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府里的天要变了
夜黑得浓稠似墨。
雨声密集如羯鼓,一声声敲在人心头。
这样的夜人们都在屋子里躲雨,除了有急事非出门不可的人,这种天气,是没人肯到外面去的。
卫宜宁静静守在朱太夫人身边,老太太吃了药已经睡下了,可她却不放心,执意留在这边。
室内昏昏然,风声夹着雨声,摇撼着窗棂。卫宜宁坐在那里,静得如同雕塑。
“五姑娘,”如意悄悄叫她到外间来,说道:“里头暗,咱们在外间边说话边做活儿也是一样的。”
如意手里拿着针线,是一幅鞋面,上头绣着五彩云头,鲜灵灵地惹人爱。
朱太夫人从不穿外人做的衣服鞋袜,就是每年过寿有不少人送,她也从不上身,压个一年半载的都赏人了。
卫宜宁正在给老太太缝制过寿要穿的衣裳,虽说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可也得紧着做了。
光绣花就得两三个人不落手地忙上二十几天,她和如意算是快的,两个人能顶三个人,但也要日夜的忙。
“我把灯再拨亮些,”如意含笑说道:“姑娘也不用太着急,可别累坏了眼睛。”
“这时候有活可做比什么都强,”卫宜宁低头浅笑:“不然靠什么打发时间?”
夜雨敲窗,便是睡也睡不踏实的。
卫宜宁手里的绣绷上已经有了半幅流云蝙蝠的团花,绣活精细,一针一线丝毫都不马虎。
卫宜宁就是有这份耐性,在她这里几乎看不到不耐烦是什么样子。
如意自认耐性不错,也还是跟卫宜宁比不了。
“今天韦家下帖子请姑娘去做客,姑娘怎么不去呢?”如意问:“白天去逛逛也没什么,天这么长,消遣消遣也好。”
“论理该去走走,看看义母去,可现在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卫宜宁答道:“府里头闹得沸反盈天,我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的呆着吧!何况祖母这些天身体不好,我便是出去了心里也总是惦记。”
“后晌姑奶奶回去了,听说是老爷开口叫她回去的,”如意压低声音对卫宜宁说:“看来老爷是不准备叫外人过问这件事了。”
如意并不爱说主子们的闲话,只是和卫宜宁例外,知道她是最稳重的,不会走露半个字。
本来姑奶奶就是大小姐请来的,老爷本意也是不让外人插手。
卫宜宁轻轻地应了一声,说道:“不管他们怎么闹,咱们两个只守好祖母就够了。”
如意听了点头说:“可是呢!那边的事咱们左右也插不进手去,干脆就离得远一些。”
大家族谁家没出过丑事?这种“私了”的勾当家家都曾上演。
左不过是伪装成病死或意外,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不说破。
若是把京城里的这些**秘事编辑成书,只怕比《宏文大典》还要厚。
只是卫家这回是主母偷人,和一般人家小妾、丫鬟比起来更耸人听闻罢了。
但最终的处理也不过是大同小异,换汤不换药。
卫宗镛再怎样也不可能容下包氏,私通下人,还有六小姐一条人命,哪能落得干净?
“这府里的天要变了吗?”如意有些忐忑地说:“只求雨点别落到老太太身上。”
她管不了别人的死活,只想着朱太夫人能够平安。
“放心,祖母不会有事的。”卫宜宁一丝不苟的绣花,语气沉稳令人心安。
如意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她总是莫名觉得卫宜宁值得信任。
明明她还不如自己年纪大,可只要和她在一起就会觉得特别安全。
雨势不见稍歇,到处都湿冷冷寒凄凄的。
二管家卫升带着几个仆人穿过密密的雨幕来到软禁包氏的地方。
他们一行人只提了一只灯笼,为的是不引人注目。
该说的事先已经都详细的嘱咐过了,到了这里卫升只是比了两个手势,跟随他的人便会意,将手里的灯笼吹灭,悄悄走进了院里。
负责看守的人在他们到来之后,都悄悄的退出了院子。
有些事情,不知情才安全,所以他们走的很快,并且头也不回。
雨似乎下得更急了,急切而嘈杂,像是要织成一张大网,把一切都网进去。
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夹着湿气的冷风。
尽管有屏风遮挡,屋子里的蜡烛还是被风吹动,摇摆了几下,却没有灭掉。
烛光映照下能看到床帐低垂,绛绡纱帐里头有个朦胧的人影躺在床上背对着外头。
曾几何时,这里是他们绝不可能到的地方。
里头的那个人让他们又怕又敬,在她身边连喘气都要小心翼翼。
而如今,他们却成了结束她生命的人,这种反转令人心底最隐秘的念头变得活泛起来,颠覆了原有的认知。
然而床上的人似乎睡得很沉,一动也不动。
进来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打破这沉默。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把视线投向了领头的二管家。
“夫人,老爷叫小的们伺候你上路!”卫升走到近前小声说道。
床上的人似乎抖了一下,像是怕冷打了个激灵。
她慢慢地坐起来并转过身。
卫升此时也已经揭开了帐子,看到里面的人不禁愣住了。
尽管她身上穿的是包氏的衣裳但却不是包氏,那是一张比包氏年轻很多的脸,带着惶恐不安的神色。
“春草?!”卫升失声叫道:“怎么会是你?!夫人呢?!”
春草是大小姐卫宜宓的贴身丫鬟,如果细一想她的身材和包氏的确有几分相似。
“夫人呢?!”卫升预感到大事不妙,忍不住粗暴的呵斥春草。
“我,我不知道。”春草狠命的摇着头:“是大小姐让我假扮夫人躺在这里的!已经一整天了。”
“这下糟了!”卫升忍不住后背发凉:“快!赶紧四处找找!”
跟随的人慌忙四散,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卫升明知这样根本于事无补,包氏一定早就溜出府去了。
“没有啊,二管家!”随从们寻了一圈,没有找到。
卫升攒紧眉头,呐呐地骂了句娘。
“带上这个丫头,去见老爷!”
第一百零六章 包氏跑了
卫宗镛有些急切,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这么盼着包氏快死。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心里埋怨卫升办事怎么这么拖拉。
柳姨娘娇丽的眉眼里也染上了几分焦急,尽管她拼命压抑着,却还是泄露出几分来,让她看上去格外的脆弱。
卫升拖着浑身湿透的春草前来禀告:“老爷,姨娘,夫……包氏不见了!”
他的话音刚落,天上一个惊雷滚过,卫宗镛和柳姨娘都因为震惊而站了起来。
柳姨娘脸色惨白,一双眼睛却格外亮。
卫宗镛喃喃骂道:“这个贱人!她居然敢私逃!”
“卫忠呢?”柳姨娘问。
“他还在那关着,”卫升道:“我刚才还去看了。”
“这毒妇一向心狠,”卫宗镛气哼哼的说:“为了自己活命,连奸夫都不顾了。”
又一个炸雷轰隆隆地滚过头顶,卫宗镛似乎受了感染,狠狠的把手中的一只建窑滴油盏砸在地上。
茶盏四分五裂,卫宗镛瞪着一双蛤蟆眼,像一只气得臌胀的怒蛙。
“还在这傻站着干嘛?趁天没亮赶快给我找!找到就地弄死她!”卫宗镛跳脚道。
“老爷不用那么费事,我自己回来了。”一道声音从外传来。
屋里的人都悚然望去,包氏款款而至,跟在她身边的是卫宜宓,母女俩撑着一把大伞,但裙裾和袖子却都已经淋湿。
在她们身后,跟着十几个壮汉,是田庄上的佃户,都穿着蓑衣戴着斗笠。
“你躲到哪里去了?!”在包氏出现的一瞬间,卫宗镛有些不受控制的心虚,这是包氏多年积威对他的影响,但他很快就恢复正常,开始大声质问包氏。
“叫下人们都出去,”包氏不为所动,看着卫宗镛道:“老爷,我出府并不是私逃,而是为了能给你一个交代。”
卫宗镛当然不相信她的话,但还是叫下人们都出去了。
他还要脸,一会儿要是吵嚷起来,不知道又会扯出什么丢人的事。
“我看你出去不是为了给老爷一个交代,而是去搬救兵了吧?”柳姨娘看着包氏,脸上尽是嘲讽。
“你要非这么说,我也不反对。”包氏神色从容,她看向柳姨娘的眼神并没有多么愤恨,反倒带着几丝怜悯。
“我女儿被你害死,可为了维护老爷的颜面,我宁愿不去报官。”柳姨娘幽幽说道:“你若是还有良心,就自行了断了吧!我们会给你留一个干净的名声。”
“柳映贞,这么多年我真是看错了你,”包氏这语气像是在嘲讽柳姨娘也像是在自嘲:“你平时装作心直口快、胸无城府,原来是瞒人耳目,图谋大计。”
“你到了这个时候还胡乱攀咬,我也真是佩服,”柳姨娘还击道:“随你怎么说吧!我不会和一个将死之人一般见识的。”
卫宗镛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妻妾唇枪舌剑互相攻讦,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老爷,我出去不过是去找人了,绝不是逃跑。”包氏把脸转过来对着卫宗镛说:“老爷在给我定罪之前不妨见见几个人。”
卫宗镛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道:“那就见见吧!”
“国妈妈,把孩子抱上来。”包氏高声说道。
守在门口的那些佃户向两边闪开,国妈妈抱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走了进来。
是个小女孩,穿着粗葛布的裤褂,打着赤脚,一看就是个穷人家的孩子。
“你抱个小孩子来干嘛?她是谁家的孩子?”卫宗镛疑惑而恼怒,因为他不知道包氏要干什么,只觉得自己像猴一样被耍弄。
包氏依旧和颜悦色的,笑着问他:“你看这孩子长得好看吗?”
卫宗镛没好气的细看了看,这小女孩虽然穿的破破烂烂,但的确很漂亮,尤其是那双大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像是两汪清泉。
“柳姨娘,你觉得呢?”包氏笑吟吟地问柳姨娘。
不同于卫宗镛的疑惑,柳姨娘的脸色比先前还要白,整个人像一只被夹住尾巴的猫,她这样的反应让卫宗镛大感意外。
包氏则笑得很舒心,低下头理了理衣袖,优雅地坐下,还喝了口茶。
“这孩子可大有来历,我冒着大雨赶了上百里路,真是奔波得够呛。”包氏的声音比以往都要温柔:“柳姨娘,是你说还是我说?”
柳姨娘像是被捏住了七寸的美女蛇,娇躯颤抖的厉害,但却一言不发。
卫宗镛内心无比烦躁,他觉得这一妻一妾互打哑谜,根本就是在愚弄自己,因为她们彼此一定是心知肚明的。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卫宗镛吼叫道:“你们谁能给我说清楚?!”
柳姨娘咬住嘴唇,一个字也不肯说。
包氏知道卫宗镛此时已经暴怒了,于是说道:“老爷,你看这孩子不觉得眼熟吗?”
她这么一说,卫宗镛又把视线转向了国妈妈怀里的孩子,大约是因为包氏的话,他开始觉得这孩子很像一个人。
答案像鬼影一样从心底冒出头来,卫宗镛不敢相信。
“这孩子很像宜宝吧?”包氏含笑问道:“我第一眼看她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像。”
“你从哪儿找到这孩子的?”卫宗镛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爷,你还记得稳婆刘妈妈吗?”包氏问道:“就是给宜宝和康安接生的那个。”
卫宗镛没说话,他对这个人还有恍惚的印象,他并不关心是哪个稳婆接的生,他只在意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当年柳氏生卫康安的时候,他们都去皇陵给宋太妃送丧,并未在家。
卫康安七个月就早产了,虽然瘦小但却很健康。
卫宗镛也算老来得子,欣喜异常。
他记得自己还特意赏了那个接生婆二十两银子。
“把刘妈妈叫上来吧!”包氏柔声吩咐:“让她来仔细说说。”
刘妈妈并不是京城人,她大约十年前从老家逃荒过来的。
她从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她婆婆做些收生接产的事,到了京城为了糊口,只能重操旧业。
偶然的机会,柳姨娘认识了她,并且知道她和自己是老乡,对她比较亲厚,卫宜宝和卫康安都是她接生的。
第一百零七章 换子
刘妈妈年过半百,她在几年前就离开京城了,对外说是自己年纪大了,该找个地方养老了。
细想起来,那也不过是卫康安出生不久后的事。
可谁会关注她一个稳婆的行踪呢?
