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陆子衿的画
池棠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今天这一身,都是父亲大人亲自挑的。
“东宫已经出面,索性让李姝明明白白看到你的靠山是谁。”父亲大人如是说。
池棠斟酌了一下,用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我爹说,这样穿戴来梁王府比较安全。”
薛筝惊讶了一下,道:“安全是安全了,你猜别人看到会怎么想?”
“怎么想?”池棠不解。
薛筝抚额道:“你今天就差在脸上写着‘东宫专属’四字了,这是还没嫁进东宫就要开始争宠吗?”
池棠“唰”的一下红了脸,极力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薛筝笑道:“我看太子表哥也挺喜欢你的,你让你爹去我爹那儿求一求,现在太子侧妃之位也没定,你还有机会呢!”
池棠脸更红了:“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爹也没有!”
薛筝嗤笑道:“没有你打扮成这样?不是要做东宫的女人,难不成是要做东宫的女儿?”
池棠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薛筝惊得一个踉跄,被扶稳后,想要开口再问,一开口,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惊动了不远处一名过路人,驻足转头望来,看到池棠时,蓦然一怔。
“这边请——”引路的侍从提醒道。
“有劳了。”过路人温声道,又看了池棠一眼。
却在这时,那姑娘似乎有所察觉地看了过来,一看到他,便震惊得瞪圆了眼。
好像长大了一些,但性子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
他微微一笑,遥遥地向池棠行了个礼,随着侍从离开了。
池棠却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太子殿下那天说在梁王身边见到的熟人,竟然是他……
……
祝酒三巡后,李俨起身暂时退席。
不过一会儿,池长庭便跟了出来。
“三司会审又出问题了?”池长庭问道。
“没有。”李俨答道,“姚无忌都招认了。”
这比会审出问题还让池长庭意外:“这么容易就招了?”
毕竟是谋反,就算抓了个现行,审起来也很费力,尤其凭姚氏在江南的声望,只要姚无忌不松口,很难判刑,他们早就做好了从姚无忌的子女下手的打算。
怎么姚无忌这么配合就招认了?
“找了个人证。”李俨答道。
池长庭睨了他一眼。
李俨打了个手势,暗中风动,枝叶簌簌。
池长庭不由神色一肃,这是让暗卫戒严四周,太子殿下来这一趟果然不是玩的。
“有件事,要拜托池卿。”李俨低声道。
池长庭没有立即答应,只是道:“殿下请说。”
“先前查抄吴兴王府时,在姚无忌书房里查出一批陆先生的书画——”
池长庭微微一惊。
陆氏族人,能被太子殿下称为先生的,唯有陆子衿一人而已。
“为免横生枝节,那些书画是孤与闻礼亲手烧毁的。”
陆子衿书画双绝,姚无忌有所收藏也不算奇怪,不能就证明陆氏与姚氏有所勾结。
但太子殿下秘密烧毁在先,现在又特意提起,想必那些书画里有些古怪。
池长庭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问道:“殿下方才说的人证,就是陆先生?”
李俨点头:“昔日在乌江,陆先生提到过与姚氏的渊源,且先生手里也有一些姚氏的罪证,因此,孤特意请先生上堂指证姚氏不臣。”
池长庭不由侧目:“殿下这一手挺黑的,就不怕姚无忌鱼死网破,拉着陆氏下水?”
虽然太子殿下措辞十分隐晦,但也不难猜出,姚无忌和陆子衿的渊源并不简单,可能还涉及男女之情。
想想吴郡与吴兴郡相距不过半日车程,姚氏和陆氏又都是江南豪族,早年间,姚无忌曾多次造访陆氏,必然是见过陆子衿的。
陆子衿旧时有“江南第一才女”的美称,仰慕者如过江之鲫,多一个姚无忌也不稀奇。
但是情之所至,有的人至死不渝,也有的人因爱生恨,好在姚无忌是前者,否则弄巧成拙就麻烦大了。
“这也是陆先生的意思——”李俨道,“先生出面,也是为证陆氏清白,那些书画虽然是孤亲手烧毁,却不能不提防有所遗漏。”
池长庭“呵呵”一笑,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这师徒俩看着都是一身正气,居然一个比一个黑心!
池长庭自认也做过不少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但从未利用过男女感情,这位陆先生倒是个无情的,将姚无忌算计得明明白白。
笑着摇了摇头,问道:“那么,殿下想要臣做什么?”
李俨没有理会他的暗讽,只负手而立,淡淡道:“我们提防得没错,姚无忌所藏书画,确实少了一卷!”
池长庭笑容顿收:“少了哪一卷?”
……
画卷缓缓展开,微微泛黄的绢布上,工笔细腻,纤毫毕现,每一笔都用足了心思。
“这画……果真是吴兴王书房中得来?”紫衫男子半信半疑地问道。
白衣男子将画卷展至末端,纤长秀美的手指点了点卷尾:“有吴兴王亲笔题字与印章为证。”
紫衫男子看了看题字,笑道:“没想到吴兴王还是个性情中人。”
白衣男子微笑不语。
紫衫男子想了想,又摇头道:“这样一幅画能说明什么?他们大可以说是吴兴王一厢情愿,陆子衿毫不知情,就算离间陆氏和郑氏,都差了点火候!”
白衣男子垂眸细致卷起画轴,语声温润柔缓:“一幅画是不能说明什么,不过,我们还有人证——”
“殿下放心,这次不但陆子衿在劫难逃,就是池长庭,也不能独善其身!”
……
池棠找到书房时,池长庭正执笔伏案,聚精会神,连头也没抬一下。
但他还是知道池棠来了,出声招呼了一下。
“爹爹在忙吗?那我等会儿过来。”池棠道。
她虽然是有事,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无妨——”池长庭道,“你说,爹爹听着。”
池棠踮起脚看了看,发现纸上多色,运笔缓慢——
原来是在作画啊!
池棠放心地走了过去。
“爹爹,我昨晚看到——”话音戛然而止,池棠错愕地看着他UU小说初具轮廓的画。
第182章 池长庭作画
池长庭并不是很有闲情雅致作画的人,除了教女儿和陪女儿,他基本不动画笔。
但这回,他竟然一个人躲在屋里作画!
画的还是极耗心神的工笔!
还是七八年没见他画过的工笔美人!
她这是……快要有阿娘了吗?
“爹爹……你……”池棠欲言又止,心里既惊讶又好奇,还有点酸酸的。
“你给我打住!”池长庭哭笑不得地训了一句,然而头未抬,笔未停,一笔一笔,仍旧画得极为细致。
“这画我有用,你看过就算了,不要同任何人提起!”池长庭嘱咐道。
池棠“哦”了一声,趴在桌前问道:“爹爹,你在画谁啊?”
画上的女子已经勾出了大致的轮廓,身姿纤直,青丝飘逸,隐隐有出尘之态。
啧啧啧,爹爹的眼光不错啊!
其实爹爹不嘱咐,她也不会说出去的。
不就是要拿美人画去讨好美人吗?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就好,她绝对不会问爹爹画美人做什么的,免得爹爹恼羞成怒。
不过,这到底是谁呢?
“是陆大姑娘。”池长庭也不瞒她。
“啊——”池棠呆了一下,下意识问道,“太子殿下?”
池长庭手一抖,即将完工的工笔稿本就这么毁了。
池棠缩了缩脖子,认怂道:“爹爹我错了……”
池长庭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画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炉里,重新铺开一张纸。
“要不我还是晚点再来吧?”池棠不好意思地说。
“没事——”池长庭目光凝聚于纸上,语气如常地同她说话,“不是你的问题,是爹爹这阵子定力有些欠缺,遇事毛躁了。”
大约是女儿重生后,他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既然爹爹这么说了,池棠便重新趴回桌前。
一边看他勾勒线条,一边好奇问道:“爹爹,你认得真的陆大姑娘?”
“几面之缘。”池长庭答道。
池棠不由惊叹。
才几面之缘,爹爹就这么用心为她作画了!陆大姑娘一定是个神仙一样的美人。
“陆大姑娘是不是很美?”池棠忍不住问道。
“人物出众。”
“那她是真的有在帮太子殿下做事吗?”
“有吧。”这个池长庭也不是很清楚,只听李俨称呼陆子衿为“先生”,其中缘由就不得而知了。
池棠痴痴地想了一会儿,点头道:“爹爹,我觉得陆大姑娘不错!”
池长庭啼笑皆非:“你给我少想些乱七八糟的!”
池棠见他状似恼羞成怒,便乖巧地“哦”了一声,没说话了。
她不说话,更像是在胡思乱想。
池长庭怕她突然又冒出什么奇怪的说法,只好主动转移话题:“找我什么事?”
一说这个,池棠顿时精神一凛,趴回桌前,语气有些激动:“爹爹,你猜我昨晚在梁王府看到谁了?”
“苏瑾?”
池棠一愣:“你也看到了?”
池长庭笑道:“你都看到了,我还能看不到?昨晚的夜宴,苏瑾作为梁王府的贵客也出席了。”
池棠愣愣地想了一会儿,问道:“爹爹,苏瑾和梁王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池长庭道,“昨晚几乎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太子殿下说,那日梁王进城时,苏瑾就跟在了梁王身边,梁王对他颇为礼遇。”
说完,久久没听见她出声,忍不住问道:“怎么?”
池棠犹犹豫豫道:“有件事……前世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但现在看来,似乎是真的。”
“说来听听。”池长庭道。
池棠神色微黯,轻声道:“前世……衫衫病逝后,陆三哥打伤了苏瑾,被关进大理寺狱,要治他民犯官之罪,陆家上下竟救他不出,甚至在狱中被打断双腿……”
尽管已经是前世的事了,提起这一段,还是湿了眼眶。
池长庭也听得动容。
陆家不是普通人家,大理寺竟不怕得罪燕国夫人和陆淑妃,敢如此待陆三?
“后来还是苏瑾亲自去了趟大理寺,将陆三哥带了出来,有人说,苏瑾是梁王的人,陆三哥打伤苏瑾,是梁王在为苏瑾出气。”
池长庭沉默片刻,问道:“有人说,是谁说?”
要说梁王为苏瑾出气,这气出得太过嚣张,而据他看来,梁王并非嚣张跋扈之人。
池棠道:“是我让银烛出去打听到的坊间流言,问颜先生和陆家,都是讳莫如深,我也知道做不得准,所以一直没说,昨天看到苏瑾在梁王府,才又想起这件事。”
池长庭“嗯”了一声,又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
池棠犹豫了一下,道:“爹爹,我可以约苏瑾出来吗?”
池长庭画笔一停,抬眸看了她一眼:“干什么?”
池棠轻声道:“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知道前世衫衫究竟是怎么死的……”
池长庭笑了一声,低头继续作画,道:“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没兴趣知道,倒是知道惦记着陆七。”
池棠陪笑道:“我的事不是有爹爹嘛……”
池长庭笑了笑,问道:“你的福袋做好没?”
这个问题池棠早有准备,回答得理直气壮:“快好了、快好了!绝对不会耽误!”
池长庭这才松口道:“你写封信,回头我让人投到梁王府去。”
池棠高兴地应了一声,索性就在这儿拿了纸笔写起来。
写完封好,放在书案一角,转头再看那画,已经差不多勾好了线条。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女子春衫飘逸,青丝低垂,素手执一书卷,未见容颜,已觉神清散朗,风姿不俗。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久不练笔的缘故,池棠觉得他的画技似乎有些退步,布局和技法显得比较一般。
池棠写好信,原本应该走了,可见他开始勾画面部,出于好奇,又趴回了桌前。
池长庭此时越发全神贯注,话也没说了,似雕琢一般仔细添着面部轮廓。
一笔一笔,随着美人容颜逐渐清晰,池棠也逐渐震惊得张大了嘴。
这、这、这——
这个美人,不就是她在武当山山神庙见过的白衣女子?!
