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池长庭的美人
池棠几乎是一路被拎回去的。
一直到进了屋,池长庭才松开手。
池棠揉着被抓疼的肩,小心翼翼问道:“爹爹,你怎么知道我……”
池长庭冷哼一声,吓得她背脊一挺,肩都不敢揉了,低头等着挨训。
“还想瞒着我?”池长庭冷冷一笑,“跟我玩这些?你们还嫩着呢!”
瞥见女儿敬畏的目光,池长庭……也没心思得意。
他简直要气炸了好吗?
他就是用情情爱爱的思路推测了一下,想着李俨要来这边过寿,可能会把他女儿也拐过来,以防万一,就过去看了一眼。
没想到真的抓到了!
还装扮成东宫侍女!
这是要暗度陈仓的意思?
打算瞒着他把阿棠藏在宫里想干什么?来日寿宴罢,醉醺醺回来找阿棠花前月下——
“啪!”
一掌劈下,桌子噼里啪啦裂开,落了一地。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池棠吓得连声喊道。
池长庭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怒气,道:“知道错哪儿了?”
池棠忙不迭点头:“我不该瞒着爹爹!”
看她知错,池长庭也气消了一半,但还是要好好教训下:“知道就好!爹平常有不许你和太子往来吗?往来也要有个度!你都还没嫁给他,孤男寡女合适吗?别他说什么都听,你看他平常道貌岸然的,我告诉你,男人都一样!他哄着你偷偷来,就是想占你便宜!”
他家姑娘还是乖的,要有不好也是外面的太子殿下教唆的!
哼!那点花花心思,能瞒得过他?
“那个……爹爹……”池棠弱弱地说,“你不要怪殿下——”
“你还替他说话!”池长庭眼睛一瞪,怒道,“他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不懂?这样像什么话?私奔吗?”
池棠缩了缩脖子,还是鼓起勇气解释道:“爹爹,是我求太子殿下带我来的,是我要殿下帮我瞒着爹的,不怪殿下!”
虽然爹爹发火很可怕,她也不能让太子殿下给她被黑锅啊!
池长庭突然安静了下来,打量了她两下,问道:“为苏瑾订亲的事?”
池棠愕然:“爹爹,你也知道了?”
池长庭睨她一眼:“你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
池棠讪讪一笑。
“这事你别管——”池长庭刚说了这么一句,就见她听话点头了,不由一愣。
是不是太听话了点?他还没说为什么别管呢!
池棠见状解释道:“殿下已经跟我说过了,爹爹马上要出使波斯,我们不要去招惹梁王!”
池长庭笑了一声,点头:“对,别招惹梁王!”
池棠见他笑得有点古怪,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池长庭摇头:“殿下说得很对,我们现在盯着苏瑾,万一惹恼梁王,给我下点绊子,就前功尽弃了,之前安上门受的伤也白费了!”
看来李俨也猜到了苏瑾和李熙的危险关系,啧啧啧……
池棠肃容道:“爹爹放心,我一定绕着苏瑾走!”
“梁王府所有人都绕着走!”池长庭又嘱咐了两句。
池棠连声保证。
池长庭才放下心来,心里略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李熙那边已经被他得罪过了。
上个月他伤愈赋闲在家时,和李熙见过一面。
李熙愿意助他官复原职,条件是要他娶李姝。
卖身这种事他能干吗?自然是拒绝了。
如今他起复为鸿胪少卿,李熙应该也回过味来了。
现在,他和李熙的关系挺不好说的,没有撕破脸,但也僵持着,在这个关头,自然不宜去动李熙的心头好。
这些事李俨都是知道的。
大概因为如此,李俨才拿他的安危说法,哄着阿棠远离这桩事。
“石六那边你也别掺和!”池长庭又想起一茬,嘱咐道,“那个石六本来也不是个好的,你别跟她来往!”
池棠想起之前李俨说了一半的话,不由问道:“石六怎么了?”
池长庭冷笑一声,道:“她那算什么胎里带弱?都是装的!两年前还想设计赖上太子,后来被赵王捡了漏,不想嫁赵王,才称病在家躲了两年。”
池棠听得双目圆睁。
竟然赖太子殿下!活该她嫁给苏瑾!
“爹爹放心!我一丁点儿都不掺和!”
看着女儿气得圆鼓鼓的样子,池长庭终于彻底放心了。
其实石六赖的是谁他也没留意,但,只要阿棠不管这事就行。
至于阿棠想要的陆七之死的真相,等石六嫁了苏瑾,自然能水落石出。
话说得差不多,池长庭气也消了,便吩咐仆从去给池棠收拾住处。
这宅子不大,前后三进,池长庭住了第二进,池棠理所当然住第三进。
原本不知道池棠会来,后面就没收拾,趁着收拾的功夫,池长庭先带着女儿在自己屋前用晚膳。
“陛下赐宅的时候赐了几个婢女,我也用不上,就都让她们待在后面了,不过这几个看着都不太伶俐,让她们干点粗活就行,还是青衣和画屏辛苦一些,别让外人近阿棠的身……”
趁着摆饭的时候,池长庭简单介绍了一下新宅的情况。
池棠正点头附和着,忽然闻到了一股脂粉香气。
还没细闻,便听见娇滴滴一声喊:“阿郎回来了吗?妾来拜见阿郎!”
池棠打了个冷战,被这嗓音听得有点发酥。
池长庭面色淡淡地吩咐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便听见碎步如急雨。
池棠抬头一看,彩衣翩飞,莲步轻盈,光看体态都觉得十分美丽,等人到了跟前,看清脸时,果然花娇柳媚,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儿。
美人儿大约十五六岁模样,腰如春柳,目若秋水,进来行完礼便含情脉脉看着池长庭,柔声道:“阿郎要用膳吗?妾服侍阿郎可好?”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前动手。
池长庭淡淡看了她一眼,才怯生生停步,一双妙目仍旧盯着池长庭看,仿佛除了他谁也看不到。
池棠简直看呆了。
她那可以出家当和尚的爹,才来了玉华山几天,这就破戒了?
池长庭被她的表情气笑了,一巴掌拍在她后脑上,冷冷道:“我刚不是跟你提过,陛下赐宅的时候赐了几个婢女!”
池棠摸着后脑看了他一眼。
骗小孩吧?这是婢女?
第259章 石六姑娘
“……陛下当廷考校了池二郎一番,池二郎对答如流,于是龙颜大悦,拜为鸿胪少卿,兼安抚大使,又说池二郎在这里没人伺候,特意赏赐了美人一名,美婢数人——”
薛筝朝她挤了挤眼:“怎么样?你爹收了没?”
池棠点头:“陛下赏赐的能不收吗?”
薛筝面色一惊,随即露出羡慕之色:“真是好艳福……”
池棠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我爹说她们都是陛下赏赐的婢女,让我看着使唤。”
薛筝瞪圆了眼:“那可是陛下赏赐的美人,你们拿来当婢女使唤?”
池棠也有点紧张:“陛下赏赐的美人不能当婢女使唤吗?”
薛筝一滞:“那倒也没说不能……”
池棠松了一口气。
爹爹非要这么说,她也阻止不了。
那位美人含泪服侍了她一顿晚膳后,回到房里就是一顿痛哭,听着好不委屈。
可她本来不是很开心要给爹爹布膳吗?怎么换了她就委屈了?
“啧啧啧啧……”薛筝连连摇头,“真是暴殄天物,宫里赐下的美人,那都是经过百般调教的,给你使唤,那能发挥她们的长处吗?”
“她们什么长处?”池棠好奇问道。
“伺候男人呗!”薛筝暧昧地笑了笑,见池棠还是一脸茫然,便摆摆手,敷衍道,“等你成亲了就知道了。”
池棠奇怪地看她:“你不也没成亲,你怎么知道?”
薛筝没好气地睨她一眼:“你以为谁家都跟你家一样干净?”
池长庭丧妻八年未娶不说,屋里连半个女人都没有,这还是男人吗?
又聊了一会儿,池棠便起身告辞了。
这是到玉华山的第二天,她特意来齐国公别邸感谢薛筝帮她盯了苏瑾一个多月,顺便告诉她以后不用盯了。
从齐国公别邸出来,池棠坐着薛筝借给她的马车回家。
这里距离池宅有一小段山道要走,这条山道不是主道,没什么人,显得十分幽静。
因为天气炎热,车门车窗都是开着的,因此,池棠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道旁树荫下的三名女子。
其中蓝衣白裙的那个无力地靠在同伴身上,看起来不太好。
“去问问怎么了?”池棠吩咐停了车。
看衣着,那三人应该是一主二仆。
玉华山上都是随驾避暑的公卿高官,谁家姑娘出门不但没坐车还只带了两名侍女?
或许是住在这儿附近吧?池棠暗自揣测。
车停得不远,画屏问话的时候池棠便听到回答了:“我家姑娘中了暑气,实在是走不动了,在这儿歇脚——”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不知贵人是否方便,让我家姑娘搭车回去?”
不过举手之劳,池棠冲画屏点了点头,自己趴在车窗问道:“你们是哪家的?怎么走?”
对方侍女正要回答,那名中了暑气实在走不动的蓝衣少女突然站了起来。
不但站起来,还向着池棠来的方向快步迎了过去,神色惊喜娇羞:“四郎!这么巧你也从这里过!”
池棠眼皮跳了跳,再看画屏,已经变了脸色。
她也不想回头去看来的是谁了,立即朝画屏使了个眼色,迅速将头缩了回去。
但是已经晚了。
“是池四姑娘?”语声温润似美玉。
池棠恨得直捶车座。
昨天刚发誓绕着走的这些人,怎么一碰就碰上了俩?
她躲车里不说话,却不能阻止别人凑上前来。
脚步笃笃两三声后,苏瑾的面容便出现在车窗外,看到她,眼里依稀闪过一道光,随即含笑作揖:“四姑娘,又见面了。”
蓝衣少女也跟了过来,看看苏瑾,看看池棠,语声娇弱地问道:“四郎,你认得这位姑娘?”
苏瑾没有回答她,仍是盯着池棠看,笑容淡淡:“四姑娘遇到在下的未婚妻了啊……”语气若有感慨。
池棠板着脸同他点了点头,见画屏已经上车,淡淡道:“走!”
……
再次遇到石六,是在第二天的宫宴上。
五月十二,太子寿辰。
皇帝在玉华宫大宴群臣为太子贺寿,所有随行官员及家眷都收到了邀请。
因为白日炎热,宫宴开在傍晚时分。
日影西斜处,御园中衣香鬓影,燕语莺声,丝竹靡靡欲醉。
此时尚未开宴,女眷们各自找着相熟的同伴说话。
“这个石六也真是神奇——”杜容拿团扇遮着脸,低低笑道,“三月三那天见到她还半死不活的,一定亲就容光焕发起来了,石家不是在给她冲喜吧?”
“不许你这样说苏四郎!”薛筝的小侄女恼着打她。
杜容一边躲一边笑道:“我可没说苏四郎,我不是说石六吗?”
“真是可惜了探花郎……”卢攸幽幽一叹。
池棠沉默。
没想到苏瑾还挺受欢迎的。
薛筝见她不说话,戳了她一下,冲她眨眨眼,问道:“你给太子准备了什么寿礼?”
池棠红了脸,抿唇一笑:“不告诉你!”
一个个都说太子殿下喜欢她,那她只好把自己送给他了……
……
玉华宫东,安喜殿。
李俨闭眼站着,双臂平举,任由内侍服侍着换上宴服,面色清冷,看不出是否疲惫。
冯安犹豫着问道:“殿下要看礼单吗?”
李俨睁开眼,淡淡道:“池乡君送了什么?”
他忙碌了一天,刚刚回来。
皇太子的寿辰是比着皇帝降一等来的,礼仪庆典、朝拜赐宴,一整天都安排得满满的,他现在回来,也只是换套宴服,朝臣们正在前殿等着他去赴宴。
因此今天各方进献上来的寿礼,他还一件都没看到。
冯安似乎对他这一问早有准备,很快捧来一只不大不小的长条匣子,匣子上还贴了一张封条。
“乡君亲手交给奴的,问奴能不能让殿下亲自拆,殿下您看——”冯安也是有点为难。
别说太子这么尊贵的身份了,但凡有点身份家底的,都不会亲手拆外面送来的礼,万一里面藏了什么不好的怎么办?
