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她杀了人
五月中,未时,树梢蝉鸣不止。
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一日中最热的时辰。
池长庭握住她的手,手心满是冷汗,冰凉得令人心惊,再看她脸上,眉眼暗沉沉一片。
“去烧点热水!”池长庭吩咐了一声,一边扶她下马,一边柔声道,“现在什么事都没了,先去洗个澡,睡一觉——”
话没说完,就见刚落地的女孩儿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朱弦见状忙道:“棠棠前面扭伤脚了!”
池长庭愣了一愣。
他家女儿从来都是娇娇气气的,被针扎一下都会疼哭,扭伤脚竟然忍了这么久,还没教他发觉?
思及前因后果,池长庭顿时心疼得不行,一把将她抱起往里走。
她挣着身子问道:“爹爹,真的没事了吗?”
池长庭按捺住心中酸涩,柔声道:“没事了,有爹爹在,谁也别想欺负阿棠!”
“那还会有人害你吗?”她问道。
池长庭语气一滞,一时回答不出。
池棠顿时激动起来:“还有人要害爹爹!还有谁?还有谁!”
池长庭忙抱紧她:“阿棠!阿棠!你冷静点!没有了!没有了!”
她却突然敏锐起来:“他们千方百计把你引到那里做什么?魏王追踪刺客到那里,他会不会把你当刺客?”
“太子会替我澄清的。”池长庭道。
李俨还是让他们先走,自己留下应付李修。
“可他们要是连太子殿下一起诬陷呢?”池棠浑身紧绷。
“他们是谁?”池长庭反问。
池棠一愣,说不出来。
“那些黑衣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即便有人要栽赃,也是各执一词。”池长庭道。
池棠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又道:“可是爹爹和殿下本来都不该出现在那里。”他们一个奉命出使,一个被困宫中,却都出现在那里,还被魏王撞见。
“我会向陛下自呈清白的!”池长庭一面跨进院门,一面安抚道,“你要相信爹爹,如果没把握,我怎么会带你回玉华山?”
这样一说,怀里的小人儿终于放松了身子,揪着他的衣襟嘤嘤哭泣:“爹爹,脚好痛,阿棠好怕……”
池长庭长出一口气,抱着她向西厢房走去。
他和池棠的屋子已经收拾起来了,一时也铺不开,只有西厢房还住着媚娘,床铺都是现成的。
他们这么多人往里闯,早就惊动了宅里留守的仆从,但是媚娘和婢女们住在后院,听到动静晚了些。
直到池长庭进了院子,婢女们才一面迎上问候,一面唤屋里的媚娘。
媚娘屋里一阵乒乒乓乓,随后才见她开了门跑出来,看到池长庭喜极而泣:“阿郎!阿郎你亲自回来接媚娘吗?”
锦兜斜挂,纱衣半笼,两颊红晕未散,香艳似海棠春睡。
忽又瞥见他身上血迹和肩上刀伤,小脸顿时煞白:“阿郎你受伤了!”
池长庭看也没看她,抱着池棠进了屋,直接放在媚娘床上。
媚娘忙不迭跟进去,好奇地看着池棠。
“先去找点吃的来,再寻套干净衣裳给姑娘替换!”池长庭吩咐道。
媚娘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后,高高兴兴应了一声,把滑下肩的外衫拉了拉,袅袅娜娜地出去了。
朱弦抱臂靠在门口,瞥了一眼媚娘的背影,嗤笑一声,道:“半年多不见,我们池太守可长进了啊!总算懂得风流快活了!”
池长庭沉默片刻,起身整衣,朝朱弦深深一拜,道:“多谢朱姑娘仗义相救小女,今后但有差遣,池某无不相从!”
朱弦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礼,讪讪道:“我也是受人之托……”
这话一说,父女俩都愣了愣。
朱弦转脸朝外喊道:“魏师兄!窦师兄!”
不一会儿,朱弦的两位师兄就出现在了门口。
朱弦努了努嘴,道:“这是绿凤峰的六弟子窦淮,那个是紫凤峰的五弟子魏少游!”
二人齐齐向池长庭抱拳道:“池师兄!”
池棠惊讶道:“爹爹,你跟朱姑娘是同门?怎么之前都没说?”
池长庭沉默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朱弦咯咯直笑。
窦淮只好代她回答:“蓝师叔一向独来独往,很少回七凤谷,谷里无人知晓师叔在外收过徒弟,这回蓝师叔收到师兄的来信,因为自己受了内伤,所以回七凤谷找人代他来一趟京城,保护小师侄。”说着,看了池棠一眼。
池棠正靠在床头听得认真,突然被他看了一眼,又被称作“小师侄”,有点不好意思。
这个窦淮就是刚才借了匕首给她的男子,看起来也就跟太子殿下差不多大,居然和她差了一辈。
不过话说回来,朱姑娘以后也长她一辈了,应该怎么称呼好呢?
这时,媚娘端着点心又袅袅娜娜地进来了。
朱弦看了她一眼,别开脸走了。
池长庭迟疑片刻,嘱咐了媚娘一句:“好好伺候姑娘!”便跟了出去。
媚娘呆呆地追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头问池棠:“那个美人是谁?跟我们阿郎什么关系?”
“是爹爹的师妹啊!”池棠道。
媚娘像是被雷劈了一下,目瞪口呆地指着池棠:“你、你、你是乡君?”
……
朱弦正与窦、魏二人走出院门,听到身后动静,回过头来。
“朱姑娘——”他微微一顿,又改口,“朱师妹,能否借一步说话?”
朱弦还记得从前见他的样子,对谁都好,唯独对她又冷又傲,但凡态度好一点,绝对是为了他女儿。
这回还能例外?
不由冷哼一声,昂着下巴跟他走开两步。
“你的伤要紧吗?”池长庭问道,朱弦在掩护他突围时受了点伤。
朱弦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摇头:“一点轻伤,你呢?”这厮居然还会寒暄了?
“皮肉伤而已——”池长庭随口道,语气一顿,又道,“我最晚明日一早就得离开,阿棠还是要拜托你和两位师弟了。”
朱弦轻哼道:“这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要借一步说话?”果然还是为了他那宝贝女儿。
池长庭忽然低声一叹,道:“她今天杀了人……”
朱弦怔了怔。
杀人并不是好玩的。
她第一次杀人,杀的是公孙正德,那样一个人渣,明明欲除之而后快,可真的动手杀人之后,还是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你知道她的性子,白天就有些魔怔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第274章 问责
水面蒸腾起雾,不知谁还很有情致地撒了花瓣。
池棠将全身没入水中,静置了一会儿,抬起手。
手还是蜡黄的,肌理粗黑。
池棠用手搓了搓,没有变化;抓起澡豆搓了搓,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她停顿了一会儿,突然大力揉搓起来。
青衣忙上前拉住她,道:“这应该是要用特殊的药水才能洗掉,明日派人回京把商陆接来就好了。”
池棠“嗯”了一声,抬起手闻了闻。
青衣看着,沉默片刻,将自己的手伸到她面前:“闻我的。”
池棠怔住。
青衣今天自然也是杀过人的,染血的程度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今天杀了一个人,和你一样。”青衣道。
池棠抬起双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你怕我吗?”青衣问道。
池棠摇了摇头。
爹爹今天沾的人命比青衣多了不知多少,她怎么会因此怕他们?
“那你也别怕自己。”她说着,张开澡巾等着池棠出浴。
池棠起身迈出浴桶,将身子裹起后,突然捉住青衣的手闻了闻,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你有血腥味……”
青衣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我还没洗。”
池棠又闻了闻自己的手,再闻闻手臂,皱眉道:“你让他们再抬一桶进来,我还要洗一次!”
末了歪着脑袋看青衣,忽然嘻嘻一笑,道:“再抬两桶进来,我们一起洗!”
青衣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身出去了。
池棠在后面探头看了一会儿,心中暗暗称奇。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吗?青衣也跟太子殿下一样,不红脸光红耳朵的?
……
池长庭刚把自己收拾好,就听说李俨来了,忙起身迎出。
匆匆一礼,开口便问:“阿棠说姚十一有意将臣引至山神庙,魏王的出现是巧合吗?”
李俨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昨夜陛下遇刺,赵王、蜀王、魏王及梁王分四个方向追缉刺客,梁王西,赵王南,魏王东,蜀王北!”
池长庭眉头一皱,道:“姚十一原本同臣约在玉华山西的一个驿站,后来临时改了南面的山神庙,可无论哪一个,都跟魏王无关。”
搜捕刺客,而后发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池长庭。
“魏王说他在东面搜捕无果,猜想刺客与劫匪可能都是姚氏余孽,就想去西面看看,途径山神庙。”李俨道。
池长庭眉心不展:“殿下以为几分可信?”
李俨摇头:“不知。”
没有人能证明苏瑾就是姚十一,也没有人能证明刺杀皇帝的刺客就是姚氏余孽。
她绕了这么一大圈,是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用阿棠要挟他自投罗网,要的肯定是他的命;其二,万一没有成功杀死他,也可以诬陷他为刺客同党。
姚十一想的应该是将这个把柄送到赵王手里,但最后是梁王选择了西面,由此可见,梁王和赵王与姚十一应该都没有约定。
也许是姚十一一厢情愿想把梁王摘出来,结果来收场的却是魏王。
皇子之中,蜀王和魏王都没什么势力,也不争权夺利,遇到这样的事,对魏王来说也很烫手。
所以这个结果似乎并不在姚十一的预料中?
思索良久无果,池长庭只好放下,又问:“那些人都灭口了?”
李俨又摇头:“剩了一个秦归,自呈偶然撞见歹人挟持阿棠,便被捉了同行,还因此断了一指,魏王信了,将他带走了。”
池长庭心中一惊:“断了一指?”
李俨“嗯”了一声,道:“他以琴入翰林待诏,断指则断其仕途,不可能出自自愿,也就不由得人不信!”
池长庭沉默片刻,道:“姚十一曾以断指要挟臣,臣起初还以为是……”
李俨也沉默了,心里似被火烤着一样。
找到她的是朱弦,护着她的是池长庭,替她断指的是秦归。
他什么也没做……
“听阿棠说,殿下今日本应被困宫中?”池长庭问道。
其实在看到太子殿下穿着便服,又没带太子亲卫没骑马时,他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无事,孤自有主意。”李俨道,“池卿擅自回程,最好进宫一趟。”
池长庭点头:“我等阿棠睡下了进宫。”
李俨微怔,问道:“她还好吗?”
池长庭揉了揉眉心,道:“姚十一是她亲手杀的。”
李俨瞬间变色:“孤去看看她!”说罢,也不再征求池长庭的意见,直接拂袖而去。
池长庭犹豫了一下,没有跟上去。
如今这情况,阿棠见了他反而紧张,倒是容易想起白天的事,小儿女说些情话甜一甜更能分散注意力……
……
然而李俨并没能见到池棠。
还没走到,便见院门口倚着的人影走出两步,朝自己行礼:“太子殿下!”
李俨眉心紧皱:“你是何人?”
后宅之地,怎么还有男子?而且这男子十分面生,他没有印象池长庭身边还有这么一人。
“七凤谷弟子窦淮,见过太子殿下!”男子不卑不亢再行一礼。
李俨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窦淮虽侧身让路,却在李俨经过身前时说了一句:“小师侄已经睡下了。”
李俨停步看他。
他恍然改口:“小师侄就是池姑娘,池师兄原是我派师叔收的外门弟子。”
李俨没有作声,继续往里走。
走到门口时,正要抬手推门,门却自己开了。
朱弦站在门口挑了挑眉,笑道:“太子殿下啊,棠棠已经睡下了,改天再来吧!”