第183章 小姑娘的第一次动心
“福”字快绣好了,池棠便慢下了速度,一边绣着,一边想着上午在池长庭书房看到的画。
她离开的时候,已经开始上色了。
还是想说,爹爹的工笔有点退步,画得那么仔细,却只得了两三分陆大姑娘的神韵,比不得爹爹给她和阿娘画的。
但二三也不错了,除了她和阿娘,爹爹就只给陆大姑娘画过,果然是不一样的!
池棠停了针,痴痴地想,什么时候也有个人这样为她作画呢?嗯……除了爹爹以外……
想着想着,还真的让她想出个人来。
“青衣!”池棠朝门外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青衣便闪现眼前。
“你还记得不记得我曾经落了一幅画在芳尘院?”池棠期待地问。
青衣摇头。
池小姑娘和太子殿下在芳尘院里做的事她一点也不敢记,谁问都是不知。
“就是燕国夫人大寿那日,苏瑾画的画。”池棠提示道。
青衣还是摇头。
池棠只好放弃,改口道:“那你能帮我问问太子殿下那幅画的下落吗?如果在殿下那儿的话,问问殿下能不能还给我?”
……
“不在!”李俨断然回答。
青衣也干脆,得到了回答转身就走。
“等等!”李俨喊住她,“为何突然想起苏瑾的画?”
青衣面无表情:“属下不知。”
李俨默了片刻,又问:“那日梁王府宴,她是不是见到苏瑾了?”
“是。”
李俨垂眸盯着面前请为太子选妃的奏折,须臾,提笔草草批复:“若重选才如重选妃,孤心慰矣。”
最后一笔收起,也顾不得墨迹未干,便“啪”的一声合上。
“那幅画进京途中遗失了。”李俨语气淡淡如常。
青衣应了声“是”。
李俨沉默片刻,问道:“今天在忙什么?”
青衣道:“保护池姑娘,不离左右。”
李俨看了她一眼,道:“孤问的是池姑娘。”
青衣面不改色:“上午去了池二郎书房,下午在柳院绣福袋——”
李俨欣慰点头,真是个乖巧可爱不惹事的小姑娘!
“——明日相约苏瑾于东市清在茶肆。”
李俨执笔的手一紧,沉默片刻,淡淡道:“去吧。”
青衣无声退下。
他又坐了会儿,批了两本奏章后,才放下笔,步履沉稳地朝偏殿走去。
偏殿一角放着一只箱子,里面都是他从陆家带回来的各色物件。
李俨挥退左右,独自翻找着,眉头不自觉皱起。
明明这么久都没记起来这幅画,怎么一见苏瑾又想起来要了?
当初要他赶走苏瑾的时候,不是已经决定放下了?怎么才见了一面又捡起来了?
又是找画,又是约见,她到底想干什么?
池长庭不知道管管吗?
越想,心里越是烦躁,偏偏翻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画卷,李俨憋着一口气,狠狠摔上盖子。
殿内只有他一个人在,安静得有些过分。
箱子合盖的声音轰隆回响了一会儿,也没了。
耳边依稀又听见女孩儿嗓音清甜、语气郑重地向谁宣布:“我喜欢的是余杭苏瑾!”
那样坚定,毫不犹豫。
自从苏瑾离开后,她就没有过这样的情愫。
哪怕后来萧琢向她表白,也没见她有半点动容。
小姑娘的第一次动心,如此珍贵,却给了那个年少轻浮的苏瑾!
“啪!”
李俨一掌拍在箱子上,神色坚定下来。
不行!不能再让苏瑾蛊惑池小姑娘了!
池长庭不管,他来管!
“来人!”李俨唤了一声。
内侍早在门外听得忐忑不安,太子殿下从来清冷自持,东宫谁曾见过他打砸东西?
好在进了殿偷偷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满地残渣,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这个箱子有谁动过?”太子殿下冷冷问道。
内侍忙摇头:“殿下吩咐过不能动的,无人敢动。”
李俨皱眉想了想,倒是想起来了。
上回他翻这个箱子找信物,把苏瑾的画也翻出来了,只记得把香囊和诃子拿走,那画——
“有没有看到一支画卷?”李俨改口问道。
“有!有!”能答得上来就太好了!
内侍忙不迭笑答:“奴见那支画卷搁在架子上,便拿了只青瓷缸装起来了!”说着,很高兴地用手一指。
指到之处,确实有一只青瓷缸,但缸里却没什么画卷。
内侍哆哆嗦嗦收回手指,欲哭无泪:“奴、奴真的收在那儿了……”
李俨眸光一沉:“查!”
……
长廊幽曲,花木葱茏,两抹身影纤细灵动,衬得整个园景都活泼了起来。
苏瑾看着,唇边不自觉带出一丝温柔笑意:“是我旧时所作,不知梁王殿下从何得来。”
座上男子抬起头,眸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在哪里作的?为谁而作?”
苏瑾合上画卷,微笑答道:“年中时赴燕国夫人寿宴,与同行少年饮宴之作,教殿下见笑了。”
梁王扯了扯嘴角,道:“这画,是本王从东宫得来。”
苏瑾脸色变了变,旋即又恢复正常,道:“当时所有画作都留在了陆家,可能是太子殿下在陆家无意见到,觉得尚可,便带上了。”
梁王缓缓道:“当时作画的那一批人,太子为何独独看中了你?”
苏瑾神色一淡,道:“或许是因为学生画得好。”
梁王哈哈大笑。
苏瑾静静地等着他笑完,道:“若殿下怀疑学生别有用心,不如放学生出府就是。”
梁王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救了本王一命,本王总要报答你,梁王府藏书万卷,任你取阅,权当本王一点心意。”
苏瑾垂下眼眸,没有反对。
藏书万卷,对任何一个读书人都是致命的诱惑。
梁王笑了笑,目光落回他手上画卷,道:“你那画上,画的是谁家姑娘?”眸光抬起,凉凉地掠过苏瑾的面容,“莫非是四郎的心上人?”
苏瑾抿了抿唇,道:“只是当日寿宴上的小姑娘,惊鸿一瞥,未曾相识。”
梁王还要再问,恰有仆从递进来一封信:“常乐坊前吴郡太守池长庭派人送来。”
信封上“苏瑾”二字是池长庭的笔迹。
梁王看了苏瑾一眼,拆了。
“你——”苏瑾愤然上前,从梁王手里抢回了信。
信封是池长庭的字,里面的信却明显是女子所写。
“四郎可真是少年风流呐……”
第184章 给太子殿下甩脸色
昨夜下了雪,临出门时,冻得池棠冷静无比。
打听苏瑾和梁王的关系很急吗?不能等春暖花开了再打听?这么冷的天要往外跑,是在家里烧着炭炉太热?还是被窝它不舒服?
摁死了无数个爽约回家的念头后,池棠总算到了茶肆。
一进茶肆,就看到坐在门口不远处的苏瑾起身迎了上来。
“池姑娘——”他温文作礼,说话时呼出的白雾氤氲得面容略有些模糊。
池棠回了一礼,隐约觉得他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苏瑾原先坐在门口,只是为了等池棠,既然池棠到了,便换了一处避风暖和的位置。
茶汤沏入,热气蒸腾,他眸光温和地打量了池棠一眼,笑道:“池姑娘仿佛长高了一些。”
笑时双眸微弯,梨涡隐隐,依旧是温柔可亲模样。
池棠小脸一红,害羞地笑了笑,道:“苏郎却是风采依旧。”
苏瑾笑眸愈弯,温声问起别后种种。
寒暄了一会儿,池棠抽了个空问道:“听说苏郎离开吴县后去了睢阳书院?”
苏瑾含笑点头:“有幸得陆大姑娘引荐,在睢阳书院旁听了几个月的课,又逢孔先生前来讲学,实在受益匪浅!”
池棠随口道:“萧五郎后来也去了,苏郎遇上他没?”
苏瑾有些意外:“萧五郎也来了?可能是我除了上课很少外出,倒是没有听说。”神色间有些遗憾。
池棠“哦”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们都会在明年春天进京呢!没想到苏郎来得挺早。”
苏瑾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第一次进京,想早点来熟悉一下,若能得贵人赏识,会试也多点把握。”
池棠恍然点头。
苏瑾和萧琢不同,苏家在余杭还有点名气,到了京城就什么都不是,所以他会想在会试之前向贵人投递行卷;而萧琢光凭家世就能得到京城各大世家的礼遇,至于会试,纯粹是高门子弟自负才华不想走恩荫之路的选择。
“所以你是向梁王殿下投了行卷吗?”池棠问道。
如果是这样,倒是情理之中。
池棠也听说过,在京城,如梁王这样位高权重的贵人,是很喜欢招揽读书人为门客的,他们也有足够的权力助有潜力的读书人入仕途,届时再投桃报李,成为贵人们在朝中的帮手。
这样说来,可能前世苏瑾真的依附于梁王。
然而苏瑾却笑容一淡,摇了摇头,正要开口时,目光不经意掠过她身后某处,神色陡然一惊。
“随我来!”苏瑾低低说了一声,起身绕过茶桌。
池棠一边起身,一边疑惑回头,顿时惊得一个趔趄。
太、太子殿下!
池棠第一反应是去看青衣。
青衣神色淡然,与世无争。
池棠也来不及多问,忙起身追着苏瑾跟了过去。
苏瑾慢了一步等她跟上,才继续往前。
茶肆一共两层楼,二楼中空成回字型,临着窗的一张茶桌,独自坐了一名白衣青年,玉簪墨发,肤白唇红,抬眸时,精致的瑞凤眼淡淡一瞥——
池棠顿时红了脸,心口怦怦直跳。
太子殿下这一眼可真是……
苏瑾行完礼,发觉池小姑娘没有动静,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角。
池棠忙回神行礼,抬头却发现太子殿下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苏瑾的手?
“坐。”太子殿下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将盯着苏瑾手的目光收了回来。
池棠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她约苏瑾出来是想打探苏瑾和梁王的关系。
前世的衫衫婚后过得不好,以衫衫的性子,这个不好,肯定是出在苏瑾身上。
普明寺法会之后,池棠只以为衫衫是因为发现了苏瑾不爱她才郁郁而终,但这些日子以来,她又了解了一些前世不知道的事情,觉得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陆家是东宫和齐国公一派的,而梁王并不是,甚至梁王还因为永泰郡主跟齐国公这边关系微妙。
如果苏瑾是梁王的人,却娶了陆家的女儿,那会怎么样?
可是苏瑾刚刚摇头了,可见他住在梁王府并不是投靠依附那么简单。
那究竟事实的真相是什么呢?
池棠现在好奇极了,可是太子殿下在,她不好问啊!
太子殿下怎么就来了呢?他这么闲吗?居然有空溜出宫来喝茶?
池棠因为一直在腹诽,不敢抬头,怕被太子殿下看出她的心思。
但不抬头就能瞒过太子殿下?
李俨看了一眼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想见到他的池小姑娘,脸色渐渐沉下。
以往池小姑娘见到他都笑得很可爱的,只因为打扰了她和苏瑾说话,就给他甩脸色?
李俨冷冷地看了苏瑾一眼,道:“你既然得了睢阳书院的荐信,又难得一遇孔先生讲学,为何急着进京?”