可太子殿下还没听他说完,就直接将匣子抢了去。
拿在手里掂了掂,撕去封条,打开盖子——
第260章 狐假虎威
池棠还在御园里等着开宴。
薛筝突然拿手肘撞了她一下:“石六过来了!”又笑了一声,“好像冲着你来的!”
池棠抬头一看,果然见石六扶着侍女的手弱柳扶风般朝这边走来,眼睛正是看着她,不过目光不怎么友好。
石六来找她做什么?
池棠有点头疼,她答应了爹爹不招惹石六的啊,可是石六想招惹她怎么办?
“话说,之前你让我盯着苏瑾的亲事,现在人家未婚妻又要上门找你,这是玩什么呢?”薛筝一边贴着她的耳朵低语,一边不轻不重掐了一下她的腰,“你要是敢给太子表哥戴绿帽,我第一个活剥了你的皮!”
“我怎么会!”池棠摸着腰瞪她。
瞥见石六越走越近,索性拉了薛筝走:“我们去那边玩吧?”
薛筝抬头看了一眼,嗤笑道:“你想去自己去,我才不去讨人嫌!”
池棠不解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她随手一指的方向上,有一座掩映在松林中的宫殿,飞檐翠瓦,规模不凡。
“那是……”
薛筝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
池棠突然悟了,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我没有要去那里……”
她第一回来玉华宫,哪里知道哪座是太子寝殿?
“不想见石六?”薛筝笑嘻嘻问道。
池棠点头。
薛筝笑道:“你看着!”说罢,朝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们会意地迎上石六,恭敬却不容拒绝地说:“薛郡君在此休憩,请姑娘至别处游赏!”
石六顿时僵了脸色,泪汪汪却不敢上前。
池棠看得艳羡不已:“我也可以这样吗?”
薛筝笑道:“你可以试试,看她给不给你面子!”
这种事其实不太好说,石六怕她有很多原因,不仅仅是一个郡君品级的压制。
池棠进京才半年,身上挂着的乡君封号就是个装饰,稍微家世好一点的都不会放在眼里。
恰巧这时,石六正可怜巴巴地同薛筝的侍女哀求:“姐姐通融一下,我有话想同池四姑娘说。”
池棠跃跃欲试地朝青衣使了个同样的眼色。
青衣面无表情地上前——
“退下!”
周围静了一静。
薛筝看了看青衣,转头对池棠道:“开个价吧!青衣我要了!”
池棠还未开口,却听见另一个声音冷冷道:“还没飞上枝头,就把自己当凤凰了?”
那声音嘶哑如老妪,一听便知是永泰郡主李姝。
“郡主……”石六向李姝行了一礼,委委屈屈好似被人欺负了。
可惜李姝好像并不是来为她出头的,看也没看她,而是瞥了青衣一眼,冷笑道:“池家的婢女可真是教人大开眼界,我们梁王府都没这样的架子叫户部侍郎家的姑娘退下!”
池棠委屈。
爹爹让她别招惹这些人,可这些人怎么老是要来招惹她?
但永泰郡主问话,不答也不好,池棠便实话实说:“她就是说顺口了,以前的习惯而已。”
“以前的习惯?”李姝又打量了青衣一眼,倒是认出来了,“这不是陆大姑娘送给池乡君的婢女?怎么?陆大姑娘的婢女还有这样的习惯?”
池棠摇头,表情特别老实诚恳:“青衣在跟陆先生前,是东宫的护卫。”
举座哗然。
池四姑娘身边的侍女是东宫出来的?
太子殿下竟然把东宫护卫赐给了池四姑娘!
可是明明去年年底池四姑娘刚进京时,身边就形影不离地带着这名侍女了!
这池四姑娘到底什么时候勾搭上太子殿下的?
“啧啧啧……”薛筝连连摇头,“这样的婢女,要不起啊要不起……”
池棠正努力压着唇角,被薛筝“嗤”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真没想惹事,也没想炫耀,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但说着说着,说出了一股小人得志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李姝见她得意而笑,更是沉了脸色,冷笑道:“狐假虎威!”
池棠忙谦虚道:“岂敢岂敢,还没飞上枝头呢!”
说出来她们可能不信,她真不敢多说太子殿下的好,说多了爹爹会吃醋的。
李姝见状更是恼怒:“你——”
“池乡君!”突然一声呼唤打断了李姝的话,“可找到您啦!”语气甚是熟稔。
这声音一听便是宫中内侍,无人敢慢待,纷纷收了情绪,姿态端庄望去,正见一名红衣内侍手提食盒快步朝池棠走来。
这名内侍,在场也有不少人认得,正是太子身边的冯安。
冯安走到池棠身前,笑呵呵施礼道:“乡君献的寿礼殿下很是喜欢,特意命御厨做了一碗甜羹作为回礼,也好教乡君宴前垫垫饥!”
说罢,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了石桌上。
薛筝一点也不见外地上前掀盖子,一边还抱怨:“就一碗吗?是不是太偏心了?我可是他亲表——”看清里面的甜羹后,话音戛然而止,暧昧地笑了笑,凑到池棠耳边悄声问,“葵水来了?”
池棠也看到了,忙伸手过去盖上,脸上烧得通红,压低了声音还是难掩气急败坏:“已经好啦!”
薛筝乐得咯咯直笑,拉着她直问:“你到底送了什么让太子格外满意的礼物,还教他记起赏赐你这个?”
池棠简直冤枉极了。
这些日子太子殿下本来就每天盯着她吃这种补血的甜羹,跟寿礼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回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扯了个回礼的说法,导致薛筝笑了她一整晚。
倘若今晚能见到他,一定狠狠剜他几眼!池棠想。
但是一直到宴罢出宫,她也没机会见到他。
上车前不自觉回头一望,怅然若失。
回到家中,夜色已深。
池棠同父亲道别后,转身走了一步,还是忍不住回头问道:“爹爹,殿下今晚喝得多吗?”
不等池长庭回答,她便如惊弓之鸟般跑了。
池棠精神恹恹地洗漱完,正要爬上床睡觉。
突然,一缕笛音悠悠袅袅、断断续续飘入耳中,池棠顿时一个激灵,困意一扫而光。
这是……
池棠蓦地睁大了眼,又辨认着听了一会儿,突然欢呼一声,转身冲了出去——
第261章 上钩(二合一章)
池棠初学箜篌,练的都是同一曲。
就在东宫的西池院,一曲《清影》,反反复复地练,她都练烦了,也没见他听腻。
不但没听腻,还记得挺用心,连她总弹不好的几个音都要模仿出来,真是太坏了!
池棠恨不得两肋生翼,越过重重屋舍立即到他面前,严正抗议他用笛音嘲笑她不甚熟练的箜篌技艺——
“咳咳!”
池棠猝然止步。
长廊边,池长庭负手而立,修长挺拔的身躯平时看起来赏心悦目,这会儿却给池棠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脸色还阴沉沉的,有些吓人。
“爹爹……”池棠垂下了脑袋,有点难过。
她不想惹爹爹生气,可是她也很想见太子殿下……
池长庭没有说话,一步一步走近,直到站到了她面前。
池棠还是退怯了:“爹爹,你早些安睡吧,我、我也——”
话没说完,忽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抬上前来。
有什么在头顶飞起,随后温柔落下,肩上暖意融融。
“穿着寝衣跑出来,想气死你爹吗?”池长庭淡淡说着,低头为她系上披风的系带,又将两边拉了拉,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松了手,“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女孩儿惊愕抬头,双眸慢慢地亮了起来。
“谢谢爹爹!”她欢呼着跳了起来,披风扬起,被他瞪了一眼后,忙不迭裹住身子,嘻嘻一笑,朝大门飞奔而去。
池长庭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长廊尽头,长廊尽头拐个弯走上十来步,就可以到门口,一打开门,她就能见到她想见的人。
门外当然是太子殿下。
笛声还没起,侍卫就看到了。
他还以为太子殿下有什么了不得的招数,那么简单一曲《清影》吹成这样,还有脸拿来勾搭小姑娘?关键是这个小姑娘竟然还真的上钩了!
他怎么生了这么个没眼光的女儿?真是令人伤心……
……
“吱呀”一声门开,笛声乍停。
他轻贴在玉笛上的唇松开,眼眸淡淡抬起。
星光斜入,驱散眸中云雾,映出既温柔又璀璨的光芒,待唇角勾起,双眸微弯,笑意在眼里散成无数动人光晕。
池棠看得痴迷,被他拥入怀中仍不自知。
直到他低头吻来,那双会勾魂的眼看不到了,池棠才猛然回神。
“殿下!”池棠突然揪住他的前襟,将他推开一些。
“嗯?”李俨蹙眉看着近在咫尺的唇,心里有些烦躁,但听她语气急迫,又不忍不理会。
“殿下你急着回去吗?”她紧张地问。
“不急。”李俨道。
宫宴都散了,父皇也歇下了,他就算在这里待一整夜也不会有人找——
嗯……待一整夜?
李俨忽觉心神一荡,看着眼前的姑娘更觉鲜嫩可口。
他握住她揪着他的手,正要将她的手拉下来,不料突然被她反手抓住,双眸闪闪发光:“太好了!殿下你跟我来!”说罢,拉着他往里跑。
进门往西,没跑多远,便停在了间屋子前。
门窗俱闭,屋内漆黑一片。
池棠抬手想推门,又缩了回来,抬起脸朝李俨娇娇道:“殿下去开门,我怕黑。”
李俨第一回体会到色令智昏的感觉,脑袋一热,什么也没想,就上去把门推开了。
星光从敞开的门洒入,照亮了些许,可以看得出是个厨房。
李俨一手搂她在怀往里走,摸摸索索找到了烛台和打火石。
烛火燃起,屋里终于亮了起来。
池棠又找来几根蜡烛,把屋里照得亮亮堂堂,然后按着他在长凳上坐下,骄傲地宣布:“殿下你等着,我给你煮面吃!”
不就是心意吗?她也会!
……
“把汤舀到碗里——”
太子殿下双袖挽至肘上,露出紧致结实的小臂,右手拿着一只长柄汤勺,从锅里舀起一勺热汤,浇在汤碗里。
“好啦!”池棠笑得弯起了眸,正要上前端碗,又被他拦住。
“我来。”太子殿下一边说,一边端过了碗。
池棠已经习惯了,跟到桌边坐下,捧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看了看汤面,却捉住她的手,道:“辛苦阿棠了,孤很惊喜。”
池棠笑得讪讪:“不,是殿下辛苦了,惊喜的应该是我才对。”
说是她来煮面,可从擀面、起火到下锅、出锅,他一点也不肯让她沾手,都是她来指挥他来动手。
辛苦一词,她真的愧不敢当。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柔声道:“你如何会懂庖厨之事,定是为了孤特意去学了,怎么不辛苦?”
池棠还是有点遗憾:“没有亲自动手,总是差一点心意……”
李俨吻了吻她的指尖,道:“你自幼娇养,孤怎么能让你做这种粗活?”
池棠嘟囔道:“说得好像你不是自幼娇养一样……”
元后嫡子,自幼立为储君,只有比她更娇贵好吗?
李俨微微一笑,道:“阿棠的手细嫩无茧,你摸摸孤的手。”
池棠依言摸了摸他的手指。
他的手和爹爹一样,都是很好看的手,指骨修长,骨节分明。
太子殿下的肌理更细致一些,但指腹及关节处仍有不少薄茧,细看之下,甚至还有一道小小的伤疤。
“阿棠为了孤特意去学厨事,这份心意足够了,岂能再让你动手?”他又反手捉住她的指尖送到唇边一吻,“何况你在边上站了那么久也很辛苦。”
池棠睨了他一眼,轻哼道:“巧言令色!”说完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抽回手指,催促道:“殿下快吃吧!”
见他还是没有动手,疑惑地看他一眼,忽然恍然大悟,忙不迭起身去给他找筷子。
太子殿下就算坐在厨房吃碗面,动作也是端庄优雅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看不出好不好吃。
好在他面不改色地把一整碗面都吃完了。
终于等他放下筷子,池棠殷切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虽说动手干活的是太子殿下,但池棠觉得自己多少也有出过点力,对最后的结果还是比较关心的。
他“嗯”了一声,道:“很甜。”
池棠呆了一瞬,急了:“我们放的不是盐吗?”
