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这厮又想勾引她
“咦?这不是池乡君吗?”
池棠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有点陌生。
就像朝中势力大致分为三派一样,京城贵女也俨然三分。
其一是以薛筝为首的齐国公系世家官宦千金;其二是以高霁雯为首的渤海公系世家官宦千金;其三则是以谢婉为首的清流子弟。
除了谢婉那一类的比较含蓄矜持,另两类,无论是嚣张跋扈的薛筝,还是装模作样的高霁雯,出门经常都是要带几个爪牙的。
爪牙,就是身份地位不高,只负责张牙舞爪的那种。
比如现在冲在前头的这位,池棠估摸着是薛筝新收的爪牙。
曾几何时,薛筝这个圈子的人她也是都认识的,现在竟然添了不认识的,池棠脑中突然冒出“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的诗句,随即又觉得不太合适,摇摇头抛开,上前向薛筝行礼。
薛筝却侧身避开了她的礼,冷笑道:“我哪有这个面子受池乡君的礼?”
池棠默默直起身。
果然是来寻衅的。
也是,爹爹都跟齐国公闹翻了,她跟薛筝自然也陌路了。
想想还挺难过的,不由看了薛筝一眼。
薛筝却勃然变色,压了压怒火,又是重重一声冷笑:“太子又不在,这副楚楚可怜模样做给谁看?”
池棠心中微恼,绷起了脸。
薛筝“嗤”了一声,道:“我道怎么突然攀上了上洛公主,原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忘恩负义的架势都是一脉相承的!”
池棠突然抬眸,语气中仿佛憋着气:“薛郡君现在说的做的,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吗?”
池四姑娘的生气看着一点都不吓人。
薛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嗤笑道:“是又如何?你们都做得,我还说不得了?现在谁不知道池长庭一朝得势,翻脸比翻书还快!”
池棠忽地冷笑一声,抬了抬下巴,不甘示弱道:“陛下天恩浩荡,我爹得陛下的势有什么错?公主身份尊贵,我敬她有何不妥?莫非齐国公觉得普天之下,我爹只能依附他一人?敬他一人?”
“池棠!”薛筝怒不可遏地冲上前,抬手欲扇,却被人捏住了手腕。
抬头,见青衣冷冷看着她。
“好!好!”薛筝气得浑身发抖,狠狠甩开青衣的手,拂袖而去。
气走了薛筝,池棠没有觉得多开心,甚至心里空落落地难受。
齐国公有没有害阿娘尚无定数,薛筝就更加无辜。
她见了薛筝,一面怨恨,一面又觉得歉疚,心情复杂又沉重。
现在好了,索性撕破脸,也不用复杂了。
就是心里还是有点难过……
池棠站在亭外水边,茫然不知所往。
爹爹说,只要半个月,他派去调查芳姑的人就能有消息了。
如果证明芳姑所言属实,那肯定是要与薛家势不两立的;可就算证明芳姑有问题,他们和齐国公府的裂痕也已经造成了。
事关阿娘之死,她和爹爹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是只要一动,无论结果如何,爹爹跟齐国公都会离心。
这……似乎是个必败的局面……
秋深水冷,风瑟瑟一吹,遍体生寒。
池棠拢了拢衣襟,叹道:“回家吧……”
低头走出一步,忽然,簌簌叶落声中,一缕琴音悠悠潺潺。
池棠蓦然止步,神色古怪。
自从重生再识秦归后,她对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琴声都有阴影了。
这么冷的天,跑到水边弹琴?真不是来勾引谁?
然而细听之下,这曲子却是一点勾引的意思都没有。
曲曰《秋云》,端凝雅肃,意蕴悠长。
池棠听了一会儿,轻哼一声,朝琴音传来的方向寻去。
隔得不远,绕过几株黄叶树就见到抚琴者。
也是在水畔亭中,木叶飘落间,白衣清雅,卓然出尘。
他微垂着头,双眸半阖,指下不急不缓,姿态甚至有些慵懒。
池棠面无表情地看着,内心毫无波澜。
上回在普明寺也是弹这一曲,就不能换一个?
这次又想干什么?
才这么一想,琴音乍停,亭中人抬起头来。
隔着二三十步距离,隐约觉得对方朝自己笑了笑。
池棠却警惕皱眉,脚步一退,打算走了。
这时,亭中人起身抱琴,施施然朝她走来。
池棠犹豫了一下,又停住脚步。
从前在江南时见秦归,穿的是一身白衣,后来进京以琴艺入翰林,穿的是官服,今天见他,又恢复了白身,应该是断指之故。
秦归代她断指的事,虽然听说爹爹和太子都替她报答过了,但她并没有亲自谢过。
不管怎么说,秦归因她而残,她这样见人就跑,好像不太好……
看着秦归走到距离她约十步远处,池棠便掐着点盈盈一拜:“上回秦郎相求之恩,池棠在此拜谢!”
也不知是不是她阻得及时,秦归确实没再向前半步,轻声一笑,道:“池姑娘不必挂心,令尊已重金酬谢过了。”
“重金酬谢”四字听得池棠脸上发热。
断指身残,仕途尽毁,只换了重金酬谢,听起来真的有点无情。
可这人是秦归,还能怎么酬谢呢?爹爹没弄死他已经是在感恩了。
不过她素来心软脸皮薄,被秦归说了这么一句,有点不好意思,目光悄悄往他左手瞄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又举到眼前,笑道:“太子殿下让人给我做了一只玉指套,虽然弹不了琴,平时用用却也无碍——”忽然看她一眼,“弃我去者不可留,既然失去了,无须过分挂怀。”
池棠怔怔看着他。
这厮该不会是来安慰她的吧?
秦归收起手指,又笑了笑,道:“琴缺弦,归断指,倒似浑然天成,如今再抚五弦,竟与往日颇有不同。”
池棠看了看他怀里的琴,果然是五弦,忍不住道:“你不是说五弦琴不适合在人前演奏,更适合弹给一个人听吗?”
秦归忽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唇畔笑意渐深。
他低下头,指尖轻拂,三两音符跃起,语声温醇柔缓:“琴起闹市,只为一人,弦外之音,只为一人,欲言又止,也只为一人……”
池棠抿唇看着他,心中不屑:这厮又想勾引她!就知道他每次出现都不是偶然!
嗯?
等等!
池棠蓦地抬眸,惊愕地看着他。
第334章 秦归的风格
夕阳斜时,池棠终于听到屋外有了动静,迫不及待迎了出去。
院门开,紫衫玉带的俊美男子大步走入,身旁跟着的随从犹在回禀:“……等了小半个时辰……”
“爹爹!”池棠喊了一声,打断了随从的话。
池长庭抬头冲她一笑,挥退了随从,继续朝里走,边走边问:“什么事这么急?”
“我今天遇上秦归了——”池棠肃容道。
她每一次遇见秦归,无论看起来多么偶然,最后都证明不是偶然。
他说的话,做的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毫无准备,也几乎没让她讨到过好处。
这一次,池棠觉得也不会例外。
“我看他就是尾随我和衫衫到了曲江池!否则哪有那么巧撞见我和薛筝起冲突,又那么巧带着琴,哼!还假惺惺安慰我!我才不会上当!他一定有阴谋!”
想起曾经上过的当,池棠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你和薛十二起冲突了?”池长庭皱眉,“她欺负你了?”
池棠愣了愣,急道:“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爹爹,你觉不觉得他好像早就知道我心情不好,特意准备好了来安慰我?”
池长庭眸光微闪,问道:“你怀疑芳姑的事是秦归安排的?”
池棠猛点头。
如果秦归不是无缘无故、毫无准备,那就是准备好了出现在她面前,准备好了来安慰她。
他为什么知道她今天需要安慰?因为昨天爹爹同齐国公的冲突?并不至于啊!
她家和齐国公府的冲突远不止如此,昨天才爆发了一点点而已。
可秦归却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如果这一切是一个阴谋,这个阴谋的风格真的很像秦归。
缜密,险恶,算尽人心。
然而池长庭却摇了摇头:“不至于。”
池棠急得跺脚:“至不至于的,你审问下银烛就知道了啊!”
银烛从中秋之后就被池长庭关起来了,池棠也不知道人在哪里,不然她就算不自量力,也得去套一套银烛的话。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这才吩咐展遇去审问银烛。
展遇一走,他又问道:“薛十二欺负你了?”
池棠正眼巴巴望着门外,闻言微怔,摇头道:“没有,我带着人呢!”
“她想欺负你,被青衣拦下了?”
池棠惊讶看了他一眼。
爹爹怎么说得跟亲眼看到了似的?
“我也欺负她了。”池棠把整个经过都说了一遍。
其实她并没觉得自己被欺负到,反倒薛筝气得不轻。
池长庭听罢点点头,道:“日后再碰上,不必忍她,她不敢把你怎么样。”
池棠忍不住道:“也许这一切就是秦归的阴谋呢?”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展遇却回来了。
“怎么了?”池棠比谁都急。
这点时间,就算是展遇,也只够跑个来回吧?
展遇面色凝重:“银烛逃了!”
池棠脑中“哄”了一声,猛然抓住池长庭的袖子:“爹爹!是他!银烛一定是他的人!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对,救走了银烛!”
怪她表面功夫做得不到位,在秦归面前露了疑色。
秦归何等阴险狡诈之人,说不定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知道她怀疑了,也知道她会回来审讯银烛,所以趁爹爹还没回家,把银烛救走了!
池长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问展遇:“追踪了没?”
“追了。”
池长庭点点头,又对池棠道:“别急着下定论,抓到银烛再说。”
“要是抓不到呢?”池棠着急道,“秦归现在不是住赵王府吗?万一银烛也躲进赵王府呢?我们怎么抓得到?”
池长庭道:“那就等昌松那边传回消息。”
“那还要半个多月!”池棠急得直转圈,“爹爹!这么半个多月耗下来,就算查到跟齐国公无关,我们跟齐国公府也回不去了!”
池长庭看了她一会儿,按住她的肩,缓缓道:“回不去,那就只能回不去了。”
池棠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眼里黑沉沉的,似不见底的深潭,不知藏着什么,从表面看来,平静得有些冷漠。
爹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跟齐国公这么多年的情分?
也许是被池棠盯着看久了,他的目光渐渐温和了下来。
“这件事,谁都不可信,我们要自己查——”他矮下身子与她平视,将掌心落在她发顶,“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池棠心想,秦归还是成功了……
……
池棠原以为这事要拖很久,没想到才过三天就有了结果。
这三天里,池棠又开始闭门不出了。
她实在不想再遇到薛筝或者杜容这些昔日同一阵营并且还玩得挺好的姑娘们,闹起来双方都没什么面子,反正家里有个池珠,颜殊、陆子衫还有萧彤也会时不时来陪她,并不觉得寂寞。
就是有点担心画屏在杜家的状况,好在杜娘子还顾念着她那封荐信的情分,特意送了画屏的信来安抚她。
如此,池棠便安安心心待在家里做香囊了。
一年四季的用香是不一样的,所以每到换季就要新做一批香囊。
但池棠觉得自己大概要闲上大半个月,就打算给爹爹做三只香囊,每个月换一只。
做计划的时候她还是孝心满满的,等做完一只十月芙蓉香囊时,池棠拿着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脑子里就冒出了给太子殿下也做一个的念头。
可当她兴冲冲摆好绣架,忽然又泄了气。
上回太子殿下丢给她的那只装糖的锦囊,当天夜里就被爹爹没收了。
虽然爹爹也没说什么,但看得出眼神是指责的。
爹爹不在意跟齐国公的情分,是不是更不在意太子殿下?