苏瑾虽然有些奇怪太子殿下怎么知道他得了睢阳书院的荐信,还是恭恭敬敬把刚才答池棠的话又拿来答了一遍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听完冷冷道:“为学还应脚踏实地,你天资不差,又有机遇,竟也不思进去,只想着攀附权贵,实在令孤失望!”
这话说得太重了,苏瑾惶恐起身长拜:“殿下教训的是,是学生轻浮了。”
“这怎么叫攀附权贵,上次殿下不是还让周仪投行卷给我爹吗?”池棠看不下去了。
行卷之风由来已久,凭的也是真才实学,太子殿下不久前还鼓励过周仪,一转身就训斥苏瑾,不是欺负人吗?
池棠正义愤填膺,看到苏瑾朝她使眼色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太子殿下也抬头看她,才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她在干什么?竟然当众斥责太子殿下?她是活腻了吗?
“苏郎还是应该脚踏实地!”池棠立即正色改口,末了求饶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
李俨收回目光,继续说道:“既然已经进京,也当闭门读书,呼朋唤友之事,等会试过后再得意也来得及。”
“呼朋唤友“都说出来了,苏瑾还有什么不懂的?
当即目光晦涩地看了池棠一眼,恭敬拜道:“多谢殿下提点,学生这就回去闭门读书!”
第185章 宫中急召
池棠眼巴巴地看着苏瑾转身离开,眼巴巴地看着他走下楼梯,又转头从窗口眼巴巴看着他走出茶肆。
大概是池棠的目光太过哀怨,令苏瑾有所察觉。
他走出茶肆后,突然回头望来,冲她抱歉地笑了笑,作了一个揖。
然而一揖起身时,却脸色一变,迅速转身离去。
池棠回头,果然见太子殿下也在看着窗外,瞧把人家苏瑾吓得……
但对方是太子殿下,池棠再为苏瑾不平,也不敢再脑袋发热训斥太子殿下了,垂着头,支支吾吾道:“殿下……那我也回家了?”
“啪!”
太子殿下手里的茶碗敲在桌上,吓得池棠瞬间坐直了身子。
“陆七不在,心思又活泛了?”李俨冷冷道。
话刚出口,李俨就后悔了。
他怎么对小姑娘说出这么刻薄的话?
对面的池小姑娘呆呆地看着他,眼神有些迷惑,不知是还没反应过来他那句话的意思,还是不敢置信他会那样说她。
李俨拿起茶碗,猛地灌了一口。
茶凉了,入口俱是苦涩,却令他冷静了不少。
“殿下的茶凉了吧?”她关切地问了一声,随即令人重新沏茶。
待对上他的目光,小姑娘正色道:“我没有!衫衫在与不在,我都一个样!”
李俨轻咳一声,掩住莫名上扬的唇角,问道:“那你约苏瑾出来所为何事?”
她目光闪烁,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随便聊聊……”
李俨刚刚平复的情绪,又被她这一句撩起了火。
随便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
少男少女坐在一起能聊什么?
她怎么从来不找他随便聊聊?
也不是……以前在陆家的时候,她还是会经常找他随便聊聊的……
想到这里,李俨心里更是憋闷,端起茶碗又是一口猛灌。
“烫——”池棠的提醒还没说完,李俨已经烫得将茶碗丢了出去。
池棠吓得脸色发白,起身扑到他身边:“殿下、殿下你疼不疼?”拿着帕子想给他擦擦,又无处下手,索性将他一拉,“快!快回去让御医看看!”
没拉动他,反被他握住手,一个用力,往回拉去。
池棠一时不防,跌进了他怀里。
怔愣片刻,腾地红透了脸,慌忙从他怀里出来,却不料他手上再次用力,将她拉回。
“阿棠——”他的声音近在耳畔,较平时低沉了一些,气息若有不稳,听得池棠耳朵也开始发烫。
“殿、殿下……你、你烫伤了……”池棠磕磕巴巴道,不敢抬头看他。
“阿棠……”他不为所动地拉着她,低声道,“我……”
池棠心口怦怦直跳,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太子殿下要说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拉着她?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我方才……失言了——”
嗯?池棠抬头看他,脸也不烫了。
他眸光低垂,眼里清晰映出她的模样。
“我刚才……恼怒失言了——”他低声道,“我见你同苏瑾在一块儿——”突然顿住,似乎用力地想了想,才继续说道,“怕你重蹈覆辙,到时候再影响你和陆七的情谊,你又要伤心了。”
侍女侍从们均默默别开了脸。
李俨见她怔怔的不说话,不自觉紧张地捏了捏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握在手里,令他胸膛内无端生出一股难言的热切,总觉得还有什么重要的话没说出口。
“阿棠,我——”
“哦……”池棠平静地应了一声,冲他笑了笑,道,“殿下关心我,我知道的。”
太子殿下都向她道歉了,池棠自然也不恼了,只是遗憾,被太子殿下这么一吓,以后想再约苏瑾出来,估计就没那么容易了。
至于其他——算了,还是不要想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太子殿下的伤。
“殿下烫伤了,还是快点回宫吧?”池棠担忧地看着他。
李俨顿觉心里熨帖极了,微微一笑,道:“无事。”说话时,尽量不把嘴张开,免得被她看见嘴里烫起的水泡。
“真的没事?”池棠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的嘴看,一副恨不得扒开看看的样子。
李俨被她看得嘴唇有些发痒,目光不自觉地也落在了她的唇上,空着的那只手也似乎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蠢蠢欲动。
正当李俨觉得有些难耐时,窗外突然一阵喧哗。
池棠正对着窗户,听到动静直接起身朝外看了一眼。
“咦?”她惊讶道,“是陆大姑娘!”话音刚落,就变了脸色,整个人扑到窗边往下看。
楼下街上,人群正在散开,将原本走在街边的白衣女子露了出来。
她闻声回头,静静地看着十数骑朝她奔来,近前后,将她团团围住。
“陆子衿?”其中一人傲慢问道。
“正是。”女子的声音清朗雅润,从容不迫。
那人高举黄绫诏书:“吾等奉诏,请陆姑娘入宫面圣!”
陆子衿点头:“烦请将军带路。”
马上下来两人,一左一右走在陆子衿两侧,其余人仍旧骑着马,将她围在中间,朝宫城走去。
“陛下召陆大姑娘进宫干什么?”池棠不安地问。
刚刚那个架势,仿佛是押送一样。
没有听到回答,池棠转头看他,却被他脸上的凝重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难道这些不是金吾卫?”
“是金吾卫——”李俨答道,沉吟片刻,低声道,“你现在立即回家,让你爹毁了手上的东西,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我消息!”
看着小姑娘蓦然睁大的双眼,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一笑:“拜托阿棠了!”
……
池长庭听完之后,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工笔美人图,没有动手毁任何东西。
池棠跟着看了一眼,心中又惊又疼。
工笔画是很费时间的,这样一幅工笔美人,换成她来画,最快也要五六天。
但爹爹两天就画得差不多了,可见用心之专。
池棠心疼地安慰道:“爹爹别担心,太子殿下已经赶回宫里了,陆大姑娘不会有事的。”
池长庭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哭笑不得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不是让你别乱想了吗?”说着,拿起美人图,走向炭盆。
他神色从容地抬起手臂,画卷垂下,引得炭盆中火苗猛窜。
恰在此时,门外有人踉跄闯入疾呼:“禀郎君!宫中急召四姑娘!”
第186章 池棠面圣
门外话音未落,池长庭就变了脸色,同池棠对了一眼,目光一动,突然将刚刚点着的画卷收了回来。
衣袖翻卷,将画卷上的火迅速扑灭。
“请宫使稍候,四姑娘更衣后就来!”
池长庭高声向外嘱咐之后,将女儿拉到跟前,目光焦灼地打量了她两眼,低声道:“宫中急召,一定同陆大姑娘有关,爹爹不能陪你进去——”只这么一说,就觉得焦躁欲狂。
陆子衿被抓,必然是对方提前拿出了画像,他手里这副赝品已经没了用处。
但就凭一幅画像,宫里召见陆子衿也就罢了,没必要闹到当街围堵,更不必急召阿棠。
可他现在一时也想不出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又不能跟随进宫,无力到心生痛恨。
池长庭不想自己乱了阵脚还吓到独自进宫的女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阿棠别怕,太子殿下已经回宫,你面圣的时候他应该会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残缺的画像,沉吟片刻,道:“你只需记住三点,太子殿下就能保你无事——”
……
进宫的一路,池棠都在心中默念父亲交代的那三点,可迈进武德殿的一瞬,还是紧张得脑袋一片空白。
她第一次面圣,还是一个人。
池棠忍不住害怕,怕自己答不好,会连累了谁。
颤巍巍跪拜,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微微颤抖。
好在她也是有品级的人,跪拜之后,可以起身回话。
刚站起身,就听到少年清朗的声音温柔安抚:“别怕,只是问几句话!”
池棠微微一怔,抬头一看,果然是魏王李修,面上满是安抚。
“七郎都知道怜香惜玉了,可见是长大了,可以取妃了!”李修身旁的紫衫男子爽朗笑道。
李修脸一红,羞恼道:“二哥你——”
“咳咳……”有人轻咳两声,打断了这段不合时宜的调侃。
池棠眸光一转,看到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站在御座一侧,着绛纱龙纹袍,身姿如松如竹,清隽挺拔,格外好看。
他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池棠瞬间就不那么紧张了。
爹爹说了,只要她按照他交代的三点去做,剩下的,太子殿下会处理。
想到这里,池棠悄悄挺直了背脊,情绪也冷静了下来,将殿内其他人都看了一遍。
御座之上,是天子至尊。
御座右侧,是太子殿下,左侧,是赵王和魏王;
太子下首,则是一名年过半百的紫袍官员,还有一些几名记事的绯衣、绿衣官员,以及侍卫、内侍数人。
陆大姑娘也站在一侧,见她看过来,朝她微微一笑。
“下面可是前吴郡太守池长庭之女?”紫袍官员问道。
池棠刚要回答,突然想起爹爹交代的第一点——
“虽是陛下召见你,但陛下不会亲自问话,你记住,无论谁问你,你都要先去看陛下,等陛下点头,你再回答;如此,若有问得心怀不轨,太子殿下也来得及为你周旋一二。”
池棠闭上嘴,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皇帝。
皇帝刚过半百的年纪,眉宇间已露疲老之态,然而毕竟积威已久,一双眼睛看人时,深邃得令人生畏。
池棠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继续看着皇帝。
“为何不答?”紫袍官员皱眉厉声道。
池棠看了看他,还是没有回答,仍旧去看皇帝。
李俨心中一动,转向已然蹙眉的皇帝,道:“池女初次面圣,怕是心里记着规矩,只当陛下问话才答。”
皇帝挑了挑眉,笑着问道:“池氏,是太子说的那样吗?”
池棠忙不迭点头:“出门时,家父叮嘱过,陛下面前不能随便插话,要陛下问了才能说话!”
皇帝听了哈哈一笑,指着那紫袍官员道:“这是大理卿崔昇,是朕让他问话的,你尽管答!”
池棠用力点头,心里有些高兴。
爹爹说得没错,太子殿下果然会为她周旋,瞧把陛下哄得多高兴!
崔昇再问话时,池棠便乖乖点头了。
循例确认了身份后,崔昇也不多话,直接指着陆子衿问道:“乡君可认得此女?”
池棠又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含笑点头,便点头答道:“认得,是吴郡陆氏长房嫡长女陆子衿。”
崔昇又问:“乡君是如何认识陆大姑娘的?”