赶紧起身去找汤匙来,舀了半匙,尝了尝,大惑不解:“不是咸的吗?”太子殿下怕不是味觉出了问题?
太子殿下仍旧不知所谓地“嗯”了一声,手扶上她的腰,轻轻一带,将她抱着坐在了他膝上。
夏季衣薄,根本挡不住体温熨入,池棠吓得要跳下来,却被他箍得紧紧的。
他捉住她的手,从她手里拿下汤匙丢回碗里,磕碰出清脆声响。
“同牢而食?”
他贴在她耳边低声道,灼热的气息带着一种别样的蠢蠢欲动吹拂进她耳中。
池棠害羞地躲了躲,小声道:“没有,这个不算……”
同牢而食,是大婚时的礼仪。
不过在他碗里喝了一口汤,太子殿下也太能想了吧?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抵着她的额,低声道:“愿明年此时,阿棠已是孤的妻。”
池棠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他低头吻了她一下,又吻一下。
一下一下地吻着,一次比一次加深。
池棠迷迷糊糊地迎承着,感觉到双唇被撬开时,突然扯回了一丝理智,将他推开一些,道:“殿下明日还是让御医看一下舌头吧?”
太子殿下竟然尝不出咸味,也太可怜了!
李俨扶住她的后颈,道:“阿棠先替孤看看。”
池棠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看,便被狠狠堵住了嘴……
太子殿下的舌头味觉有没有问题池棠是没看出来,但灵活度是没问题的。
一刻钟后,池棠趴在他胸口胡思乱想着。
李俨轻握着她的手,揉着她的手指。
只是亲了一会儿,这姑娘就连手指都软了,那以后……
“殿下!”
“嗯?”李俨忙将脑子里的危险想法抛开。
她突然从他腿上跳下,拉着他往外跑。
院子里清辉满地,她抬手往天上一指:“殿下你看——”
她手臂一划,豪迈地说:“这漫天星辰,都是我送给殿下的寿礼!”
李俨顿时笑出声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刚吻了一下她的发顶,她又从他怀里挣了出去,抬头看了看,面露惊诧:“已经要子时了吗?”
李俨“嗯”了一声,还没说话,便见她变了脸色:“殿下该回去了!”说着,就将他往大门拉。
这变脸速度让李俨有些措手不及。
子时未过,他还是寿星啊!怎么突然不受待见了?
李俨不悦地将她拉回怀里:“孤不急。”
“不急不行啊!”池棠苦着脸道,“爹爹说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了——”忽然一顿,面露困惑,“半个时辰已经过了,爹爹怎么没来赶人?”
李俨眉心微蹙。
池长庭肯把女儿放出来已经是大发慈悲了,说了半个时辰,不可能偷偷给他们加时间,正常来说,应该一直在东宫暗卫守护范围之外数着时间才对。
正觉不对,北面突然响起何必一声尖喊:“有刺客——”
……
刺客是冲着池长庭来的。
从人数到布局,都只针对池长庭及其随从,东宫暗卫一加入,对方立即呈了劣势。
其首领见势不妙,决断得也很快。
“撤!”
女声低沉冷厉,听得池棠一颤。
池长庭停手站在原地,没有让人去追。
李俨蹙眉看了他一眼,招来一人,淡淡吩咐:“上奏御前,孤宫外遇刺,请调禁军搜查刺客!”
说话时,一个不慎,被怀里的女孩儿挣脱跑开了。
“爹爹!”池棠跑上前,又不敢碰他,只焦灼地对着他上下打量,“你是不是受伤了?”
池长庭负手而立,睨着她道:“你看我哪里受伤了?”
“内伤啊!”池棠着急道,“朱姑娘跟我说过,受了内伤就算筋脉尽断、脏腑尽碎,表面也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
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吓到了,面色发白地回头喊:“殿下、殿下你快去请御医——”又来扶池长庭,“爹爹你不要逞强,我先扶你进去!”
池长庭摆了摆手:“我没事——”说着,甩开她的手,神色自若往前迈了一步,却身形一晃,差点栽到池棠身上。
展遇忙冲过来扶住他,对吓得小脸煞白的池小姑娘解释道:“主公没有受伤,只是吸了点迷药。”
池棠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是有点不放心:“什么迷药?要不要紧?”
“吸得不多,应该无事,不过还是请大夫来看一下妥当。”展遇道。
身后太子殿下已经在吩咐人去请御医了。
既然已经被揭穿,池长庭也没什么好装了,由人扶着进了屋。
刚坐下,便对太子殿下沉了脸色:“既然知道这边有刺客,怎么还带了阿棠过来?”
那些刺客来的时候直奔他的卧房,但那时他还在厨房外数着时辰,为免刺客惊扰到女儿,特意追了刺客回来。
没想到他一片苦心就被李俨这厮糟蹋了!
李俨淡淡道:“池公遇险不能不救,阿棠落单孤也不放心,与其分兵,不如带着阿棠过来。”
池长庭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也怪他大意中了迷药,不然不会搞不定这群刺客,还让人给跑了。
“既然在玉华山上,可怀疑的范围较京城小很多,再有禁军出动,会比上次方便。”李俨道。
池长庭摇头:“唯一可辨认的是个女子,多半藏身后宅不好找;而且那女子十分谨慎,这次还换了武器,我也没能给她留下伤——”顿了顿,“假如当面见到,也许能从身形辨认出来。”
但他三天后就要启程了,哪有那个闲工夫去别人家后宅一一辨认?
想到这里,池长庭突然心中一动,抬头,却见李俨也一样若有所思。
见过那女子的身形,且能出入别人家后宅的……
两人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这女子武功高强,出手狠辣,实在太危险了,不能让阿棠撞上!
“爹爹……”池棠突然迟疑着开口,“今天那个女刺客,是不是上回安上门被我射中的那个?”
池长庭点头。
池棠蹙着眉,一边思索一边道:“我觉得她……有点奇怪——”
第262章 你跟池四什么仇
“哪里奇怪?”池长庭问道。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犹疑地看了李俨一眼。
李俨被这一眼看得变了脸色,心里堵得不行。
这姑娘,不是刚刚还要为他洗手做羹汤,还在他怀里千娇百媚?这才一转头,连说话都要避着他了?
池长庭却笑出了声来:“哈哈哈……殿下你看,时候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宫吧?我们父女还有些体己话要说,就不远送了,哈哈哈……”
李俨脸都青了,再看那姑娘,她却低着头,好似默认了池长庭的说法。
“有什么话是孤听不得的?”李俨端坐不动,冷冷道。
他就不走了,谁能奈他何!
她抬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怔,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殿下听不得——”说着,红了脸,“我不太懂,说得不对,殿下不要笑话我……”
原来是这样……不是同他见外就好。
李俨脸色缓和了许多:“怎么会?此女自去年起诸多挑事,白云山纵火,安上门劫囚,如今更是明目张胆行刺池公,孤与池公却至今未能将她捉拿归案,何来立场笑话你?”
池棠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放松下来,道:“我就是觉得奇怪,她都蒙了面蒙了头,怎么还化妆?”
李俨和池长庭听了俱是一愣。
“她化妆了?”池长庭有点懵,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没发现。
那名女刺客两次出现,都把眉毛以上和鼻子及以下部位全都包起来了,只露了眼睛那一截。
但是就他看到的,也没发觉有化妆的痕迹。
池棠十分肯定地点头:“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第一次出现时,眼型略长,这次却偏圆,可能是上回将眼尾拖长了,这次则是勾勒了上下眼睑,然后……”
然后她说了一堆,说完发现屋里两个男人沉默且茫然。
池棠不太自信:“大概就跟殿下之前易容差不多,也许让商大夫来看会更明白……”
李俨点点头:“你也看得很明白。”
池棠害羞地冲他笑了笑。
池长庭看不下去了,轻咳两声,道:“此女确实谨慎善匿,如此看来,更不好找了。”
池棠犹豫了一下,道:“其实……也不知道算不算谨慎……她知道把眼睛遮起来,却把身形暴露出来,还不是一般的暴露,而是把所有特征都暴露了,虽然这样很好看,但她是出来行刺的,不用打扮得那么好看吧?”
这名女刺客两次出现都是身着劲装,窄袖,束腰,绑腿,衣料裁剪得十分贴服,将姣好的身段暴露无遗。
“如果说是为了行动方便,可她的同伴都不是这样,其他人的装束都把身形上的特征都遮住了不少,我看过之后没有留太多印象,但这位女刺客的身形,我看过一次就能把她画出来。”
最后一句话池棠说得特别有底气。
她的画面记忆很好,前世那个蒙面劫匪她也只见过一次,隔了大半年还是能画得差不多。
池长庭搁在桌上的手轻轻敲了两下,对池棠提到的矛盾,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正要开口,却听到太子殿下淡淡开口:“照你这么说,确实很奇怪,既然能谨慎到遮掩眼型,怎么会不慎暴露身形?”
池长庭惊讶挑眉。
不是吧?都这么明显了,李俨还没想到?
“也许她要遮的不是自己的特征,而是我们的眼睛!她想把我们能看到的都遮起来,也许我们已经见过她了,只是见到的不是这样的眼睛,也不是这样的身形,我们见到的人和女刺客也许毫无相似之处!”池棠目光灼灼地接上了太子殿下的话。
太子殿下略作思索,淡淡点头:“阿棠言之有理。”
池长庭冷睨了他一眼。
哼!虚伪!
“你说得很有道理!”池长庭正色道,“也许这女子你平时已经见过了,敌暗我明,太危险了!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出门了,等我启程后,你跟着殿下回京!”
池棠迟疑了片刻,乖巧应下。
她也觉得可能见过,也许再努力一下,就可以认出来了……
……
夜色深沉,树影中突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时,饶是她神鬼不惧,也退了一步。
待看清来人相貌,她眸中杀气瞬现,手中短剑迅然逼近。
白衣人没有避开,任由她将短剑贴上咽喉,神色未有退怯。
她抿紧双唇,眼中杀气滔天,却没有再进一步。
白衣人微微一笑,道:“十一娘不必激动,你今日一没受伤,二没中毒,凭我一人之力,伤不了你,当然也不可能特意跑来送死。”
十一娘没有松手,冷冷问道:“你想干什么?”
隔了不远的地方,已有火光窜动,应是禁卫军出动了。
但并没有什么好怕的,栖身处近在眼前,只要进了那座宅邸,谁也找不到她。
除了姚十七。
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明明一直知道她的身份,却没有拆穿她。
没有拆穿她,却又突然在上回她中迷药时冒出来截杀她。
“你不是想杀了池长庭为郡王报仇?我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姚十七柔声似诱哄。
十一娘冷冷一笑。
他会有那个心思为郡王报仇?
姚十七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笑道:“池长庭武艺高强,身边又高手环绕,如你这般刺杀是很难成功的,需得用计。”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十一娘冷冷问道。
姚十七微微一笑,说了几句话。
十一娘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到底跟池四什么仇?这么不遗余力地对付她?”
姚十七笑道:“我跟个小姑娘能有什么仇?池四天真可爱,我喜欢她还来不及呢!”惊讶看她,“怎么?十一娘竟然心软了?”
十一娘蹙眉未答,目光警惕地看着他,问道:“这样做于你而言有什么好处?”
姚十七叹道:“如果我说我也想为郡王报仇,你信不信?”
十一娘冷冷一笑。
姚十七摇了摇头,笑道:“我自有好处,却不会告诉你;这一计便送你了,是用是弃随你!”
第263章 想做池姑娘的玩物
爹爹让别出门,池棠就乖乖不出门了,反正她也有正经事要忙,没空出门玩。
午睡醒来,吃了太子殿下送来的冰镇樱桃酥酪,便清了屋里的人,趴在窗前画画。
她画的是那个女刺客。
根据昨晚的推测,此女平常出现在人前,很可能会将自己的身形特征隐藏起来。
但就算隐藏起来,也是在她原本身形的基础上作的改动。
就好像她那双眼睛——
拿笔的手停顿了片刻,池棠闭眼回忆了一下,落笔继续勾画昨晚那双眼睛。
昨晚那人撤退时同她对上过一眼,上回安上门劫囚也曾与她对过一眼。
那眼神,仿佛是认识她的……
她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她应该见过这个人。
只是这人的眼睛应该不是这样的,不是凌厉斜飞,也不是娇憨浑圆。
那应该是怎样的?