李俨沉默片刻,问道:“几时睡下的?”
朱弦叹道:“一刻钟前吧!洗澡的时候就睡着了,可怜见的,也不知担惊受怕了多久没睡——”突然问他,“棠棠是什么时候被绑走的?怎么没人看着她?”
李俨抿唇不语。
此时刚近黄昏,因为天热,门窗都开着,院子里安安静静,只剩枝头的蝉鸣。
他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从遇险到回家,差不多是整整十二个时辰。
这十二个时辰内,他都做了些什么?
她被劫持的时候该是如何无助?她受断指威胁的时候该是如何惊恐?她不得已杀人的时候该是如何失控?
她累极睡着的时候是不是还委屈着?有没有怨怪他?
“殿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传御医?”池长庭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从未见过太子殿下这般失魂落魄模样,不就没见到阿棠吗?明天见不行吗?
“不必!”李俨淡淡说了声,上前一步,正要说话,仁德殿的门便打开了。
内侍大监李良辅走出施礼,道:“殿下和少卿进去吧!陛下等着呢!”
太子殿下抬步入内,走至大殿中央,袍角掀起,正欲下跪。
突然,整个人朝前栽去——
第275章 留下为质
池长庭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一进门,就有仆从来报,池棠梦魇了。
走到后院外,隔着院门便听见了朱弦的声音:“做噩梦很正常的,我第一次……也做噩梦,还连做了好几天,你习惯一下吧!”
“你会不会哄人啊!”媚娘愤懑了一声,又软了语气道,“姑娘别怕,媚娘陪你,我们在枕头下放个剪子,梦魇就不会来找你了……媚娘陪你一起睡好不好?”听着像哄孩子一样。
池长庭心中一叹,迈进院子,恰好听到池棠问道:“我爹呢?”
声音虚弱沙哑,却还算镇定。
池长庭突然心里泛疼。
终究是受了苦,才会突然长大。
“让厨房做些吃的来。”吩咐了院中侍女一声,走近卧房窗边,敲了敲,“我在。”
屋内窸窣碰撞了一会儿,便听见脚步声近。
窗被推开,露出一张极不起眼的蜡黄小脸,忧心忡忡地问:“爹爹,你进宫了吗?”
池长庭点了点头:“已经没事了。”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池长庭无奈一笑,转身进了正屋——
“你何必亲自动手?爹爹难道对付不了一个姚十一?”池长庭看着她眉目间的憔悴疲惫心疼得不行。
屋里没了第三人,池棠轻声道:“是她杀了你,也是她害死了衫衫,我前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这一次,既然让我知道了,总是要给你们报仇的——”见他眉头紧皱,便冲他一笑,“原以为有两个仇人,结果是同一人,只用报一次仇就好了,多省事啊!”
池长庭叹息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池棠娇娇地安慰道:“爹爹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我又不是坏人,我也没做错,既问心无愧,就不会郁结于心,何况如今前世的遗憾已了,无仇无怨,一身轻快呢!”
池长庭忍不住斜了她一眼。
这姑娘是不是把自己的事给忘了?光记得他和陆七的仇,你自己呢?
“爹爹,你进宫后陛下怎么说?”池棠安慰完父亲继续问正事。
池长庭答道:“个中缘由我已经向陛下说清楚了,陛下没有怪罪,不过我天亮之前就要走了,免得让太多人发现,不好收场。”
“就这样?”池棠还是半信半疑。
那位陛下,看起来没那么善解人意啊?
池长庭沉吟片刻,道:“我原想将你送到淑妃身边住几个月。”
池棠怔了怔,问道:“陛下没有答应吗?”
池长庭点了点头,见她一派懵懂,索性说得更清楚一些:“为君者心思莫测,陛下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对我这次擅自回来还是有些想法的,我想将你送到淑妃身边,其一,是为你的安全,其二,也是为让陛下安心。”
池棠这下听懂了。
这是要送她进宫为质啊!
“那陛下怎么没答应呢?”池棠倒不在乎进宫为质这件事,爹爹既然这样安排,必然是妥当的,何况淑妃娘娘还是陆先生和衫衫的姑母,都是自己人。
嗯……离太子殿下也近了……
池长庭道:“虽然没让你进宫,但是留你在玉华山了,到六月中再随驾回京——”顿了顿,“另外赐了两名侍卫帮你守着家宅。”
池棠一怔。
这不还是为质吗?只不过一个是进宫为质,一个是上门监视。
“你也不必在意,跟平时一样就好。”池长庭安慰道。
池棠点头又摇头:“放心吧,爹爹,我不在意!”说不在意,脸上还是露出遗憾之色。
太子殿下马上就要回京了吧?她却被留下了……
“太子应该也要多留几天——”
池棠一愣:“为什么?”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虽然坐在这里神情紧张地问着正事,其实形容十分憔悴,眼里甚至泛着血丝。
“他还有些事要处理。”池长庭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实情。
“殿下有受责罚吗?”池棠追问道。
“没怎么责罚——”池长庭安慰道,“也就是禁足几天,陛下还是心疼太子的。”见她不信,叹了一声,“阿棠长大了,爹爹说什么都要质疑一下了。”
池棠面露愧色:“爹爹,我不是——”
“好了,先吃点东西吧!”池长庭打断了她。
用过晚膳,池棠回的哪一点精神就耗尽了,没顾得上再问东问西,便抱着脑袋又去睡了。
这一觉,仍旧是在梦中声影嘈杂。
时而长剑挥来,一截断指落地;时而短刃插入,心口血溅而出;
画面一转,是她独自站在山神庙内那块小小的空地上,地上满是死尸;
又一转,是陆子衫抱着陆三郎在山道上痛哭;
她看到苏瑾对着她温柔而笑,说着“我喜欢你啊”,一眨眼,却挥起长刀向她脸上砍来;
也看到她浑身浴血,脸上却笑得诡异——
我没有输……
我没有输……
没有输……
池长庭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半夜,池棠发起了高热。
他闻讯披衣赶来时,恰好听到她凄厉大喊:“我不怕!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吓得跑到房门口的媚娘跌坐在地。
“去备笔墨,等会儿大夫开方用!”池长庭吩咐了她一声,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箭步到了床前,将池棠抱进怀里,低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阿棠不怕……爹爹在呢!”
她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却又呜呜哭了起来,闭着眼泪流不止,口中呓语不知所云。
池长庭心里却更加沉重。
再过两个时辰,他必须要离开了。
如今李俨也自顾不暇,阿棠一个人留在这宅子里,他怎么放心得下?
……
池棠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稍微一动,便觉得浑身酸软无力。
“姑娘醒了!”耳边是熟悉的声音,随后一只柔软的手在她额上贴了贴,“好像退烧了!”
“画屏?”池棠一开口,便觉喉咙干哑难耐,立即咳嗽了起来。
画屏忙从青衣手里接过水来喂她。
池棠缓了缓,抓住她上下打量了两眼,问道:“那天你没事吧?”
画屏冲她安抚一笑:“我留在谷内,能有什么事?只是后来听说姑娘……”眼眶一红,“姑娘受苦了……”
池棠无心安抚她,着急问道:“衫衫怎么样了?陆三哥还好吗?”
第276章 我就是来给你做主的
池棠刚刚退烧,精神还虚着,中午醒了一次,吃过饭吃过药又睡下了。
再次醒来,日已黄昏。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
转头,看到靠在床头打盹的媚娘;抬眼,看到房门口站成一棵松的青衣。
青衣立即敏锐地看了过来,箭步上前,想了想,又转身出去。
池棠正觉迷惑,她很快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只茶盏,到了床前,面无表情地将媚娘撞开,扶起池棠喂水。
“啊——谁!谁偷袭我!”媚娘摔坐在地上,浑身炸毛地四下警惕张望。
看到床上的景象愣了愣,忙不迭爬起:“姑娘醒了啊!渴不渴?媚娘给你倒水喝?”
池棠一边喝水一边看着她。
媚娘尴尬地笑了笑,改口道:“那我给你那点吃的!”不等池棠说话,就提着裙子“咚咚咚”跑了出去,然后又“咚咚咚”跑了回来,手里拿了一只装着莲子糕的碟子。
池棠看着一点胃口都没有,摇了摇头,看了媚娘一眼,道:“我今天失约了,没来接你——”
“姑娘说这个干什么……”媚娘顿时抹起泪来,“姑娘太可怜了……那些歹人真不是东西,姑娘放心,谁要是诬你清白,我就——”
“闭嘴!”青衣厉声喝道。
青衣平时看起来挺温和的,真的发怒时两个字就让媚娘瑟瑟发抖了。
池棠看着媚娘也不知道说什么。
原来还扯到了清白……她都没想到这么多……
屋里静默了一会儿,媚娘期期艾艾地蹭上前来:“姑娘你别生气,你别不要媚娘了……”说着就眼泪汪汪起来,“今天早上,我拎着包袱在门口等了好久,又去山谷口等了好久,等到快午时了也没等到姑娘……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嘤嘤嘤……”
池棠叹了一声,道:“我实在是没顾上……”
媚娘顺手将点心碟子塞给青衣,娇娇地抱住她的手臂依了过来:“姑娘回来了就好!”
池棠被她胸前丰软蹭得脸红,忙缩回手臂,转而问道:“画屏呢?”
媚娘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撅着嘴道:“在前面招待贵客呢!”
池棠想坐起来说话,刚挣了挣身子,就觉得头疼,又躺下来,恹恹道:“什么贵客?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媚娘趴在床头嘀咕道:“就是齐国公府的薛郡君!哼,郡君了不起啊,郡君就能跑人家家里做主了?就算我们姑娘病着,也轮不到她一个外人做主啊……”
薛筝来了?
“她在做什么?”池棠问道。
“在厨房呢!说要给姑娘炖汤,朱姑娘信不过她要跟过去看,画屏怕她们吵起来,也跟过去了!”媚娘道。
池棠听得有点懵,看了青衣一眼。
青衣默默点头。
行吧……
池棠揽着被角半趴在床上,耷拉着眉眼。
随便她们玩吧,她就一个病人,管不了那么多……
她第一回醒来时,爹爹就已经走了,现在家里虽然不缺人,却没有一个能做主的,朱师叔那性子……也只能画屏去看着了,真是尴尬。
要是还有人来了——
池棠眼神动了动,抬眸问道:“我睡着的时候,有人来看我吗?”
她看的是青衣,抢着回答的是媚娘:“上午没人来,下午姑娘睡着后,陆家大夫人来过,留下点东西就走了,后来就是这个薛郡君了——”努了努嘴,“虽然态度是嚣张了点,待我们姑娘还算上心吧!别人家连个影儿都没有,那个陆大夫人也是匆匆来匆匆走,看着就不诚心……”
“别胡说!”池棠有气无力地训斥了一声,“大夫人的女儿和侄子都受了重伤,她能来这一趟已经是很记挂我了!”
陆三郎原本是护送妹妹来玉华山的,途中遇袭时挡在了最前,因此也伤得最重。
直到今天上午画屏回来时,陆三郎还昏迷不醒。
陆三郎是陆家二房的孩子,陆二夫人不在,陆大夫人责任就很重,何况陆子衫受了鞭伤也还躺着。
池棠在这里也就陆家和薛家熟一点,陆家自顾不暇,确实只有薛筝能来看她了。
只有薛筝吗?
