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孤帮你
“嘭”的一声,门被大力撞开。
池棠惊得手一抖,酒直接浇在了董原手上。
董原却完全顾不上这些,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后退贴墙,离了池棠丈余远。
“我什么都没做!是她一定要陪我喝酒的!”董原神色凛然,义正词严。
池棠不高兴了:“不是你说一定要陪你喝酒才肯把消息告诉我吗?”
“我是要朱美人陪,又不是你!”董原毫不犹豫撇清。
“你——”
“什么消息?”李俨打断了两人的互相推诿,走到董原原先坐的位置坐下,神色淡淡道,“说来孤也听听。”
“就是七月半胜业坊龙首渠边上那个瞿文甫……七月十四那天他也来了,不过我到的时候他正好走了……”
李俨一边听着董原说话,眼睛却看着某个小姑娘。
她这会儿看起来乖巧极了,亲自清理了他面前的桌子,拿了茶具过来,给他倒了杯茶,又亲手捧到他面前。
做完这些之后,拉着椅子往他身旁挪近了一些,坐下,仰起小脸,冲他娇娇甜甜地一笑,笑得人心都化了。
李俨不自觉伸手去拿茶盏,刚碰到,突然想起自己一路的气恼,又神色淡淡地收了手。
“……就是这样!”董原说完想了想,又恨恨加了几句,“胆敢窥视池宅,觊觎朱美人!一定要他好看!”
池棠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敢情他是想借刀杀人、铲除异己来的?
“你看了那么久,有没有看到我朱师叔?”池棠好奇问道。
“没有……”董原哭丧着脸道。
池棠想了想,恍然大悟:“难怪了!我朱师叔从来不走大门,她都是抄近路翻墙!”
董原真的想哭了。
李俨记得她上回提到董原还满脸厌恶,这次却仿佛相谈甚欢,心里便不太舒服,冷冷看了董原一眼,道:“窥视池宅的事,下不为例。”
董原忙不迭应下。
池棠也插了一句:“再来就让朱师叔打断你的腿!”龇牙瞪眼作恐吓状。
董原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去吧。”李俨道。
董原喏喏退下。
李俨回过头捏了捏她的脸,问道:“阿棠为何作厉色?”
这姑娘一直都是软软的,很少见这样张牙舞爪模样。
她得意洋洋地说:“董原就是欺软怕硬,他开始可嚣张了,我比他凶,他就乖了!”
李俨垂眸看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她刚刚那模样,能吓到谁?董原还不是看她可爱让着她?
“厉声厉色未免失礼。”李俨道,“以后不要在人前如此这般。”
池棠愣了愣,突然难受得不能呼吸。
殿下、殿下在斥责她……
池棠猝然起身,深吸一口气,道:“我、我知道了,我先回去了!”话没说完,就背过身要走。
李俨忙将她拉回,却见她无论如何都不肯转身面对他。
他心中一惊,使了眼色令屋内众人离开,才用力将她翻转过来。
女孩儿玉雪般的小脸上已经挂了泪珠,睫毛湿漉漉地耷拉着,看得人心里抽疼。
“是不是孤说错话了?”李俨有些手足无措。
池棠摇头:“是我说错话惹殿下生气了。”
他从来都对她千依百顺、没有一句重话的,今天竟然斥责她了……
池棠想着,又难过得不行。
“孤没有生气。”李俨矢口否认。
虽然一开始听说她和董原去喝酒是有点生气……但她都哭了,还生什么气?
“我太失礼让殿下讨厌了……”
“没有!”李俨终于知道自己说错哪句话了,不由松了一口气,将她圈进怀里,低声道,“不是,阿棠没有失礼,是孤嫉妒到口不择言了。”
池棠一愣,不解地看他。
他吻了吻她的脸颊,道:“阿棠厉声厉色的样子太可爱,孤不想让别人看到。”
池棠腾地红了脸,嗫嚅道:“殿下哄我呢……也就殿下这么觉得,别人才不会……”
李俨抹去她脸上的泪,道:“以后再有人对你无礼,你就拿出东宫令牌,孤给你撑腰,不必自己费力。”
“这样不好!”池棠表示拒绝,“太嚣张了容易被打脸。”
董原就是见了人就搬出董婕妤,结果踢到了太子殿下这块铁板。
李俨不禁笑了笑,倒了杯中已经凉透的茶,重新斟了一杯送到她唇边。
池棠就着他的手啜了两下,问道:“殿下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这话问得李俨心里又不是滋味了:“孤听说你和董原喝酒。”
“没有,我就是陪他喝酒,我没喝。”池棠纠正道。
李俨淡淡看她一眼。
“不是,我就是向他打听点事……”池棠被他看得有点不安。
“以后不可以同男子单独喝酒,谁喝都不行。”李俨道。
“没有单独啊……”没看到她一屋子都是人吗?
“不可以为别的男人斟酒。”李俨退而求其次。
“我爹呢?”
“岳父可以。”
“谁是你岳父!”
李俨接住她打来的小拳头,另一只手从自己衣襟内摸出一封信,递给她:“打听事情也可以找孤。”
池棠疑惑地接过来。
这是一只厚厚的信封,打开,里面有一沓的纸,差点没把信封撑破。
池棠把纸全部取出,发现每一页上面都写满了字,第一页第一行就令她目光骤缩,神色严肃地看了起来。
“十五那日后,孤让人查了查瞿文甫——”李俨说着,直接从中抽出一张折了角的纸,“答案在这里。”
池棠看着这张纸上的内容,脸色变了又变。
看完之后,抬头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俨顺了顺她垂在肩上的发丝,道:“还想打听什么?孤帮你。”
池棠沉默许久,轻声问道:“殿下见过固安侯老夫人吗?”
……
画屏的目光从纸上挪开,笑了笑:“其实我真没想怎么样,我根本不相信自己姓卢。”
池棠看着她的笑,也觉得难过:“你没想怎么样,可总有人想你怎么样。”
瞿文甫是一个月前和固安侯府一名家仆勾连上的。
大概看着匡大不行,就换了一个,还顺带用匡大作了垫脚石。
可能画屏的存在威胁到了谁,才不管不顾选择先下手为强。
前世,她和画屏几乎足不出户,还是有人不放过她们,更何况现在。
画屏又笑了笑,目光落回纸上,声音极轻:“我现在,真想知道他们想怎么样。”
池棠心头一紧,追问道:“你想怎么样?”
画屏笑道:“他们想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如何?”
第304章 要动手了
八月初三,时至仲秋,气候微凉。
朱弦打着哈欠开门出来,一眼就看到背对她坐在庭前桂花树下的池棠。
这时节,桂花刚有了星星点点的影子,香气还不是很浓。
小姑娘穿着一身半旧的淡青色衫裙,面前摆了一张书案,她微低着头,不知在写字还是画画,墨香花香萦绕之下,人也似水墨里晕染出来的花儿,既娇美又雅致。
“画屏出去了?”朱弦倚在门边随口问道。
她“嗯”了一声,没有回头。
“今天去哪儿了?”朱弦闲闲问着,接过夏辉递来的柳枝塞进嘴里。
“长乐坡。”她答得有点心不在焉。
“青衣跟了去?”含含糊糊问道。
“还有魏师叔。”池棠道。
画屏知道瞿文甫和固安侯府有猫腻后,反而更加主动地接近瞿文甫。
“我就想看看他们到底要怎样,看看他们要我怎样才甘心!”画屏说这话时声音低低柔柔的,做的事却带出了一股狠劲。
池棠也吃不准瞿文甫想要怎样,既然画屏有意引蛇出洞,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对方来意不善,还是要小心为上。
因此每回画屏出门,都是派两人暗中跟随。
“怎么这么麻烦?”朱弦吐掉柳条,抱怨道,“不能把那姓瞿的废了,然后直接把画屏带去固安侯府?既然长这么像,他们自己也会想查吧?”
“当然不行!”池棠头也不抬地说,“固安侯府里有人要害画屏,万一他们提出要先接画屏回去,那不是羊入虎口?”
朱弦撇了撇嘴,接过帕子盖在脸上,声音闷闷道:“我就是替她累得慌!”
“她不累,她就是生气——”池棠叹了一声,抬头道,“她本来没要争什么,可总有人不放过她,还那样算计她……”
起初有多信任,现在就有多愤恨,恨得情愿以身犯险也要揪出瞿文甫背后的人。
“这样也好,本来画屏和固安侯府的关系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都是猜的,说不定能从瞿文甫这里发现点什么。”池棠道。
朱弦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摘掉脸上帕子,兴奋地说:“会不会对方也是猜的?也许固安侯府真的因为什么龌龊事丢过孩子,看到画屏就心虚了,结果闹到最后就是个巧合,画屏根本不是他们家孩子!毕竟人有相似,长得像不一定就是一家人啊!”
“本来是有这种可能,但是现在——”池棠说了这半句后,又低下了头。
“现在怎么?说话说半句这毛病跟谁学的?”朱弦嘀咕着绕到她身前。
池棠身前的书案上,笔墨丹青俱备,看起来本来是要作画的。
但她没有在作画,她在看信。
“哪来的信?”朱弦问道。
“景城郡来的。”池棠道。
“这么快?”朱弦有点意外。
池棠派人去景城郡调查画屏的身世,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月。
这点时间,最多就够一个来回,敢情消息都准备好了,不用打探的?
“没找到人——”池棠道,“画屏老家的叔父一家在三月的时候就被人接走了,早就有人去景城查过画屏的身世,事后将有关人证都藏了起来。”
对方并不是出于猜测,是查证过后才动手的。
“现在可以确定,画屏就是卢家的孩子,她的身世可能关系到什么秘密,才有人藏起人证和线索,不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朱弦恍惚了一下,心里不由有些感慨。
池长庭不在,小姑娘终究还是自己学着长大了。
池棠将信收好,放进信封,口中喃喃道:“快了快了!既然画屏的身份这么要紧,对方一定比我们急,应该快动手了——”突然抬头,目光灼灼看着朱弦,“你们最近要认真点,出门的时候好好跟紧了画屏,别让她出事了!”
朱弦嗤道:“我一直都跟得很紧啊,你当我是魏少游呢!”
池棠摇头:“你跟魏师叔也差不多,不然我干嘛把你们分开?”
画屏出门,主要是青衣、莫七、朱弦和魏少游四人两组轮流保护,窦淮因为牵涉到江湖仇杀,没敢让他跟。
但这四人里,朱弦和魏少游都有点不靠谱,所以池棠特意安排他们分开行动。
朱弦不乐意了,扑上来掐她的脸:“怎么跟你师叔说话呢?没大没小!”
池棠被掐得眼泪汪汪。
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呢?爹爹不在,朱师叔老是欺负她!
正闹着,莫三来了。
男仆无事不得入内宅,莫三来是有要事:“匡大出狱了!”
池棠拍开朱弦的手霍然起身:“谁把他弄出来的?”
“正在查!”莫三神色凝重,“出狱时无人接应,但收了小乞儿一张字条就出城了!”
“要动手了!”池棠紧张得直绕圈,“他们要动手了!”
匡大这个时候出城,不是冲着画屏去还能干什么?
这就是前世害死她的那批人!
他们这是故技重施!跟前世一样!
池棠猝然停步,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你也去!你们都去!快去长乐坡!别让画屏出事了!”
朱弦讶然失笑:“青衣和魏师兄两个人,还能搞不定瞿文甫和匡大?你看不起人呢?”刚说她长大了,临到头时,还是沉不住气。
池棠坚持道:“万一他们还有人手呢?”前世虽然她没有看到,但肯定不止匡大一人。
朱弦还是不以为然:“恕我直言,对付一个画屏,还用不上那么多人,就匡大那样的,再来二十个魏少游也能一个人搞定!”