刘妈妈被带了上来,国妈妈怀里的小女孩见了她之后,立刻挣脱着向她伸出了双手。
显然她和刘妈妈一定很熟悉,小孩子都会格外依恋熟悉的人。尤其在陌生的地方,面对陌生人的时候。
刘妈妈看了看那孩子,眼神中似有不舍。但她并没有把那孩子抱过来,而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你都知道些什么?”卫宗镛喘着粗气问:“趁早给我说清楚,要是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我把你这把老骨头搓成灰!”
他气狠了,一脸要杀人的神情。
刘妈妈连说不敢,她的发梢和额头都湿漉漉的,不知是被雨淋的,还是因为紧张流汗。
“柳姨娘怀第二胎的时候,悄悄请了好几个大夫把脉,都说怀的是女孩。”刘妈妈如实陈述道:“柳姨娘的心腹曹妈妈找到我,许给我三百两银子,让我帮个忙。”
卫宗镛望着柳姨娘,目光复杂。
刘妈妈则继续说道:“曹妈妈说,他们姑娘这一胎怀的八成又是个闺女,要我帮忙联系几户人家,都要怀孕的月数和柳姨娘差不多的,到时候谁家生了儿子,就可以悄悄的调换。”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卫宗镛忍不住又看了看那个小女孩。
“等到怀孕到七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曹妈妈急忙找到我,说老太太和老爷夫人都不在府里,这是老天爷帮忙。叫我赶紧找来催产药,分别给柳姨娘和那几户孕妇吃下去。这样虽然早产,却更有把握成功。”
“你骗我说早产是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卫宗镛指着柳姨娘质问:“却原来是为了偷梁换柱。”
卫宗镛但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失望和伤心,他一直都以为柳姨娘是最体贴也最尊重他的人,可如今看来,她欺骗自己也同样决绝。
柳姨娘瘫坐在椅子上默默垂泪,不做一句辩解。
“我给另外三个产妇催生,其中有两个生的是儿子,我选了比较健壮的那一个,事先说好的,给她十两银子。那两个没选中的,一家给五两。他们本来家里的人口就多,并且每家都已经有好几个儿子了。”刘妈妈说道:“然后我把这个孩子放进藤箱里,带进了智勇公府。”
刘妈妈进了智勇公府以后,柳姨娘才喝下催产药,生下来的果然是个女孩。
“柳姨娘叫我把这女孩带出去掐死,”刘妈妈头垂得很低:“可我没忍心下手,想着怎么也是一条性命,更何况是公爷的血脉。所以我就收养了她,因为柳姨娘之前就告诉我,事成之后,我拿着银子离开京城,免得往后再有什么事情。”
当年柳姨娘叫刘妈妈离开京城,就是怕她不小心说漏了嘴,让自己功亏一篑。
“这件事不是很隐秘吗?”卫宗镛冷声问道:“怎么夫人会知道的?”
包氏的神情依旧从容不迫,说道:“这事么,就要多谢柳姨娘了,若不是她做的事丧尽天良,阿玉也不会良心发现向我吐露实情。”
阿玉就是卫宜宝的奶娘。
“你胡说!阿玉不会出卖我的!”柳姨娘忽然出声:“她对我一向忠心。”
“对你忠心的人不止她一个,”包氏意有所指:“不过你的手段实在低级,不过是用金钱拉拢,再许以日后的好处。阿玉好歹还有良心,你亲手掐死了宜宝,却嫁祸在我头上。她把宜宝从小看到大,情分自然不同一般。”
“什么?!”卫宗镛彻底震惊了:“是你掐死的宜宝?!”
柳姨娘痛哭流涕,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知道包氏一定已经掌握了十足的证据,自己就算狡辩也没有用的。
“你,你,你”卫宗镛指着柳姨娘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这个千娇百媚的枕边人,居然有着这样一副蛇蝎心肠!
包氏的手段他早就见识过,所以不奇怪她会做出恶毒的事情来。
可柳姨娘不一样,他本以为她天真烂漫不谙心机,却没想到她竟然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如此狠毒,比包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内心充满了愤懑,因为他又一次被愚弄了。
为什么他的女人都爱把他当成白痴?她们是不是以为这样很有趣?
“叫阿玉上来回话。”包氏知道卫宗镛此时只顾着生气,是不会想要问正事的。
阿玉是柳姨娘身边除了曹妈妈之外最得力的心腹,年纪也只比柳氏大两岁。
她是禹州人,来京十年了。
阿玉走进来,头垂得很低,不敢和柳姨娘对视,但她交待得很痛快,不做任何隐瞒。
“姨娘筹划这事情已经很久了,她的心思曹妈妈和我都知道,她想要取代夫人,”阿玉跪在地上,语气带着认命似的麻木:“她和梅姨娘联手,先后害了四小姐和大少爷,为的就是让夫人乱了阵脚,而后再给予致命一击。”
“你居然还参与了这两件事?!”卫宗镛只觉得自己的脑中一个接一个的惊雷滚过,只炸的他头晕目眩。
柳姨娘此时已经止了泪,呆坐在那里,整个人仿佛元神出窍。
卫宗镛一颗心好似千斤重一般往下坠着,落入冰冷的深渊。
原来人心没有最丑恶,只有更丑恶。
“那天姨娘说,四小姐的头七夫人一定会去守灵,这是个绝妙的机会。”阿玉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夫人身边的蟠桃早被曹妈妈买通了,因为夫人曾经打过她,她心里有怨气。她最主要的事,就是趁机给夫人喝下掺了迷药的茶水。
恰好春蓉出去解手,她就通知了二管家,一些人悄悄把夫人抬去小西楼。
大管家也被二管家迷晕了,早就被放在小西楼的里间床上了。”
听着阿玉的话,卫宗镛控制不住在脑海中回想当时的情景。
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柳氏牵着鼻子走。
原来,出去给孩子盖被子不过是个借口,真正要做的,是要假装卫宜宝不见了。
第一百零八章 宣告失败
烛台上手臂粗细的蜡烛已经燃掉了一大半,青花烛台上滴满了烛泪,像是无声的哀泣。
阿玉还跪在那里一五一十的交代,不敢有丝毫的停顿:“当时姨娘说要掐死六小姐的时候,我吓坏了,死活求她不要这样做。六小姐是我一手带大的,比我自己的亲闺女都要亲。
我说,姨娘想要扳倒夫人我能理解,设计她与人做出丑事也就足够了。为什么非要搭上六小姐一条性命?”
“是啊,这是为什么?”卫宗镛提到卫宜宝依然会感觉到伤心痛苦,那是他最喜欢的女儿。
“姨娘说了,如果单纯叫老爷捉了夫人的奸,也只能叫夫人倒台。于她而言,筹码还不够。”
柳姨娘志在成为公爵夫人,包氏通奸,的确会被卫宗镛弃绝。
但这不代表柳姨娘就能成为新的夫人,她不过是个妾室。
相比于她被扶正,卫宗镛再续弦的几率更大。
可如果再搭上卫宜宝的一条命就不同了,卫宗镛会同情她,也会觉得对她有所亏欠。
如果她再努一努力,被扶正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卫宗镛跌坐在地上,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他实在太痛苦了。胸腔弥漫着钝痛,好像用力喘气就会渗出血来。
柳姨娘的算盘打得精,她算计了所有人,甚至包括她的亲生女儿。
她早就有野心,否则不会把小女儿跟人调换。
她甚至让刘妈妈掐死这个孩子,包括后来对卫宜宝也毫不留情。
她平时是多么疼爱卫宜宝啊,掌上明珠一样。那都是装出来的吗?
“当时,我和曹妈妈谁也不忍心下手,”阿玉说到卫宜宝的死,忍不住哭了起来:“六小姐睡在床上,怀里还抱着她最爱的娃娃。她的小脸粉嘟嘟的,比带着露珠的荷花瓣还要鲜嫩。”
其实阿玉和曹妈妈不动手,也不能简单的归为不忍心。
人都想着自保,万一她们动手掐死了六小姐,柳姨娘心里始终会记得她们是杀死自己女儿的凶手。
事成之后,难保心中会有怨恨,那她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所以最后,是柳姨娘自己动的手。
然后她伪装成卫宜宝半夜走失,并引着卫宗镛去了西小楼。
阿玉当时踩到的金锁,也是事先故意放在那里的。
柳姨娘也算是步步为营了,如果没有阿玉反水,没有刘妈妈说出当年的事情,她所做的一切,都会让她得偿所愿。
“老爷,柳氏是埋在家里的一条祸根,”包氏上前扶起了卫宗镛:“常言道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我实在没有防备她,结果搭上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连我自己也几乎死无葬身之地。”
卫宗镛的眼神还有些呆滞,像是一条刚刚解冻的河,流动的很缓慢。
“剩下的事,就由你负责吧!”卫宗镛声音疲惫,好像是七老八十的老人。
他原本已经对包氏厌烦透顶,可如今和柳姨娘一比较,包氏还算是良善的。
最起码,他从来不会算计自己,更不会算计自己的孩子。
他知道,家中的权利又重新回到了包氏的手上,他只需要像以前一样做回养尊处优不必操心费力的老爷就好了。
“春蓉,伺候老爷回去休息。”包氏吩咐道:“顺便叫厨房炖些参汤给老爷喝,这些天老爷都没有休息好。”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变得很小了。
只剩下细细的雨丝,就算不撑伞也淋不湿了。
此时已经是凌晨,而智勇公府的很多人注定无眠。
“这屋子太小了,”包氏起身:“把这些人都带去正堂吧!”
明烛高燃,包氏端坐在正堂上,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公府夫人。
地下跪了满满一地的人。
柳氏已经被押了起来,派了很多人看管。
包氏如今要审的,是卫升为首的一干下人。
柳姨娘倒了,他们的“政变”宣告失败。
承认与否,都免不掉被惩处的结局。
不过主动招认还是会少受一些苦的。
并且主动指认,还算是戴罪立功。
所以有不少人开始跳出来指证卫升,毕竟是他撺掇收买他们一起“谋反”的。
只有蟠桃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她没有活路了!
别人或者还能推卸,而她则一丝幻想也不敢抱有了。
当初她给包氏的茶水下药,后来又诬陷包氏去了西小楼。
她本是包氏身边的丫头,这么做实属叛主。
就算主子曾打骂过她,她所做的依旧不能为世所容。
包氏的手段她见过,杀人不见血。
她是卫家的家生子,生是卫家的人,死是卫家的鬼。
现在夫人忙着收拾为首的,暂且顾不上她,但不会太久的。
蟠桃越想越害怕,四肢渐渐变得冰凉。
“我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她在心中尖叫着。
后悔、愤恨、惧怕,绞拧成一根结实的绳索,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
蟠桃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马上就要死了。
忽然,咖嘣一声。
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不是勒在她脖子上的那根绳子,而是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蟠桃忽地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来,又哭又闹:“我再也不敢了,夫人,再不敢了!”
包氏看着她,眉头微微拧起来。
立刻从旁边过来几个仆人,把蟠桃反剪了双手,堵了嘴拖下去。
“夫人,蟠桃好像疯了。”国妈妈小声道:“真是便宜了这死丫头!”
