“朱师叔,别人对你不好,你更要对自己好一点啊,你要是留下,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
朱弦神色渐收,捏了捏她的手:“我知道了。”
两人手牵手走出偏殿,却见李良辅领着两列宫女内侍恭敬候在门外。
看到两人出来,殷勤笑道:“陛下有旨,赐朱姑娘浴汤池!”
骊山素以汤泉著称,修建骊山行宫时,更是修了不少汤池。
皇帝赐浴朱弦的是九龙殿的御汤,其中涵义不言而喻。
朱弦缓步走上九龙殿前的台阶,热气蒸腾,扑面而来。
门口两名赤足薄纱的宫女半跪蹲下要为她脱鞋,朱弦脚下腾挪躲开,令门口两名及殿内迎出的四名宫女均是一愣。
愣过之后,对方还是尽责上前行礼:“婢子服侍娘子更衣。”
朱弦冷冷扫了一眼:“滚!”
门口传来一声轻笑:“怎么这么大脾气?谁惹你了?朕给你出气!”
朱弦抬起头,皇帝正于殿门口负手而立,含笑看着她,神色和煦,唯一双眼灼亮惊人。
这样的眼神,她见得多了。
贵为一国之君,其实跟普通男人没什么两样。
宫女们纷纷伏拜,朱弦却岿然不动,轻笑道:“谁惹我了,陛下不知道吗?”
皇帝“呵呵”一笑,一边褪去明黄的氅衣,一边状似随意说道:“听这语气,莫非是在生朕的气?”
朱弦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皇帝抬手挥退了左右,缓步走到她面前。
“还是在生池长庭的气?”他低声问着,目光如电地看进她眼睛里。
朱弦紧张得心跳如雷,却半分不敢露在面上。
纵然池长庭待她无情,她也不能害他被皇帝记恨。
朱弦勾了勾唇,讥笑道:“他算什么东西!”
皇帝哈哈大笑。
笑罢高声道:“池长庭,十九岁状元及第,二十七官封太守,三十二文武兼封——”语声一顿,灼灼盯住朱弦,“那又如何?还不是乖乖把你交了出来?”
朱弦心中酸涩得想哭,却抬起下巴,傲然道:“没有谁把我交出来,是我自己来的!”
皇帝大笑数声,轻轻抚上她的脸,柔声道:“懂事的姑娘,这世上,只有朕配得上你这样的美人!”
那只手在脸上滑动,似毒蛇般粘腻恶心。
朱弦忍了忍,正觉忍不下去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李良辅犹豫的声音:“陛下,董婕妤不慎跌倒,见、见红了……”
皇帝脸色一变:“御医怎么说?”
“御医说,婕妤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恐怕、恐怕……”
皇帝眉心紧拧。
董婕妤专宠多年,在他心中自然是有分量的,何况还怀了子嗣。
皇帝猛地捏住朱弦的下巴,恶狠狠看着她,语气却格外温存:“乖乖等着朕!”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董婕妤……”朱弦默念一遍,笑了笑,曼声吩咐道,“还不过来服侍脱鞋更衣?”
宫女应声迎上时,殿门缓缓关闭……
第355章 逃离
冬夜雾浓,笙歌远,灯外影朦胧。
宴罢人去,宫门外,车马摇摇四散。
朱弦隐在檐角树梢,看着马车悠悠停稳,当穿着紫色锦袍的男子从马车里出来时,她顿时眼眶一热,满腔委屈,直想放声大哭。
不久之前,她假装更衣浴汤,关上殿门后制住殿内的宫女,万般惊险逃出了行宫。
原本她应该拿着池棠给的令牌,赶在宫里发现之前尽快离开骊山。
可她却来了池家。
疯了一样地想见他。
就见一面,道个别,以后再也不见了。
只是没想到,见到的他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在女儿和侍从的搀扶下往里走,双眸半阖,脚步虚浮,醉态慵懒。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喝醉,没了平时的冷静无情,眉目间暧昧氤氲,诱人心动,却也没心没肺。
果真是一点也不在意吗?朱弦不自觉按住心口。
他的女儿似乎也不太喜欢他这样,蹙着细致的眉心嘀嘀咕咕:“爹爹今天怎么喝那么多?爹爹从来不会喝得这样醉醺醺啊,该不是借酒浇愁——”
话没说完,便被他似笑非笑地一掌拍没了。
朱弦却听得心口砰砰乱跳。
借酒浇愁?他为什么愁?
她忍不住猜测许多,直猜到整个人飘飘然,将这一日的委屈愤怒都猜没了。
眼见他被扶了进去,朱弦忙借着树木屋舍的阴影悄然跟上,不自觉唇角微翘,欢喜得难以抑制。
然而将到他房前时,一道瘦小的身影从回廊转出,怯怯柔柔地唤了一声:“阿郎回来了。”
这一声,似一盆凉水,浇在她头上,冷得她一个激灵。
他转过头,专注地看着那个神似他亡妻的女子。
看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温柔一笑,眼眸中似有星辰万千。
他缓缓抬起手,声音温柔得溺人:“来,过来。”
朱弦趴在屋顶,死死咬住嘴唇,看着那女子羞答答、慢吞吞朝他走去,看着他如获至宝、紧紧地抱住那个女子,听着他声声切切唤着“阿菀”,看着他情难自禁将那女子抱进了屋里……
风乍起,惊觉浑身浸冷。
忽然冷笑。
池长庭,也不过如此……
……
池棠从父亲招呼阿如过去的时候就默默离开了。
回到自己房中,夏辉上前低声道:“阿如偷偷溜了出去。”
池棠“嗯”了一声,道:“给我沏壶热茶,我冷。”
夏辉一愣:“这么晚了还喝茶?”
池棠点头:“还没到睡的时候。”这一夜,还有许多事。
也不知朱师叔逃出去了没……
……
朱弦刚摸黑找到了池棠让董原藏在树丛里的便服,换上一看,居然还是一套不知道哪支禁卫的服饰。
虽说准备服饰考虑得挺细致的,但是有两个问题——
其一,这是男人的衣服,朱弦不会梳男人的发髻;其二,这是禁卫的服饰,朱弦穿上后,不知道自己属于哪支禁卫。
所以,现在是不是更容易暴露?
朱弦摸了摸怀里的令牌,觉得那两人的心意只能心领了,自己可能还是得自力更生硬闯一下。
话虽如此,她还是把头发简单束了一下,让自己的发髻跟这身衣服不至于太违和;又随便抓了把泥土往脸上抹了抹,这才遮遮掩掩往关哨口摸近。
到了最后一个拐口,朱弦深吸一口气,从藏身处走出,大摇大摆向哨口走去。
“什么人?”哨口将士远远地就出声喝问。
朱弦找了找感觉,又走近几步,才粗声粗气道:“宫中有人走失,你们这里可有异常?”