“你们去——”池棠紧张得声音都变了,“别急着出手……”
那个人,那双手的主人,或许会出现……
“行吧!”朱弦还是应下了,“你自己好好待在家里别乱跑!”
回屋拿了兵器,就要同莫三一起离开。
刚转身走出两步,便见小丫头春苗风风火火跑了进来,站在门外,摇着手脆生生喊道:“姑娘,画屏姐姐让人送了这个回来!”
池棠箭步冲上,夺过她手里的锦囊。
打开,里面塞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池棠屏住呼吸展开纸条,目光一扫,脸上血色尽褪。
“怎么了?”朱弦狐疑地凑过来看。
还没看到,池棠便猝然收了纸条——
“备车!去长乐坡!”
第305章 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东宫丽正殿。
闻礼亲自将案卷送到李俨面前桌上,低声道:“都查清了。”不知想到什么,面上闪过一丝嫌恶。
李俨翻了一会儿,眸色渐渐沉了下来。
全部看完后,将所有案卷一抄,起身朝外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见一名灰衣人闪身入内,定睛一看,正是他派去池棠身边的暗卫首领。
“何事?”李俨心中一惊。
暗卫递上一只锦囊:“乡君命属下转呈殿下。”
李俨迅速拆看,眼神变了变,将字条捏在手心:“点兵!出城!”
……
“画屏给你传了什么话?”朱弦特意挤在车里问。
“那不是画屏传的!”池棠道。
锦囊是画屏的锦囊,里面的字迹也模仿得不错,但绝不是画屏写的!
“那是谁传的?”朱弦变了脸色。
池棠沉着脸道:“想要我出城的人!”
朱弦愣了愣,突然揪住她的衣襟往面前一拉,横眉道:“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池棠挣不开,索性靠在她怀里,低声道:“字条上写的是,长乐坡西花神庙,展遇重伤——”
朱弦面色一白,嗓音干涩问道:“假的?”
展遇随池长庭去了西域,倘若他重伤回京,那池长庭……
“当然是假的!”池棠尖声道,“我爹武功远胜展遇!不可能展遇逃回来他逃不回来!我还在京城,没有任何事值得他以命相搏!”
可能是太激动了,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朱弦怔怔看着她。
嘴上说着假的,可心里怎么能不担心?这消息真的戳到了人心上。
朱弦突然抱紧她,柔声道:“你说得对,他们就是算准你关心则乱,故意拿假消息骗你,花神庙那么近,去看看就知道了!”说罢,推开她,“你回去,我一个人去看就行!”
池棠拉住她:“不必!我们一起去!”双眸微眯,锐气乍露,“我倒要看看,他们想要做什么!”
朱弦不赞同她以身犯险,正要再劝。
小姑娘突然从袖口滑出一柄匕首,“噌”的一声,锋刃出鞘,寒光映入双眸,冷冽惊人。
“敢造我爹的谣,我弄死他!”
朱弦不禁打了个冷颤,忙揉了揉小姑娘的脸,终于把那一脸狰狞给揉没了,揉红后的小脸又是软嘟嘟的可爱。
“你干什么?”池棠瞪了她一眼,觉得自己的士气都被揉没了。
朱弦忽然笑了,按着她的手将匕首回鞘,语声慵懒道:“有你师叔在,轮得到你动手吗?”
“上回你也在,还不是我自己动手?”池棠睨着她道。
朱弦噎了一下,正要辩驳。
忽然,车外风吹草动,破空异响。
朱弦神色顿敛,迅速掀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只一眼,神色大喜:“来了!劫道的来了!”
池棠不由侧目:“没见过遇到劫道还这么开心的!”
话是这么说,她也止不住唇角上扬之势。
有人劫道,那就说明字条确实是假消息啊……
眼看朱弦已经兴奋得开始捋袖子,一副准备下车大干一场的架势,池棠忙拉住她,低声道:“别急!引蛇出洞!”
“怎么引?”朱弦讶异问道。
“你出去跟窦师叔和莫三打个招呼,要是有人要抓我,就卖个破绽,然后暗中跟随,揪出幕后黑手!”池棠神色坚定地说。
朱弦愣了愣,突然出手将她一拉,从车门窜了出去。
落地时,剑鞘一横,挡住一把长刀,飞起一脚将敌人踹了出去,随后直接弃了剑鞘拔剑迎敌。
左支右绌之余还不忘大声嘲笑池棠:“别傻了!谁稀罕抓你?人家是要杀你!”
池棠懵了。
她们刚才坐的马车,已经被射成了筛子。
围着他们的足足有百来个蒙面人,刀光剑影,杀气冲天。
怎么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字条引她出城,不是应该跟前世一样派匡大来劫道,然后打晕她蒙着她的眼睛送去见幕后指使者吗?
匡大呢?
“打不过!快撤!”朱弦喊了一嗓子。
就她、窦淮、莫三三个带着一个池棠,跟一百多个蒙面刀客外加不知道多少箭手,怎么打?
事实上朱弦心里已经慌了,这样的来势汹汹,想撤都未必撤得了。
“你家太子没给你派人吗?”朱弦喊道。
“有啊!”池棠大声应道,“他们在呢!”
话音刚落,树丛中窜出三条人影,踩着人头落到她们附近。
朱弦一看,嚷道:“才三个,你家太子也太小气了!”
纵然情况危急,那三人中仍是有一个沉不住气瞪了她一眼。
这时,树丛中突现惨叫连连,接着“噗通”、“噗通”数声,似乎有什么重物坠地。
朱弦这才发现暗藏的箭手只放了两拨箭,原来东宫暗卫先去拿箭手了。
解决了放暗箭的人后,林中很快窜出十几名灰衣的东宫暗卫,目标明确地扑向池棠,很快将池棠周围清了出来。
池棠顿时松了一口气,目光在周围搜寻了一下,终于发现了匡大。
匡大就躺在马车边的地上,跟前世一样蒙着脸,好像受了伤,正挣扎着要爬起来,被恰好退回马车边的窦淮踹了一脚,又爬不起来了。
但窦淮刚踹完匡大,就被一刀砍在肩上,瞬间见血。
“窦师叔!”池棠着急喊了一声,推着朱弦道,“你快去帮忙!”
东宫暗卫只顾着她,根本不管窦淮。
朱弦咬牙杀到窦淮身边,恼道:“打不过,撤!”
“撤”字刚喊出来,蒙面人攻势瞬间凌厉,刀光铺天盖地而来。
他们这边加上暗卫也只有二十多人,怎么敌得过对方一百多名杀手?
别说朱弦、窦淮等人无法脱身,就是暗卫护着池棠也只是防守。
池棠看得心惊肉跳,只觉匪夷所思。
前世带头的匡大这会儿早就不知道被丢哪里去了,这一场厮杀是高手间的拼命,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每个人的身形腾挪都让她眼花缭乱,每个人手里的武器都快得只剩残影。
固安侯府竟然派了这么多高手来对付她?固安侯府竟然养了这么多高手?
这些人真的是固安侯府派来的吗?
第306章 意料之外的出现
不管这些是不是固安侯府的人,反正都是来催命的!
眼看窦淮又挨了一刀,朱弦急得朝池棠那边喊了一声:“就这些了吗?还有没有帮手?”
那端池小姑娘立即高声回应:“有啊!你们再撑一会儿!我出门的时候让人去东宫搬救兵了!”
朱弦立即精神大振,一把剑舞得密不透风。
然而对方也精神大振,攻势更加凶猛,仿佛是听说有救兵想尽快拿下的意思。
那端小姑娘气急败坏又喊了起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告诉他们的!”
朱弦却哈哈笑道:“告诉他们又怎样!救兵已经到了!”
话音落,她骤然跃起,凌空一剑,圆如满月,目光所及的长坡尽头,紫衫白马,已当先跃出地平线——
……
密林边缘,一人骑在马上望着这边的战局,身旁跟着十多名护卫。
隔得不远不近,恰恰听到了池棠的话,也看到了长坡尽头的援兵。
他冷冷一笑,取弓,搭箭,瞄准——
“咻!”
破空声掩藏在厮杀声中,只有辨声极强的高手才能发觉。
窦淮恰是这样一名高手。
但听到并不代表能避开,周围的攻势实在太密太猛,窦淮只来得及避开要害,箭终究射中了右臂。
朱弦大吃一惊。
竟然是冲着窦淮来的!
“你到底惹了谁?”朱弦忍不住问道。
窦淮皱眉不语。
他也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一百多高手,个个出手狠辣,江湖上哪个门派这么横?
正想着,第二箭又来了。
窦淮下意识准备要躲,却猛觉不对!
不是冲他来的!
这个方向——
是小师侄!
窦淮猛地转头,忽见一人凭空出现,仿佛从天而降,在距离战局十步远的地方,挥臂间寒光一闪,劈落了那支射向池棠的箭。
落地后,那人迅速抬起右臂,弩箭射出,反扑刚才那支冷箭的出处。
弩箭轻巧,总不如大弓长箭凶猛,到了密林边缘,马上那人躲也不躲,只由身旁护卫击落。
然而,弩箭刚被击落,却有一道更加凌厉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至!
来势汹涌,根本来不及用武器击落。
情急之下,男人只能俯身趴下躲避,箭矢贴着发顶而过,“当”的一声,头上玉冠应声碎裂。
男人抬头望去,约百步远的地方,紫衫白马已经停下。
隔得太远面目显得模糊,只看到他手里的大弓仍旧举着,另一只手仿佛正在取箭。
“撤!”男人说完,掉头跑进了密林……
……
李俨见密林边那人转身逃了,便放下弓箭,继续策马朝着战局所在驰援。
许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他靠近的时候,蒙面人恰如潮水般退去,将被人群淹没的少女露了出来。
她被保护得很好,看起来毫发无伤。
李俨心头一松,勒马停步,正要下马上前,安抚她可能受惊的情绪。
但是他的小姑娘看起来没什么受惊的模样,甚至小脸惊喜得放光。
她蹦跳着迫不及待分众而出,半点也没往他这边看,而是欢快地扑向另一个男人——
“展哥哥!”
池棠喜出望外。
是展遇!竟然是展遇!
那张引她出城的字条居然蒙对了,展遇真的回来了!
池棠高兴得差点没跳进展遇怀里,跑到了跟前,才一个急收——没收住!
展遇忙抬手扶住往前跌的池小姑娘,将她上下打量两眼,问道:“没伤着吧?”
池棠忙不迭摇头,迫不及待问道:“展哥哥,你怎么回来了?我爹呢?”
这个问题一问,所有人都关心地看了过来。
这才八月初,池长庭都还没到波斯吧?
展遇却笑道:“主公一切安好!我是从碎叶回来的,主公令我先回京报平安,他现在应该刚过玉门关,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个月就能回来了!”
池棠听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是说波斯不止万里之遥吗?不是说三五年都难回来吗?
就算爹爹自己承诺,也只是说年底之前回来,再过一个月才九月初啊!爹爹是会飞吗?
“去波斯来回才四个月?改天我也去玩玩!”朱弦忍不住插了一句。
展遇笑了笑,松开池棠的手臂,转身向李俨施礼。
池棠这才发现太子殿下到了,忙跟着一起行礼。
膝盖刚刚一弯,就被扶了起来。
他握紧她的手臂,一双眼睛不住地上上下下打量她。
池棠隐隐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便冲他弯眸一笑:“多谢殿下来救我,殿下来得正好,我一点事都没有,没受伤,也没吓到!”
