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我藏哪儿?
冬月初五,也就是皇帝生病耽搁启程的第五天。
午后,池棠正趴在桌前画画。
画画这件事,她一直都是很认真的,何况太子殿下这么好看,她也不想画坏了,因此底稿废了一张又一张。
今天又是新的一张。
才刚画了个身形轮廓,忽然听到橙子鬼鬼祟祟喊了她一声,随后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
池棠吓了一跳,忙道:“快带进来!”又低声问道:“没被人发现吧?”
橙子尴尬地说:“我在厨房看到她的,一路带过来就……还挺多人看到的……”
这也没办法。
池棠摆摆手让她去了。
很快,橙子带进来一名穿青色布衣的少女,青丝婉媚,身姿纤细。
关上门,池棠忍不住夸了一句:“你穿女装真的挺好看的!”可比太子殿下像女人多了。
董原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愿意吗?我这不是没办法?还差点被你家厨房那个猪一样的管事给非礼了!”
说着,竟委屈得红了眼眶。
池棠忙将他让到坐榻上,唤来橙子询问。
橙子忿忿道:“是诸管事,以为她是新来的好欺负,就动手动脚的,幸好教我看见,已经骂过他了!”
骂过怎么够?
池棠皱眉,又唤来夏辉交代道:“他不可能只欺负过一个人,你去问下还有谁被他欺负过,一并报去大夫人那里,就说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以后我不想在家里见到这个人!”
夏辉看了一眼屋里的陌生“姑娘”,应声出去了。
董原这才轻哼一声,缓了脸色。
池棠又亲自捧了茶给他,殷勤问道:“辛苦你跑这一趟了,找我什么事?”
董原结果茶盏,往边上重重一放,黑着脸道:“你是不是忘记去找我的令牌了!”
池棠心虚地说:“我找了……没有……”
“没有?!”董原惊得跳了起来,“怎么会没有?难道是被人拿去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池棠忙安慰他:“别急别急,我爹说——”
“你爹?”董原脸都白了,“你告诉你爹了?”
池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告诉我爹了,怎么你没告诉你姐姐?”
董原父母早亡,董婕妤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告诉我姐姐干什么?她忙着宫斗,哪有空理我?”董原理所当然地说完,忽然脸色又是一变,“你不会还告诉太子了吧?”
看到池棠摇头,才放下心来,又问:“你爹说什么了?”
池棠迟疑了一下。
爹爹帮朱师叔闯哨口的事当然不能说。
“我爹说,没听到有消息说我朱师叔用了令牌!”池棠压低声音道,“可能她根本没用,你看这几天都没人查令牌,没事!”
“真的?”董原将信将疑。
池棠猛点头:“我爹是右卫大将军,消息绝对可靠!”
董原松了一大口气,又有些惆怅:“我这么担惊受怕的,朱美人居然没用……”
池棠很是理解他的心情,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那她也不能把令牌带走啊!”董原不高兴地说,“我还得用呢!”
“对对!我也是这么说!”池棠深以为然地点头,但又为朱弦辩驳两句,“可能她忘记了,毕竟她那天被人发现了,一路逃出去的。”
事已至此,董原还能说什么?
叹了一声,端起茶盏吃茶。
“你别担心,我想办法再给你弄一个。”池棠安慰道。
毕竟令牌是交到她手里没的,她自觉很有责任。
董原放下茶盏,撇了撇嘴,道:“你怎么弄?问太子殿下要?”没等池棠回答便摇头道,“算了算了,我反正现在也用不到,过阵子就说丢了好了。”忽然发觉池棠还站在一旁,不解道,“你站着干什么?坐啊!”指了指自己对面。
池棠“哦”、“哦”地坐了下来,关心地问道:“你姐姐身子好些没?孩子没事吧?”
董原脸色变了变。
“怎么?不太好吗?”池棠紧张问道。
董原摇摇头,道:“没事——”叹了一声,“我今天上午进宫看过她了,挺好的,她心里有数着呢,就是……就是这事也做得太大胆了……”
池棠回味了一下,悚然一惊。
董原都知道董婕妤有孕,董婕妤自己自然更清楚。
那这一跤是故意摔的?
真的是太大胆了,那可是皇子公主啊,有什么理由非要这么做呢?
池棠虽然好奇,终究还是没有问。
一听就是有无数弯弯绕绕在里面的阴谋,反正跟她家无关,打听别人太多也不合适。
池棠没问,董原也没打算说,又喝了一口茶,闲闲问道:“你这几天在家里干什么呢?我一直想找你,就是不见你出门。”
一提起这个池棠就垮了脸,跟他好一通抱怨:“我爹爹……我先生……太子殿下还要我画画——”
“画什么?”董原打断她问道。
“就是——”池棠抬手一指书案,又立即收了回来,干咳两声,道,“就是随便画点什么……”
“给我看看!”董原说着,起身朝书案走去。
这怎么能随便给别人看?
池棠忙跑过去用身子把书案挡住,不高兴地说:“你懂不懂规矩?我有请你看吗?”
少女双手撑在身后的书案上,身子微微后倾。
因靠得不是很稳,有些晃动,好似风中轻颤的花瓣。
董原愣愣地看着,很想上前将她扶稳固定。
他下意识抬脚走了一步,蓦然回神,慌忙向后跌了两步,磕磕巴巴道:“我、我要回去了!”
池棠见他识相,态度也好了许多:“我让青衣送你出去——”
话没说完,屋外突然稀里哗啦一阵摔打声,旋即响起媚娘的惊叫声:“殿殿殿殿殿殿下——”
池棠愣了愣。
殿下?什么殿下?
像是听到她心里的疑问似的,媚娘又喊了起来:“太子殿下!真的是太子殿下!哎呀!殿下你怎么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呢?”脚步欢快地往这边跑,边跑边喊,“姑娘!姑娘!太子殿下来看你了!”
太子殿下!
池棠正觉一喜,却见面前的董原瞬间小脸煞白:“我、我藏哪儿?”
第364章
池棠也慌了。
借令牌的事不能说,那要怎么向太子殿下解释董原在这里?
不过池棠只慌了一瞬,就定下心来,甚至看着惊慌失措的董原还挺有优越感:“有什么好藏的?太子殿下又认不出你!”
董原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
慌是不慌了,但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等会儿你就低着头,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看我指示,我让青衣带你出去!”池棠小声叮嘱了几句,才朝门口走去。
她和董原在屋里说话,青衣也是在的,闻言看了董原一眼,默默打开了门。
太子殿下就站在庭院中央,紫袍乌氅,长身玉立,面容清清冷冷。
听见门开的声音,他抬眸看来,唇角微微一勾,眸光乍软。
池棠一看到他就觉满心欢喜,甜甜唤了声“殿下”,蹦跳着迈过门槛朝他跑去。
快要撞进他怀里时,突然想起边上还有人,急急收住了脚步。
李俨若无其事地将抬起要扶她的手收了回去。
池棠仰起脸冲他一笑,娇娇问道:“殿下怎么过来了,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这么问着,心里也确实觉得奇怪。
太子殿下不是每天要侍疾没空出宫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照例来了也是在前院让人唤她过去才是,怎么自己无声无息跑进来了?爹爹知道吗?
哦对,爹爹不在家……
“陛下今日头疾好些了,孤得空便来看看你。”李俨看着她满头细软的发丝,想起好几日没看到她了,手痒地想摸一摸。
往日他摸她的脑袋时,她会不自觉微微眯眼,很是可人。
可这回,他刚抬起手,小姑娘就作出了躲闪的动作。
李俨心中骤然一沉。
池棠实在有些尴尬。
当着侍女们的面也就算了,她也习惯了,可这里还有个外人呢!
眼看太子殿下因为她这一躲变了脸色,池棠又觉得心虚,忙补救似地拉住他的衣袖,道:“我在画殿下交代的画呢!殿下进来看看?”
说着,一边在背后做手势,示意董原离开,一边拉着他往里走。
但是没能拉动。
池棠抬头看他,却见他正低头看她。
准确地说,正低头看着她背后。
池棠顿时吓得把背后的手收回来。
太子殿下比她高出许多,现在两人又离得那么近,他一低头,可不就能看到她背后的动作?
池棠又拉了拉他。
他还是没有动,而是将目光抬了起来,看向正默默朝院门口挪动的董原。
董原顿时迈不动脚步了,停在原地,浑身僵硬。
池棠一颗心也提到了喉咙口,紧张到忘了呼吸。
他发现了?他看出来了?
要是殿下认出了董原会怎么样?
要是殿下问起董原为什么在这里,她要怎么回答?
她答应了董原不把他供出来的啊!
正在池棠急得六神无主时,太子殿下却收回了目光,低头淡淡看她:“走吧。”
池棠没能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他。
“不是去看你的画吗?”他提醒道。
池棠见他神色如常,仿佛刚刚看董原那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现。
莫非董原的女装太像了,太子殿下没有认出来?
池棠心里一松,高高兴兴拉着他往里走。
进了屋,走到书案前,池棠正要给他看画,突然听到他在耳边淡淡问了一句:“和董原在屋里说什么?”
池棠一个趔趄,差点扑在了桌上。
他单手扶住了她的腰,将她反转过身,拉进怀里,一双眸冷冷地看进她眼里。
池棠被他看得半点底气也无,弱弱道:“我答应过不把他供出来的……”
这一句也就够了。
李俨细细品了品,大概知道和什么有关了。
心里虽然好受了些,但还是冷冷淡淡道:“孤不喜欢你和别的男人同处一室,下不为例!”
池棠争辩道:“是有要事啊——”
“有事可以交代给孤,觉得不合适,也可以交代给池公,何须你闭门单独商谈?”
那不是爹爹不在吗?池棠还是不服,小声道:“青衣也在——”
“青衣不在,你以为他走得出去?”
池棠打了个冷颤。
她身子后倾,毫无着力点,除了靠他一只手搂扶着腰肢,就只能揪着他的衣襟不放,气势上弱得不能再弱了,觑了一眼他的脸色,怯怯道:“殿下生气了?”
李俨冷冷看了她一眼,手臂一伸,从书案上拿起画稿。
“孤让你画画,三天了,才画这么一点儿?倒是有空同董原密室商谈要事?”一想到她画这画像时想的是别的男人,李俨就冷静不下来。
“不是不是!”这个指控可就误会很大了,池棠急忙否认,“这是我今天刚画的!”
推了推他,不但没推动,反而被抱得更紧了。
他身子与她贴得很紧,绷得僵硬,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胁。
池棠紧张得咽了咽口水,祈求道:“殿下你先放开我,我拿前两天画的给你看。”
他眸色深了几分,却没有放开:“在哪里,孤来拿。”
“白瓷缸里……”池棠说完,扁了扁嘴,“殿下放开我,我害怕……”
李俨微微一怔,扶着她站稳,松开了她。
池棠忙跑到书案侧面,和他拉开一点距离,这才从白瓷缸里翻出两支画卷,远远地递给他:“我每天都有画,觉得之前的画得不好,今天才又重新画的。”
李俨低头看着画稿。
今天这一张刚刚动笔,只有个身形轮廓而已,但她从瓷缸里拿的两张,都已经形神具备。
一张骑马,面色冷峻;一张站立,笑意温软。
画得细腻温柔,每一笔都看得出认真投入。
如果他先看到这两幅,肯定不会怀疑她在敷衍自己。
“我每天上午抄书,下午作画,这几天都没有出过门,也没见过外人,董原今天才来了一刻钟而已,话说完就要走了,碰巧殿下撞见……”
李俨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委屈,抬头见她红了眼眶,心里自责不已。
放下画,柔声招呼她:“阿棠,过来。”
池棠别过脸,不理他。
问都没问清楚,就对她这么凶,哼!
