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冰山一角
卫宗镛拖着发软的双腿回到府里来,这些天他在外宅实在是过得太滋润了,难免有些不知节制。
谁想刚过了垂花门,卫宜室卫宜家这对双生女就扑过来,跪倒在他跟前,恳求道:“父亲,求求你救救姨娘吧!”
卫宗镛只得站住了脚,一脸狐疑的看着两个女儿问道:“你姨娘又怎么招惹夫人了?”
平时包氏经常会申饬梅姨娘,这在卫宗镛看来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内宅的事他一向交给夫人去打理,一切都懒得过问,包氏也一向精明,知道他宠爱柳姨娘,对梅姨娘早就不上心了,再加上柳姨娘行事圆滑,从来不讨人厌,所以有什么事情包氏都会把怨气撒在梅姨娘身上。
卫宜室卫宜家痛哭流涕,说道:“父亲,夫人把姨娘给关起来了,还派人看着她。说是姨娘勾结了外人陷害四妹妹,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情,还请父亲明察。”
“陷害宜宛?宜宛怎么了?”卫宗镛听到这里才觉得事情不对劲。
“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想去看四妹妹,可她的院子被人看守得严严的,不准我们进去。”卫宜家哭着说。
卫宗镛听她两个这么说,顾不得再详细问些什么,也知道从她们嘴里问不出什么具体的消息,于是赶紧去包氏那边。
双生女也赶紧起身,跟在卫宗镛后面。
卫宜家此时已经彻底慌了,卫宜室还算有些主张,悄悄地扯了卫宜家的袖子一把,说道:“咱们还是再去老太太那边搬救兵吧。父亲多半不会向着姨娘说话的,老太太说不定还能公道些。”
卫宜家一向什么事情都听姐姐的,于是两个人携手去了朱太夫人的院子里。
此时卫宜宁被朱太夫人叫来给她捶腿,娘两个有说有笑的,如意在一边伺候着。
这对双生女哭哭啼啼的进来,倒把老太太吓了一跳,卫宜宁的眼眸垂了垂,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不显得意外。
这对双生女跪在朱太夫人面前恳求道:“老太太,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姨娘吧。”
朱太夫人一向不过问卫宗镛的家事,这些事自然有主母包氏处理。
这一点双生女自然也知道,但这一回她们哭着来求助太夫人,显然是情况不同往常了。
朱太夫人听了她们的话,皱了皱眉头说道:“四丫头究竟怎么了?就弄到这步田地。”
如意在旁边说道:“四姑娘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没来请安,咱们和她的住处隔得又远,奴婢也没听到什么消息。”
这对双生女一个劲儿的哭,哭的朱太夫人心烦,站起身说道:“先别说你们的姨娘冤枉不冤枉了,先去看看四丫头吧!”
说着叫卫宜宁搀着她走了出去,如意在旁边跟着,宜室宜家这对姐妹紧跟在后面。
朱太夫人等人来到卫宜宛院子门前的时候,恰好卫宗镛和包氏也走到这里。
包氏见朱太夫人来了,只得上前请安,朱太夫人发现她气色不对,就问道:“四丫头到底怎么了?我过来看看她。”
包氏虽然不想让别人看到卫宜宛现在的样子,但朱太夫人出面了,她是万万不能驳回的。
又何况这件事情终究也瞒不过去,便哑着嗓子说:“宜宛现在病的很重,母亲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行人走了进去,卫宜宛正在喝周召臣给她开的汤药。
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这两副汤药不过是安慰方。
见朱太夫人和父母都来了,她还挣扎着要下地请安。
除了包氏卫宜宓,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卫宜宛这个样子,没有不吃惊的。
她身上不断的散发一股腥臭的味道,浑身惨不忍睹,就连她的亲姐姐卫宜宓都忍不住露出嫌恶的神情,躲得远远的不愿去靠近。
此时,伺候她的丫鬟春兰不在跟前,因为又出府去寻找那两个人了。春雨和几个小丫头陪在旁边,见来的人多,赶紧去取茶,包氏此时还不死心,派了很多人出去淘换药方。
朱太夫人看了看,安慰了几句转身就出来了,屋子里实在没法呆。
卫宗镛已经听包氏说过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看到这个样子心里难受,也待不住出来了。
“母亲,这事情我正要向你详细的禀告,”包氏整个人都透着心酸和愤怒,当着卫宗镛和朱太夫人的面又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卫宜宁在旁边听着,自然也就知晓了全部的细节。
这件事情果然和她之前预测的**不离十。
梅姨娘果然对卫宜宛使用了极为狠毒的手段。
朱太夫人听了之后,心里当然不好受,卫宜宛再怎样也是她的小辈,从小看着长大的。
虽然脾气乖张任性,可究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年纪轻轻就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朱太夫人难免唏嘘。
卫宗镛作好作歹的说道:“母亲,你还是回去歇着吧!别为这件事情劳神,凡事还有儿子呢!”