池棠失神地看着绣架,天光穿透空白绢布之后,变得含糊而暧昧,如同眼下这胶着的局面。
池棠想起太子殿下说的“一切有他”,不由想着,他现在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刚刚嚷着跑去前院找师兄们切磋武艺的朱弦回来了。
红衣如花,翩翩落在屋顶,笑盈盈朝池棠喊道:“快别绣了,你家太子来了!”
第335章 孤已查清
池棠悄悄摸摸到了书房外,果然见东宫侍卫遍布。
她探头看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熟悉的薛策。
但也有几个面善的,瞥了她一眼,又往书房内瞥了一眼,垂眸默默不语。
暗示得这么明显,池棠更加不好意思进去了。
太子殿下来找爹爹,肯定是为了正事,虽然殿下不介意她进去,可她就这么进去好像挺不懂事的?
眼看池小姑娘面露退色,守在门口的侍卫终于忍不住跑了进去,不过片刻又跑了出来,特别公事公办地说:“殿下请池乡君进去!”
池棠呆呆看了他一会儿,只好进去了。
走到屋前,刚要迈过门槛,猛然看到屋内五花大绑地扔着一个人,池棠猝不及防吓得惊呼一声,朝后跳了一大步。
池长庭箭步冲上,眼疾手快地提起地上的人,随手丢去墙角,转回头安抚池棠:“别怕,还活着!”
池棠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重新提起裙角跨过门槛。
池长庭又转头不满道:“这种事让阿棠来做什么?平白让她受了惊吓!”
屋内语声淡淡:“她急了许多日,既然有结果了,便教她早些放心。”
池棠一听这声音便心头怦然,还扶着门框,就忍不住抬头去看。
他也在看她,眸光专注得有些炽热。
“咳咳!”池长庭重重咳了两声,板起脸道,“还不进来给殿下见礼!”
池棠红着脸进屋,还没行礼,便听见他语声清清淡淡道:“不必多礼。”
那怎么行?爹爹还看着呢!
池棠肃着脸,强行给他行了一礼。
在她屈膝下拜时,视线所及之处,绣着螭龙纹的袍角下,乌皮靴微微一抬,又放了回去,带得袍角轻轻晃动,涟漪无数。
“起来吧。”他伸手虚扶了一下,语气有些无奈。
池棠突然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得意,偷偷翘着唇角脚步轻快地跑到了池长庭身后。
站定之后,下意识抬头将屋内扫了一圈,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两人,一个身着灰衣,看起来平凡至极,另一个身着深绿官服,看着却有些不凡。
“这是薛九。”李俨介绍道。
池棠吃惊地又看了男子一眼。
她知道薛九。
薛九,名简,是齐国公的亲侄子,也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兄。
前齐国公育有二子一女,女即已故的薛皇后,长子薛会,是现任的齐国公,幼子薛合,就是薛简的父亲。
薛合已经于五年前病逝,只留了薛简一个儿子。
说来也怪,齐国公诸子无不身居要职,作为薛合独子,薛简的官品至今也只有从六品,还是个无甚要紧的衙门。
池棠这是第一回正经看到薛合,觉得看起来挺出色的,不知为何一直没受到重用,更不知为何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从前太子殿下身边形影不离的是薛策,怎么这回换成薛简了?
“此事孤已查清,因涉及薛氏,遂令薛九代薛氏知晓。”太子殿下道。
池棠恍然大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池、薛两家闹了矛盾,太子殿下动用自己的人手查这件事,查清之后,以太子殿下同齐国公的亲厚,就是先告诉齐国公,然后把爹爹喊到齐国公面前斥责一顿都是正常。
但是殿下选择了先来池家,甚至连薛策都避开了,只让爹爹和薛简对质,无疑给爹爹留了许多面子。
各自坐定,李俨朝灰衣人点了点头。
灰衣人走到墙角,将那个绑着的人提了回来,在正中放下,拉着那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
面容露出,池棠倒抽一口冷气。
是银烛!
银烛三天前逃走后,她天天去问展遇抓回来没,都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竟然落到了太子殿下手里!
“原来是殿下劫了去!”池长庭冷冷一笑。
李俨神色淡淡:“此女谨慎,进京半年不曾露过马脚,池公欲守株待兔,恐怕还得守上一年半载。”
这话一说,池长庭就感觉到了身后女儿怨怪的目光,尴尬地咳了两声。
他中秋那夜提审过银烛,知道不好审,否则也不会在她逃走之后选择暗中盯梢。
没想到李俨比他还没耐心。
可是,捉人就捉人了,在阿棠面前挤兑他是什么意思?
池长庭斜了他一眼,问道:“莫非殿下审出来了?”
看银烛的模样,虽然外表看不出,但目光疲惫涣散,定然是受过什么特殊的刑讯。
“没有。”太子殿下神色不动。
池长庭笑了笑,端起茶盏,正悠悠抿了一口,便听灰衣人说道:“此女去年腊月十八于武威郡昌松入牙行,今年正月十四入京,此前曾在昌松县劳氏家中为奴半年,入劳家前,曾辗转成都、黔中……吴兴、江都!”
银烛猛然抬头,震惊看他。
池长庭也吃了一惊。
吴兴、江都,这不就是秦归的路线?
如果银烛真的是秦归的人,进昌松之前,必然会抹去从前的痕迹。
不是说查不到,但秦归所图,就是时间,让他们就算最后查到了也无济于事。
太子是怎么在这短短半个多月时间内查到的?东宫密探已经这么厉害了?
这个疑问,李俨却没有会意解答,而是冲灰衣人吩咐了一声:“从头说起。”
灰衣人施礼应下,直起身,道:“兴和七年——”
兴和七年,也就是七年前,池长庭受命外任,芳姑因为嫁了京城商户劳某决意随夫留京。
一年后,芳姑的丈夫行商至昌松病故,芳姑因有孕留在了昌松。
兴和九年,芳姑生下一子,因担心孩子年幼,京城也没什么亲眷,索性留在了昌松,一留就是五年。
直到兴和十三年六月,芳姑之子劳康突然走失。
“此女便是兴和十三年六月,劳康失踪后,进了劳家,在劳家待了半年,入牙行,辗转进京,入了池府。”
这么一说,池棠豁然开朗。
秦归抓了芳姑的孩子,所以芳姑拼死也要污蔑齐国公,难怪芳姑临终前那样看她。
从前主仆一场,并没有什么不好,如今芳姑为了自己的孩子来骗她,也是不得已,心中自然愧疚自责。
也不知芳姑的孩子找到没……
池棠正要问,却听见父亲大人语气淡淡问道:“殿下是怎么查到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跟池棠似的一听就信。
第336章 就为这个?
池长庭说这些话真不是故意寻衅。
池棠中秋遇芳姑,他当晚就派人去了昌松,李俨不可能比他更快。
现在他派去的人连个消息都没传回,李俨就已经东南西北都查清了?
该不是编瞎话骗他们父女吧?
池长庭很是怀疑地打量着李俨,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这阵子他一直拘着阿棠不让出门,这厮多半心急了。
昌松可是武威郡王郭仲瑛的地盘。
作为和姚无忌齐名的异姓王,那能是好相与的?
东宫密探再厉害,还能把昌松当自己家一样,想要什么就有人送上门来?
除非是郭家的人——
“孤托了姑臧县主协助调查。”李俨道。
还真是郭家的人……
池长庭沉默片刻,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嗤笑道:“臣倒是不知,原来殿下同姑臧县主交情匪浅。”
李俨心神一凛,看着他身后若有所思的小姑娘,正色道:“无甚交情,止于君臣之谊罢了!”
小姑娘抬起头,冲他甜甜一笑。
李俨不由软了神色。
她素来不在这些事上胡思乱想……
唔……怎么一点也不爱吃醋呢?
“呵!”边上池长庭笑了一声,“既然得了郭氏助力,想必殿下应该已经救出芳姑之子了!”
这话里的挤兑意思连池棠都听出来了,皱着脸悄悄戳了一下池长庭的背。
在武威郡境内当然是郭氏说了算,但芳姑的儿子早就被带走了,跟郭氏助不助力有什么关系?
爹爹就喜欢欺负太子殿下!
池长庭被她戳得心里越发不快,轻哼了一声。
池棠也恼了,又用力戳了一下,目光不经意一抬,却见太子殿下冲自己微微一笑,随即朝灰衣人使了个眼色,灰衣人便拎起银烛出去了。
池棠愣了愣,难道……
果然没过多久,灰衣人回来了,怀里抱了一个消瘦苍白的男童。
“我们在调查银烛的时候,顺手将和银烛同一批从昌松入京的人都查了一遍,根据昌松送来的有关劳康的描述,这个孩子很有可能就是劳康。”灰衣人道。
池棠望着男童惶恐畏惧的眼睛,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灰衣人道:“劳康被抱走时才四岁大,到现在离家已有一年多,小孩子易忘事,关于原先家里的人和事,都已经说不清了,我们已经去信,让昌松那边带相熟的邻里过来辨认这孩子的身份。”
这么小的孩子,被坏人抱走,又失去了母亲……
池棠真的哭了,拉着池长庭道:“爹爹——”
“这孩子就先寄养在东宫,等确认身份后,再寻他亲族。”太子殿下说罢,朝池棠微微颔首,“你若放心不下,可来东宫探望他。”
“呵!”不等女儿有所反应,池长庭便冷笑一声,“如果真是劳康,还寻什么亲族?他生母是池家旧仆,留池家就是!”
居然用一个孩子哄阿棠去东宫玩!简直无耻!
李俨也没同他争这么点小事,朝灰衣人点了点头,便将孩子交给展遇带了出去。
随后说起王御医事。
王御医就没那么可怜了,他因为染上赌瘾,导致债台高筑,之后突然得了一笔来历不明的银钱,还清赌债后就失踪了。
再出现就是被追杀撞到了李姝面前。
听起来只是一出利欲熏心的事。
这些池长庭也查到了,便没有出声打断。
待灰衣人说完,太子殿下淡淡开口:“其中始末,池公与九郎还有无疑意?”
薛简恭敬应道:“并无疑意。”
池长庭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李俨定定看着池长庭:“既如此,池公有何打算?”
池长庭笑了笑。
你都安排好了,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
次日,也是忘恩负义的新任礼部尚书、兼右卫大将军池长庭从齐国公府宴上拂袖而去的第六日,喜闻乐见的负荆请罪环节来了。
池尚书备足厚礼,登齐国公府门求见。
然后连大门都没进去。
薛家甚至连个晚辈都没派出来,就让池长庭这么站在大门外任人围观,其中决绝之意不言而喻。
就在围观百姓一面心疼风姿斐然的池尚书吃闭门羹,一面又偷偷期盼着看下跪请罪的热闹时,东宫太子突然驾临。
在齐国公府打开大门,上下齐迎时,太子殿下轻飘飘的一句“池卿也进来吧”,就这么简简单单把池长庭带了进去,残忍打破了围观百姓的期盼。
待国公府大门重新关上,百姓们才纷纷醒悟。
这池尚书的女儿,可不就是那个谁?
只不过,太子殿下这般**熏心站自己未来岳父,真的不会惹恼亲舅舅吗?