第365章 殿下一定是不喜欢我了
池棠虽然生气,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他一眼。
好久没看到殿下了啊……
唔……好像瘦了……
听说他这几日几乎都在皇帝殿内,既侍奉汤药,又要处理国事,肯定累坏了吧?
他说陛下今天好了些,可外面都还没得到消息呢,他是一放下宫里的事就跑出来看她吗?
是不是因为很想她?
这么一想,池棠心里便似灌了蜜水一样。
生气是什么?池棠已经不知道了,甚至脚下蠢蠢欲动,想到他身边去。
李俨本来见她生气还觉得忐忑不安,可这姑娘上一眼看过来时还含着嗔意,再一眼,就成了关切,看到第三眼时,盈盈脉脉,似喜还羞。
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姑娘?
李俨心口一烫,大步迈到她面前。
许是离得太近惹她害羞了,她红着脸朝后一退,却不小心撞上了书案。
她轻呼一声,慌忙用手后撑,却没止住身子朝后倾晃。
娇颤颤,似枝头经不得风雨的桃瓣。
李俨脑中忽然闪过四个字:初承雨露。
顿时喉咙一紧,刚抬起打算扶她的手忽然一滞,改为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将她整个纳入怀中。
“是孤错怪阿棠了……”他低声说着,倾身俯视她如染胭脂的小脸。
“你、你知道就好!”她佯作嗔怒,声音却软绵绵的,勾人心痒。
“为什么画了三份底稿?”他低头凝视着她,柔声问道。
“那些都是废稿,没画好……”池棠害羞地躲着他的目光。
“哪里没画好?”他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呼吸近在咫尺。
“殿下好看,我画得不好看……”池棠小声地说。
话音未落,便觉轻轻一吻落在鼻尖,他的气息拂在脸上,暖熏熏,令人脑袋晕胀。
“画的时候有没有想孤?”
池棠挣出一丝理智睨了他一眼:“不想殿下怎么画?”
瞧这话说得,她还能想着别人画出太子殿下的模样来?
可这句却取悦到了太子殿下。
他唇畔笑纹愈深,又问:“怎么想?想多久?”
池棠老实回答:“画一下午就想一下午,因为画不好,到夜里也想,躺在床上闭上眼,也都是殿下的模样——唔……别……”
他温柔的动作似无声诱哄,将她一寸一寸圈进怀里,一点一点碾磨深入……
“嚓——”
池棠脑中一个激灵,愣了一愣,大急,猛地将他推开:“我的画!我的画!”
回头一看,果然今天刚画了一半的画被他按在桌上时不小心撕开了,连同另外两幅画稿都有了裂痕。
池棠将撕破的画稿摆在桌上拼好,对着裂痕欲哭无泪:“我画了好几天了,今天还觉得画得挺好的……呜呜呜我的太子殿下……”抚着画稿哀哀凄凄。
太子殿下皱眉不悦。
他人都在这里,怎么不珍惜他,反而去珍惜一幅未完成的画稿?
但她都这么伤心了,李俨也不好说风凉话,便好声安慰道:“坏了重新画就是,孤不限你时日。”
池棠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殿下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空?”
李俨当然不敢说是:“绝无此事!”
池棠不信:“那你为什么不是说坏了就不画了?”
李俨默了片刻,反问道:“阿棠不愿画吗?”
池棠咬了咬牙,太子殿下太狡猾了!又把问题踢了回来!
但她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池棠从书案角上拖出一大摞纸,抱起往他怀里一塞。
李俨低头翻了翻,不解地看她一眼。
池棠忿忿道:“我很空吗?你看看!这些都是我的功课!先生要我把《论语》整本抄十遍,还要背出来,等圣驾启程就要交功课了——”说到这里,突然面露惊恐,“陛下病好了,是不是快启程了?”
李俨点头:“三日,最多五日就要启程了,否则赶不及元日封禅。”
“三、三、三天?”池棠只觉眼前一片黑暗,内心充满绝望,“我到现在才抄了两遍!三天怎么抄得完?五天也不可能啊!”
这时却瞥见太子殿下眼中疑有笑意,池棠顿时大怒,顾不得身份尊卑,挥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捶:“都怪你!非要我画画!我要不是顾着画画,怎么会四天才抄了两遍!”
这话她可不是乱说的!
本来她好好地抄着书,结果太子殿下也给她布置了功课。
写字是随时能停下来的,作画却不是,她画着画着就入了迷,牵肠挂肚的,对比之下,抄书更显得无趣了。
再说了,先生给她布置了这么重的功课,爹爹都知道心疼她,把他布置的功课给取消了,偏太子殿下还要给她加功课。
加功课也就算了,还跑上门来把她辛辛苦苦画的画给毁了!
不小心毁了也就算了,他还幸灾乐祸!
真的不是故意针对她吗?
池棠越想越恼怒,手上加重力道往他胸口砸去。
他低声一笑,很是随意地一抬手,就抓住了她的拳头,再顺势一拉,将她拉进怀里,任她怎么挣扎都脱不了身。
实力悬殊,她捶了这么久,太子殿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如今落入他手里,池棠也就不白费力气了,意思意思扭了扭身子表示一下反抗,口中嘟囔道:“我这么辛苦,殿下都不心疼我,殿下一定是不喜欢我了……”
话音未落,太子殿下便哈哈大笑起来。
太子殿下怀里的池小姑娘呆住了。
门口的青衣呆住了。
门外的明卫暗卫都呆住了。
太子殿下原来也是会这样朗声大笑的?不是被邪魔附体了吧?
李俨好容易收住笑声,低头捧起她的脸。
小姑娘一脸呆滞,实在可爱得紧,李俨忍不住啄了一下她的唇,才见她回过神来,不由笑道:“孤当然喜欢阿棠,孤也心疼阿棠,别担心,回头孤帮你同陆先生说一声,把剩下八遍免了,如何?”
“谢谢殿下!”池棠大喜。
随后神色一滞,犹疑着问道:“这……合适吗?”
李俨笑道:“十遍真的太多了,你又不考状元,背论语做什么?”
池棠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摇头叹道:“还是算了吧,先生给我布置功课是天经地义,殿下去说,好像仗势欺人一样,不太好……”
李俨心中一软,他家姑娘真是又可爱又懂事!
“仗势欺人也就罢了——”池棠又道,“可陆先生铁骨铮铮,必然不会屈服,到时候殿下岂不是很没面子?”
太子殿下动作一顿,忽然将她往怀里一按,再次朗声大笑起来。
池棠摸着他襟前的绣纹,心里暗自嘀咕:她这样认真地说这话,太子殿下老是笑是怎么回事?撕了她的画心情特别好吗?
这人真是——
池棠原想腹诽几句,不知怎么,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第366章 别吵架
“殿下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我还很忙!”
池棠腻歪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还有八遍《论语》没抄,瞬间没了闲情逸致。
她一脸沉重地将太子殿下推开,铺纸择笔,正要抄书,却发现墨都干了,只好又添水磨墨。
“真的不要孤帮你说情?”太子殿下拿过她手里的墨条,一边磨墨,一边问道。
“不要!”池棠严正拒绝,“先生布置的功课,哭着也要做完!我虽然不需要考状元,可是我爹、我先生,还有——”突然娇娇地瞥了他一眼,“还有太子殿下,都是很有学问的人,我不能连《论语》都背不出来,太给你们丢人了!”
太子殿下似乎有些感动,声音都柔软了几分:“你负责背,孤帮你抄。”
池棠愕然抬头:“这怎么帮?字迹不一样啊!”
他将纸挪到自己面前,拿走她手里的笔,一边蘸墨,一边道:“孤可以模仿你的字迹,先生不会细看——”
“那怎么行!”池棠一把抢回笔,义正词严道,“怎么可以欺瞒师长!殿下跟谁学坏的!”
太子殿下不但不思悔改,还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池棠更生气了:“说正事呢!严肃点!”
他又搂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你说,孤听着。”
这哪是说正事的态度?
池棠也懒得说了,将他一推,顾自提笔蘸墨,道:“殿下没事就回宫吧,别妨碍我抄书!”
他“嗯”了一声,松开手臂,仍旧站在一旁:“孤看着你做功课。”
池棠轻哼道:“殿下是看我爹不在偷偷进的内院吧?等会儿我爹回来——”
“二郎回来了!”门外侍女喊道。
池棠一惊,笔掉在了桌上。
李俨捡起笔放回她手里,整了整衣衫,就见池长庭一阵风闯了进来。
身上官服鱼袋未卸,看样子是一到家就直接过来了。
皇帝抱病期间,各衙门还是照旧处理京城送来的公文。
池长庭更忙一些,因为他身兼两职,除了领礼部事务外,目前更重要的是领禁军戍卫行宫,因此每日都很忙碌,忙到池棠昨天一整天都没见到他。
一回家就往内院来,显然是知道他不在家的时候进来了什么心思叵测的人。
他进来时脸色就不太好,目光一扫,更是面沉似水:“你们在干什么?”
池棠忙举起笔:“抄书!”
池长庭看向李俨,冷冷一笑:“殿下来帮小女抄书?”
李俨点头:“孤有此意,阿棠拒绝了。”
池长庭噎了一下,冷笑道:“殿下可真是悠闲,莫非宫里已经万事皆安?”
李俨眸光微微一闪,看着池长庭。
池长庭收起怒色,朝外打了个手势,很快,外面安静了下来。
气氛陡然一变。
池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惊愕。
这是要在她屋里密谈?
“是那个明镜?”池长庭蹙眉问道。
李俨点了点头,道:“是那个明镜。”
“是哪个明镜?”池棠忍不住问道。
既然在她屋里谈,就不要打哑谜啊!
李俨解释道:“是赵王荐给陛下的一名道人,道号明镜,陛下头疾难忍,御医束手无策,明镜道人向陛下献了丹药。”
“七月初的时候,这个明镜就与秦归有了往来。”池长庭补充了一句。
池棠一听到秦归就背脊发凉,忙问:“他治好了陛下?”
李俨点头:“陛下昨日服了明镜道人的丹药,至今日午时未曾再犯头疾。”
“这个明镜道人医术比御医还高?比商大夫还高?”池棠惊叹道。
李俨眸色微沉,道:“不知。”
“那丹药都是些什么药材?”池长庭问道。
“御医只辨出几种寻常药材,明镜自称添了昆仑仙草炼制。”李俨淡淡道。
池长庭嗤笑了一声:“昆仑仙草?哄谁呢?”
李俨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池长庭这才咽下了更多的嘲讽。
哄谁?不就是哄皇帝吗?
“商陆怎么说?”池长庭问道。
李俨摇头:“商陆没看到丹药,只猜测可能添了延胡索一类的药物,加重了分量才止住头疾。”
延胡索可以止痛,只是分量颇有讲究。
池长庭笑了笑,道:“既然试药的人没问题,陛下用了也觉得好,可能那道人确实通医术,只是比御医用药更大胆一些。”
池棠忍不住道:“可是他跟秦归往来!”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道:“是有几次看到他和秦归在一起,你不也有几次跟秦归在一起?”
池棠忿忿。
听听这是什么话?难道爹爹还怀疑她跟秦归是同伙?
李俨看了池长庭一眼,淡淡道:“明镜献药,赵王亲自试药,池公以为隔岸观火就能万无一失?”