李俨缓缓舒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这傻姑娘,估计没看到那支箭,没看到那千钧一发的危险。
没看到就好……
池棠心里还记挂着许多事,只在他怀里安静了片刻,便挣扎着回头问展遇:“展哥哥,你去花神庙了吗?”
展遇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刚从花神庙过来。”
什么?还真的去了花神庙?
“那你不会也真的重伤了吧?”池棠觉得这事的发展方向有点诡异。
总算这件事没对上,展遇摇头了:“我正好路过花神庙,碰巧看到画屏跟着一个面生的男子进去,觉得有些蹊跷,就跟进去看看,结果看到青衣和魏少侠也在——”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极为复杂古怪的神色,“画屏受了点皮肉之苦,不过套到了不少话。”
“什么话?”池棠好奇极了。
展遇却摇摇头:“说来话长……我听那女子说,他们还有计划要对付你,就先过来了,他们几个坐车,要慢一些。”
“那女子是谁?”池棠忍不住追问。
展遇还是摇头:“我不认识,也没来得及问,等会儿姑娘见了就知道了。”
怎么就不认识呢?池棠扼腕。
正说着,青衣也到了,见了满地狼藉,神色颓然上前,向李俨请罪。
太子殿下还没开口,池棠就迫不及待拉了青衣起来,问道:“画屏呢?抓到人了?是谁是谁是谁?”
青衣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回望。
来路上,已经看到了疾跑的马车,甚至驾车的魏少游也看得清清楚楚了,抓到的幕后指使者大概被藏在车里看不见。
池棠暴躁地揪住青衣:“这种事有什么好藏的!你不能直接说是谁吗?”
第307章 说来话长
事情的真相有点复杂。
简而言之,画屏在花神庙见到的,是固安侯独女,卢氏八娘,卢攸。
就是池棠经常一起玩的那个卢攸。
回城后,卢攸和瞿文甫、匡大等人直接被李俨以谋害洞庭乡君的名义带走了。
次日,固安侯老夫人进宫求见太后的同时,卢攸谋害池棠的证物和供词被呈上了御前,同时呈上的还有一封弹劾奏章。
奏章弹劾固安侯卢迁谋害长兄、以庶充嫡、欺君罔上三大罪状。
固安侯老夫人听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太后面前替卢攸求情,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了。
到了傍晚,消息已经传遍京城坊市,朝野震惊。
这话说起来真的很长,比之前在城外展遇说的“说来话长”还要长很多很多。
这话要从固安侯老夫人韦氏说起。
韦氏老夫人,也就是现任固安侯卢迁的生母,出身名门,嫁的也是名门,向来以门第自傲,也以门第看人。
当初韦氏老夫人大寿的时候,池棠随伯母尹氏去拜寿,池氏算不得一流世家,于是这位老夫人连正眼也没瞧她一下。
这样一位老夫人,对自家子女的婚配也是坚持非世家不论嫁娶。
韦氏老夫人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卢进,幼子卢迁。
卢进袭爵当家时,卢迁还是个翩翩少年郎,年少风流,不经意间恋上了一名姓吕的庶民女子。
他心知老夫人定然不允,便想了个昏招,先让吕氏怀上身孕,企图让老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让吕氏进门。
谁想老夫人勃然大怒,直接一碗汤药打下一个成形的男胎,又以吕氏性命相要挟,迫使卢迁迎娶名门杜氏之女为妻。
卢迁并没有就此认命。
先固安侯卢进原本就是个体弱多病的人,卢迁便趁他病时,在汤药中下毒,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了长兄。
因为卢进无子,卢迁便顺理成章继承了爵位。
——这就是三罪中的谋害长兄。
掌控了固安侯府后,卢迁又把吕氏找了回来。
但这时,卢迁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莽撞的少年了,他深知妻族杜氏对自己仕途的助力,权衡之下,只是将吕氏安置在敦化坊外宅。
接着,奇葩的事情发生了。
发妻和外室同时有孕,又几乎同时生产,生下的还都是女儿。
那卢迁不愧是谋害长兄都做的出来的人,竟狠心将两个女儿掉了包,把吕氏之女充作嫡女让杜氏养在膝下,千娇万宠地长大,成为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贵女,还差点被选为太子侧妃。
——这就是以庶充嫡。
听到这里,谁都能猜出来了,那个鸠占鹊巢的外室之女就是卢攸。
光是这样以庶充嫡还算不上欺君罔上,毕竟卢攸还没被选作太子侧妃,只能算是固安侯府的家事。
但几年后,卢迁又做了一件大胆的事。
由于杜氏年过三十膝下无子,卢迁便把吕氏所生的儿子充作族中子弟过继到了杜氏膝下,且奏请上了族谱,成为固安侯长公子。
成为长公子,那就有了继承权,这才构成了欺君之罪。
这三条罪名,第一条和第三条都跟这次的事没什么关系,有关系的只有第二条。
三年前,吕氏病逝,卢攸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只有身为嫡女,她才能是固安侯老夫人最宠爱的孙女,才有资格被选入东宫。
如果她的身世被人发现,无异于云端跌落。
所以当画屏出现时,她知道,那个真正的固安侯嫡女回来了。
于是就有了画屏遭遇的一系列事情。
这些是画屏从卢攸口中听到的,也是卢攸以为的。
一开始,池棠也是这么相信的。
然而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
“死了?”池棠猛然从案卷上抬起眼,惊愕地看着李俨。
李俨点头。
池棠又低下头,案卷上明明白白写着“兴和元年,夭折于敦化坊”。
敦化坊,就是卢迁安置吕氏的地方。
当年换女之后,杜氏所生的嫡女被养在敦化坊,东宫调查所得,那名嫡女已经于兴和元年夭折。
池棠又看了几遍,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画屏呢?”
既然真正的嫡女已经夭折了,画屏到底什么身份?为什么卢攸还会把她当作那个女孩儿?
李俨斟酌道:“画屏的生母是吕氏身边的侍女,后来被卖去河北一带,遇到冯氏夫妇,恰巧冯氏失女,便抱养了画屏。”
这些也有写成案卷,但他没拿出来,因为其中有一些不堪的细节,比如画屏的生母背着吕氏勾引了卢迁才被发卖,又比如,画屏是被生母遗弃在冯家的。
即便他不说这些,池棠也足够难受了:“我还以为画屏可以找到亲生父母了……”
她原本端端正正跪坐在书案侧面,此时整个人蔫软了下来,捧着脸靠在书案上,神色怅然忧伤。
李俨犹豫片刻,低声道:“有关画屏的身世,尚未呈交御前。”
画屏身世这一块,跟弹劾卢迁关系不大,他就没有交给御史。
池棠愣了愣,突然左右张望两下,“噌噌”爬到李俨身旁,压低声音问道:“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双手扶膝跪着,身子微微前倾,神色警惕得仿佛竖起了耳朵。
李俨不禁一笑,低头凑近她,悄声道:“你想要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嫡女夭折虽然是事实,但连吕氏亲女儿都不信。
也许人们更容易接受的故事,应该是吕氏心狠手辣加害嫡女,却被好心婢女救下,暗中养大,然后回来复仇。
就连卢攸都是这么想的。
“这……”她仿佛有点受惊,长睫急颤数下,“这好吗?”
李俨受不住蛊惑,吻了吻她的眼睛,低声道:“你说好就好。”
昨天上午,弹劾奏章上呈御前后,傍晚,固安侯夫人杜氏便回娘家了。
固安侯府需要一个嫡女拴住杜氏,杜氏夫人也希望自己女儿还活着。
池棠听得心口怦怦直跳。
这个提议,太让人心动了!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就连画屏自己也不知道。
只要她点了这个头,母女团圆,皆大欢喜……
第308章 我跟她拼了
池棠一进家门,就听说固安侯夫人杜氏来了。
虽然有关画屏的事没有传开,但杜氏想打听,总能打听到一些。
中厅外,尹氏和杜容都是朝里站着,都是眼眶红红,面有戚容。
杜容看到池棠回来,上前拉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姑母都知道了……想和画屏单独说两句……太可怜了,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父亲……”
池棠心不在焉地挣开她的手:“我进去看看。”
尹氏拉住她:“让她们单独说说话,这么多年……生出来就没见着……”说着,忍不住抹起泪来。
池棠抿了抿唇,仍旧挣开她的手,不顾身后两人的呼唤,快步走进中厅。
厅内只有两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站着的是画屏。
坐着的是一名年近四十的妇人,眉眼同杜容有几分相似,无疑就是固安侯夫人杜氏。
杜氏看到池棠进来,忙腾出一只手擦泪,另一只手却紧紧抓着画屏不放,朝池棠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池乡君。”
画屏慌忙转身,却是低着头,因挣不开杜氏的手,只能仓促弯了弯膝盖,低低喊了一声“姑娘”。
这一声却喊得杜氏又落了泪。
池棠走上前,拉开杜氏的手,将画屏挡在身后,轻声道:“对不起,她不是你的女儿……”
……
回到柳院,朱弦老远就飘了过来,兴冲冲问道:“怎么?你娘没直接把你接走?”
池棠觉得难堪。
画屏摇头苦笑:“我不是侯夫人的女儿。”
朱弦一愣,追问道:“怎么又不是了?不是卢攸说的吗?”
里面几个人也闻声看了过来。
“哎呀,你别说了!”池棠跺了跺脚,拉着画屏进屋去了。
屋内只剩了两人,池棠和画屏面面相觑,抿了抿唇,道:“我不能骗她,也不能骗你……”说了这么一句,就说不下去了。
画屏沉默片刻,笑了起来,道:“说不失望是骗人的,可我竟然也松了一口气。”
池棠默默看着她,琢磨着她是不是说话哄她。
“我不是哄姑娘——”画屏笑了又叹,“我要是糊里糊涂认了侯夫人作母亲,日后真相大白,岂不又是一个卢攸?”
这样说来,好像有点道理。
池棠点了点头,突然又摇头:“你怎么会像她一样!”
画屏笑道:“这也说不定,那样的身份地位,习惯了,就不想失去了。”
池棠还是一脸不以为然。
画屏这么温柔可爱,怎么可能像卢攸一样变态?
“其实——”画屏迟疑道,“有件事我没有告诉姑娘……”
池棠眨了眨眼,不会还有什么秘密吧?
画屏垂下目光,轻声道:“那天在花神庙,青衣他们出现制住卢攸后,我差点掐死卢攸……”
池棠惊了一惊。
画屏这样温温柔柔的人儿,竟然也会动手?
她自嘲一笑:“那种被人夺走一切、甚至包括至亲的恨,真的太磨人了。”
池棠想象了一下,如果有人占了她的身份,抢走她爹爹——
手往袖子里急急掏了两下,什么也没掏着。
池棠霍然起身,着急喊道:“我的匕首呢?我的匕首呢!”
朱弦闪到门口,匕首在指间打了个转,道:“我拿来玩了玩!”
池棠冲过去抢回匕首,怒目道:“不许拿我的匕首!这是殿下给我的!”
朱弦笑道:“你家殿下给你这个干什么?不怕你伤着自己?”
池棠哼了一声,道:“殿下说我丢的窦师叔的那把找不到了,这把给我玩。”
朱弦疑惑道:“你丢了窦师兄的匕首,所以你家殿下送你一把匕首?这是谁家的道理?”
池棠斜了她一眼:“你管不着!”
转头对着画屏,“噌”的一声拔出匕首:“谁抢我爹爹和殿下,我跟她拼了!”
朱弦一掌将她的匕首拍回了鞘中,顺带将匕首也抢走了,瞪着她道:“小孩子别玩这么危险的东西!”
池棠跳着去够:“这是殿下给我的!这是殿下给我的!”