话音刚落,哨口处一名原本侧对着她的男子转过脸来。
待看清男子的面容,朱弦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人不就是白天拦着小棠棠非逼她发现祥瑞的那个?
是敌非友!
会不会认出她?
才刚这么一想,就见那人冲她笑了笑,道:“有!有异常!这不是异常来了?”
朱弦脸色瞬变,猛然朝前疾冲。
“放箭!”男子喝令声起,箭如雨下。
哨口两山夹道,地势险峻,箭手布在哨塔及山壁上,要想从山道上穿过,就只能顶着箭雨。
朱弦身无寸铁,没有这个信心。
男子笑道:“陛下待你恩宠有加,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还是乖乖束手就擒,随我回去吧!”
朱弦冲他抛了个媚眼,娇声道:“随你回去可以,可你却要将我送给别的男人,我便不能依了!”
男子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不防,被她一眼勾得愣住了。
朱弦目光一利。
擒贼先擒王!
就在她迂回靠近时,男子回了神,笑吟吟往后退了两步,躲到一排士兵身后。
朱弦差点气得呕血。
再拖下去,等宫里的人追出来,就真走不了了!
可擒王也太难了,还是先夺兵器吧!
正在朱弦思索着从哪里下手时,突然一道黑影自男子身后窜出,鬼魅般贴着他背后滑过。
一招割喉!
朱弦呆呆地看着那人,甚至忘了自己身处战局。
她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身手。
割喉,夺刀,一气呵成!
反手再取两人!
随后黑衣人将从男子手里夺下的长刀朝着朱弦一掷,转瞬间飘出数丈。
招式流畅,动作潇洒,身姿俊逸。
朱弦看得两眼放光,差点忘记接住长刀。
握住刀柄的一瞬,朱弦感觉自己像是被传授了一百年功力一样,精神抖擞,热血沸腾。
“高郎!高郎!”
那男子似乎身份很不一般,他的倒下立即令对面阵脚大乱,就连箭手也忘了射箭。
正是冲哨口的好时机!
朱弦却欢快跳起,冲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刚夺下一柄长戈抡了半圈,见她朝自己冲过来,惊得一个趔趄。
不过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看了她一眼,沉默地持戈冲向哨口。
朱弦嘻嘻一笑,跟在他身后追了上去。
箭手已经反应过来,再次箭雨封路——
几经厮杀,几番辗转,终于甩开了追兵。
夜色浓重,远山如魅。
眼前人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停下脚步的一瞬,朱弦丢了长刀朝他身上扑去。
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喜极而泣。
“池长庭……”
第356章 你想怎么不客气
仲冬,子时,山间。
风吹得他发丝冰冷,身上的衣衫冰冷,蒙面的布也冰冷。
但是他的脖子是热的。
朱弦贪恋地贴紧他温热的肌肤,泪流不止。
他仿佛叹了一声,掌心轻轻拍在她背上。
下一刻,她便被从他身上拉开,正对着他的脸。
他的脸都被遮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沉沉不见情愫。
“走吧,”他淡淡说着,用力将她一推,“不要再回京城了。”
朱弦狼狈地稳住身子,忍泪看着他,问道:“你特意来救我的,对不对?”
他沉默片刻,道:“那日在山神庙,你对我们父女舍命相救——”
“你以后会来找我吗?”朱弦打断他问道。
“不会,”他答得不假思索,看着她的眼神比陌生人还要冷淡,“你的救命之恩,现在我已经还了,你走吧——”微顿,“不要再回来了。”
朱弦用力抹去眼泪,瞬间又重新涌出。
“池长庭……”她声音嘶哑,“你再说一遍!”
他神色淡淡道:“你容貌出众,又性子跳脱,天生是个惹祸的胚子,池家庙小,经不起你折腾,你走吧。”
她后退两步,低声道:“池长庭,我要是再回来找你,就教我不得好死!”
说罢,转身,朝着远离他的方向跑去。
夜幕沉沉,枯草莎莎,人影似青烟,眨了一下眼,就再也找不到了。
池长庭静立片刻,转身往回疾行,半步不敢耽搁。
朱弦闯哨口的事应该已经传到了行宫,皇帝第一个就会怀疑到他头上,他必须尽快赶回去。
哨口当然不能再走了,池长庭转向去了西面。
那里有一条隐秘的小路,可以通向宫墙外。
按照他的计划,朱弦走这条路离开骊山行宫是最安全的,没想到那傻姑娘自己冒冒失失跑出来不说,还直接往哨口撞上去……
也怪他没找到机会事先与她互通有无,总算,有惊无险……
现在只希望在他赶回去之前,展遇能挡得住。
也幸好他早有安排,不会令人惊扰到阿棠——
……
池棠已经喝完了第三盏茶,努力睁大了眼,过了没一会儿,眼皮还是控制不住耷拉了下来。
待快要合上时,又突然睁大,吓了夏辉一跳。
“姑娘还不去睡吗?”夏辉打着哈欠问道。
“还没到睡的时候……”池棠也跟着打了个哈欠,语声困倦到含糊。
夏辉满心不解。
这都没到睡的时候,那得怎样才到?
正这么想着,外面突然传来骚动声。
池棠“噌”的一下站起身,朝外跑去。
才跑出门没多远,就见莫三和莫七快步朝这里走来。
“发生什么事了?”池棠抢先问道。
莫三答道:“朱姑娘在宫里失踪,金吾奉命搜查——”打量了池棠一眼,惊愕道,“姑娘还没睡?”
这都子时过半了,池小姑娘还穿戴整齐?
池棠顾不上回答,着急问道:“爹爹呢?”
莫三道:“主公大醉未醒,金吾正由大郎君陪着。”
池棠愣了愣,小声问道:“真的不醒?”
“真的……”
池棠见他面色有异,忙问:“怎么?”
莫三摇头,道:“大郎君应该拦不住金吾,姑娘在屋里别出来,谅他们不敢搜这里。”
池棠蹙眉道:“如果连爹爹屋里都搜了,来的必然是不讲情面的,我这里有什么不敢搜的?”
说罢,提着裙角跑了出去。
莫三、莫七忙跟上问道:“姑娘要去哪里?”
池棠边跑边喊道:“想搜我爹爹屋里,门都没有!”