池长庭挑眉道:“这种小伎俩殿下怕什么?任他作小人谄媚状,朝臣理他么?殿下只管抓牢国事就高枕无忧了!”
李俨皱眉:“陛下龙体不容有失!”
池长庭“呵呵”一笑,道:“陛下有赵王试药,又有殿下侍疾,不是都好了?”
李俨看着他不再说话,脸色却沉了下来。
池长庭笑了笑,也不说话。
气氛一时紧绷。
池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弱弱道:“你们好好说话,别吵架啊……”
两人不约而同看了她一眼,神色俱是一缓,但还是各自不语。
池棠只好自己开口:“那个明镜,是不是会对陛下不利?”
李俨温声道:“媚上事小,恐怕会借丹药蛊惑君心,伤及龙体。”
池棠微微一怔,看了父亲一眼。
丹药伤及龙体,殿下是皇子,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害自己父亲。
爹爹虽然不能感同身受,可也不至于这样说风凉话吧?好似对谁不满似的……
池棠心中一动,又看了父亲一眼。
难道是为了朱师叔的事?
池长庭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轻咳一声,道:“能有多大的事?他要敢开口提炼丹,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李俨低头摸了摸池棠的脑袋,道:“区区明镜,孤并不放在眼里,只是秦归每有动作,都会连累阿棠吃苦。”
池棠大惊失色:“什么?这也关我的事?”
第367章 学渣池棠在线柠檬
冬月初十,圣驾启程继续东巡。
皇帝突如其来的头疾最后是被赵王殿下引荐的明镜道人治好的。
为此,龙颜大悦,不但重赏了明镜道人,还封他作封禅使,让他参与泰山封禅事。
明镜道人一跃成为御前红人,甚至太后也对他青睐有加,经常请他过去说话。
虽然陆续传出明镜道人神通广大的说法,但李俨所担心的炼丹并没有出现。
而池棠这边,想了很多天,也没能想出这件事能以什么样的方式关联上她。
但俗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池棠都被秦归咬了这么多回了,自己也觉得自己像只惊弓之鸟,光听爹爹和太子殿下不负责任的猜测,就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秦归在哪儿?”
“在赵王府的车队里。”刚奉命出去确认秦归下落的莫三答道。
车门打开,裹着白色斗篷的池小姑娘缩头缩脑地钻了出来,探出半身后,左右张望了一下,像一只警惕的小兽。
“找什么?”问话的是窦淮。
从骊山重新上路之后,池长府因为是京兆地方官,没有继续跟随东巡,池长庭又是个大忙人,白天多数不在,陪着池棠的除了家里的婢女仆从,就只有窦淮和魏少游两名师叔了。
“秦归。”池棠确认周围安全之后,才整个儿钻了出来,扶着青衣的手跳下马车。
抬头看到窦淮满眼疑惑,解释道:“我怕他突然冒出来害我!”
窦淮失笑,道:“别怕,我跟着你。”说罢,翻身下马,问道:“去哪儿?”
“去陆先生那儿!”池棠没有拒绝他的陪同,她正缺安全感呢!
窦淮同魏少游打了声招呼,魏少游也下了马,没精打采地走过来,道:“我也陪师侄一起去吧。”
池棠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小声安慰道:“别担心了,朱师叔武功这么高,不会有事的。”
魏少游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仍旧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对此,池棠表示理解。
朱师叔逃走后,窦师叔和魏师叔为了摆脱嫌疑,没有立即追着去。
按照爹爹的意思,至少也要等离开京兆府再走,直接回七凤谷,不要同朱师叔碰头,免得不小心给人带路了。
两位师叔对于这个建议是接受的,只是魏师叔太过担心朱师叔,才几天整个人就憔悴了许多。
相较而言,窦师叔显得沉稳许多。
虽然理解,但是池棠比较了一下两位师叔,还是觉得窦师叔比较靠谱,悄悄朝他挪近了一些。
现在是正午时分,所有车马都停在路边歇息。
池棠去找陆先生,是为昨晚匆匆上交的功课去认错并接受教诲的。
先生交代的是圣驾启程之前上交,事实上,池棠昨晚还在挑灯夜战、奋笔疾书。
最后也不知道抄到了什么时辰,因为她睡着了。
醒来时,人已经躺在暖暖的被窝里。
夏辉说,她昨晚已经抄完了最后一遍,由爹爹派人连夜送去了陆先生那里。
连夜有多夜?
“大概……戌时三刻?四刻吧?”夏辉回答的时候目光闪烁。
池棠看得心都凉了。
真实时间该不会是亥时甚至子时吧……这还能算按时完成功课吗?
池棠心虚了一上午,终于决定老老实实去认错。
就是有点害怕,也不知道先生会怎么教训她……
到了陆子衿车驾前,已经鼓足勇气面对一切的池棠却没能见到陆子衿。
“我这儿有客,你先自己玩玩,等会儿再过来。”车内的陆先生语气很是随意地打发了她。
池棠乖巧应下,好奇地往车里瞄了一眼。
可这大冬天的,车门和车窗都掩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陆先生说完之后,车里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是女子的声音,温柔和婉,十分悦耳。
池棠忍不住悄悄向先生的侍女打听:“先生在招待什么贵客?”
侍女倒也不隐瞒:“是谢家的大姑娘,来向我们姑娘请教学问。”
池棠一边听话地走开,一边满肚子冒酸水。
谢家大姑娘啊……
谢氏数百年诗礼传家,谢太傅又是当世大儒,谢大姑娘应该也很有学问吧?
陆先生很少见外人,倒是同谢大姑娘相谈甚欢,难道是刚见了她的功课,看到谢大姑娘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这个对比也太残酷了,先生会不会想直接换个学生?
池棠越想越酸,不愿走远,便绕着附近一棵树转弯。
“你转什么呢?”魏少游忍不住问道。
“吃饱了撑着。”池棠幽幽答道,眼睛却是不离陆子衿的马车。
她倒要看看谢大姑娘有多得先生欢心!
绕了没两圈,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
转头一看,是陆二郎。
陆二郎错愕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如果只有陆二郎一个人的话,池棠是很想继续回答“吃饱了撑着”的,但陆二郎身边还有一位陌生姑娘。
“我来求见先生,先生有客,我就……消消食……”池棠含蓄地回答。
说完,好奇地看了陆二郎身边的年轻姑娘一眼。
这姑娘十七八岁模样,通身的书卷秀气,见她看过来,便微微一笑,落落大方。
陆二郎含笑介绍道:“这是郑氏十一娘,光禄寺郑卿之女,刚从荥阳过来,特意来见家祖母。”
池棠又酸了。
郑氏十一娘,真人她是没见过,但名字却在年初的太子选妃名单上见过。
郑氏之女,看起来也很有学问啊……她要不要先回去把《论语》背熟了再来?
陆二郎刚向郑十一娘介绍完池棠,一转头,就见她直勾勾看着郑十一娘,一脸的意难平,不禁笑道:“阿棠这是怎么了?”
池棠脸一红,讷讷道:“先生交代的功课没做好,现在看谁都觉得比我有学问……”
陆二郎哈哈大笑,指着她对忍俊不禁的郑十一娘道:“我们池四姑娘跟长不大似的,从前在吴县的时候,我们兄妹几个看她像亲妹妹,现在她做了我长姐的学生,再看她,还真像个晚辈了!”
池棠同陆家兄妹一向亲厚,陆二郎这话也一如既往的亲昵。
可听在池棠耳中,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第368章 池棠的作业
陆二郎奉了燕国夫人的吩咐送郑十一娘,停下同池棠说笑了两句就离开了。
池棠正琢磨着刚才的情形,就看到陆子衿的马车门开了,出来一名衣着素雅的少女。
接着,池棠看到陆子衿也露面了。
没有下车,只是探出半个身子,似乎唤了谢婉一声,待谢婉回头,便含笑同她说着话。
竟然这样依依不舍……
池棠想起自己每次告别时先生连头也不抬一下的冷漠,心里又酸又苦,忍不住回头问:“师叔,要是让你选学生,你会选我吗?”
魏少游打量了她一眼,反问:“你要听实话吗?”
池棠捂住耳朵,负气道:“不要!”
窦淮笑了起来,道:“师侄不必妄自菲薄,我们还没资格做你的师父。”
“如果有资格呢?”池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窦淮微微一怔,忽然目光一抬,道:“陆先生在看你。”
池棠慌忙转头,果然看到陆子衿正倚在车门上看她。
见她回头,陆子衿微微一笑,朝她招了招手。
池棠忙跑了过去,到车前站定,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陆子衿对她点了点头,道:“上来说话。”
车里烧着炭炉,暖融融的。
池棠脱了斗篷放在一旁,想起刚才谢大姑娘也坐在这个位置上跟陆先生说话,心里酸溜溜的,假装不经意问起:“谢大姑娘向先生请教什么呢?”
陆子衿看了她一眼,答道:“《榖梁传》。”
池棠一下子泄了气。
好吧,她连名儿都没听说过……
但是谢大姑娘自家祖父就是当世大儒,什么奇怪的学问不能请教自己祖父,非要来请教陆先生?
真的不是来跟她抢先生的吗?
陆子衿从身旁包袱里翻出一叠卷起来的手稿,抬头见小姑娘一张脸千变万化,不由觉得好笑:“怎么?你对《榖梁传》也感兴趣?”
池棠讷讷道:“我连《榖梁传》是什么都不知道……”
陆子衿笑道:“《榖梁传》是释义《春秋》的三传之一,流传不广,一般读书人也不读这个。”
“可是先生和谢大姑娘都读过……”池棠嘟囔道。
陆子衿看着她,眸光微微一动,道:“你要是喜欢也可以读,东宫应该有藏本——”说着,将手里的手稿递了过去。
池棠接过来一看,正是她抄的《论语》,不由心里一突。
“你自己看看。”陆子衿道,语气不温不淡,和平常一样。
池棠听不出先生的心情,更加觉得忐忑,低头默默翻看。
才翻了两三张,池棠就变了脸色:“先生,我、我昨晚……我错了……”
这一份应该是她昨晚抄的最后一遍,开头的两张字迹还算端正,第三张最后几个字起就不太对了,第四张整张都是歪歪扭扭,大概已经困得神志不清了。
池棠根本没勇气再往后翻。
“后面还有,继续看。”陆子衿道。
池棠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后翻。
翻到第五张时,池棠愣住了。
第五张,竟然又变整齐了!
第六张,也整齐!
第七张,第八张……
后面都是整整齐齐,字迹也很漂亮,漂亮得不像她写的——
赫!
池棠吓得跳了起来,一头撞上车顶,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别激动,”陆子衿失笑道,“我不是怪你,其实你要是实在写不完,让人来跟为师说一声,为师给你宽限几日没事,不必紧张成这样。”
她布置功课的时候就随口一说,也没想过小徒儿能不能做到,做不到延期就好了。
也是没想到小徒儿还挺一根筋的。
一根筋的池小姑娘抱着这一份《论语》,摸着撞疼的脑袋,泪汪汪道:“先生,我回去重新抄十遍……”
陆子衿笑道:“不用抄了——”
“要抄要抄一定要抄!”池棠积极坚定地说完这句,下一句又弱了,“就是现在白天都在赶路,我只有晚上可以写字,先生多宽限我几日?”
陆子衿哭笑不得:“真的不用抄,会背就行了。”
“真的?”池棠觉得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陆子衿瞥了一眼纸上漂亮的字迹,摇头笑道:“为人父者,真是用心良苦,先前也是他咄咄质问你为何学业不精,为师给你布置了功课,他又捉刀代笔——”
池棠呆滞了。
是爹爹要先生给她布置功课的?那他那天还说什么先生都是严厉的,他也没办法?