池棠下意识又去看皇帝,心里却想着爹爹交代的第二点。
“上面谋算的那些事,你本来就不知道,问什么,就老老实实回答,不必说谎。”
可她应该回答哪个陆大姑娘呢?
没等她想明白,上头的皇帝就点头了,池棠只好答道:“是家父引见的。”
说完,忍不住有点自得。
可不都是通过爹爹认识的?一点儿也没错!
崔昇又问:“昔日乡君在吴县时,曾与大归的陆子衿来往甚密,陆子衿还曾赠婢与乡君,是不是?”
池棠一愣,下意识点头,点完才发现忘记看皇帝了,忙抬头去看。
皇帝哈哈一笑,道:“你答就是,不必回回都看朕!”
池棠应了声“是”,目光悄悄扫了太子殿下一眼。
他亦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示。
“是——”池棠看着他答道,“我经常去陆家,和陆大姑娘来往很密,陆大姑娘还将她身边会武功的婢女派来保护我。”
话音落时,陆子衿抬眸看了她一眼。
池棠已经无暇顾及别人的反应,心中飞快思忖:真的陆大姑娘大归后没有回吴县,回吴县的是太子殿下,大理卿这样问,就是说太子殿下扮作陆大姑娘的事并没有揭穿。
爹爹嘱咐她说实话,可太子殿下自己没揭穿,她也不能卖了他吧?
那就当作她也不知道大归的陆大姑娘是假的好了!
崔昇再问:“今年七月初七,陆氏于吴县城外普明寺设盂兰盆法会,乡君是否去了?”
池棠看了一眼皇帝,点头:“去了。”
“陆子衿去了没?”
“去了。”
“七月七那日,你在什么时辰、分别在哪里见过她?”
池棠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池乡君为何一直看太子殿下?”赵王笑着问道。
第187章 她长得像软柿子吗?
赵王的话一出口,池棠就变了脸色。
李俨见她吓得小脸煞白,心中一急,开口道:“父皇——”
“你先别说话——”皇帝看着池棠缓缓道,“朕要听她说!”
“你为何频频看向太子?”皇帝亲口问道。
这就不能不答了。
池棠咽了咽口水,又看了李俨一眼,道:“因为、因为有点害怕……只认识太子殿下,殿下、殿下给我吃过糖……”
“吃糖?”皇帝惊愕地看了李俨一眼,随即哈哈笑道,“三郎还没娶妻,倒是先学会哄孩子了,吃糖,哈哈哈……”
李俨暗暗松了一口气,冲池小姑娘点了点头,道:“就这样答话很好,回头孤再赏你一包饴糖。”
池棠乖巧点头,心中却是懊恼。
她自以为看太子殿下的动作很隐蔽,原来旁人看得一清二楚,果然爹爹说得不错,她就不要做那些复杂的事了,该如何就如何吧!
皇帝笑完,又将刚才崔昇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
有了太子殿下的肯定,池棠安安心心将太子殿下当作陆大姑娘来作答:“辰时三刻,在普明寺门口……巳时五刻,在弘法堂……”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好像是申时半,在普明寺后山——”
“确定是申时半?”崔昇突然打断她。
池棠心中一紧,隐隐猜到今天传召她的关键了。
“不是很确定——”池棠道,“那天普明寺进了匪人,我被打晕了,不太记得具体时辰——”努力想了想,“总之是再申时半前后,没到酉时。”
“你被打晕了,如何确定陆子衿在后山?”崔昇问道。
“因为我也在后山——”池棠认真地回答,“我被匪人绑到后山,藏在树上,他来找我的,找到后背着我下了山,到山下时,时辰还不到酉时,下山耗时不足半个时辰,所以我觉得大概是申时半的时候。”
崔昇神色一凝,回头去看皇帝:“陛下,这——”
“池氏,你所言属实?”皇帝缓缓问道。
“句句属实!”这点,池棠十分自信,“出门时父亲交代过,陛下问什么,我都要如实回答,我没做过坏事,不用害怕!”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
这孩子,确实心思浅,偷看个人都不知道掩饰。
敲了敲扶手,道:“传公孙义!”
池棠听着这名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等到人进殿行礼时,好奇地看了一眼——
还是没印象。
然而,皇帝的下一句话却差点让池棠跳起来。
“公孙义,你说你儿子在何时何地见到陆子衿与姚无忌私通?”
池棠闭紧嘴巴,愤恨地瞪着眼前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
池棠现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有人要害陆大姑娘,害陆大姑娘就是害陆家,陆家跟爹爹还有太子殿下都交好,那就是要对爹爹和太子殿下不利!
那天普明寺爹爹也在,他们非要挑她问话,无非是觉得她好欺负!
想从她下手对付爹爹和太子殿下!太过分了!
池棠想通之后,既愤怒又委屈。
凭什么都觉得她好下手?她长得像软柿子吗?
听到公孙义说到“今年七月初七申时于普明寺后山”时,池棠忍不住怒道:“你说谎!陆大姑娘那时候明明跟我在一块儿!”
公孙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
“各执一词,如何是好?”赵王似笑非笑道。
李俨蹙眉看着气得眼眶泛红的池小姑娘,淡淡道:“原告者证据不足。”
公孙义冷冷一笑,大声道:“陛下!臣有证据!”
李俨眉心一跳。
证据从大理寺官员手里呈上,可见早就交给大理寺,但他却丝毫不知,可见刻意避开了他,甚至避开了许航。
崔昇亲自将证物呈上御座。
池棠悄悄看了一眼,心中一动。
那个……仿佛是个画卷?
“当日小儿无意间撞见陆氏与姚无忌私会,姚无忌以画相赠,陆氏不慎遗落,被小儿捡到,陛下请看,这画乃是姚无忌亲手所画,上面还有题字!”公孙义说得满脸悲愤,“也正因为这幅画,陆氏才知道小儿发现了她私通叛贼的秘密,派刺客将小儿灭口了!”
池棠气急:“你胡说!不可能!”太子殿下怎么可能跟姚无忌私通?
“陛下面前,不得喧哗。”李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扁了扁嘴,委屈地低下头。
李俨心中暗叹,转身向皇帝行礼:“陛下容禀!”
皇帝的目光仍旧落在画上:“你说!”
李俨道:“公孙正德命案,由大理少卿许航和江宁太守史达一并审理,公孙正德因数次欺凌良家女子,为该女失手杀死,陆先生作为目击证人曾上堂指证,一应案卷,仍留在江宁府,陛下可令人调取。”
池棠听到这里,终于想起这个公孙义是谁了,不由更加愤恨。
他儿子明明是欺负了朱姑娘罪有应得,居然拿这件事又来构陷陆大姑娘!
果然能教出那样一个禽兽儿子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公孙义仍在狡辩:“小儿冤枉!都是陆氏设的局,那女子分明是陆氏派来的刺客,刺杀之后,还要构陷罪名毁我儿清白,否则陆氏人在吴县,怎么这么巧到江宁来?”
“你——”池棠正要怒斥,突然想起刚才太子殿下的话,忙闭了嘴,眼巴巴看着皇帝,道,“陛下、陛下容禀。”
皇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仿佛觉得有趣,笑了笑,道:“你说。”
池棠道:“那女子不是刺客,她是个女侠,是个好姑娘!若不是受了欺负,谁会拿自己的清白去冤枉人?”
公孙义冷笑:“好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当堂供认这种羞于启齿的事,可见那女子原本也不是什么良家子!”
池棠气得想咬人。
太子殿下突然淡淡开口:“那女子,是平阳长公主的弟子。”
殿内安静了一瞬。
“子衿可认得这幅画?”皇帝将手中画卷交给身旁侍臣,示意他拿给陆子衿。
关于朱弦的案子就这么莫名其妙揭过去了。
画卷在陆子衿面前展开。
池棠瞄了一眼,愣住。
第188章 她有信心
画上的美人映入眼帘。
月白春衫,青丝低垂,端的是神清骨秀,气质脱俗。
“不认得!”大殿内响起陆子衿淡定自若的回答。
“我认得!”池棠抬起头,望向御座之上。
一时间,殿内所有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
“哦?”皇帝笑着应了一声。
“这幅画,是我——”池棠咬了咬唇,“是我画的!”
李俨目光骤缩,掩在宽大衣袖下的双手倏然握紧。
“哦?”赵王笑道,“池乡君怎么画这样一幅画?难道画上的字也是你题的?”
池棠没有回答,专注地看着皇帝。
皇帝笑了笑,吩咐道:“给她笔墨丹青,给朕再画一幅。”
李修一听急了:“父皇,工笔画要画很久——”
“朕知道工笔画——”皇帝懒洋洋地起身,指了指池棠,“让她画,画好了再继续审!”
说罢,从御座上下来。
“是否辟一处宫殿?”李俨随后问道。
“就在这里画!”皇帝淡淡道,走到池棠身边时,停了一停,目光冰冷地滑过她的脸,“画好之前,不得出武德殿!”
陆子衿蹙眉:“陛下——”
“子衿啊!”皇帝转头看她时和蔼得像个长辈,“淑妃时常念叨着你呢!来!随朕去见见你姑姑!”
陆子衿不为所动:“陛下何苦为难一个孩子?”
皇帝脸色一沉,冷笑道:“她不是说那幅画是她画的?朕让她自证清白是为难她了?难不成朕堂堂天子,由她说什么都得信?”
陆子衿还待说话,皇帝却一拂袖,唤道:“崔昇!”
崔昇忙上前听命。
“将原告与被告收押在监,改日再审!”
……
池棠进宫门后,池长庭便如上回一样在宫门口翘首等待。
眼见快到午时,却一点消息也没传出来,池长庭耐不住心中焦躁原地踱起圈来。
刚踱了两圈,就看到宫门内走出几个人,池长庭定睛一看,却是一惊,忙迎上去。
“陆大姑娘——”他瞥了一眼与陆子衿同行的公孙义及押送两人的侍卫,心中一沉,问道,“陆大姑娘可见着小女了?”
陆子衿看了他一眼,神色愧疚,轻轻一叹——
……
池棠默默地在画案前跪坐下来,往砚台里倒了点水,开始磨墨。
皇帝离开后,原先殿内的人也都陆续走了,包括太子殿下。
虽然他走之前看了她一眼,可能也是爱莫能助,终究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至于陆大姑娘,更是自身难保,直接被侍卫押了出去。
倒是还有一个人,意外地留了下来。
“我来帮你磨墨!”留下的那人自告奋勇去抢她手里的墨条。
池棠忙捏紧了一些,道:“多谢魏王殿下,但我自己作画,需要多浓的墨要靠自己磨才能把握!”
李修红着脸收回了手,小心翼翼瞟了几眼殿内侍立四周的宫女,悄声问道:“你真的会画?”
池棠正色道:“我既然能画出一幅,再画一幅有什么难?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画不了十分相像而已。”
说完,突然警觉地看了他一眼,皱眉道:“魏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欺君吗?”
“不是不是!”李修慌忙摆手,“我、我就是担心你……”
池棠挺直背脊,神情专注地磨着墨,语气严肃道:“我现在要奉旨作画,魏王殿下还是找别人玩去吧!”
李修懊恼地垂下头,很快又抬起来,殷切地问道:“四姑娘,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拿点吃的?”
这么一说,池棠还真的感觉到饿了。
这会儿都午时了,能不饿吗?
“我能吃吗?”池棠怯怯问道。
皇帝陛下只说让她画画,没说让她吃饭,也没让人给她准备午膳,真的可以吃吗?
“当然!”李修拍胸脯道,“不吃饱怎么作画?”说着就跳起身,“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去拿!”