少女娇甜的嗓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透,不期然传出很远,落在男人们耳中,语声均是一顿。
池长府轻咳一声,道:“是我那侄女,封作洞庭乡君的那个。”
被派来搜池宅的是左金吾将军韦机,渤海公的女婿,高贵妃的妹婿,这样坚定的立场,根本不需要对池家讲情面。
韦机闻言嗤声一笑,道:“怎么?池尚书自己出不来,还要女儿出来掩护?”
池长府皱了皱眉道:“舍弟从宫里赴宴回来时,已是酩酊大醉,下官派人去请就是,韦将军稍作等候即可,为何如此失礼?”
韦机冷笑:“就怕你们三请四请,请不出个池长庭来,耽误了陛下交代的差事,你负责还是我负责?”说罢,直接让人拉开池长府闯了进去。
然而,到池长庭院门外时,却见一名红衣少女挡在门口,怒目而视。
火狐裘,明月珰,水汪汪的杏眼瞪得浑圆,有一种明明害怕又鼓足勇气的娇稚感。
韦机微微一笑,道:“本将奉诏而来,池乡君这是要抗旨吗?”
看着是个很容易打发的姑娘,却没有被这句话吓到。
她眼睛滴溜溜地将他打量了一圈,突然唇角一翘,笑出几分狡黠:“诏书呢?给我看看?”
韦机皱了皱眉,道:“本将奉的是陛下口谕!”
池棠冷冷一笑:“我父官居礼部尚书,掌天下礼仪之政,将军未有诏书明令,就要闯我父亲寝居,置礼部之礼于何地?”
韦机岂会被她一句话挡回:“宫中急令,池乡君若有疑问,可以进宫去问陛下!”使了个眼色,左右上前向池棠捉去。
青衣冷然拔刀,逼退左右。
韦机厉声道:“池乡君再有阻挠,就别怪本将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冷冷道:“你想怎么不客气?”
清清冷冷的嗓音传到耳中,池棠顿觉这无星无月的黯沉冬夜都亮了起来。
她抬眸朝韦机身后望去,昏暗的回廊尽头,一人正朝着这边大步走来。
他走得有些着急,绣着金线螭纹的袍角急剧翻飞,一双修长笔直的腿时隐时现,话音落后不过一个眨眼,就走到了灯火之下。
眸光似刃,冷冷剜过韦机,随后落在了池棠身上。
池棠一时什么担忧焦灼都不记得了,只余满心欢喜,忍不住冲他甜甜一笑,脆生生:“殿下!”语气中不自觉还带上了得意。
韦机暗骂一声,转身行礼,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太子殿下冷冷道:“孤来看看,谁敢对池乡君不客气!”
第357章 池棠什么都知道
韦机虽然亲近赵王,也不至于胆大到跟太子直接叫板,只是躬身辩道:“臣奉旨行事,请殿下见谅!”
李俨看也没看韦机,只盯着他的小姑娘打量。
虽然笑得娇态可掬,也还看得出眉眼间的困倦。
这姑娘平时都睡得挺早,一定是韦机闹得厉害,硬生生把她吵醒了。
想到这里,太子殿下的脸色又冷了几分,道:“孤为何见谅?陛下旨意是让你来大闹尚书府?”
韦机不明白了,这么个色迷心窍、胡搅蛮缠的人是怎么坐稳太子之位的?
“因池家进宫的朱姑娘为贼人所劫,陛下让臣到池尚书这里看看有没有线索,臣只是想请池尚书一见,绝无任意搜查的意图!”
池姑娘倒抽一口冷气,似乎十分震惊。
韦机看了她一眼,心念一转,镇定了下来。
连池长庭的娇娇女儿都出来了,也不见池长庭亲自露面,可见屋里必然有诈。
池长庭十有**不在!
他也不求抓个现行,要是太子殿下继续拦着,他就“被迫”撤退,回了宫里只如实禀报。
至于池长庭是不是真的在屋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宫里那位怎么想。
想到这里,韦机已经有了激流勇退之意。
这时,太子殿下却道:“池尚书今夜宴上醉酒,恐怕一时醒转不来,你去令人煮碗醒酒汤给他喂下去,再好生唤他起来!”
这话是对着展遇说的,展遇立即领命进去了。
太子殿下又道:“韦将军随孤去外厅一坐,守在这里成何体统!”
又是煮醒酒汤,又是好生唤起,还要去外厅,这不是拖延之计是什么?
韦机眉头一皱,脑中急转,思索对策。
那边太子殿下已经将目光转向守在门口的池小姑娘,语声陡然一软:“回去歇着吧,这里有孤。”
韦机闻言心中又是一沉。
看来太子殿下是一定要护着池家了!
这样拖下去,说不定就拖到池长庭现身了,还是早点离开得好!
韦机想定主意,干笑两声,道:“既然池尚书醒转不来,臣就——”
“就怎么样?”门内传来懒洋洋的一声,韦机顿时脸色一变。
抬头一看,正见一人摇摇晃晃走出。
长发披散,肩上随意搭了一件外衫,中衣松松垮垮,甚至还露出一截胸膛,肩上搭了一件外衫,唇角挂着不耐的冷笑,眼里依稀透着一丝欲求不满。
“爹爹,你、你被吵醒了?”池姑娘听到动静回头,语气惊喜又疑惑。
池长庭仿佛刚刚发现自己女儿也在,立即变了脸色,一面手忙脚乱掩好衣襟,一面尴尬问道:“你怎么跑出来了?”刚问罢,眼神一利,瞪着韦机,“可有人对你无礼?”
小姑娘趁机跑到父亲身边告状:“韦将军说要对我不客气!”
池长庭将她拉到身后,杀气腾腾朝韦机看过来:“韦将军要怎么对我女儿不客气?”说话时,还捋了捋袖子,颇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意思。
韦机又不明白了,这么个放浪形骸、不知轻重的人是怎么坐上礼部尚书和大将军之位的?
“池尚书误会了,只因朱姑娘进宫后为贼人所劫,陛下令下官来询问尚书线索。”韦机将来意又说了一遍。
池长庭皱了皱眉,凛然怒道:“人进了宫也会被劫走?今夜是韦将军当值吗?你们金吾卫怎么回事?竟然让贼人进了行宫?陛下的安危竟然由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负责?”
韦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好假装没听到,继续说自己的:“池尚书可知朱姑娘下落?”
池长庭挑眉:“我师妹被贼人劫走,你来问我下落?这是什么意思?”
韦机道:“或许朱姑娘已经逃脱回来,池尚书还不知道呢?”