“你把这个带回去,替为师问问,他究竟想要如何?”陆子衿道。
池棠红着脸收起手稿,看了她一眼,问道:“先生,我已经会背了,现在背给你听吗?”
陆子衿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用背给我听,会背受益的是你自己,不需要向谁证明,你若有不解的,可以来问我——”顿了顿,“先问你父亲,再来问为师,多问几个人,得到不同的回答,然后自己再想想,到时候想出来的,才是你自己的。”
池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没别的事了,回去吧。”陆子衿说着,拿起身旁小几上看了一半的书,忽又一顿,抬头看她。
池棠刚要起身,见她抬头,又坐了回去,等候她开口吩咐。
陆子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最近那个明镜道人,你听说了吗?”
池棠点头,突然紧张:“他会对殿下不利吗?”
陆子衿摇头笑道:“对太子不利的人数不胜数,不差这一个两个,他自会应付过来,倒是你——”讥讽一笑,“总是女子好欺负一些。”
池棠心中一凛。
连先生也觉得有人要害她!
“也没什么,那神棍会些小神通,很会哄人,你别跟着凑这个热闹就行。”陆子衿道。
池棠连连点头:“跟秦归一起玩的都是坏人!”
陆子衿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去吧!”
待池棠起身,忽又喊住她,目光闪了闪,意味深长道:“《榖梁传》还是不错的,可以看一下——”
……
池棠一边下车,一边琢磨着陆先生最后一句话,直到走出陆家车队休整的地方,才猛然惊醒,警惕地左右看看,问道:“秦归现在在哪儿?”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哈哈大笑:“秦郎!有姑娘找你呢!”
第369章 能否母仪天下
“秦郎!有姑娘找你呢!”
话音落后,响起了一声轻笑。
池棠仿佛被开水烫了一下,惊震着朝后跳了一大步,一时忘了怀里还抱着手稿,就这么扬了出去,纷飞落地。
她也顾不得这些,一溜烟躲到了青衣身后。
四周突然有些安静。
窦淮和魏少游在前,莫三和莫七在后。
隔了十来步远,就是附近下车休整的人家,还有人好奇地朝这边望过来。
感觉上还是挺安全的。
池棠刚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听到“咔擦”一声,又整个人绷了起来。
接着——
“咔嚓、咔擦、咔擦……”
好像是人踩在枯枝上的声音。
池棠忍不住探出脑袋。
透过窦淮和魏少游的间隙,恰好看到一人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张纸,起身垂眸一扫,唇角微扬,眸中笑意温柔。
这么动人的笑,池棠一见就浑身寒毛直立,再看他手里拿的纸——
“那是我的!”池棠怒目喊道。
秦归抬头,含笑看了她一眼,将手里那张纸递给上前索要的窦淮。
纸张倾斜时,池棠不经意瞄了一眼,顿时涨红了脸。
这么巧,被秦归捡到的正是写得歪歪扭扭的那张。
“那张……写坏了!”池棠板起脸辩解道。
他眼中笑意愈浓,点头道:“看样子,是闭着眼睛写的。”
还真的是……
池棠脸更红了,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
她当然不会作无谓的解释,只会让这坏人更大声地嘲笑而已。
继续板着脸,催促随从将手稿都捡回来。
“小姑娘这字还行啊!”一开始喊“秦郎”的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虽然稚嫩了点,还是挺有章法的,你这样刻薄人家小姑娘做什么?”
池棠听到在为自己说话,立即感激地看了一眼过去。
看到那人的模样,却是一惊。
“这抄的是《论语》?啧啧啧……不错不错……”那人笑着,将手里那张递出去后,抬头朝池棠望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回,露出一个耀眼的笑容。
池棠却笑不出来。
道袍青巾,风姿俊秀,一笑起来,就露出两排大白牙,如朝日蓬勃。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明镜道人竟然这么年轻,看上去也就跟秦归差不多大。
池棠看看他,又看看秦归,忍不住叹息摇头。
长得挺好看的两个,为什么都是坏人呢?
“小小姑娘叹什么气呢?”青年道人含笑问道。
池棠见手稿都捡齐了,便别开脸,拉着青衣的手走了,半个字也没答他。
她才不跟这些人说话!
……
道人错愕地看着那个白生生、毛茸茸的少女走远了,才回过神来问秦归:“这小姑娘是谁?你招惹过她?怎么连我也一起不受待见了?”
秦归莞尔一笑,道:“她就是池长庭的女儿。”
道人面上惊愕更甚:“池长庭的女儿?太子喜欢的那个?”
秦归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道人玩味笑道:“原来太子喜欢这一型的……这姑娘,面相还不错,福泽深厚啊!”
“能否母仪天下?”秦归低声问道。
道人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你看呢?”
秦归微微一笑:“我看不行。”
道人眉心一跳,转头看他:“你——”
话刚出口,秦归却转身走了……
……
遇到秦归和明镜这件事让池棠胆战心惊得一下午没敢从车里冒头,生怕又引来刺客、冷箭之类的。
为此还遭到了魏少游的嘲笑:“怎么吓成这样?前前后后这么多人,他还能追上来吃了你不成?”
别说,秦归看着她的时候,池棠还真有种要被吃掉的感觉。
就算回了自己车上,还是坐立不安,一直到池长庭回来,才不自觉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将白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池长庭蹙眉想了一会儿,问道:“那神棍同你说什么了?”
池棠微微一怔,爹爹也喊明镜神棍啊!
“呃……他说我的字不错,挺有章法的。”虽然不合时宜,池棠还是偷偷骄傲了一下。
比起秦归,明镜道人至少有眼光,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池棠暗暗想道。
“什么字?”池长庭错愕道。
这倒是提醒池棠了。
她转头从一旁扒拉出那卷手稿,递给池长庭,撅着嘴道:“先生说,你一面让她给我布置功课,一面又捉刀代笔,让我问你到底想要如何?”
池长庭眼皮跳了跳,面色如常地接过手稿,道:“我没让陆先生给你布置功课,我就是——”
“爹爹你可想好了再说,我可是会原话转述给先生的!”池棠睨着他道。
池长庭干咳两声,道:“好吧,是我干的……这不是……这不是不能抢先生的活吗?既然给你找了先生,爹爹就不能过分干涉先生,教书育人的事就只能全权拜托给先生了。”
“真的是这样?”池棠半信半疑。
“不然还能是怎样?”池长庭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肯定不能说是因为受不住她撒娇耍赖才故意让陆子衿做坏人啊!
“翅膀硬了,爹爹说的话也不信了是吗?”池长庭拿出父亲的威严反咬了一口。
这一招果然将小姑娘震慑住了。
她连忙摇头,小声道:“我还以为爹爹在借刀杀人……”
池长庭怒道:“放肆!怎么这样说你亲爹!”
池棠讪讪一笑,心里还是疑窦重重。
那天先生布置了功课下来,爹爹就将原先他布置的五遍取消了,还很同情地安慰鼓励了她,现在想起来,实在太虚伪了……
池长庭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便干净利落地把话题扯了回去。
“今天可能就是碰巧遇上,不必太在意……”又说了一些明镜道人最近一批招摇撞骗的事迹,言辞之间颇为不屑。
“听说薛十二也请了他好几回,要是喊你一起,你拒了就是。”池长庭最后叮嘱道。
池棠一一应下。
说到这里,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今晚夜宿的地方。
池棠跟着父亲下了车,不经意看到家仆从马车上搬下箱笼,便记起陆子衿的话,转头问池长庭:“爹爹,你有《榖梁传》这本书吗?”
池长庭微微蹙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池棠如实回答:“先生说这本书不错,让我看看。”
说完,就见他变了脸色,阴恻恻的,看着有点吓人。
“怎么了?”池棠小心翼翼问道。
“没什么,”池长庭语气森森,“就是想给你换个先生!”
第370章 古怪的一本书
在池棠的印象里,爹爹虽然同先生时常有些分歧,但从不干涉先生对她的教导,更别说质疑先生了。
突然要给她换先生……
“爹爹你没事吧?”池棠问道,“你跟先生因为《榖梁传》有过什么恩怨?先生说《榖梁传》读的人本来就不多,是不是你没读过——”被瞪了一眼,声音顿时低了下去,“被先生比下去了……”
“有了先生看不起你爹了是吗?”池长庭阴恻恻道。
池棠疯狂摇头。
“要不要我现在背给你听?”
“不用不用!”池棠忙道,“会背是你自己受益,不用向我证明!”
池长庭狠捏了一下她两边脸颊,才觉得气顺一些,冷笑道:“《榖梁传》通篇都是腐儒之言,陆子衿让你看这个干什么?把你教成老古董吗?”
“不是啊……”池棠眼泪汪汪地揉着脸道,“是我问起,先生才说这书还不错,让我去借来看看。”
池长庭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池棠便将谢大姑娘向陆先生请教学问的事说了一遍,特别强调:“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其他意思,先生说东宫有藏本,让我去借,我想着说不定爹爹也有,就先问爹爹了!”
池长庭听完,许久没有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池棠好奇问道:“爹爹,有什么不对吗?”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道:“爹爹有什么不对?爹爹能有什么不对?”
池棠皱了皱鼻子:“好好说话,别闹!”
池长庭气笑了,拍了一下她的发顶。
小姑娘顿时“哎哟”一声,抱住了脑袋,抬头看他时,眼里泪花都出来了。
池长庭嗤笑道:“装得太过了,我都没用几分力!”
池棠泪汪汪道:“今天在先生车上撞到头了……”
池长庭皱眉在她头上一摸,果然摸到一个肿块,不由变了脸色:“陆子衿怎么搞的?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这关先生什么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啊……”池棠嘟囔道。
“她换辆高一点的马车不就行了?”池长庭忿忿道。
池棠没话说了。
先生说得没错,爹爹确实不太讲道理。
池长庭揉了两下,吩咐侍女道:“去烧些热水——”语气突然一顿,眸光闪了闪,将侍女挥退,又唤来莫七,吩咐道:“阿棠撞伤了,你去太子那里把商陆喊来。”
池棠惊讶道:“我就撞了个包而已,热敷一下就好了,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吧?”
池长庭不以为然:“看一下不费事,万一撞坏了脑袋呢?”
池棠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爹爹怕不是在嘲讽她?
池长庭看着她笑了笑,道:“《榖梁传》我们家没有,你还是问太子借吧!”
池棠一愣,小声问道:“爹爹不是说这书不好吗?”
池长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你去借,让太子给你讲解,别自己一个人瞎看!”
池棠悚然一惊。
爹爹居然叫她主动去找太子?
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
一刻钟后,池棠发现自己想多了。
爹爹确实没有让她去找太子殿下的意思,因为太子殿下自己过来了。
这来得也不突然,他是同商大夫一起来的。
一见到她就问:“伤到哪儿了?哪里撞的?现在觉得怎么样?”
池棠顿时觉得商大夫也只需要“望闻切”就行了,话都被太子殿下问光了。
虽说太子殿下问话,不答不太合适,但池棠指了指头上的肿块后,还是觉得开不了口。
这种不小心磕到的小伤,她真的无颜说出口,只能干巴巴地说:“好多了……”
太子殿下显然只当她的“好多了“是一句客套话,眉心紧皱地让商大夫上来查看伤处。
商陆指使侍女拆去她的发髻,扒开头发看了一眼,脸色就跟见了鬼似的。
“怎么?”不明真相地太子殿下追问道。
商陆摇摇头,开始切脉。
皱紧眉头切了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的扔了池棠的手:“你们父女耍我玩吧?”