“她不过是个小喽,”包氏不以为意:“先不用理会她。”
“大少爷那边……”国妈妈欲言又止。
因为柳氏也涉嫌陷害卫长安,把她送官,对卫长安是有利的。
“我知道该怎么做。”包氏道:“如今府里头真是千头万绪,我必须得好好的捋一捋才行。”
“夫人,你把这碗参汤喝了吧!”春蓉从外头进来,给包氏也端了一碗参汤。
“老爷歇下了吗?”包氏问。
“已经歇下了,夫人放心。”春蓉道。
包氏听了点点头,这个家终究还是掌握在她的手上。
卫宗镛对她的态度,不能不令她心寒。
只是现在,她顾不得伤春悲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呢。
第一百零九章 做个买卖
柳姨娘本打算里应外合扳倒包氏,所以她选择了二管家卫升做她的帮手。
卫升不过三旬年纪却很有野心,大管家卫忠年富力强,又一直都得包氏的信任。
倘或没有意外,卫忠会一直都坐在大管家的位置上。
哪怕他对包氏再忠心,也不可能取代卫忠,这让他很绝望。
等到柳姨娘向他伸出手去,可以说正中卫升的下怀。
如果柳姨娘能够将包氏取而代之,他又何尝不能接替卫忠的位子?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也为了将来能分得更多的利益,卫升向柳姨娘献了一条计策。
他知道卫长安一直都想要把春莺弄到手,可实际上已经叫老爷占了先。
这件事情能瞒得了包氏,却瞒不住他这个二管家。
柳姨娘想要被扶正,包氏和卫长安都是她的障碍,顶好能够一网打尽。
下人们之间的勾心斗角,主子们往往是不清楚的,当然也不屑清楚。
卫升知道,大少爷身边的小厮多禄是个不安分的。
于是就叫柳姨娘让她身边的一个三等丫鬟去勾引多禄,这丫鬟名叫芍药,很有几分姿色,且又放浪。
柳姨娘时常防着她,不敢叫她进前伺候,怕的是被卫宗镛看上了眼,只叫她做个三等丫鬟。
芍药这妮子也算天赋异禀,只要一和男子接触,她便浑身酥软,自动要往人家身下躺。
那多禄遇上了她,又哪里做的出好事来?
因此,不过两天,芍药就和多禄凑成了一对儿。
芍药按照柳姨娘教的,把多禄笼络过来,让他帮着找机会。
那天夜里,卫长安在假山洞中玷污了春莺。多禄故意说夫人在找大少爷,使得卫长安仓皇离开。
卫升则随后进去掐死了春莺,并把多禄从卫长安那里偷偷拿来的玉佩塞到了春莺手里。
但是考虑到如果过早让春莺的尸体被发现,那么包氏多半会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下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
所以柳姨娘和卫升他们又想出了往假山洞里放冰块以延缓尸体**的办法。
为的就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这件事情暴露出来。
卫宜宛自杀,虽然主要原因是她自己厌世轻生。
但柳姨娘为了让她快些死,特意找了两个丫鬟偷偷去她的后窗底下说话。
卫宜宛也是听了这两个丫鬟的话,才知道自己得了杨梅疮,已经活不长了。
接下来,包氏为了保证女儿的名声报了官,柳姨娘于是知道合适的时机已经到了。
于是假山洞里的女尸被发现,且恰好刑部的人在这里,这事情就算包氏想压下也已经压不住了。
梅姨娘从一开始和柳姨娘结盟,就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绝路。
她也早就做好了牺牲自己,来换取两个女儿前程的打算。
卫宜宛做事情不留后路,从来不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
她会经常提起宜室宜家被掳的事情,有她在,这对双生女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又何况,梅姨娘是真的恨包氏。
她比柳姨娘更早嫁入智勇公府,知道一些过往的秘闻,比如包氏设计陷害卫福安。
但梅姨娘不够聪明也不够狠,她单知道从心底里不满。
柳姨娘就不一样了,她的出身比包氏高贵,年纪又轻,自然有更多的想法。
哪怕后来她的家族没落了,以她的条件一样可以嫁到差不多的小康家庭做正妻。
但她宁愿给卫宗镛做妾,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可以取代包氏。
柳姨娘也算得上是个有心机的人了,她表面上有些恃宠而骄,不过是为了麻痹其他人,尤其是包氏。
换掉小女儿、掐死大女儿,帮梅姨娘设计害死卫宜宛,陷害卫长安,甚至一度瞒过了包氏的眼睛。
被关押在柴房的柳姨娘,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大势已去,包氏重掌大权,而她自己也要像梅姨娘那样被送到公堂上去。
偏偏这天恰好是七夕,七年前,她也是在七夕的时候从智勇公府的后门被一乘小轿抬了进来。
“这些年多像一场梦啊!”柳姨娘细细的叹息道。
当年的她还不到十七岁,是早春枝头一朵娇红的花,不屑用浓妆掩盖,就那么薄妆浅黛的一张脸儿,看得卫宗镛心旌摇动,意马心猿。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但天并未放晴。
屋檐上还挂着雨滴,欲坠未坠的,像是一颗颗晶莹的眼泪。
到了此时,柳姨娘早已不哭了。
真正的绝望从来都不需要眼泪的陪衬,包氏不会放过她的,卫宗镛也不会来救她,那么她哭给谁看呢?
这几天她哭的已经够多了。
柴房的味道很难闻,下了雨之后更是。
木柴腐朽的气味,夹着淡淡的土腥气,整个房子就像是一具被埋在地里的棺材。
一只蜘蛛在角落里织网,昨夜的风雨把它原来的网吹破了。
柳姨娘出神的看着那只蜘蛛,心里甚至有些羡慕。
它的网破了可以重织,而自己却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如果当初自己再小心一些、或者是再大胆一些,是不是就成功了呢?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有人来了,且不止一个。
柳姨娘端正了自己的姿势,让脊背挺得更直。
哪怕到现在她已经是阶下囚,可在心里她依然觉得自己比包氏高贵。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昏暗的光线中包氏站在了门口,她身后跟着一个脸色阴沉的老妇人,是国妈妈。
“把门关好,离远点守着。”不用包氏开口,国妈妈就吩咐了其他人。
柴房的门重新被关上,屋子里的人变成了三个。
柳姨娘静静的看着包氏,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知道包氏不是来要她的命的,如果真要她死,包氏不必亲自动手,只需知会下人就可以了。
又何况是还要她上堂去对证,好洗清卫长安的罪名。
一张大圈椅放在了屋子中央,包氏款款的坐了上去。
“柳氏,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见你吗?”包氏开口了。
“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来和我谈判的吧?”柳姨娘娇媚的一笑,带着几分狡黠。
柳姨娘不是已经一败涂地了吗?为什么包氏还要和她谈判?
难道她手中还有什么筹码不成?
第一百一十章 棋高一着
包氏看着柳姨娘,眼神不复之前的怨恨狠戾,这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你比梅氏那个蠢货强多了,”包氏这语气里居然带着一丝赞赏:“难怪你能利用她。”
“夫人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成王败寇,我自认技不如人就是了。”柳姨娘抬手掠了掠鬓边,看不出有多么的懊丧:“开门见山的说吧,不需要绕弯子了。”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包氏却不急,面对柳姨娘,她觉得有些话还没有说清楚。
“夫人想告诉我什么?”柳姨娘微微挑眉,眼风斜斜的飞过去,带着几分戏谑。
“柳映贞,我须得承认你的确有些手段,”包氏说道:“一来是我大意了,二来是你藏的很深。如果不是你直接把矛头指向我,只怕我此时还蒙在鼓里,不知是你在背后搞鬼。”
女儿和儿子接连被陷害,对包氏来讲是致命的打击。
她最开始以为都是梅姨娘做的,因为梅姨娘恨她,有足够的动机。
但这次被“捉奸”,让包氏明白梅氏虽然已经玩儿完了,但真正的祸根并未清除。
那会是谁?
自己倒下去,谁最获益?
自然是柳姨娘。
包氏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知道出了这件事卫宗镛是不可能听自己解释的,如果再说是柳姨娘的阴谋,卫宗镛只会认为她在攀扯好人,只会更加愤怒。
所以最初的几次对质,包氏并未把矛头指向柳姨娘,而是只申辩自己是清白的。
想要给自己平反,就须找到突破口,从柳姨娘身边的人下手,才有可能找到证据。
曹妈妈是柳氏的第一心腹,她对柳姨娘的忠心丝毫不亚于国妈妈对自己。
更何况这个曹妈妈根本没有家人,想撬动她都找不到缝隙。
那个阿玉倒是可以试一试。
于是她悄悄叫卫宜宓找到阿玉的家人,并把她们控制起来。
阿玉的丈夫并不在公府里做工,而是在一家典当行做伙计,家里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由婆婆和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带着。
柳姨娘平时对阿玉就不错,知道她家里人口多,常常帮衬她。
这一次甚至答应给她五百两银子,等到事情结束,就叫她出府去,一家人回老家做个小本买卖,从此过上富足日子。
然而,五百两银子虽多,却不及亲生骨肉的性命重要。
阿玉交代了自己知道的内情,还说出了当年偷换孩子的事。
包氏叫卫宜宓身边的丫鬟穿上自己的衣服,假装是自己,而她则换上丫鬟的服饰。
因为下雨的缘故,出入都打伞,包氏年纪虽然已经不轻了,但身材保养得好,不留心看根本看不出来。
此后卫宜宓又花重金买通了看管后门的家丁,两个人先是乘马车来到公府的田庄上,田庄上的人并不知道包氏出了事情。
因为这件事情一直对外秘而不宣。
包氏派田庄上的人快马加鞭赶去稳婆刘妈妈落脚的地方,那里离京城不过百里之遥,当天就可以往返。
去的人骑的都是脚力快的马,来回不过两个时辰。
柳姨娘粲然一笑:“为了孩子,阿玉可以出卖我。但她并不知道刘妈妈的落脚处,夫人是如何找到刘妈妈的呢?”
包氏也笑了,用手帕轻轻的掩住嘴巴,那神情就像是提到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
笑够了,包氏才把帕子拿下来,用话家常的口吻说道:“说到底你还是嫩了点儿,你以为趁我们不在家换掉孩子,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其实从我知道你生了个男孩,就知道这里的事情不简单。”
听了包氏的话,柳姨娘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原来包氏早就怀疑她。
“在你怀孕的时候,我就曾经叫人给你号过脉,明明是女孩,怎么会变成男孩呢?”包氏依旧是一脸的和蔼:“何况你这早产也实在有些太凑巧了,让人不能不怀疑。”
“其实你应该谢谢我,刘妈妈本来已经把你生的那个孩子送人了,是我回府之后找到了她,让她又把那孩子找回来,带在身边好好抚养。”包氏看着柳姨娘,当真是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
“原来,”柳姨娘苦笑道:“原来从一开始就在你的掌握之中。”
刘妈妈与柳姨娘约定的是事成之后拿着柳姨娘给的钱离开京城,那个孩子原本是要被掐死的,但刘妈妈觉得太造孽,就把她送了人。
等到包氏回府之后,觉得事情不对劲,悄悄的派人去查,刘妈妈到手的银子还没有捂热,事情就败露了。
“柳映贞,你想要个儿子傍身,我也不怪你。”包氏声音放低了些:“我也顾念你我祖上的情谊,没有当时就戳穿你。只是不曾想到,如今你竟然要置我于死地,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柳姨娘却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她的声音很娇媚,带着笑就更动人了:“算了吧夫人!何必假装慈悲呢?