……
此时,齐国公府的会客厅内,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剑拔弩张。
“长庭此番回京,文武兼封,风头实在太盛,闹出点事来,对他、对殿下都是有利无弊的。”齐国公叹息着看了李俨一眼,无奈摇了摇头,“这原是六日前定下的,还没来得及告诉殿下。
六日前,池长庭登门赴宴时,将有人设计离间的事和盘托出,并提出将计就计,假装闹翻,同齐国公府拉开距离。
从前池长庭官职不高,出入齐国公府无所谓。
但这回从西域回来,池长庭声威大震,又文武同封,若还和齐国公同气连枝,只怕很快就会引起各方忌惮打压,就是皇帝那边都会忍不下去,不若趁此机会脱离齐国公府,貌离神合,很多事上会方便许多。
也是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这么沉不住气,非要搅进来劝和,他也不能当着全京城的人不给太子面子不是?
李俨抚着杯沿,淡淡问道:“如此安排,除了二位,还有谁知道?”
说时,却看了池长庭一眼。
齐国公这些日子确实没什么机会同他说起,但池长庭……至少昨天是有无数个机会告诉他的。
“此事不宜外传,只有大郎知晓。”齐国公道。
大郎是指齐国公长子,现任吏部尚书的薛籍。
“底下不知,就不怕误伤?”太子殿下语气微冷,眼睛看着池长庭。
齐国公笑道:“些许误伤,反教人更信几分。”
池长庭却被他指责的目光看得有点心虚,轻咳一声,解释道:“我已经请国公拘着点薛十二了。”
齐国公听了,摇头笑道:“不过是孩子们打打闹闹而已,不碍的,十二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语气一顿,古怪地看了李俨一眼,“殿下就是为了这个?”
就为怕薛筝欺负池长庭的女儿,所以一掌拍乱他们的苦肉计?
第337章 那种关系
李俨垂眸,执杯轻抿,道:“宗正请立太子妃的奏折已经拟定。”
池长庭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李俨不为所动:“若依此计,舅舅当如何应对孤选妃之事?”
如果齐国公和池长庭闹翻了,自然不会支持池长庭之女入主东宫。
齐国公哭笑不得:“长庭之女尚未及笄,殿下要是急的话可以先定下侧妃——”
“不必!”李俨断然拒绝,“这事就此作罢,七日内,可令上奏议选妃事!”
……
出了齐国公府,李俨弃车上马,驱近池长庭,道:“孤还有些话要问池公,顺道去看看阿棠,她今日一定忧心不已。”
池长庭觉得,他哪个才是顺道也不好说,便拒绝了:“臣自会安抚臣女,有劳殿下记挂!”
李俨看了他一眼,问道:“昨日为何没有提起?”
池长庭眸光闪了闪,驱马走了起来,笑道:“提了殿下也不会答应吧?”
李俨眸色微沉,又问:“为何瞒着阿棠?”
池长庭笑道:“她不擅做戏,知道这些做什么?”
李俨轻声道:“真的是做戏?”
昨天没提苦肉计,或许这根本不是苦肉计;没有告诉阿棠,或许是因为根本没有瞒着阿棠。
池长庭低声笑道:“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事关亡妻之死,他对齐国公哪有那么深的信任?
只是若有人利用亡妻之死算计他,他也不甘让人有机可趁。
他没有向齐国公隐瞒芳姑一事,也没有隐瞒自己调查芳姑的事。
倘若齐国公有问题,将计就计的就是引蛇出洞;
倘若齐国公没问题,将计就计的才是苦肉计。
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太子殿下,想起他这阵忙前忙后、费尽心思,突然良心发现,觉得太子也不容易,便缓了语气道:“臣还有些公文没看,待会儿就麻烦殿下将今日之事同阿棠解释一下了。”
……
李俨自然是欣然之至,不过也没提那桩虚伪的苦肉计,只说齐国公已经原谅池长庭了。
然而池棠听完,只高兴了一瞬,又还是恢复了愁眉苦脸。
“薛十二把我的赔礼分毫未动送回来了,”池棠唉声叹气道,“还是让轻罗送回来的。”
李俨蹙眉道:“孤帮你说说!”
“千万别!”池棠急得站了起来,“她那个脾气殿下又不是不知,强行说和一定会适得其反,还显得我仗势欺人——”神色一黯,又坐了回去,捧着脸怅然道,“这件事吧,虽然我也不是无缘无故,但终究是我对不住她,赔礼道歉是我所应当的,至于接不接受,却不能强求……”
幽幽一叹,无奈道:“她不愿原谅就算了吧,大概是缘分已尽,我就不打搅她了……”
关于薛筝的脾气,李俨也没有仔细了解过,不过阿棠这么说,那就这么是了。
“无妨,只要两家重归于好,薛十二便不会再为难你。”李俨安慰道。
池棠点点头,又问起了另一件事:“窦师叔丢失的那把匕首,殿下还没找到吗?”
李俨眸光微闪,道:“应该找不到了。”
池棠也目光闪了闪,搬着椅子坐到李俨身旁,上身半倾,小声问道:“会不会……是被梁王拿去了?”
李俨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这姑娘挺能猜的啊!
“殿下你还记得吗?”池棠鬼鬼祟祟道,“当初苏瑾的那幅画,就在东宫,居然没了,那阵子梁王好像就去过东宫,会不会被他拿去了?”
李俨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后来他调查下来,梁王是嫌疑最大的。
但只是一幅无关紧要的画,他没有特意去问梁王。
“殿下你想,只是一幅苏瑾的画,他都用上偷了,是不是证明他对苏瑾很特别?”
李俨点头。
“苏瑾在梁王府住了那么久,说不定梁王早就知道她是女的,说不定他们……嗯……嗯?是不是?”她小脸一红,还是坚持问道。
李俨突然生了顽心,故意问道:“是什么?”
她有点着急:“是那种关系啊!”
“哪种?”李俨继续问道。
她瞪了他一眼,恼道:“你再这样,我不说了!”
李俨微微一笑,抬起右臂放在她椅背上,身子朝着她倾斜了些许,低声道:“是,孤也觉得他们是那种关系。”
这个姿势,好像被他搂着似的。
池棠红着脸挪了挪身子,不挪还好,一挪,反而碰到了他的手。
听得他轻笑一声,池棠脸更红了。
不对不对,正在说正事呢!
池棠用力咳了两声,语气严肃地说:“假如——我是说假如,梁王和苏瑾关系不一般,那苏瑾死了,他会不会想替苏瑾报仇?他知道苏瑾是因我而死,会不会记恨上我?还有我忘在苏瑾身上的那把匕首,会不会就是被梁王拿去追查匕首来源了?他查到匕首是窦师叔的,所以派人在龙首渠狙击窦师叔,后来长乐坡围杀时,也是盯着窦师叔和我,这根本不是什么江湖仇杀,也不是固安侯府的死士,是梁王在为苏瑾报仇,对不对?”
李俨轻抚着她的发丝,眸光沉沉,不发一语。
池棠说得有些紧张,不自觉加快了速度:“梁王是个领兵的亲王,他手里一定不缺人,对不对?他可以派出那么多高手刺杀我和窦师叔,也可以将卢攸灭口……既然他这么恨窦师叔和我,会不会跟秦归也有勾结?那批殿下和爹爹都查不到的刺杀王御医的人,会不会也是梁王派来的?”
李俨握住她紧张到颤抖的双手,轻轻捏了捏,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孤记下了。”
其实长乐坡那次之后,他已经在怀疑梁王了,只是梁王势大,他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放心,倘若真的是他,孤不会放过他的。”李俨低声道。
池棠眨了眨眼,小声道:“殿下,其实我是想说……你能不能帮我看下梁王的手……”
也不知太子殿下是不是不太喜欢观察男人的手,总是回答得模棱两可。
池棠正琢磨着自己有没有机会遇一遇梁王时,就有人迎面砸了个梁王的消息过来。
第338章 算什么男人
这个消息真的是砸过来的。
而且是直接朝着池棠的脸砸过来,眼神不好如池棠、陆子衫者,还以为遇到了暗器突袭,各自惊叫一声,向两旁跳起来躲开。
躲避的动作刚刚做出十分之一,“暗器”就被青衣接住了。
青衣打开手看了一眼,默默伸到池棠面前。
“什么东西?”陆子衫探头来看。
一看,抢过来怒摔:“谁这么缺德,拿核桃砸人!这个很疼的!”
池棠意外问道:“你被砸过?”
“我三哥小时候最喜欢用弹弓打核桃了!还专挑漂亮的小姑娘打!”陆子衫对此颇为不屑。
池棠却深受打击:“他没打过我……”
“打过!打过!”陆子衫忙安慰道,“你第一回来我家,他就手痒了!”
“那我怎么没印象?”池棠茫然。
陆子衫睨了她一眼:“你傻乎乎的,当然不知道!三哥刚打出去就被池叔叔接住了,直接被池叔叔堵了嘴拎出去揍了一顿,后来就老实了。”
原来是这样……池棠点点头。
陆子衫叹道:“我那时就想,果然人不可貌相,池叔叔长这么好看,打起孩子来这么心狠手辣……”说着,同情地看了池棠一眼。
池棠忙解释道:“我爹不打我,他只打别人家孩子!”
陆子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庆幸这些年没有行差踏错。
正说着,刚刚追去人群中的窦淮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池棠一打量,那少年手里还真有一把弹弓。
少年正在窦淮手里挣扎着,一见池棠,便嚷道:“不关我的事!是有人指使我!有人指使我!”
池棠忍不住皱眉。
顽童打个弹弓都能打出阴谋来?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还有,这回找的打手怎么这么不经事?还没问就什么都招了,肯定不是秦归派来的!
“谁指使的你?”陆子衫怒气冲冲问道。
少年指了指,道:“刚刚在那边山亭上,有个大哥哥给了我十文钱让我这么干的!”
曾经被秦归和苏瑾百般算计、又被无数高手拼命围攻的池姑娘面对十文钱这个价格,既心酸又愤怒。
她的身价什么时候一落千丈了?
“哪儿山亭?什么样的大哥哥?”陆子衫嘟囔着转头去找。
池棠也收了心神跟着望过去,只望见游人如织。
今天是九月初九,重阳节。
现在她们在乐游原的青龙寺,京城最负盛名的登高之地之一。
少年指的是青龙寺塔边上的小山,山上除了人还是人,没看到什么山亭。
“山背面有座亭子,那个大哥哥大概二十多岁,鬼鬼祟祟遮着脸,可见不得人了!”十文钱毕竟没分量,少年很爽快地把雇主卖了。
池棠又往小山上望了一眼,还是没看到什么可疑人。
“就让你拿核桃打我?没别的交代?”池棠问道。
少年摇头。
池棠和陆子衫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
窦淮开口道:“你把那人的话完完整整说一遍!”
少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道:“我本来在拿石头打鸟儿,那人突然从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我拿着核桃一定打不准……给了我一个核桃,让我拿核桃打这位姑娘——”指了指池棠。
“核桃呢?”窦淮问。
池棠呆了呆,转头问同样呆滞的陆子衫:“核桃呢?”
陆子衫往树丛里指了指:“丢了啊……”
核桃还是找回来了。
陆子衫刚刚摔得太快没仔细看,现在拿回来一看,才发现不是真核桃,而是用沉香木雕的,几乎以假乱真。
“什么人这么无聊?弄个贵的核桃打人特别有成就感?”陆子衫看着核桃嘟囔了几声,突然又兴奋起来,“还不会是特意送给你玩的吧?哎呀阿棠现在桃花运很旺啊!给我蹭蹭!”说着,真往池棠身上蹭来。
窦淮盯着核桃看了一会儿,道:“可能有机关,让我看看!”