李俨冷冷看了他一眼,拾起池棠的手,替她揉了揉摔疼的肩窝,淡淡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商陆气冲冲道:“她这是不治之症,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李俨蹙眉冷怒:“商侍医,慎言!”
商陆这才收敛了一些,轻哼道:“头上一个撞出来的包而已,都快摸不着了!”
池棠心虚地说:“就是撞到车顶而已,已经不疼了……”
李俨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才缓了脸色。
打发商陆离开后,李俨抚着她披散的秀发问道:“是你要找孤,还是池公要找孤?”
池棠顿悟,悄声道:“是爹爹让我找殿下!”
“找孤何事?”
池棠沉眸一想,这事这么复杂,一个个还跟她打哑谜,让她怎么说?
要不就从头开始说起吧!
池棠整理了下思绪,正色道:“上次我在爹爹面前背错了《论语》,爹爹一开始罚我抄十遍《论语阳货》……爹爹怂恿先生给我布置了功课……帮我抄完了最后一遍……”
李俨起初还听得很仔细,一刻钟后,忍不住疑惑地打量了一眼仍在滔滔不绝的小姑娘。
这女孩儿是被何必传染了?
但女孩儿嗓音甜软,就这么听着也觉得愉悦,李俨便没有打断她,甚至贴心地为她端茶递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遇到谢大姑娘——”语气陡然一顿,池棠探究地看了他一眼。
李俨只当她渴了,又递来茶盏。
池棠抿了一口,放下继续说:“……先生说谢大姑娘向她请教的是《榖梁传》——”
听到这里,李俨神色一动。
“……先生说《榖梁传》还不错,东宫有藏本,让我可以借来看看,我回来同爹爹说起先生的交代,爹爹说我们家里没有,也让我问殿下借,并且嘱咐我不要一个人看,让殿下给我讲解!”
总算说完了,池棠眼巴巴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的太子殿下,问道:“殿下,《榖梁传》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怎么提起这本书,一个个都古里古怪的?
李俨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明日你来孤车上,孤为你讲解。”
第371章 亲亲与尊尊
第二天午后,冯安奉太子令,来请池棠上东宫车驾。
池棠顶着一路目光上了车,有点不好意思:“这样会不会不太合适?这么多人看着,我就上了殿下的车……”
李俨安慰道:“无事,真有不合适,孤与池公也不会让你上车。”
这么一说,池棠更觉得奇怪了。
明明刚出京的时候爹爹还说过,东宫车驾就在御驾之后,太显目了,让她不要往前凑,如果太子殿下哄她过去,一定不要理会。
而离京之后,太子殿下也没让她去过前面。
怎么这次一个两个都忘了这回事?
还有这冬天的车驾,都是遮得严严实实的,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
平时爹爹都是严令禁止她和太子殿下这样单独相处的,今天居然默许了?
池棠不由伸长了脖子去看太子殿下面前矮几上的书,好奇极了。
这书到底有什么秘密让大家这么反常?
“过来看。”李俨朝她招手。
池棠挪着膝盖到他身侧,一看,那本书已经被翻到了中间某一页,上面的字,每一个她都认识,放在一起,她就——
尴尬地收回了目光,问道:“这就是《榖梁传》?”
听到太子殿下“嗯”了一声,忍不住问道:“殿下不准备从头开始给我讲吗?”
哪有人从中间开始讲的?
李俨伸出一指,在书页上按了按,道:“《榖梁传》,又称为《榖梁春秋》,是战国时榖梁赤为解说《春秋》所撰,其中多君臣贵贱之言,你对这些比较陌生,容易被书中见解引导,并不适合你读。”
“那怎么先生和爹爹都让我找殿下借书?”池棠嘟囔着,往书上瞄了一眼。
翻开的那一页上,写着“八年,春,王正月,公会王人、齐侯、宋公——”
没看完,就被翻走了。
太子殿下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泛黄的书页,轻轻一翻,却是往前翻到了第一页。
真的从头开始给她讲。
“元年,春,王正月——这一句是《春秋》原文,说的是鲁国隐公继位于正月。”
“隐公之父惠公薨后,按照宗法,应该是位尊的幼子桓公继位,但因为当时桓公年幼,暂时由隐公摄政,因此《春秋》中不写隐公即位。”
“后来,鲁国有一名大臣暗中进言隐公,道桓公年纪渐长,应早除后患,遭到隐公训斥,直言国君之位将还给桓公,这名大臣又转头向桓公进言,桓公却采纳其言,弑杀隐公而上位。”
一上来就是这么腥风血雨,池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想到昨天谢大姑娘和陆先生在车里谈论这些内容,顿时觉得无比古怪。
“《公羊传》以为,立子以贵不以长,桓公身份贵于隐公,即位乃是拨乱反正。”
“可是隐公本来就要还给他,他还杀人,这还拨乱反正?”池棠听得急了。
李俨道:“于《公羊传》而言,桓公即位,是拨乱反正,隐公有心相让,也是贤德之风,至于桓公弑隐公这件事,因为尊者讳,不便再提。”
池棠还是忿忿,觉得那本书糟糕透了。
李俨微微一笑,手指挪动轻点:“你看这里,这是《榖梁传》的注解。”
“《榖梁传》认为,《春秋》不提隐公即位,是为成全隐公,而春秋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所以隐公是善,桓公是恶,而当初惠公想立桓公,也不是正途,后来惠公既然已经改了主意,隐公再要让位,是成父之恶,也是不对的。”
池棠听得似懂非懂。
“简而言之,对于这段历史,《公羊传》认为重要的是拨乱反正,而《榖梁传》认为,重要的是尊君尚父。”李俨解释道。
池棠恍然大悟。
这两本书说得都挺有道理的,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太喜欢。
李俨将她垂落肩头的发丝拨到肩后,轻声道:“不过是各执一派的说法罢了。”
池棠点点头。
他又翻过一页,却是跳过了一段,指着下一段念道:“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说的是郑庄公平定叔段之乱。”
“郑庄公与叔段乃同母兄弟,其母偏爱幼子,几欲废长立幼,庄公即位后,其母支持叔段起兵反叛,后来被庄公平定,逃到了共国。”
“《左氏春秋》认为,‘克’之一字,多用在两国之间,用在这里,意在指明兄弟阋墙,如同两国相争,庄公没有尽到兄长教引之责,叔段也没有兄弟友爱之义,故两人都有错。”
“《公羊春秋》以为,‘克’乃是杀,而庄公并未诛杀叔段,这里用‘克’字,是有意扩大庄公之恶,是以庄公之错大于叔段。”
“这里——”他指着书上道,“《榖梁春秋》认为,‘克’是指能杀而不杀,庄公虽然处心积虑要除掉叔段,并且也成功了,但最后却放了叔段一条生路,符合亲亲之道,因此叔段之恶大于庄公。”
池棠迷惑问道:“什么是亲亲之道?”
李俨道:“就是亲善亲族,即重宗法情谊,《榖梁传》中,多处可见亲亲、尊尊的说法。”
池棠点点头,想了想,问道:“所以谢大姑娘向先生请教学问,其实是要同先生讨论亲亲和尊尊吗?”
李俨微微一笑:“阿棠聪明。”
池棠脸红。
她到现在才摸到一点边,也能叫聪明?那这一个个一听就明白的人是什么神仙妖怪?
“谢大姑娘为什么要同先生讨论这个?先生和爹爹为什么要我把这件事偷偷告诉殿下?”池棠问道。
李俨沉吟片刻,低声道:“陛下近日宠幸明镜道人,谢氏想试探陆氏的意思。”
不仅仅是宠幸那么简单。
听说明镜善相术,父皇已经让他相了不少宫人。
万一哪天让他相看诸皇子……
《榖梁传》的第一要义是尊王,而陆氏明面上是尊王第一人,因此谢氏才来试探陆氏在尊王这条路上到底有多坚定,是不是皇帝作出任何决定都会支持。
陆先生让阿棠把这件事告诉他,除了让他知道谢氏的动向外,也是让他有所准备。
至于池长庭……就更用心良苦了。
李俨看着听了解释仍旧一脸懵懂的小姑娘,觉得不能辜负池长庭一片苦心,于是问道:“尊尊与亲亲常有相悖之处,有人选择大义灭亲,有人选择亲亲相隐,阿棠喜欢尊尊还是亲亲?”说话时,唇角微微勾起。
池棠不疑有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我还是喜欢亲亲!”
话音刚落,猝不及防被拉进了某人怀里——
等等!我说的亲亲不是这个亲亲啊!
第372章 不解风情的木头
池棠软软地趴在他膝上,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了。
他爱怜地轻抚着她的秀发,抬手将车窗推开一条缝。
天光及冷风一齐钻入,让她混沌如火烧的脑袋清醒了少许。
池棠想爬起来,又被他按了回去。
“殿下——”刚开口,嘴里就多了一块点心。
池棠鼓着双颊看他。
不是说好给她讲书吗?才讲了多少就开始不正经了?
太子殿下最气人的就是,明明坏事是大家一起做的,完了只有她一人面红耳赤、气力不支,他就跟没事人一样。
想到这里,池棠就忍不住多瞪他几眼。
他微微一笑,安抚地在她肩上拍了两下,抬起目光,落在面前的矮几上。
“莎莎”书页翻动,他清冷的嗓音响起:“僖公八年,春,王正月,公会王人、齐侯、宋公……”
池棠听得心中一动。
这不是她刚来的时候太子殿下翻开的那一页吗?殿下翻开在那一页,难道是当时正在看?
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里跟刚才那段中间还有很多呢!又跳内容了?
“……朝服虽敝,必加于上,弁冕虽旧,必加于首……这段的意思是,即便天子式微,也仍旧尊于一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尊卑礼法不可乱也。”
按照之前的讲解方式,他说完《榖梁传》,还会提起《左传》和《公羊传》的观点。
可这次,他好像忘记了,继续就着《榖梁传》说了下去。
池棠正要提醒,又被他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
他口中不紧不慢念着书上的内容,目光却朝窗外迅速瞥了一眼,随后垂眸看她,微微颔首。
池棠微微一惊,抬头也往窗外看了一眼。
外面自然有人,而且有很多人,诸如宫女、内侍、侍卫等等。
太子殿下意指的是谁?
他仍旧若无其事地为她讲解《榖梁传》,语声缓缓,细致而耐心,但没有再提另外两本,只专心同她说着尊君尚父的言辞。
池棠趴在他膝上,一边听着,一边悄悄往外看,还是看不出他在说给谁听。
想了想,认真地附和了一声:“嗯嗯!”
他语气一顿,像是忍不住似地笑了一声,左手温柔地在她背上顺毛似地摸了摸,继续他的教书育人……
……
“《榖梁传》?”御辇上,皇帝抬起眼皮,满眼错愕,“太子特意把池家那个小姑娘喊过来,就是为了给她讲解《榖梁传》?”
“确实是在看《榖梁传》。”底下答道。
皇帝笑了:“跟喜欢的小姑娘待在一起,居然看这种书?朕怎么生了这么个不解风情的木头?难怪到现在一儿半女都没看到!”
这些话皇帝可以说,旁人可不敢附和。
也只有明镜道人笑了一声,道:“太子殿下非同凡人。”
皇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问:“在讲哪一篇?”
答道:“僖公八年。”
“僖公八年……”皇帝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随后又笑了笑,道,“倒是有心了……他还真把人家小姑娘当学生教了?”