池棠正要说话,身后一冷,殿门打开了。
进来一名圆脸的中年内侍,笑眯眯朝二人行了礼,道:“太子殿下命奴等为池乡君送午膳来了!”
池棠看了一眼内侍手里的食盒,突然转头对李修道:“我想吃虾炙!”
“有有有!”内侍小跑上前,将食盒放下,打开顶盖,第一盘就是虾炙。
池棠抿了抿唇,又道:“我想吃菘菜!”
“也有!也有!”内侍高兴地端出了第二盘。
池棠撅了撅嘴,道:“陛下让我作画,没让我吃饭!”
内侍笑眯了眼道:“没事没事,奴可以喂乡君!”说着,真的端起碗来要喂她。
“不用不用!”池棠忙丢下墨条把碗接了过来,又迟疑看了李修一眼,小心翼翼问道,“我真的能吃吗?”
“当然能吃!”李修挺起胸膛道,“别怕,陛下不是不通人情的人!”
池棠低头扒了一口饭,心中忍不住腹诽:通人情还要她现场画工笔?
太子殿下给她吃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不合她口味的,池棠虽然心里有点别扭,但一顿饭吃得倒还香,李修看了一会儿,都忍不住让人加了碗饭坐在她边上一起吃。
那名内侍则乖巧地去帮她磨墨了。
吃过饭,池棠就开始画稿本了。
李修仍旧留下没走,但池棠可没自家爹爹那样一心两用的本事,一开始画,就是全神贯注,李修一开始还同她说两句话,后来见她不答,也逐渐收了声,跪坐一旁专心看她作画。
虽然李修不说话,可身旁一双眼睛盯着,总是有些影响。
池棠原以为他待不了多久,没想到就这么无聊地看着,他也待到了日头偏西,后来还是被惠妃派来的人喊走了。
李修一走,池棠总算松了一口气,全身心投入到作画之中。
这本来就是她平时喜欢且擅长的事,做起来其实没有那么难熬。
何况她曾亲眼看着父亲画线稿,也曾在今天临出门时,仔仔细细看过父亲画的赝品,至于真品,她也有意扫过了一遍。
她有信心,能将那幅画仿到七八成!
这世上,本没有一模一样的两张画,就算画作原主也不可能画得分毫不差,七八成就足够了!
池棠正画得斗志昂扬,浑然忘我,突然,身后“吱呀”一声。
殿门被推开了。
第191章 我女儿特别棒
池棠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晨光透过门窗缝隙,洒在已经熄灭的烛台上。
她从画案上直起身时,盖在肩头的斗篷滑了下去,有点冷。
池棠忙将斗篷拾起重新披上。
环顾了下四周,昨晚被遣出去的宫女们又站回了原处,好像从来没动过一样。
未完的画稿以及砚台画具都被放到了地上,免得她睡着时不慎碰翻污损。
池棠将东西一一搬回桌上,忐忑地猜测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看样子,应该是她睡着后离开的吧?
也不知她睡相好不好,有没有说梦话,有没有做什么丢人的事……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捡起画笔准备继续画。
这时,殿门打开,一群宫女鱼贯而入,手上捧着水盆、香胰等物。
为首的女官笑盈盈道:“婢子们伺候乡君梳洗吧!”
池棠认出她是淑妃身边的人,便笑着应了下来。
女官亲自拧了帕子上前为她擦脸,含着笑低声道:“娘娘说乡君受苦了,陆氏铭记于心。”
池棠忙道:“娘娘客气了,我没受什么苦。”
画画本来就是她喜欢的,白天魏王陪着,夜里太子陪着,甚至还有点热闹。
就是夜里趴在桌上睡了一觉,也没有任何不适,还睡得挺舒服的。
所以池棠真心没觉得自己受苦了。
听在女官耳中,只觉得她乖巧懂事,不由多了几分怜惜:“乡君放心,今天就能回家了……”
可今天她画不完呢?
池棠还想问,女官却完成任务退后了。
之后摆膳进食,再没找到机会问。
宫女们离开后,池棠继续伏案作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殿门大开,仪仗肃穆。
圣驾来了。
池棠忙从画案后出来,跪在一旁迎驾。
面前一串脚步走过,其中一双转向朝她疾步走来。
“阿棠!”话音未落,一双手已经扶住她的双肩,旋即蹲下身来。
池棠愕然抬头,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她原也没什么不好,可一看到那双心疼焦灼的眼,无端端生出一些娇气的委屈来。
“爹爹……”嘴一瘪,泫然欲泣。
“你们瞧瞧!这孩子,好像朕欺负了她似的!”皇帝指着池棠似笑非笑道。
“女孩儿都这样,爱撒娇,上回十二娘去她外祖家待了几个月,回来一见臣就红了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外祖家受了什么委屈呢!”皇帝身边的男子笑道。
池棠抓着父亲的手觑了一眼,认得那是齐国公薛会。
是爹爹请了齐国公帮忙,来宫里救她吗?
其实她也没事,这样会不会反而惹恼了陛下?
不过皇帝的样子也看不出有没有生气,和齐国公聊了几句薛筝后,就让人把池棠的画稿呈上来。
“还没画完……”池棠小声道。
池长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将她扶了起来。
皇帝只扫了一眼,抬头看她,问道:“那幅画是什么时候画的?”
池棠精神一振,忙道:“是在吴兴王府画的,本来想画了送给陆大姑娘,后来回到吴县,陆大姑娘却外出了,就收在一边没送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
池长庭不由侧目。
一夜不见,他家姑娘就学会说谎了?谁教的?
“哦?”皇帝又扫了一眼画稿,不置可否地笑道,“确实画得有几分相似。”瞥了一眼池棠,又笑道,“你一个小姑娘,画个工笔美人竟然还情意绵绵,也是奇事。”
池棠原本想回话,可父亲大人在,根本没有她回话的余地。
“小女在吴地时,受燕国夫人教导,时常出入陆家后宅,与大归的陆大姑娘来往甚密,常食同桌,寝同居,感情非比寻常。”池长庭道。
池棠只有跟着点头附和。
皇帝笑道:“子衿连朕的公主们都看不上,倒是看上了你这个小丫头。”
池长庭摸了摸女儿的头,神色自若道:“小女性情乖巧,勤勉好学,又于丹青一道天赋异禀,别说陆大姑娘,便是画圣在世,也会格外青睐小女!”
池棠“噌”的一下脸就红了,埋着头不敢看人。
爹爹怎么一点都不谦虚!
皇帝却不以为忤,指着他哈哈大笑:“池二郎啊池二郎!你也太不客气了!都而立之年了,怎么还跟刚中状元那会儿一样狂妄!有人这样夸自己女儿的吗?”
小姑娘羞恼得偷偷拍他的手,池长庭微微一笑,握住女儿的手,自负道:“臣女当得起臣的夸赞!”
皇帝笑道:“既然你女儿这么好,你怎么不自己教?朕记得你自己就很擅长此道!”
池长庭这会儿又谦虚了:“陛下谬赞,论画品,臣不及陆大姑娘,小女能得陆大姑娘指点,也是她的机遇。”
齐国公指着池棠的画稿笑道:“笔势连绵,看来已经得了几分陆氏的真传!”
池棠闻言,惊愕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画。
她又不是真的得过陆大姑娘的指点,怎么会得陆大姑娘真传?
然而皇帝看了一眼,也没有反驳,只问道:“陆子衿来了没?”
门外答道:“已经去请了,还没到,应该在路上了。”
说完之后没多久,陆子衿就随着大理卿崔昇进来了。
也不知昨天被关押在哪里了,进了殿来,仍旧是白衣不染模样,丝毫未见憔悴。
一进门,皇帝便朝她招手:“子衿来看看!”
陆子衿施礼上前。
“如何?”皇帝含笑问道。
陆子衿惊讶地看了一眼害羞的池小姑娘,继而点头笑道:“阿池极有天赋,这一幅比上一幅进步许多,若陛下想看一模一样的两幅工笔,恐怕要失望了。”
“这世上哪有两幅一模一样的画,朕是那样不讲理的人吗?”皇帝笑呵呵道,“这姑娘随你学画多久了?”
皇帝的看似随口一问,却没有人敢真的随口一答。
陆子衿微微一笑,答得却是谨慎:“称不上学,只是偶尔指点几句,是阿池悟性好。”
皇帝笑道:“既如此,你怎么没收她为徒?刚才池长庭可说了,就算画圣见了他女儿都想收徒!”
陆子衿目光掠过羞红脸的池小姑娘,落在池小姑娘那个不知谦逊的爹身上。
这世上,总是有些得天独厚的人是不必谦逊的。
不过自己不谦逊也罢了,把女儿也夸成这样,还真是……
陆子衿微微一笑,道:“其实一直想收阿池为徒,只恐池君才高,看不上子衿——”
第192章 昨晚睡得很好
池棠原以为,这时候她应该还在伏案作画;
后来见爹爹和齐国公来了,就以为接下来是各种为她求情;
再后来陆大姑娘来了,又以为要开始审问辩驳。
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以上所有都没发生。
最后的结果是,她莫名其妙多了个老师,再然后,皇帝就允许她出宫了。
拜陆大姑娘为师,她是没意见;跟爹爹出宫回家,当然更好,只不过——
池棠看了一眼内侍手里的画稿,着急地拉了拉池长庭的袖子。
池长庭轻咳一声,向皇帝施礼道:“臣……想求一个恩典!”
皇帝挑了挑眉,兴致盎然道:“长庭还是第一次问朕求恩典,说来听听!”
池长庭恳切道:“臣女有个毛病,一幅画若是没画完,便会日夜惦记、寝食难安,臣想请陛下成全,将臣女的画稿赐下。”
皇帝看了一眼画稿,笑道:“这画稿还要留作证据。”
“我画好了再还给陛下,可以吗?”池棠忍不住小声道。
小姑娘对画完一幅画这么执着也是颇为出人意料,但是皇帝仍旧拒绝:“证据怎能随便任你带出宫?“
作为池小姑娘的新任老师,陆子衿也开口了:“不能带出宫,不知可否允阿池进宫来画?”
皇帝抚须一笑,道:“这倒也可以,不过——”看了池长庭一眼,“朕的恩典也不是随便给的!”
池长庭拜道:“臣听命!”
皇帝笑道:“既说起工笔美人,倒是教朕想起一件事,董婕妤一直想找人画像,画了十几次了也没有满意,长庭也擅画,不如来为朕画一幅美人图?”
皇帝还没说完,池长庭就蹙起了眉。
为后宫美人画像,那是宫中画工的事,让他去画,也不知皇帝是不是有心折辱。
池长庭自然是不愿的,可见身旁女儿懂事地垂下手,一脸打算放弃画稿的模样,又觉得心疼。
画幅画儿而已,哪那么多讲究呢?池长庭想。
正要应下,却被陆子衿抢了先:“池君一个男子出入宫闱总是不合适,陛下不嫌弃的话,子衿愿为董婕妤效劳!”
不等皇帝说话,齐国公便笑道:“那董婕妤可有福了!陆大姑娘最擅长便是画人物,从前都是只肯画神佛的,说不定董婕妤还是陆大姑娘画的第一个凡人呢!”
皇帝淡淡一笑:“那就这样罢!”摆摆手,示意众人告退。
还是大理卿崔昇最理智尽职,没有被这群人一起拉偏,适时提醒道:“陛下,是否提审公孙义?”