池棠递给他。
核桃在窦淮手里转了两圈,“啪”的一声,裂成两瓣,核桃内,塞了一卷半指宽、薄如蝉翼的布料,上面可见墨迹。
池棠取出展开,扫了一眼,神色大变——
……
池长庭白天伴驾登高,一直到夜里才看到这张布条。
“那孩子的底细呢?”池长庭阴沉着脸问道。
展遇道:“是附近宣平坊的顽劣小儿,里坊间都认得。”
那孩子一口咬定指使他的是一名形迹可疑的青年,但他们并未在青龙寺找到这么一个青年。
可如今最要紧的却不是追查那名青年,而是布条上的内容。
“爹爹……这上面说的,不会是真的吧?梁王这是要……替苏瑾报仇?”池棠战战兢兢问道。
怎么用这种方式报仇?太可怕了!
池棠稍微想象一下,就吓得小脸煞白,急忙摇着父亲:“爹爹,我不要——”
“他做梦!”池长庭将布条一攥,冷冷一笑,朝外喊了一声“青衣”。
青衣入内。
池长庭把布条囫囵塞回核桃里,把核桃往青衣手里一丢:“拿去给你主子!”
青衣低头默默。
池棠忙道:“你就拿去给太子殿下吧!一样的一样的!”
青衣这才领命离去。
池长庭没听明白:“什么一样?”
池棠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殿下已经把青衣给我了,爹爹非要当着她的面说殿下是她主子,我又不能反驳爹爹,就安慰她我和殿下都是一样的。”
池长庭默了一会儿,道:“我不是非要……下次还是反驳我吧……”
池棠“哦”了一声,还是紧张那张布条:“爹爹,那个——”
“那个不是有太子吗?”池长庭嗤笑道,“这不就该他的事?这点事都处理不好,算什么男人?”
……
太子殿下扫了一眼布条上的字,瞬间面沉似水。
他将布条和核桃反复看了一会儿,唤出暗卫:“这两件东西,查一下来历!”
次日清晨,太极宫甘露殿外,内侍回道:“陛下正与谢太常议事。”
“孤有要事请见!”
内侍忙进去通报,未几,出来迎入。
李俨整衣入内,当着太常卿谢晋卿的面,跪拜道:“儿臣年二十有一,适婚娶之时,闻礼部尚书兼右卫大将军池长庭之女贤德,请陛下恩赐为配!”
语罢,大礼伏地。
第339章 张冠李戴
李俨走出甘露殿时,恰好碰上梁王李熙迎面走来。
两人各自见礼,随后擦肩而过,都没有说话。
走下最后一层台阶时,李俨回头看了一眼,正见李熙迈入殿门。
阳光下,他眸色沉沉如夜。
他这些年和宗室相处得还不错,但是——
倘若李熙真如布条上所言,胆敢对阿棠不利……
……
“我今天一大早就在宫门外偷偷看着,梁王果然进宫面圣了!”陆子衫急得满屋子打转。
池棠昨天见父亲只怒不慌,心里已经安定了许多,反过来劝慰陆子衫:“正常的!正常的!他哪天不进宫面圣?”
“可他要是突然去求赐婚怎么办!”话一说出口,陆子衫就气得想砸东西。
昨天拿张布条上写的内容简直触目惊心:近日梁王将御前求娶姑娘,倘若无意,务必慎自防备。
布条是张好布条,但是提醒的事也实在太糟心了。
“他还要不要脸了?他年纪比你爹还大,竟然肖想你!”陆子衫气到炸裂。
池棠忍下了关于许航年纪更大的问题没说,好声安慰道:“我爹说太子殿下会解决的。”说着,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陆子衫恰好看到了,哭笑不得:“你是不是笑得太早了?万一太子殿下没拦住,或者陛下偏心梁王——不是我说啊!我总觉得陛下对太子也就一般,下月泰山封禅这么大的事给了赵王和梁王,提都没提太子!”
池棠认真解释道:“太子殿下还在忙西域突厥的问题,泰山封禅也没那么重要啦!”
“不重要?”陆子衫不太信,“那怎么我爹听说后一个劲地说梁王甚得圣心?”
池棠摇头:“不知道,我爹说的是,泰山封禅这么无聊的事还钦点了他随驾,还抱怨了好几天。”
两个爹的态度截然相反,这难免让对政事一窍不通的两个小姑娘无所适从。
陆子衫想了一会儿没想通,索性抛到了脑后,继续骂梁王:“他到底中了什么邪?怎么突然看中你了?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喜欢你,他故意横插一脚,是挑衅太子吗?”
池棠恍然大悟。
难怪爹爹说这是太子的事,太子要是解决不了就不算男人。
原来是在挑衅啊!
陆子衫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又变了一变:“你说梁王要是非跟太子抢,陛下会不会怪你?他们这些人最喜欢拣软柿子捏了!”
池软柿子也被她说得慌了一下,旋即又冷静下来,坚定地说:“不会的!太子殿下会有办法的!”
话是这么说,池棠也没觉得这是一件轻描淡写能搞定的事,说不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搞不好还害了太子殿下。
也不知道爹爹有没有什么安排……
池棠惴惴不安地等着消息。
消息来得也很快。
还没到午时,展遇就特意跑回家了一趟,问她们:“核桃砸过来的时候你们两个是不是站在一起?”
“是啊!”陆子衫嘴快应了一声。
随后,两人不约而同睁大了眼,看向对方。
“展哥哥……”池棠磕磕巴巴道,“这是……”
展遇看了陆子衫一眼,道:“半个时辰前,甘露殿召见陆公——”
……
陆家的情况,池棠听父亲断断续续说过一些。
因为燕国夫人的关系,陆氏一族向来深受皇帝信重。
陆子衫之父陆道远虽然才干有限,却一直是皇帝的心腹。
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陆道远为近侍左右的太子千牛;皇帝继位后,让他进少府监掌管铸钱。
后来朝政稳固了,皇帝想动江南,又将陆道远调到掌管川泽水运的都水监,令其奉母南下,以巡视南方水政的名义沟通南方世家。
回京后,又调入将作监,掌管宫室建筑、金玉绸缎以及一应御制物品的监制,总之是个既体面又有油水的差事。
如此盛宠之下,陆道远对皇帝也是忠心耿耿。
但凡皇帝开口,他就没有不应的。
何况嫁作梁王妃,就算是继室,也是高嫁,不考虑陆子衫自己意愿和梁王个人问题的话,其实是一门光耀门楣的亲事。
但是陆子衫不愿意!
而且梁王很有问题!
马车自常乐坊池宅匆匆行至亲仁坊陆宅。
还没停稳,陆子衫就从车里钻了出来。
池棠忙从后面拉住她:“不急这一时半刻的,现在陆伯父肯定还没回家啊!”
陆子衫一言不发地挣开她,跳下马车,提起裙摆狂奔进门。
池棠追到陆大夫人院门外时,正听到陆大夫人恶狠狠的安慰话语:“我们去找你祖母做主!陆道远要敢把你嫁给一个老头子,娘就带你和离回江南!”
回应她的是陆子衫的嚎啕大哭。
池棠听了一会儿,默默转身离开。
京城陆宅的布局和吴县陆宅差不多,陆子衿居住的庭院依旧在一个偏僻角落,只是庭院门口没再挂匾,然陆家上下还是管这里叫芳尘院。
陆子衿不但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甚至身兼两职,一为弘文馆学士,参与新律修订,一为国子博士,教授经籍。
所以池棠到芳尘院的时候,陆子衿不在。
侍女奉茶之后就不管她了。
池棠想看看书平静一下,可翻了几本,要么是晦涩难懂的古籍,要么就是枯燥的律法,索性自己磨了墨,拿了一张陆子衿的手迹开始临摹。
她从小到大临的都是爹爹的字帖,爹爹的草书狂、行书逸,楷书却很温雅。
陆先生的手迹也是楷书,端正严敏,比爹爹写的更有筋骨一些。
池棠写不惯这样的字,一笔一划临摹得十分吃力,因为吃力,被迫投入许多心神,渐渐放下了今天发生的事。
待一张纸写完,对照一看,大失所望。
简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孩童才需要摹仿他人,你已经长大了,不必再临摹别人的字。”身旁突然响起一道清朗雅润的声音。
池棠惊喜抬头。
书房门口,女子负手而立,笑意徐徐。
身后不远处有一束斜阳铺入,光线悠然散开,似有若无地染在她浅绯色的官服上,温和从容。
“先生……”池棠开口唤了一声,不知怎么,哽住了喉。
第340章 你爹不讲道理
陆子衿见她如此,不禁笑道:“梁王又不是要娶你,你哭什么?”
池棠顿时眼睛一亮,揉了揉眼睛跑到她身边:“先生你都知道了?”
说着,眼睛往外瞟了一眼。
分明还没到下衙的时辰,莫非先生是专程为这件事回来的?
陆子衿摘了官帽,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猜到了一点。”
池棠不由心中大定。
婚姻之事,重点在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
这不是约定俗成,现行的《户婚律》上也是这么写的。
所以就算梁王求了皇帝做主,皇帝还是会召见陆道远询问意愿——这也是池棠为什么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原因,因为她爹肯定不会同意。
但衫衫的爹就不一定了。
这是陆家的家事,池棠和陆子衫感情再好,也说不上话,更不可能叫父亲插手。
如果陆子衫不愿意,只能寄希望于陆家内部有人出面。
从展遇那里得知她们很有可能搞错对象之后,陆子衫第一反应是回来找母亲,陆母第一反应是去找陆家最尊长的燕国夫人。
但池棠想的却是陆子衿。
她记得爹爹说过,陆家的前程,都落在了陆先生身上。
陆先生最是怜爱女子的身不由己,连素不相识的杜娘子都能施以援手,更何况衫衫是她的亲妹妹?
这不,她一听到消息就回来了!
“先生,你可一定要帮衫衫啊!”池棠眼巴巴看着她,满眼都是希冀。
陆子衿失笑:“帮她?帮她什么?”
池棠惊愕一愣,问道:“先生不是为这事回来帮衫衫的?”
陆子衿摇头道:“不是,我是跟弘文馆的老学士吵了一架,就先回来了。”
池棠怔怔不能回神:“先生你……跟人吵架了?”
陆子衿转身坐下,端起茶盏笑道:“是啊,议律议律,说好听那叫议律,其实就是吵架,哪一条不得吵上几次才能过?”
池棠呆呆地点头,又问:“先生,那衫衫——”
“这事还只是猜测,怎么也得等大人回来,有了确切消息再说吧?”陆子衿笑着,抿了一口热茶,神色怡然自若。
池棠可没有她这么镇定:“陆伯父会在御前直接应下吗?”
“可能吧——”陆子衿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笑,“不是谁都敢在御前矜持拒绝的。”
池棠脸色一白:“要是陆伯父应下了,还有反悔的余地吗?”
陆子衿看了她一眼,放下茶盏,悠悠道:“梁王李熙,年三十二,节度河东十年,领太原牧——”她顿了一顿,“是不是年富力壮,位高权重,还长得不差?”
池棠抿了抿唇,道:“可是衫衫不喜欢……”
“她喜欢的,就一定好吗?”陆子衿笑道。
池棠想起许航,下意识摇头。
“当年我与郑氏结姻,难道是为了喜欢?”陆子衿抚着茶盏,又笑了笑,“你别急着为她抱不平,这事终究是她自己选择,而不是你看如何。”
池棠脸上火辣辣地发烫。
先生是在说她多管闲事吗?可那是衫衫啊……
“她今天本来在我家……”池棠磕磕巴巴地说着,“她原本以为是我,急得午饭也没吃几口,知道可能是她之后就赶着回来了……衫衫,还有陆伯母都是不愿意的,梁王、梁王之前跟苏瑾暧昧不清,衫衫和陆伯母都恨死了苏瑾,怎么会愿意同梁王结亲?”