“这大约是缘分吧。”明镜含笑道。
皇帝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觉得朕这个太子如何?”
明镜眸光闪也不闪,笑道:“贫道岂敢妄言东宫?”
皇帝指着他笑道:“出家人也知尊卑?”
明镜莞尔:“神仙也需人主册封,何况贫道**凡胎?”
皇帝哈哈一笑,放过了这个问题,却又问道:“池家那个小姑娘你见过没?”
明镜点头:“昨日碰巧见了一面。”
“如何?”
明镜定定地看着他:“陛下想问什么?”
皇帝淡淡一笑:“你知道朕想问什么?”
明镜沉默片刻,玩味一笑,道:“批贵人命是要折寿的,不过陛下待贫道有知遇之恩,贫道倒也不至于舍不得这些寿数,只怕道行不够,批不出来,不若待封禅礼罢,让贫道先积累点福祉?”
皇帝笑看了他一眼,道:“好!朕就让你主持登封礼,好好积一积福祉!”
泰山封禅礼,一共要持续三天。
第一天,于山下祀天,称为封祀;
第二天,登泰山顶,将前一天祀天的玉册封入祭坛,称为登封;
第三天,至社首山祭地。
这三礼,其中祀天、祭地都是由太常卿主持,只有登封礼落在了一个从前名不经传的道人头上。
“什么叫名不经传呢?道长是方外之人,淡泊名利,才少有人听说他的名号!”
与朝臣们的激烈反对形成明显对比的是,姑娘们对这位年轻俊美的道长都十分推崇。
甚至连池棠所在的圈子都被渗透了。
“他天天在陛下面前晃来晃去,还叫淡泊名利?”这点池棠必须反驳。
跟秦归混在一起的,身上难免沾染人渣味,怎么这些女孩儿问不出来呢?
杜容真闻不出来:“淡泊名利也阻止不了他优秀!”
池棠不屑:“你是没见过优秀的人吗?杜二郎没能满足你对优秀的要求?”
杜二郎就是杜壑,杜容的堂兄。
杜容自然不能说自家哥哥不好,噎了一下,道:“我二哥也优秀,明镜道长也优秀!”
这池棠就不懂了:“他到底哪里优秀被你看到了?”
不就献了颗丹药,然后装神弄鬼?
“他浑身上下都长得优秀!”杜容理直气壮地说,说完却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朝边上自斟自饮的薛筝挤了挤眼,贼兮兮笑道:“我是没看全,阿筝看全没?
薛筝“呸”了一声,道:“高霁雯用过的男人,我嫌脏!”
杜容大惊失色:“高霁雯这么快就得手了?她不是还守着兄孝吗?”
薛筝嗤了一声。
杜容好生失落:“太可惜了,竟然被高霁雯抢了先。”
薛筝睨了她一眼,道:“那神棍是赵王找来的,说不定早就被高霁雯——”瞥见满脸好奇的池小姑娘,硬生生把后面几个字咽了下去。
“被高霁雯怎么?”池棠见她话说一半,忍不住追问。
“我怎么知道?”薛筝一口推得干干净净。
杜容还在失落:“竟然被高霁雯捷足先登了……最近怎么抢男人都抢不过她们?苏四郎被石六得了去,萧五郎被上洛拿下了——”
“萧五郎真的要做驸马了?”池棠悄声问道,“我怎么没听阿彤提过?”
杜容也小声了下来:“我也问过阿彤,听她的意思,萧五郎好像不太愿意,你家不是同萧家有点来往?你说萧五郎会不会有心上人了?”
池棠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毫不犹豫撇清:“我不知道啊!我好久没看到萧五郎了!”
说完这句话的半个时辰后,池棠看着迎面走来的萧五郎,心里止不住地发怵。
第373章 弄死了算我的
从薛筝的赏梅宴出来,已经是黄昏了。
马车从梅林穿过,池棠闻见暗香浮动,忍不住从车窗探出头来。
斜阳映雪,疏影如画。
那人就从画中走来,似有光华润泽,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饶是池棠见惯了好相貌,也为之一怔。
怔过之后,想起杜容的话,心里却有点发怵。
当年虽然事出有因,后来也不了了之了,但萧琢确确实实动过要娶她的心思。
为了心上人不想娶公主之类的……
池棠忍不住自作多情了一下。
不过现在把脑袋缩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萧琢已经看到她了。
他目光一凝,朝她微微一笑,远远地作了一个揖。
池棠见他笑得坦然,不由耳根发热。
果然是自作多情了,萧五郎这么神仙一样的人才,心仪他的大姑娘小姑娘如过江之鲫,怎么可能一直惦记着她?当初也就是个误会而已。
这么一想,池棠便让人停了车,特意下车来向他回礼,口中称道:“萧五叔,许久不见!”
萧琢顿了顿,随即笑道:“自入京以来,忙于俗务,许久未能拜访池公,实在惭愧。”
这倒不是托辞。
萧琢一中状元就被皇帝拎到了眼皮底下做事。
官任起居舍人,就是要记录皇帝起居,几乎是每日形影不离跟着皇帝。
得皇帝赏识自然是好事,但也忙得不可开交,连萧彤都抱怨过好几天没看到她五叔的脸,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丑了,因此特意跑到池家来要瞻仰一下池爹。
不过萧小姑娘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却只盯着池哥看,非常没诚意。
池棠客气地回了两句,看了一眼他的来向,随口问道:“五叔这是从哪里过来呢?”
这一带是漫山遍野的梅林,奉高县的士绅在梅林四周修了不少庄园。
五天前,东巡队伍到了泰山脚下的奉高县后,皇帝一家自然住进了早就修建好了行宫,随行官员则多借住在当地士绅的庄园里。
薛家就住在这边,萧家却不在。
行宫也不在这边。
所以萧琢是来这里找人?
照理说,还有五天就要封禅了,萧琢现在应该挺忙的,来这边是要找谁?
看他一人独行,应该不是奉诏——
“上洛公主幸渤海公府,陛下让我下衙后走一趟,催促公主早些回宫。”萧琢答道。
池棠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皇帝这安排,要说不是让萧琢和上洛公主培养感情谁信?
萧琢果然要娶上洛公主了吗?
池棠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上洛公主是赵王的亲妹妹,萧琢要是娶了上洛公主,会不会就偏向赵王了?
原本萧琢和爹爹关系挺好的,萧彤和她也挺玩得来,甚至很有可能会成为她大嫂,那现在……
“想什么呢?”萧琢突然笑了一声,道,“是不是许久不见,阿棠侄女都同我生分了?”
池棠讪讪一笑:“哪有生分……”
本来就没有很熟吧?
他眸光温存地看着她,语气有些感慨:“我如今……有些话也不好说,不过你也别听外面传的,有什么问阿彤就是。”
池棠怔了怔。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又轻叹一声,低低道:“也是没料到,如今会是这样……你——”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太子……对你可好?”
池棠一个激灵,立即正色答道:“很好!非常好!特别好!”还拉了身上的斗篷给他看,“你看,这是太子殿下今年给我猎的新皮子,一水的黑貂!看这毛色!这亮泽!”
墨黑的斗篷衬着白玉般的一张小脸,嫩得似能掐出水来。
她一双水杏眸子睁得浑圆,眼里灼灼发亮。
萧琢哈哈一笑:“不错!不错!”突然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头顶,“如此,五叔也放心了。”
池棠还没从他那一拍反应过来,他便拱手作揖,告辞了。
池棠迷迷瞪瞪地爬上车,靠在车窗边,闻着梅香,幽幽发愣。
萧五郎,该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哎……她怎么会被太子殿下和萧五郎这样好看又优秀的人喜欢?莫非她有什么自己没发现的优点?还是说她其实长得挺好看的?
不过她已经有太子殿下了,别人还是不要喜欢她了吧……
池棠痴痴想着,一时窃喜,一时忧虑。
这时,马车从一处虬枝掩映下的庄园前驶过,恰巧庄园大门打开,一群衣着华贵的少女陆陆续续走出,空气中顿时掺入了脂粉及酒香。
池棠刚嗅着混入的香气回了神,那边已经有人看到了她。
“呵呵!池四!”一声冷笑意味着来者不善。
池棠蹙了蹙眉,低声问赶车的莫七:“那是谁?”
花枝掩映下,只看到裙裾缤纷,人却看不分明,也是奇怪,对方怎么认出她的?
莫七看了一眼,停了马车,道:“似乎有贵人在。”
认人未必要看脸,看衣饰排场就能猜出七八分。
池棠定睛一看,瞥见一抹明黄,心中顿时一惊,忙下了马车。
皇族子弟未必着明黄,但着明黄的必定是皇族子弟。
她刚一落地,就见一名少女越众而出,冷冷地看着她。
白裙素袄,堆髻上简单几只珠钗,打扮得清丽淡雅,神色却十分狰狞:“池四,你还敢来!”
池棠沉默。
这白裙少女正是高霁雯。
虽然高澈之死没查到凶手,但并不妨碍高氏认定和池家就是仇人。
就好像假祥瑞那件事,他们也没找到高澈的罪证,但不妨碍池长庭顺手弄死高澈。
两家这个仇等于是明面上的了。
只是高家死了个高澈,池棠觉得自家占了上风,所以选择低调行事,平时偶然在人多的场合遇到高霁雯杀人的目光,总是大度地视而不见。
但这回狭路相逢,好像不能视而不见了。
池棠想着要是实话实说说自己只是路过,不但没气势,还显得心虚,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啊,我还敢来。”
这话有点挑衅。
高霁雯原本还在忍耐,顿时被这一句撩拨得怒火直窜,指着她暴喝:“贱婢欺人太甚!来人!来人!我高氏儿郎何在!都死了吗?”
四下跑出二十多名男子,将池棠连马车团团围住。
高霁雯神色平静了下来,森森地看着她,眼中杀意毕现:“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好好招呼,弄死了算我的!
第374章 周师兄太过分了
一声令下,来势汹汹。
不过,曾被苏瑾和秦归反复蹂躏、又经历过长乐坡百来名杀手围攻的池小姑娘对这二十几人的阵势有些看不上。
出于谨慎,还是偷偷瞄了一眼青衣,见她面色淡然,便顺势摆出无所畏惧的姿态。
原本还想开口说几句场面话,可惜那边高霁雯放完狠话后,打手们就势如猛虎地扑了过来。
这时——
“住手!”一声娇叱。
高家的打手们猛地收住脚步,几个下盘不稳的还因为收得太急往前踉跄了几步,显得有些狼狈。
高霁雯脸色一变,回过头,却是忍了忍怒气,低下声音喊道:“公主。”
池棠怔了怔,转头望去。
明黄色衣角在枝影中急晃数下,一名华贵美貌的少女从虬枝腊梅后走了出来。
刚刚还听萧琢提起上洛公主在高家,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池棠行了一礼,目光闪烁,心中惊疑不定。
上洛公主是高霁雯和高澈的亲表妹,于情于理都是该帮高霁雯吧?
可是刚才喊停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有更毒辣的招数要对付她?
池棠悄悄给青衣使了个眼色,跟公主可不能随便打,咱们还是逃吧?
一个含义丰富的眼色还没使完,就听到上洛公主开口了:“你这是做什么?天子脚下,当着本宫的面就要动用私刑不成?”
池棠呆了,竟然是帮她?
高霁雯更是不敢置信:“公主、公主,五哥他、他可是你的亲表哥!”