池棠一口气将两次见到的眼睛都画了出来,对比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头绪,索性先放下,去画女子的身形。
她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因为衣着装束的关系,将女子的身姿暴露无遗,因此池棠画起来毫无难度。
但画完一幅看看,却跟记忆里没有一个对得上。
但两次遇上,都只是惊鸿一瞥,池棠怕自己记漏了,又开始画其他角度。
正画得入神,耳边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惹得池棠分了一下神。
她皱了皱眉,继续收敛心神作画。
“乡君——”娇娇柔柔的声音唤了一声。
池棠皱着眉,没有理会。
很快有画屏上前小声说着作画勿扰之类的话。
之后确实没扰了,可那一双眼始终盯着这边看,带着无声的催促。
池棠勉强画了几笔,还是丢了笔,抬头问道:“什么事?”
玉华山的宅邸毕竟小,爹爹住前面,就把宫里赐下的美人及婢女都赶到后面跟她住一个院子了。
屋舍小,干扰就多,何况这位名叫媚娘的美人算不上安静乖巧。
一听池棠发话,媚娘便提着裙摆轻盈盈地跑了上来,却不急着说事,而是一边伸长脖子往桌上看,一边问道:“乡君在画什么呢?”
池棠一把抄起画稿藏到身后:“有事说事!”
媚娘讪讪一笑,道:“妾就想问一下,乡君什么时候回京城?”
“还不知道。”池棠如实回答。
爹爹让她跟着太子殿下回去,但太子殿下还没说什么时候走。
媚娘绞着手指怯怯问道:“那……乡君会带妾一起回京吗?”
池棠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反问道:“我爹有说过怎么安置你们吗?”
媚娘眼眶一红,委委屈屈道:“乡君这几天也看到了,阿郎不喜欢妾,妾自从被赐给阿郎后,就一直在后院待着,阿郎白日不在家,夜里也不让——”
“咳咳!”画屏重重咳嗽一声,瞪着媚娘道,“当着姑娘的面,说什么呢?”
媚娘抿了抿嘴,又幽幽一叹,甚是哀怨:“妾蒲柳之姿,入不了阿郎的眼,阿郎根本没想起来安置妾……”
“那你再等等,也许明天就想起来了!”池棠说着,将反过来放在桌上,拿镇纸压好,又铺了张新纸上去,一副谈话已经结束的姿态。
媚娘目光一急,好像怕被人拉走似地扒着窗口道:“妾来之前听说过,府里没有主母,后宅事都是乡君做主,这等小事,就不必拿去打搅阿郎了吧?”
池棠都被她逗乐了:“之前不还替我布个菜都委屈得要哭,现在又来说什么听我做主,你少哄我,我要真被你哄得答应了,我爹会很生气的,后果一定比把你留在玉华山更严重。”
媚娘吓得脸都白了。
“我房里的事我当然能做主,可你们几个是御赐的,还是安安分分等我爹发话吧!”说罢,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媚娘真的快哭了:“阿郎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一定会把我留在玉华山的,乡君替我向阿郎求求情吧!”
池棠想了想,道:“我爹要把你留下,自有他的道理,我当然是帮他了,我又跟你不熟。”
媚娘柳眉一竖,又急又怒:“你一个小姑娘,不能善良点吗?陛下把我赐给阿郎,我就是阿郎的人了,他不要我,我以后可怎么办?”
池棠道:“他要了你,他以后可怎么办?”皇帝赐的美人,怎么看都是个麻烦啊!
媚娘呆了一呆,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喃喃道:“我没那么差吧?”
池棠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就没回答。
媚娘好像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瘪了瘪嘴,道:“我就是个玩物,又不碍着什么……”
池棠正色道:“就算你是玩物,可我爹不爱玩你。”
媚娘小脸煞白,呆了好久,讷讷道:“要不……你玩我?”
院子里顿时一阵噼里啪啦东西乱掉。
她们俩隔着窗说话,没有特别压低声音,周围都听着的,此时无不露出见鬼的表情。
“你有什么好玩的?”池棠不觉有异地问道。
媚娘精神一振:“我会的可多了,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我都会,我还会十六种舞,每天换着花样给乡君解闷,一个月都不带重复的!”又软了神色,娇滴滴道,“好姑娘,你就跟阿郎提一句,把妾带走吧,妾一定好好服侍姑娘——”
池棠正揉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院门外忽然响起侍卫的声音:“禀乡君,户部石侍郎府中六姑娘前来拜会!”
石六!
她怎么又来了?
池棠眉头一皱,随即指着媚娘道:“你去好好打发了石六姑娘,回头我帮你问问我爹!”
媚娘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一刻钟后,媚娘就回来了。
“这么快?你不是让人把她轰出去了吧?”她连一双眼睛都没画好呢!
“怎么会?乡君说要好好地打发,我记着呢!”媚娘正色道,“石六姑娘说上回宫宴得罪了乡君特意来赔礼道歉,我就把礼收下,说乡君已经原谅她了!”
这么简单?池棠有点不信:“她就没说想要见我什么的?”
“说了,我说她印堂发黑、鼻尖泛红,今日不宜出门,否则于姻缘不利,她吓得脸都白了,急匆匆就走了。”
“你还会看相?”池棠对她刮目相看,开始认真考虑留身边的可能性。
媚娘憨厚一笑:“我骗她的。”
第264章 孤什么都没想
“本来确实是想将这几个留下,我不在家,怕她们给你添麻烦——”池长庭道,“不过毕竟是御赐的人,留在这里容易落人口舌。”
他语气一顿,思索片刻,又道:“你就带上媚娘一个吧,她身份较其他人特殊一些,回去让你伯母找个单独的院子安置她,别让她在你跟前晃,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池棠一一应下,犹豫了一下,问道:“爹爹,媚娘是陛下赐给你做姬妾的吧?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这个你不必操心——”池长庭随口揭了过去,转而嘱咐道,“两日后,我就要启程了,我已经同薛家说好了,我走之后,你就搬去薛家住两天,太子已经定了五月十八启程回京……”
……
两日后,是五月十六。
送走池长庭后,池棠先回了池宅收拾行装,准备搬去薛家。
御赐的美人和美婢们在门口站成一排,媚娘捏着帕子泪汪汪望着池棠不敢上前。
负责将箱笼一个一个搬上车的却是制服挺拔、官封七品的太子亲卫。
倒也不是她这边没有仆从,实在是太子殿下的盛情难却。
池棠趴在车窗边,偷偷看了一眼站在车旁的太子殿下,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被他敏锐地捉住了,索性歪了脑袋冲他一笑。
他眸光微闪,突然道:“安喜殿尚有许多空屋。”
神色语气都是冷冷淡淡,话又说得含蓄,导致池棠一时没听出他在说什么。
待回味过来,不由脸上一红,“噗嗤”笑道:“爹爹早就跟齐国公府说好了。”
太子殿下微微蹙眉,低声道:“刺客尚未捉拿归案,你一人在外,孤不放心。”
池棠睨了他一眼:“我怎么一个人?怎么在外了?我是在齐国公府呢!后天启程回京之前,我就一直待在齐国公府,哪儿都不去,好不好?”说到最后,已经用上了哄人的语气。
太子殿下沉吟片刻,摇头:“不好,白天还是进宫来,孤看着你安心一些!”
“才不要!”小姑娘淘气地皱了皱鼻子,“阿筝说她住的屋子临水,可凉快了,我哪儿都不去!”
这太子殿下就不服了:“西池院也临水,不如回京后你住过来?”
池棠红着脸伸手去掐他的手臂,小声道:“不要!殿下想什么呢?我都还没嫁你!怎么能住进东宫?”
太子殿下立即神色一肃,矢口否认:“孤什么都没想!”说罢,不知为何,脸上微微泛红。
池棠看得惊奇,正要发问,忽然瞥见薛策捧着一个熟悉的木匣走出,忙招手让他拿过来。
薛策将木匣放在车门前,池棠试着抬了抬,有点吃力,正要改为拉,木匣就被人抱走了。
“要做什么?”太子殿下单手揽着木匣问道。
池棠想了想,朝他招了招手,自己后退进了车厢。
太子殿下脸上微微一红,随即淡淡扫了一圈,待周围人自觉低头退后两步,才神色肃然地上了车。
这辆马车是薛家借给池棠暂用的,车厢比较狭小,太子殿下一进来就头顶着车顶,一双长腿也伸不开,看起来非常拥挤。
他稍微一侧身,就将池棠挤在了角落里。
胳膊贴着胳膊,腿挨着腿,挤得池棠有点热。
但她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也没太在意,只顾着催促李俨打开匣子。
匣子打开,是厚厚的一卷宣纸,背面透出丹青之色,看得出都是画稿。
池棠把这一卷画稿拿出,展开给他看。
“这一些是上回的样子,正面、侧面,这是左侧的,还有背面,这些是上回安上门的……我给她换了襦裙,这是束腰款的,还有高裙的……半臂……深衣……”
车外箱笼已经搬完了,薛策一回头,恰好透过车窗看到了车内的情形。
池小姑娘正陷在太子殿下怀里,手里拿着一沓纸,聚精会神地说着什么。
太子殿下的眼睛也在认真地看着,脸却微微一偏,在池小姑娘发鬓上轻轻一吻。
池棠一直说到口干舌燥才停了下来。
“上茶!”太子殿下吩咐了一声,转回对她低语,“要不去孤那儿细说?”
池棠摇了摇头,接过茶水润了润嗓子,道:“快说完了——”把茶盏从车窗递出去,顺便问画屏,“都收拾好了吗?”
“都好了。”
池棠转头对太子殿下道:“要不去殿下车上边走边说?这里太挤了。”
太子殿下摇头:“这里就很好,走吧!”
一声令下,媚娘再也忍不住,凄凄地喊了一声“姑娘”,挥着帕子跑了上来,扒住车窗泪眼盈盈地叮嘱道:“姑娘,你可一定要记得来接媚娘啊!”
“记得记得!”池棠安慰道,“我会让莫七来接你,你要是不放心就自己去山谷口等着。”
媚娘还想说话,忽觉太子殿下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不禁打了个寒颤,瑟瑟退后。
画屏和青衣也被安排到其他马车上去了。
马车驶动,池棠继续同太子殿下说着她的画稿。
“……我觉得这张、这张还有这张看着有点眼熟!”池棠最后挑出三张,神色严肃地说。
李俨接过这三张画稿再次一一看过。
一张是深衣广袖,一张是大袖衫,还有一张是道袍。
这三张都是背影,衣宽带缓,完全遮住了女子劲装时暴露的身形。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话影响了,李俨也觉得这几张背影有点眼熟,正打算细看,忽然听见车外后方有人高喊:“前面可是鸿胪寺池少卿家眷?”
马蹄嗒嗒,依稀是从池宅方向过来。
车停下,那人骑马追上,下马在车前施礼:“奴是京城亲仁坊陆氏家人,敢问车内可是池少卿千金、洞庭乡君池四姑娘?”
池棠一听是陆家人,忙应道:“是,我是池四,谁派你来的?陆大姑娘还是陆七姑娘?”
那人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笑容可掬道:“是我家七姑娘让送信给四姑娘。”
池棠忙不迭接过信,当即拆阅。
陆氏家仆继续说道:“我家七姑娘听说四姑娘来了玉华山,闹了大姑娘许久,才同意让她过来,明日一早启程,大约黄昏能到——”
第265章 冲着池棠来的
池棠一边听着家仆说话,一边看信。
信的内容和家仆说得差不多,多出来的是陆子衫力透纸背的愤怒。
“完了完了……”池棠喃喃道,“我走的时候没跟衫衫说,她要追杀过来了……”
“住到安喜殿来,孤保护你。”太子殿下趁机道。
池棠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道:“我明天下午要去接衫衫,希望她能看在我诚心悔过的份上放我一马,哎呀——”突然惊叫一声,“她明天来,我后天就走了,衫衫一定会气死的!”