池长庭冷笑:“怎么,你想抄我的家?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韦机闭嘴不言了。
皇帝当然没这么说。
池长庭是他亲自提拔的,为了个女人就把池家抄了,除了显示自己是个昏君外,没有任何好处。
万一什么都没找到,朝臣忠谏、史笔如刀,都是很让人头疼的。
何况哨口传来的消息,那个美人已经逃了出去,回来的可能性很小。
只是,那个帮着美人逃走的高手会是谁?
韦机心头念转,问道:“下官不敢,池尚书既然这么说了,朱姑娘定然未归,只是听说朱姑娘还有两名师兄也在池府,不知他们可有线索?”
池长庭冷冷一笑,吩咐展遇去请窦淮和魏少游。
待见到窦淮和魏少游,韦机再无话说,抱拳道:“叨扰了,下官告辞!”
话音刚落,院内却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池棠在池长庭身后,距离院门最近,也听得最清楚。
她猛然回头,恰好看到屋内人影一晃。
“原来池尚书并非独眠啊……”韦机缓缓说道,语气难掩兴奋。
池棠的心也提了起来,紧张地揪紧父亲的衣角。
然后——
然后她就被赶走了。
被父亲大人塞给太子殿下,不由分说地送回了自己房里。
池棠撑了大半夜没睡,就是要等个结果,怎么甘心这么被打发了?
等太子殿下离开,池棠又悄悄摸了出来。
刚摸到父亲院外,就看到韦机领着金吾卫离开了。
池棠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没看到朱弦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
一口气还没松到底,便听见父亲大人似笑非笑的声音:“藏什么藏?还不滚出来!
滚是不可能滚的。
池棠埋着头跑了出来。
“不是让你回去睡了?又跑出来做什么?这儿有你的事吗?”池长庭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
池棠看看周围没什么人了,便凑近前小声问道:“爹爹,朱师叔安全了吗?”
池长庭警惕地看着她:“我怎么知道?”
池棠撅了撅嘴,不高兴地说:“这里只有展哥哥在,爹爹还瞒着我就没意思了,你装醉不就是要跑出去救朱师叔吗?不然我干嘛大半夜不睡来替你守门?”
池长庭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惊悚:“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计划已经一目了然到连阿棠都能看穿了?
第358章 太子平时就跟你说这些?
见他如此惊讶,池棠颇为自得:“爹爹喊阿如过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没醉了。”
池长庭蹙眉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没觉得自己有露破绽啊!
展遇跟了他这么多年,都惊得乱了脚步,朱弦那傻姑娘更是气跑了。
阿棠是怎么看出来的?
池棠却故意卖起了关子,假装没看到他眼里的询问,继续问自己的问题:“殿下说有黑衣蒙面人帮着朱师叔闯过了哨口,还杀了高澈,是不是你干的?”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你猜?”卖关子谁不会?
“我猜是的!”池棠自己就给自己回答了,接着问道,“所以你帮朱师叔逃出去了吗?她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回七凤谷了?她一个人要不要紧?”
“她只要把她那张脸遮起来就没事。”池长庭没好气地说。
池棠叹了一声,道:“长得美明明是好事,却不能光明正大露出来……”
池长庭默了片刻,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池棠眼睛一亮,道:“这一段殿下给我讲过,虞叔有玉,虞公求之,虞叔惧怕‘怀璧其罪’而献玉,但不久后虞公又索要虞叔的宝剑,虞叔忍无可忍,就发兵攻打虞公;殿下说,怀璧非罪,贪得无厌才是自取灭亡!”
池长庭古怪地看着她:“太子平时跟你待在一起就说这些?”
不好好谈情说爱讲大道理?李俨这厮别是真把阿棠当女儿教养吧?
“嗯……也会说别的……”池棠红了脸。
池长庭眉头一皱:“别的什么?”难道私底下花言巧语哄骗阿棠?
池棠支支吾吾不肯说。
池长庭忍不住语重心长道:“男人谈情说爱的时候最喜欢说些哄人的话了,不可尽信,知道不?”
池棠有些不服:“就像爹爹说送朱师叔裘衣,结果让阿如抢了去那样吗?”
池长庭被呛得咳了好几声,尴尬道:“那不一样……”
池棠轻哼道:“当然不一样,殿下要给我的东西,从来不让别人沾手!”
池长庭生气了:“殿下殿下!现在爹爹比不上殿下了是吗?”
池棠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就是觉得裘衣那件事,爹爹有点过分……你自己答应朱师叔的……现在她人也走了……”
池长庭也心虚:“我那是权宜……何况我和你朱师叔又没有谈情说爱!”
池棠正色道:“不管是不是谈情说爱都不能这样,子曰,人而无信,不知、不知……”
尴尬,后面忘了。
“不知其可也——”池长庭替她接了下去,“太子究竟给你上了几堂课?”
“这个是先生教的,”池棠不好意思地说,“先生教的比较枯燥,我经常忘掉……”
池长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怎么现在一个个都来替他教女儿?
不行!他也要教!
李俨教《春秋》,陆子衿教《论语》,那他教什么?
正想着,又听到女儿嘀咕道:“爹爹,你欠朱师叔一件裘衣别忘了,虽然她走了,但你可以送到七凤谷给她,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再说吧!”池长庭顿时意兴阑珊。
朱弦还是别原谅他了……
“爹爹,阿如还在你房里吗?”池棠往他身后看了看。
屋里还亮着灯,却没再看到人影,也没了声音。
“还在。”池长庭淡淡道。
“你没被她占便宜吧?”
池长庭眼睛一瞪:“胡说什么?”
“你刚刚是让韦将军见到了阿如他才走的?”
韦机当然见到了阿如,否则怎么走得那么爽快?
他不但见到了阿如,还是个衣衫不整、符合一定想象的阿如。
但这些对着女儿实在难以描述,所以池长庭选择转移话题:“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还不回去睡觉!今天吃错药了是吗?这个时辰了还这么精神?”
“我特意喝了好多浓茶来着……”池棠嘟囔着被他推着往外走了几步,又挣扎回头,“爹爹,你真的不问我怎么知道你装醉吗?”
“你怎么知道的?”池长庭状似不在意地问道,心中暗自得意。
跟他比耐心,阿棠还嫩着点!
池棠想起自己火眼金睛,还是很得意,丝毫没有比耐心输了的挫败感:“你假装喝醉把阿如错认成阿娘,可是你忘了,你从来不会喊阿娘过来,每次都是爹爹过去的!”
池长庭蓦然愣住。
阿棠娘故去已经八年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有八年。
仿佛是他年少时追逐的一场梦,梦醒后,又不停地回味。
他以为自己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晰,原来也有记错的地方。
“阿棠……”他突然有些不确定,“阿如……真的长得像你娘吗?”