你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只要我有不臣之心,你便会祭出这杀手锏来。
倘若你当时就声张,我自然无法在公府中容身,老爷还会再娶新姨娘,对你而言反倒不如旧人好摆弄。换成是我,也一定会懒得折腾。”
包氏对此秘而不宣,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可怜柳姨娘。
就像柳氏自己分析的,与其声张出来,折腾一番,倒不如不动声色,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
“夫人,知道别人秘密的滋味是不是特别好?”柳姨娘微微眯着眼睛,脸上的神情带着一点娇憨,说到底她的年纪还是很轻。
包氏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收敛了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柳氏,你猜的很对,我是来和你做交易的。上堂之后,你绝口不提你陷害我的事情,作为交换,我也不会让人知道你杀死亲生女儿的事情。”
柳姨娘惨笑了一下,事到如今,她好像大梦初醒,之前为了能够被扶正,她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下的去手。
到如今,输得一败涂地,那颗当娘的心才慢慢复活,痛得血肉模糊。
“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包氏站起身背对着她说:“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应该考虑考虑你祖上的名声。”
河东柳氏自古贤才辈出,柳姨娘可以承受馋害他人的罪名,却不想杀死亲女的罪恶公之于众。
前者不过让她被骂居心叵测,而后者会让人以为她根本不配做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留后患
一夜风雨过后,昭邑城笼罩在一片和风薄霭之中。
朝阳浅金色的光线映照着智勇公府,昨夜的风雨让盛开的蔷薇花遭了殃,满地狼藉的姹紫嫣红,带着似有若如的残香。
仆人们神色惕惕,像是一群受惊的鸟雀,生怕下一轮风雨会浇到自己头上。
不过短短两三天功夫,智勇公府的天翻云覆雨了好几遍。
有些仆人站错了队伍,如今夫人重新掌权,这些人只怕要被清算了。
正堂,包氏喝完了燕窝粥又漱了口,才把脸转向跪在地上的卫升等人:“该说的,国妈妈已经说给你们听了,我不再嗦。只希望你们想想自己的父母家人,别再做糊涂事!”
跪在地上的都是被柳姨娘收买的人,如今柳姨娘这棵树倒了,他们这些抱树的猢狲自然也就遭殃了。
没人求饶,倒是有几个婆子丫鬟低低哭泣着。
夫人不会原谅他们的,阿玉抢先一步出卖了柳姨娘,包氏才答应饶她一命,但不是也一样被赶出府去了吗?只是不必上公堂而已。
这些人连同柳姨娘统统被送去了衙门,如实交待包氏让他们交待的事,该说的必须说,不该说的决不能吐露半个字。
“夫人,那个阿玉我已经派了人跟着她们了,”国妈妈悄声禀告:“夫人放心。”
阿玉表面上只是被逐出府去,全家在京城安身不住,要回老家去。但她知晓的事情太多了,包氏是绝不会让她活着的。
当然,如果叫她自尽也不是不能,但只怕她家人会不依不饶,又或者虽然表面上不追究,但暗地里也会狐疑猜忌,总之不是了局。
包氏做事一向不爱留后患,故而叫国妈妈安排了人,等他们出了京城就杀人灭口。
国妈妈是她的心腹,办这样的事简直不要太轻车熟路。
包氏拿起长柄香匙拨了拨香炉里的檀香屑,语气带着几丝懒散:“告诉跟着的人,出了京城地界再动手,做得干净些,不要留下麻烦。”
“知道了夫人,”国妈妈说道:“都是老手了,不会有纰漏的。”
“咱们去看看老太太吧!好几天没过去了,”包氏缓缓起身,腰间的玫瑰铮琮作响,煞是清脆:“叫上大小姐。”
卫宜宓有些伤风,这些天担惊受怕,昨天又淋了雨。
她一向养尊处优何曾受过半点的苦?因此略有些不舒服就不肯起床。
但包氏发话她不敢不听,这一次她算是真正见识到母亲的手段了,心中既畏且敬,于是服了药就起来打扮,跟着包氏一同来见老太太。
“母亲,柳映贞的事情要跟祖母说嘛吗?”卫宜宓问。
“暂且瞒着吧!”包氏淡淡地说道:“等你哥哥回来之后再跟老太太缓缓地说。柳氏的事怎么说也是丑闻,有你哥哥的喜事缓和着还好些。”
柳姨娘陷害卫长安,甚至调换、掐死自己的女儿,这些事都够耸人听闻的。
老太太年纪大,只怕听了后会受不了。
“那个小孽种”卫宜宓话只说一半,就被包氏打断了。
“以后不准再这么说,”包氏语气颇严肃:“她好歹是你妹妹。”
卫宜宓口中的小孽种,就是柳姨娘第二胎生的那个女儿。
包氏派人把她找了回来,既然承认了她的身份,就得把她留在府里。卫康安因为本不是卫家的根苗,加上年纪又小,又被送回他生母王家了。
“以后无论当着谁的面儿,只说柳氏犯的罪只有调换孩子和陷害大少爷这两桩。”包氏说道:“其他的都不必再说了,知道吗?”
这是她与柳氏达成的协议,并不是她多么信守承诺,而是这件事情恰好牵扯到她自己的丑闻。
卫宜宓轻声答应了,因为这也关系到她的名声,倘若她母亲与管家chi身lu体睡在一张床上的事情传扬出去,那她也就别想嫁到好人家去了。
外人不会管包氏是否受人陷害,他们只会记住堂堂公侯夫人与下人睡在了一张床上!
人言可畏,不得不防。
一路上,下人们见了包氏母女全都毕恭毕敬的问安。
卫宜宓看到其中一个婆子,站住了脚,说道:“这个老婆子前儿见了我把头一扭全当没看见,任妈妈,你抽她三十个嘴巴,问问她认不认得我?!”
任妈妈是卫宜宓院子里的婆子,听主子这么说立马就像奉了圣旨一样,走到那婆子跟前左右开弓。
一边打一边问她:“如今你可认得大小姐了?你这狗眼看人低的奴才!”
包氏并没有阻拦,反而笑吟吟的,她的女儿自然得知道怎么立威才行。
卫宜宓当然没兴趣留在原地看打人,她又随着包氏往前走。
半路上刚好遇见卫宜宁,身后跟着那个叫小舍儿的傻丫头。
“夫人安,姐姐安。”卫宜宁从容问安,和往日没有任何不同。
卫宜宓就觉得卫宜宁有些呆气,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多少也会知道些,换个人都会多少有些不自然,她却没一点儿异样。
她看卫宜宁的眼神还是那么高高在上又不屑一顾,之前她来向朱太夫人求助,卫宜宁拦门不让她进,但也告诉她去向卫阿鸾求助。
卫宜宓不认为她有功,但也懒得追究她的错处。当然,这件事他也没有向包氏说。
包氏却觉得卫宜宁很不简单,小小年纪就这么沉稳,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宜宁也要去请安吗?”包氏和蔼地笑道:“咱们一同去吧!”说着还亲热地拉起了卫宜宁的手。
卫宜宁任由她牵着,一行人往朱太夫人的院子走。
“宜宁,你常在老太太身边,最近府里事情多,大伯娘顾不过来,就有劳你了。”包氏边走边缓缓说道。
卫宜宁答道:“宜宁能做的有限,也不过是陪着祖母说说话解解闷罢了。”
“正是这说话要谨慎些,”包氏含笑道:“老太太上了年纪,有些不该说的就不要进她老人家的耳朵了。”
卫宜宁听了包氏的话,温言答道:“宜宁只是个孩子,大人的事不懂自然也不会乱说的。”
包氏很满意,拍了拍她的手说:“大伯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令人齿冷
朱太夫人的身体比前些日子也好了许多,精神见长。
包氏等人过来请安,老太太倒也和颜悦色的。
刚坐下没一会儿,宜室宜家两姐妹也来了,她们是打听着包氏过来了才敢过来的。
她们一进屋气氛就有些尴尬,两个人向众人请了安坐下,看着包氏和卫宜宓不禁讪讪的。
二人的神情拘谨中带着胆怯,像两只落了毛的呆雁。
之前柳姨娘得势,她们两个自然高兴,明摆着在包氏手上讨不到好,柳姨娘却一直对她们不错。
所以她们姐妹两个恨不得烧香磕头求菩萨,保佑包氏翻不了身。
可谁想到柳姨娘败了个一塌糊涂,她们的念想化为青烟。又怕包氏知道她们的心思,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
包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们一眼,知道这两个是一对怂包,不用自己说什么已然吓没了魂,以后叫她们往东绝不敢往西。
众人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了,包氏急着打听卫长安的事,不时派人去衙门口听消息。
柳姨娘如实招供,卫长安不必背上杀人的罪名。
但依据现有证据,他依然逃不开奸污春莺的罪名。
淫辱母婢也算有罪,被打了二十大板。
这样的结果虽称不上完美,可到底保了性命,当然,丢脸也是难免的。
不过也有人说卫长安年纪轻,被庶母恶意挑唆才犯下这样的错,也不能说罪无可赦。
智勇公府妾氏犯上的丑闻,掩盖了卫长安和卫宜宛的事情,人们不禁或多或少地同情包氏。
各府里的正室也对自家的妾室们多少有些不满,难免物伤其类,都说柳氏梅氏心思恶毒,包氏双拳难敌四手,被算计了也不奇怪。
因为柳氏等人交待得痛快,当天就结了案子。卫长安被打了走不得路,是被抬回来的。
包氏命人准备了火盆、柚子水等物,给儿子祛除晦气。
卫长安被关押不到十天,整个人却已经脱相了。
包氏心疼的要死,搂着他哭了一气,又吩咐丫鬟婆子们好生伺候着,务必要尽一万分的心。
卫宜宁等人也过来看望,卫长安见了宜室宜家,便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梅姨娘可是他的仇人!
两个人几乎不曾吓死,差点给卫长安跪下。
“没事少来我跟前晃!”卫长安斥责道:“一对下贱胚子!”
卫宜室和卫宜家听了心里别提多难受。
卫宜室企图分辨:“大哥哥,梅姨娘虽然该死,可咱们到底是兄妹,我们两个可从没有害你的心思啊!”
“少放屁!”卫长安一向狗嘴吐不出象牙:“你们跟她一样,生就的弯弯肠子勾勾肺,一脸狐媚子相,叫人看了恶心,还不快滚!”
双生女哭着去了,卫宜宁也起身跟着出去了。
“五妹妹,”卫宜家忍不住拉着卫宜宁的手哭诉:“大哥哥的话也说的太狠了,我们一向只认老爷和夫人的,梅姨娘做的事与我们何干?说到底,我们也深受其害。”
卫宜室也伸出手去,说道:“五妹妹,咱们一样的苦命,今后在这府里可要相互扶持,也不至于太孤单了。”
她们觉得卫宜宁一向是个老好人,此时一定会说些安慰的话。
没想到卫宜宁却抽回了手,一言不发地走了。
“她怎么这样?!”卫宜家气的跺脚:“捧高踩低的东西!”
“这世上哪有不势利的人?”卫宜室冷笑:“咱们现在连她都比不上,她自然不会理咱们了。”
卫宜宁只觉得这对双生女的做派令人齿冷,欺弱怕强就算了,居然忘恩负义趋炎附势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梅姨娘做的事虽不值得褒奖,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她们?
可如今,她们却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可见在她们眼中没有所谓的恩情亲情,只有利益得失。
哪怕是为了讨好卫长安,也没必要丧良心到这种地步吧!
这对双生女根本就是一对喂不熟的白眼狼!
卫宜宁是猎人,猎人养狗却从来不会养狼。
哪怕是最聪明最勇敢的猎人,也不会养。
双生女想要和卫宜宁抱团取暖,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多一个人起码能多得一份温暖,哪怕只是倾诉几句,也好过无人倾听。
但卫宜宁却不需要这个,她不屑诉苦博同情,更不会为了一时的感受随意结盟。
卫宜室卫宜家并不认为盟友是不可背叛的,但卫宜宁却觉得结盟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大约是受赫赫人的影响吧!
赫赫人若是结盟,必要举行仪式,备酒杀生,根据结盟的大小重要程度,杀雉、狍、鹿、甚至老虎熊罴。
或约为婚姻,或结为兄弟,对天盟誓:如有背约,如此血,如此骨,永坠阙命!如不相负,食此肉,饮此酒,福寿永昌!
而如今这对双生女的可信任程度尚且不如一根鸡毛重,卫宜宁可没兴趣跟她们浪费时间。
刚走出来没多远,只见几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跑过去,过一会儿又有两个婆子边快步走边互相嘀咕着什么。
见了卫宜宁站住了脚请安,然后才慌慌张张的去了。
小舍儿呆愣愣的,奇怪地说:“这些人是怎么了?”