池棠忍不住又看了青衣一眼。
青衣却垂眸没有与她对视。
池棠心里哼了一声,你不主动说,真当我不会问吗?
“青衣——”刚开口,便听见屋外吵吵嚷嚷许多人说话。
是薛筝、朱弦等人进来了。
她们在院子外好像还争执着什么,进了门后就哑声了。
媚娘花蝴蝶似地扑到窗口,笑盈盈道:“我们姑娘醒了,晚膳准备好没?”
“醒了?”薛筝说了一声,匆匆走了进来。
进屋后,看了一眼默默避出去的媚娘,问池棠:“这是宫里赐的内教坊美人?”
池棠点头。
薛筝笑道:“她有没有跟你告状说我反客为主、鸠占鹊巢之类的?”
池棠愕然:“你怎么知道?”
薛筝“嗤“了一声,道:“这点小心思我还看不懂,怎么跟高霁雯斗?”
池棠“噗嗤”一笑。
薛筝又道:“何况她也没说错,我今天来就是来给你做主的,你爹不在,家里没个长辈,自己还病了,我不来,还不教下人们闹翻天了?你都不知道,我来的时候,那几个御赐的婢女嫌厨房热,跑大门外乘凉了,灶上的粥都要烧干了!”
池棠趴在床边笑道:“那她们可惨了,我朱师叔脾气不太好。”
薛筝愣了愣,指着外面问道:“那个美人是你师叔?”
池棠点头:“是我爹的同门师妹。”
薛筝啧啧两声,道:“真是个绝色美人,师兄师妹的,还挺配的。”
“胡说什么呢!”池棠睨了她一眼。
薛筝笑道:“我说你师叔可真谨慎,我好心好意带了家里的厨子给你做顿好吃的,她还怕我给你下毒呢!”
“那你下了、不,那你做了吗?”池棠问道。
“做了啊!”薛筝道,“出锅了我先自己吃了半碗,你那朱师叔才放心让拿过来给你吃!”
池棠“噗嗤”笑道:“我爹请了她来保护我,她又不认得你,才这样谨慎的。”
薛筝也笑道:“我自然知道,她既然是你师叔,又有些脾气,我倒是放心多了。”
池棠握住她的手,感激道:“多谢你来看我。”
薛筝笑着,内心道:我敢不来吗?
第277章 病着什么都做不了
薛筝留了几名侍女,就回去了。
池棠吃过药又睡着了。
睡梦中,断指,鲜血,光怪陆离,人影憧憧。
耳边听到许多嘈杂的声音——
“怎么又发热了……”
“快拧了帕子来!”
“别怕别怕……”
“去齐国公府……”
恍恍惚惚,昏昏沉沉,和记忆中某个除夕夜重合。
那个冬天,实在太冷了。
“冷……”她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被人连着被子一起抱住,还是觉得冷。
“呜呜呜……殿下……”
他怎么还不来看她呢……
……
池棠是被饿醒的,醒来只觉得抬个手指都累。
屋里守着的是画屏和青衣。
“姑娘昨晚又发热了……还好薛郡君带了齐国公府的大夫过来,郡君也是陪到天快亮了才歇下,这会儿还没起……”画屏絮絮地说着昨晚发声的事。
池棠怔怔地听着,没有说话。
画屏顿了顿,柔声问道:“姑娘饿了吧?我去厨房拿碗粥来?”
池棠“嗯”了一声,一动不动。
等画屏出去后,池棠才轻声开口:“青衣,殿下他……是不是出事了?”
青衣沉默片刻,道:“殿下病了。”
池棠惊得挣起,又跌回枕头上,费力侧过身,焦急问道:“什么病?什么时候病的?要不要紧?”
“前日回宫后病倒的,御前晕厥,连续高烧十二时辰,昨夜刚退——”青衣道,“御医说是忧劳过度,让卧床静养数日。”
池棠失了神。
忧劳过度……是为了找她吗?
前日进宫后御前晕厥,那爹爹是知道的啊……
“殿下知道你病了,特意嘱咐暂时不要告诉你,免得你担心。”青衣道。
“那他要紧吗?”
青衣沉吟片刻,道:“依我看,跟你差不多,来势汹汹,其实不然,何况殿下自幼习武,身体十分强健,好好将养便无事。”
说完看那姑娘,仍是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但看起来并没有太子殿下和池少卿预料中的担忧,青衣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欣慰还是该遗憾。
接下来,生病的池小姑娘乖乖地吃了一碗粥,又乖乖地喝完一碗药。
之后,朱弦起床了,便换了青衣去睡。
到暮色昏黄时,青衣又来替换朱弦。
进了屋来,看到池小姑娘正醒着,一张小脸已经恢复了原样,便知商陆已经来过了。
青衣仔细端详了她两眼,虽然有些苍白虚弱,但又是白白嫩嫩软豆腐似的一个漂亮小姑娘了,那易容药膏没有损坏她的脸。
她精神也好了许多,眼里甚至闪着光。
见到她进来,还冲她笑了笑,把藏在被子下面的手伸出来,展开手心给她看:“梅子糖!殿下给我的!”语气还带着炫耀。
青衣有些意外:“殿下来看过你了?”
“没有——”她笑得有点调皮,“殿下让人送来给我的,说他被陛下禁足了,这几天不能来看我。”
青衣无语。
小姑娘嘻嘻笑着,道:“殿下竟然污蔑陛下,我都知道了!”
青衣还是无语。
你知道了又怎样呢?
“青衣……”她抱着被角企图要坐起来,差点又倒下去,还好用手臂撑了撑。
“可以。”青衣点头。
池棠愣了愣:“我还没说呢!”
青衣仍旧点头:“你说什么都行。”
这样一朵小娇花,还要拿自己的小身躯挡在别人面前……
现在又是受伤又是生病的,不千依百顺还能怎么?
……
天色刚刚暗下来,安喜殿内甚至还没点灯。
没点灯也是因为太子殿下现在病着,需要休息,故夜里就算点灯也不会点很多。
李俨正在睡着,忽然感觉有人接近床榻,立即惊醒坐起,一声“来人”到了嘴边,蓦然哑住,作势腾起的身子也松了下来,怔怔看着仿佛从天而降到他榻上的小姑娘。
“殿下……”她甜甜软软地唤了一声,眼眸波光粼粼般旖旎动人,也不知是不是身子还在发热的缘故,少女的馨香蒸散出来,纱帐之内,无处不是。
李俨咽了咽口水,目光冷锐地扫向正打算功成身退的青衣:“胡闹!男女有别!”这样趁夜把个软绵绵的女孩儿送到他床榻上,成何体统!
青衣看了他一眼,道:“殿下病着。”
李俨僵了一僵。
所以呢?
李俨决定说清楚些:“她还病着。”
青衣道:“殿下也病着。”
所以呢?所以呢?
李俨从来不知道青衣这么不可理喻,竟然一时被她说噎住了。
“我来看殿下,殿下不高兴吗?”边上小姑娘觉得委屈了。
“不是,没有!”李俨忙道。
一分心,青衣就溜走了。
太子殿下不禁有些疑惑。
之前在东宫西池院,青衣不是紧张得首当其冲吗?今天这么自觉?难道是觉得他病着什么都做不了?
正想着,一只小手摸上了他的额头,一边摸,一边皱着眉道:“还有发烧吗?好像没有了吧?晚上很容易反复啊……”说着凑上前来,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他的,又喃喃自语,“跟我差不多……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会不会我也又烧起来了?”
李俨身上有没有烧不知道,但是心口却灼烧得厉害。
缓缓吸了一口气,将她拥进怀里,低声道:“没有发热,御医刚看过。”
他身上穿着单薄的纱制寝衣,池棠四处摸了摸,发现没什么汗,才略微松了一口气,问道:“殿下现在是好了吗?”
太子殿下“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本来已经好了七成,看到你,就都好了。”
池棠“噗嗤”一笑,又板起脸严肃道:“人家认真问你,你好好说话!”
李俨不禁莞尔,道:“孤身子一直很好,一点小病而已——”
“小病你会在御前昏厥?”池棠抬头瞪他。
还想骗她呢?
“孤是困得。”太子殿下神色自若。
池棠无语反驳,只好忿忿地戳了戳他的胸膛:“你还教人来骗我!”
他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道:“孤本来就在禁足中。”
池棠说不过他,便跳起来龇了牙作势要咬他。
太子殿下终究还是虚弱着,她才一扑,就把他扑倒了。
池棠扑撞在他胸口,撞得有点头晕,抬起头,正对上他颈间滚动的喉结。
脑袋一热,咬了上去——
第278章 就睡一会儿
虽是一时冲动,可咬到的时候,池棠还是放轻了动作,就是闹着玩,又不是要把他咬死。
不过唇触到他的肌肤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微微一怔,忽然感觉自己手掌贴着的他的胸膛下心跳如擂鼓。
池棠突然生出戏弄之心,想要再咬一下,张口欲合时,凸起的那一块却滑开了。
池棠还没反应过来,身子猝然翻转,眨眼间,被反压在锦被上。
他虚悬在她上方,松垮的中衣荡了下来,露出一抹幽暗紧致的肌肤,微弱灯光下,颈间滚动起伏,如波浪蔓延,直到锁骨处,还似有旖旎余波。
“殿下……”池棠迟疑着唤道。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缓慢靠近,眸光深沉似不见底的渊潭。
池棠不好意思地说:“殿下,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太子殿下动作一滞,默默翻身坐起,抚额不语。
池棠爬起身,担忧地问道:“殿下,你头疼吗?”
他摇了摇头:“没有,就是——”
“是不是吃了药犯困了?”池棠一下子就帮他想到了理由。
李俨便默默点了点头。
“殿下什么时候吃的药?”池棠又问道。
“半个时辰前。”李俨道。
池棠爬到他身前,殷殷问道:“苦不苦?”
李俨见她双眸闪闪,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斟酌些许,也只有含糊答道:“还行……”
她双眸一弯,突然抬起手往他嘴里塞了一块东西。
李俨下意识地张嘴接住。
入口是硬硬的一小块,很快,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中漫开。
“给你吃糖!”池棠得意笑道。
太子殿下让人送给她的梅子糖,她走的时候特意攥了一颗在手心。
李俨唇角微勾,捧住她的脸,低头蹭了蹭她的额,柔声道:“很甜。”
池棠嘻嘻一笑,突然又想起一事,拉下他的手,正色道:“大夫说了,发热后身体会很虚弱,需要多睡少思——”说着,起身往外爬,“殿下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
话没说完,就被他拦腰抱回了怀里。
“才刚来。”太子殿下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满。
池棠柔声劝哄道:“可是殿下身子要紧,我不能打扰殿下休息——”
“那就陪孤一起休息。”他说着,直接抱着她躺了下来。
池棠挪着身子出了他的怀抱,突然打了个哈欠,揉着眼角道:“就一会儿啊……我还得回去的……”
……
天刚明,商陆背着药箱走进安喜殿,准备给生病的太子殿下请脉。
刚进前殿,就看到一个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商陆顿时吃了一惊,忙问:“你怎么在这儿?小棠又发热了?”
青衣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差别,但是反应却慢了一拍。
她慢吞吞地看了商陆一眼,摇了摇头。
“怎么了这是?”商陆好奇地多问了一句,很少见她这样啊!