朱弦本来不想理她,但眼看青衣及周围暗卫蠢蠢欲动,只好把匕首还给她。
“拿着可以,不许动不动就拔出来!不然我告诉你爹,让他没收!”朱弦恐吓道。
池棠悻悻地收了起来。
朱弦见她听话,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今天进宫怎么样?太后凶不凶?有没有为难你?”
池棠摇头:“殿下陪我一起去的,太后娘娘就问了我几个问题,没有凶不凶。”
她今天一早受太后娘娘宣召进宫,是为询问卢攸谋害她一事。
这本来就是事实,太子殿下也没什么特别的交代,她到了太后面前,就只管实话实说,应对得十分轻松。
见完太后,便跟着太子殿下去了东宫,随后就看到了卢家那一堆秘辛。
“你家殿下能不能把卢攸的罪名定下来?”朱弦问道。
这个问题很关键,画屏也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
这要是闹上半天,卢攸被固安侯府保下了,她们不得呕死?
“殿下说匡大那些打手都招了,证据确凿,不会让卢攸好过的!”池棠对太子殿下十分有信心。
其实最关键不是那些人证物证,而是卢攸仰仗的家族。
原本固安侯老夫人还要为卢攸向太后求情,卢攸的身世一放出来,固安侯老夫人直接病倒了;
卢迁倒是疼这个女儿,可他正被御史弹劾,自身难保;
至于侯夫人杜氏,此时恨卢攸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去保她?
太子殿下这是把卢攸的命脉都掐断了,定罪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还是不懂——”画屏道,“她要对付我还说得过去,为什么要把姑娘也拉进来?”
池棠轻哼一声,道:“还不是为了太子殿下……”
画屏威胁了卢氏嫡女的地位,她则是挡了入主东宫的路,反正就是谁挡杀谁,可真是霸道!
“你家太子会弄死她吗?”朱弦兴致勃勃问道。
池棠想了想,遗憾摇头:“她毕竟是固安侯府的人,我又好好的,死不了吧!”
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卢攸死了。
第309章 囊中之物
卢攸是八月初五的夜里死的,初六这天一早,池棠就得到消息了。
消息送到的时候她还没起床,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喊她——
“池小棠,你给我出来!”
池棠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脑子里反应了一下,才慌慌忙忙披了衣衫、拖着鞋子跑出来。
院子里,青衣横刀在手,一身冷冽。
朱弦拄剑而立,看着热闹。
尹氏也在,被侍女扶着,吓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被拦的人却很嚣张:“你砍啊!有胆你就砍!”
青衣不为所动地站着。
砍是不可能砍的,不怕你就自己撞上来。
薛筝当然还是怕的,正好看到池棠出来,便拣了软柿子捏:“池小棠!架子大了是不是?我还见不得你了?”
池棠扶着门框掩唇打了个哈欠,嘟囔道:“哪有你架子大,别人家里说闯就闯……”
薛筝不甘示弱地瞪她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就你个没心没肺的还睡得着!”
池棠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天色。
“还早啊……”摆摆手,示意青衣放她过来,“你自己睡不着,还不许别人睡,哪有这样的?”
薛筝冲到她面前,眉心紧蹙,却压低声音:“卢八死了!”
池棠双眸睁大,瞬间困意全无。
……
“昨夜子时……发现时已经没气了,验了,是毒杀!”
池棠默默地喝着粥,没有应声。
“昨天下午,固安侯老夫人撑着病体求见太后,请求让卢八剃度出家,以赎罪孽——”说到这里,薛筝就开始生气了,“那卢八有什么要紧的?固安侯府已经让步了,还非得要她的命?你不懂事,太子也不懂事吗?”
池棠恰好咽下口中食物,便回了她一句:“你都知道我不懂了,还来跟我说做什么?”
“我不找你这个未来太子妃找谁?我见得到太子吗?”薛筝更气了,“你不知道他从不召见女眷?”
池棠红着脸摇了摇头。
殿下明明经常见她啊!
薛筝见她一脸无辜,忍不住上手去掐她的脸,一边嗤笑道:“看不出你还挺祸水的?太子以前多冷静的一个人,遇到你的事就跟疯魔了似的,拼着跟固安侯府撕破脸也要杀卢八!”
池棠忙丢了汤匙护住脸,反驳道:“你凭什么说卢攸是殿下杀的?他说了?”
“他不说,别人不会看吗?”薛筝收了手冷冷一笑,“不是他查了卢攸的身世?不是他让人弹劾固安侯?不是他一招接一招往大了闹,就为断卢攸后路?”
池棠不吭声了。
薛筝越说越生气:“固安侯府是跟我们同气连枝的,这些年没少帮东宫出力,现在算什么?就为了对付卢八,为着你一点私仇,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把人往死里打,多少人跟着寒心?”
池棠刚要说话,又被她一声冷笑打断:“他还以为把卢八的身世丢出来,固安侯老夫人就不管了?卢八再不堪也是姓卢!”
“殿下再好脾气,也是姓李!”池棠突然高声。
薛筝瞬间安静了下来,面色有些讪讪。
“你说殿下不给固安侯府面子,固安侯府给殿下面子了吗?”池棠挺直背脊,端坐着看她,“卢攸为什么害我?你们都不知道?她凭什么觉得我挡了她的路?殿下是她的吗?东宫是为她准备的吗?谁给她这种错觉了?你们敢不敢这么去问固安侯?去问固安侯老夫人?”
说完,冷冷哼了一声。
谁不会生气似的!
薛筝怔愣了一会儿,突然叹道:“殿下处事一向周全,这次还是冒失了。”
池棠轻哼道:“冒失不冒失的我不懂,但是卢攸肯定不是殿下杀的!”
薛筝微怔,问道:“你怎么知道?”
“殿下留着卢攸还有用——”池棠犹豫了一下,将那天遇袭的经过都说了一遍,“那张引我出城的字条是卢攸写的,后来出现的刺客却不是卢攸的人,殿下还要留着卢攸审讯那群刺客的来历,不会杀她。”
薛筝惊讶地看着她:“这些是殿下告诉你的?”
池棠感觉被小瞧了,睨着她道:“不用殿下告诉我,我自己也能想到!”
虽然都是黑衣蒙面,但黑衣跟黑衣也是不一样的好吗?
更何况那一批明显厉害多了,一看太子殿下赶到就迅速撤退,勉强留下的几个都自尽了,根本不是匡大这群乌合之众可以比的。
“这么说来,卢八是被人灭口了?”薛筝喃喃道。
她原本不知道刺客的事,现在知道了,自然不会再怀疑太子杀了卢攸。
“是吧……”池棠叹了一声,“你们要是不懂,就跟我一样不要说话好了,殿下做事怎么会有问题呢?”
薛筝顿时语噎,但毕竟理亏,也没有反驳,只道:“那批刺客只是你空口白牙地说,我信,别人未必信,卢八的死,还是要算在太子头上了。”
池棠勃然变色,倏地起身,怒斥道:“你们这些人!就知道质疑殿下、指责殿下,都不知道为殿下排忧解难!殿下要你们何用!”
薛筝呆呆看着她。
池棠拧眉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帮殿下想办法!”
“啊……哦!”薛筝慌忙起身,跑了出去。
池棠气呼呼坐了回去。
这都什么人啊!一点都不给太子殿下省心!
舀了一匙粥送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陷入沉思。
灭口……那群刺客到底什么可怕的来历……
……
“那群刺客,应当与固安侯府无关。”
东宫,丽正殿中,齐国公薛会沉吟道。
“孤没有怀疑固安侯府。”李俨淡淡道。
齐国公皱了皱眉,道:“既然如此,殿下为何对固安侯府赶尽杀绝?”
李俨看了他一眼,道:“孤并未对固安侯府赶尽杀绝。”
齐国公神色一动,却没有开口。
李俨垂眸看了一眼面前书案上的奏章,冯安立即会意上前,将奏章转交到齐国公手里。
齐国公翻开扫了两眼,神情晦涩,沉默不语。
“孤是皇太子,并非谁的囊中之物——”李俨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舅舅说呢?”
第310章 无人与之争辉
齐国公神色未动,放下奏章,道:“尊卑有定,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卢迁确实过了。”
李俨微微颔首,道:“庶子不可承爵,虽卢迁失德,令卢氏嫡系无可承继爵位,但卢氏依然是孤倚重的良佐,日后失而复得,乃至竿头日上,也未可知。”
齐国公看着他,忽生感慨。
进宫之前,他以为是太子鲁莽,却没想到,这是君威初露。
卢氏大族,入朝为官者足有十多人。
从前以固安侯一系为首,心无旁骛,如今没了爵位,反倒给了旁支出头的机会。
既处置了卢迁以儆效尤,又将卢氏打成一盘散沙只能依附东宫,不管太子是早有预谋还是因时制宜,这一步棋走得都教他惊叹。
从前的太子只是沉稳,面对老臣时气势略有不足,这次当是震慑了不少人。
“殿下思虑周全,臣——也就放心了!”齐国公叹道。
李俨神色微动,语气略缓:“不敢有负舅舅教导。”
齐国公笑了笑,露出几分看晚辈的和蔼:“思虑是挺周全,只是,别以为舅舅看不出来这些都是事后补救才想出的招,初衷还不是要给池四出头?”
李俨唇角动了动,垂眸不语,算是默认了。
齐国公叹了一声,道:“殿下乃家国之寄托,宠爱一个小女子无可厚非,只是也不要太过了。”
李俨眸光微闪,道:“舅舅可知,池长庭已经在回京路上了!”
齐国公蓦然一怔,旋即大喜:“果真?怎么可能!”
……
池长庭的奏章从玉门关始发,五百里加急进京,到呈送御前,比展遇晚了整整五天。
虽然池棠早就知道爹爹即将回京的消息,但具体细节却因涉及朝廷机密,展遇没有多说,池棠也没有多问。
直到奏章进京的第二天,池棠才从李俨口中得知父亲大人出使的始末。
“所以……我爹只到碎叶就折回了?没去波斯?”池棠惊过之后,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毕竟爹爹再厉害,也不可能会飞。
“原本是要去波斯的,奉诏面圣前一天,池公改变了主意——”
玉华山诏令池长庭面圣之前,安西急报,原本归顺的突厥十部突然反叛。
波斯路远,且与中原关系不大,突厥进犯安西,才是朝廷心腹大患。
池长庭奉诏御前应对波斯事宜,却说服了陛下赐密令平突厥之乱。
以护送波斯王子回国为由,池长庭只带了不足千人,孤军深入万里,竟然兵不血刃擒获了突厥叛部的十名首领,一举平定安西之乱!
“这是池公奏章的抄本——”李俨递给她,由衷赞道,“池公智勇双全、文武兼备,实乃国之栋梁!”
他起初也是不赞同的,此去光穿越莫贺延碛沙漠已是万难,安西四镇也居心叵测,更何况突厥十部狼子野心,又有吐蕃虎视眈眈。
便是出动朝廷大军,万里之遥都难以平定突厥十部之乱。
但池长庭仅领一千精兵就做到了!
奏章上道:“至西州,扬言天热不宜行军,宜驻军待秋,以卸叛部警备,又以行猎为由,召西州子弟万人从行,暗行急军,突袭叛首营帐,擒之,假传契箭,召从叛酋长议事,悉数拿下。”
池棠看得心潮澎湃,骄傲得快炸了。
待一本奏章全部看完,忍不住尖叫一声,扑进李俨怀里直跳:“是我爹!是我爹!”
谋略、胆识、勇武,都没什么好说的!
一人之力召集西州子弟上万人从行,这是她亲爹没错!