池棠心虚道:“爹爹,我那时还小,阿娘的样子其实没有记得十分清楚了……”
池长庭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低声道:“要是我们都忘了她长什么样,那该怎么办?她会不会怪我……”
池棠看着他面露痛楚,怔愣片刻,握住他的手,道:“就算阿娘活着到今天,也不会跟八年前一模一样,记错八年前的模样很正常的,阿娘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怪我们?何况八年过去了,阿娘应该已经转世投胎,把我们都忘了,难道爹爹会因为她忘了我们就怪她吗?”
池长庭微微一怔,道:“当然不会。”
池棠看着他,突然心生怜惜。
朱师叔因为爹爹不喜欢她就自暴自弃,其实爹爹在阿娘死后,也挺自暴自弃的。
心里想要的那个人不能对自己好,便自己也放弃了对自己好。
池棠认真地说:“爹爹,我觉得你已经长大了,没有阿娘照顾你,你也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见他挑眉看过来,心里一虚,忙改口道,“不过你还有我,我也会照顾你的!”
池长庭失笑:“你还照顾我?先照顾好自己吧!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睡?”
“去了去了!”池棠嘟囔着朝外走。
走到门口,突然停步,回头问道:“爹爹,你是不是查到阿如什么了?”
爹爹之前对阿如只是普通地敷衍着,从昨天开始,又是取名,又是送毛皮,今天晚上就更过分了。
要不是确定了什么,爹爹断然不会这样利用一个长得像阿娘的女孩子!
第359章 池长庭不是善男信女
回廊上灯火如萤,照不透浓浓冬夜。
很快,小小的身影就看不清了。
池长庭收回目光,转身向内走去,脸上笑容渐渐敛起。
进屋,关门,对上那张让他魂牵梦萦多年的脸,心里却毫无波澜。
阿棠说得对,只是一张脸,别人或许会认错,但他们父女是不可能分辨不出的。
转身坐下,淡淡吩咐:“解开!”
穴道解开后,阿如无力瘫坐在地,含泪看着他,怯怯道:“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自己出去被人看到……”
池长庭别开脸,看着手边茶盏,问道:“谁派你来的?”
阿如怔了怔,神色迷茫:“阿郎,你说什么?”
池长庭使了个眼色。
很快,一名年过半百的男子被带了上来。
阿如一见他,瞬间变了脸色。
“谁派你来的?”池长庭再问,依然没有看她。
“我没有……”她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我不是……我没有……我不认识他,我对阿郎是真心的,绝无半分歹意,你——”她忽然落泪,哭得既委屈又迷茫,“你刚才不是还……为何突然这样疑我?阿郎,你看看我,你为何不看看你的阿如,阿如是真心爱慕你……”
池长庭转过头,看着她。
眸中似有一团火焰,烫得她瑟缩了一下。
“啪!”他捏在手里的茶盏突然碎裂。
下一刻,池长庭俯身对着她,一手按着她的肩,一手将碎瓷抵在她脸上。
阿如挣扎着想躲开,却丝毫都动不了。
碎瓷锋利的边缘在脸上轻轻一压,就迸出了血珠。
阿如吓得面色惨白,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我不看你,是怕自己忍不住动手弄死你,”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眼里火焰冷却,神色淡然自持,“凭你,也配顶着这张脸说爱慕我?”
阿如睁大眼睛,无声地流着泪。
展遇怕他真的一个冲动弄死了阿如,小声提醒了一声。
池长庭才丢了碎瓷,回到坐榻上。
“我、我不知道是谁……”阿如终于开了口。
但她知道得也不多。
她原是蜀地农家女,两年前被父母卖给了一名神秘男子。
“他们说我长得像池二夫人,只要稍作改变,就能一模一样,所以找了这位大夫,还有一名蒙面女子为我换容——”
“蒙面女子?”池长庭打断她的话。
“是,”阿如忙道,“她一直蒙着脸,不知道长什么样,听声音大概二十岁上下,是她指挥大夫换容的!”
池长庭看向地上那名男子。
男子哆嗦了一下,道:“我也没看到过那名女子的长相,带她来的人我也不认得。”
池长庭沉吟不语。
安排这一切的人十分谨慎。
大夫、阿如还有那名蒙面女子都是不同的人负责的,大夫和阿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接触的是什么人。
要不是李姝,他或许很难找到线索。
池长庭也没想到,这次的局,居然是从李姝那里破的。
由于一场急雨,冲没了阿如的踪迹,调查阿如的来历便十分艰难。
但如果阿如是有心人安排的,第一步一定是想要他被阿如迷惑。
他索性留下阿如,并且将消息放了出去,想看看外面有什么动作。
结果是李姝派人送来了这名大夫。
李姝或许知道一些,但是没说,她只想拆穿阿如的身份,其他的,她一字没提。
池长庭也不可能去问李姝,只寄希望于审讯。
“他们把你送来,有什么交代?”池长庭问道。
阿如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不是奉命来对阿郎不利的!就算有,我也不会做任何对不起阿郎的事!”
池长庭淡淡看了她一眼:“什么交代都没有?”
阿如突然红了脸,低头讷讷道:“只说、只说让我讨得阿郎欢心……”
她被改换容貌后,看守她的人拿了一张画像给她看。
画上的男子剑眉星目,俊美不似凡人。
那人说,他叫池长庭,我们会送你到他身边,你要做的,就是成为他的女人,让他为你着迷,为你倾倒。
她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更不敢相信这样的男人会喜欢自己。
后来她见到了他,才知道那幅画的拙劣,连他十之一二的风采都没有画出。
这样一个神仙一样的人,会对着她温柔地笑,那样专注地看着她。
他温柔多情的眼睛里,看不到那个绝色美人,只看得到她。
她无法抗拒地沦陷了。
也难怪那些人没有交代她更多,因为就算交代了,她也做不到。
除了隐瞒自己的来历以博他青眼,她不舍得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她心甘情愿顶着一张别人的脸,只要他喜欢就好——
“换了她的脸,放你们离开。”
她愕然抬头。
他正看着她,或者说,正看着她的脸,神色复杂难辨。
但当对上她的眼睛时,目光就冷了下来。
“我也不为难你们,换了她这张脸,换成跟这张脸毫无相同之处,你们就可以走了。”池长庭道。
大夫喜出望外地磕头应下。
阿如却如雷轰顶:“不、不!”她慌忙朝池长庭爬去,却被展遇拉回来,泪眼婆娑地挣扎喊道:“我不走!我不走!阿郎,你就让我留下,为奴为婢,做牛做马都可以,不要换我的脸,不要赶我走,求你,求你……”
他淡淡看着她:“这张脸本不是你的,也不该是你的。”
“我是被迫的!”她哭道,“是他们要我变成这个样子,我没办法,我是无辜的……”
池长庭笑了笑,道:“你顶着这张脸作出那些争宠小伎俩时,难道不知自己仗的是什么?吾妻故去多年,尚有人利用她来欺骗她的夫君、她的女儿,她不无辜?你不过欺她已故,不能说话而已。”
她低声哭着,不敢回答。
“她虽然不在了,也不是可以任人欺负的。”他缓缓说着,目光如利刃一样一寸一寸割在她脸上,“我现在不太方便带着你们,我只给你们七天,七天内,给她换一张脸,我送你们离开,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大夫慌忙摇头:“能不能再宽限几天,七天恐怕不行,七天做不到……”
池长庭淡淡看了他一眼:“做不到,我就把你们埋在一起,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阿如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不要……不要……我错了、我知错了,阿郎你饶了我吧……”
“有一点,你可能误会了——”
池长庭站起身,不再看地上两人。
“我池长庭,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第360章 行宫有变
冬月初一,是冬狩之后、启程继续东巡的日子。
圣驾启程可不等人,虽然昨晚睡得晚,池棠还是硬撑着起来了。
梳洗的时候往门外看了一眼,行囊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堆了大半个院子,侍女们来回忙碌,然两边厢房静寂无声。
阿如还在爹爹那里吗?