卫宜宁不让她多问,主仆二人一径回来,因为天气炎热,都出了一身汗。
“姑娘,老太太刚叫春桃送来了香梨、樱桃,我放到冰水里湃着呢!一会儿伺候姑娘吃。”春娇说道。
卫宜宁看着越窑青瓷圆钵里嫩黄的香梨红艳的樱桃,忍不住食指大动,老凌河水果稀少,顶多能吃到林檎、苹果和枣子,像这些热货(不耐寒冷、不能久存之水果)是吃不到的。
刚要吃,听见院子里两个小丫鬟说话,也是神神秘秘的,脸上的神情既恐慌又兴奋,显然说的是什么耸人听闻的事。
春娇便把她们叫到跟前,训斥道:“不做活嘀咕什么?”
那两个丫鬟见卫宜宁也在,就说:“五姑娘,夫人的小丫头蟠桃不知怎么从后门跑出去了,叫一辆马车给撞死了!”
卫宜宁知道这个小丫头前几天疯了,但因为她是家生子,且爹妈都没了,又没有别的亲人,所以就在府里头叫人看管着。
卫宜宁不愿多问,只说道:“你们少议论这些事情,这不是你们该过问的。”
两个小丫头答应着去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应该笑
智勇公府的妾室梅氏柳氏陷害嫡子嫡女的事情甚嚣尘上,一时间成为京城中人们议论的热点。
之前春莺的事情反倒没有太多人提起,卫长安挨了板子,智勇公府赔偿了春莺家人银子,这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本来官府裁断的是五百两,但包氏做主给了一千两。
说春莺侍奉自己一向尽心,主仆情厚,那五百两算是赏的。
刑部决定对梅氏柳氏游街示众三日后立刻执行绞刑,按理说应该是秋后问斩,但这案子动静太大,连太后都惊动了。
鉴于此,才将刑期提前。
梅氏柳氏穿着囚服被关在囚车里,囚车用牛拉着,行走的颇为缓慢。
一些好事的纷纷出来看,更有不少小孩子跟着囚车跑。
很多有钱人家特意在家门前搭了凉棚,围上纱幕,让家里的小妾、通房丫头都坐里头看智勇公府的妾室游街。
与之相反的,智勇公府却是大门紧闭,连角门也没开。
有不少人跟着看热闹,本打算看智勇公府的人痛骂这两个毒妇,谁想却是这样,不禁有些扫兴。
还有那半瓶醋的穷酸,摇头晃脑地夸赞包氏有大家之风。
但不管怎样,囚车还是一样经过智勇公府门前。
梅姨娘和柳姨娘抬起头,看着府门上的匾额,禁闭的门隔绝了她们和这里的联系。
她们的青春美貌在这里消磨,心思精力在这里损耗,最终落了个罪人毒妇的名声,想想真是又悲凉又可笑。
梅姨娘因为受了刑,持续高烧,整个人都不甚清醒。
加上她年纪大,被关的时间长,整个人憔悴不堪,已没什么好看的。
柳姨娘却不同,她本就年轻貌美,上堂之后就如实交代,所以也没有受刑。
此时虽然穿着囚服,绾着平髻,但依旧难掩秀色,在场的人都不免盯着她看。
梅姨娘的囚车在前,她低垂着头半死不活,如今天气炎热,游街其苦难当,只怕她根本撑不过这三天去。
“梅姐姐,”柳姨娘大声招呼她:“你怎么不笑啊?”
梅姨娘有气无力的转过头,不解地看着柳姨娘,不明白她为什么让自己笑,也不知道已经到了此时还有什么好笑的。
“梅姐姐,你应该笑的。”柳姨娘自己真的一脸笑容,而且看上去丝毫没有掺假。
梅姨娘费力的看着她,脑袋里一片混沌。
柳姨娘并不急,只是玩味的挑挑眉,眼神意有所指。
梅姨娘恍然大悟,也跟着开心的笑了起来。
柳姨娘笑声清脆甜美,梅姨娘则笑得有些凄厉,因为她的嗓子已然哑了。
智勇公府的门虽然关着,但门里面还是有很多好事的仆人在偷听。
笑声传进来,这些人面面相觑。
“她们笑什么?”一个婆子开了口:“她们后天不就要被处死了吗?”
快要死的人还能笑得出来吗?
“也许她们疯了吧!”有人接口。
这两个人笑显然是不正常的,不正常自然就是疯子。
“对呀,你们没见蟠桃吗?”又有人开了口。
蟠桃疯了,就在夫人审她的时候。
蟠桃疯了以后,整天嘻嘻哈哈的傻笑,要不就胡言乱语。
府里管事的妈妈们商量着,得了空把她送到庄子上去,不叫她在府里疯疯癫癫的,没的惹主子厌烦。
可谁想没几天她就出事了,死的还挺惨。
夫人到底仁厚,赏了一具薄棺拉出去埋了,都没跟那个撞她的马车夫要烧埋银子,马车夫感激的直磕头。
真要让他赔钱,或是把他扭送官府,都够呛。
“夫人这是在给少爷小姐们积福呢!”仆人们私下里议论都这么说。
毕竟这些日子府里实在太不平静了,接连死了好多人。
“她们两个居然笑了?”包氏听了国妈妈的禀告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难道她们还有后招?”
可仔细想了想,却觉得不可能。
很快梅氏柳氏途经智勇公府时大笑的行为如一阵风般传遍了京城,人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但也不过是吵过一阵就算了,说到底也没人会真的在意这两个人在笑什么两个死囚,哭又如何笑又如何,反正就快要死了。
如此恶毒的妇人,多少年后只怕还有人记得她们的罪行,但也只是留下骂名,笑不笑的只怕没人会记得。
黄昏时候,游街结束,梅姨娘和柳姨娘被押回大牢。
狱卒懒得管这些死囚,地牢里闷热潮湿,他们都躲出去吃酒赌钱了。
两个人的牢房紧挨着,中间隔着两道木栅栏。
梅姨娘病得很重,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样,柳姨娘也渴得喉咙冒烟,喝了半碗水后叫了梅姨娘好几声。
梅姨娘才头昏脑涨地答应了一声。
“我这有颗李子给你吃,你不是最喜欢吃李子嘛。”柳姨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颗不大的李子来,丢给梅姨娘。
梅姨娘挣扎着捡起来,问她:“哪儿来的?”
她们被关在死囚牢里,哪里能吃到果子。
“一个孩子扔着打我的,恰好掉到了衣襟里。”柳姨娘苦笑:“可惜了那些鸡蛋,都被打碎了。”
游街的时候不断有人扔东西打她们,鸡蛋,烂菜什么都有。
游一天街下来,浑身脏臭无比,真不如快点死了。
梅姨娘啃了一口李子,很酸很涩,但也有一丝丝的甘美,她已经很久没吃到水果了。
她有些留恋地品咂着难得的味道,心里多少获得了一丝快慰,就开口道:“妹妹,你今天让我笑可是因为这个?”
梅姨娘说着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五”。
柳姨娘点点头,神色中难掩快意:“没错,有她在,包氏得意不了太久。黄泉路上,咱们也不过比她早走一步,会有人替咱们报仇的。”
是的,还有一个人会替她们报仇的,尽管那个人的目的并不是这个。但只要她最后结束了包氏的性命,就等于为她们报了仇。
“老天保佑她可一定要成功啊!”梅姨娘小声祈祷。
“一定会的,”柳姨娘却很笃定:“她比你我聪明,也比你我沉着,包氏不是她的对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尾
转眼间到了七月底,卫长安创痕平复,已然能下地走路了。
梅姨娘和柳姨娘一干人已然被处死,尸体无人收殓,最后被丢去了乱葬岗,喂了野狗苍蚁。
卫宗镛羞于见人,皇上虽然没有降他的官,但依旧罚了他半年的俸禄,这已经很宽厚了。
卫宗镛借口自己生病,干脆躲在家里不去上朝。
卫宜宛下了葬,包氏特意为她买了一处风水极佳的墓地,着实的厚葬了一番。
而卫宜宝,因为她的年纪实在小,尽管对外声称她是生病而亡,但卫家人都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早在卫宜宛下葬之前,包氏就命人把她拉到郊外焚化了,骨灰也就随风扬了。
卫宗镛被柳氏伤透了心,懒得过问这些事情。
包氏此番也算是元气大伤,像是一棵被劈掉主要枝桠的树,虽然还倔强的站立着,却掩饰不住痛苦憔悴。
卫宗镛心里不痛快,她自然看在眼里,但现在实在顾不上。
从包氏柳氏被处死到现在,已经又半个月过去了。
大总管卫忠悄悄辞去职务回了乡下老家,据说他回到家后把这些年的积蓄都交给了妻子老母,自己则四处走亲访友的叙旧。
三天后的早晨,他被早起拾粪的村民发现死在了村口的鱼塘里。
人们都说他是因为头天夜里去邻村的表兄家喝酒,回来的时候失足掉下去淹死了。
毕竟他已经很多年没回过家乡,喝了酒
走夜路难免会失足。
智勇公府的仆人换了一大批,来了很多新面孔做工。
至于卫长安的小厮长荣,自从失踪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他,不知他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这天,卫长安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裳,包氏带着他和卫家的几个女儿一起来给朱太夫人请安。
卫长安特意给朱太夫人跪下,磕了个头。
事已至此,朱太夫人当然不好再说什么,她本就不是亲祖母,又何况此时便是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了。
只是略微的勉励了几句,让彼此面上都过得去。
“你们几个见过了老太太就先回去吧!”包氏对卫宜宓等几个女孩说:“长安留下,宜容也留下。”
宜容是包氏给柳姨娘调换的那个孩子取的名字。
朱太夫人单知道卫长安被放了出来,也知道这件事柳姨娘有参与,但并不知道卫宜宝的死因,也不清楚柳姨娘当年调换孩子的事。
这些天包氏有意地一点点的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透露给朱太夫人,当然很多事都不是实情。
“母亲,长安这一次真的是被人给害了,这里头的原委曲折本该早就跟你说,但一来怕一股脑说出来,你老人家承受不住。二来我也实在说不下去,”包氏说着忍不住拿起手帕来揩了揩眼角,这些日子她格外见老,眼角的皱纹变得很深:“但想着,这事情早晚也得说,谁叫咱们是一家人呢!”
“有什么你就说吧!”朱太夫人也不避讳:“我这辈子什么糟心的事儿没见过?”
包氏听朱太夫人这么说,复又叹了口气才开口,却是对着那个小女孩:“宜容快给祖母请安。”
那孩子和原本的卫康安一样大,还不满三周岁,又从小养在乡下,特别怕见人。
此时虽然听包氏这样说,却依然怯怯的站在那里。
包氏走过去,牵着她的小手,领到朱太夫人跟前说:“这孩子是柳姨娘生的。”
“那康安呢?”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朱太夫人还是颇感意外,她之前以为这个小女孩是哪家亲眷的孩子呢。
“母亲,那柳映贞一门心思想要夺权,她在最起初的时候目的就不纯。所以当初咱们一起去皇陵的时候,她故意让自己早产,把生下来的女孩和一户姓王人家的男孩调换了,那孩子就是康安。”
“居然是这样,那她还真是处心积虑了。”朱太夫人听了也觉得柳姨娘心思着实深沉,但细看这个小女孩,的确长得和卫宜宝很像。
“那个男孩不是咱们卫家的孩子,所以我已经派人把他送回到生父母家去了,”包氏放缓了语气说:“不管怎么样,孩子对此一无所知,我们也不可能跟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见识。”
朱太夫人听了点点头,但没有说话。说实话,她对卫宗镛的子女都并不怎么喜欢。
“柳氏虽然丧尽天良,但这孩子是卫家的骨血,总不能叫她流落在外头。趁着现在年纪小接回来,好好的教导教导,将来一样是大家闺秀。”包氏说道。
朱太夫人忽然就觉得很疲倦,听了包氏的话说:“你是当家的主母,凡事自然有你自己的打算,不必什么都跟我汇报了。我这把年纪,就剩下混吃等死了。”
“母亲身体康健着呢,”包氏听了一笑:“我是想着自己持家不严、才智不足,让府里出了这么多的事,心中实在有愧。母亲一句都不责备我,更是让我无地自容。”
朱太夫人挥挥手说:“你大可不必说这些话,宜宛没了,长安又受了冤屈,我也是当娘的人,又哪里还忍心再责怪你呢!不过话说回来,宗镛现在想必也着实郁闷,你不必紧着宽慰我,到却常开导开导他才行。”
包氏连连答应,见朱太夫人面有倦意,也不好多逗留,带着卫长安和卫宜容出去了。
“国妈妈,”回到自己的院子,包氏吩咐道:“你到厨房,叫灶上的人多做几样老爷平时爱吃的菜,再把我房里的学士茶给老爷沏上一碗。”
国妈妈答应了去了,不一时又返回来。
卫宜容由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小丫鬟看管着,小孩子不知愁,只觉得这院子比在乡下时大了许多,在一棵银杏树下蹦蹦跳跳。
“这七小姐”国妈妈欲言又止。
“乡下来的,野惯了。”包氏说道:“少不得我这个嫡母亲自教导,把我屋子里套间收拾出来,就叫她住在那儿吧!”