“从前在吴郡,每回爹爹出城狩猎,吴郡子弟也都是倾城随行!爹爹风姿绝世,世人无不仰慕追随!”
这是什么神仙爹爹?就连亲女儿都想象不出他的绝世英姿好不好?
可惜她当时年纪小,只能和一群小姑娘一起在城门处痴痴送别。
“我要好好练骑术!下次一定跟爹爹一起去狩猎!”
李俨低头摸了摸女孩儿兴奋得红扑扑的小脸,道:“十一月骊山冬狩,无人能与池公争锋。”
“那是自然!”池棠眉飞色舞。
昨天陛下当着满朝文武盛赞爹爹,今天高贵妃估计得了吩咐,特意召见她赏赐她,尽管面色淡淡似有不甘,也只能憋着。
太后娘娘上回见了她只是淡淡,这次还特意把她从承嘉殿喊过去,拉着她的手夸了她好几句。
这些都是因为爹爹啊!
这世上,从来就无人能与爹爹争辉!
正得意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合适,觑了一眼太子殿下。
虽然看起来神色如常,可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如常,池棠琢磨了片刻,补上一句:“殿下也很厉害!”
太子殿下瞥了她一眼,问道:“比如?”
呃……
池棠想了想,击掌道:“那天在长乐坡,殿下飞骑来救,歹人闻风丧胆,逃之夭夭,可见殿下威名远扬!”
有理有据,池棠不禁在心中暗暗为自己的机智喝彩。
不料太子殿下毫无喜色,神色淡淡道:“不是闻风丧胆,是怕被孤认出来。”
池棠一愣,问道:“这么说,殿下可能认得那群人?”
李俨“嗯”了一声,道:“刺客围攻时,密林中有人放了两支冷箭,那人仿佛认得孤。”
那人躲了他一箭后就离开了。
李俨没有认出他,却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池棠想到的是前世那双养尊处优的手。
她那天还特意找机会摸了一下卢攸的手,确定不是那一双,所以应该有人和卢攸联手对付她。
说不定就是那人暗杀了卢攸!
“那批刺客,还有卢攸之死,现在有进展了吗?”池棠忍不住问道。
李俨摇了摇头,微顿,道:“那两支冷箭,其中一支是朝着窦少侠去的。”
“窦师叔!”池棠惊呼一声,一下子想起了七月十五夜窦淮胜业坊遇刺事件。
“那两支箭,与七月半胜业坊留下的箭矢相差无几。”李俨道。
“江湖仇杀?”池棠脱口而出。
胜业坊那件事,朱师叔说应该是窦师叔惹的江湖仇杀,如果是同一批人,难道长乐坡那批刺客是冲着窦师叔去的?跟她无关?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卢攸会被灭口?
第311章 不死不休
“不是江湖仇杀——”李俨道,“上次见到这样训练有素的杀手,还是在姚十一手里。”
“不能又是姚氏余孽吧?”池棠皱着眉嘀咕,“姚氏真有这么多人,怎么不在我们押送姚无忌上京途中动手?分批上是怎么回事?而且他们之前不是盯着我吗?突然跑去盯窦师叔干什么?”
当初姚十一盯着她,是针对她爹;针对她爹,是为了替姚无忌报仇。
现在盯着窦师叔干什么?总不能窦师叔是爹爹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吧?
这些问题,李俨也没法回答,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并非只盯着窦少侠。”
池棠心中一突。
他刚才说,两支冷箭,一支射向窦师叔,那另一支……
……
什么人会同时盯上她和窦师叔?
池棠从东宫车行到家门口,想了一路,也仍旧只有“窦师叔可能是爹爹失散多年的亲弟弟”这样诡异的结论。
非要排除这个结论的话,那就是某一支冷箭射偏了。
也没办法,这种杀人的思路,她一个正常人怎么揣摩得出来?
想到这里,池棠便心安理得地抛开了这条思路,高高兴兴准备回家跟所有人炫耀一下爹爹的丰功伟绩。
刚进家门,便见尹氏的侍女守在门口:“夫人让四姑娘回来过去一趟!”
池棠原以为尹氏让人守着她回来是为了今天进宫的事,然而见面时,尹氏却是眉头深锁,一副忧心忡忡模样。
“卢三夫人来过了!”尹氏一见她便道。
池棠心头一紧:“什么事?”
卢迁罪名已定,固安侯一系没落已成定局,如今卢氏一族中出来主持大局的是卢迁的堂兄卢达。
卢达行三,卢三夫人是他的妻子。
“卢氏还是想要将画屏接回去——”尹氏一边说着,一边打量池棠的神色,“画屏总是卢家的人,人家占着理,你怎么留都是留不住的,传出去,也是我们理亏,你说是不?”
上回杜氏夫人为画屏而来,最后却没将人带走。
她思来想去,多半是池棠不肯放人。
画屏跟随她多年,感情自然深厚,小姑娘闹脾气不舍得放人也情有可原,正常情况下,长辈做主先把别人家孩子还了,回头再慢慢哄自家孩子就是。
可她家这个侄女……她还真不敢做她的主。
这个情况,池棠并不是很意外,反问道:“谁说画屏是卢家的孩子?他们有证据吗?”
这个反问是认真的。
就算是太子殿下那里,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画屏就是当年那个婢女的孩子,这一点还需要找到画屏的叔叔来求证。
但是画屏的叔叔被卢攸派人带走之后,下落不明。
而如今,卢攸也死了,更加不知道去哪里找。
所以现在,关于画屏的身世都是猜测,何况他们猜的还是错的。
尹氏无奈地叹了一声,道:“他们不需要证据,你想想,卢氏是什么家世?画屏在你身边是什么身份?卢氏要认回画屏,对画屏来说,那是天大的好事,你扣着画屏不放,你自己想想,看在旁人眼里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蛮横无赖、见不得别人好的意思吧?
池棠抿了抿唇,道:“我去问问画屏。”
……
画屏听了,沉默片刻,问道:“他们是不是还是把我当那个嫡女?”
池棠点头:“应该是吧?反正太子殿下那边没说,就是不知道杜氏夫人有没有透露。”
“如果说清楚呢?”画屏眼中有些希冀。
池棠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说清楚,你也是卢氏血脉,这种世家大族特别重视这个,不会允许家族血脉流落在外的。”
突然想起被卢老夫人打掉的孩子,不由打了个冷颤。
这是情愿让血脉死在家里,也不肯流落在外?
“卢氏下次再来,我就跟他们回去吧!”画屏笑了笑,“卢氏千金,再没落也比一个婢女强多了。”
池棠沉默片刻,安慰道:“你别怕,卢家的老夫人病倒了,你……生父还在牢里,杜氏夫人听说要和离也不会回来了,你这一房,只剩一个身份尴尬的卢九和几个更小的庶女,另外还有一个大夫人是隔房的,听说性情很好,你回去了也不会有人为难你。”
画屏一一含笑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安慰到了。
反正池棠没有被自己安慰到。
卢九身份尴尬,画屏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尹氏说得也没错,画屏留在池家,外人只会觉得她不许画屏认祖归宗,见不得别人荣华富贵。
她自己也就罢了,却不能给爹爹和太子殿下抹黑,这种明显不占理的事,她也不敢任意妄为。
正在池棠无计可施的时候,杜氏又上门了。
“我来,是想问问那孩子,愿不愿意做我的女儿。”杜氏微笑道。
池棠惊讶地看着她。
杜氏嘲讽地笑了笑,道:“听说卢氏已经派人来过你这儿了,我想着,他们势必要将那孩子认作我的孩子带回卢家,与其如此,不如我先认了她带回杜家,免得她被用作掣肘。”
这种操作池棠就不懂了:“画屏不是夫人的女儿,这不能明摆着说吗?”
杜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画屏的身世证据,应该是在东宫吧?你打算让太子殿下公布天下吗?”
池棠脸色变了变。
薛筝说卢氏帮了太子殿下不少忙,殿下这回虽然动了固安侯府,却没动卢氏其他族人。
现在卢氏和杜氏闹僵了,殿下要是插手,那就是拉偏架了。
再者,画屏如今已经够尴尬了,要是身世传开,以后可怎么自处?
“如果不公开她的身世,世人都愿意相信她是我的女儿,我便是抛夫弃女,就算和离成功,于我们杜氏而言也名声有瑕,倒不如我先将她带回杜家,再谋和离。”杜夫人说完,又是嘲讽一笑,“这是杜氏和卢氏之间的恩怨,何必将一个孩子放火上烤?”
池棠对她生出几分好感,一面让人去唤画屏,一面关心地问道:“卢家不肯同夫人和离吗?”
卢迁都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了,竟然还有脸拉着杜夫人不放?
杜氏冷冷一笑,目露凶光:“他想要我给他守寡,门都没有!不和离,我杜氏与卢氏不死不休!”
第312章 手给我摸一下
杜氏与卢氏不死不休——
池棠觉得不行!
从前薛筝呼朋唤友的时候,很少会落下杜容和卢攸,可见这两家都是太子殿下用得上的。
内斗起来,让人看笑话事小,伤了东宫的元气事大。
于是问道:“卢氏族人也不支持夫——呃,娘子和离吗?”
杜氏看了她一眼,道:“卢迁那厮将卢八之死算在了我头上,铁了心要拖死我,其母也不肯松口,卢氏族人只是和稀泥,既不敢逼迫卢母,也不敢得罪杜氏,才将主意打到画屏头上来——”冷冷一笑,“不让我和离,我就让他们全族都不得安宁!”
“不让和离,不能义绝吗?”池棠问道。
和离,是两家相愿离婚,义绝,则是官府强制判定离婚。
杜氏嘲讽地笑了笑,道:“按照《户婚律》,卢迁所为还不足以够成义绝。”
池棠心中一动,道:“现在正在重修律法。”
杜氏神色大变,激动得站起身:“我和卢迁有杀女之仇,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能义绝谁要跟他和离,哪来的和!他配吗!”
池棠看得鼻子一酸。
这件事里,再没有比杜氏母女更无辜的了。
杜氏发泄完怒火,又冷静下来,质疑道:“修律的事,现在似乎是高相主持?”
池棠“嗯”了一声,道:“娘子知道陆先生吗?”
杜氏眼睛一亮:“国子学的女博士陆先生?”
池棠点头,道:“娘子可能听说过,重修律法的事原是先生倡议的,起因是一桩旧案,有女子受害之余还要承受律法之弊,先生恨律法不公,御前拜请百官议律。”
杜氏既惊喜又忐忑:“改律法……这可能吗?陆先生会帮我吗?”
她想过用家族势力施压,想过用阴谋阳谋算计,却完全没想过还能用这种方法达成目的。
池棠想了想,道:“我给娘子写封荐信,具体能不能,还要看先生怎么说。”
杜氏也知她是陆子衿唯一入室弟子,说话分量不比一般,顿时喜出望外,不顾自己年长,便向她施礼拜谢:“倘若能与卢迁义绝,此生不敢忘池四姑娘之恩!”
池棠忙不迭避开,扶起她想说点客套话,但是说举手之劳不用谢好像又有点随便,正好看到画屏走来,便道:“若是画屏愿意跟娘子走,还请娘子多疼她一些……”
……
对画屏来说,与其去卢家,自然不如跟着杜娘子。
必须离开池家的话,怎么选择毋庸置疑。
杜娘子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傍晚时分,杜家就派了马车来接画屏。
马车只有一辆,因为画屏的身世还没公开,不宜张扬。
但车上却坐了杜娘子和两个未嫁的侄女,不可谓不重视。
更有甚者,池棠亲自送画屏出门的时候,还看到杜壑站在马车边上。
看着画屏上了车,池棠忍不住湿了眼眶。
她一直以为画屏会像前世一样,一直一直陪着她,没想到这么快就分开了。
虽说也不是见不到,可……再有什么,终究是要各自面对,各自努力了。
想得难过,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有什么事,就让春苗给我送个信——”
“有什么事?能有什么事?”杜容听不下去了,“你干什么呢?我们家是龙潭虎穴吗?”