“不必了——”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公孙义一个四品官,为一己私怨,大费周章地去诬告一个平民女子,真是丢尽了朕的脸!这件案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崔昇诚惶诚恐应下。
“且慢!”陆子衿突然出声打断,神色淡淡长拜。
“其实,公孙义不来找我,我也是要找他的——”她眸光倏然冷厉,“乌江会审公孙正德命案,判朱弦失手杀人,徇情从轻,我陆子衿不服!”
皇帝看了已然皱眉的齐国公一眼,道:“此案乃大理少卿许航主审,太子监审,你要告哪一个不公?”
陆子衿掀袍伏跪,高声道:“受害者反受其害,臣女要告律法不公,愿请天子百官议律!”
……
“爹爹,请天子百官议律,是不是特别……嗯?”一回到家,池棠就迫不及待问道。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这位新老师,好像胆子大到超出了她的想象。
池长庭点点头:“陆先生胆识惊人,便是我,也从未想到过这些。”
“那陛下会生气吗?”池棠有点担心。
“会!”池长庭回答得十分直接,“不过不要紧,你这位先生,本事大得很,又知审时度势,这件事,还真的只有她能办成!”
池棠怔愣了一会儿,轻声问道:“爹爹,是不是我什么都不做,陆先生也会没事?大家都会没事?”
突然觉得她身边的人都厉害得惊人,仿佛她多此一举了……
池长庭若有所思地低头看她一眼,道:“不是,其实昨天的情形十分险峻,多亏了阿棠聪明——”
小姑娘立即露出一脸“我知道你在哄我开心”的表情。
池长庭笑了笑,按着她坐下,细细为她解释。
“这么说吧!陆氏最大的依仗是陛下的信任,但君王的信任是一把双刃剑,这次针对陆子衿的事,就是要挑拨陛下对陆氏的信任,一旦挑拨成功,曾经有多少信任,之后就会有多少愤怒,天子之怒,谁能承受?”
“昨日陛下召你进宫,而不是召我,就是对陆氏起了疑心,也亏得你应对得好,才打消了陛下的疑心。”
池棠又兴奋又害羞:“我真的应对得好吗?”
池长庭弯眸一笑,语气中满是骄傲:“很好!好极了!阿棠真是让爹爹惊喜!”
池棠喜不自胜,当即要拉着他说昨日进宫后的详情。
池长庭却道:“先不忙这些,赶紧去歇一歇吧,昨晚歇在宫里,一定累坏了。”
池棠满不在乎摇头:“不累不累,昨晚睡得很好!”
池长庭才不信。
听说女儿昨夜一个人在武德殿过的,就这么和衣趴在桌上睡,这能睡舒服?光想想他就觉得心疼,无论如何都要池棠回去歇着。
毕竟第二天一早,池棠还要随陆子衿进宫作画。
……
腊月十七开始,陆子衿要在每日上午进宫为董婕妤作画,池棠也跟随先生一起进宫,把她未完成的画稿画完。
这两桩事最多三五日也就做完了,没什么危险。
但后宫是池长庭鞭长莫及之处,再加上池棠两回进宫,大大小小都出了点状况,这回虽然是跟着陆子衿一起,池长庭还是不太放心。
因此送了两位姑娘进宫后,他同前两次一样在宫门外等着。
然而眼看到了午时,又一次迟迟不见女儿出来。
前天才刚出过事,池长庭的耐心极其有限,午时一到,便招来展遇吩咐道:“你去东宫——”
话没说完,便见宫门内匆匆跑出一名红衣内侍,正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冯安。
冯安跑上前,气喘吁吁施礼道:“太子殿下令奴同郎君说一声,陆先生和池乡君都在东宫留饭了,郎君且先回府,午后殿下会送乡君回来——”
第193章 孤会好好照顾她
东宫,丽正殿。
精致的碗盏被宫女的纤纤素手捧上,错落有致地摆在每人的食案上,尽管盖着盖子,也掩不住食物的香气。
池棠忍着馋,看了一眼唯一空着的那个座位,心里直犯嘀咕。
爹爹怎么还没来?
“是不是饿了?要不我们先用吧?”太子殿下贴心地问。
池棠红了脸,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不饿……”说着,还是忍不住往门外张望。
李俨也不在乎这么点时间,反正结果都一样。
他派人去请池小姑娘过来的时候,说的是“池二郎那边已经派人去了”。
派人去了,但不是派人去请过来,池长庭要是来了,又得盯着不让他同池小姑娘说话了。
不经意对上陆子衿似笑非笑的目光,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打算。
李俨神色淡淡地颔首示意。
却在这时,池小姑娘突然站了起来,迎出几步,甜甜地喊了一声:“爹爹!”
李俨猝然抬眸,那个在内侍引领下大步入内的轩昂男子不是池长庭是谁?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领着池长庭进来的冯安,冯安回了他一个凄苦的笑容。
李俨心中一叹。
也罢,池长庭要来,冯安确实也不好拦,惹恼了池长庭,池小姑娘多半要怨他。
李俨不动声色地朝池长庭点了点头,抬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池公请入席。”
池长庭抬起头,对着太子殿下冷冷一勾唇,道:“殿下今天好兴致,怎么突然想到留小女午膳了?”
李俨神色自若道:“陆先生进京多日,孤尚未设宴接风,恰巧今日先生进宫,孤又无事,便设了小宴。”
陆子衿起身打着圆场:“能得池二郎作陪,是子衿的荣幸。”
毕竟是女儿的先生,池长庭不能不给面子,只得收了情绪,神色淡淡入座。
然而终是心中忿忿,到太子殿下向他祝酒时,忍不住道:“既然东宫无事,上回殿下答应的——”
“孤反悔了。”李俨说完,避也不避地看着他。
池长庭顿时脸色一沉:“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俨看了一眼茫然懵懂的池小姑娘,道:“孤也曾师从陆先生习画,阿棠既拜入先生门下,日后,便是孤的师妹了。”
“哐当!”
池棠惊得手里的酒盏都掉了,泼得身上酒香四溢,仍怔怔不能回神。
不是几天前还在说要收她作义女吗?怎么一转眼变成师妹了?太突然了,她有点不能适应……
池长庭本来就脸色难看,一闻到女儿杯中泼出来的酒味简直要杀人了:“小女不能饮,殿下怎么给她上酒!”
李俨默了片刻,解释道:“这是新安公主的荔枝酿,小饮一些没事。”
小姑娘早就偷喝过酒的事,还是他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池长庭狠狠剜了他一眼,等池棠下去更衣后,猛灌了一盏酒,冷冷道:“殿下并未正式拜师,算不得陆先生的学生!”
李俨看了陆子衿一眼,却见她默默摇头,心里也是为难。
他虽然遵奉陆先生多年,却因为顾忌天子猜忌,一直没有正式拜师。
但这点也阻挡不了太子殿下的决定:“既有师徒之实,阿棠就是孤的师妹,即使不便公开,孤还是会尽到师兄的责任,好好照顾师妹的!”
“照顾”一说一下子戳到了池长庭的痛脚,差点没令他跳起来了:“不必!小女有父有兄,日后还会有很多师兄照顾她,不敢高攀太子殿下!”
上回听说太子殿下很照顾自己女儿的时候,是怎么照顾来着?
太子侧妃!
呸!
李俨皱眉看了一眼陆子衿。
陆子衿则回了他一个茫然的表情。
“阿棠哪来很多师兄?”李俨不悦地问。
别说陆先生不爱收学生,就算爱,他也会阻止,阿棠有他一个师兄就够了!
池长庭冷笑道:“臣近日不是刚收了个学生?还是殿下塞给臣的!”
李俨一听,顿时放下心来,点头道:“池公说的是周仪?周仪不错,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好像记得周仪的婚期在腊月二十?
嗯……可以让冯安挑点东西赏赐一下……
池长庭一看就知道太子殿下的满意神情来自何处,笑了笑,道:“不止周仪,臣年纪大了,是该提携提携后辈,多收几个学生,日后也好有人帮着照顾小女!”
他已经想好了,等会儿出去就上街物色学生!
明年会试,天下才子济济一堂,他就不信找不出第二第三个周仪!
“池二郎想要收学生,我倒是知道有个人挺合适的!”陆子衿突然兴致勃勃地插了进来。
“哦?陆先生请说!”池长庭大感兴趣。
“就是——”
“先生!”李俨沉着脸打断了陆子衿。
陆子衿笑了笑,低头喝酒。
李俨转向池长庭,淡淡道:“池公实在多虑了,凡事贵精不贵多,阿棠有孤就够了,不需要别人来照顾!”
池长庭“呵呵”一笑,道:“殿下日理万机,明年又要选妃了,哪里顾得上小女?”
“孤顾得上!”太子殿下淡淡道。
“小女不敢高攀——”
“可以高攀!”
陆子衿听得“噗嗤”一笑,正巧瞥见池小姑娘回来,便扬手招呼,顺便打断了这两人莫名好笑的针锋相对。
池棠一进门,就觉得气氛剑拔弩张,可看了看在座的几位,陆先生笑得愉悦不说,爹爹和太子殿下也是神情自若,看不出任何异常。
最后只能归结为自己想多了。
坐回座位上,池棠忍不住惊叹道:“原来殿下也随先生学过画吗?难怪……”
难怪昨天齐国公说她画得有几分像陆先生,当时她还以为齐国公乱说的呢!
李俨神色一缓,冲她点头道:“日后,你与孤便是同门,凡是不必见外,孤给你块东宫令牌,你拿着令牌随时可以出入东宫。”
陆子衿听得侧目,忍不住轻咳一声,道:“那个……殿下,你给为师的那块牌子好像并不能随时出入东宫。”
太子殿下知错就改,立即吩咐下去:“冯安,去取两块东宫行走的令牌!”
池长庭冷冷一笑,转头嘱咐女儿:“虽是太子殿下的恩典,不过东宫政事繁忙,你要懂事些,别来打扰殿下。”
池棠也不知道自己来东宫能干什么,听到父亲大人的嘱咐自然乖巧点头,不过对于太子殿下的恩典,也很诚恳地谢了恩。
池长庭看到太子殿下脸色不那么好看,心里终于舒坦了些,笑着问道:“听说宗正和礼部已经上呈了东宫妃人选,不知殿下选定了没有?”
第194章 殿下终究是别人的
一回到家,池长庭就拎着女儿回书房,今天的事必须好好说道说道。
“怎么太子让你去你就去了?不知道拒绝吗?”池长庭一想起来就心塞。
上回薛筝拦着要带她去东宫,她还拒绝的,怎么李俨喊她去她就去了?难道阿棠已经不是最听他的话了?
池棠觉得奇怪:“太子殿下召见也能拒绝?”
池长庭听她这么一说,立即被安抚了。
女儿只是迫于强权,不是自己想去就好。
如此,还得再嘱咐一声:“虽然太子给了你东宫令牌,但东宫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池棠点头道:“爹爹你说过啦!”
说了两遍池长庭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又道:“你把那令牌交给爹爹保管吧,反正你拿着也没用,要是丢了反而不好。”
池棠不高兴了:“我怎么会弄丢?我又不是小孩子。”
池长庭忙改口:“弄丢当然不会,但万一有人来偷呢?江湖上有很多有怪癖的偷儿,比如何必那种,也不图财,就爱偷些没用但是可以炫耀的东西,东宫令牌就很合他们的眼。”
池棠想想觉得有理,虽然有些不舍,还是将令牌交了出来。
收好令牌的池慈父顿时心情舒畅,但回头一看女儿神色隐约有些异样,心头又是一紧,迅速一琢磨,问道:“你前世,太子侧妃除了你,还有一个是谁?”