陆子衿含笑听她说完,道:“起初愿不愿意,和最后愿不愿意是两回事,现在她们不愿是因为一己私欲、一人喜恶,但婚姻大事,需多方权衡,等她们冷静下来,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便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她说这些话时,仍旧笑意徐徐,语气也从容温和。
池棠怔怔地看着她,突然红了眼眶。
先生说的这些,她虽然不太懂,也必然是有道理的,只是……
从前一直觉得先生对衫衫毫无姐妹情谊,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所觉得的都是真的。
陆子衿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玩味一笑,道:“人不应该凭自身喜恶来判断,这叫感情用事,是不讲道理的,但你不一样——”见池棠错愕抬头,忍不住轻笑出声,“你不一样,你爹原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池棠不服气:“我爹大多数时候还是讲道理的!”
“他只讲他自己的道理罢了,”陆子衿笑道,“从前太子还是个讲道理的,现在也跟你爹一样,少数时候,也只肯讲自己的道理了。”
池棠讷讷不知如何反驳。
正在这时,院外匆匆跑进来一名侍女,神色惊慌道:“大夫人突然昏厥,已使人去请大夫,娘子快去瞧瞧!”
……
池棠跟着陆子衿赶到时,燕国夫人也刚刚到。
院子里,两名得力的侍女厉声呼喝之下,仆婢们虽慌,倒也不算太乱。
进了屋,就见陆大夫人双目紧闭躺在床上,面白如纸。
陆子衫身形僵硬地跪在床边,握着陆大夫人的手,一声不吭。
“怎么回事?”燕国夫人冷冷问道。
“是我……”陆子衫低声道,“是我不好,是我不懂事,是我气坏了阿娘……是我不懂事……是我不懂事……”反复喃喃,语气惶恐无助到了极点。
燕国夫人皱了皱眉,指了一名陆大夫人的侍女来说。
池棠悄悄挤到陆子衫身旁蹲下,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抱住了她。
据侍女所言,陆大夫人是在拉着陆子衫出门、要找燕国夫人主持公道时突然晕厥的,毫无征兆。
“凌波去给夫人看一下脉,”陆子衿吩咐了一声,回过头安慰燕国夫人,“大约是急怒攻心,夫人年岁尚轻,应当是无碍的。”
燕国夫人却仍旧沉着脸,冷冷道:“捕风捉影的事,都能闹成这样!”
陆子衫浑身一震,伏地哭声压抑:“是我的错,是我不懂事……”
侍女凌波恰放下陆大夫人的手起身,闻言神色古怪地看了陆子衫一眼,走到陆子衿身旁回禀道:“夫人是有喜了。”
第341章 家族前程有我足矣
陆道远是跑着进来的,进门时还差点绊了一跤。
他匆匆甩开随从帮扶的手,无视了一屋子的人,直冲到床前,握住陆大夫人的手,激动到热泪盈眶:“夫人、夫人,你、你辛苦了!”
他年四十多,至今膝下无子,本来都快绝望了,没想到……
真是喜从天降!
陆大夫人刚醒不久,原本正同燕国夫人说着话,就被陆道远冒冒失失打断了。
见到已经知天命的丈夫因自己有孕而惊喜忘形,陆大夫人也觉得高兴,便冲他笑了笑。
才笑到一半,突然想起晕倒前的事,脸色瞬间变了,甩手推了陆道远一把,怒道:“我辛这个苦做什么?再生个女儿让人糟蹋吗?”
陆道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陆子衫扑到了床前,拉着陆大夫人的手柔声安抚:“娘,你不要激动,爹爹才回来,还什么都没说呢!”
陆道远这才意识到妻子在说哪件事。
他站起身,看了看屋里的燕国夫人、陆子衿以及池棠,有些意外:“你们都知道了?”
燕国夫人眉心一皱,问道:“梁王果然想娶小七?”
众目睽睽之下,陆道远点了点头。
“那你答应了吗?”陆大夫人声音都变了。
陆道远怕说错话刺激到她,斟酌含蓄地说:“陛下乐见其成,我觉得也还不错……”
陆子衫面上血色尽褪,却突然看到陆大夫人脸色瞬变,忙道:“娘!我也觉得还不错!”
这话一说,众人无不侧目。
陆大夫人心疼得眼泪直掉:“衫衫别怕,有娘在,谁也别想强迫你嫁给个半老头子!”
“夫人!”陆道远加重语气喊了一声,又无奈一叹,“梁王也就三十出头,正值盛年,你不要、不要——”纠结了一会儿,找了个温和的措辞,“不要眼光太高了……”
陆大夫人正要说话,陆子衫抚着她的背脊抢先开口道:“阿娘,我仔细想了想,其实梁王长得挺好看的,你知道我的,别的都是其次,长得好看最重要!”
“可你刚刚——”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陆子衫打断她道,“一开始是不愿意,现在我还不能想通吗?我现在越想越觉得是一门好亲事!你想啊!梁王可是陛下的堂弟,太子殿下见了还要喊一声叔叔呢!以后我嫁了梁王,阿棠嫁了太子,她得喊我婶婶了!”说着,还乐得摇头晃脑,又仿佛平时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池棠却差点看哭了。
不久之前,先生说,起初愿不愿意,和最后愿不愿意是两回事。
当时她还抗拒着这个说法,现在却眼睁睁看着这句话成了现实。
才过了一个时辰,衫衫就冷静了,想通了,方方面面都权衡到了,作出了跟初衷截然相反的选择。
甚至,没有人逼她。
陆道远听了女儿的话,面露欣慰:“衫衫果然是要做姐姐的人了,懂事多了——”又转向陆大夫人好声劝慰,“夫人不必担心,衫衫嫁进梁王府虽然是高嫁,可我们陆氏也不是小门小户,又是陛下亲自保的媒,不会教衫衫受委屈的!”
“对对!”陆子衫附和道,“阿娘你快给我生个弟弟,我给他找个厉害的亲王姐夫罩着他!”
陆子衿突然轻笑一声,道:“夫人腹中是陆氏嫡出骨血,自有陆氏一族倾力教养。”
陆子衫回头瞪她:“我难道不是陆氏一族?他亲姐姐亲姐夫,不能罩着他?”
陆子衿微微一笑,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陆子衫皱眉:“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当然想清楚了!”
陆子衿笑道:“一时愿,一时不愿,既冲动,且反复,要是再过一个时辰你又不愿了呢?婚姻结两姓之好,可不是随你任意妄为的。”
陆子衫咬了咬唇,冷哼道:“我怎么任意妄为了?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是做姐姐的人了,想法当然跟刚才不一样,我身为陆氏之女,上有父母,下有幼弟,自然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为陆氏前程荣光尽心尽力!”虽红了眼眶,目光却甚是坚定。
陆道远听得满面红光:“好!好!是爹爹的好女儿!”
池棠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果然爹爹和爹爹也是不一样的,要换了她家爹爹,一定会说,家族前程有我,要你瞎操什么心——
“陆氏前程有我足矣,无需你为难自己。”陆子衿道。
陆子衫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下子愣住了。
陆道远却皱眉道:“子衿,这……我已经当着陛下的面应下了——”
“应下又怎样?就说我已经私下跟虞氏约好了儿女婚事,你并不知道!”陆大夫人说着就要下床,“我这就给母亲写信去!”虞氏是她娘家,自然怎么都好说。
“胡闹!”陆道远忙扶住她,“这种托辞,你当陛下和梁王听不出来?说不定还惹得陛下连虞氏一起恼了!”
陆大夫人脸色一变,僵住不动了。
“大人和夫人不必担心,”陆子衿含笑道,“此事我自有主意,二位还是先将个中利弊权衡同小七说清楚吧,如此懵懂无知、冲动反复,并不是什么好事——”又转向陆子衫,“想清楚了,明日再告诉我决定。”
说罢,转身去扶燕国夫人:“祖母坐了许久,子衿扶您回去歇着吧?”
燕国夫人朝她点了点头,素来板正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容。
“子衿——”陆大夫人突然唤道,扶着陆子衫的手从床上下来,虚弱地看着陆子衿,“你真的有办法推了这门亲事?”
陆子衿微笑点头。
……
陆子衿扶了燕国夫人右手,池棠便默默去左边扶着。
走了一会儿,燕国夫人突然看了她一眼,轻叹道:“你同阿池倒是缘分不浅……”
池棠抬起头,茫然眨了眨眼。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说她了?
陆子衿也看了她一眼,笑道:“可不是?我就这一个学生,还等着她给我养老送终呢!”
燕国夫人又看了池棠一眼。
方才屋内商议家事,子衿没有让这孩子避开。
这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啊……
第342章 是我小人之心
池棠被她们一眼又一眼地看得小小地红了一下脸,提醒道:“先生还有一个学生。”
她记得有人曾经追着她喊师妹来着?
陆子衿笑了:“那也还是你养老送终。”
这下池棠就大大地红了脸。
燕国夫人看着也笑了笑,问陆子衿:“这桩事你打算怎么办?”
池棠“噌”地抬头,紧张地看着陆子衿。
陆伯父已经当着陛下的面应了婚事,要再反悔难免既得罪梁王,又惹恼陛下。
陆子衿笑道:“不过是口头一说的儿女婚事,既没有下定,也没有信物,拒了就拒了,有律可依,便是天子,也不能做别人父母的主。”
燕国夫人蹙眉:“出尔反尔,或使陛下不悦。”
陆子衿哈哈一笑,道:“忠君并非媚上,出尔反尔是理亏,谨慎择婿也是合情,祖母不必忧心!”
燕国夫人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刚送完燕国夫人,一出门,池棠立即低头忏悔:“先生,我错了!”
陆子衿惊讶问道:“怎么?”
池棠满面愧疚:“我以为先生不肯帮衫衫,甚至心里偷偷怨怪先生无情,原来先生这么疼爱衫衫,是我小人之心误会先生了——”越说越觉得感动,一双眸子水汪汪、湿漉漉看着陆子衿,“先生这般爱护衫衫,却从来不诉之于口,莫非这就是书上说的‘大音希声’?”
陆子衿哭笑不得。
古往今来的《道德经》注本,能找到的她都看过了,竟不知这一句还能这样用在自己身上。
“你可真的误会了,”陆子衿笑道,“我那是……”迟疑了一下,发现竟然还不好解释,“这跟疼不疼爱无关,我不过是在做自觉该做的事。”
她自以为解释清楚了,可小徒儿还是一脸“你就是疼爱妹妹,不用解释,我都了解”的表情,陆子衿突然有一种百口莫辩的冤屈感。
愣了一会儿,终是失笑。
“其实别人疼不疼爱真的是其次,重要的是自己想清楚要什么,切忌冲动反复,否则别人就算想帮,也帮不到点上。”
池棠神色一肃,行礼拜道:“多谢先生教诲!”
陆子衿含笑点了点头:“甚好,回去把《道德经》十注各抄十遍。”
……
“殿下,你知道什么是《道德经》十注吗?”池棠不好意思地问。
当着陆先生的面,她没敢多问。
毕竟这是她拜师以来第一次被布置功课,不敢教先生知道她竟然不学无术到连解题都不会。
原本打算回家问爹爹的,没想到刚出亲仁坊,就遇上了太子殿下,索性拿来问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听了却没有回答,仍旧专心致志地低头煮茶。
在街上遇到后,太子殿下说相逢不如偶遇,今天的天气正适合秋茶配阮红酥。
池棠听得食指大动,便跟着太子殿下到了一处幽静别院。
太子殿下亲自为她煮茶确实令人深感荣幸,而殿下煮茶的风姿也极为动人,但池棠看着却有些不安。
她是不是不该拿这个问题问太子殿下?会不会殿下也不知道《道德经》十注,她这么问了岂不是让殿下难堪?