池棠讪讪闭了嘴。
杜容捏了捏她的脸,道:“行了,我们疼她还来不及,不会欺负她的!”
池棠默默点头。
马车帘子放下,池棠失落地收回目光,却见杜壑坐在了驾车位上,竟是要亲自驾车。
这个规格真的是可以了,池棠又放心了几分。
目光不经意掠过杜壑的手,微微一怔,喊了他一声。
杜壑停下动作,转头看她:“乡君有何指教?”
“听说杜郎精通武艺?”池棠看着他的手问道。
杜壑的手比较硬朗,骨节分明,指甲修得整整齐齐,指腹上留有不少茧,甚至还有一些细微的伤痕。
跟爹爹一样,是一双干净好看、练过武的手。
这样的手看着还好,但是摸起来肯定比自己的手粗糙很多。
“略通骑射罢了。”杜壑道。
池棠将目光从他手上挪开,冲他笑了笑,如寒暄般问道:“世家子弟是不是都要习骑射?”
杜壑道:“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世家子弟少有懈怠。”
“卢九呢?”池棠问道。
卢九便是卢攸的同母弟弟,今年十二岁。
两年后,就是十四岁。
十四岁的少年,很多事都能参与了,比如帮着亲姐姐铲除异己。
杜壑眸光微闪,似乎有些意外。
池棠也知道自己问得唐突,但——问就问了,反正杜壑也不会问她为什么问,更不可能猜到她为什么问。
杜壑虽然惊讶,还是回答了:“卢氏子弟,如无特别,也都是自幼习骑射。”
池棠幽幽看了他一眼。
所以卢九是特别还是不特别?
杜壑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从车内传出杜娘子的声音:“卢九原是要承爵的,为了卢八和固安侯府,我日夜督促他,文武课业不敢有一丝放松!”语气嘲讽至极。
这可真是扎心。
池棠不忍再问下去,后退一步,默默看着杜壑驾车离去。
又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往回走。
卢九虽然也习骑射,但应该不能跟杜壑比吧?而且卢九年纪还小,说不定学得也不认真,也许手没那么糙呢?
正想着,身后突然有人喊她:“四妹妹!”
回头一看,原来是池兰泽下衙回来了。
看着斯文俊秀、白白嫩嫩的池兰泽,池棠忽然心中一动,快步迎上去,道:“大哥哥,你的手给我看一下!”
池兰泽茫然地伸出手。
池棠仔细端详了一下,突然将他的手握住。
池兰泽吓得急忙缩手,却被池棠握得紧紧的。
“别动!别动!就摸一下!就一下!”池棠哄道。
这话听得左右纷纷侧目,结果真的看到某小姑娘强握着某小郎的手指,很仔细地摸了又摸,根本不止一下。
池兰泽涨红了脸更加用力挣扎,总算把手拔了回来,想要板起脸训斥她,对上小姑娘一双澄澈无邪的眸子,又泄了气,转而语重心长道:“男女有别,虽然我是你兄长,也不能这样——”
“上次在乐游原,你摸阿彤的手我看到了!”池棠打断了他的话。
池兰泽一张白净俊秀的脸顿时红成了虾炙,磕磕巴巴道:“不、不是……是她……是误会……”
任他怎么说,他家小妹都是用“别说了,我都懂”的目光看着他。
池兰泽只好闭了嘴,灰溜溜地走了。
池棠一面思索一面继续往里走,不知怎么,突然有点馋,吩咐道:“今晚让厨房加一道虾炙!”
第313章 你的手是不是挺软
炙虾鲜红橙亮,剥去壳后,虾肉嫩白,弯脊上几缕挑红,看着便觉无比鲜美。
池棠夹进口中,眯着眼慢悠悠地品尝,一边回想着刚才摸到的池兰泽的手。
池兰泽虽然也学过骑射,但也就仅限于会而已,本质上还是个柔弱的读书人。
所以他的手比习武的爹爹、太子殿下更细嫩,只指腹上有一些握笔留下的薄茧。
可是前世那双手比只握笔的大哥哥还要再细嫩一些。
所以那个人不但不习武,连写字都不写的?
那不就是个纨绔吗?
唔……纨绔啊……
……
“找我什么事?”对面那人压低声音问道。
池棠愣了一愣,问道:“你怎么这副打扮?”
一身黑衣,穿得跟乌鸦似的,斗笠前压遮着脸,还佝偻着身子,仿佛在做贼。
那人一面落座,一面小声嘀咕:“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这么低调行吗?这要是被人发现,轻则清白不保,重则小命堪忧……”
“可你这么打扮好像更显眼了。”池棠老实地说。
“胡说!”那人甚是自负,对池棠的话嗤之以鼻。
“你自己看啊!”池棠使了个眼色。
他朝周围扫了一眼,吓得差点躲到桌子底下去。
周围的茶客十有**都在往这边看,毕竟大家都正正常常的,就这一个鬼鬼祟祟,不看他看谁?
池棠见他快缩成一团了,无奈劝道:“你还是把帽子摘了吧,摘了就没人看你了。”
他还是拒绝:“摘了他们就知道我是谁了——”
“你不摘我现在就告诉大家你是谁!”池棠威胁道。
“摘摘摘!”帷帽应声而落,露出一张眉目秾艳的脸,正是水部员外郎董原。
“找我什么事?”董原一边问,一边极不自在地拉高衣领遮脸,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
问完忽然想起另一回事,又拉下领子四处张望了两下,问道:“怎么没见朱美人?”怒瞪她一眼,“你不是骗我吧?”
“你迟到了小半个时辰,朱师叔待不住出去玩了。”池棠解释道。
她一开始约董原出来,被他无情地拒绝了,只好用上美人计。
“没骗我?”董原半信半疑。
“你来都来了,就算我一开始骗你,现在也没必要继续骗啊!”池棠道。
董原这才信了,又问一遍:“找我什么事?”
“给我看看你的手。”池棠道。
董原瞬间警惕地将手藏到身后:“干什么?”
“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池棠道。
董原还是警惕。
池棠催促了一声,他才慢吞吞将手伸了出来,掌心朝上放在桌上。
池棠趴在桌上,朝前微微探身,仔细看他的手心。
董原不愧是纨绔,一双手美如柔荑,跟女人似的,细看之下,手指上都没有茧。
“你不练武吧?”池棠问道。
“我练那个干什么?”
“写字吗?”池棠又问。
“当然写!”董原斜了她一眼。
“每天写多少?”
董原迟疑片刻,支支吾吾道:“前天写了一张,昨天没写,今天……今天还早,回去再写!”
果然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啊!
池棠暗自高兴自己找对了人。
出于谨慎,她继续问道:“那你平时用手干什么呢?”
“你这问的是人话吗?”董原不高兴了,“干什么不都得用手?吃饭喝酒,猜拳打赏,搂——”看看眼前的小姑娘,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你找我不会就是要给我看手相吧?”
池棠摇摇头,一边伸手,一边道:“我摸一下——”
“哐当!”
董原摔在了地上。
爬起时满身狼狈,如临大敌:“你休想!”
一双手藏到身后,神色凛然,坚贞不屈。
池棠诧异道:“你上回被我朱师叔揍,不就是因为要去摸她的手?现在在我面前装什么贞洁烈男?”
董原恼羞成怒涨红了脸,辩解道:“这不是贞不贞,烈不烈的问题,要是朱美人想摸,当然好说,你不行!”
池棠感觉到了**裸的歧视,非常生气:“今天你不行也得行!实话告诉你吧!上回我在长乐坡遇刺的时候,抓到过一个刺客的手,我现在怀疑你就是那个刺客!你不让我鉴定一下,我就让人抓你去见太子殿下!”
董原吓得脸都白了,然而哆嗦了两下,还是拒绝:“你现在让人抓我去见太子殿下,我还有机会辩解辩解,让你摸了才是百口莫辩!”
池棠看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魏师叔,帮我按住他!”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魏少游突然被点名,惊得手里的茶碗都掉了。
“你居然带打手!”董原拍案而起,正要逃走,却被反应过来的魏少游一手就拎了回来,按在桌上。
“师侄随意!”魏少游笑嘻嘻道。
这可太好玩了!周围少说十来个东宫暗卫看着呢!要是太子殿下恰好路过就更好玩了!
池棠满意地点点头,抬起手,正要去摸董原的手。
不知怎么,突然有点别扭,犹豫再三,还是把手收了回来:“算了,魏师叔放开他吧!”
“不摸了?”魏少游好生失望。
池棠讪讪道:“我突然想到,男女授受不亲……”
“没事,为了查证,权宜而已!”魏少游诚恳地说。
池棠抬了抬手,还是下不去手。
查证不查证的……董原又不是她怀疑的对象,她也权宜不起来。
摆摆手,再次示意魏少游松开。
董原一面起身整衣,一面嗤笑道:“您可真稀奇,临到头了突然想起这茬!”
池棠没在意他的话,又道:“手再给我看看!”
董原原想拒绝,可人家“打手”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终究还是怂了,嘀嘀咕咕坐下,把手伸了出去。
池棠又看了一会儿,嘟囔道:“你的手是不是挺软的?”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刺激到他了,董原突然眼睛一瞪眼,“噌”地起身,不由分说抓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了握:“哪里软了?还软不软?”
话音刚落——
“啧啧啧啧……”
董原一个激灵,忙缩了手。
转头一看,红衣美人正倚着二楼的栏杆望着这边,巧笑倩兮,风情万种。
但他此刻却无心沉迷。
美人的边上,还站了一个人,看上去有点要命……
第314章 长话短说
池棠一脚踩上马车,习惯地伸手找扶,却抓到一只有别于女子的手。
指骨修长,肌理平滑,虽只是虚虚一握,却能让人感觉到内蕴的力量。
池棠不由想起刚才被董原握住的感觉。
董原的手真的跟姑娘家似的,堪称柔若无骨。
刚才他握得挺用力了,但感觉上还是软,和大哥哥差不多。
这也许就是练武和不练武的区别?
“想什么?”身旁人淡淡问道。
“董原的手很软。”池棠老老实实回答。
答完突然打了个寒颤,这才发觉不对。
“呃……殿下,你怎么上车了?”想起刚才茶肆内的情形,心里有点犯怵,下意识把手藏了藏。
李俨眸光一沉,将她的手拉出来,语气微冷:“怕什么?”
“怕殿下生气……”池棠期期艾艾道。
李俨打量了她一眼,问道:“心虚什么?”
池棠垂下脑袋:“我本来也想摸他的手来着……”
车外传来朱弦“噗嗤”一笑。
李俨忍下一口气,问道:“后来呢?”
“后来想起殿下就不敢摸了……”
李俨这才觉得缓过一口气,淡淡“嗯”了一声。
池棠觑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问道:“董原的手没事吧?”
“没断。”李俨道。
只是脱臼了而已。
池棠见他神色冷淡,好像还在生气的样子,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拉了拉他的衣袖,眼巴巴看着他:“殿下,手疼……”
李俨暗叹一声,握着她的手轻轻揉着。
这姑娘一向娇气,方才董原松手之后,她整个手背都红了,看着好不可怜,一定是真的疼了。
池棠偷偷笑着往他怀里钻,娇娇问道:“殿下怎么也到东市来了?”