国妈妈答应了一声,叫了两个丫鬟进去收拾。
府里的人于是都说夫人真是菩萨心肠,柳姨娘那样的害她,她还能不念旧恶,悉心教导七小姐,可真是让人敬佩。
第一百一十五章 教射(请关注本章作家的话)
卫家的事至此算是告一段落了,卫宜宁于是禀明了朱太夫人和包氏,要去擎西王府一趟。
此时,众人都神疲体乏,没人拦着她。
卫宜宁坐了智勇公府的马车,带了拜帖,到了擎西王府门前呈上拜帖,管家亲自出门迎接。
内宅里的各位小姐听到消息,都跑到二门上来迎接。
“宜宁,你总算来了!”六小姐韦兰珥冲上前抓住卫宜宁的胳膊,力道不轻,可见真的很想念卫宜宁:“这些天我总想派人去接你,可大姐姐不让,说不能给你添乱。”
韦兰当家主事,凡事考虑的都比妹妹们要周全。
智勇公府前些日子那么不太平,要是去接卫宜宁,卫家虽不一定会拒绝,可一来卫宜宁可能走不开,二来也怕人说她闲话,以为她故意躲出去图清静。
卫宜宁在卫家一定活得谨小慎微,不管怎样,她都是卫家的姑娘,韦家姐妹再和她要好也终究只能是和气,不可能取代卫家。
韦兰珥年纪小,不会考虑到这些,韦兰作为长姐当然不会像小孩子一样考虑问题。
这不是薄情,而是理智。
卫宜宁自然懂得,笑着说:“前些日子便是叫我来我也来不了,祖母一直病着,夫人老爷忙着大哥哥和四姐姐的事,我别的忙帮不上,唯有尽心服侍祖母,也算是尽一份心。”
“老太太如今身体好多了吧?”韦兰和蔼地问,她永远都那么端庄合宜,叫人忍不住从心底想要亲近她。
“祖母已然痊愈了,”卫宜宁道:“母亲身体也好吧?”
卫宜宁认了老王妃做义母,从来都称她为母亲。
“每年天气炎热的时候,是母亲身体最好的时候,”韦兰珊答道:“我看她今年的身体比往年还要轻快些。”
“母亲这些天一直念叨你,”韦兰珥道:“说你们那府里接连出了这么多的事儿,千万不要连累了你才好。”
她话还没说完,韦兰就忙用眼神制止她,怕卫宜宁觉得尴尬。
卫家的事吵嚷的整个京城都知道,还全是些丑事,虽然每一件都和卫宜宁没有关系,可说出来终究叫人觉得难堪。
卫宜宁宛然一笑,说道:“大姐姐不用怕我多心,姐妹们不拿我当外人,真心实意的关心我,我要是见外,今天就不会自己上门来了。”
几个人说着话去拜见老王妃,卫宜宁留神看,果然觉得义母的气色比起之前好了些。
韦家的女人不算八卦,并没多谈论卫家的事情。
老王妃怕卫宜宁拘束,就说:“你们进园子逛逛去吧,回头午膳的时候再过来。”
卫宜宁觉得韦家的花园比别处都美,主要是这里的花开得实在好,虽然大抵都是那些品种,但这府里的花却开得格外鲜艳繁盛,锦绣彩霞一般灼灼艳艳,花瓣如同上好的锦缎,即使凋零也不见枯萎。
大约这府里的风水特异,不但出美人,连花草也格外鲜艳。
韦家花园的凉亭上有一只二尺见方的大玉海,玉质乌黑温润,雕成莲花形状。
里头注满了新汲的井水,放了各样时鲜瓜果,可随时取食。
卫宜宁看那里头浮瓜沉李,还漂着几片新鲜的薄荷叶,更见清凉。
众人坐在亭子里,珠帘斜控,熏风散淡,夹着花香果香,再加上一众美人言笑晏晏,卫宜宁都有些遗憾自己是女儿身了。
韦兰玫是个十足的吃货,不一会儿她面前的石桌上就堆满了瓜蒂果核,好似一座小山。
卫宜宁也喜欢吃新鲜瓜果,且又贪凉,专捡沉在水底的李子吃。
未出阁的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最是天真烂漫,虽然只是简单的说说笑笑,可却是真的快乐畅意。
韦应爵凑在卫宜宁跟前,拉着卫宜宁一只袖子,还是那么呆呆的,一张小俊脸毫无表情。
“真可惜,”韦兰琪颇为遗憾的说:“宜宁没能和咱们一起过七夕,不然应该更热闹。”
七夕女儿节,女孩子们会在这天安排下诸多游乐事宜,昭邑向来重视节庆,七夕更不例外。
整个七月,卫家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七夕当然也没过。
卫宜宁刚要说什么,只听头顶上一片乌鸦叫,聒噪得要命。
韦兰珊柳眉紧攒,厌恶道:“这死老鸹偏偏在这里做窝,叫声烦死人!”
“前些日子连风带雨,一定是把它们原本的窝给损坏了,”韦兰珠有些无奈的说:“谁想它们居然跑到咱们的花园里来,还赖着不走了。”
韦家后花园新来了几只乌鸦,在一棵绿杨树上搭了窝,经常聒噪的人心烦。
“怎么不拆了这窝?”卫宜宁道:“这东西实在不适合养在后花园里。”
“谁说不是呢!”韦兰琪眨着她的猫儿眼道:“别说什么晦气不晦气的,单是这叫声就让人受不了。”
“我也犯愁呢,”韦兰道:“这么高的树,丫鬟婆子们肯定上不去,能进后院的小厮都是才总角的,也不敢让他们上去冒险,万一失手摔着了,那可就糟了。”
韦家多艳女,因此闺门极为严谨,十岁往上的小厮都不准进二门里来。
卫宜宁起身看了看那棵绿杨树,离地两丈多高的树杈上架着一只乌鸦巢。
卫宜宁当然会爬树,这高度对她来讲没有什么难度,可因为她现在穿的衣服都是最怕刮扯的料子,一旦上了树,这身衣服就彻底毁了。
她的穿着打扮和身边的人比起来已经算是普通的,可也得值个几十两银子,这些钱在普通人家足够一家四口两三年的花销了。
卫宜宁觉得不能如此暴殄天物。
“姐姐,府上可有能用的弓箭?”卫宜宁问韦兰。
“你问这个做什么?”韦兰不明所以:“先前父亲在的时候,每日早起都会练一会儿弓,如今他不在了,他平时喜欢的几张弓我都还留着,每日里叫人悉心保养,应该能用。”
卫宜宁听说是老王爷的遗物,心里就有些踌躇。
韦兰珊在一旁说道:“宜宁,你要弓箭做什么?”
“我想用弓箭把这乌鸦巢射下来,”卫宜宁如实说道:“不过既然是老王爷的遗物,我实在不敢亵渎。”
韦兰珥听了忙说:“宜宁别怕,你是这府里的义女,爹爹的东西你怎么就不能碰了?既然你有这样的好本事,就快快施展出来,我们已经快被这窝乌鸦烦死了。”
韦兰也说:“如果真能这样,那是再好不过,我现就叫雨奴去取弓箭来。”
韦老王爷常用的弓有两把,一张大一些,一张小一些。
卫宜宁放在手中掂了掂分量,最后选了那张小的。
这张小弓也称一石弓,拉开它需要一石之力,那也是将近百斤的力量,寻常女子两个只怕也拉不开这一张弓。
只见卫宜宁搭上羽箭,拽满弓弦,相准了乌鸦巢一箭射去,那箭不偏不倚贯穿了鸟巢,因为去势疾劲,把那巢直接带了下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宜宁真厉害!”韦家的几个女儿不禁为她鼓掌。
一个十三岁的闺阁女子有这样的本领的确算得上难得了。
韦兰珊更是上前一步,由衷称赞道:“宜宁妹妹,我就喜欢你这决断的性子,不似那些扭捏作态的,踩死只蚂蚁都要念声佛。”
卫宜宁把弓箭放下,笑着说:“我是野蛮惯了,没那么多悲天悯人的心肠。”
她沉静稳重是真的,但绝非一般的闺阁弱质,卫宜宁从不觉得自己仁慈,她也从来不奉行仁慈。
卫宜宁跟着赫赫人学会打猎,经常杀生,她不觉得杀生有多么残忍,不过是为了生存。
只要不违背道义,不刻意残虐,懂得遵循天道休养生息就好。
“乌鸦的习性就是这样,只要毁了它的窝就不会留在这里了。”卫宜宁道。
“宜宁,你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韦兰琪说道:“这下我们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韦家的几位小姐这些日子真是被这几只乌鸦吵得够呛,如今好像去了一块心病,心情一下子就明媚了。
卫宜宁自然不把这当回事,对她而言,这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就在人们不注意的时候,韦应爵将那把弓抬了起来,因为他年纪小,须得用两只手。
他把弓费力地拖到卫宜宁跟前,几位小姐都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会对这个东西感兴趣,大约是因为第一次看见吧。
韦应爵仰着脸,一双黝深的眸子神采灼灼,里头似乎落了星光。
他这神情,卫宜宁似曾相识。
“姐姐,教我。”韦应爵朝她开口。
亭子里忽然一片安静,好半晌,七小姐韦兰瑜最先开了口:“老天爷,应爵居然开口说话了!”
韦应爵这孩子几乎常年不开口,即便说话也往往只说一个字。
所以虽然只是短短一句“姐姐,教我”,对韦家人来讲已经是破天荒的事了。
卫宜宁也是头一次听他说话,没想到他对射箭感兴趣。
不过这个事她不能贸然做主,因此把目光转向了韦兰。
“应爵从来没主动要过什么,难得他主动开口,”韦兰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宜宁,你就哄他玩儿玩儿吧!”
“那就给他做张小弓吧!”卫宜宁道:“我有空的时候就教他。”
第一百一十六章 恩旨
卫宜宁在擎西王府待到黄昏的时候才回到智勇公府,韦家人自然是百般挽留,但因为朱太夫人就快要过寿,卫宜宁想着还有很多事情要打点,就婉言辞谢了。
回到府里先去见了包氏,恰好卫宗镛也在,卫宜宁一并请了安。
卫宗镛这些日子都半死不活的,根本没理卫宜宁。
包氏虽然脸色不大好,却还是勉强应付道:“宜宁回来了,想是累了,回去换换衣裳歇一歇,也就该吃晚饭了。”
卫宜宁答应的退了下去。
这里包氏看着卫宗镛,沉沉地叹了口气。
卫宗镛从来都是没什么脑子的,他现在单知道丢脸,却想不出还能怎么办。从来都是这样,他只会坐享其成,要谋划时全然束手无策。
听见包氏叹气,他觉得有必要开导开导自己的妻子,于是就说:“夫人也不必难过了,一切都朝前看吧!”