上洛公主蹙了蹙眉,轻叹道:“澈表哥的死我也很难过,可你……别说你现在只是捕风捉影,就算证据确凿,也该交付有司或御前请示,池四怎么说也是父皇钦点的洞庭乡君、朝廷重臣之女,又是三哥的……你这样——”又是一叹,语气柔软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也不能胡来啊!”
池棠一直被人说太天真,如今听了上洛公主这番话,突然对“天真”这个词愧不敢领。
爹爹会杀高澈,是因为知道白鹿事件很难找到证据证明是高澈做的。
就算找到了,高澈也未必受到惩罚。
与其白忙一场,不如快意恩仇。
这是很多人都会作的选择,现在高霁雯也是如此。
池棠认识的人里,只有陆先生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不是正道。
而现在,上洛公主也是这个意思。
是天真,也是善良。
就算是因为天真而善良,也是难能可贵的。
池棠有点感动。
上洛公主又安慰了高霁雯两句,就将她打发回去了,顾自走到池棠面前,朝她安抚地笑了笑,道:“吓到你了吧?澈表哥不幸遇刺,雯表姐最近都情绪不太好,你别放心上。”
池棠忙摇头,懂事地说:“丧亲之痛,我理解!我理解!”
高霁雯也没恨错人,高澈确实是她爹杀的。
何况堂堂公主这么给她面子,还维护她,池棠真的是一点怨言都没有。
上洛公主弯眸一笑,十分亲切:“阿池真是个温柔的姑娘。”
池棠惭愧:“哪里哪里,公主才是个好姑娘。”
上洛公主竟然被她夸得脸上微微泛红,语声轻柔道:“我也不是……我只是相信池家的教养,光看、看阿池就知道,池尚书定然是个与人为善、光风霁月的人……”
池棠有一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不是吧?
亲女儿都说不出池尚书与人为善这种话……
“你是要回去吗?我们正好顺路,一道走吧?”上洛公主热情相邀。
池棠一阵凌乱。
连她家暂住在哪里都知道……
……
池家借住的庄园和行宫确实是一个大方向,但是小方向还是略有差别。
可是上洛公主刚替她解了围,池棠也不好意思说我们不顺路,只能由着公主“顺路”将她送回了家。
原本池棠还担心上洛公主趁机登堂入室,结果一下车,就见父亲大人大步朝自己走来,身后还跟着师兄周仪。
如果上洛公主是想“顺路”见谁,这倒是省事了……
池长庭看到上洛公主也颇为惊讶,行礼道:“公主这是……?”
上洛公主回了一礼,小脸红扑扑的:“碰巧与阿池同路,便送她一程,不想会遇到池尚书——”语气一顿,美眸俏转,往池长庭身后一瞥,“还有周评事……”
声音蓦地一软,唇角翘起,仿佛喜不自禁。
池棠愣愣地看了看上洛公主,又转头去看周仪。
周仪刚才已经跟着池长庭行过礼了,见上洛公主提到自己,又是一拜。
起身时,眉梢眼角都染着笑意,眸中若有光芒。
周仪一贯是温文自持的,虽待人和善,却并不热情。
上一次池棠看到他这样喜形于色还是与夏辉重逢时,现在对着上洛公主——
池棠感觉到第二道雷也劈在了自己头上……
……
池棠都看出来了,池长庭自然没有错过。
上洛公主一走,他便冷冷地看了周仪一眼,丢下一句:“跟我进来!”拂袖而去。
周仪面色错愕地抬脚跟上。
池棠追上他愤愤道:“周师兄你太过分了!当初是你非要娶阿雪,你既娶了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周仪惊讶停步:“我怎么对阿雪了?”
池棠见他一脸无辜,更加恼怒:“你已经有妻子了,怎么可以跟别的女子眉来眼去?我爹最讨厌你这种人了!我也讨厌!刚才那一声,就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师兄!”
周仪愣了许久,才磕磕巴巴道:“我、我跟谁眉来眼去了?”
池棠皱眉回忆了一下,冷哼道:“你别想抵赖,我跟爹爹都看到了!”
“你是说……上洛公主?”周仪小心翼翼地问。
池棠哼了一声,鄙夷地看着他。
周仪却松了一口气,笑道:“师妹误会了,我和公主不是你想的那样。”
池棠不信:“我又不瞎!”
周仪笑道:“我和上洛公主确实有些渊源,但绝非师妹所想的那样,我已有妻儿,岂会同其他女子纠缠不清?”
池棠蹙眉:“妻儿?”
周仪笑容顿然一盛:“还没来得及告诉师妹,京中家书来告,阿雪有孕了!”
第375章 她为什么喜欢太子殿下?
“所以你对上洛公主笑得那么灿烂,是因为刚刚收到了家书?”池棠错愕问道。
周仪现在何止灿烂,根本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道:“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师妹回来的时候,我正要告诉先生这个好消息!”
池棠看了父亲一眼。
他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周仪,见池棠看过来,微微颔首,拿起手边茶盏抿了一口。
周仪原不是多话的人,现在却有点停不下来的意思:“信是上月十八从京城送出来的,阿雪自己怀上了也不知道,还要给我做冬衣,结果累得晕了过去——”
池棠吓了一跳:“没事吧?”
“没事没事,”周仪虽然安慰着,也还是一脸心疼,“就是这样才发现有孕了,不然这傻姑娘还不知道浑浑噩噩多久呢!”
“那你快写信回去让她小心点!”池棠催促道。
周仪连连点头,又遗憾叹道:“可惜我现在不能马上回去照顾她,阿雪平日就有些迷糊,我真是不放心!”
池棠安慰道:“没事没事,不是还有鲍大娘在吗?亲娘在,照顾得比谁都好!”突然一拍脑门,“对了!我也写封信回去,让伯娘送几个婢女过去帮忙!”
周仪感激涕零:“多谢师妹!”
池棠摆摆手,虽然鲍雪并不讨人喜欢,但总是师嫂,而且成亲之后,也许是周仪教得好,鲍雪也收敛了许多。
“我去告诉夏辉,她要做姑姑了!”池棠兴高采烈地往外走。
走到一半,突然回头,神色警惕道:“你还没说你跟上洛公主什么渊源!”
周仪一怔,随即坦然笑道:“今年中秋的时候,上洛公主乔装出宫,不慎与随从走散,我碰巧遇上,将她送回。”
池棠突然想起九月初爹爹回京后那次宫宴,上洛公主突然对她示好,当时还以为是因为爹爹,没想到是周师兄的缘故。
难怪上洛公主说什么与人为善、光风霁月,原来还有这一出。
“后来呢?”池棠问道。
周仪想了想,道:“后来陛下和贵妃各有赏赐,”笑了笑,“我到那时才知道是上洛公主。”
“然后呢?”
周仪茫然:“什么然后?”
“上洛公主还找过你没?”刚才上洛公主见周师兄时,两人的表现根本不像第二次见面,好像还挺熟的。
周仪恍然答道:“后来去弘文馆的时候,偶然遇到过几回。”
弘文馆在重修律法,周仪中了进士后,池长庭将他安排到弘文馆协助修律,弘文馆在宫里,遇上皇子公主也不意外。
可池棠听着这过程,总觉得哪里别扭。
要换了太子殿下送别的小姑娘回家,回头又同人家偶遇个几次……
不行!她得提醒下殿下,不要随便送别的小姑娘回家!
“阿棠,你先回去,我跟你师兄还有话说。”池长庭突然开口道。
池棠正心有记挂,应了一声就走了。
屋内剩下师生两人。
池长庭终于沉下了脸色,手搁在桌上,缓缓地敲了两下。
周仪垂手而立,神色恭敬。
“你将为人父,需更加谨言慎行——”语声一低,“得意之际,最不能忘形……”
……
得意忘形也好,谨言慎行也好,池棠没想那么多。
周仪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他说了没别的,那就是没别的。
但是池棠不喜欢。
管你有没有别的,这件事她就是不喜欢。
所以她必须要提醒一下太子殿下,别给她闹这一出。
事不宜迟。
池棠从父亲那里出来,就一路跑回房,找出纸笔,一边磨墨,一边开始构思怎么这事怎么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没必要告状似地一五一十都告诉太子殿下。
上洛公主虽然是公主,但也还是个小姑娘。
对一个小姑娘来说,有个好人帮过自己,那么对好人生出好感也很正常吧?
当初太子殿下以侍卫的身份救她的时候,她也——
池棠悚然一惊!
不对不对!
她喜欢太子殿下才不是因为殿下扮作侍卫救过她!
明明是因为前世……前世帮过她?
也不是吧?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为什么喜欢太子殿下?她……真的喜欢太子殿下?
池棠握着墨条呆呆地想了很久很久,直想到天黑了,侍女进来问晚膳的时候才醒过神来。
同侍女说了两句后,一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青衣,突然脱口而出:“青衣,我想见殿下——”
……
太子殿下是一个时辰后到的。
池棠披上斗篷迎出去时,天空突然开始飘雪。
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不小心落在脸上,沁凉沁凉的,才知道是下了雪。
他站在厅堂前的屋檐下,玄色大氅,身姿轩昂,眉目间晕着暖黄灯光,柔软动人。
一见面,他便问道:“拿了手炉没?”
池棠点点头,从斗篷下举起太子殿下送的海棠手炉。
他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脑袋:“阿棠乖。”
往常这样,她总是会眯着眼睛冲他笑,今天却仍旧睁大了眼看他,像一只迷路的小鹿。
李俨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牵起她的手往里走。
屋里烧着炭,温暖如春。
她褪了斗篷后,里面穿着家常的玉色小袄,衬得一张小脸清丽水嫩。
李俨想起她去年冬天还略有些稚嫩的脸,不由感慨,小姑娘这一年长得真是快。
她喝了几口热茶后,脸色似乎好了一些,看着李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殿下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是不是打扰殿下休息了?”
李俨拿走她手里的茶盏,微微笑道:“孤正想着阿棠,阿棠就让人找来了,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她顿时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酒窝里似盛了蜜一样。
李俨心中一宽,道:“下午的事,孤已经知道了,你放心,孤不会让你的委屈白受的。”
池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委屈是什么。
太子殿下要为她出气,她自然没意见,不过经他这么一提醒,倒是让她想起了上洛公主的事,心念一转,问道:“殿下,我听说陛下有意招萧五郎为驸马,是不是真的?”
要是皇帝真的为上洛公主选定了萧琢,那应该没事了。
虽说周师兄救过公主,可萧五郎好看啊!
萧五郎这么好看,公主难道不动心?换了别人——
换了别人好像也是记挂救命恩人严侍卫多过萧五郎……
池棠顿时面色一垮,愁上眉头。
李俨将她这副忧急愁容看在眼里,心头猛地一沉,冷冷道:“他做不做驸马,与你何干?”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萧琢那厮在吴县时曾对阿棠起过龌龊的心思,还怂恿陆家兄妹帮着安排他和阿棠私会!
第376章 致命的问题(吐血加更!感谢盟主liping30510!)
池棠听着他语气不太对,抬头看了他一眼。
一对上他冰冷的眼神,池棠就是一个激灵,脱口而出:“没关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太子殿下面色一缓,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池棠有点为难。
这可怎么说呢?周师兄和上洛公主的事就是她不负责任的猜测而已,实在不好意思说啊……
“嗯……今天去薛家的时候听人说起的……回来路上碰巧遇到萧五郎,说奉陛下命去找上洛公主……”支支吾吾说完,眨巴眨巴双眼看着他。
太子殿下神色淡淡道:“新安和上洛都到了选婿的年纪,陛下也确实喜欢萧舍人,其他的,孤并没有听说。”
池棠有点不高兴。
太子殿下这几句,说了不跟没说一样?跟她打官腔呢?