“有事出宫,顺路去看你,寻至东市,遇朱师叔。”李俨答着,见她埋着头似乎在看他的手,忍不住酸了一句,“孤的手如何?”
“很好看。”池棠反手捏住他的指尖,一点一点往上攀爬,最后握住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笔直修长,指节分明,也许是养护得好,指腹上的茧比池兰泽要薄一些。
“软么?”李俨问道。
池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怎么这么问?
“不软啊!”池棠老实回答,“董原和我大哥哥的手较绵软无力,殿下和我爹爹都是硬朗的。”
李俨心里顿时舒畅了。
把他跟池长庭放在一块儿说,可见小姑娘心中的偏向了。
但他面上分毫不露,神色淡淡道:“习武之人骨骼与常人略异。”
池棠心中一动。
前世那双手虽然比不上太子和爹爹,可也是有力气的,可能也练过武。
但既然练过武,为什么手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池棠抓着太子殿下的手指一根一根仔细翻看,口中问道:“习武之人有可能手上不留伤、不留茧吗?”
李俨还没回答,车外突然伸进来一只纤纤玉手。
“怎么可能!”朱弦嚷道,“你看我的手,我每天抹香脂,每个月用药水养护,还不是有茧?”
话是这么说,但是朱弦手上的茧其实很薄了。
池棠顿时心中一亮。
朱师叔那么高的武功,也不过留了这么点茧,看来前世那人也是刻意养护过了!
“殿下会养护手吗?”池棠又抓起李俨的手细看。
李俨“嗯”了一声,道:“练兵器会使指骨粗大,形容不雅,一般都会略作养护,不使人前失礼——”顿了顿,“如池公这般的身手,应该也是养护过的。”
写字都会长茧,习武怎么能不长?
池棠点点头,又问:“会养到一点茧都没有吗?”
“女子爱惜容貌,才会格外养护,男子一般养到不至于失礼就足够了。”李俨道。
“那什么样的男子既习武,又要将手指养护到如闺阁女子般细嫩光滑呢?”池棠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李俨虽然不解她为什么对这样的问题感兴趣,还是认真地想了想,答道:“格外爱惜容貌者,或——”眸光微微一闪,“深藏不露者。”
深藏不露!
池棠心中一惊。
明明习武却有一双堪比女子的手,这真的不是第二个苏瑾?
所以会不会也是她平时见过的、并且从表面完全看不出来的一个人?
可惜她记忆里只有那人的一声轻笑、一缕异香,以及一只手,仅凭这些,要找到那个深藏不露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正想着,马车到家了。
李俨扶她下了车,自然而然往里走。
池棠一边跟着他的脚步,一边忐忑问道:“殿下……呃,有事?”
“十五仲秋,宫内设宴赏月,届时,你随薛十二一道入宫。”短短一句话,太子殿下说得极其缓慢,说完的时候,已经望见了柳院大门。
池棠只好硬着头皮把他请到柳院前厅奉茶。
左右退去,太子殿下终于直奔正题:“为什么见董原?”
池棠头皮一麻,道:“这……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太子殿下不依不饶。
短说怎么说?
池棠皱眉想了许久,道:“殿下还记不记得去年夏天普明寺。”
李俨微微一怔,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形,不由心中一软,语气也温和起来:“你当日为何那般狼狈?”
“我当时发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池棠轻声道,“我梦见自己被人抓起来,蒙着眼睛,我抓到一只手——”她顿了顿,“殿下,你抓痛我了。”
李俨忙松开手,替她揉了揉,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醒了。”
“只是一个梦。”李俨道,虽然有些揪心,但毕竟只是一个梦。
她乖巧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李俨却静不下来,停顿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梦里是在京城?你伯父升任户部侍郎了?”
她愕然抬头:“殿下怎么知道?”
“你自己说的——”李俨忍不住将她拉进怀里,低声道,“你当时撞到何必手里,嚷着要他放开你,否则,孤不会放过他。”
池棠“唰”的一下红了脸。
原来她那么早就露过破绽了?
李俨捧住她桃花似的小脸,顿时欢喜满怀。
“阿棠是不是从前见过孤?”他吻了吻她的鼻尖,眸光沉缓如醉。
“没有啊……”池棠被他看得害羞,但真的没有。
“那阿棠何时开始梦里有孤?”
“三年……四年前吧……”
“孤在梦里,是否护你爱你?”
“唔……”
还没回答,便被温柔封住了唇……
第315章 银烛哪里不妥
池棠从来不知道,一个梦就能取悦太子殿下。
他抱着她缠吻许久,眉目间一改往日清冷,尽是柔软情意。
池棠正被缠得浑浑噩噩时,他突然停了下来,蹙眉似有不满:“你既然梦里有孤,为何见了孤却认不出来?”
说好三四年前就惦记他的呢?
池棠迷迷糊糊就被他揪着问,也很不满,想了半天,才答道:“没见到啊……殿下又不来见我!”
李俨一怔,立即认错:“是孤不好。”像是赔罪似的,扶起她软绵绵的小手轻轻揉着。
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你被人抓起来,孤为何没来救你?”
池棠脑袋清醒了一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我怎么知道?
但见他眉头深锁,好似挺自责的样子,终是不忍心,安慰道:“可能我醒得太快,没等到殿下来救。”
李俨心头仿佛被刺了一下。
她没等到他来救就醒了,那还是他来得太晚了。
如果不是梦,那不就相当于没等到他来救就出事了?
想到这里,呼吸一窒,猛然抱紧她,哑声道:“以后不会了!”
池棠……
池棠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以后不会什么?不会让她醒得太快?还是不会让她再做梦?
不是说好只是个梦吗?太子殿下怎么好像还挺当真的?
既然这么当真,要不要顺便把前世遇袭的事也当成梦一起说了?
正这么想时,太子殿下便主动问了:“你约见董原,是怀疑梦里那双手是他?”
“不是!不是!”池棠急忙否认,“我只是猜想那双手的主人的身份,跟董原无关!”董原今天真是倒了霉了,居然撞上了太子殿下,可不能再拖累董原了。
太子殿下“哦”了一声,没有表态。
池棠忙将自己对那双手的记忆和推论都说了一遍,然后眼巴巴看着他:“殿下觉得会是谁呢?”
“孤会好好查查——”李俨说完,却哑然失笑。
不过是小姑娘的一个梦而已,能查到什么?
他真是魔怔了。
摇了摇头,转而说起中秋宫宴的事——
……
夜里,兰汤备就。
池棠刚褪去外衫,便见夏辉绕过屏风进来。
“我来伺候吧。”夏辉同冬芒说道。
冬芒撇撇嘴,道:“姑娘马上就要重用我了,不许抢我的活!”
“啰嗦!”夏辉瞪了她一眼,“我有话同姑娘说!”
“有话干什么瞒着我?”冬芒不甘示弱。
夏辉知她素爱呛声,索性闭嘴,直接把人推了出去。
一回头,池棠正坐在榻上踢着腿直乐。
夏辉上前为她宽衣,她抬起双臂,问道:“要跟我说什么呢?”
“后日宫宴,其实我也可以随姑娘去的。”夏辉轻声道。
傍晚时,池棠刚交代了后日宫宴由青衣和轻罗随行。
池棠进宫,一般都是带青衣和画屏。
现在画屏走了,也只有轻罗一个选择了。
池棠无奈道:“这个问题不是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愿意留下,想伺候我都行,但不能再在外头露面了,而且轻罗来我身边也有半年了,一直很好,不必太担心。”
夏辉面无表情道:“姑娘怪我多疑也好,我还是要说,轻罗虽然来了姑娘身边,可家人都在齐国公府。”
“我们和齐国公府好着呢!”池棠不以为然。
夏辉褪去她的中衣,盯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道:“万一有不好的时候呢?”
池棠认真想了想,道:“未雨绸缪当然很好,但也不必杞人忧天,现在完全没影的事,想多了愁人。”
夏辉点了点头,道:“快进水里吧,别着凉了。”
少女的身子如含苞初绽,烛光与水雾中,似珠玉莹润。
夏辉痴痴看了一会儿,见她没入水中,才回神上前,感慨道:“我好像有好一阵没伺候姑娘更衣入浴了,姑娘长大了。”
女孩儿将下巴以下全都没入水中,害羞地笑了笑,道:“总是要长大的嘛……”
夏辉也笑了笑,道:“以太子殿下对姑娘的宠爱,估计今年十月姑娘及笄就要下定了,最迟明年也要大婚了。”
池棠红了脸,抿了抿唇,还是“噗嗤”笑了出来。
两颊桃花浸染,酒窝深深,欢喜自眉梢眼角自然流露,十分动人。
夏辉看着看着,却又叹了一声,道:“当初姑娘身边那么多人,画屏、锦屏、春曦、秋光……我以为我们都会陪着姑娘出嫁,谁知道……”
“这有什么?”池棠抓住她的手,在水中转了个身,仰着脸眸光晶亮地看着她,“你忘了?我是要嫁给太子殿下的!等我嫁进东宫,把你和画屏都召进宫做女官,好不好?”
夏辉笑了起来:“好!”
待浴罢起身,夏辉又道:“姑娘现在身边人太少了,我想着要重新安排一下,还要再进几个人。”
“你安排就是!”池棠不甚在意地说。
话是这么说,夏辉还是在伺候她穿衣的时候,将心里已经拟定的安排说了一遍。
池棠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反正夏辉说什么都是点头。
直到——
“银烛还不错,调进内院伺候如何?”夏辉问这句时,也有点犹豫。
婢女们各有分工,最好的近身伺候,其次内院待命,再次看门跑腿。
银烛现在就是看门跑腿的。
初来乍到时看门跑腿也很正常,但银烛年长懂事,她和画屏都觉得不错,早有调进内院的意思,池棠却一直没点头。
之前倒也罢了,如今池棠身边缺人,银烛放在外面就显得有些浪费。
可说完这句,一直只负责点头的池棠突然不点头了。
“姑娘觉得银烛哪里不妥?至少说出来让我有个底吧?”夏辉问道。
池棠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那就调进来吧!”
离得那么远,可能想做什么都做不了。
……
夏辉是个雷厉风行的,次日池棠晨起推窗,便看到了银烛在院内清扫落花。
池棠用早膳时,银烛则在桂花树下铺桌摆椅。
等夏辉捧着笔墨纸砚出来时,她又默默后退,规矩得一眼也没多看。
整整一天,银烛一直在她眼前,但始终守着距离,看上去非常本分。
直到第二天清晨,池棠从屋里出来,银烛恰好拿着笤帚在阶旁清扫。
当她走下台阶时,银烛忽然抬头问道:“姑娘今天可有安排?”
第316章 旧仆的秘密
天青如洗,风徐如沐。
星星点点的落花扫在阶旁一堆,芬芳灿烂。
银烛双手扶着笤帚立在落花边上,青襦白裙,细眉长眼,恭顺而内敛。
她说话的声音温柔和缓,融入清晨细琐的忙碌声中,毫无痕迹。
树下摆置笔墨的夏辉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忙碌,大概只是看见而没有听见。
只有站在廊下的青衣听见了,抬眸看过来的同时,脚步微挪,稍稍变换了姿势。
银烛仿佛没有察觉青衣的动静,仍旧微笑看着池棠。
“没有,怎么了?”池棠只当作普通的寒暄答道,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婢子想带姑娘去见一个人。”银烛轻声道。
池棠扯了扯嘴角,道:“怎么突然急了?”