昨晚她问过爹爹是不是查到了阿如什么情况,但是爹爹没有回答就把她赶走了。
当时阿如还在爹爹屋里,她估摸着爹爹还要连夜审阿如,就没有逗留。
这会儿应该审出来了吧?
池棠满腹心思地用着早膳时,突然从外面传进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吓得池棠顿时没了胃口,匆匆跑去前院找池长庭。
池长庭却不在屋里,说是一得到消息就进宫了。
池棠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也不敢外出乱跑,索性先回了自己房里安静待着。
一直等到午后,才听说父亲回来了。
池棠赶到他那里,却又被池长府请去商议了,等了约有半个时辰,才等到他回来。
“爹爹!”池棠忙迎上去。
不等她开口询问,池长庭便说了一声:“没事!”
一边往里走,一边神色自若道:“就是犯了头疾,脾气有些暴躁,御医说了静养即可,没什么大碍,只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再启程了。”
池棠得到确切消息,顿时心中一宽,随即小声问道:“陛下该不会是被昨晚的事气病的吧?”
早上得到的消息,皇帝突发疾病,今天走不了了。
那可是皇帝!九五至尊!
平时咳嗽一声都有一堆御医跪地请罪,竟突然病到不能上路,任谁听了都心里一个“咯噔”。
尤其昨晚刚出了那样的事,皇帝就病了,池棠自然就往那方面去想了。
池长庭却摇头道:“也说不准,昨晚行宫里还发生了其他事。”
“什么事?”池棠紧张地问。
池长庭斟酌了一下,道:“董婕妤跌了一跤,差点没能保住孩子。”
董婕妤这一跤跌得很突然。
昨晚宫宴散后,董婕妤和另一名年轻貌美的嫔妃走在一起,不知怎么就跌倒了。
董婕妤的身边人都指认那名嫔妃动手推人,另一边自然是极力否认。
如果不是见了血,这件事在朝臣看来就是小打小闹的宫斗把戏。
但伤及皇嗣,性质就不一样了。
尤其后宫已经十年没有孩子出生了,皇帝乍然听到后妃有孕的消息,就面临着即将失去这个孩子的危险,心情可想而知。
目前为止,宫里还没传出董婕妤母子平安的消息。
所以皇帝陛下的头疾,到底是因董婕妤而起,还是因朱美人而起,又或者两者皆有,这事也还不好说。
池棠听了倒抽一口冷气,忙问:“那现在保住了吗?”
“没有消息传出,应该还没出事。”池长庭道。
池棠松了一口气。
池长庭看着有点不对劲:“你不会早就知道董婕妤有孕了吧?”怎么只关心孩子,对董婕妤有孕的事毫不意外?
池棠愣愣点头,反问道:“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吗?”
池长庭语噎,望着窗外的天空压了压惊,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董婕妤怀孕不过月余,御医都还没诊出,这一跤跌得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阿棠居然已经知道了?
“董原告诉我的。”池棠老实回答。
池长庭勃然变色:“你什么时候跟董原混在一起的!”
董原那是什么人?
乐户出身,凭借裙带关系混了个一官半职,文不成武不就,成天斗鸡走狗、青楼楚馆地混着,是京城纨绔中最不入流的那种!
他玉雪可爱、玲珑乖巧的娇娇女儿,竟然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池棠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讷讷道:“一定要现在说吗?说起来话很长的啊,话题扯开了扯不回来怎么办——”
“就现在说!”池长庭大步越过她,往榻上重重一坐,横眉冷目,作出严审姿态。
皇帝头疼也好,董婕妤摔倒也罢,怎么比得上女儿结交坏孩子来得紧迫?
池棠只好垂手而立,老实交代她和董原结识的过程,重点赞颂了董原对朱弦舍身忘我的痴情,赞颂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池长庭一眼。
池长庭都被她逗笑了:“你跟谁学的这阴阳怪气的腔调?”
池棠撇了撇嘴,道:“董原其实挺好的人,坊间传闻不实,爹爹怎么也跟着瞎说?子曰,道听而途说,必须弃也!”
池长庭抚额:“是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陆先生到底怎么教你的?”
池棠红着脸道:“我记错了而已……”
“你给我把《论语阳货》抄十遍,背不出来不许再用!”池长庭没好气地说。
这陆子衿怎么教孩子的,一句两句都背不出来?
还有李俨,阿棠跟那种乱七八糟的少年郎混在一起,他怎么也不管管?
他才走了几个月,好好的姑娘就被他们带坏了!
果然没他在不行!
从天而降的繁重功课压得池棠呆滞了好久,才着急反抗:“你不能说不过我就恼羞成怒!”
“二十遍!”
池棠真哭了。
《论语阳货》上千字,二十遍就是两万多字……
池长庭见她红了眼眶,扪心自问,似乎是有点过分,改口道:“那还是十遍吧。”
小姑娘还是泪汪汪看着他。
“那就五遍吧,不能再少了,你看你背成这样,要是让别人听了去,你爹、你先生,还有太子,还要不要脸了?”池长庭板起脸道。
池棠想想,爹爹、先生和太子殿下都博学多才,自己确实丢人了,便吸了吸鼻子,道:“那我回去抄书了。”
声音绵绵糯糯的,梳着玲珑发髻的小脑袋乖巧低垂,看得池长庭心里软得不行,说了声“去吧”,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慢慢抄,不用急,别累着。”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忽地抿唇一笑,两颊酒窝甜甜:“爹爹真好!”