别说衫衫会气死,就是她也觉得遗憾。
本来她对玉华山是没什么留恋的,可衫衫一来就不一样了。
真这么擦肩而过,就实在太可惜了。
可爹爹千叮咛万嘱咐要她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回京,她也不好一个人留下。
李俨见她苦着小脸,心里不及细想便道:“那就多留三日。”
她脸上一亮,惊喜地看着他:“真的可以吗?”
“可以。”李俨淡淡点头,突然觉得自己有做昏君的潜质。
至于怎么样才能可以,等他回去再慢慢想。
夜里有了正事可以想,也不用想些有碍歇息的事……
……
第二天午后,池棠早早地就去山谷口等着了。
虽然是午后最热的时候,但玉华山乃避暑胜地,本来就比山谷外清凉许多,加上车停在树荫下,窗和门都敞开着,清风徐徐,倒是格外舒适,舒适得令人昏昏欲睡。
池棠懒洋洋地趴在车窗前,望着烈日灼烧下的山道,觉得眼睛都快睁开不开了。
正当她闭上双眼时,却听见了马蹄声。
踢踏踢踏,不紧不慢地走近。
池棠掀开眼皮看了一眼,意外地醒了几分神。
一袭青衫,容颜秀雅,桃花眸温柔亲切,依稀吴地旧时。
池棠恍惚了一瞬,心底突然生出惆怅,这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他单人单骑而来,看到池棠时唇角微扬,在马背上简单行礼,温声道:“池姑娘来接人?”
池棠点了点头,反问他:“苏郎也来接人?”
苏瑾微微一笑,看着她道:“算是吧。”目光若有所指。
池棠沉了脸色缩回车里,不再看他。
车外,苏瑾没有离开,而是极轻地叹了一声:“太子殿下可真紧张你……”
池棠偷偷翘了翘唇角。
那可不?
殿下得知她要来接衫衫,派了足足二十名高手保护她!
这些可都是穿着官服的太子亲卫呢!走在路上别提多威风了!
正得意着,前方道路尽头忽现烟尘滚滚,池棠忙探出身子去看。
尘土中跑出一骑,马背上的人似乎累得东倒西歪。
终于到了跟前,池棠也认出了正是昨天传信的那个,迫不及待问道:“到哪儿了?”
那人刚一勒马,整个人便脱力似地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倒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劫匪……有劫匪……”
……
池棠赶到时,几乎被浓重的血腥气熏得晕过去。
满地尸体,围着中间一辆马车,陆子衫正坐在车头,怀里抱了一个人失声痛哭,月白的裙子染得血迹斑斑。
“衫衫!”池棠喊了一声,焦急要冲过去,却被青衣拉住。
陆子衫抬起头看到她,哭着喊道:“阿棠……阿棠……三哥他流了好多血,我好怕……”
池棠听得肝胆俱颤:“你们快去帮忙!快去啊!”
太子殿下一共拨给她二十人,方才得到消息后,青衣只让离开了十人先去救援,自己则带着池棠弃车同骑,领剩下的十人追赶上。
此时先到的十人正与劫匪战成一团。
不!那不是劫匪!
池棠再不懂事,也认得出那不是普通的劫匪。
那几人黑衣蒙面,手提砍刀,招招带着血气。
这样的场景,几天前的夜里,她刚刚见过!
这些是刺客!
是那天刺杀爹爹未遂逃脱的刺客!
“他们冲着我来的……”池棠喃喃道。
这群刺客刺杀过爹爹,冲着她来的可能性更大。
可为什么还是围着衫衫?
“没事,敌寡我众!”青衣安抚道,刺客只有不足十人。
然而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飞出一把刀,扎在陆子衫身旁的车门上。
“啊——”陆子衫抱头尖叫。
池棠也尖叫出声,目眦欲裂:“快救她!快救衫衫!”
青衣抱紧了她,又点了五人上去帮忙,剩下五人连同莫七一起,将池棠护在中间。
又加入五人后,刺客逐渐露了败相。
池棠刚略松一口气,突然,心头猛地一跳。
不对!少了一个人!
那个女刺客——
“我去看看陆三郎。”跟了一路始终默不作声的苏瑾突然开口道。
说话时,人已催马向前跑去。
池棠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瞳孔急剧放大——
……
从御前退下,李俨一面朝安喜殿走去,一面吩咐:“去看看池乡君出门没?”
他本来以为今天腾不出时间陪她去接陆七,不过现在结束得比预计的早,也许可以给她一个惊喜。
回到安喜殿,换了身便服,正要出门,忽然想起什么,朝内寝走去。
榻前矮几上,放了两只香囊。
李俨没有犹豫就拿了那只新的,自己系在腰带上。
目光不经意掠过那只旧的,却也心中柔软。
新的是池棠亲手做的,旧的不是。
旧的是多年前她遗落在萧琢手里、后来被他取回的那只,在没有得到新香囊前,这只旧香囊他也珍藏了许久,后来辗转又回到她手里,再被她好玩似地送给他。
那她怎么不把那件诃子也还给他呢?
李俨笑了笑,想起在陆家时的那段日子——
他脸色瞬变,疾步冲到书案前,将昨日池棠给他的画稿取出展开在案上。
那三张她觉得眼熟的已经特意挑出,昨夜他对着看了许久,也没想起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子。
可是,如果不是女子呢?
他都能扮女装,对方为什么不可能女扮男装?
寥寥数笔,将画稿上的深衣广袖改作了相近的官服,肩加宽,腰加粗——
画成笔落,在书案上敲出突兀声响。
李俨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画稿,拂袖而出。
“备马!”
话音落,人已至殿门口。
快步下阶,正待上马,远处骤然见狂奔疾呼——
“殿下!殿下!山谷道有匪!”
第266章 苏瑾的秘密
池棠一瞬不瞬地盯着苏瑾的背影。
对一个男子来说,这样的背影显得有些文弱,因此,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人。
事实呢?
池棠横抬起左臂,对准了那个背影。
如意环用过之后,自然很快又补上了,她先前没动,是因为如意环解不了群起攻之的危险,但只要对付一个人的话,她已经见识过两次如意环的威力了。
此时,苏瑾已经走到了车旁,陆子衫和重伤的陆三郎都与他近在咫尺。
但不要紧。
她的针上淬的只是迷药,误伤了也无妨!
池棠眯眼对准,没有犹豫,拨动机关!
刹那间——
苏瑾转身了!
他仿佛脑后生了眼睛一般,甚至隐隐在池棠拨动机关之前,他就将手探向了陆子衫的肩。
钳住,提起,挡在身前。
动作一气呵成。
池棠呆呆地看着陆子衫惊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然后被苏瑾随手丢弃在地。
她的衫衫,前世就嫁给了这个人……
池棠愤怒到极点,也心痛到极点,
她将腮帮咬得生疼,忍得浑身发抖。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文弱是假的,温柔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连男女都是假的,他所有暴露在人前的,全是假的!
他丢下陆子衫后,手臂横抬而起,袖子一拉,露出一段光洁如玉藕的手臂,手臂上,赫然也有一只银镯!
他紧紧盯着她,手指抚上如意环——
“不要!”池棠惊恐尖叫。
除了她,谁还会在如意环这样可以致命的暗器上只淬迷药?
“过来!”他命令道。
青衣抱紧了池棠。
“他要是动了暗器,你们也护不住我,等你们倒下了,我还是要落在他手里,不如自己过去!”池棠声音微颤,语速却很快,“他只是想用我要挟我爹,暂时不会伤我性命,我会好好的,好好地等殿下来救!”
青衣仍不松手。
苏瑾仿佛失去了耐心,马鞭扬起,甩在陆子衫身上。
便是陆子衫中了迷药,也因这一鞭子痛得惨叫一声。
“不要!不要打!”池棠心痛得眼泪夺眶而出,低头狠狠咬在青衣手上。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咬疼了,青衣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池棠用尽全身力气朝他跑去。
近前时,他弯腰将她提上马背。
池棠没有挣扎,像一个认命的囚犯。
苏瑾清啸一声,剩余刺客齐齐向他这边集合。
他引缰掉头,扬鞭策马奔出。
池棠一咬牙,猛地拉下他的左臂,拨动机关。
苏瑾咒骂一声,迅速将手臂扬开,避免毒针射到马身上。
池棠抓着他的手臂一跳,想借他这一扬的力道跳下马背。
然而,刚感觉身子离开了马背,又被挡了回来。
耳边听得冷冷一笑,随后后颈一痛,失去了知觉……
……
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木板上昏暗闪烁的光线。
池棠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却发现丝毫也不能动弹,吓得她想张口惊喊,也喊不出来。
她只能转动眼珠查看四周。
很快,就看到了坐在自己身侧的苏瑾。
他闭着眼靠在墙上,呼吸静谧,烛火斜照在脸上,长睫轻覆,在眼下拖出一片阴影。
这样的画面甚至有些温柔。
然而在池棠盯着他看的下一瞬,他突然睁开了眼,寒光如刃。
同池棠对上之后,那眼里的寒芒迅速敛去,只剩一片冷漠。
他没有说话,起身离开了几步,又走了回来,居高临下看着池棠,冷冷道:“安分点!”说罢,抬手在池棠身上点了几下。
收手时,池棠顿觉浑身酸软,下意识动了一下。
能动了!
池棠忙爬了起来,还没坐定,眼前就多了个大馒头。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吃!”他冷冷道。
池棠咬着唇看了他一眼,颤抖着手接了过来,送到嘴边,试探地咬了一口。
馒头是冷的,很硬,淡而无味,但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
比起吴兴山谷里那个可好吃多了,池棠暗暗安慰自己。
她捧着馒头缩进床角,一边慢吞吞啃着,一边打量着自己的处境。
这是一个挺旧的屋子,陈设像是一个卧房,门关着,透过门缝,只看到一团漆黑。
屋里有个窗,窗开着。
窗外夜色清透,星辰灿灿,有远山如影,其余什么都看不到。
看起来这个屋子好像是在楼上,从窗口跳出去会不会摔断腿?
池棠这么想了一下,突然觉得好疼,眼泪顿时掉了下来,喉咙堵得难受,馒头也吃不下了。
她小声地抽泣了一下,回应她的是满屋的寂静。
不由看了苏瑾一眼。
他仍旧坐回床头,靠着墙闭眼假寐,一身青衫,还是白天的装束,只是褪去伪装之后,一身肃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池棠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张口喊道:“苏——”刚起了个头,又咽了回去,目光急闪。
苏瑾睁开眼看她,目光冰冷无波。
池棠瘪了瘪嘴,抽噎道:“你、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会跟你走的……你怎么是这样的人,亏我以前还那么喜欢你……”
苏瑾扯了扯嘴角,道:“不用装了!”
池棠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茫然且无辜。
苏瑾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拖到身前,低声道:“真看不出,池姑娘还挺擅长演戏的,吴兴王世子的表妹?”
池棠神色一僵。
“商氏如意环都亮出来了,还想说你不认识我?”他冷冷一笑。
那倒也是……
池棠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你就是姚十一?”
“是,我是姚十一。”他淡淡道。
“你是女的?”
姚十一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池棠气哭。
这个这辈子勾引她、上辈子勾引衫衫的货色居然是个女人!
“我不是男人你很失望?”姚十一笑了笑,好像觉得很有趣。
池棠抹着眼泪道:“你怎么可以骗人,从前在吴县的时候——”
“从前在吴县的时候你就不喜欢我!”姚十一截断了她的话,“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因为我一眼就看穿你是个人渣!”池棠红着眼睛瞪她。
还想提提旧事看能不能唤起这人一点良心,现在看来——
这种人哪来的良心!
第267章 他自身难保
既然撕破了脸,池棠也不掩饰愤怒了:“你是女人为什么还要娶妻?石六姑娘那么喜欢你,她要是知道你是女的……”突然哽住。
衫衫知道了吗?衫衫后来知道了吗?她要是知道了可怎么办?
姚十一挑了挑眉:“你不是不喜欢石六?”
池棠瞪了她一眼:“你管我!”
姚十一嗤笑道:“池长庭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池棠听着这话好像是贬义的,便不服气地问:“我怎么了?”
“醒来也没听你关心你爹一句。”姚十一道。
她不提还好,一提,池棠又气哭了:“你不就是要为吴兴王报仇吗?难道要我求你放过我们父女?可你杀了这么多人,心肠一定很硬,我求你又没有用……”
姚十一沉默。
池棠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有些意外:“难道你是想把你对付我爹的计划告诉我?”