银烛垂下目光,道:“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
银烛要带她去的地方在城外,是城西一处村庄。
池棠到的时候,暗卫已经将整个村子都探查过了。
村子很小,村头到村尾,稀稀疏疏分布着二十余户人家。
池棠要去的是村尾最后一户。
那一户只有一座破败的茅屋,用篱笆围了个小院。
池棠走进院子时,夏辉从屋里迎了出来,跟在她身旁低声道:“大夫看过,确实快不行了……”
池棠点点头,继续往里走。
屋里屋外似乎刚刚打扫过,甚至闻到一股花香,但进屋时,还是有一丝腐朽的气味钻入鼻间,令人浑身不适。
屋内阴暗矮小,里外没有分隔,站在门口,就能将屋里情形一览无遗。
靠东墙的地方放了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斑白的发丝拢在一处,蓬蓬如乱草。
银烛向池棠行了一礼,道:“姑娘稍待——”随后走到床边,弯下腰,轻声唤道:“芳姑,我把池姑娘带来了。”
夏辉猝然抬头,神色惊愕。
“芳姑?”池棠喃喃重复了一遍,不敢置信地看着床上的人。
床上那人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池棠的一瞬,她原本死气沉沉的双眼突然微弱地亮了一亮,身子仿佛挣了一挣,但旋即迎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池棠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抓紧夏辉的手,喃喃问道:“真的是芳姑?真的是芳姑?”
芳姑和芸姑都是阿娘未嫁时就跟随在身边的婢女,后来都嫁了人,芳姑虽然不比芸姑做了她的奶娘,也是一样在阿娘身边走动。
及至阿娘病逝,她随爹爹南下赴任,芳姑因夫家是京城人,便没有随行。
此后山高路远,池棠又还是个孩子,逐渐忘了这么个人。
但是在她模糊的记忆里,依稀记得芳姑是个活泼爱笑、心灵手巧的女子,善用彩绢为她制各色绢花头饰,每每能赢得爹娘含笑称赞。
她怎么也没法同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人联系起来。
“画屏回京后打探过芳姑,只听说我们离京后,她就随夫家搬走了,不知去向。”夏辉道,她也不太确定眼前这人的身份。
床上那人咳出一口痰后,靠在银烛身上喘着气,眼里却突然有了神采。
“阿棠……不认得芳姑了吧?”她虚弱地笑了笑,“你还记得不记得,你五岁的时候,我们在正房躲猫猫,我躲在床下,你怎么也找不到我,以为我走丢了,吓得哭了……”
池棠尴尬道:“不记得了……”
五岁那么小,哪里记得那么多?
那人又咳了两声,道:“夫人临终,想看阿郎簪桃花,是我扎的桃花,你还记得吗?”
这个记得!
池棠眼眶一热:“你真是芳姑?你怎么……怎么这样了?”
她记得芳姑年纪跟阿娘差不多,怎么算,今年都只有三十左右,可眼前看来,却似风烛残年,老迈黄昏。
芳姑笑了笑,颤巍巍朝她伸出手:“这是我的报应……总算是,在临死前见到你了……”
……
朱弦不愿闻茅屋里的腐朽气味,便坐在屋顶晒太阳,断断续续听着屋里人说话。
说话的声音虽然都挺轻,但她耳力极佳,大多能听清,只除了那个将死之人。
在池小姑娘确认了“芳姑”的身份之后,就大多是那个“芳姑”说话了,实在听不清几个字。
朱弦正犹豫要不要进屋光明正大偷听时,却见青衣和银烛退了出来。
她惊讶地从屋顶跳下,问青衣:“你怎么出来了?小棠棠不让你听?”
青衣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朱弦转向银烛:“你那个芳姑什么来历?池家的旧仆吗?”
银烛也不说话。
朱弦没趣地撇了撇嘴,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里张望,好奇得不行:“真的假的?不是骗人的吧?她做了什么事?遭了什么报应,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小棠棠的事临死了来忏悔?还是说……”
虽是猜得抓心挠肺,朱弦却没有再上前听。
摆明了有秘密不让人听,她听了也不合适。
屋里没有说太久,大约过了两刻钟,池棠就出来了。
她步子迈得太急,过门槛时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朱弦忙冲过去扶住她,埋怨道:“这么大的人了,走路也不看着点——”忽然一愣,“怎么了这是?”
小姑娘面白如纸,双目通红,眼里还滚着泪珠,欲坠不坠。
她用力擦了一下眼睛,朝莫三和莫七招了招手。
两人疾步上前,看到她的模样也是大吃一惊。
“你们进去看看——”她声音嘶哑到难以听清,“去看看是不是芳姑。”
莫三和莫七又是脸色一变,匆匆进屋。
池棠顾自上了车。
夏辉也跟了上去:“姑娘——”
“别说!”池棠低声喝止。
夏辉闭上嘴,却忍不住落泪,想起方才屋内听到的话,心中又惊又怒又怕。
朱弦凑了过来,问道:“到底怎么了?那个芳姑是什么人?她说什么了?”
没有人回答。
朱弦恼羞成怒:“你不说我可不帮你了!”
还是没人回答。
朱弦拂袖而去。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莫三和莫七出来了。
“是芳姑——”莫三道,“已经没了……”
池棠忽然脱力,靠在夏辉身上。
目光越过面前诸人,斜斜远望。
天青如洗,风徐如沐,黄叶卷落车前,不经意带出一丝凉意。
“姑娘……”夏辉的声音微微颤抖。
池棠悄悄握紧她的手,低声道:“我们回家!”
第317章 爹爹回来再说
茶汤新沏,水雾氤氲。
池棠迫不及待去捧,一伸出手,却发觉自己抖得厉害。
轻罗忙拢住她的手,蹙眉道:“姑娘怎么冷成这样?我去给姑娘——”
“你出去!”池棠用力抽回了手。
轻罗愣了愣,随即难堪得涨红了脸。
“冬芒也出去。”池棠又道。
轻罗这才脸色缓和了些,同冬芒一起退下。
门关上,屋里只留了池棠、夏辉和银烛三人。
“你和芳姑是什么关系?”池棠问道。
“主仆。”银烛答道。
池棠倚在桌旁,捂紧了茶盏,低声道:“你几时跟的她,对她的事知道多少?仔仔细细地说,一丝也不要漏。”
银烛应了声“是”,絮絮道来。
池棠一边听,一边望着茶盏上的雾气出了神。
银烛说的都能同芳姑的话对得上。
六年前芳姑逃避追杀躲到了昌松,买了银烛照顾自己,因身子每况愈下,便起意进京见她一面,告诉她当年的真相。
莫三已经确认了芳姑的身份,芳姑也确实死了。
所以芳姑说的,都是真的?
池棠控制不住双手再次剧烈颤抖起来,手心的茶盏也跟着直颤,磕碰着桌子“嘭嘭”作响。
夏辉眼眶一热:“姑娘——”
“不要说!”池棠低声喝止。
夏辉默默上前将茶盏从她手里拿出来。
“银烛,出去!”她咬紧了牙关,僵硬地说。
银烛应声退下。
门打开的一瞬,外面诸人齐齐转头望进来,朱弦更是直接走了过来。
“把门关上!”池棠道。
夏辉匆匆跑过去关门,气得朱弦直拍门板:“池小棠!你反了是吗!”
“锁门!”池棠颤抖着声音又加了一句。
她现在很不好,她不想见任何人!
池棠突然跳下坐榻,跑进卧房,将窗也关上锁了,随后爬到床上,钻进被子,将整个人严严实实蒙住。
夏辉进来时,就只见床上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止不住地颤抖着。
泪涌而出,夏辉捂住嘴忍不住呜咽一声,又抹去眼泪,扑到床上去拉她的被子,压低了声音哭道:“姑娘,你别这样,别——”
“别说话!”池棠突然自己掀开了被子。
头发被捂得凌乱不堪,她双目通红,含着泪,如染着血,眼里似水火交融。
“现在什么也不要说,等爹爹回来再说!”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他很快就回来了!”
夏辉忍泪将她抱进怀里,低声道:“姑娘别怕……别怕……也许、也许芳姑是骗我们的!”
池棠在她怀里摇头,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谁也不信,等爹爹回来……等爹爹回来再说……”
“姑娘?”窗外突然喊了一声。
池棠不自觉惊跳了一下。
夏辉忙将她抱紧,安抚道:“没事没事,是冬芒——”转头向外,“什么事?”
冬芒答道:“薛郡君来了!”
“薛筝!”池棠不自觉抓紧了夏辉的手臂,“她来干什么?”
夏辉忙拍拍她的背,道:“姑娘忘了?今天中秋,姑娘要进宫赴宴,薛郡君应该是来接姑娘一起去的。”
“不!我不能去!”池棠喃喃了两声,强自镇定道,“去回了薛郡君,我今天身体不适,不进宫了!”
她现在情绪糟糕透了,不可能瞒得过薛筝。
听到这样的回答,外面一干人都是大吃一惊。
媚娘顿时柳眉倒竖,拖着银烛离开几步,低声喝问:“你今天到底把姑娘带哪儿去了?怎么回来就这副模样?”
银烛低头不语。
媚娘恨得掐了她几下,她也还是那副死样子。
众人只好将目光移向一起出门的青衣和朱弦。
青衣摇了摇头。
朱弦皱着眉,一脸烦躁。
问题肯定出在那个芳姑身上,可她也不知道芳姑跟池棠说了什么。
早知道这姑娘会受那么大的刺激,她当时就该上去偷听。
要是刺激出毛病来,池长庭回来她可怎么交代?
想了想,走到窗前,轻咳两下,柔声道:“小棠棠啊,你要是受了委屈,不是正好进宫跟你家太子告个状?有太子在,谁能欺负你呢?”
里面静了片刻,池棠再次开口:“朱师叔——”
“在呢!在呢!”朱弦欣慰极了。
“烦请朱师叔亲自替我回了薛郡君,让她不必进来探望。”
朱弦笑容一僵。
“拜托朱师叔了。”
“行吧行吧……”朱弦怕她又受刺激,只好应了下来。
……
“身体不适?”薛筝皱了皱眉,起身要下车,“我去看看!”
怎么就身体不适了?这么突然不进宫,太子不得急死?
“别看了,给自己留点面子。”朱弦抱臂倚在门前,无奈叹道。
薛筝停下动作:“什么意思?”
朱弦又叹了一声,道:“你懂的,我们棠棠不想见你。”
“这是她自己说的?”薛筝不信。
朱弦挑眉道:“你知道太子往她身边派了多少人吗?你觉得我能不让她出来?”
薛筝脸色变了又变,终是拂袖上车离去。
朱弦摇了摇头,真不知道小棠棠在想什么……
……
池棠想起了今天一天的破绽百出。
“我不去,薛筝也会起疑,她只要随便派人一查,就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那她是不是就会知道——”
她今天根本没料到会见到芳姑,为了安全起见,恨不能敲锣打鼓过去,根本没想到掩盖行踪。
夏辉也变了脸色,不知怎么安慰,只能干巴巴地重复:“别怕……别怕……”
池棠喃喃道:“她知道了,会不会告诉齐国公……他们会不会……杀我灭口?”
“不会!”夏辉忙道,“我们有这么多东宫暗卫在,谁也伤害不了姑娘,还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会护着姑娘的!”提到太子,夏辉一下子有了信心,“姑娘要不要让人给太子殿下送个信?”
池棠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住,轻声道:“太子是齐国公的亲外甥……”
“姑娘!”夏辉再次变了脸色。
原来她真的谁都不信。
池棠缓缓抱紧自己,低声道:“不是说东宫密探无所不知?焉知太子殿下不是早知道八年前的事?又或者,他八年前就知道——”
一想到这种可能,池棠便觉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掐住,疼得眼泪直掉,疼得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