池长庭顿觉飘飘然,笑呵呵地跟在女儿身后,送她出去。
没走两步,她又回头问道:“对了爹爹,阿如呢?”
第361章 池长庭心慈手软
池长庭知道她会问起,答案早就琢磨好了,不假思索答道:“她原是蜀人,被人改换了头脸送过来——”
“改换头脸?像殿下扮成先生那样吗?”池棠惊讶问道。
池长庭“唔”了一声,道:“差不多……”
当然差很多!
李俨那个叫易容,只在表面涂抹一些药物,阿如那个是真的换脸,要动刀的。
不过跟阿棠不必说得那么细,免得吓到她。
池棠感慨了一下易容术的普遍后,又问:“是谁送她过来的?”
池长庭摇头道:“她自己也糊里糊涂,我看问不出什么,就让人把她送回家乡去了。”
“就这么送走了?”池棠简直震惊,爹爹竟然这么心慈手软?
池长庭“嗯”了一声,坦然自若道:“她也无辜,我就没为难她。”
“爹爹你怎么这样!”池棠忿忿道,“她哪里无辜了!她假扮阿娘,又挤兑朱师叔,要不是因为她,朱师叔怎么会——”猛地回神,捂住嘴巴警惕地左右看了看,随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拼命压低声音道,“朱师叔这么惨,你还袒护她,我好生气!”
池长庭心累。
他原本是担心说实话吓到女儿,才刻意说得轻描淡写。
结果太轻描淡写了,还是没说到女儿心坎上。
做人父亲怎么这么难呢?
“那……要不我再把她找回来?”池长庭试探地问。
池棠蹙眉恼道:“找回来干什么?你还舍不得她?”
“没有没有!”池长庭忙道,“不是你还想为你朱师叔出气吗?”
池棠哼了一声,道:“也没什么好出气的,出气也换不回朱师叔……她把脸换回去没有?”
“换回去了!”池长庭忙道,“我已经警告过那个替她换脸的大夫,以后不会再犯了!”
池棠点点头,叹道:“那就这样吧!”又看了池长庭一眼,“爹爹心善,”想了想,又加一句,“跟我一样。”换了她,也只能想到把阿如的脸换回去送走,顶多再骂她几句。
池长庭和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要不我们怎么是亲父女呢!”
池棠冲他弯眸笑了笑:“那我回去抄书啦!”
池长庭欣慰点头。
走了两步到门口,池棠再次停住,回过头,鬼鬼祟祟推着他往里走了几步,才悄声问道:“爹爹,昨晚你不是跟朱师叔碰头了吗?朱师叔就没顺带把董原的通行令牌让你带回来?”
池长庭默默摇头。
昨晚那个情形,朱弦脑子里应该只想着怎么弄死他了吧?
“那你帮我找个人出去把令牌挖回来吧!”池棠毫不客气地指使道。
“挖回来?”池长庭眼皮跳了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嗯嗯!”池棠把说好的埋令牌的地方交代了一下,郑重道,“这件事就拜托爹爹了,董原好心帮朱师叔,我们可不能让他受牵连。”
池长庭沉默片刻,语气温和道:“阿棠啊……我觉得……你朱师叔可能忘了……”
董原是让把令牌埋在距离哨口一里左右的地方,可是昨晚他和朱弦何止跑出了一里。
之后朱弦就被他气走了,看样子应该短时间内想不起回来埋令牌了。
就算想起来,可她身后还有追兵,朱弦但凡有点脑子,就应该马不停蹄地回七凤谷去。
池棠呆了好一会儿,喃喃道:“怎么这样……怎么可以忘掉……那董原可怎么办?不是害了董原吗?”
“呃……”池长庭吞吞吐吐道,“我觉得,你朱师叔可能没用上那块令牌,她是直接闯出去的,而且从昨晚到现在,没听说有在查令牌,所以董原还是安全的。”
池棠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大概跟第一次给爹爹做鞋结果尺寸不合不能穿的感觉差不多。
“没用上……那也得还啊!不然董原怎么办?”池棠有些恼羞成怒。
“你先别急,”池长庭道,“眼下皇帝抱恙,行宫内外全部戒严,暂时也出不去,等可以出去了,我们去挖挖看,说不定你朱师叔悄悄送回来了呢?”
这话就是哄孩子的,可能性非常小。
不过池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少哄我了!朱师叔都被追得没时间埋了,怎么可能还转回来?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池长庭无奈:“要不把我的先给董原?”
池棠恼道:“爹爹你挤兑我呢?要查令牌第一个查你!”急急一跺脚,“算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说罢,一阵风跑了。
留下一个很不高兴的池长庭。
女儿为了太子殿下着急他也就认了,董原是个什么鬼?也能让乖女儿呛他?太子殿下不管管?
这么想着,池长庭就很想质问太子一番。
但这个节骨眼,最忌皇子与朝臣走太近,池长庭也不好直接找上李俨。
不过,他不找李俨,李俨也要找他。
第二天一早进宫探病,告退时,侍奉了一整夜的太子殿下也起身说要回去更衣。
出了殿门,李俨便喊住他,当着其余大臣的面劈头就问:“池公家中可好?”
什么家中可好,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在问什么,纷纷失笑摇头,先行离开了。
池长庭“呵呵”一笑,道:“家中诸人都好,就是小女心有记挂,茶饭不香。”
李俨微微蹙眉,道:“烦请池公多加宽慰——”
池长庭重重咳了一声,不满道:“那好像是我亲女儿?”宽慰这种事还需要一个外人来提?
李俨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宫中一切都好,陛下也无大碍,让她不必忧心,孤——”顿了顿,唇角微微一动,“孤也甚是记挂她。”
池长庭看着,忍不住幸灾乐祸:“殿下这么记挂她,是怎么让她记挂上别人的?”
李俨脸色一变,皱眉看着他。
池长庭又是“呵呵”一笑,却问起了别的:“不知董婕妤和小皇子是否安好?”
李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暂时安好。”
暂时安好,那就还是有危险。
池长庭沉眸思索片刻,低声问道:“商陆怎么说?”
李俨心中讶然。
商陆是东宫侍医,不属于太医院,也不负责后妃,池长庭不会不知道这点。
他这样问的意思,就是让东宫帮忙保住董婕妤这一胎。
池长庭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怎么突然要插手董婕妤的事?