包氏语气恹恹地说:“别的都还算了,长安的前途是最要紧的,你说要往前看,正是这往前看才让我发愁。”
卫长安经过这一番事情,身价大落,无论是婚事,还是仕途,将来只怕都会很坎坷。
“春莺这事情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卫宗镛想的和包氏不一样:“说白了也不过就损失一千两银子。”
他说这话包氏心里压着的怒气腾地一下就窜了起来,恨不能立时出言反驳。
这是一千两银子的事吗?!
倘若花钱能够把事情彻底摆平,不留痕迹,那她也认了。
堂堂公府,别说是一千两,就是十万两也不算什么。
如果这话是从别人口中说出的,包氏或许还不会这么动怒,偏偏是卫宗镛。
如果不是他当初和春莺那小贱人搞在一处,春莺冷落了卫长安,卫长安或许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卫宗镛以为摆平这件事只花了一千两银子,却不知道包氏悄悄的塞给验尸仵作一万两银子,让他隐瞒春莺已有身孕的事情。
春莺有孕才不过两个月,一般人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可却瞒不过仵作。
那孩子当然不是卫长安的,倘若这件事公之于众,必然会牵扯出卫宗镛,到时就会爆出更大的丑闻。
卫家父子争夺一个婢女,说出去多让人不齿!
卫宗镛的官只怕就做到头了。
包氏只能帮他隐瞒,不但要帮他遮掩住丑事,并且还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帮他遮掩了。
否则以卫宗镛的性子,必定要恼羞成怒。
柳姨娘陷害自己,卫宗镛当时的反应包氏到死都不会忘。
她知道卫宗镛恨自己,讨厌自己,急于摆脱自己。
所以尽管话到嘴边,她还是拼命咽了下去,把心底的怒火再一次压制住。
有什么办法呢?她们母子都要仰仗他。
卫宗镛再不堪,包氏还是要依靠他,就像藤蔓必须要攀附树木才能活在高处一样。
身为女人,包氏再有计谋也要委曲求全,将卫宗镛奉为天。
包氏不开口,卫宗镛也疲乏地打了个哈欠,他百无聊赖,这些日子在家里除了吃就是睡。
国妈妈走进来禀告道:“老爷夫人,洪太医到了。”
洪太医在太医院供职,是皇后跟前的红人,他这一次来卫家,也是奉皇后之命前来的。
说是给卫长安瞧病,其实就是代表皇后来安抚卫家的,对包氏等人而言,这自然是一桩荣耀了。
“你怎么不早说!”卫宗镛率先跳起来,精神抖擞,再不复之前的萎靡不振。
包氏也赶忙起身,随着卫宗镛出来,一起去迎接洪太医。
洪太医的年纪并不大,和卫宗镛差不多,和太医院里那些须发皓白的老太医比起来已经算的上是年轻有为的了。
生得长眉凤目,身姿挺拔,穿着太医的服色,后头跟着两个小太监。
“洪太医,失敬失敬!”卫宗镛哈着腰抢上前,一脸媚笑:“这些下人不知礼,居然这么晚才通报,真是该死!”
包氏在他身后温婉赔笑,态度也很谦卑。
洪太医也行了礼,说道:“皇后特地打发卑职前来给贵府的大少爷诊脉,还带了进贡的补品给大少爷。”
“哎哟!犬子一个无职后辈怎能受此大恩,真是折煞了他。”卫宗镛更加受宠若惊,姿态也就越发不堪:“罪臣有愧皇后的慈恩啊!”
“公爷太过谦了,”洪太医道:“皇后说了,当年先帝在时最信任老公爷,曾经叫画师写先帝与老公爷之相于桐荫下,以示同老之意。老公爷辅佐二朝,忠心耿耿,皇后念旧,自然常记挂府上。”
“皇后对我们实在恩义深重,”卫宗镛感激涕零的说:“等犬子伤愈,一定叫他进宫去谢恩。”
皇后派洪太医来说这番话,明摆着是叫卫宗镛夫妇放心。
老公爷卫逊在世时,的确极受倚重,带过兵伴过驾,军国大事多与裁断,还是先帝的托孤之臣。
皇后念旧恩,老公爷去世之后,对卫家多有照拂。
“卑职还要尽快回宫去复命,”洪太医见卫宗镛站在那里不动只好催促道:“烦请公爷带路,我好给大少爷诊脉。”
“请请请,”卫宗镛忙不迭地说:“大人请这边走。”
包氏悄悄吩咐丫鬟:“赶紧去大少爷房里备茶,拿我房里最好的龙焙茶。另叫人封一百两银子的诊金,用糕饼盒子装好。”
丫鬟不敢怠慢,忙忙的去了。
这里卫宗镛和包氏陪着洪太医来到卫长安的院子,一番客套后,洪太医给卫长安诊了诊脉。
知道他不过是皮肉外伤,没什么大碍,就安抚了几句,又把皇后交给的补品留下。
卫长安磕头谢了恩,一瘸一拐地把洪太医送出来。
卫宗镛夫妇百般挽留,洪太医也只是谦逊了几句,并没多坐,说还要回宫去复旨。
二人又把点心盒子交给随行的小太监,只说是自己府上做的糕点,一点微薄礼物,不成敬意。
洪太医见他们夫妇实在热情,不好过度推辞,就收下了。
送走了洪太医,卫宗镛长舒口气说:“有皇后关照,长安的事大可不必犯愁了。”
包氏也笑了一下,但神情并不像卫宗镛那样轻松。
皇后此举大约只是为了替皇上安抚臣下,毕竟卫宗镛此番被申饬罚俸,大大地伤了面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大办(加更一章,感谢诸位小可爱)
八月初,清晨起来已经有了凉意,沁脾的晨风里携着木樨的清香,拂过面颊如丝滑的羽缎。
卫宜宁穿着一身素面薄绸的衣裙,跟在她身后的春娇捧着一个包袱,里头装的是她给朱太夫人做好的衣裳。
一转眼她进智勇公府已经三个多月了,时间虽然不长,但府里的变化却很大。
新来的仆人丫鬟见了她比之前那些恭敬了许多,老远的就站住了问安。
“这些新来的倒是挺懂规矩,”春娇抿嘴一笑悄悄地说:“先前那些婆子丫头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见了都装看不见。”
卫宜宁脚步不停,她并不在意别人对她态度如何,恭敬也好怠慢也罢,于她而言并无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她本意也不是在这府里做什么主子。
到了朱太夫人这边,恰好包氏也在。
原来是卫玉派人送的寿礼到了,包氏亲自送过来给朱太夫人过目。
最显眼的是一架十二扇麻姑献寿的紫檀泥金大屏风,此外还有很多南边的特产。
卫玉一家在南边,这些东西按时运到京,光路费就花费不赀。
卫宜宁给朱太夫人和包氏都请了安,春娇本要把衣服呈上去,卫宜宁用眼神止住她,她只好先站在一边。
看过了卫玉送来的寿礼,包氏吩咐道:“把这些东西都好生的抬下去,这架屏风老太太过寿那天是要摆的,不许有一点儿磕碰。”
等下人们都下去了,朱太夫人向包氏开口道:“我正要跟你说,今年我的生日就不必大办了,只自家人在一起聚一聚就好,外人一概不请。”
包氏听了急忙说:“这怎么行呢,一年就这么一回。母亲放心,凡事都有我操办呢!何况今年妹妹妹夫他们一家也都回来了,正应该多请些人来一起热闹热闹。”
朱太夫人摆摆手说:“今年不同往年,咱们家也不必弄那些虚的,是我自己不想闹腾。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事又何必强颜欢笑呢?难道只为了顾着我高兴,就不体谅你们了吗?我好歹也是做母亲的人,知道失了孩子是多难心的事。宜宛去了才没多久,家里才算平静了几日,一切从简吧!”
包氏听了朱太夫人的话,忍不住落下眼泪来,用袖子揩了揩,依旧强颜欢笑道:“多谢母亲体谅,我还撑得住。虽然伤心,可还是要往前看。
你老人家的千秋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如何能怠慢?虽然知道您老人家不在乎排场,可我们总是要尽一尽孝心。
再者也应该好好热闹一番,冲一冲喜。太简慢了,叫外人看着也笑话。”
包氏的话并没有打动朱太夫人,老太太执意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咱们不要那些虚热闹。大热的天,应酬起来怪累的。
阿鸾他们今年也回来了,就咱们自家人在一块儿,反倒亲香,还自在。
何况我生日完了,接下来还要预备过中秋,虽然说是家宴可也要费心张罗,若是都大操大办的,不把你累垮了才怪。”
包氏和朱太夫人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厚,但最近出了很多的事,朱太夫人是尝过丧子之痛的人,因此比别人更能理解包氏的痛苦,所以倒比往日更显得体谅。
包氏当即感激涕零,竭力忍着泪说道:“母亲的话叫儿媳无地自容了,本该好好孝顺你老人家的,反倒要您过来安慰我。我回头再跟老爷商量商量,叫他拿个主意。”
两个人又闲谈了几句,包氏因为还有很多家务事要处理,便起身告辞出去了。
朱太夫人这才跟卫宜宁说话:“五丫头,我猜你是送寿礼来了吧?快拿过来给我看看。”
卫宜宁笑道:“老太太别怪我手拙,看在我用心的份上,好歹试一试看合适不合适。”
说着叫春娇打开包袱,里头是她给朱太夫人做的一身衣服,并一条抹额,一双锦袜,还有一双缎鞋。
“你的活计我有什么相不中的,”朱太夫人看了她一眼,七分慈爱三分责怪:“干嘛这么自谦。我昨天还和如意讲,我的寿衣也该交给你做,等哪天我病老归西了,就穿你给我做的衣裳。你可得抓紧做起来,要不等你出阁了,就没法给我做了。”
“祖母您会长命百岁的,”卫宜宁听了朱太夫人的话,莫名感伤:“等我做了祖母还年年给您做寿诞的衣裳。”
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在这里只有朱太夫人真心待她好。
“傻丫头,那我不成了老妖精了。”朱太夫人一边试穿卫宜宁给她做的衣裳,一边调侃道:“真要活到那个岁数倒不如死了省心,看着儿女走在自己前头,还不如早点去阎王爷那报道呢。”
卫宜宁听老太太说得伤感,急忙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大姑姑他们有几年没回京城来了?前些日子我恍惚听人说王爷他们年底要进京?”
“是要进京,”朱太夫人说道:“今年宫里的乔太妃六十大寿,她们自然要来拜寿的。”
乔太妃是抚南王乔家的女儿,是卫玉的亲姑婆。
“这么说今年就能见到大姑姑他们了,”卫宜宁道:“我还是极小的时候见过大姑姑,现在都记不得了。”
“你大姑姑最是温厚仁慈的,”朱太夫人说道:“我嫁过来时她只有七八岁,那时候就懂事的不得了,对我特别孝顺,直到她出嫁,从没有一次惹过我生气。”
卫玉是有名的大家闺秀,不然也不可能被乔家看中。
“老太太,五姑娘做的这身衣裳可真适合你,”如意夸赞道:“瞧这绣活儿,比宫里绣坊的活计还细致,亏她能在一个月里头赶出来。”
“五丫头确实生了一双巧手,”朱太夫人对着镜子看了看也十分满意:“这料子裁剪的也合身。”
卫宜宁在朱太夫人那儿又陪着说了会儿话才出来,刚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就被包氏身边的丫鬟叫去了。
到包氏那边一看,卫宜宓等人都在。
“把你们几个叫来没有别的事儿,过些天是老太太的寿辰了,老人家今年不愿意大操大办,但我想着凡事都要尽到心才好,”包氏坐在上首说道:“往年老太太过寿,孙子孙女都要斋戒了去大相国寺祈福捡佛豆,今年也不例外。
虽然老太太不信佛,可这积福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们从今日就斋戒吧,后天一起去大相国寺。”
卫宜宓等人答应了,回去沐浴斋戒不提。
第一百一十八章 燕七公子
朱太夫人过寿的前一天,卫家的几位小姐并卫长安一同去大相国寺给老太太祈福。
小舍儿性子憨直,在车上问道:“咱们自己家不是有庙吗?为什么不往家庙去?要到大相国寺去呢?”