青衣没有理他。
他们暗卫出身的人岂是这么容易被人套话的?打死她也不会说正在算自己从池长庭手里生还的机会。
商陆没问出话也不意外,顾自往里走去。
到了寝殿门口,却被内侍拦下了。
“殿下还没起。”内侍道。
话刚说完,殿门却开了。
太子殿下披着外衣走出,看起来眉眼柔和、神清气爽,唇边甚至还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内侍忙迎上为他整理外衣,口中惊讶道:“殿下怎么自己出来了?”
这种问题,太子殿下当然想不回答就不回答,顾自冲商陆一点头:“随孤进来!”
商陆满腹狐疑地进了门,又听他吩咐将门带上。
转过屏风,便见太子殿下已经走到榻前,撩袍坐下,抬眸无声招呼他过来。
商陆看着榻上锦被之下暧昧的起伏,突然感觉到了春满人间。
太子殿下竟然召幸宫女了?
只听说酒后乱性,没听说病后也能乱性啊?
烧了十二个时辰,第二天就能……太子殿下还真是天赋异禀……
可惜了池长庭家的小姑娘,知道了估计要伤心。
不过话说回来,堂堂东宫太子,身边美人环绕也是迟早的事。
商陆一边想着一边低头向前,脑中突然闪过刚刚青衣的神态,不由也开始思索从池长庭手里逃生的可能来。
那端太子殿下已经转身向内,从被褥中摸出一只小手。
手指软趴趴地搭在太子殿下掌心,还留了一些小少女的圆润,看起来年纪应该不大。
也是个有福的,承宠之后还得太子殿下特意让他看一下……
手指刚刚搭上这姑娘的腕,那只手就缩了回去。
床榻上,女孩儿嘤咛一声,抱着被子一骨碌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看向床边两人。
商陆此时觉得,他应该很难从池长庭手里逃生了。
池棠一脸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惊慌变色:“我还没回家?我怎么睡了这么久!”说着,就要推开被子下床。
李俨拦下她安抚道:“没事,先让商陆给你请个脉,等会儿让青衣送你回去。”
池棠欲哭无泪:“天都亮了,回去会被人看到……”
李俨想了想,道:“要不天黑了再走?”
“那怎么行?朱师叔她们要是发现我不见了,我要怎么解释?”池棠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说的什么鬼话?
李俨虽然面上淡然,心里却自责极了。
他自己也没料到,昨晚躺下后,竟然很快就睡着了,还睡得特别沉,一觉醒来天都亮了。
总是他处事不当才让她这样慌怕。
只是事已至此,慌也没用。
李俨认真想了想,低声哄道:“你先让商陆请个脉,没问题的话给你换套衣裳随商陆出宫,如何?”
池棠想了想,终于含泪点头,朝商陆伸出了手。
商陆现在觉得,他要是干了这一票,那是绝对没有从池长庭手里逃生的可能了。
可太子殿下吩咐了,他还能不干吗?
商陆心中一叹,认命地摸上池棠的脉。
手指刚刚一碰,他眉头跳了跳,忙略施力道按下了手指。
随着脉息逐渐了然,商陆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还好还好,太子殿下没那么天赋异禀!
第279章 偷偷摸摸特别刺激
马车停在池宅北面的墙外。
池棠下了车,感激地施礼道:“多谢商大夫送我回来!”
商陆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叹道:“你也不用谢我……以后有人问起,就说没见过我,我便谢天谢地了……我这半生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连个媳妇都还没……”
捂了脸,摆摆手,走了。
池棠都看呆了,回头问青衣:“殿下吩咐他送我出宫,如果被人发现会很严重吗?”
青衣默了片刻,道:“被你爹发现会很严重。”
池棠蓦地红了脸,期期艾艾道:“我、我不会说的……”
……
池棠不会说,不代表别人不会发现。
尽管青衣已经很小心地瞅准了院子里没人的空当带着池棠翻墙进来,可落地一抬头,就看到朱弦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
“你们这是……”朱弦指着池棠惊讶道。
池棠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起得早,出去逛了一圈。”
“穿成这样?”朱弦指着她身上。
池棠现在穿的是李俨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套男装,尺寸当然不太合,只是将就着混出宫而已,经不起深究。
“山上冷,这样穿暖和些……”池棠支支吾吾道。
朱弦嗤笑道:“你当我傻呢?你哪来的这么一套衣裳?出去就出去了,大门不能走——”
池棠见有人要进来,急忙将朱弦拉进了屋子,差点撞上闻声寻出的画屏。
朱弦挑了挑眉,继续说道:“自己家里还跟做贼似的!老实交代,是不是出去会情郎了?”
池棠红了脸心虚不语,算是默认了。
朱弦嗤笑道:“我就奇了怪了,你们不能好好走大门吗?堂堂太子殿下,从正门进来谁能拦他?这么偷偷摸摸特别刺激是不?没看到你还病着?懂不懂怜香惜玉?”越说越生气,忍不住戳了一下池棠的额头,“有你这样的傻姑娘吗?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被骗死算了!”
池棠捂着额头可怜巴巴道:“不是啊……是我想见殿下的……”
朱弦更气了:“你不能矜持点吗?”
池棠还想解释,忽然听见有人从外面进来,忙不迭抱头跑回自己屋里。
屋里,还有个画屏黑着脸等她。
昨晚池棠走的时候画屏也在,当时池棠还信誓旦旦地说一个时辰就回来。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画屏也很生气。
冷着脸、抿着唇,一声不吭伺候她换衣梳洗,任她怎么道歉保证都不应声。
朱弦就拿了只果子站在一旁边啃边看热闹。
再后来,其他侍女进来摆膳,池棠也只好闭嘴了。
用过早膳,池棠正想留画屏单独说话,却突然来了探病的客人。
来探病的是薛筝、卢攸、杜容三人。
池棠有点意外。
上回薛筝走的时候,还特别叮嘱过她闭门谢客,好好养身子,别理那些不识趣来探病的人。
怎么一转眼,自己带头不识趣来了?
这三人都是代表了各自家里来的,送来许多慰问的礼品,吃的用的不一而足,也没什么稀奇。
稀奇的是薛筝带来的——
两只兔子!
“灰灰!”池棠高兴得跳起来,忙不迭从侍女手里抱过兔子,手摸到兔子背上就是一顿狠撸。
她出事之前借住在齐国公府,后来直接回了家,兔子就落在那儿了。
可是薛筝把自己那只也带来做什么?
池棠不解地看了一眼黑子。
“你不在的时候,我就把灰灰和黑子放在一块儿玩,它俩还玩出感情来了,一天到晚形影不离,我看着分开也不合适,索性一起带来了——”薛筝笑吟吟道,“黑子就送了你吧!让它给灰灰作个伴!”
池棠惊讶了一下,看看自己怀里拱来拱去的灰灰,又看了看侍女怀里特别安静的黑子。
这兔子的感情……是怎么看出来的?怎么她就看不出来?
“这……是太子殿下送你的,给我不好吧?”池棠有些迟疑。
“哪有什么不好?”薛筝不以为然地挑眉,“我愿意送,你愿意收,谁会说不好?太子表哥?”
池棠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那就多谢了。”
卢攸打量了她两眼,笑道:“阿池看着身娇体弱的,身子底子倒是不错,寻常人得了风寒,谁不是得在床上躺个五六天?”
池棠抱着兔子坐回软榻上,笑嘻嘻道:“我有好好吃药、好好睡觉啊!”
昨晚睡得别提有多舒服了!一觉睡到天亮!
杜容接口道:“我们阿池又不是石六那等柔弱娇花——”突然叹了一声,“阿池还不知道吧?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
池棠心中一动,追问道:“什么事?”
杜容道:“你出事那天,玉华宫进了刺客,那刺客从宫里逃出来,竟然逃进了梁王府,偏偏那个时候梁王带着亲兵出去搜捕了,王府里人手不足,那些歹徒不但伤了永泰郡主,还劫走了苏四郎——”
池棠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杜容又叹一声,道:“现在说是刺客都找到了,可一直到今天也没找到苏四郎,听说石六都快哭瞎了……”
池棠听得简直胆战心惊。
苏瑾明明被她亲手杀死,怎么会变成被刺客劫走?她自己就是刺客啊!
梁王府里的消息,莫非是梁王传出来的?
他捏造这一段是想干什么?解释苏瑾的失踪?
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并且给出合情合理的解释,梁王该不会早就知道苏瑾和刺客的关联了吧?那他是不是也已经见过并且认出了苏瑾的尸体,才能这么快就编好谎言将梁王府摘出来?
如果梁王什么都知道……
池棠突然想到前世今生梁王对苏瑾的关爱,心中顿时不寒而栗,更是惊得从榻上跳了起来。
要赶紧提醒爹爹和太子殿下才是!
一站起来,又恍然失笑。
爹爹和太子殿下既然已经知道苏瑾就是姚十一,那梁王说谎他们肯定也都看得出来,哪里需要她来提醒?
不过站都站起来了,面前三位客人都睁大眼看着她要干什么,池棠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坐回去,脑子急急一转,冲门口的画屏喊道:“切些蜜瓜来给姑娘们吃!”
画屏身子一僵,转头看她:谁跟你说我们家里有蜜瓜的?
第280章 流言蜚语
池棠哪知道家里有没有蜜瓜,但看到画屏这反应也意会过来了。
一时尬住。
好在薛筝是个有眼色的,瞥了一眼,笑道:“蜜瓜我昨天刚吃过,有没有别的给我切两块,要冰镇的!”
杜容和卢攸也跟着附和。
画屏含笑施礼:“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都切一点!”转身走了出去。
卢攸看了画屏一眼,笑道:“阿池身边的婢女生得都好看,配得上主子的美貌。”
池棠被她说得红了脸:“呃,没有啦……”
怎么最近总有人夸她貌美呢?难道她真的长好看了?
哎,好害羞啊……
“可不是嘛!”杜容也笑道,“我还没见过哪个姑娘肌肤似阿池这般吹弹可破的,这小脸儿,教我看了都想亲一下!”
池棠捧着脸,害羞得说不出话来。
卢攸仔细看了她两眼,笑道:“外头有人说阿池伤了脸,我来之前还有点担心,现在看阿池的脸好端端的,才真正放心,也不知道什么人传了那些无聊的话!”
池棠愣了愣,下意识去看薛筝。
薛筝却在看卢攸,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转了回来,道:“太子殿下这样喜欢阿池,自然少不了小人心生嫉妒,只不过这种传言实在无趣,等阿池身子养好了,办个赏荷宴,有没有伤到脸,不是一看便知?”
卢攸叹道:“这条传言确实无趣,另一条才真是险恶——”
薛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卢攸扯了扯嘴角,正逢侍女们送了果子进来,她便叉了一块放进嘴里,没再说下去。
“另一条什么?”池棠追问道。
她也听出来了,卢攸就是来告诉她外面那些传言的。
虽然猜到了不是什么好话,但说话说一半,可不是要急死人?
也不知是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是被薛筝警告怕了,卢攸专心吃瓜不再开口。
看杜容,杜容也是低头吃果子。
池棠只好看薛筝。
薛筝正拿着一只樱桃往嘴里送,见她看过来,想了想,放下樱桃,冷冷一笑,道:“你知道也好,外头传言,说你被强匪劫走,失了清白!”