姚十一还是沉默。
池棠按下心中窃喜,故作恹恹道:“那你说吧,反正我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姚十一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池棠有点遗憾。
要是姚十一说了,万一她能逃出去,也许还能破坏她的阴谋。
所以说,谁会那么无聊阴谋还没达成就把自己的计划说出去?
池棠痴痴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出现在能做点什么。
爹爹现在到哪儿了?应该还没得到消息吧?太子殿下应该得到消息了,他是不是在着急地找她?
只希望太子殿下快点找到她,免得爹爹落入姚十一的陷阱……
可是太子殿下会有危险吗?
姚无忌的死,太子殿下也有份,姚十一不会是想一箭双雕吧?
池棠越想越急,难受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她还是没保护好自己,甚至明知道姚十一抓她是为了对爹爹不利,还是跟着她走了。
可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为了她出事。
衫衫身上那一鞭听着就很重,不知道要不要紧;
陆三郎重伤未知,还从车上摔下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莫三到得早,独自面对那么多刺客,已经浑身浴血,都看不出伤口了;
上回在吴县,青衣当着她的面被人砍得伤痕累累站不起身,她不能再见一次……
姚十一闭着眼睛,听着身旁小姑娘抽抽噎噎地哭了许久都没停,忍不住皱眉睁眼。
这时,窗口吹进来一阵风,那小姑娘打了个冷战,抬起头正好看到她,泪眼盈盈抽泣道:“苏哥哥,我冷……”
她今天原本穿了一身缭绫的裙子,华贵娇美,但这样娇贵的布料根本经不起折腾,现在已经残破不堪了。
风一吹,瑟瑟发抖,看着好不可怜。
“床上就有被子——”姚十一淡淡道,“我不是苏哥哥,这套对我没用。”
池棠讪讪地拉了被子把自己裹起来,问道:“你不姓苏吗?你不是苏瑾?不是陆四夫人的娘家侄子?”
姚十一重新闭眼:“我不是你哥哥。”
池棠看了她一会儿,喃喃问道:“你有没有可能收手?”
她没有睁眼,低声道:“如果有人杀了你父亲,你会收手吗?”
池棠掐着手心,轻声道:“我爹说,你是吴兴王府第一死士,如果当初吴兴王得知太子南下并且掌握了他谋反的罪证,是不是会派你去刺杀太子?”
姚十一淡淡“嗯”了一声。
池棠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问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很讨厌你?”
姚十一睁开眼,打量了她两下,淡淡道:“不想知道——”微顿,“你以后会更讨厌我。”
池棠自嘲地笑了一声,把脸埋了起来,不再看她。
岂止是讨厌,简直恨透了!
前世爹爹和衫衫的死都跟她有关,可恨她没有能力手刃仇人……
……
屋子里很安静,池棠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说话声吵醒的。
原本说话声传到耳中也是迷迷糊糊的,突然,她听到了“池长庭”三字,瞬间惊醒坐了起来。
说话声被她打断了,屋里两人转头看她。
一个是姚十一,还有一人黑衣蒙面,打扮得十分眼熟,对着姚十一背脊微弓,似乎是她的下属。
“我爹爹怎么了?”池棠紧张地问。
姚十一抬手轻挥,黑衣人躬身退了一步,从窗户走了。
“我爹爹怎么了?”池棠大声问道。
姚十一冷冷看了她一眼,道:“还想说话的话给我规矩点!”
池棠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他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
“消息刚刚送到而已。”姚十一终于回答了。
池棠松了一口气。
消息送到,爹爹也未必就信吧?再考虑考虑,犹豫犹豫,说不定太子殿下先把她救出来了?
“你放心,他一定会马不停蹄赶来。”姚十一说着,将目光落在她肩上。
池棠不解地转头一看,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又用手摸了摸,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未嫁的姑娘梳髻时都会留一束发丝,用发带绑了垂在背后或者垂在肩前,称之为燕尾。
现在她的发髻还乱糟糟的在头上,燕尾却整个都没了。
池棠摸着参差不齐的发尾,咬唇忍下眼泪,抬起头瞪着她:“你不会得逞的!我爹不会有事的!”
只要太子殿下早点赶到——
“你还指望李俨来救你?”姚十一嘲讽一笑,“他很快就自身难保了!”
……
星垂平野,映照得人间一片清朗。
李俨驱马从一座村庄跑出,勒马暂停。
极目向西望去,可以看到微风细草摇摇,也可以看到百步外枝桠间似有夜禽未眠,却看不到他要找的人。
下午苏瑾劫了她后,径直西行,因为又涌出一批不知来历的黑衣人阻挡,青衣等人最终在玉华山谷西二十里处失去了她的踪迹。
他们沿着这一带向西已经找了三个多时辰,犹如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苏瑾的目标无非是池长庭,如果实在找不到,就只能先和池长庭会合,再作打算——
“附近五个村落都找过了,没有发现!”薛策禀道。
李俨攥紧缰绳,冷冷道:“去三水县,叩城门!”
“殿下——”薛策变了脸色。
搜村庄已经闹得有点大了,要是搜城……
“走!”李俨已率先掉头。
薛策见他主意已定,只好咬牙应下,正要扬声集队,目光不经意往东面一瞥,脸色大变——
第268章 孤心急如焚
“殿下你看!”薛策喊道。
李俨回身一看,脸色瞬变。
东面是玉华宫的方向,正有一条火龙从那个方向疾行而来,没过多久,就听见了马蹄声。
这个时辰,这样的阵仗,在玉华山,只可能是宫内禁卫!
火龙近前,为首的正是护卫御前的千牛卫,高澈。
“陛下宫中遇刺,令太子及诸王速速回宫护驾!”高澈高声喝令。
薛策大惊失色,再看李俨,身形仿佛凝固在了夜色中。
“殿下,速速回宫!”薛策忍不住出声催促。
皇帝遇刺,太子若不及时回宫,就是废太子都合情合理!
李俨沉默片刻。
“青衣!”
青衣上前。
“带着你的人,继续找你主子!”李俨望着东面,语声沉沉。
……
时近子时,帝寝仁德殿中,灯火如昼。
李俨卸佩剑入内,太后、三妃及诸相俱在,诸王却不见。
“儿臣救驾来迟!”拜倒请罪。
皇帝冷冷一笑:“确实够迟的,等你来救驾,朕早就死上千百遍了!”
李俨重重磕头:“儿臣有罪!”
太后也不悦道:“三郎这是去哪儿了?你兄弟几个都住宫外也比你来得快,你倒好,半夜三更还带着太子卫出去了!”
李俨再拜道:“孙儿发现姚氏余孽踪迹,遂追踪出谷,直至三水县附近!”
“姚氏余孽?”高相惊讶道,“不是听说池长庭之女遇匪吗?”
李俨淡淡道:“姚氏余孽因姚无忌之死迁怒池长庭,于山谷外袭击池长庭之女,当时陆氏家眷在场,亦有伤亡。”
高相一叹:“这或许就是姚氏余孽的调虎离山之计,要不怎么殿下刚带走太子诸卫和谷外巡警金吾,宫里就进刺客了?”
这话哪里是在说调虎离山,分明意指里应外合了。
齐国公抬了抬眼皮,道:“殿下只是带走了谷外巡警金吾,宫内当值的金吾一个没少,算得了什么调虎离山?”
高相笑了笑,道:“用一个池四将太子及谷外巡警金吾调离,刺客才好进来。”
“刺客并非谷外进来——”李俨道,“五月十二,池长庭家中遇刺,儿臣已禀过父皇!”
皇帝缓缓点头。
“这次宫中行刺,儿臣同样怀疑姚氏余孽所为,恳请父皇准许儿臣领太子诸卫搜捕逆贼,将功赎罪!”李俨再拜道。
“你都搜捕了这么久了,也该累了——”皇帝淡淡道,“梁王、赵王、蜀王、魏王都已经请兵搜捕,你就回去歇一歇吧!”
“父皇——”
“下去吧!”皇帝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越大反而越不知沉稳了。”
李俨抿紧双唇,伏拜道:“儿臣遵旨!”
父皇未必会怀疑他与刺客勾结,但为了阿棠救驾来迟终究令圣心不悦……
……
李俨快步走进安喜殿。
薛策小跑跟上,好声劝道:“殿下别担心,你不是把暗卫都留下了吗?那些个都是能飞檐走壁的,三水县又不大,一晚上悄悄搜一遍不是问题,反而比我们这些行动更隐秘些,不会打草惊蛇——欸?殿下你要干什么?”
李俨一面换衣一面道:“孤出去一趟,你替孤守着安喜殿!”
薛策呆了一呆,忙拉住他道:“这怎么守?万一陛下想想又要召见你怎么办?万一天亮了你还没回来怎么办?”
李俨看着他道:“能守多久守多久,守不住也不怪你!”
薛策死死拽着他:“可是暗卫都被你派出去找人了,偷偷出去又不能带太子卫,你不是想一个人出去吧?”
李俨拂开他的手,道:“无事,孤习武多年。”
“可是你连马都没有,几十里的路你怎么过去!”薛策急得扑上去拖住他的腿。
李俨俯身提起他,与他对视,低声道:“阿策,孤心急如焚……”
……
“……玉华宫计划顺利,太子已被召回,不得出宫,赵王、蜀王、魏王及梁王领兵四路搜捕!”黑衣禀道。
“你们把太子殿下怎么了?什么计划?他为什么不能出宫?”池棠听得方寸大乱。
姚十一却没理她,顾自蹙眉问道:“西面是谁搜捕?”
黑衣人迟疑片刻,答:“是梁王。”
姚十一皱眉愈深,又问:“赵王搜捕哪个方向?”
“南面。”
“去南面!”姚十一道。
黑衣人大惊失色:“外面风声正紧,现在出去太危险了!”
姚十一抬手拆了自己的发髻,青丝如瀑而下,面容瞬间温柔起来:“去给我寻套女装——”又看了池棠一眼,“给她寻套男装!”
黑衣人应下,神色还是迟疑:“可是我们给池长庭指的是这里,临时改向,他会不会犹豫之下来迟了?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姚十一垂眸沉思。
池棠正努力地听着记着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地琢磨其中含义。
姚十一为什么说殿下自身难保?玉华宫什么计划顺利?为什么殿下会被召回,还不能出宫?
太子殿下回宫之前应该在找她吧?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太子殿下必须回宫?
那一定是跟陛下有关了!
四王分兵四路追捕,追捕谁?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要让四位殿下一起追捕?
难道是进刺客了?
是了!姚十一这群人就是喜欢刺杀这个刺杀那个,除了刺杀什么也不会的样子!
一定是派人去刺杀陛下,陛下才派了四王分四路追缉,太子殿下在外面找她没来得及回去救驾,陛下一定是生气了!
池棠深吸一口气,撇开这件事先不想。
梁王搜捕西面,那他们现在在西面吗?
如果是,姚十一为什么要避开梁王要去撞赵王?她不是跟梁王一伙吗?还要引着爹爹一起撞赵王,这又是什么阴谋?
为什么爹爹来迟了他们就前功尽弃了?他们到底想对爹爹做什么?
这一则,池棠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姚十一突然朝她走来。
池棠下意识向后退去,直至退无可退,看着姚十一眼里的冷漠,直觉地生出一股恐惧。
“你、你要干什么?”池棠颤声问道。
姚十一捉起她一只手向上,露出五指。
“给他点刺激,就不会来迟了!”姚十一淡淡说着,将她用力一拉。
“嘭”的一声,池棠的手被重重按在桌上。
她刚因为疼痛蹙眉,下一刻,便见姚十一手上短剑出鞘,利刃寒光,朝着她的手指砍下——
第269章 这都什么奇怪的人设?