池棠微怔,答道:“是卢八娘。”
“你可知被你顶替掉的那个是谁?”池长庭又问。
这个池棠就不知道了。
“这次太子侧妃的人选应该跟你前世原本的人选一样,等定下来就知道了——”池长庭低下声音道,“前世加害你的人,很有可能同那个被你顶替了侧妃之位的人有关!”
池棠怔怔问道:“那……什么时候定下来呢?”
问这句话时,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殿下那么好,终究还是别人的……
池长庭将她的神情一丝不漏看在眼里,缓缓道:“最迟明年三月,太子若是自己定不下来,也会有其他人为他定下。”
“他定不下来,为什么要逼他?”池棠忍不住提声道。
“因为他是太子!”池长庭平静答道,“天子无家事,就算普通的皇子,婚事也由不得自己,更何况一国储君?”
“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太子侧妃、太子良媛,哪怕随便一名太子侍妾,都有可能诞育下一位储君,再眼高于顶的世家也不会拒绝与皇族联姻,每个人都在盯着太子选妃!”
“妻妾成群,开枝散叶,也是储君不可推脱的责任。”
池棠咬了咬唇,小声道:“可是爹爹不也推脱了传宗接代的责任?”
池长庭冷笑一声,道:“他要是做得到,我再无话可说!”
池棠垂眸不语。
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爹爹这样?
池长庭狠了狠心,轻声道:“阿棠,爹爹觉得,你最近跟太子走得有点近……”
“我……”她有些惊慌,“爹爹,我不会的,我前世都没见过他,只是感激他照顾我而已!”
“那今生呢?”池长庭紧紧追问。
“今生……”池棠发了一会儿呆,道,“今生……就是把他当成好姐妹啊!”说罢,还肯定地点了点头,神色也正常了起来。
池长庭顿时哑住。
半晌,才清了清嗓子,道:“最近除了作画,不要再宫里逗留了,你的福袋做好没?答应给爹爹做的鞋子呢?还有你二姐马上要出阁了,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池家的姑娘,也要帮点忙。”
不说池棠还真快忘了,还有三天,就是池珍的婚期了。
上回池珍在荐福寺见过任峻后,还是坚持要嫁。
而任峻那边,在池长庭的刻意安排下,偶遇了前世让他一见倾心的范家姑娘,但令人意外的是,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任峻根本连多余的一眼都没留给范姑娘,目不斜视地像个正人君子。
对此,池长庭得出的结论是——
任峻从来没有一见倾心过,前世先看中池家的家世,池家败落后,才转而去攀李家的门第。
池棠再想想池珍那番冷静而残酷的话,也就熄了斩断这桩姻缘的心思。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这么着吧!
这会儿提起池珍的婚事,池棠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爹爹,二姐姐和周仪的婚事撞上了,这可怎么办?”
先前他们只以为出了庶子的问题,池珍的婚事必然黄了,因此给周仪定婚期时顺手定在了腊月二十,现在就……
“无妨——”池长庭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这边送嫁完,我再去周家主婚也来得及!”
……
池珍出嫁当日,来了不少送嫁的女孩子,多是池珍的闺中好友,池棠一个也不认得。
池棠不认得她们,她们却是认得池棠的,纷纷上来攀谈。
在京城里,非宗室女却有封号的,也只有薛筝和池棠两个,最近又听说连宫中礼聘都拒绝的陆大姑娘却破例收她为徒,简直羡煞一众京城贵女。
或许有嫉妒看不顺眼的,但眼前这几个家里父兄官职都不如池长庭,大多只是纯粹的交好心思,对上池棠就是一阵夸。
从头上发饰夸到脚上绣鞋,夸得池棠脸上的红晕就没褪下去过。
大概是到后面实在没东西可以夸了,便有人开始夸她的侍女。
“池四妹妹就连身边的侍女都调教得好,这样——欸?池四妹妹的这名侍女我怎么看着有点面善?”夸到一半,突然换了语气。
池棠没有太在意:“可能是在外面碰上过吧。”
“不是……真的有点面善……”这姓杨的姑娘开始绞尽脑汁地回想。
她说的是画屏。
池棠看了画屏一眼,没放在心上。
这时,外头来报:“颜大姑娘来了!”打断了杨姑娘的回想。
“颜大姑娘?”杨姑娘陡然一惊,“是长寿坊那个颜家吗?”
正在上妆的池珍惊得连眉毛都画歪了:“颜大姑娘?颜大姑娘怎么会来我们家?”惊过之后,马上想到了池棠,“四妹妹认得颜大姑娘?”
第195章 人人都有隐藏身份
颜大姑娘进来的时候,就连池珍也暂停上妆,迎到了房门口。
颜氏是山东望族,数百年儒学传家。
颜大姑娘的祖父是开国第一任中书令,执宰七年,爵封密国公;颜大姑娘的父亲是密国公嫡长子,官至汝南太守;她的叔父是淮南长公主的驸马,官任秘书少监。
她还有一个叔父,名叫颜蔚,字松筠。
前世得知颜先生的家世时,池棠也是这样震惊。
谁能想到开国宰相的嫡子会跑到千里之外的吴县做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幕僚?
但这次看到颜大姑娘时,池棠又震惊了。
颜姐姐不是颜先生的养女吗?前世一直都是啊!怎么突然成了侄女?
池棠点点头,默默看着在众少女簇拥下判若两人的颜殊,突然有些失落。
大姐姐是太子,朱姑娘是长公主的徒弟,颜姐姐是密国公的嫡长孙女——
怎么人人都有隐藏身份?就她没有呢?
薛筝送来的侍女轻罗还在她耳边低声说着颜家和颜大姑娘的情况:“……京中传闻,颜太守过世后,颜大夫人抱着颜大姑娘投河殉夫,幸好被人救了上来,可惜颜大夫人还是去了,颜大姑娘虽然活了下来,却伤了身子,这些年一直在老家养病,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池棠听得浑身汗毛直立。
那时候颜殊也有**岁了吧?父亲刚去世,还不知道怎么悲痛,又被母亲抱着投河……如果她是不愿意的,那这样……太可怕了!
再看颜殊,已是万分心疼。
颜殊虽然穿着打扮和身份都不一样了,但是性子还是那样,任谁跟她多热情都是不理,十分地不平易近人。
众人热情招呼了一会儿,也就没趣地散了。
只留下池棠和她大眼瞪小眼。
“颜姐姐,你怎么会是颜先生的侄女?”池棠感慨问道。
纵然父母双亡,颜大姑娘的身份也是不差的,怎么前世会被颜先生派来照顾她?
颜殊没有回答,只打量了她几眼,点头道:“长高了。”
池棠哭笑不得:“我们才二十天没见,我哪有长那么快?”
他们也是一道进京的,进了京城后才分开。
颜殊“嗯”了一声,道:“感觉分开很久了。”
这话说得挺有感情的,不太像颜殊的语气,池棠不由细细看了她一会儿,才发现她眉宇间有些憔悴。
“怎么了?回家住不惯吗?”池棠拉她到一旁,避开人群小声问道。
颜殊摇摇头,道:“那不是我家。”
池棠微微一怔,想起轻罗说的那些,又心疼了。
难怪这么些年颜先生一直带着她在外面不回来,大约小时候的阴影太重了。
池棠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她,便拉着她说起自己这几天的经历。
颜殊沉默地听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我可以搬来和你一起住吗?”
池棠呆了半晌,磕磕巴巴道:“你、你要搬来和我一起住?什么时候?”
“今天可以吗?”颜殊问道。
池棠下意识答道:“那怎么行?马上要过年了!”
见颜殊黯了神色,忙不迭解释道:“我不是不欢迎你来,可过年怎么能待在别人家里?大人们也不会同意的!”
颜殊点头“嗯”了一声,轻声道:“是,他们不会同意的,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池棠看她这样子,心里着急又不知所措,只好硬着头皮安慰道:“等过完元宵,你再过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颜殊又点头,应了声“好”。
……
婚礼在黄昏。
任峻上门迎亲时一身红色喜服,也是仪表堂堂、满面喜色,要不是知道那些事,池棠也会觉得是个佳婿。
除了池珍,池家其他人的脸色都有些勉强。
池兰泽更是难得拉下了脸,用尽平生才学来刁难任峻。
好在任峻也有所准备,请了不少太学学子来助阵。
眼看池兰泽败下阵来,池棠心有不甘地怂恿池长庭:“爹爹,要不你也去出一题?”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那都是小辈们玩的,我去像什么话?真难倒了,你二姐还不跟我急?”
池棠悻悻地瞪了一眼面有得色的任峻,
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池兰泽,嘟囔道:“照我说,大哥哥应该多读三年书再参加科考,只考个二十三名,爹爹不是很没面子吗?”
池长庭好笑地说:“二十三名已经很不错了,你以为状元很好考?”
“很难考吗?”池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爹爹你不是说考进士很简单?”
池长庭道:“进士是很简单,状元就难了,你爹我也是狠狠读了三个月的书才考中状元的!”
父女俩的对话自然是小声的,但身旁也不是完全没人,例如颜殊、画屏等人闻之无不侧目,就连青衣也被这句话惊住了。
池棠当然也是吃惊的:“居然要三个月?果然很难!”又问:“那周仪考得上吗?”
“他?”池长庭笑了笑,“他能混上个榜尾就不错了。”
池棠遗憾道:“看来这届状元还是杜壑了。”
池长庭也觉得遗憾:“这次太晚了,等过完年,我就去物色一个,你等着,爹爹给你培养一个状元师兄来!”
回头还是要向陆大姑娘打听一下她说的那个挺合适的人!
池棠眨了眨眼,爹爹想培养就培养,为什么要她等着?
说话时,任峻已经念完却扇诗,牵着新妇的手走出闺房,往前庭去拜别父母。
一个春风得意,一个含羞带怯,真如一对佳偶。
同行的男傧相们也是喜气洋洋,有种大功告成的得意。
池棠突然问道:“爹爹,你娶阿娘的时候是不是不用人帮忙,独自闯关,所向披靡?”
池长庭默了片刻,笑道:“你娘出嫁的时候,只有你何叔叔充作她娘家兄弟,你说爹爹需不需要人帮忙?”
池棠一怔,问道:“爹爹,你不是说我有个舅舅,还有个姨母吗?”
幼时母亲也同她说过,外祖家在很远的地方,远到她至今没有去过。
池长庭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道:“改天再跟你细说,爹先去给周仪主婚!”
新人上车离开后,池长庭便去了敦化坊。
送嫁的宾客们回了宅内,主家已经摆好酒席等候同欢;围观的路人则各自散去。
池棠正要转身回去,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认识的人,不由怔住。
她来干什么?
那人没在看她,而是望着池长庭离去的方向,眼里含恨含怨,复杂得教人看不懂。
大约是看得太专注了,一时没注意到人群散开,将她暴露了出来。
待发觉时,她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张望间发现池棠在看她,立即狠狠地瞪了池棠一眼,扬头离去。
第196章 除夕醉
青瓷类玉,盛半盏梅香四溢。
池棠只闻了一下,便觉得醺醺然。
池长庭絮絮道:“这是颜家的梅花酿,今天除夕,准你喝半盏——”顿了顿,面色严肃,“逢年过节,在家里时可以适当喝一点,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给的,都不许喝,知道不?”
池棠听话地点头。
其实除了衫衫和太子殿下,也没其他人给她喝过酒,爹爹在说哪个呢?
池棠闻着酒水香甜,也懒得去想他在说谁,高兴地端起酒盏,正要喝,又被他拦下——
“慢慢喝,不能一口喝完,容易醉!”池长庭正色道。
池棠看了看盏中清浅见底的酒液,为难道:“就这么点,还要分几口喝?”