“谁说的!”一声厉喝,却是来自青衣。
青衣原本就是沾过血的人,肃杀之意顿时排山倒海般涌来,屋里几个姑娘瞬间脸都白了。
“青、青衣……”池棠有点喘不过气。
青衣忙收敛了杀气,却还是浑身紧绷地盯着薛筝。
薛筝抚着心口喘道:“就是、就是流言啊……我哪知道谁说的,我要是知道,早就去跟太子表哥告状了……”
其实这种关乎**的话,原来不该这样当众说的。
薛筝一是被卢攸气的,二也是恣意惯了,没想到栽在一名侍女手里。
青衣问完一句,就抿着嘴不说话了,脸色极其难看,不知在想什么。
薛筝心有余悸地看了青衣一眼。
这青衣也太可怕了……更喜欢了怎么办?
为什么给池小棠不给她?
薛筝酸溜溜地看了池棠一眼,哼声道:“你也应该知道点事了,被太子喜欢也不都是好事,别人甚至不用刀子,光流言都能刮下你几层皮!”
池棠摸了摸自己的皮,其实有点不解:“这样传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我又不会因为别人说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
刚吃完一块瓜的卢攸擦了擦手,担忧道:“我们当然都不信,只是三人成虎,于名声有碍,若传到宫里——”
“殿下才不会信这种鬼话!”池棠不屑道。
卢攸轻声道:“你病倒在家,殿下一直没来看你,有人说,是因为你既毁容貌,又失清白,殿下厌弃了你,阿池你——”
“殿下是病了!病了!”池棠刚刚还对流言不屑一顾,听到这里却怒不可遏,“殿下都病倒了,还有人传他的坏话!太过分了!”
卢攸噎了一下,弱弱道:“他们传的是你的坏话……”
池棠瞪她一眼,道:“说殿下厌弃我,明明是传殿下的坏话!殿下怎么是那种人?他听到了一定会很生气!”
薛筝“噗嗤”一笑,道:“可不是吗?胆敢传我们阿池的谣言,等太子病好了,定饶不了他们!”
池棠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等殿下病好?殿下已经差不多好了!早上看他就挺精神的。
殿下说不定现在已经知道这些谣言了,哼!殿下知道了,就一定会——
嗯?
池棠怔了怔。
以她对太子殿下的了解,他要是得知了这些流言,应该是……会先来安慰她?
这么想着,池棠下意识往大门方向看了一眼。
她在最北面的屋里,大门在最南,这么看一眼,当然什么都看不到。
池棠正要收回目光,前面突然远远地传来朱弦拖长扬高的声音:“小棠棠——你家太子殿下来看你了——”
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一口气娇娇嗲嗲又中气十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池棠“唰”的一下,红透了脸。
薛筝哈哈笑着,拉起池棠出去了。
到了前面才知道,太子殿下被不懂规矩的江湖女子拦在了门口。
池棠忙将朱弦拉到身旁,随着薛筝等人匆匆行礼。
一抬头,却见眼前竖着一支粉荷,亭亭玉立,娇嫩欲滴。
“孤见御池荷花正好,池宅却无栽荷,便采了一支与你观赏。”太子殿下道。
池棠想笑,可这么多人看着,又不好意思笑,只能红了脸,低着头,接过他手里的粉荷,小声道:“谢谢殿下……”
他顿了顿,淡淡道:“孤亲手采的。”
池棠不明所以,抬头看了看他,问道:“殿下鞋湿了?”
“不曾。”
池棠又想了想,还是没明白他想说什么,便丢开说自己的了:“殿下病刚好,还是小心些,这种事让侍卫做就好了,万一不小心落水,不是又要加重病情?”
太子殿下蹙眉:“孤不会落水。”
池棠还想再劝,却被薛筝打断了:“你俩不能进去说吗?是屋里的冰镇瓜果不好吃?还是外头的太阳不够晒?”
池棠红着脸将太子殿下往里让。
他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将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似有不悦:“主人抱病,尔等出身世家,岂不知客有不速?”
第281章 孤是她家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话,分明是明晃晃地训斥她们来得不对,卢攸和杜容顿时吓得不敢说话。
薛筝是敢的。
不但敢,还很不服:“殿下自己不也来了?”
太子殿下冷冷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池棠一眼。
孤怎么一样?孤是她家的太子殿下!
薛筝犹自忿忿不平:“我来是为了谁?殿下知道外头都传成什么样——”
“谣言止于智者。”太子殿下迈过门槛,丢下冷漠无情的一句话。
薛筝气得跺着脚跟进去:“敢情我来这一趟还愚不可及了?我——”
太子殿下突然停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冲杜容和卢攸微微颔首,道:“你们能来探望阿棠,这份心意孤记下了。”
薛筝愣了愣。
不是,你记什么啊?
难道朱美人刚刚那句话有蛊惑作用?怎么太子殿下听了真把自己当池家人了?
与此同时,池小姑娘正拉着朱弦低声絮絮:“这是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都下车了,你怎么能把太子殿下挡在门外!不合规矩啊!他要是没下车,我们所有人都要出门相迎,要是下了车,一定要先请进来再说,不能把殿下拦在门外!”
朱弦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对哦!我只当你情郎来了,一时忘了他还是太子!”
朱姑娘可没像她一样压低声音说话,一开口,便将另外一头说话的太子殿下给引了过来。
池棠羞得直想钻地缝。
太子殿下却道:“无妨,朱师叔爽朗率直,孤觉得很好!”
语气甚是温和,亲切到让朱弦受宠若惊。
师叔都喊上了?这么谄媚的吗?怎么好像当年一言不发关了她大半个月的也是这位仁兄?
李俨虽然早就不记得当年为了一块芙蓉糕把人关了半个月的事了,但也依稀记得这位朱姑娘曾经甚是不逊,还拦着他不让见池小姑娘。
不过时隔半年,对方似乎懂事多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自然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
……
虽然太子殿下没有直接赶人,可杜容和卢攸也待不下去了,没过多久,就提出告辞,赢得了太子殿下的和颜悦色。
两人一离开,太子殿下便转向池棠问道:“她们也来了许久了吧?”
池棠想了想,点头。
还吃了不少瓜呢!
太子殿下蹙眉叮嘱道:“你病情初愈,不宜劳累,否则病情反复,又要平白受些苦头。”
池棠一一乖巧应下。
薛筝听不下去了:“你们不能说点正事吗?”
池棠清了清嗓子,正色问道:“殿下也是为谣言而来?”
李俨面色一冷:“简直一派胡言!”
池棠忙安慰道:“我们都知道是一派胡言,殿下不要为了这个生气了。”
李俨唇角微微一勾,“嗯”了一声。
薛筝捂住眼睛:“我是不是也该嫁人了?”
李俨看了一眼面泛桃花的池小姑娘,又勾了勾唇,随后敛了笑意,道:“那些都是无中生有之言,孤一定会彻查,阿棠有无毁容一看便知,至于清白——”冷冷一笑,“那绑匪是个女子,何况还有翰林琴待诏秦归与阿棠一同被绑!”
“那也要秦归肯出来为阿棠澄清才行吧?”对此,薛筝不太看好,“秦归可是赵王的人!”
倘若不澄清,池棠要想入主东宫可能会遭到宗室的阻碍。
李俨微一沉吟:“孤会想办法!”
……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想了什么办法,第二天,御前审理行刺案时,秦归的供词,证明了池棠的清白。
“……他原在附近山谷弄琴,碰巧看到歹徒劫持了你,便悄悄跟上,半途被歹徒发觉擒住,挣扎时被削一指,随后一直同你关在一处,直至七凤谷弟子路过相救。”李俨语声淡淡地为她复述着今天上午秦归在御前的呈辞。
池棠听了有点紧张:“他有没有把我爹供出来?”
虽然皇帝已经知道池长庭回来过,外面也有不少人这样猜测,但大多数人是没有证据的。
倘若秦归招供了,那就有了证据。
有证据和没证据是完全不一样的结局,有了实证,皇帝也很难为所欲为。
“没有。”李俨道,“陛下不愿这件事供出来,秦归就不会供出来。”
这件事就跟池棠留在玉华山一样,都是池长庭的把柄,皇帝巴不得被自己握在手里,不会任由秦归捅破。
池棠松了半口气,又问:“他也没把你供出来?”
李俨摇头。
他私自出宫的事知道的人已经很多了,供不供都一样。
池棠终于放心了,娇娇地看着他:“殿下是怎么说服秦归帮我澄清的?”
李俨沉默片刻,道:“孤还没找他……”
秦归的这番话,是他自己要说的。
池棠愣了愣,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李俨不想说。
秦归心机深沉,心思诡异,他也揣测不出其中用意。
但这样一个人说出的话,很难让人相信是无意。
“也许另有图谋。”李俨最后选择这么说。
至于什么图谋——
想到秦归的断指,李俨心里很不是滋味。
秦归断指是真,他以琴技闻名天下,如今却可能不能再弹琴,牺牲不能算小。
他根据阿棠和秦归的复述,在脑中设想过无数种当时的情景,完全找不出秦归替阿棠断指的理由。
苦肉计诱骗?
就凭他的底子,根本不可能在阿棠这里洗白了。
脱身计?
有姚十一这把刀,他原本可以不用出现、不用掺和这次的事。
排除所有不合理后,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是真心不忍阿棠断指。
细想下来,秦归此人虽然阴谋诡计不断,但,哪怕阿棠落在他手里,也是毫发无伤。
可阿棠会陷入危险,也不都是拜他所赐?
“这个人真是奇怪——”池棠嘟囔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李俨顿了顿,道:“那天魏王先到,孤刚走,赵王也到了,他出身赵王府,应该是在为赵王铺路。”
这一计,打击了他和池长庭,又将捉拿姚氏余孽和玉华宫刺客的功劳送到赵王手里,其志应该在夺嫡。
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秦归算计到最后,却被魏王拿了首功。
而池长庭也因为抢在了赵王之前进宫认罪,没有直接被钉死罪名。
之后或许还有续招,但眼下算是过了。
第282章 陆子衫的伤
池棠从前是一点都不懂这些的,进了京之后才开始留意。
但朝堂权争毕竟复杂,她能懂的不多,到现在,也就知道点皮毛。
听他这么一说,只觉又头疼又心疼,觉得太子殿下真是太难了。
随手拿了一只枇杷剥着皮,软语劝道:“殿下病刚好,还有这么多事要操心,就不用来看我了,我乖乖待在家里,不会有事的。”
李俨道:“孤若不来,恐有人说三道四。”
池棠将剥了皮的枇杷果肉送到他嘴边,嘟囔道:“可殿下这样来回跑太辛苦了。”
因为要喂他,身子便向着他倾斜过来。
轻薄软绫下,腰线处微微一沉,背脊凹成一条起伏柔美的曲线。
李俨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垂眸看着送到嘴边的枇杷。
纤白圆润的指尖,轻捏着橙黄的果肉,无不鲜嫩可口。
“不辛苦。”他神色淡淡地说了一句,张口含住枇杷。
池棠收回手,也坐了回去,大约觉得指头留了点汁水,便塞进嘴里吮了一下。
一抬头,就见太子殿下正直勾勾盯着她看。
“还要吃?”池棠一边问着,一边手伸到装枇杷的果盘里。
太子殿下看了一眼枇杷,又将目光挪去了边上装着葡萄的果盘上。
池棠立即会意地摘下一只葡萄,仔细剥了皮送去太子殿下嘴边。
葡萄比枇杷汁水多多了,太子殿下还没吃进嘴里,葡萄的汁水就顺着指尖流了下来。
池棠正想收回手自己处理一下,不料太子殿下突然伸出舌头,快速地在她手指上舔了一下。
池棠呆了一下,懵懵地将手指收回,塞进嘴里,吮了一下。
突然身子僵住,蓦地睁大了眼看他,白玉双颊上,似桃花蘸水、胭脂着色般,一点一点晕开。
李俨看着,忍不住唇角微微一勾。
池棠心虚地左右看了看,周围侍女好像没有人抬头,但——
屋外远在院门处,朱弦斜倚门框似笑非笑,身旁还有个媚娘探头探脑。
池棠只觉脑袋里“轰隆”一声响,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
李俨微微一笑,低声道:“她们没看见。”
池棠又瞪了他一眼,别过脸不理他。
“阿棠?”他唤了一声。
池棠还是不理他。
“葡萄不错。”他说。
池棠冷哼一声,睨了他一眼,偏去拿了枇杷。
李俨微微一笑,安静地看着她。
他渐渐明白为什么历史上会有这么多昏君。
醉卧美人膝,玉指拈来,檀口衔喂,确实令人**。
此刻他虽然还端端正正坐着,却也忍不住有些神往。
日后总有机会的。
李俨安慰了自己一句,接过她递来枇杷。
剥完一只枇杷的功夫,池棠就忘了刚刚偏不给他吃葡萄的决定,又摘了一颗葡萄,低着头,一边剥皮一边道:“殿下明天不要来了,我要去陆家探望衫衫。”
李俨咽下枇杷肉,道:“孤与你一道去。”
池棠斜了他一眼:“殿下很闲吗?”