寒刃劈来,仿佛还带着血腥之气。
池棠瞳孔惊恐放大,下意识挣扎尖叫,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动不了了。
姚十一点完穴,正要抬手继续,忽然不自觉看了她一眼。
那张小脸布满灰尘,和着泪水,看起来十分狼狈。
一双眼睛仿佛睁大到了极点,惊恐到随时可能昏厥,就像是她见过的许多临死前的人一样。
“只是少一截小指,不会死。”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便挪开了眼睛,也不知小姑娘有没有听进去。
这个小姑娘,其实她很早就见过了。
七年前小姑娘刚来江南的时候,义父就让她去认过一回。
那时她走在街上,小姑娘坐着马车经过,趴在车窗边看到她在看她,便冲她笑了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整个人又甜又软,像是贵妇怀里抱着的猫儿兔儿,乖巧温顺,一尘不染。
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女孩儿,和她完全相反。
她倒也不嫉妒,真要嫉妒,世上值得嫉妒的人多了。
那次在陆家作的画,那两个女孩儿,是真的让她觉得美好,至于轻不轻浮的,她一个女人一时没想到。
她并没有滥杀无辜、伤害弱者的习惯,因为没必要。
但只要有必要,她眼里就没有什么无辜和弱者。
按住小姑娘细细小小葱白管儿似的尾指,短剑挥下,毫不迟疑——
“叮!”短剑脱手飞开,落在地上。
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剧痛,池棠茫然睁眼,正见姚十一从窗口窜出,下一刻,便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从窗口被扔了进来。
那白衣人没有摔倒在地,而是空中急转,稳住身形落地。
但屋里还有一个黑衣人持剑紧随而上,将白衣人直逼到角落,剑尖指喉,一触即死。
白衣人倒也不慌不惧,掸了掸袖子,叹道:“你要杀人家爹已经够过分了,还要剁人家手指,一个十五岁都没到的小姑娘,你于心何忍?”
池棠看着他,反应不过来。
怎么是他?他怎么会来救她?
虽是觉得不可思议,心里终究升起一丝希望,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衣人。
姚十一冷冷道:“我既要杀她父,便是斩草除根杀了她也是理所应当。”
白衣人察觉到池棠的目光,含笑看了她一眼,道:“你要斩草除根便斩草除根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给人一个全尸不好吗?”
池棠很少被男子夸貌美,但内心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果然是她想多了,这人怎么会来救她?
姚十一没有再理他,从地上捡起短剑,向池棠走来。
池棠刚才是吓到呆滞,脑子一片空白,但这会儿一缓,却是回了神,再看着姚十一手里的短剑,还是不能躲不能说,无声掉着泪,心里只剩绝望。
白衣人忽然又叹了一声,道:“你不就是想刺激一下池长庭吗?其实剁下来的手指都一样,血淋淋的一截,池长庭哪里认得出是不是他女儿的?你剁自己不就行了?”
姚十一刚碰到池棠的手指,闻言回头看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这么怜香惜玉,你来替她?”
他微微一怔。
姚十一冷笑一声,举起短剑——
“等等!”喊声有些急促。
他面色无奈地抬起手,伸出小指:“来吧!”
池棠惊呆了。
怎么会……
姚十七也惊愣了一下,随即朝剑指白衣人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
他看了池棠一眼,把手的位置挪了下,藏在她看不到的位置。
池棠呆呆地看着。
寒光一闪,鲜血飞溅。
他闷哼一声,眉心顿时紧皱,右手猛地握住左手弯下了腰,背脊紧绷弓起。
黑衣人俯身从地上捡起什么,又随手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料一包,看向姚十一。
“告诉池长庭,明日午时之前,同官县北二十里,迟一刻钟,他女儿就少一根手指!”姚十一道。
说完,抬手一拂,终于解了池棠的穴。
池棠腿一软,忙扶住桌子,跌跌撞撞朝白衣人跑去,扑跪在他身前,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要不要紧?”
他抬起脸,面色苍白,笑道:“少了一截手指而已,又不会死。”
池棠咬着唇抽出随身的帕子,道:“我、我替你包一下吧?”
他看着绣纹精美的丝帕,笑了笑,松开右手去拿帕子:“我自己来吧!”左手握紧藏起了小指。
池棠捏紧帕子,道:“你一只手怎么包,还是我来吧——”稍顿,“我不怕。”
他又笑了笑,朝她伸出了左手。
那样可怕的血肉模糊,池棠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呜咽一声,下意识挪开目光。
“还是我自己来吧。”他温声笑道。
“我来!”池棠咬着唇将帕子展开,用眼角余光一下一下地确认位置,终于是将他的手指包好了。
只是她怕弄疼他,打结的时候不敢用力。
他笑了一声,道:“要扎得紧一点,不容易出血。”
池棠才重新扎了一下。
“可以了。”他含笑道。
池棠怔怔地看着他的手,蓦然落泪。
“为什么……”
池棠真的想不通,一夕之间,怎么能有这么多变故?
曾经爹爹和太子殿下都说好的苏瑾变成了坏人,她一直当作坏人的秦归却冒出来替她断指。
如果是别人告诉她,她一定不信;
如果这只是一个故事,她也会觉得这个故事编得太离谱。
可这偏偏是她正在经历的事。
秦归微微一笑,道:“你一个姑娘家,少了一根手指不好看。”
池棠鼻子一酸:“可你……可你以后不能弹琴了……”
秦归被誉为琴士,又以琴入翰林,不能弹琴,不是这辈子都毁了?
秦归正要说话,却被姚十一一声冷笑打断了:“你当他什么好人?你现在在这儿可都是拜他所赐!”
池棠愣了愣,抬头看她。
姚十一冷笑道:“用陆七引你上钩,玉华宫制造混乱困住太子,还有所有对付你爹的计谋,都是他出的,我带走你时,他还放了人出来拦着东宫那些侍卫,现在又来假惺惺充什么好人!”
池棠惊愕看向秦归。
他却只无奈一笑,未作辩解。
池棠下意识朝后一退,跌坐在地,脑中乱哄哄的。
这都什么九曲十八弯的人?
第270章 问路的姑娘
天光欲明时,池棠终于出了这个屋子。
他们所在的地方看起来是个依山而建的小驿站,从房间到马厩,路上只遇到一个老迈的驿吏,接了姚十一的银子后,一句没问就走了。
池棠被封了穴,直接提着塞进了马车。
秦归则是行动自如自己上来的,姚十一最后坐了进来。
“其实这里再合适不过了,换个地方,倒是容易中途出错。”秦归道。
姚十一没有回应,只吩咐赶车人启程。
马车驶动,粗重的帘子时不时晃出一条缝隙。
池棠紧紧盯着这条缝隙,期盼着能遇见人。
虽然她现在不能动弹不能发声,但只要能遇见人,便有机会逃脱!
然而,也不知姚十一走的什么荒郊野外,一路上几乎没遇上什么人。
偶尔从缝隙里看到一两个迎面而来的人,也都是行色匆匆,浑然不觉车内的异常。
眼看着天光一点一点亮起,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池棠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满腹心事,半宿未眠,再加上车子颠簸,池棠渐渐有些神智模糊。
朦朦胧胧间,突然听见远远传来一声喊:“哎——前面那位赶车的大哥!”
马车骤停。
池棠不受控制地往姚十一身上栽去,待被扶稳,只觉心跳剧烈得几乎要从胸口破出。
感觉到对面秦归在看自己,心中一惊,忙垂下眼眸,藏起眼里的激动。
姚十一却没发现她的异常,她的注意力放到了车外。
那一声喊停之后,便是一串轻快的马蹄声。
对方也没有跑近,隔了大约十来步喊道:“请问玉华山怎么走?”
这声音娇娇媚媚、妖妖娆娆,说不出的风情动人,便是姚十一一个女人听了都觉得身上一酥。
外面的赶车人更是丢了魂似的,竟然一时没答上来。
那女子似乎对赶车人的反应十分习以为常,笑了一声,又问了一遍。
“这、这边……”赶车人指了个方向。
女子又笑了:“我当然知道是北边,可我这一路走来,走了不少岔路,北面还有没有岔路呢?”
姚十一眉间一蹙,打开车帘探身出去,却愣了愣,才道:“玉华山那是陛下和贵人们待的,我们没往那边走过,不熟!”
嗓音带了几分粗哑和敌意,冲女子说完,又转头斥责赶车人:“再给老娘乱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活脱脱一名醋意大发的农妇。
那女子笑了一声,仿佛对自己引起人家夫妻矛盾这件事觉得挺有趣。
马车在姚十一的骂骂咧咧声中重新驶动起来。
看着姚十一缩回身子,池棠忍不住眼里泛出泪花。
这时——
“慢着!”那女子悠悠喊道。
车停,池棠眼睛一亮。
周围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到马蹄走近的声音。
“盛夏天,你们这车怎么遮得这么严实呢?”女子笑吟吟问道。
赶车人语气憨厚地回答:“家里孩子病了,怕冷,正要去前面县城看大夫呢!”
女子笑道:“那你们可赶巧了,我正好通医术,就给孩子瞧瞧吧!不收银子!你们给我指路,就当报答了!”
赶车人语声一沉,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姑娘看起来是个懂规矩的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女子顿了顿,笑道:“说得也是!”
马车重新上路,姚十一回头看了池棠一眼,车内光线昏暗,隐约见她垂眸黯然,只当她难过失去了一次机会,没有放在心上。
没走几步,姚十一突然蹙眉,又侧耳细听片刻,倏地打起帘子,冷声道:“姑娘这是要一意孤行了?”
池棠蓦然抬眼,可恨不能回头让窗外的女子看到自己。
“哪有啊!”女子笑嘻嘻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本来也要往这边走。”
姚十一冷冷一笑,道:“姑娘不是要去玉华山?”
女子笑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因为岔路太多,我和同伴分头探路,我这边探到了,还要回去分开的地方找他呢!”
姚十一冷哼一声,甩下了车帘。
那女子跟得很是明目张胆,甚至同赶车人搭起话来。
“你们这是去哪儿呢?”
“车里到底装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其实我就是好奇,让我看看呗?”
“不会是拐卖了哪家孩子吧?”
赶车人自然没有答她,不过她一个人也说得津津有味。
池棠纵然紧张,也听得暗笑,半年多没见,她怎么变得跟何叔叔似的?
不过仔细一想,她虽然比不得何叔叔,也是一直话挺多的。
大约跟了两三刻钟,女子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赶车人忍不住问道:“姑娘和同伴是在哪里分开的?”
女子笑嘻嘻道:“我也不记得了,可能在那边?也可能是那边?边走边找吧!”
“你——”
“让她跟着!”姚十一淡淡道。
这姑娘看着就是有功夫在身的,如果真有同伴,倒不好对付,但现在看来,不过是个跟着他们的借口。
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罢了!
瞥了池棠一眼,昏暗光线中,女孩儿双眸晶亮,满是希冀。
姚十一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又走了一阵,马车停了下来。
“咦?这么巧?我就是在这里跟师兄们分开的!”女子嚷嚷道。
姚十一懒得理会,解了池棠双腿的禁制,拉着她下了车。
下车处,是一座无人庙宇的门口。
池棠一下车,便看到了那个跟了他们一路的女子。
这女子正站在阶前往里看,听到他们下车的动静,转过身来,红色衣袂旋飞如石榴花绽。
青丝红唇,玉容雪肌,转眸间春波粼粼,万种风情。
目光一对上,池棠就着急地朝她使眼色。
她诧异地挑了挑眉,对着池棠打量了几眼,笑道:“这就是你们家生病的孩子?看着是挺让人着急的啊!”
只这么轻飘飘地一说,目光就飘向了池棠身后,露出更有兴趣的神情:“咦?这位郎君好似在哪儿见过?”
池棠被姚十一拉着往里走,心里凉透了。
不就是换了衣裳换了发髻又在脸上涂抹了点东西吗?真的就一点都认不出来吗?
第271章 我一定会手刃仇人
到的这一处,是一座小小的山神庙。
站在门口就能望见里面供奉着一座掉了金漆的金甲山神。
门前有两层台阶,池棠木木地被拉着迈上台阶。
因为身体受了控制,上阶的时候动作吃力且僵硬,姚十一又走得有点急,池棠正要努力抬高脚。
突然,她心头猛地一跳,迅速将脚背放下,狠狠撞上石阶,身子顿时朝前冲去。
手臂用力地磕在石阶上,发出刺耳声响。
姚十一没料到她会突然摔倒,一时没收住步子,又将她在石阶上拖了一小段。
她的手臂在青石上一擦,又是一段刺耳声响。
姚十一遽然变色,立即将她拉起。
池棠“嘶”地痛呼了一声,没能站起。
姚十一正要将另一只手也去拉她——
“这是扭到脚了吧?”红衣姑娘不知何时到了池棠身旁,笑盈盈将她刚刚拖到地上的手臂一握。
没等她握紧,姚十一便一把将池棠拉回了身旁,身形疾退,退入山神庙门内。
红衣姑娘垂下手,笑道:“你家这孩子骨骼可真细,跟个小姑娘似的。”
姚十一冷冷一笑,喝道:“拿下!”