池长庭寸步不让。
池棠只好小小地抿了一下,才换得池严父满意地点了点头。
由于池家人口少,这顿除夕宴只坐了一桌,池长庭教训女儿的话同桌的人也都听在耳中。
尹氏忍不住笑道:“二叔太小心了,小四今年都十四了,日后少不得要与同龄的姑娘们聚宴,少不得要饮一些果酒花酿,怎么能一点都不碰呢?”
刚喝完一盏的池珠也附和道:“是啊二叔!四妹妹要是不练练酒量,以后出去了一杯就倒,反而不好!”
池长庭拧着眉想了一会儿,在池棠抿完半盏梅花酿后,才不情不愿地给她续了半盏。
池棠实际有好几年没有同爹爹一起过年了,心里实在高兴,又缠着他给添了两次,再要第五次时,父亲大人的脸就拉了下来,再也不肯给了。
除夕宴,从掌灯时分入席,一直要吃到深夜,然后就是通宵达旦地守岁。
池棠一贯都是亥时之前就睡下的,尽管今天睡过了,可到了这个时辰,还是忍不住开始犯困。
“受不住就去睡吧,你年纪还小,长大了再守!”池长庭心疼得不行。
池棠一边打哈欠一边摇头,灌了一口浓茶,才觉得精神了一些,坚定道:“我年纪不小了,以后每年都要为爹爹守岁!”
晚辈守夜,是为长辈祈寿。
但池棠长这么大,从来没完整地守过夜,起初是因为池长庭怜惜她年纪小,不许她熬夜,后来,则是因为已经没有人可以让她祈寿了。
现在既然有机会,她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来。
“说得好!”池长府笑道,“小四是长大了,比小时候懂事多了——”
“阿棠小时候也懂事!”池长庭不满地说。
大过年的,池长府也不同他计较,只呵呵笑道:“是是,她懂事,你不懂事,就你一直觉得小四还是个孩子。”
池长庭看了女儿一眼。
这半年来,池棠的变化还是很明显的。
不再无忧无虑,不再懵懂娇憨,虽然仍旧天真,却很努力地在督促自己长大。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微微笑道:“我看阿棠,永远都是个孩子。”
池棠眼眶一热,抱住他的手臂,娇娇地蹭了上去。
池长庭纵容地笑了笑,从腰间解下昨天刚完工送来的福袋,塞进池棠手里。
池棠喜滋滋地往衣兜里一揣,仰起脸甜甜道:“谢谢爹爹!”
每年绣给父亲大人的福袋,总是到了除夕夜装了压岁钱回到她手里。
可她今年绣了两只呢……
想起另外一只的下落,池棠突然开心不起来了。
上回东宫小宴后,她就再没见过太子殿下。
期间,她又随陆先生进过三回宫,东宫派人来请了两回。
她记着爹爹的嘱咐,又仗着陆先生的关系,拒绝了两回,到了第三回进宫,他就没有再派人来请,也不知是不是恼了她的不识抬举……
确实是不识抬举。
太子殿下对她那么照顾,她却都数不清自己辜负了他多少回。
他是不是生气了?他是不是以后不会再来找她了?
想着想着,池棠突然觉得心口发闷,怀疑是酒气上头了,便同池长庭说了一声,打算出去走走,散散酒气。
“就说你不能喝吧?非得逞能!”池长庭一边埋怨,一边吩咐侍女去厨房端醒酒汤,又嘱咐道,“你就从这里走回柳院,把醒酒汤喝了再回来,差不多就能醒了。”
池棠一一应下,在画屏的搀扶下晕晕乎乎出了宴厅。
到了外头冷风一吹,池棠顿时清醒了不少,便松了画屏的手,慢悠悠往柳院走去。
除夕守岁时,家里处处都是灯火通明,看着热闹,实际一路走来都没看到几个人,十分安静。
池棠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忍不住回头看了青衣一眼。
青衣疑惑抬眸。
池棠轻咳问道:“太子殿下……有没有生我的气?”
青衣也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霉,大过年的还要回答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
但这种问题吧,其实也不难回答——
“没有。”青衣答道。
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太子殿下也不会同她生气,何况是池小姑娘。
池棠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长廊上灯笼排成一线,池棠怔怔地看着,看着,眼前的光便晕成了一片。
她扶着柱子在美人靠上坐了下来,觉得自己确实有点醉了,醉得有点难受。
池棠突然想起了前世的这个时候。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也正难受着,躺在床上,病得奄奄一息,感觉自己快死了。
当时耳边吵吵闹闹的,吵得她越发难受,可是突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
接着,有一只手覆上了她的额头。
那只手……那只手还曾握住她的手。
在深宫殿宇,在夜下灯前,他轻轻柔柔地握住了她执笔的手。
指骨修长遒劲,掌心宽厚温暖,离得那么近,好像要抱住她似的……
爹爹说得对,她不知不觉,已经跟他走得太近了,比前世有了婚约还要近。
可既然走得比前世近,为何前世的这个时候他陪在她身边,现在却没有?
想到这里,池棠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仰起脸看向青衣,将心底想的问题直接问了出来:“太子殿下怎么不来看我?”
青衣眉心一跳,只能沉默。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暗卫,这么高深莫测的事情她怎么知道?
池小姑娘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答,蹙眉想了想,又问:“殿下是不是已经来了?”
青衣继续沉默。
池小姑娘倏然起身:“我去看看!”说罢,跌跌撞撞跑开。
青衣悚然一惊。
这是……发酒疯了?
第197章 孤不娶别人
池棠没有跑到大门口。
路过墙边时,她就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哒哒,哒哒,踏碎了除夕夜宅内的闹和宅外的静。
“殿下来了……”池棠喃喃道,“他来看我了!”她兴奋地转头看青衣。
青衣“嗯”了一声,将她一揽,一个起落,翻过了外墙。
横街两侧,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照出恍若凝固的一圈圈光晕。
深重的夜雾之中,一人一骑如从天际奔来,在无数圈光晕的簇拥下,一点一点在她眼前清晰起来。
红衣玄披、龙纹玉冠,衬得他矜贵俊挺,好看得教人挪不开眼。
“阿棠?”马儿还没完全勒停,他便迫不及待翻身下马,箭步冲到她跟前,眉心紧拧,焦灼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青衣默默挪了挪脚,表示一下池小姑娘不是一个人。
李俨看了她一眼,看得她直退了好几丈,才改口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在外面?”
她歪着脑袋,发髻上点缀的珠花垂下一只憨态可掬的玛瑙兔子。
“我在等殿下啊!”她弯着一双眸子,两颊笑涡深深,似藏了蜜酒,有醉人香气弥漫。
“阿棠……”李俨冲动地抬起手,想要做点什么,可对着眼前毫不设防的女孩儿,又觉得无处下手。
心口仿佛不断地塞进什么东西,塞满了还要继续挤,涨得几乎要炸开。
他的手在她肩上方停留许久,轻轻落下。
“你怎么知道孤会来?”李俨动作轻柔地将她垂在肩上的发丝拨到肩后,指尖拂过她肩头柔软细密的斗篷皮毛,微微一颤。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语声娇娇道:“我当然知道,殿下今天一定会来看我!我就是知道啊!”
李俨动作一滞,掌心仿佛自己生出渴望,差点抚上她的脸。
他忍了忍,虚虚握住一束青丝,冰凉旖旎,蹭得他心头发痒。
“阿棠,孤……”一开口,喉咙意外地发哑。
池棠愣了愣,神情陡然失落:“殿下不是来看我的?”
“不!当然是来看你!”李俨忙道。
见她又笑了起来,也忍不住勾起唇角,柔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孤会来看你?”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他理应在宫里陪着父皇守岁。
可是当新安公主拿出荔枝酿时,他心里仿佛有个上了锁的匣子突然被打开了。
好似着了魔一般,借口醒酒,偷偷跑了出来,一路疾奔到这里。
不是来看她还能干什么?
她神色微怔,失神地想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微红,盈盈若水地望着他,轻声道:“殿下一定会来的,殿下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李俨呼吸一窒,握着她发丝的手顿然松开,顺势将她带入怀中,紧紧抱住。
手臂收紧,难以言喻的充实与满足瞬间蔓延全身,只觉这些日子所有的焦躁都在这一刻被安抚了。
她乖巧柔软地在他怀里,与他的怀抱如此服帖契合,仿佛天生就该被他拥在怀里。
李俨突然醒悟了这些日子的兜兜转转。
“阿棠……是不是想我了?”李俨小心翼翼问道,有些紧张她的回答。
可这姑娘从来都是坦白得可爱。
他刚问完,就感觉她的脑袋在他掌心里动了动,仿佛是点了点头,又仰起脸,神色娇痴地问道:“殿下是不是也想我了?”
“是……”李俨哑声应道,“有九日没有见到阿棠了。”
“九日?”池棠困惑地低下头掰着手指数,怎么她记得是十三日?
李俨拢住她的双手,低声问道:“我以为,阿棠不愿见我……”
池棠扁了扁嘴,控诉地看着他:“二十一那日,殿下没有让人来请我!”
李俨微怔,解释道:“请了两次,你拒绝了,我怕再请你会不高兴,就没让冯安去了——”顿了顿,声音一低,“你从安仁门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
池棠腾地红了脸。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竟然躲起来偷看她!
李俨摸了摸她红苹果似的小脸,低声道:“是不是你爹不让你见我?阿棠就这样狠心,听了大人的话,从此不再见我了?”
她怔了怔,脸上红晕褪去,喃喃道:“不是……因为、因为殿下要娶妻了,我不能跟殿下走得太近……”
说着,突然挣扎起来。
李俨心中一紧,握住她的手腕,道:“孤没有要娶妻!”
她抬起头,目光有些迷离:“不是太子妃、太子侧妃还有太子良媛都定好了?”
“没有定好!”
池棠拧眉想了一会儿,恍然道:“对了,爹爹说过完年才定下!”
“过完年也没有!”李俨沉着脸道。
果然是池长庭在搬弄是非!
池棠瘪了瘪嘴,道:“反正迟早要定下,殿下很快要娶别人了,我以后再也不要见你了!”
李俨猛地抓紧她的手,声音涩哑:“孤……不娶别人……”
她也不知有没有听到,顾自喃喃道:“其实殿下不来也没关系,你不来我也不会死了,我现在好好的,没有你也没关系……”
李俨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应答。
她嘟囔了一会儿,突然仰起脸道:“殿下怎么还不摸我的额头?”
李俨听话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脸有点烫。”
她皱眉道:“额头不烫吗?我应该是发烧了才对。”
李俨心头一紧,细看她眸光迷离,确实像烧迷糊了似的。
又用手摸了摸,还是摸不出什么,便捧起她的脸,拿自己的额头贴了贴她的额,确定没有发热,才松了一口气。
正要安抚两句,突然闻到一丝淡淡的酒气。
李俨凑近她唇边轻轻一嗅。
梅花清冽,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醉人甜香,近在咫尺的双眸迷蒙醺然。
“饮酒了?”李俨心中恍然。
原来是喝醉了。
她软软地“嗯”了一声,揪着他的衣襟,抬起脸,也嗅了嗅,道:“殿下也饮酒了。”
气息温热交融,熏人欲醉。
“阿棠……”李俨缓缓低下头,鼻间甜香萦绕,几欲**。
她仰着脸,神色迷蒙地应了一声,长睫微微一颤。
突然,揪着他衣襟的小手用力往下一拉,女孩儿踮起脚,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