“孤还在养病。”
池棠噎了一下,将葡萄塞进他嘴里,眨了眨眼,故作严肃地说:“养病就不要乱跑了,答应我好吗?”
李俨捉起她的手指,神色自若地将汁水舔净,缓缓道:“好。”
……
陆家兄妹都受了伤,但陆子衫伤得还算轻。
轻是相对于陆三而言的,在爱女心切的陆大夫人眼里自然是重得不行。
“……三尺多长……好在都是看不到的地方,可要是留了疤……”陆大夫人一边领着她往陆子衫住处走,一边同她说着陆子衫的伤势,说着说着,便抹起泪来。
池棠忙安慰道:“没事的,我认识东宫一位大夫,很擅长祛疤的!”
陆大夫人听得眼睛一亮,激动地抓着她的手道:“还是阿棠有心,你自己病才刚好就来看衫衫,还帮忙找大夫……伯母这两天没能去看你,实在心中有愧……”
池棠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没什么的,东宫那位大夫先生也认得,就是先生不在,才轮到我献个殷勤而已。”
陆大夫人僵了僵,道:“子衿昨天已经到了……”
池棠一愣:“先生来了?”
陆大夫人“嗯”了一声,面色淡淡道:“来之前也没说,到了门口我们才知道——”语气中不难听出点抱怨意思。
但很快意识到池棠是陆子衿的学生,当着人家学生的面这样说不太合适,陆大夫人又扯出点笑容来描补:“她一贯如此,我们也都习惯了,昨儿她到得晚了,你又病着,所以没急着给你递消息。”
池棠摇摇头,笑道:“没事,我也习惯了,先生就是这样……嗯,洒脱不羁。”
“对对!”陆大夫人干笑道。
“那我先去拜见先生吧?”池棠道。
虽然已经走到门口了,可是既然知道先生来了,不先去拜见不太合适。
可她话刚说完,门内便响起一道怒吼:“池小棠!你敢走我就撕了你!”
话音未落,门内一阵风似地冲出一个人,一把抱住池棠的手臂。
“不许走!”陆子衫警告地瞪着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威胁,“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池棠震惊地看着她。
刚刚陆大夫人提起陆子衫时忧心忡忡、满面愁云,她还以为伤得有多严重。
结果是这样面色红润、走路带风的?
陆大夫人却吓得花容失色:“陆子衫!你不要命了!跑这么快干什么,扯到伤口怎么办?”
池棠这么一听,也吓到了,忙反手扶住陆子衫。
陆子衫跺了跺脚,又气恼又无奈:“哎呀,阿娘!那点小伤早就好了!你早上不是还看过吗?”
陆大夫人黑着脸道:“还没掉痂怎么能算好!快给我进去!”
池棠也跟着劝道:“是啊,这要好好养,留疤了怎么办?”
陆子衫却突然兴致勃勃:“留疤了我就弄个纹身——”
“陆子衫!”陆大夫人面色铁青。
陆子衫顿时蔫了:“我就说说而已……”
池棠捂着肚子直笑。
陆子衫斜了她一眼,用力将她胳膊一挽,哼道:“你不跟我进去我就不进去了!就让我扯到伤口算了!”
尊师重道也是很重要的,池棠还想再争取一下。
这时,匆匆跑来一名侍女,禀道:“大理寺许少卿登门拜访!”
池棠感觉挽着自己胳膊的手一下子松开了。
第283章 我们都没事
池棠下意识地反握住陆子衫的手,笑嘻嘻道:“好了好了,我跟你进去吧!”
陆子衫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又去看陆大夫人。
陆大夫人瞪她一眼:“好好在屋里待着!没你什么事!”转身走了。
陆子衫面色一急,还想跟上。
池棠忙拉住她,低声道:“你够了啊!他又不是来找你的!”
陆先生昨天刚到,许航今天就来登门拜访了,不是明摆着吗?
陆子衫撇了撇嘴,道:“我没说他来找我啊,可他不是我救命恩人吗?我出去迎一下怎么了?”
池棠不高兴了:“我也是你救命恩人,你怎么不出来迎我?”
陆子衫一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眶渐渐泛红。
池棠乱了:“不、不是啊,我不是要惹你哭——”
陆子衫猛地扑上来,紧紧抱住她,哽咽道:“阿棠,我们都没事,太好了……”
池棠身子一软,慢慢地抱住她,轻声道:“是啊,我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
陆子衫权衡了一下,总算还是觉得池棠的救命之恩更重一些,只好忍痛放弃了许航。
拉着池棠进了屋,陆子衫就开始宽衣解带——
“你看!你看!我的伤是不是好了?”她大大方方地将伤口露了出来,颇有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意思。
陆子衫的伤其实不轻。
从右肩几乎到后腰,尽管都过去了这么多天,池棠还能从狰狞的伤痕上看得出当时的鲜血淋漓。
姚十一甩的那一鞭子,光听声音都能让池棠瑟瑟发抖。
现在看到伤——
“你放心,我认识一个大夫——”
“哎呀,你别哭啊!”陆子衫听到哭腔忙转过身来安慰她,“你怎么跟我娘似的,我都说不疼了,有什么好哭的!”
池棠点点头,拿了帕子擦泪。
陆子衫一边穿衣一边笑嘻嘻道:“其实没什么的,真留疤了我就请人给我纹身,你看这一条,是不是很适合纹一条龙?”没等池棠回答,又自己摇头否决掉,“龙当然是不能乱纹的,不如我纹一条丝瓜蔓吧?”
池棠笑得不行:“你要是纹了丝瓜蔓,你娘非打死你不可!”
陆子衫哈哈一笑,道:“我就是想说,你们不用太紧张,留疤也没什么的,你想啊,我这样天生丽质,很容易天妒红颜的,留点缺陷保平安你懂吗?”
池棠又想哭了,却是感动的。
这样好的衫衫,万事不挂坏的衫衫,前世就那样让人糟蹋了……
池棠吸了吸鼻子,挽住她的胳膊靠在她肩上,轻声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苏瑾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衫衫了。
陆子衫突然叹了一声,道:“其实我觉得也没有那么好,我没事都是你牺牲自己换来的,我只要一想起那天,就难受得不行。”
池棠忙道:“不是的,她本来就是要抓我,是我连累你被她作为诱饵——”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决定了!”陆子衫打断了她,右手握拳身前,眼神坚定无悔。
决定什么?
池棠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陆子衫推开她,起身,走到门口。
她们说话时,屋里是画屏和橙子伺候,屋外檐下,夏辉和橘子正坐着说话。
青衣则按照惯例站在门口,保证池棠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陆子衫就是走到了青衣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饶是青衣见过大风大浪,也被这一幕惊得一个后跳。
“师父!你就收了弟子吧!”陆子衫诚恳请求。
池棠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磕磕巴巴问道:“你、你要拜青衣为师?”
“没错!”陆子衫神色坚定,“我要习武!下次再碰到这种事,我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你被带走了!”字字掷地有声。
池棠感动得不行。
但感动归感动——
“你这个想法,跟你爹娘说过没?”池棠问道。
陆子衫眉头一皱,道:“等会儿再说,等青衣先收了我!”
池棠看了青衣一眼。
青衣毫不犹豫地摇头了。
她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保护好池小姑娘,可没空陪别的小姑娘玩。
青衣不愿意,池棠也不好勉强,转而劝陆子衫:“青衣不行,你要么去求你爹娘给你请师父,或者凌波也不错!”
凌波是陆子衿身边的女侍卫,仿佛也是东宫暗卫出身。
陆子衫想了想,眼睛一亮,忙起身道:“你说得对,我现在去大姐姐那儿问问!”
池棠愣了愣,拉住她,低声道:“你干什么呢?”
陆子衫“嘿嘿”一笑,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池棠拉了她进屋,小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有一天,他会成为你的姐夫?”
她目光缩了缩,旋即露出满不在乎的神色:“那不是很好?他要是得偿所愿,我可就太高兴了!”
池棠一怔,不敢确定她说的有几分真心。
好在陆子衫也没坚持一定要去陆子衿那儿,很快就将这件事给揭过去了。
……
午膳后,池棠终于获得陆七姑娘的允许,前去拜见陆子衿。
陆子衿也刚吃好饭,正闲坐看书。
穿着白色夏衫,容颜清朗,只是好像又瘦了一些,下颌的棱角越发分明。
她看到池棠进来,也没什么意外之色,如同寻常一般招呼她上前,问起前番池棠遇劫的事。
池棠答了几句,想起一个疑问:“那天有很多人都见到苏瑾劫走了我,为什么梁王可以说谎?”
这个疑问她原本想问太子殿下的,可每回见到太子殿下,总是说不了几句正事。
陆子衿听罢一笑,道:“没有很多人见到,见到的只有三个人,你、陆氏和太子。”
池棠不太懂。
陆子衿道:“苏瑾的事,陆氏已经上奏陛下了,太子那里也知道什么该说,至于梁王说不说谎,都不关我们的事,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必再提——”顿了顿,“你去嘱咐陆七一声,让她也闭嘴。”
池棠应下。
陆子衿抬起手,作势要她退下。
手势做到一半,又收了回来,目光往门口一瞥,问道:“你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叫画屏的婢女?”
第284章 有人打探画屏
池棠吃了一惊,点头。
陆先生是个极为淡薄的人,对大多数人和事都不太上心,怎么突然问起她身边的婢女?
陆子衿道:“京城有人在打探你这个婢女。”
池棠更是吃惊:“谁?”
画屏是她贴身伺候的,外出的机会不多,谁会打探她?
“这我就不清楚了——”陆子衿摇头道,“是个男人,人没看到,我只是偶然听见,觉得这名字挺熟悉的,今天看到你才想起来。”
池棠莫名觉得不安:“那人打探了画屏什么?”
陆子衿仍是摇头:“没留意听。”
……
回到家中,池棠把画屏单独留下,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个叔叔?”
从陆先生那里出来,池棠想了一路,只能想到是画屏家里找来了。
画屏最早是阿娘身边的人,七岁到了唐家,后来跟来池家,到现在,已经足足十三个年头了。
既然是外面买的,来历是肯定查过的。
画屏姓冯,景城郡人,父母双亡,是被叔父卖掉的。
虽然不知道当年为什么卖掉她,但要是真的找来,也未必是坏事,就像夏辉,不管怎么说,都是多了一个还不错的哥哥。
然而画屏一听她的话,就变了脸色:“是……当时还有婶母和两个堂兄……他们怎么了?”