“孤说的是实话。”李俨无奈地扳过她的脸,“公主的婚事,是由陛下和公主生母私下商量的,陛下没有问过孤的意见,孤也不便插手,更不能在没有确切消息的时候猜测。”
池棠点点头。
“年轻官员中,陛下无疑最喜爱崔九和萧五,但崔氏和萧氏并不是一道赐婚圣旨就能决定的,还得召其亲长商议。”
池棠又点点头,突然心中一动,神神秘秘凑近李俨问道:“陛下挑女婿是不是看脸?”
李俨忍不住笑了,不动声色地将她圈入怀中:“凤翔公主和灵昌公主的驸马确实也是一表人才。”
凤翔公主是大公主,灵昌公主是五公主,都是已经出嫁的公主。
池棠目光闪烁,凑得更近,也更神秘了:“当年……陛下真的没有打过我爹的主意?”
李俨垂眸看了她片刻,低声道:“池公状元及第时已有妻儿。”
“永泰郡主还是肆无忌惮地动手了。”
李俨沉默片刻,问道:“你想说什么?”
池棠轻声道:“如果公主看上了一个已有妻儿的男子,会怎么样?”
李俨摸了摸她的秀发,低声道:“上洛不是那样的人。”
池棠愣住了,殿下怎么知道她在说什么?
李俨微微一笑,将她抱在膝上,附耳亲昵低语:“上洛有一阵常在弘文馆周围出现,经陆先生提醒,孤让人查了一下,才知道她中秋走失的事——”顿了顿,“周仪是个正人君子,上洛也是个懂事的姑娘,不会有事的。”
池棠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没底。
李俨又道:“上洛虽深受陛下宠爱,却从不恃宠而骄、仗势欺人,她随皇子们读书时,先生们无不赞她聪敏好学,谦逊礼让,”顿了顿,“那时陛下为她挑的伴读是穆御史之女,穆女胆小怯弱,有次打碎了赵王的砚台,泼了赵王一身墨水,还是上洛说情,替穆女赔了赵王一方砚台。”
这样听起来,上洛公主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但是——
“穆御史之女,是那个穆御史?”池棠问道。
李俨点头:“正是前御史中丞穆鸿。”
“我听说……穆御史的女儿现在是赵王侧妃?”池棠古怪地问道。
李俨“嗯”了一声,道:“穆女作为公主伴读,与诸皇子同窗读书,同赵王也算青梅竹马。”
池棠轻哼一声,嘀咕道:“她怎么不喜欢殿下?没眼光……”
李俨搂着她低低地笑。
池棠也笑了出来,在他胸前蹭了蹭,满心欢喜。
李俨贴着她的背脊轻抚她细软的发丝,心口渐渐发烫,便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要见孤,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身子僵了一僵。
李俨在她背上顺抚了两下,才觉她身子软了下来。
“嗯……不是这个,我是有点事想不通,想问问殿下。”池棠支支吾吾道。
“你说。”李俨温声问道,心中却暗暗警惕。
这好像是第一次小姑娘主动把他喊来吧?总觉得接下来问的问题有点致命。
“嗯……我就是突然想到,殿下、殿下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她软软地问。
虽然心里已经略作了准备,听到这个问题的刹那,李俨还是脑袋空白了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他沉默得有点久,怀里的小姑娘好像等不及似地抬起头看他,目光灼灼:“殿下是不是也不知道?殿下不知道为什么喜欢我,怎么就突然想娶我了?”
李俨真的回答不出来。
池棠等着等着,突然觉得害怕。
他不说话,是不是因为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想到了,会不会发现其实没那么喜欢、没那么想娶了?
她紧张地抓住他的手,催促道:“你说啊!殿下你说话啊!”开口,却不期然带出了哭腔。
李俨猛地回神,反握住她的手,道:“孤不知道——”
才说了四个字,她就掉了眼泪。
李俨忙抬手擦拭,越擦她就哭得越厉害,最后只能无奈一叹,将她的脸按进怀里。
“孤不知道为什么喜欢阿棠,孤只觉得阿棠没有任何可以让孤不喜欢的地方。”
话音刚落,怀里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便“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李俨也忍不住笑了,爱怜地摸了摸她的秀发。
真是个好哄的姑娘。
“孤从前没想过这个问题,既然阿棠问了,孤就仔细想想,却发现怎么也想不明白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也许是去年除夕你说想孤的时候,也许是在齐国公府你说孤乔装瞒你一定有理由的时候,也许是在庐阳,也许是在吴县,也许是你幼时第一次扑到孤怀里时,也许是最早听说岳母有孕时——”
“阿棠于我而言,是从存在开始,每一回听在耳中,每一次看在眼里,都是让人喜欢的,这些喜欢,如陈酒佳酿,经年累月地积攒下来,积攒到足够多时,便觉得此生非卿不娶……”
她突然揪着他的衣襟,抬起一张泪痕未干的小脸,激动地说:“我也是!”
第377章 我们有两世的姻缘
听了太子殿下的一席话,池棠简直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她真的是一样一样的!
凡与他相关,从前世到今生,没有一件听了见了不觉得欢喜,仿佛他所有的一切都正正好好贴着她心上每一处缺漏。
日积月累之下,喜欢他就如水到渠成一般自然。
才不是因为殿下救了她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的关系呢!
她刚重生那会儿也是不想嫁他的,分明是后来越来越喜欢的缘故!
想通了这些关节,池棠心中顿时卸下一块大石,眉开眼笑地搂住他的脖子:“我也喜欢殿下!很喜欢很喜欢!”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地说,“从前世就喜欢了!”
李俨低声一笑,蹭了蹭她的鼻尖:“真的?”
“真的!”她煞有其事地点头,“而且我觉得殿下前世也是喜欢我的,我们有两世的姻缘呢!”
“孤也这么觉得。”他低声说着,眉眼渐染光芒。
池棠伏在他肩上咯咯直笑。
她突然想起前世——
想起除夕夜他贴在她额上的清凉掌心,当时只当他温柔和善,今生才知他从不与女子接触;
想起他求来的那道圣旨,当时只当他顺手为之,今生才知他的婚事一直受人摆布;
她想起他送她的每一件礼物,想起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原来都不是怜惜和报恩,原来他一直都喜欢她。
他现在一定觉得她在说痴话,他都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前世的秘密。
池棠得意地在他怀里又挠又蹭,笑个不停。
李俨却暗暗叫苦。
还是该尽快娶进宫,日后每天在前朝忙完回来,就能这样抱着她说话,如这般将她哄得眉开眼笑,还有什么烦恼疲惫可言?
便是她要在他怀里闹,也没什么不便……
李俨想得浑身不适,忍不住按住她的身子,捏住她的下巴,正要低头吻她,她却突然自己抬起头,捧着他的脸,严肃认真地说:“殿下,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李俨心神一凛,什么旖旎心思都飞了:“你说!”
“殿下要是在路上遇到一个跟家人走失的小姑娘——”
“孤不会遇上!”李俨断然道,“孤是太子,出行有人清路。”
池棠一愣。
这样的?
“可你上次在江南不就遇上了?”池棠指了指自己。
“这个小姑娘不一样。”他淡淡说着,捉住她的手将她拉近,低头欲吻。
池棠咬唇偷笑了一下,闭上眼——
“殿下!”门外突然一声喊,惊得池棠从他腿上跳了下来。
李俨蹙眉将她揽回怀里。
她忙不迭拍着他的手,低声道:“是展哥哥!一定是爹爹来了!”
话没说完,外头展遇又喊了:“主人有言,天色已晚,不敢多留殿下,殿下请回吧!”
李俨起身,捏了捏她的手:“孤明日再来看你。”
池棠跟着他往外走,叨叨劝道:“明日不用啊,殿下最近忙吧?不用来——”
“不忙!”
好吧……
池棠乖乖闭上了嘴,心里却是一个字都不信。
还有五天就是封禅大典了,怎么可能不忙?
……
《封禅书》云:每世之隆,则封禅答焉。
意思就是,每当盛世太平,就去泰山举行封禅礼,答谢上天的恩赐。
因此,泰山封禅对于当世君臣来说都是一件青史留名的盛事。
不仅皇帝对此无比重视,能随行封禅的官员也无不以此为傲。
就在所有人都闭门练习封禅大典上的礼仪时,行宫里传出了一道诏书。
诏曰:
泰山封禅在即,中书侍郎高勉纵女行凶,既罔顾律法,亦不敬天威,责令高勉及诸子女闭门思过,不得参与封禅大礼;又高女恶性无状,令于碧霞宫清修三月,静思悔过!
诏令一出,一片哗然。
高勉是渤海公长子,贵妃长兄,何等尊贵的身份,竟然被罚得面子里子都没了?
正当众人纷纷猜测高勉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才被罚得这么重时,还有人嫌太轻了——
“才清修三月,呵呵!”池长庭一脸不悦。
池棠不同意:“清修三月,就是说我们都走了,她还得一个人留下清修,不是挺惨的?”
“又不是一辈子都回不来,哪里惨了?”池长庭不以为然。
一个高霁雯都嚷嚷着要阿棠的命,高氏跟他们已经是死仇了,池长庭自然希望对方越惨越好。
“现在这样,殿下已经很不容易了。”池棠道。
要是那么好搞,齐国公和爹爹这些人忙了这么多年是在逗高家玩吗?
“他有什么不容易的?”池长庭听不得这种女生外向的话,“他不就写了本奏折,御前去闹的又不是他!”
当然,没有李俨那本措辞狠厉的奏折,高勉还不会这么快受到责罚,也不会受这么重的责罚。
不过这些女儿不懂,肯定没法反驳,哼!
果然,池棠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能跺脚:“殿下的奏折也很重要!”多重要她却说不出来。
池长庭这才舒服了一些,悠悠一笑,问道:“封禅大典的礼仪都熟悉了没?现在可都是把你当准太子妃看待,做错一个动作都能成把柄。”
池棠连连点头:“我知道的,我不会丢殿下的脸的!”
池长庭又不高兴了:“你怎么不怕丢爹爹的脸呢?”
池棠笑嘻嘻地摇着他的胳膊:“因为我是爹爹的宝贝女儿啊!”
池长庭哈哈大笑。
池棠嘿嘿一笑,问道:“周师兄呢?他的回信送出没?我和夏辉昨天去碧霞宫求了平安符,和他的回信一起送回去给阿雪吧?”
池长庭笑道:“第二天一早就送出去了,再等两天吧!等封禅礼结束,周仪会先行一步回京,你再让他带回去好了!”
……
次年。
正月初一,帝于封祀坛祀天;
正月初二,登泰山,封玉策于登封坛;
正月初三,社首山祭地。
随后群臣朝贺,诏立三碑,改元乾封。
乾封元年,正月初四,也就是封禅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周仪便迫不及待地要回京了。
“吱呀”一声门开。
茫茫晨雾中,老梅虬枝横斜,骏马踢踏欲行。
周仪背着包袱着急往外走,却被夏辉拉着喋喋不休叮嘱。
池棠跟在他们身后看着,觉得既好笑又感动。
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定可爱极了,他们所有人都这样期待他。
池棠不由想起那天太子殿下的话。
是不是当年阿娘怀她的时候,殿下听说之后,也是这样地期待?
池棠想着,不禁抿唇一笑。
正想得心中柔软,耳畔突然捕捉到一丝异样的声音。
池棠不自觉蹙眉,闻声寻去。
远山近林之中,一道骑影迫近,蹄声凌乱,打破了清晨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