春娇告诉她:“不去家庙,一来是因为家庙远,二来大相国寺的香火更盛,更灵验。”
卫宜宁听了但笑不语,她其实也是个不信佛的。
家庙和大相国寺都供着菩萨,之所以去大相国寺给老太太祈福,多半是因为排场好看。
至于大相国寺的菩萨是否真的更加灵验,怕是没有实据。
到了大相国寺门前,人们纷纷下车。
刚进山门,卫长安便有些夸张的说道:“燕家的人也来了!瞧那边不是他们的马车吗?”
卫宜宓一听当即四处观望,很快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她一直渴慕的身影。
“快看,真的是燕七公子!”有不少和卫宜宓一样痴迷燕肯堂的仕女,此刻如一群小麻雀一样嘁嘁嚓嚓地议论。
脸上的神情三分羞赧五分倾慕,还有两分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的兴奋。
卫宜宁也听过几次燕肯堂的名字,他被称为京城第一贵公子,并不是因为他在家中排行第一,而是据说他无论能力、人物还是才学都能排第一,故而才有这个称谓,虽然他暂时身无功名,但自幼便有神童之誉。
柱东王有意不许他太早露峥嵘,故意压制着以磨练心性,以期成为大才。
卫宜宁心中也有些好奇,忍不住看了看不远处的第一公子燕肯堂。
只见他身材修俊,眉目清朗,气度卓然,远观如琼林玉树蔚蔚昭昭,难怪惹得一众少女芳心荡漾。
卫长安不愧是卫宗镛的亲儿子,当即奔过去跟燕家的子弟套近乎。
他知道,燕肯堂将来必会成为朝中重臣,于是借机与他攀谈。
燕肯堂自然是认得卫长安的,只是并无深交,两个人明显不是一路人。
卫长安这人一身的纨绔习气,全无一点才学,每每说不上两句话就露怯。
他偏偏最爱巴结,生了一双势利眼睛,从来只往上看。
燕家地位既高,子弟众多,且前途都好,卫长安便爱往他们跟前凑。
今天在大相国寺偶遇了燕肯堂,自然要借机攀谈一番的。
卫宜宁冷眼看着,燕肯堂谦和有礼,没有丝毫的倨傲之态,这的确难得,因为卫家刚刚出了这样的事,他还能够对卫长安平心待之。
换做其他人,只怕就没有这么好的涵养了。
卫宜宓和宜室宜家两姐妹此刻这三个人的眼中只看得见燕肯堂一人,但卫宜宁在旁冷眼观瞧。
见卫长安和燕肯堂站在一处,犹如鸾凤与麻雀同枝,高下立现。
两人的区别并不在穿着打扮上,若论衣饰华美,卫长安更胜一筹,但两个人的气度着实差着十万八千里。
卫长安若是单独放在一边,不知情的也会觉得他是一位翩翩贵公子。
毕竟他的长相不难看,穿着打扮也贵气十足。
但此刻站在燕肯堂身边,却让人觉得他气质猥琐举止轻浮,俨然明珠旁边的死鱼眼。
卫宜宁忍不住在心中啧啧,果然是人比人得死,亏得卫长安有脸过去。
他自己的丑事还未烟尘散尽,居然像没事人一样出来混,这厚脸皮的功夫也算练到家了。
这厢卫长安拉着燕肯堂聒絮了半天才肯放手,回来向自家的几位妹妹说道:“燕七公子是陪着他家的妹妹来这礼佛的,因为她家的老王妃近来身体不适。”
卫宜宁听说燕家的几位小姐也是个个貌美如花,但卫长安却不敢肖想。
这自然是因为燕家的身份地位在那摆着,卫长安明知自己高攀不上。
还有一层原因,就是燕家的八公子燕云堂是个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哪个登徒子胆敢对他家姊妹有非分之想,他就敢当众把那人打成个烂羊头。
卫长安刚从牢里放出来,虽然没有杀人,可淫辱母婢的罪过在门第高贵的人家看来,已经是不赦之罪了。
包氏他们将来也只能哄骗一些不知根底的外放官员,或是门第比卫家低上几级的门户。
“先去上香吧!”卫长安摆出一副长兄的姿态说道:“这里人多,前殿后殿的,各处的香烧下来也要半个多时辰。”
卫宜宓等人当然也知道今天来大相国寺的主要目的是什么,虽然贪恋燕七公子,可也不能太露骨了。
当即依依不舍的去上香。
一行人先是在大雄宝殿及各处上了香,之后再由沙弥领着去后面的弥勒殿念经捡佛豆。
所谓的捡佛豆就是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捡一粒豆子到碗里,之后把这些豆子拿回家去煮熟了,在老太太寿辰当天施舍给乞丐吃。
以此善行来消灾祈福。
卫宜宓烧香磕头都极其虔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每一处神佛面前她许的愿望,都不是保佑祖母身体康泰,长命百岁,而是她能和燕肯堂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自从卫家接二连三的出事,卫宜宓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算得上是置身事外了,相比于卫宜宛和卫长安,她受到的伤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她内心深处却常常为此惴惴不安,甚至愤懑忧虑。
卫家的每一桩丑事,都会让她的身份贬值一次,放眼整个京城,哪家显贵结亲,不是把对方的门户打听个一清二楚?
卫家出了这么多不光彩的事,她虽然清白无辜,却一样要受到连累。
从她十三岁第一次见到燕肯堂,就已经不能自拔的陷进去了。
卫宜宓心气极高,他觉得以自己的资质完全可以匹配燕肯堂,但随着近来一次次家丑外扬,她的心一再下沉。
那在她看来原本可以攀折到手的姻缘枝,渐渐变得高不可攀。
但想要一个人彻底死心,实在太难了,尤其是让一个妙龄女子对爱慕已久的心上人死心,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此时,卫宜宓的心像是开春复苏的草芽,开始不可遏制地疯长,整颗心萋萋离离,荒得不成样子。
只因为她今天遇到了燕肯堂,神清骨秀的佳公子,宛然少女心田上煦暖的阳光,卫宜宓无法理智思考,只剩下一厢情愿的疯狂。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平安符
大相国寺后殿的弥勒殿是专供女子礼佛的,卫长安不便进去,因此就在各处闲逛,这里不少纨绔子弟,有好几个是他的狐朋狗友。
卫家的几个小姐到的时候,燕家的九小姐燕婷贞在几个丫鬟婆子的陪同下已然在殿中念佛了。
燕家子女多,不过几位小姐除了九小姐之外,都已经出阁了。
燕家老太妃是燕肯堂的祖母,燕婷贞是燕肯堂的胞妹,年纪最小也最得宠爱。
只是她天生胆小,不爱交际,卫宜宓屡次找机会想要和她亲近,但苦于这位燕九小姐性子孤僻,往往没说上两句话她就避开了。
卫宜宓也没法太过热络,毕竟她也不能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
她不像卫宜宛那么急躁,知道自己把身段放得太低反而不行。
她想要和燕婷贞成为密友,进而成为她的嫂嫂,而不是做她的丫鬟。
姿态放得太低,只会让燕家人瞧不起自己。
这燕九小姐虽然孤僻胆小,可又不是个傻子,哪里会让一个奴颜婢膝的人做自己的嫂子呢?
卫宜宓不想自毁长城。
弥勒殿香雾缭绕,梵音净语使得到了这里的人心境澄明,卫宜宁徐徐舒了口气。
卫宜宓看着她,心绪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
脑海里灵光乍现,像是一道智慧照了进来。
“五妹妹,”卫宜宓对着卫宜宁笑容可掬地说:“我才想起来,出门的时候母亲叮嘱我,给宜容妹妹求一道平安符带上。你年纪小,腿脚快,替我去跑一趟吧!省得一会儿忘了。”
卫宜宁见卫宜宓对自己和颜悦色,和往常的态度大不相同,知道她是找借口把自己给支走,否则真的只是给卫宜容求平安符的话完全用不着这么着急。
大不了提醒几个人帮忙记着这件事,待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到前殿求取罢了,何必单单把自己支出去呢?
虽然她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卫宜宓找的借口,但依旧神情安静地答应了。
卫宜宓应该不是针对自己,至于她到底要做什么,卫宜宁暂时不是十分清楚,但肯定是要有所动作。
卫宜宁料定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自己能躲开避嫌也不失为上策,因此就答应了,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出去了。
“大小姐也忒能使唤人,”春娇忍不住替卫宜宁抱不平:“从弥勒殿到前殿要兜好大一个圈子,这一来一回的实在有些折腾人。”
“大小姐,干嘛不直接派咱们两个?”小舍儿憨声憨气的说道:“咱们做丫鬟的不怕走大了脚。”
“话不是这么说,”卫宜宁向两个丫鬟耐心的解释道:“宜容新回到府里,她年纪又小,难免身体单弱爱生病,给她求一道平安符是应该的。
她好歹也是咱们府中的小姐,只让你们出面去求平安符,那也显得太不看重她了,会叫旁人笑话的。况且这寺里头都是古树,清凉的很,就是走走也无妨。”
春娇听自己的主子这么说,也就把心中的不甘咽下去了。
卫宜宁从来都是个省事的,她似乎永远都是这么一副沉静从容的模样,别说失态抱怨了,就连皱眉的时候都少有。
“夫人对七小姐还真是不错,”春娇把话题转开了:“居然还想着给她求平安符,这七小姐也是命苦,好在她年纪小,都不记得。”
卫宜宁这一次并没有搭话,梅姨娘和柳姨娘的尸首早已经被野狗吞食了吧?
包氏此番经历重创,也伤了元气。
可她经营智勇公府这么多年,好比盘根错节的大树,梅柳二人舍出性命也只是伤了她几条根须,并未能将她连根拔起。
看来自己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她绝不允许自己梅姨娘和柳姨娘那样用自己的性命相搏,她要尽可能的全身而退,且尽可能的不让自己的身上沾染血污。
她还要找到弟弟,将他养大成人,如果自己丢了性命,又有谁来照顾观音保呢?
卫宜宁并非没有玉石俱焚的决心,她只是觉得实在不值得。
卫宜宓支走了卫宜宁,又回头吩咐跟着的丫鬟婆子们说:“你们都在外头吧,这么多人进去闹哄哄的全然不成个样子。况且里头还有燕家的小姐,礼佛最需要的就是心静,别打扰了人家。”
卫宜宓的话没人敢不听,于是一众丫鬟婆子就都留在了院子外。
卫宜宓看看身边没有别人,就对卫宜室卫宜家说道:“一会进去,你们两个要按我说的做,不然的话,回头有你们好果子吃。”
双生女听卫宜宓如此说,不由得悚然而惊,不知道要她们做什么。
卫宜室小心翼翼的揣度着卫宜宓的神色说道:“大姐姐,不知道你要我们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了,我们一定听你的。”
卫宜家胆子更小,虽然她也猜不出卫宜宓要她做什么,却也急忙表明态度:“一切都听姐姐的吩咐。”
她们失却了梅姨娘的庇护,而梅姨娘又彻底的惹怒了包氏和她的子女,她们活得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这对双生女就像是两根艳丽却无用的藤蔓,不知道还能去攀附谁,所以只能匍匐在地上。时时刻刻担心被卫宜宓等人踩在脚下碾压。
卫宜宓和卫宜宛不同,她更冷情更狠绝。
卫宜宛要人帮忙的时候,还会许诺些好处。可她却只会威胁,反正这对双生女别无选择,既然威胁能管用,又何必浪费好处呢!
从精打细算这点上看,卫宜宓更像她的母亲包氏。
“你们两个给我仔细听好了,”卫宜宓示意这对双生女把耳朵凑过来,小声的说道:“一会儿进去,你们要……”
禅院中凉风飒飒,将卫宜宓的声音掩盖,只能看见卫宜室和卫宜家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求平安符的人好多啊!”春娇看着眼前长长的队伍不禁有些着急:“求完平安符还来得及给老太太捡佛豆吗?可千万别耽误了。”
卫宜宁依旧沉默贞静,满殿的俗家人,只有她的神情无悲无喜,和座上的佛像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