池棠正想得忐忑,那端太子殿下已经将正中的茶碗推到了她面前。
她忙捧起茶碗,茶汤入喉,情真意切地夸赞了两句,打算同太子殿下一起心照不宣地将这桩不学无术的事故给遮掩过去。
李俨微微一笑,也品了一盏。
放下茶碗后,淡淡开口:“古往今来,贤者注释《道德经》不下数十本,其中世人公认最佳的十本被称为十注,分别是《解老》、《河上公注》、《道藏》、《王氏注》……”一一道来。
池棠听得面露羞愧。
原来不学无术的只有她一个。
李俨说完,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池棠垂头丧气答道:“先生让我抄《道德经》十注,可我连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专门做学问的人,很少知道这些。”李俨道。
池棠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殿下又不做学问,怎么知道?”
李俨噎了一下,答道:“孤偶然得知罢了。”
那姑娘一双水杏似的眸子娇娇俏俏地睨了他一眼,显然不肯信他的话。
李俨不由莞尔,拈起一块阮红酥送进她嘴里,温声道:“池公应该不会收藏这一类的书,不如明日进宫来,孤带你去崇文馆找一找?”
池棠咽下食物,道:“等我回去问过爹爹再说!”
哼!又想哄她进宫,才不上当!
李俨也没再怂恿,拉过她的手,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放在她手心:“这是父皇给你的。”
触手温润,是一块玉佩。
玉是上好的美玉,雕了鸾凤,任谁看了都知道非同寻常。
池棠无措地看着他。
“这是瑜玉,”李俨轻轻合上她的手,“皇太子妃礼服有三,均佩瑜玉双佩——”他捧起她握玉的手,轻吻了一下,唇畔笑意晕开,“孤今日向父皇请婚了!”
语气雀跃中仿佛还带了点邀功。
池棠脸上渐热,小声问道:“陛下答应了?”
李俨含笑看着她道:“父皇说,需要同太后、宗亲及诸相商议,还要问过池公,才能下诏,不过他先赏赐了太子妃玉佩,便是已经同意了一半!更何况赐玉时太常卿也在,婚事应是**不离十了!”
他原本也没想过父皇能当场答应,只是冲着先梁王一步开口去的。
没想到会是意外的惊喜!
也没想到梁王求的人并不是阿棠。
“梁王求娶陆七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李俨问道。
池棠点头,将陆家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顺便问道:“先生这么做没事吧?”
“没事,先生行事自有章法。”李俨安慰道。
池棠点点头,又问:“梁王为什么突然要娶衫衫?是跟苏瑾有关吗?”
李俨倒没想那么多,摇头道:“也许只是想结姻陆氏罢了。”
苏瑾的死怎么都跟陆子衫无关,梁王再魔怔,也不至于放开了池棠,反而去迁怒陆子衫。
池棠蹙眉想了一会儿,道:“只是想结姻陆氏,为什么有人特意来给衫衫报信?那人是谁?”
第343章 真是有点同情太子
“我觉得,十有**是我的爱慕者!”陆子衫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说。
池棠想起七日前她那副坚忍毅然的模样,觉得自己应该是记忆出了问题。
陆子衫见她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不满地拍了她一下,道:“他不是爱慕我,为什么偷偷给我传消息?不能给我爹传?不能给我娘传?非弄了个核桃往我怀里打,搞得跟传信物似的!”
池棠哈哈笑道:“对!对!一定是爱慕者!”
这七天,她一直窝在家里抄书,陆子衫也闭门不出。
一直到今天,她终于抄完了来交功课,才得空和陆子衫碰上。
婚事已经推了,并没有激起什么波澜。
陆子衿求见皇帝,只说混淆辈分,不宜结亲,就给推了。
辈分确实是有问题的,梁王是皇帝的堂弟,陆子衫却是淑妃的侄女,算起来跟梁王差了一辈。
但联姻的时候,辈分这种东西,都是想丢就丢的。
当然,想捡也能捡起来。
至于皇帝有没有生气怪罪,池棠就不得而知了。
本来还猜想陆子衫多少会受点影响,从此变得稳重懂事或者对婚事留点阴影什么的,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还是那个熟悉的陆子衫,真好!
陆子衫却觉得她说得挺没诚意,不高兴地睨了她一眼,睨完又笑了,搂着她的手臂悄声问道:“你觉得会是谁呢?”
池棠目光闪烁:“这个……你觉得呢?”把问题丢了回去。
陆子衫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眉飞色舞地说:“我觉得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你想啊!这个消息多隐蔽!池叔叔没有事先知道吧?太子也没有事先知道吧?可这个人就知道!他是不是比池叔叔和太子都厉害?”
这话池棠就不爱听了:“那我还比我爹和太子殿下都早知道你娘有孕的事呢!这能说明我比他们厉害吗?不过事碰巧我在你家罢了!”
陆子衫愣了愣,道:“你的意思是,那人可能就在梁王身边?”
池棠神色一滞,含糊道:“唔……可能吧……”
陆子衫想了想,又摇头晃脑道:“可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消息送过来,还让大家都查不到他,也很厉害啊!”
池棠沉默。
陆子衫重新翻出手里的核桃,轻轻一拧,“啪嗒”一声,核桃打开,薄如蝉翼的布条卷成小小的一卷。
“你看这核桃,这鲛绡,还有这字——”她展开布条,喜滋滋地说,“这字也写得好!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人!”
池棠还是沉默。
陆子衫对着布条看了又看,突然凑近池棠悄声道:“阿棠,你说会不会是他……”
池棠背脊一寒:“谁?”
陆子衫笑嘻嘻地不说话,朝她眨了眨眼,脸上可疑地红了。
池棠板起脸把侍女们都赶了出去,压低声音道:“别瞎猜了,我实话告诉你吧!太子殿下已经查到是谁了!”
“查到了?”陆子衫错愕问道,“你刚刚不还说没查到吗?”
池棠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道:“这么低劣的手段,太子殿下怎么可能查不到?只不过殿下交代过,为了那人的安全,越少人知道越好!”
东宫密探那是什么水平?太子殿下拿着核桃和鲛绡两天就查出来了!
陆子衫有些失望:“不是他吗?”
“当然不是!”池棠无情地打碎了她的希望,“你死心吧!许少卿说不定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呢!”
“那如果他知道了呢?”陆子衫忍不住想。
“知道了会来恭喜你!”池棠极度冷漠。
陆子衫眨了眨眼,突然拍着腿哈哈大笑:“阿棠……哈哈哈……你可真是……你怎么这么了解他哈哈哈哈……”
池棠龇着牙丢开她的手。
拍腿就拍腿,不能拍自己的腿吗?
虽然不是期望中的那个人,但陆子衫还是感兴趣的:“快说!快说!到底是谁?”
“是梁王府的一名属官,名叫王黎。”
陆子衫一愣:“我不认识啊!”
“他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中了进士,但没过吏部选试,后来进梁王府做了一名属官。”
陆子衫努力想了想,还是摇头:“真不认识!”
池棠也想了想,猜测道:“也许是走在路上对你一见倾心了?”
陆子衫击掌道:“对!一定是这样!”哈哈直笑。
池棠紧张地拉了拉她,小声道:“太子殿下说,王黎位卑势微,把消息送出来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倘若让梁王知道了,他就死定了,为此殿下都没有深查,你也是,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也不用去谢他,日后有机会再图报答。”
陆子衫忙不迭点头,又嘻嘻笑道:“梁王不是回太原去了吗?还那么怕他干什么?”
梁王任河东节度使,常年坐镇太原府,北拒突厥。
去年年底回京后,因边关无战事,皇帝就多留他住了好一阵。
两日前,突厥人突袭雁门关,守将阵亡,梁王受诏匆匆离京,回太原去了。
池棠睨了她一眼,道:“我们是不怕,不是替王黎担心吗?不过王黎也跟着去了太原,遇肯定是遇不上了,你别想不开给他写信就行。”
“知道!知道!”陆子衫满口答应下来,又撞了撞她的肩,悄声问道:“池叔叔都回来大半个月了,太子殿下还没上你家提亲吗?”
提起这个,池棠也满心无奈,摇头道:“殿下说,本来陛下和太后都点头了,只是宗室里还有梁王几个不同意,不过殿下说,他们同不同意没什么要紧的,但是这个时候,边关突然出事了,这事就一时不好提了,我爹说,最好等边关来了捷报再提,否则不吉。”
陆子衫惊讶道:“‘不吉’这个说法从池叔叔口中说出来,怎么觉得怪怪的?”
谁不是这么觉得呢?可谁又能阻止父亲大人幸灾乐祸呢?
池棠给了她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惹得陆子衫哈哈大笑。
“池叔叔是舍不得你出嫁呢!那可怎么办?我真是有点同情太子殿下哈哈哈哈……”陆子衫一边抹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边道,“我突然觉得就算边关来捷报了,也会有其他事情冒出来,比如——”
她突然想到什么,收起了笑容。
第344章 捡到一个人
话到这里,池棠也想起来了。
今年七月回京后,皇帝陛下突然心血来潮,要去封禅泰山,已经定在十月下旬出发,先去骊山冬狩,随后去鲁郡泰山封禅,最早也要明年二月才回来。
册封太子妃不是小事,肯定不会在半途中下诏,那就得等回京再说。
也就是说,一个月内要是定不下来,就要等到明年春天再定了。
一个月内边关能有捷报吗?
这可真不好说。
池棠不由有些失望。
倒不是她急着嫁人,就是有点心疼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为了他们的婚事被陛下禁足过,与齐国公闹僵过,还遭到许多人的反对,甚至连爹爹也为难他,真的是有点可怜……
池棠纵然对成亲没什么太大感觉,可看他这么可怜,还是忍不住悄悄把心偏了过去。
何况现在只是求一封诏书把名分定下来而已,按照爹爹的意思,大婚的时间还得再过几年。
没想到定个名分也这么难。
“呃……对了——”陆子衫吞吞吐吐道,“冬狩和泰山我都不去了……”
池棠愣了愣,忙问:“怎么不去了?”
陆子衫叹道:“上回因为我的事,我娘动了胎气,大夫嘱咐她要卧床静养,肯定是出不了门了;可我祖母、我爹还有大姐姐都被钦点随驾,我怎么能不留下照顾我娘?”
这就没办法了。
池棠依依不舍地说:“那要好几个月不见了,你好好照顾伯母和自己。”
陆子衫比她更心痛:“你去了好好玩好好看,回来都要说给我听……”
……
十月二十,圣驾离京,东巡泰山。
文武百官、内外命妇,随驾同行者不计其数,车乘连绵足有数百里。
池棠从车窗钻出脑袋,一眼就看到窦淮骑马跟在车窗边,不由愣了一愣。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平常骑马走在她车窗边的都是爹爹,但是由于赶路无聊,才出城门没多久,爹爹就被喊到前面陪皇帝陛下说话解闷去了。
“窦师叔怎么没同朱师叔他们去玩儿?”池棠趴在窗边笑着问道。
都说了赶路很无聊,朱弦是最不耐烦的性子,好不容易熬了一上午,吃过午饭就跑出去玩了。
现在一看,魏少游也不在了,只有窦淮还留着。
“这四处也没什么好玩的。”窦淮看了她一眼,这么说道。
池棠张望了一下。
今天的天有些阴,沿途草木凋零,灰沉沉的,景致还不如这数百里的浩浩荡荡来得惊艳。
确实看起来没什么好玩的,但是朱弦和魏少游两人还是跑得不见了人影。
“坐车更无聊吧?”她嘟囔着,“这是到哪儿了?”