最后反问时,声音依稀发颤。
池棠犹豫了一下,道:“京里有人在打探你,我在想是不是——”
话没说完,画屏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姑娘,我……”不知怎么,没有说下去,只是脸色白得吓人。
池棠愣了愣,握住她的手,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和夏辉一样不想回去?”
画屏猛然点头,簌簌落泪。
这实在令人不得不多想。
当初夏辉再怎么不愿回家,听到家里人时,顶多只是没反应,画屏却吓成这样。
池棠忙握紧她的手,道:“没事,不想回去就不回去,你的身契还在我这儿呢!谁也不能带走你!”
画屏破涕为笑,抹了抹眼泪,道:“姑娘,我……”面色踌躇,仿佛想说又知怎么说。
池棠拉了她起来,道:“不用说了,你不想回去,肯定是他们对你不好,要是真敢找上门来,我就让人把他们轰出去!”
画屏“噗嗤”一笑,连连点头。
池棠又安慰了她几句,让她下去休息了。
画屏走后,池棠歪在榻上有些出神。
见夏辉进来,便喊住她,轻声问道:“画屏家里的事,有跟你说过吗?”
夏辉摇头:“她没提,我也没问过——”顿了顿,声音一低,“当初既然被卖了,那个也算不得家了。”
池棠一怔,道:“我听她说,还有两个堂哥,或许是堂哥长大了想找她呢?或许是外祖家寻来了呢?”
夏辉惊讶道:“画屏家里寻来了?”
池棠摇头:“只是听说有人在打探画屏,还不知是谁——”忽又一叹,“若像你一样,有个哥哥照应,也是很好的。”
夏辉沉默片刻,道:“我哥……是很好,但大多数不是这样的——”她垂眸想了一会儿,道,“大多数,可能是陶尚荣那样,或者更糟……”
……
也许真的被夏辉说中了。
第二天画屏出现时,池棠还没留意,是媚娘先喊破了:“你怎么眼睛肿了?这是哭了一晚上吧?眼睛还黑了一圈!用这种粉盖不住的,要再调点黄色——”被夏辉剜了一眼,闭嘴了。
“你去歇着,今天我在屋里伺候。”夏辉道。
画屏低声道:“你昨晚值夜了,哪有精神伺候?”
“你们都去歇着!”池棠听不下去了,“我身边又不是只有你们俩!”
“就是就是!”媚娘趁机跳出来,“姑娘有我伺候,你们都走吧!”
画屏应了一声,正要回房,又被池棠喊住。
“我是让你回去休息的,不是让你又回去胡思乱想——”池棠皱着眉道,“我都说了没事的,你要是不信我,我可就、可就——”威胁人的词还真没多少,池棠想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可就生气了!”
画屏笑了起来,朝她行了一礼:“是,遵命!”
待画屏走了,媚娘悄悄问道:“她怎么了?什么有事没事的?”
池棠没答,顾自走出院子,准备到外面散散步。
走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媚娘,你原是哪里人?”
媚娘眨了眨眼:“我就是京城人啊!”
“那你爹娘呢?”池棠问道。
“都没了!”媚娘满不在乎地回答。
池棠愣了愣,又问:“你还有亲人吗?”
媚娘想了想,问道:“我师父算吗?”
池棠点头:“要是你师父想接你回去,你会怎么样?”
媚娘遽然变色:“为什么要回去?他为什么要害我!”
池棠这才想起,媚娘原是内教坊的伶人。
内教坊掌教习舞乐,其中乐工伶人都是乐户,乐户是贱籍。
虽然媚娘来了池家也还是乐户,但总是御赐下来的,待遇比在内教坊时不知好上多少。
“看来我家还挺好的……”池棠喃喃道。
一个个来了都乐不思蜀。
媚娘猛点头,陶醉地说:“我只要想到可以天天看到阿郎,就觉得人生无憾了,阿郎比她们说得还要俊美……”
池棠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远处的风景压压惊。
内教坊对女子来说既不是好出身,也不是好归宿,媚娘不想回去很正常。
即便如此,媚娘提起内教坊的反应也没有画屏提起她叔叔的反应大。
难道画屏的叔叔一家比内教坊更可怕?
池棠一边沿着池宅外围绕圈散步,一边想着这件事的异常之处。
突然,耳中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嘀嘀咕咕声。
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没有树木,隔了二十步才是林子,嘀咕声就是从林子里传来的。
能传那么远,也是努了力了。
“何叔叔!”池棠喊了一声。
嘀咕声停了下来,一眨眼的功夫,何必就出现在了她眼前。
上回池棠出事后,太子殿下便拨了一批东宫暗卫保护她。
暗卫,那必须是暗的,所以池棠也不知道一共多少人,也不知道人在哪里,长什么样。
当然,除了何必。
第285章 孤留下毫无意义
何必一见她就变了脸色。
“你怎么跑出来了?这孩子真急人!外面多危险你跑出来干什么?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在外面巡逻,行了别啰嗦了,快给我回去,这事我得说说朱美人,她做人师叔的——”
“何叔叔,我就是在家门口散散步!”池棠无奈地打断他。
“你都散到家后门了,万一冲出一个绝世高手把你抢走怎么办?除了我,谁还来得及追?万一——”
“这不是还有你吗?”池棠道。
“可我刚刚去后面山上巡逻了,万一赶不及回来怎么办?我——”
“山上有什么好巡逻的?”池棠一头雾水。
“说不定有坏人藏在山里呢?我这是防患于未然!”说得理直气壮。
可池棠转头看了看,最近的一座山也离着池宅有半里远。
“何叔叔,你是不是挺无聊的?”池棠问道。
何必斜了她一眼:“你说呢?我堂堂东宫第一高手,来守着你一个小女孩,你说无不无聊?”
池棠心中一动,道:“何叔叔,不如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何必有点警惕,“先说好,要我给太子殿下送信我肯定是不去的,想我堂堂东宫第一高手,可不传你们那些腻腻歪歪的信件!太子殿下让我跟着你不是陪你玩的,我——”
“是正事!是正事!”池棠一边保证一边挥退了左右,低声将有人打探画屏的事说了一遍。
“不去!”何必很生气,“这么点小事,派谁去不行?”
“这可不是小事!”池棠正色道,“我起初以为可能是画屏的家人找上门来,可画屏到了我家后,是改过名字的,她家里人必定不知道她现在的名字,既然拿着‘画屏’这个名字来打探,应该不是她家里人,既然不是,那就有点蹊跷了!”
这么一听,何必动摇了。。
池棠眼巴巴地看着他:“画屏是我贴身伺候的人,查她的事很容易带出我自己来,对我来说,需要慎之又慎,我爹不在,也只有何叔叔可以帮我了!”
说这话倒不是哄他。
自从知道阿娘出嫁是何叔叔送嫁,池棠再看他就格外亲切了。
何必被小姑娘信赖又膜拜的眼神看得脑子一热:“行!叔叔这就帮你去查!”
话音刚落,人就闪没了。
媚娘兴冲冲地跑上来问道:“真的是东宫第一高手?”
“嗯……是吧?”反正没听说谁反对过。
“太厉害了!”媚娘感慨道。
池棠点头。
何必的轻功真的是神出鬼没,看着非常厉害。
“姑娘下回能不能不要打断他说话?好想看他不被打断能说多久!”媚娘一脸神往。
池棠呆了呆。
所以你到底在说他什么厉害?
……
五天后,何必回来了,带回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池棠听过之后,在屋里转了足足一刻钟,也没能将心里的焦躁和恐惧消除一些。
思虑再三,让人把莫七喊了过来。
“归义坊那个叫匡大的你还记得吗?”池棠开门见山问道。
莫七点头。
最初是池棠让莫三去查的,莫七也知道一点。
“后来我爹让谁去盯着他了,你知道吗?”池棠又问。
莫七摇头。
池棠有些着急:“那你能不能找出那个人?我有事要问。”
何必带回的消息,那个打探画屏的人,竟然是匡大!
匡大为什么要打听画屏?跟前世她的死有没有关系?
可惜的是,爹爹虽然安排了人去盯着匡大,却没有把那个人交到她手里,她只能先设法找到那个人,才能知道匡大最近在做什么。
然而莫七还是摇头,道:“这样的安排只有展遇或者颜先生知道。”
“颜先生?”池棠一怔。
进京后,颜先生回了颜家,恢复了颜氏子弟的身份,甚至已经出仕为官,竟然还替爹爹管着什么?
“是。”莫七答得十分肯定,“主公不在,手里的暗人一定是交给了颜先生。”
池棠蹙眉。
可是颜先生在京城,她现在又相当于质子,不能随意离开玉华山,这件事用书信根本说不清楚,那要怎么办才好?
莫七对她的处境也是清楚的,道:“姑娘要是不急的话,其实再过二十日,就可以回京了。”
圣驾定在六月二十启程回京,今天已经是五月三十了。
急也没那么急。
她和画屏人在玉华山,又有重重保护,无论匡大打的什么主意,都一时难以波及。
何况她虽然不知道爹爹派去盯梢匡大的人是谁,但总是自己人,真发现匡大有问题,肯定会有所动作。
池棠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匡大,才有些失控。
既然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正点头让莫七退下,外头来报,太子殿下来了。
池棠忙起身迎出,心里却有点奇怪。
太子殿下一般是午后踩着她午睡醒来的点来的,今天怎么还没到午时就过来了?
“孤明日要先回京了——”
原来太子殿下是来道别的,难怪看她的眼神那么愧疚自责。
池棠倒觉得没什么,理解地说:“殿下本来早就该回京了,政事要紧,我省得!”
李俨眉间微微一蹙,又道:“孤不在,你自己注意安全,虽然姚十一已经死了,但也不能不提防还有漏网。”
池棠用力点头,十分懂事:“殿下放心,我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出门也带上所有侍卫,我现在有的是人!”
李俨眉头皱得稍紧了一些:“孤不在,倘若有人欺负你——”
“不会!”池棠笑嘻嘻道,“殿下这些日子天天来看我,谁都知道殿下对我最好了,何况我身边有这么多人,怎么会被人欺负?”
李俨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舒展眉心,继续问道:“孤走了,没有人陪你——”
“有啊!”池棠掰着手指数道,“有衫衫、阿筝、阿容……家里还有这么多人,每天换一个都能玩很久呢!一点儿也不无聊呢!”
李俨皱紧了眉头,想了想,又道:“孤不在,你若想孤——”
“怎么会?”
池棠笑眯眯正想说自己生活丰富根本没空伤春悲秋,忽然听见他凉飕飕的一句——
“阿棠的意思是,孤留下毫无意义?”
第286章 以前那个大姐姐哪里去了
“殿下还能留下?”池棠下意识回了一声。
回完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池棠这才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太子殿下素来一副孤高清冷模样,现在也不例外,光看脸色还真的看不出什么,只觉得那眼神格外高深莫测。
池棠回想起他刚刚那句话,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仍旧高深莫测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殿下留下当然是好的……”池棠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但是殿下不是不能留下了吗?”
太子殿下还是看着她,显然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
池棠突然懂了。
她以为太子殿下是临走放心不下她,所以想说些话让他安心,谁知道他想听的是甜言蜜语?