还有,刚刚说阿棠记挂别人,突然又提到董婕妤是什么意思?
虽然有些莫名,但太子殿下一向思维敏捷,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
第362章 总有人要给池棠加功课
池长庭见李俨变了脸色,很是高兴。
不过该说的还是得说:“陛下如今病着,心气难免不顺,若能看到储君友爱手足、小皇子平安无恙,定然心中快慰,说不定病也就好了。”面上一副忧国忧民状。
可池长庭除了对妻女,什么时候这么为人着想过?
李俨自然听得出他襄助董婕妤的态度,眸色微沉,道:“池公有心了。”
池长庭谦虚作揖:“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是臣本分也。”
李俨淡淡道:“池公能知本分,孤心甚慰。”
这话说得略重,池长庭微微一怔。
心念稍转,便知李俨误会了。
实在是董婕妤这一跤跌得太是时候了,正好给朱弦提供了逃跑的机会。
再联系蒙面人接应朱弦杀出哨口,虽然没有证据,却不妨碍李俨怀疑他勾结宫妃以天家骨肉做局。
这个怀疑有点厉害了。
池长庭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昨天突然听说董婕妤的事,臣也是吓了一跳,幸好小皇子没事。”
这还是太子殿下不知道董原出借令牌的事,就连他听了这一茬都怀疑董婕妤在拿命帮朱弦了。
虽然不知道董氏姐弟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么做,但这个人情,池长庭还是领了。
李俨面色略松,道:“池公心系小皇子,也别忘了看顾家中子女,阿棠天真懵懂,交友方面,尤须慎重,不要让人哄了去。”
池长庭嗤笑一声,道:“她能让人哄去一次,自然也能让人再哄一次,我一次没看住,再来一次就能看得住?”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
太子殿下猛地沉下了脸色……
……
一个时辰后——
“什、什么?”池棠怀疑自己抄书抄得太累没听清。
何必自然非常乐意重复一遍:“殿下说最近陛下身子欠安,他要在陛下跟前侍疾,一步也走不开,其他皇子公主也差不多,他作为太子更要起表率作用,还有宰相以及你爹这种大官——”
“说重点!”池棠忍不住打断他。
何必从善如流:“重点就是殿下最近不能来看你了,而且让你最好也别出去走动,好好待在家里,当然跟自家姐妹走动还是可以的——”
“你就说太子殿下要我做什么好了……”池棠疲惫地说。
何必点头道:“殿下让你给他画幅画像!”
还真没听错……
“画、画谁的画像?”池棠小心翼翼问道。
何必睨了她一眼:“当然画殿下啊,不然你还想画谁?”
池棠小脸一红。
画殿下的画像有点怪怪的,好像她思念殿下思念得情不自已似的,别人看了会不会取笑她?
“殿下怎么突然要我画、嗯……画这个?”
何必有点不高兴:“我刚刚说了半天,敢情你一个字都没听到?”
池棠惭愧地说:“我听了,但是我还是没懂殿下的意思,殿下是要我画了有什么用吗?”
何必挠挠头,答道:“殿下的意思是,他不能出宫来看你,你也不能进宫去看他,还不能出去玩,殿下怕你闲着无聊太过思念他,所以让你画幅画以解相思?是这个意思吧?”
池棠小脸煞白:“我才不无聊!”
也不知是不是爹爹跟先生告过状了,今天一早,先生就送来一本完完整整的《论语》,让她把整本抄十遍!
整本!十遍!
池棠收到消息的时候都呆滞了。
先生布置的功课,连爹爹也爱莫能助,只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道:“陆先生是严厉了点,但是先生都是严厉的,没办法,爹爹也不能驳了先生的面子,不过你别怕,爹爹尽量跟先生商量下,给你多宽限些日子,爹爹还是心疼你的,特意交代厨房中午给你炖了猪脚汤……”
池棠跟爹爹还能撒娇耍赖,跟先生是不敢的,只能含泪抄书。
她都快被功课压垮了!太子殿下还嫌她无聊!
“对对,我看你也不无聊!”何必点头附和,“殿下真是太自恋了,谁有空思念他,一个人不是挺自在的,想他干嘛?”
池棠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劲,忙道:“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挣扎了一下,红着脸道:“你别跟殿下乱说,我还是有一点点思念的……”
何必惊讶地打量了她两眼,道:“真的思念啊?那你就好好画吧!殿下说等他能出宫了,就要来验收!不过我还是不太懂,思念为什么要画像?干点别的不行吗?殿下以前不都让你绣香囊?不让绣块帕子也行,你们年轻人不都喜欢送这些吗?画画多费神啊!”
池棠听着先是连连点头,随后又摇头:“绣香囊也费神啊——”
说到这里,眨了眨眼,突然害羞。
原来是这样……
当初殿下生辰的时候,她送的礼就是她自己的一幅画像。
当时不知道送什么,大家都说殿下喜欢她,她又不可能把自己送进宫,只能送一幅画像了,怕被人看到不好意思,还特意将画匣封得严实,还在里面附了一张字条,特别交代了一句“以妾赠君,自赏即可,切勿外传”。
所以殿下这是要把他也送给她?
“也该是他自己画了送我才是……”池棠红着脸嘟囔道,心里突然不是那么排斥多加一项功课了。
何必却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区别,认真想了想,猜测道:“可能是殿下觉得你画得比较好?对啊!你老师不是很厉害吗?你爹也很会画,上次不是陛下也让你画什么画像吗?原来殿下是慕名而来向你求画啊!要不你也给我画一幅——”
“不行不行!”池棠急忙拒绝,“姑娘家只能给亲近的男子画像,不然别人会误会的,不信你问我爹!”
怎么这几天,人人都想着给她加功课呢?
何必也就是随口说说,见她拒绝,嘟囔了几句就走了。
池棠松了一口气,正要提笔继续抄书,忽然听到窗外媚娘喊了一声:“哎——”
抬头见何必脚步一停,奇怪地打量了媚娘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媚娘委委屈屈蹭到窗前抱怨:“他不是很多话吗?怎么总是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池棠不解:“他又不认识你,能跟你说什么?”
媚娘理直气壮道:“我不知道啊,但是他不是怎么样都能说一大堆吗?我就想看看他能跟我说什么!”
“下次我让他跟你打声招呼。”池棠随口打发了媚娘,继续埋头抄书。
如此繁重的功课压迫下,皇帝的病情也好,董婕妤的胎儿也好,池棠都顾不上关心了,连董原令牌那件事也交给了爹爹处理,每日专心抄书画画,无暇他顾,更别说出门访友了。
不过,她不出门,却有人找上了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