“已经过了灞水,还有一个半时辰就能到骊山了。”窦淮说着,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她似乎也觉得无聊了,横臂靠在车窗框上,懒洋洋地趴了上去,一双杏眸明如秋水,娇娇痴痴地远望前方。
“你要是觉得无聊,我带你到附近林子里跑一圈?”窦淮突然问道。
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冲他感激一笑,摇头道:“我答应爹爹好好坐在车里的,就不出去了,多谢师叔。”
窦淮自觉失言,“嗯”了一声,沉默地别开了脸。
池棠有些不好意思,觑了他一眼,寒暄道:“窦师叔对京兆府的路很熟?”
窦淮眼望前方,淡淡道:“三年前跑过一趟,只是没来京城。”
“那去了哪儿?”
“去了蓝田……”
窦淮的声音比较低沉,听在耳中略催眠。
池棠问了许多路程的问题,如骊山再往东是哪里,会不会经过洛阳等等,他都能答得上来。
只不过他的话不多,差不多就是池棠问一句他说一句。
池棠突然记起,他跟朱弦、魏少游说话时似乎不是这样的,好像跟她说话就略显沉默。
呃……会不会其实并不想和她说话?
池棠这么想着,又加上有些困顿,便渐渐没了声音。
眼皮快搭上的时候,突然,车顶一震,吓得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快去找个大夫来,有人被蛇咬了!”朱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池棠听得一惊,来不及多问就让人去请大夫,一面起身打算出去看看。
“你这是哪里捡来的?”窦淮问道。
“路上捡的呗!”朱弦的声音从车顶挪到了车前,却被人拦下了,“你干什么?”她不解问道。
“这是姑娘的车驾。”青衣淡淡道。
窦淮也说:“你要往小师侄面前丢个血淋淋的人?”
池棠正打算开门,听到“血淋淋”三个字就怂了。
朱弦倒也不强求,只是嘟囔道:“那我这人放哪儿?”
地方总是有的,后面几辆马车上的人挪了挪,空出一辆来安置这个受伤中毒的姑娘。
听到朱弦远去的声音,池棠从车窗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只看到她单手挟了一人,那人身上穿着的是粗布的衣裳,垂下的一只手腕骨细瘦可怜。
没过多久,马蹄声倒行而至。
“怎么回事?怎么受伤的?”车外,池长庭厉声责问。
池棠忙伸出脑袋:“不是我——”话音戛然而止,池棠呆呆看了一会儿,忽然弯眸一笑,“殿下!”
李俨原本满目焦灼,被她这一笑,瞬间被安抚了下来,回了她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询问,却冷不防被池长庭别开了马头。
“殿什么殿!”池长庭黑着脸道,“好好说话!什么叫不是你?不是你是谁?”
“是我啊——”后面一辆马车的车门推开,朱弦懒洋洋地倚着车门,抬手招呼道,“大夫呢!再不来就要死人了!”
池长庭朝商陆使了个眼色,自己跟在商陆身后也走了两步,目光狐疑地打量着朱弦:“你受伤了?”
“呸!”朱弦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我怎么会受伤?是我在林子里捡了一个中了蛇毒的姑娘!”
池长庭点了点头,正要掉头离开。
“池长庭!”刚刚上车的商陆突然喊了他一声,语气仿佛惊恐不敢置信。
“池长庭你快过来!”他又喊了一声。
池长庭蹙眉走了过去。
“池长庭你快看!”商陆指着车里死人一样躺着的布衣姑娘,手指微微颤抖。
池长庭眉心愈紧,顺着他所指探身进去看。
看清的刹那,池长庭瞳孔骤缩——
第345章 池棠不喜欢
换了一辆马车,朱弦依旧倚着车门而坐。
她瞥了一眼车内情形,低声嗤笑:“不是中了邪吧?”
和她同坐车门外、负责驾车的青衣没有应声,但也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心里同样震惊。
哪个中了蛇毒的姑娘最后还是上了这辆马车,这辆池长庭专为女儿定制、等闲不让人碰的马车。
而且,是池长庭亲手抱上来的。
简直惊碎一地下巴。
商陆把过脉、查看过伤口后,松了一口气,道:“毒已经清出来很多了,只剩一些余毒,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池长庭一双眼睛钉在了那布衣姑娘脸上,眸光沉沉,没有说话。
池棠只好代他谢过商陆,又问:“她什么时候能醒?”
商陆小心翼翼看了池长庭一眼,迟疑道:“这……不好说——”突然见池长庭转眸过来,忙大声道,“不过你放心!一定会醒的!她不醒我就不走了!”
朱弦嗤笑了一声,道:“我这是捡了个什么菩萨?”
池长庭转头看她,低低说了声:“多谢。”
朱弦脸色变了变,冷笑道:“真是见鬼了!”倏忽间,拂袖而去。
“朱师叔好像生气了……”池棠讷讷说着,看了父亲一眼。
池长庭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又挪回布衣姑娘的脸上,眸中情绪万千。
这是一张苍白清秀的脸,下巴有些尖瘦,细眉,小鼻,淡唇,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好似随时就没了一样。
他看着,神色渐露悲伤,情不自禁抬起手,抚向那姑娘的脸。
池棠心里突了一下,忙喊道:“爹爹!”
他身子一震,手猝然停在那姑娘的脸侧,随后收了回来。
“爹爹——”池棠拉住他的袖口,生怕他再控制不住自己,“她就是长得像而已,你不要、不要……不要这样……”
他“嗯”了一声,神色恢复了淡淡。
池棠还是没有松开,心里莫名不安。
……
傍晚时,到了骊山行宫。
他们会在骊山住五天,进行每年一次的冬狩。
自朱弦救回一个中了蛇毒的姑娘后,池长庭就留在车里没有再出去。
直到下车时,那姑娘也还是昏迷不醒。
不过这回池长庭没再失态,只让青衣抱了人进别馆,安置在池棠的隔壁屋子,仍旧亲自守在一旁。
平时池棠的隔壁总是一边住着朱弦,一边住着媚娘。
这回来了个陌生姑娘,就把媚娘给挤了下去。
“这什么人啊!”媚娘很不高兴,但又是池长庭亲自安排的,她也不敢大声抗议,只嘀嘀咕咕道,“别是给阿郎下了什么**药吧?果然人无完人,阿郎看着哪儿都好,原来是眼光不好,放着我这样的美人儿看不上——”顿了顿,讨好地冲朱弦笑了笑,“还有朱姑娘这样的美人儿,”又嘟起了嘴,“竟然对这么个丑八怪——”
“闭嘴!”池棠突然怒喝,眉间厉色骇人。
所有人都被她吓到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媚娘更是抿紧了嘴,惶惶切切看着她。
“那姑娘……长得像我们先夫人……”夏辉轻声道。
媚娘腿一软,差点没站住,欲哭无泪道:“我就是一时嘴快,不是真的觉得她丑……”
突然,屋门打开,池长庭立在门口,目光落在媚娘身上。
这下媚娘真的站不住了,直接瘫坐在地上。
“拖出去掌嘴。”他淡淡说了一句,抬脚朝外走去。
媚娘吓得目光呆滞,一动不敢动。
“爹爹!”池棠喊了他一声。
池长庭停步看了她一眼,语气略作缓和,道:“不要喧哗。”说罢,带着侍从离开了。
池棠回头看了看安置布衣姑娘的屋子,又看了看媚娘,暗叹一声,道:“去那边自己掌嘴十下,不许乱喊,不许偷工减料,不然不给你晚饭吃!”
媚娘连连点头,扶着围栏过去了。
池棠走到门边朝里看,商陆还在床前,仿佛在施针。
从背后看,他背影有些僵直,好像很紧张。
“有多像?”朱弦站在她身旁轻声问。
池棠迟疑了一下,道:“**成。”
朱弦轻笑了一声,道:“那还真是恭喜你们父女了!”说罢,扭头走了。
池棠怔怔望着屋里,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不喜欢,她不喜欢爹爹和商大夫都把这姑娘当阿娘一样紧张对待,虽然她刚看到那姑娘的时候,也是恍惚如坠梦中。
**成是她不太确定的估算,她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又见到了阿娘。
在她模糊的幼年记忆里,阿娘的最后一段日子,就是这样苍白瘦弱。
可是看到爹爹情不自禁去摸那姑娘的脸时,她突然惊醒了。
只是长得像而已,阿娘早就没了,长得再像也不是她。
爹爹怎么能犯这样的糊涂——
“醒了!”屋里商陆突然惊喜喊道,“她醒了!池长庭!她醒了!”
……
池长庭原在外面忙碌,一听到消息就过来了。
他进来的时候,那姑娘正要撑着身子坐起,池棠还来不及让夏辉去扶她,她就因为虚弱又跌了回去。
池长庭因为这一跌,紧张地往前冲了半步,随后又收了回来,在池棠身旁站定,温声道:“你刚醒,身子还很虚弱,躺着不要起来了。”
那姑娘无力抬眸,在看到池长庭的一瞬蓦地睁大了眼,呆呆地看着他。
池棠抿了抿唇,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说原本还有**分相似,当这姑娘睁开眼后,就只剩六七分了。
面容或有雷同,神采却独一无二。
现在看着这张雷同的脸对着自家爹爹露出思慕垂涎神色,池棠真是别扭极了,忍不住用力咳嗽两声,打破了沉默。
那姑娘被惊回了神,两颊顿时羞红欲滴,一面别开眼,一面又忍不住去看池长庭。
阿娘才不会这么看爹爹!池棠轻哼一声,转头去看池长庭的反应。
不料池长庭也正朝她瞥了一眼过来,眼中若有笑意。
笑什么啊?池棠摸不着头脑。
池长庭笑了笑,转回去看那布衣姑娘,温声道:“姑娘中了蛇毒,为我府中家眷所救,不知姑娘家住何方,我令人去报个信,免得家人着急。”
那姑娘愣了愣,蹙眉想了许久,含泪望着池长庭:“我、我想不起来了……”
第346章 他说我老糊涂
“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识到真正的失忆……”池棠一边感慨,一边偷偷看着池长庭的脸色,“原来被蛇咬一口就能失忆啊,真是厉害……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要不你也去给蛇咬一口,看不看会不会失忆?”
池棠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突然捂脸嘤嘤哭道:“爹爹居然要拿我去喂蛇,爹爹变心了……”
池长庭好笑地伸出手狠狠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行了,爹爹心里有数!”
池棠惊叫一声跳开,护住满头乱毛气呼呼瞪了他一眼:“我现在梳的发髻很复杂的,摸坏了怎么见人!”
池长庭哈哈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哪有人给你见?”
池棠聊胜于无地整理着头发,嘟囔道:“万一殿下突然来看我呢?”
池长庭挑眉道:“他今天要是有空来看你,我就跟你姓!”
池棠正想说他们本来就一个姓,便见外头家仆来报:“太子殿下来了!”
……
白天看到那布衣姑娘的容貌后,池棠就没顾得上招呼太子殿下,甚至后来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走的都没留意。
这会儿见到,发现太子殿下还是白天的装束,看起来应该是安顿下来后还没休息就过来看她了。
池棠很是惭愧,巴巴地看着他,殷勤问道:“殿下用过晚膳了吗?赶了一天的路累不累?怎么不好好歇着?”