池棠鬼鬼祟祟地扫了一眼周围,慢吞吞蹭到他身边,悄声道:“殿下不在,我一定会想殿下的。”
他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
池棠反省了一下,觉得大概刚刚说得不太真诚,又摆出自以为真诚的姿态说了一遍:“我真的会想殿下的!”
这回他连看都不看她了,默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池棠好生为难。
这些日子天天见面,她实在培养不出想念的感觉。
太子殿下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她哄。
正在池棠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应付时,家仆来报,陆子衫来了。
池棠高兴极了:“快请进来——”
“哐当!”
太子殿下将手里的茶盏放在了桌上,发出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声响,将池棠惊得收声回头。
“既然你约了陆七,孤就不打扰了。”太子殿下神色淡淡地说罢,衣袖轻卷,负手身后,目不斜视地抬脚就走。
他这是生气了吗?池棠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
快到门口时,他突然停步转身。
池棠猛地收脚,自觉应该挺及时的,不知怎么,还是撞进了他怀里。
“孤明日辰时启程。”太子殿下的语气冷冰冰的。
池棠“啊”了一声,下意识应道:“我明天要跟衫衫去山上寻鹿。”话刚说完,突然打了个冷战,一股强大的求生欲涌了出来,池棠急忙改口:“今天去也行!”
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什么寻鹿?”太子殿下问道。
说起这个池棠就兴奋:“昨天魏师叔在西山上看到一只梅花鹿,朱师叔说带我上山寻鹿,我就喊上了衫衫一起,她今天过来跟我一起睡,明天一早我们一起上山寻鹿!”
李俨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跟你一起睡?”
池棠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啊!”
他“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池棠从他怀里钻出来,看了看天色,道:“今天有点晚了,我还是后天再去吧!”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明天得去给太子殿下送行。
李俨也看了一眼天色,道:“不算晚。”
嗯?什么意思?
池棠还没想明白,就看到陆子衫已经在院门外探头探脑了,又觑了太子殿下一眼,心里有点忐忑。
他到底还走不走呢?
“两日前下过雨,今日山上溪水丰沛,景致应该不错。”太子殿下又道。
“那……还是今天去?”池棠问道。
他点了点头。
池棠有点明白了,忍着笑问道:“殿下今天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
太子殿下淡淡点头:“可以。”
……
西山就是何必经常巡逻的那座距离池家最近的山。
山也不高,山势平缓,还有现成的山道可以走。
走在山道上,近则满目深翠,繁花星点,远则层峦叠嶂,飞瀑流泉,山野间水汽润泽,凉爽宜人。
一行人中,跑得最快的是何必和朱弦,两人早已不知去向。
其次是开路的太子亲卫,接着是太子殿下。
池棠和陆子衫手拉手跟在太子殿下后面,兴高采烈地说着话:“……不知怎么盯上了灰灰和黑子,我肯定不许啊!可魏师叔惦记得不行,只好上山去捉野兔子吃,没想到撞见一头梅花鹿……”
陆子衫听得突然馋了:“我们今天可以吃鹿肉吗?”
池棠摇头:“魏师叔说那头梅花鹿还小,猎了有伤天和,而且现在夏季,也不宜吃鹿肉,等秋猎之后,我爹——”
语声一顿,突然想起爹爹应该赶不上今年的秋猎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这时,前面的太子殿下突然轻咳了一声。
池棠福至心灵,忙道:“等秋猎之后,太子殿下会赏赐我们鹿肉的!”
话音刚落,前面太子殿下便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子衫捂着嘴偷笑不已,池棠原本没觉得什么,被她笑久了就有些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去抓她,一个躲,一个追,嬉笑声响彻山林。
李俨仍旧独自背着手在山道上走着,神色冷淡超然,唇角却不自觉勾起。
水声潺潺,鸟鸣啾啾,都不及身后女孩儿嗓音清甜。
闹了一会儿,两个小姑娘都累了,才消停下来。
忽然听见陆子衫说道:“去年送来的鹿肉可真好吃,我还特意送了一盆给那个……大姐姐——”
话音戛然而止,随后,听得池棠一声“哎哟”,接着就是一阵轻盈小跑步声,陆子衫拉着池棠跑到了他边上,小声问道:“殿下,我可以问你件事吗?”
李俨猜到了她想问什么,内心是拒绝的,但陆小姑娘鬼得很,说完这句就把池小姑娘拉到了自己身前,俨然一副行贿献媚姿态。
这行的献的李俨实在难以拒绝,连冷脸也摆不出来,看在陆子衫眼里就约摸等于默许了。
“殿下,之前……呃……那个……我那个大姐姐……现在在哪儿?”陆子衫含蓄地问完,蔓延期待地看着李俨。
李俨沉默。
“殿下,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真的!”陆子衫差点没指天发誓,见太子殿下还是不为所动,只好再次拉出池棠,“阿棠也很想知道,对不对?她在的时候跟阿棠感情可好了,她走之后,阿棠哭了大半个时辰,眼睛都——”
“别说了……”池棠羞得使劲拍她。
“不能说吗?”陆子衫大失所望。
却在这时,太子殿下开口了:“她……”
第287章 就是出来玩的
太子殿下一开口,别说陆子衫了,就是池棠也专注地看着他,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鬼来。
“她……告老还乡了。”太子殿下说得一本正经。
池棠差点没笑喷。
陆子衫呆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她年纪很大吗?”
“年纪不大,但她去意已决,孤便随她去了。”李俨道。
陆子衫“嗷”了一声,虽然挺失落的,但没有再问下去。
池棠忍笑看他,他瞥了一眼过来,神色依旧孤高清冷,却看得池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子衫听到笑声,不解地看她。
池棠一时想不到解释,胡乱一指:“刚刚那边——呀!那是什么?”
她随手一指的是一座青竹搭成的建筑,似阁非阁,似塔非塔。
李俨看了一眼,道:“是哨塔。”
“哨塔?干什么用的?”陆子衫好奇地问。
太子殿下不是随便什么人问话都会答的,但眼见池小姑娘一双杏仁似的眸子湿漉漉地看着他——
李俨清了清嗓子,道:“前朝末年,北部突厥兴起,趁着中原之乱,占领关陇数十郡;至本朝立国之初,百废待兴之时,突厥犹虎视眈眈,常沿直道或干道入侵,穿过宜君,沿石泉、沮河往西南下,过华原,抵东渭桥,便可直逼京师——”
“太祖为防突厥,于直道、干道之间的玉华山修筑哨阵离宫,后来太祖内政既稳,便举兵将突厥逐出关外,这一处哨阵就废弃了,至兴和年间,陛下令重修离宫,是为玉华宫。”
他不疾不徐道来,语声冷静清质,似冰泉泠泠,池棠都听得痴了,不自觉放缓了脚步,抬头去看他的背影。
紫衫玉带,金绣螭纹,行走在苍翠山间,尊贵出尘不似凡人。
他仿佛有所察觉,才离了三步,就回过头来看她。
池棠蓦然回神,问道:“那些突厥人被太祖赶去武威郡那边了吗?”池棠问道。
李俨有些意外,正奇怪她怎么知道,突然想起自己私下给她看舆图时似乎提过一嘴,不由暗暗感叹这姑娘记性不错。
“当年北部突厥十万狼骑被逐出关外时十不存一,后来流落何方也不可考了,武威郡那边是西突厥。”李俨道。
“有那么多突厥人?”小姑娘们表示不懂。
李俨微微一笑,道:“突厥族有数十个部落,互相也争来斗去,时分时合,时而与中原友盟,时而毁约进犯,为祸西北边境已有百来年了,不过建元十二年,北突厥被逐出关外后,关内已经太平了整整十五年。”
这回说完,小姑娘们却有点安静。
安静了一会儿,才听到陆七姑娘凑到池四姑娘耳边小声嘀咕:“太子殿下笑起来可真好看……”
李俨下意识板起了脸,随后听到“噗嗤”一声,却是一个男人笑了。
发笑的是魏少游。
见大家都朝自己看来,魏少游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说:“这个我知道,建元末年把突厥人赶出关外的大将就是如今的武威郡王!”
池棠蓦地一愣。
原来武威郡王立过这么大的功劳,难怪后来封了异姓王!
对于这样一位英雄人物,池棠原本应该是敬仰的,可一想到他女儿郭凉……池棠就感觉凉了。
李俨见她好像没什么精神,猜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是饿了,便吩咐附近找个地方搭伙备膳。
说是说上山寻鹿,其实就是来玩的,不但人带得齐整,一应用具也都有带上,很快就寻了一处空地铺陈开来,开始埋锅造饭。
陆子衫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卷线,兴奋地跑过来招呼池棠:“我带了鱼线,我们去那边钓鱼,钓上来正好做鱼脍吃!”
池棠刚一点头,却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而来。
“就一根鱼线,怎么钓鱼?”失踪了好一会儿的朱弦终于回来了。
左手提着一只野兔,右手臂弯里还兜着几只果子。
陆子衫“嘿嘿”一笑,道:“你帮我砍根竹子过来当鱼竿,再挖只蚯蚓当鱼饵,不就能钓鱼了?”
竹子和蚯蚓都不难找,很快就让陆子衫整出一支像模像样的钓鱼竿出来,跑到不远处的溪水边一抛——
一刻钟后,池棠蹲在陆子衫身旁,悄声问道:“怎么样?上钩了吗?”
陆子衫拧着眉,悄声答道:“我也不知道……要不提起来看看?”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一点头。
陆子衫猛地用力,提起了鱼竿。
却在这时,从两人头顶上方抛出了不知什么东西,精准地敲在鱼竿上。
“哎呀!”陆子衫没握住,鱼竿掉了下去,半截都落进了水里,急得两个小姑娘都跳了起来。
“我的鱼!”陆子衫抬头指着朱弦怒道,“你赔我的鱼!”
朱弦拿着一只新的果子正要啃,听到她的话,笑道:“别逗了,这溪水又清又浅,我看得明明白白,没鱼儿上你的钩呢!”
“不可能!”陆子衫怒气冲冲去捡鱼竿。
“真的吗?”池棠转头去问边上旁观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默默别开了脸。
池棠叹了一声,道:“算了,那就不吃鱼脍了。”
“干嘛不吃?”朱弦从树上跳下来,笑嘻嘻道,“要什么钓鱼线,直接下水捉就好了!”说着,她身形一闪,似蜻蜓点水般拂过水面,再回来时,一扬手,就听得“啪”的一声,一只肥硕的鱼落在地上,拍打得水花四溅。
陆子衫愣了愣,旋即转怒为喜:“我也要捉鱼!”
朱弦笑了一声,直接拎起陆子衫到水中央放下。
溪水不深,只到膝盖,陆子衫下了水就开始弯腰捉鱼,很快就扑得自己身上湿哒哒的,看得池棠羡慕极了。
能不能捉到鱼先不说,但看上去挺好玩的……
“殿下……我可以去吗?”池棠祈求地看了一眼已经自觉背身、非礼勿视的太子殿下。
李俨不禁有些好笑。
这姑娘自己大人不在,竟然把他当大人一样询问了。
“让青衣陪你去,别玩太久了,溪水冷。”李俨道。
池棠连声应下,欢天喜地地去了。
李俨想了想,吩咐侍女在岸边拉起围幛,免得姑娘们玩得衣衫尽湿被人看了去。
又令人备好替换衣衫、看好时辰等等。
正想着还有没有遗漏时,忽然听到魏少游问了一句:“你怎么换了把匕首?”
李俨心中一动,瞥了一眼过去,目光猛地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