话音落,四面窜出十几道黑影,将红衣姑娘团团包围。
红衣姑娘环顾了一周,叹道:“我师父常说,像我这样貌美的姑娘,不能随便跟着别人走,一定会出事的,果然——”忽又一笑,持剑的左手一抬,长剑铿然出鞘,“这要是被你们拿下,师父又得罚我闭关了!”
剑尖一振,犹如清吟。
与此同时,黑衣人围扑而上。
红衣如花,自黑影中穿梭游走,伴随剑光四起。
姚十一看了一会儿,蹙眉沉眸。
没想到这女子武功如此了得,竟还在她之上!
如果途中动手,她和赶车人联手也未必能在这女子手里讨得好处。
如此看来,途中没有动手,大概是因为红衣女子真的只是好奇而已,并没有一定要管这件事。
那现在——
姚十一看向手边忍痛站立的小姑娘,拉过她的左臂,将袖子往上一捋,一只纹样普通的银镯就卡在她小臂接近肘部的地方。
之前在驿站,在她换了男装后,姚十一便取下了她身上所有的首饰,唯独漏了这只商氏如意环。
是她的疏忽,也是这个小姑娘有意的隐藏,卡在这么深的地方,没有被她看见。
不过是一只用过的如意环,已经没了自保的作用,她却刻意藏起,总不见得早有预谋吧?
“我、我就是想,万一逃出去……可以拿来换吃的……”池小姑娘吓得哆哆嗦嗦,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
可刚刚那一摔,却一点也不胆小。
“你认得她?”姚十一问道。
她指的是那红衣姑娘。
仅凭一只藏在袖中的镯子就能识破池棠的身份,可见关系很不一般。
“她叫朱弦——”秦归施施然走来,“七凤谷赤凤峰弟子,池长庭的红颜知己。”
池棠忍不住分辩了一句:“朱姑娘和我爹是清白的!”
“七凤谷弟子……”姚十一默念了一遍,冷冷一笑,“那就一起留下吧!”
池棠原也看不懂谁占上风,光看那么多黑衣人围着朱弦一个就很惊险了,听姚十一这么一说,下意识就信了,忙朝朱弦喊道:“朱姑娘,你救不了我的,快走吧!你往西去,和我爹碰头再一起过来!”
朱弦听她这么一说,长剑挥了一圈,退上数步,怒道:“我这样去找你爹,被他笑话吗?”
池棠还没想明白“被他笑话”怎么理解,便又听她怒吼一声:“你们两个想死吗?那女人手里的就是池长庭之女!”
话音未落,池棠便觉得自己被人拉着往左一闪,接着又往右一闪,然后又往左,往后……
前后左右上下地反复折腾,折腾到她有点想吐时,终于停了下来。
“池姑娘?”耳边响起男子迟疑的唤声。
池棠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便扶着晃晕的脑袋看过去,此时在她身边的已经不再是姚十一,而是一名陌生的男子。
虽然满眼疑惑和不敢置信,好像不太能确定她是谁的样子。
但,她真的得救了!
池棠喜极而泣,反手抓住男子。
男子却脸色骤变,甩开她的手,正色道:“池姑娘,我——”
“你有病!”突然插进来一声怒斥,另一名男子将差点跌倒的池棠接在手里,反手一剑格开姚十一的攻击,回过头冲刚才那个怒道,“魏少游!这什么时候,你能不自恋吗?人家说看上你了吗?人家要对你以身相许了吗?”
魏少游脸色变了又变,咬牙冲上,截下了姚十一。
朱弦在门外哈哈大笑,道:“我都说了我跟师兄们约在这儿嘛!骗你干什么?”
池棠被男子带着暂时退到了一侧,忙揪住男子的袖子,紧张问道:“你们……打得过吗?”
“打不过。”男子回答得干净利落。
“那走得了吗?”池棠又问。
男子看了看已经丢下朱弦往里支援的黑衣人,道:“带着你走不了。”
池棠抿唇不语。
“你爹还多久到?”男子问道。
“午时之前——”池棠答完就变了脸色,“不能让他过来,他们就是要引他过来,一定有阴谋!”
男子低头看她,道:“他不过来,光凭我们三个,救不出你!”说罢,一手揽着她,一手长剑送出,格开朱弦背后的危机。
危急时刻,池棠也不敢矫情,乖乖抓紧陌生男子的衣摆,窝在他怀里。
很快又被晃得头晕眼花,甩了甩脑袋,却不经意地在他腰间看见一件东西。
池棠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狂跳起来。
她轻轻拥住男子,用身体挡住他腰上别着的物件。
男子感觉到她突然贴近,惊讶地低头看了她一眼。
“借我用一下!”池棠悄声说着,将那物件拔出,反握着藏入袖中。
男子眼中闪过讶异,揽着她再次一躲,没有说话。
又过了十来招,再三名黑衣人同时攻来时,男子终于露了败势,为躲开侧面一招,松开了池棠。
“棠棠!”朱弦的惊呼声中,池棠重新被姚十一捉在手里。
池棠僵着身子,手心冷汗不止,却一动不敢动。
她需要一个更有把握的时机!
这时,突然间凌空声响,劲风扑来!
姚十一下意识抓着她猛退数步后,看清来人后冷冷一笑,将池棠拉出,挡在自己身前。
池棠被迫转身向外,正见池长庭挥掌劈下,势如雷霆,却在看到她的一瞬,慌忙收掌。
“爹爹!”池棠才喊了一声,又被拉了回去。
就现在!
池棠顺势转身,目光紧盯着姚十一的心口。
抬手,亮刃。
狠狠扎进心脏——
她全身脱力,摔倒在地,却又强撑起上半身,看着犹自震惊的姚十一,浑身颤抖,低声道:“如果有人杀了我父亲,一世,两世,三生十世,我一定会手刃仇人……”
第272章 走火入魔
池棠以为她会愤怒,会不甘,至少会不敢置信,会死不瞑目。
然而,她在听了她的话后,却渐渐收起了震惊的神色,冲她微微一笑。
“你赢了……”姚十一轻声道,“但我也没输。”
池棠一怔,忽觉头顶寒风袭来,一抬头,便见刀锋扑面,脑中一片空白,动也不会动了。
池长庭劈手夺下黑衣人的长刀,一脚踹飞,将女儿从地上捞起。
“阿棠!”他嗓音干哑,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朝手上挪去,眼睛隐隐血红。
池棠浑身仍在惧怕得发抖,颤巍巍抬起双手:“我没事……不是我的……”
虽然双手蜡黄粗糙,但十只手指确实完完好好。
池长庭眼中嗜血杀气散去,将她的脸按进怀里,低声道:“没事就好,没事了——”抬手斜起,从侧后攻来的黑衣人腹部划过,血喷溅在他后背,洇湿了衣衫。
池棠一颗心还没放回原处,挣扎着抬起头,看向秦归。
秦归一直像个局外人一样,里外开始动手之后,他就闲闲地站到了一边。
姚十一没有动他,朱弦这边的人见他没动手,也没有动他,他便看起了热闹,连姚十一之死也没让他有所动作。
此时见池棠看过来,他同她微笑颔首,仿佛对这场热闹很满意。
池棠可不敢掉以轻心,忙拉着池长庭道:“爹爹,我们先离开这里!他们就是故意要引你到这儿,不只是为了刺杀这么简单!”
池长庭“嗯”了一声,立即喝道:“撤!”
朱弦及其两名师兄、展遇还有池长庭带来的数名侍卫纷纷且战且退。
就在池长庭一脚踏出门槛时,背后破空声尖锐袭来!
池长庭忙闪身回到门内,一支羽箭钉在了门口他原本站的地方。
还未来得及惊讶,四周人影鹊起,向池长庭等人扑来。
粗粗一看,足有五六十人!
池棠猛然转头看秦归,他仍是朝她微笑颔首,却教她心坠谷底。
这些都是他的人吗?
这一批人无视姚十一一批人的死活,只在他们要脱身时才出面阻拦。
姚十一说,这次的计划都是出自秦归,所以他可以看着姚十一去死,却不会看着他们离开!所以他一直都带着人在附近伺机而动、黄雀在后!
“别看!”池长庭将她的脸重新按回怀里,随后便是一声闷哼。
刀锋划破血肉的声音就响在耳侧,池棠听得浑身寒毛竖立,抬起头大声道:“爹爹,你放开我,他们要害你,你放开我,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别说池长庭,就是其他人听了都是一惊。
池长庭低头仓促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双目赤红,神色狰狞,想到她刚刚动手杀了人,心中一疼,轻拍了一下她的肩,柔声道:“没事没事,阿棠别怕,爹爹应付得来——”语声顿沉,喝令道,“突围!”
长刀狠狠扎入一人腹中,又夺下一柄剑,剑光如虎,竟是打算不计代价强冲!
朱弦心头猛缩,身子却不由自主冲了过去,挡在他背后:“你带棠棠先走,我来断后!”
池长庭微顿,只说了一声:“多谢!”便抱着女儿朝墙头冲去。
“咻!”
“咻!”
“咻!”
三支箭直射他的落脚点。
池长庭旋身急起,立即又有三支箭追着他过来,一连几次,硬生生将他逼回地面。
池棠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狠声道:“是秦归!爹爹,是秦归!”
池长庭正皱眉要喊展遇去对付秦归。
突然,四周藏身狙击箭手的树梢枝叶一颤,闷哼声四起,旋即,箭手们纷纷从树梢掉下,重重落地。
随后,几十道灰影无声扑入墙内。
池长庭还没细看四周,便见正门外一人疾步入内,玄衣玉立,面白如纸,目光直直落在他怀里,冷冷道:“不留活口!”
那声音似山巅之雪,沁凉透骨,却让池棠火烧似的脑袋顿时清醒过来。
池棠缓缓回头,看到他的一瞬,眼泪夺眶而出。
他怎么来了?他不是被困宫中自身难保吗?他这样出来要不要紧?
池棠张了张嘴,却觉喉咙堵住,说不出话来。
李俨箭步上前,正想问问她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吓着了?昨天到现在有没有进食?
却被池长庭抢先开口:“无需恋战,先离开这里!”
“不行!”李俨断然道,“他们都见过你!”
池长庭顿时沉默。
他奉命出使,现在却出现在这里,往轻了说是抗旨渎职,往重了,什么都能说。
“你们先走,这里孤来处理!”李俨说罢,深深看了池棠一眼。
她还在哭,看起来委屈极了,可惜他现在没时间安慰她,等回去了……
鉴于女儿杀人后疑似走火入魔,池长庭也没有心思客气,直接一点头,抱着池棠往外走。
朱弦等人也收手将黑衣人留给东宫高手,朝门外撤退。
出了门,车马都在。
众人刚刚上马,忽见东面一队人马疾行而来。
池棠顿时绷紧背脊,催促道:“爹爹,我们走!我们走!”
池长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抬头望向前方。
虽然不知道军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这时候望风而逃,分明引人来追,都不必追到,只要认出了他,就是百口莫辩。
池棠满心都是姚十一和秦归那个未知的计划,一刻也不想留。
正要再劝,那边已经有人在喊:“前方可是池少卿?”嗓音是少年人的清朗,语气带着疑惑。
池棠一怔,抬头望去。
紫衫尊贵,少年俊朗,领兵者正是魏王李修。
可是姚十一的下属不是说南面是赵王搜捕吗?怎么李修在这儿?
李修到了跟前,惊讶道:“池少卿,你不是出使波斯了?”神色一滞,目光往下挪到池棠身上,先是一愣,随后渐渐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四姑娘?”
池棠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四姑娘,你怎么……”他先是震惊,随后神色一急,“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是池少卿回来救了你吗?我本来也想来找你——”
“你有心了!”
李修转头一看,庙门口,太子殿下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