顿时引来屋里两个男人的侧目。
“还没用过,不累,来看看你就回去歇着。”太子殿下一一回答,唇角笑纹弯弯,眸中缱绻柔软。
池棠被他看得有点害羞,摸了摸头发,懊恼地说:“发髻被爹爹揉散了,是不是好难看?”
李俨笑容愈深:“没有,很可爱。”
一头细软的毛发被揉得四下卷翘,可爱极了,李俨也忍不住伸手过去想揉一下,可惜半途被小姑娘的爹拍了下来。
“殿下看过了,回去歇着吧!”池长庭面无表情地说。
这厮越来越嚣张了,当着他的面就动手动脚,这要他看不到的时候……
想到这里,池长庭脸色黑了下来。
李俨已经很习惯他的态度了,神色自若地将手收回身后,道:“孤让人去查看朱姑娘发现那名女子的地方——”
池长庭收起神色细听。
说来也惭愧,他一直到那女子醒来才想起派人去查。
好在李俨警觉,当时就派人去了。
朱弦发现那名女子的地方附近没有人烟。
“这个季节,不应有蛇虫出没,不过附近发现一个不大的蛇洞,可能是不小心惊醒了冬眠的蛇。”
池棠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摸了摸手臂,问道:“野外走着,这么容易踩到蛇洞吗?”
李俨摇头:“不会,蛇冬眠时会选择避人的地方。”
“那她怎么惊醒的?”池棠问道。
“不知,”李俨摇了摇头,问道,“那女子醒了没?”
池棠看了爹爹一眼,嘟囔道:“她失忆了。”
李俨愣了愣,看向池长庭。
池长庭道:“商陆说她余毒未清,后脑也有磕碰的痕迹,一时看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俨点点头,道:“孤已经令人循着足迹追查这女子的来历,还没消息,不过今日已晚,恐怕要等明天才有结果。”
池长庭屈指敲了敲桌面,蹙眉道:“今夜有雨。”
李俨一怔,追问道:“果真?”
池长庭睨了他一眼:“殿下不会看天象?”
李俨噎了一下。
他需要会看吗?
池长庭似乎对他不会看天象这件事十分满意,颇有几分卖弄姿态地说道:“一个时辰内,必有急雨,最多持续一个半时辰,不影响明日狩猎。”
但,只要有雨,不管多急多短,都能将人的行迹冲刷干净。
看来要查那女子的来历,还得从长计议。
李俨一时也没其他主意,便起身告辞了。
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了池长庭一眼,道:“那女子虽然容貌得天独厚,毕竟来历不明,为了阿棠的安危,也请池公严于律己、善自珍重。”
池长庭咽下一个“滚”字,冷冷一笑,抬手:“殿下走好,不送!”
说是不送,但毕竟是太子殿下,还是意思意思送到了门口,只是看到太子殿下的身影消失后,池长庭狠狠甩了一下袖子,冷哼一声,以示不悦。
池棠皱着眉道:“爹爹啊,你就不能对殿下好一点吗?”
池长庭一下子爆了:“我对他好一点?你怎么不叫他对我好一点?”
池棠呆了呆,问道:“殿下对你不好吗?”
池长庭噎了一下,但还是找到了可以攻击的地方:“你看他刚才说的话,分明就是在嘲讽我老糊涂!”
“有、有吗?”池棠有点反应不过来。
“有!”池长庭肯定地说,“他说让我严于律己、善自珍重,不就是指责我不严于律己,不善自珍重吗?”
太子殿下那两句话池棠又不是听不懂,怎么可能听他胡乱曲解?
“殿下那是怕你被——”朝屋里使了个眼色,“——迷惑,提醒你一句罢了。”
池长庭冷笑:“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来提醒我,不就是觉得我老糊涂了,不能明辨是非?”
池棠被他一口一个“老糊涂”打败了,拉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娇娇道:“怎么可能嘛!爹爹这么年轻,看上去就跟十几岁的小郎君似的!”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太浮夸了!”
池棠从善如流:“十几岁的小郎君不可能像爹爹这样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洞若观火!”
池长庭嗤笑:“再来二十个成语!”
池棠想不出来,只好转移话题:“爹爹我饿了……”
池长庭捏了捏她的脸,吩咐摆膳。
父女俩正要往里走,忽然听到空中风声猎猎,接着便见红衣从头顶上空掠过。
池棠下意识喊了一声:“朱师叔!”
足尖轻点绿瓦,一个回转,朱弦轻飘飘落在他们面前,神色冷傲:“干什么?”
池棠打量了她两眼,问道:“朱师叔,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红衣墨发,沾了些许枯黄残叶,左手拿着剑鞘,右手持剑,剑尖点地,雪亮剑身衬着冰霜面容,又冷又艳,看得池棠眼睛都直了。
“练剑!”姿态也冷得不行,“没事我走了!”
刚一转身,池长庭突然开口:“朱师妹——”
第347章 我哪次不是被她欺负
朱弦停步转身,抱臂胸前,姿态十分高傲:“这不是池尚书吗?怎么没在守着东厢那位?”
真正的美人,宜喜宜嗔,无论作出什么样的动作、什么样的姿态,都是赏心悦目的。
朱弦是一名真正的绝色美人,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
池长庭看着她,眸色微微一沉,道:“明日狩猎,你别去了。”
朱弦一愣,旋即大怒:“为什么不让我去?不能去我跟了你一路图什么?图你好看吗?”
池长庭沉吟片刻,道:“明天我们都走了,家里没人,我不太放心,还请朱师妹帮忙照看一下。”
平常池长庭这么低声下气的,朱弦早就不行了,今天却火上浇油一般,反而更怒了:“你家里没人关我什么事?我是来替你管家的吗?”
池长庭默了片刻,温声道:“你喜欢狐毛还是貂毛,我去猎几头来,给你做冬衣。”
朱弦脸上怒色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见鬼的表情。
“池长庭,你、你——”她一边指着池长庭,一边朝后退去,“你给我正常点!”说罢,逃也似地跑开了。
池长庭哑然失笑。
冷不防身旁探出个小脑袋,从侧面打量了他两下,小声道:“爹爹,你这样对朱师叔使美男计不太合适吧?”
……
合不合适的另说,反正是挺管用的。
第二天池棠随父亲出门的时候,朱弦连面都没露。
冬狩,即天子围猎于冬。
但天子围猎,又不仅是围猎而已,更重要的是借围猎演武阅兵。
虽然池长庭平时都穿着雁衔绶带的文官官服,时人也多称他为礼部池尚书,但他还有一个职位——右卫大将军。
天子阅兵,阅的是京城十二卫所率的禁军,十二支禁军,其中一支领头的就是池长庭。
因此一到围场外,池长庭就离开了。
天子阅兵台两侧,分别搭起一排高台,供文官及命妇围观阅兵。
因着池长庭的关系,池家的座位一向排在齐国公府附近。
池棠随着伯母尹氏和池珠上台就座时,隔了一条走道就是薛筝。
自从上回芳姑那件事后,池棠就没见过薛筝,连几天前她的生辰,薛筝也没来。
这回见到,池棠冲她笑了笑,薛筝却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池棠也没在意,正要入座,忽听得马蹄声驰近,不经意抬头一看,便见人群分开,太子殿下于台前勒马,眸光淡淡寻来。
寻到她时,动作一滞,面容如春雪消融,说不出哪里变化,却瞬间柔软起来。
池棠忍不住冲他弯了弯眸,起身朝他跑去。
跑到高台边上,仰头看着他。
晨曦洒落,神色眸光、线条轮廓无不温柔清润。
“殿下来找我吗?”池棠语声软软问道。
李俨“嗯”了一声,翻身下马,走到她身前。
原本他骑在马上,是比站在台上的她高出一截的,可下了马,就比她矮了,现在反倒是他抬头看她。
池棠脸一红,就要从台上跳下来。
李俨按了按她的手臂,道:“不必下来,孤说两句就走。”
池棠小声道:“这样不合礼……”
众目睽睽之下,尊卑上下颠倒,太不合适了。
李俨微微一笑,低声道:“你要是跳下来,孤得接着你,一会儿说完话,孤还要抱你上去,也不合礼。”
池棠嗔了他一眼,问道:“殿下找我什么事?”
李俨目光垂落,在她腰间转了一圈:“玉佩呢?”
池棠愣了一愣,从衣襟内摸出一只锦囊,得意道:“我怕掉了,藏得可好呢!”
李俨接过锦囊,取出玉佩,为她系在腰间,语声寻常道:“父皇既然赏了你,就丢不了,尽管戴着就是——”突然倾身凑近她耳畔,低声道,“丢了再补一个,没事。”
这个场合,可不是普通的众目睽睽。
池棠轻轻“嗯”了一声,脸红得不敢抬头。
李俨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一会儿大阅之后,孤就直接随父皇进围场了,你带好青衣,跟薛十二一道,不要落单……”嘱咐了好一通,最后语声一软,道,“孤走了,乖乖的。”
池棠目送他上马离开后,小脸红红地往回走。
本来还觉得被人看到脸红更害羞,结果一个个都没往她脸上看,而是盯着太子殿下亲手为她系上的玉佩。
薛筝也是。
一直等她坐回,才将目光挪到她脸上,似笑非笑道:“太子妃双佩都到手了一半,厉害啊!”
池棠也不知她在说谁厉害,但薛筝难得跟她说话,她也不好不回,便谦虚应道:“哪里哪里……”
薛筝噎了一下,冷哼一声,重新别开脸去。
池棠琢磨着要不要同她多搭讪几句,看能不能缓和一下关系。
刚要开口,便听见鼓声如雷。
大阅开始了!
京城十二卫,以左右卫为首。
禁军驰来,池棠一眼就看到了一马当先的父亲大人。
马背上身形俊挺,容色皎皎,就是亲女儿看了,也觉得过分耀眼。
他作文官装束时,风流俊雅;如今换了武将装束,那张脸一肃起来,更加引人尖叫。
池长庭从台前经过时,池棠只觉满耳朵都是或高或低的“池大将军”,就连坐身边的池珠也跟着喊。
池棠“噗嗤”一笑,忍不住纠正她:“你喊二叔就好了。”
池珠兴奋道:“我还是第一回见二叔穿戎装,没想到也这么好看!”
池棠心想,那可不!
所以爹爹不让朱师叔来,该不是怕自己今天太招人、不小心招上朱师叔吧?
正得意着,边上薛筝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
所有人都盯着台下看时,这一眼显得有些突兀。
池棠瞥了一眼回去,却见她微微蹙眉,神色若有所思,待目光对上,又面色一冷,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
等到阅兵结束,进了围场。
圈子还是固定那几个圈子,齐国公一系的小姑娘都跟着薛筝一起,池棠也不例外。
只是见薛筝还是爱理不理的样子,池棠也觉得挺没意思的,便只是若即若离的跟着。
这就很让其他人为难了。
一个是齐国公的女儿,一个是未来太子妃,她们俩闹别扭了可怎么办?
杜容咬了咬牙,抬手大声招呼池棠过来,转头又小声抱怨薛筝:“你怎么回事?都是自己人,怎么还学小孩子闹脾气了?这不是给别人看笑话呢?”
薛筝轻哼一声,瞥了一眼骑着小红马噔噔跑近的池小姑娘。
一个多月没见,还是一副傻乎乎好骗又好欺的模样,真是让人生气!
“你们自己玩去!我跟阿池单独说说话!”薛筝冷着脸道。
杜容一愣,问道:“你干什么?可别欺负人啊!”
薛筝怒道:“我欺负过她吗?我哪次不是被她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