朱太夫人强打起精神说道:“你已经四十几岁了,又为官做宦的,自然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我一个老婆子说多了也没有用。但还要提醒你们一句,为四丫头报仇固然重要,可是千万要遵守国法,不可乱用私刑。”
包氏和卫宗镛答应了,朱太夫人便扶着卫宜宁又回到了自己院子。
卫宜宁见老老太太情绪实在不佳,这事情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开解得了的。
朱太夫人又是叹息,又是摇头,说道:“谁想到梅姨娘居然这么狠的心,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
如意在一旁解劝道:“太夫人别为这件事伤神了,自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四小姐合该命中有此一劫。”
如意的话说的并不柔和,但细想也只能这么说,老太太是见过风浪的,经历的越多也就越知道无能为力。
卫宜宁在一旁静静的不说话,府里的所有人几乎都把重点放在了卫宜宛和梅姨娘的身上,想知道梅姨娘为什么要是用如此毒辣的手段对卫宜宛,也想知道卫宜宛是否真的无药可救了。
只有她想到的是这件事不过是冰山一角,后续还有所牵扯。
因为梅姨娘的表现太反常了。
第七十六章 自尽
卫宜宛头昏脑胀的躺在床上,浑身疼痛,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身上的疮溃烂的很快,满身都是可怕的疳。
包氏又给她寻来了偏方,这一次是洗浴的药,把很多毒蛇毒虫焙干了研成粉末,说是可以以毒攻毒,春雨下去准备了。
其余的那几个小丫头不敢到她跟前来伺候,一个个哆哆嗦嗦像是雨打的鹌鹑,都被卫宜宛骂了出去。
卫宜宛半梦半醒间,不知道是谁在后窗下说话,声音不大,但也能听的清楚,听声音应该是两个丫鬟。
其中的一个说道:“四小姐的病只怕是大罗神仙也治不好了,真是可惜。还不到十五岁呢!”
另一个奇怪的问:“真有那么严重?”
这一个说:“我还骗你不成,那周神医开的那两副药方,不过是安慰的方子,还是夫人硬叫他开的。依照人家的意思,根本没有必要再吃药了。”
另一个就说:“我不信,四小姐怎么会得这么严重的病?这个上个月不还好好的去进香了吗?”
这一个笑了一声说:“你知道什么?但凡周神医的药好使,夫人又何必去外面淘换偏方呢?明摆着四小姐的病是治不了的。”
另一个听了就问:“四小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另一个人把声音压低了说:“告诉你可别乱说,夫人不叫人说的,四小姐得的是花柳病。这种病死相最难看了,全身溃烂,臭气熏天。据说就算是埋到土里,迎风还能臭出二里地去。可惜四小姐一个侯门千金,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也不知道是哪辈子造了孽。”
这两个人的话都被卫宜宛给听到了,她彻底的绝望了。
她的病是如此肮脏,多活一刻都是罪过。
与其等死,还不如早早结束自己的性命,她受够了。
卫宜宛挣扎着起身,拿纸笔写了一封绝命书,里面只有一句话,要求自己下葬的时候,棺木里要填满石灰。
她之所以这么要求,一来石灰洁白,二来可以掩盖臭气。
卫宜宛从妆奁盒里找到自己的假发,如今她的假发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借着真的头发编进去了,只能用丝带紧紧的缚在头皮上。
虽然不好看,但总比秃着头要强。
她一生都想要一头浓密的长发,谁想到死,连一根头发也没有。
气喘吁吁的坐在妆台前,给自己的脸敷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粉,尽量遮住那些难看的红点。
此时的她已经瘦得脱了相,因为感染了花柳病,脸部五官都已经出现了变形。
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裳,云锦满绣牡丹的裙袄,最后从箱子里寻出三尺白绫。
卫宜宛贪恋的看了一眼窗外,这姹紫嫣红的世界,就此作别了。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一生会如此短暂,更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对世间的一切都不留恋了。
无论父母手足,还是自己一直视为心上人的邵杨,此刻的她只觉得自己不该活在世上,她厌恶自己这具千疮百孔散发着臭味的身体,只想快些解脱。
她也懒得去恨了,因为她知道,即便自己死了,母亲也会为她很好的报仇。
卫宜宛把头伸进白绫里的时候,无端的惨笑了一下,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笑的是什么。
大约一刻钟后,春雨从外面进来,和一个小丫头两个人抬着一大桶热水,准备进来给卫宜宛洗浴。
把门推开后,只见卫宜宛直挺挺的吊在房梁上,脚下倒着两只鼓凳。
两个丫鬟当即吓得酥了骨,好半天才醒过腔来,爬出门去喊人,但这时卫宜宛早已经死了,她在脚上缒了两只嵌宝的紫檀妆盒,里面装了满满的金银首饰,很显然只求速死。
包氏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智勇公府于是大乱。
卫宜宛自尽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卫宜宁正陪着朱太夫人用晚饭。
老太太听了之后,只会反复的说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卫宜宁在旁边柔声说道:“祖母,咱们还是去看看夫人吧。”
朱太夫人点了点头,换上衣裳,扶着卫宜宁出来,直奔包氏的院子。
包氏此时正躺在床上,人中被掐了很深的指痕,面如白纸气如游丝。
卫宗镛也是老泪纵横。
包见朱太夫人前来,伸手抓住老太太的胳膊,哽咽说道:“母亲,宜宛实在可怜,她死得冤枉。”
朱太夫人也难过,安慰她道:“你不可太过悲伤,母女一场,你也算对得起她了。”
正在这时,邵家也听到消息,卫阿鸾和邵天资夫妇一同前来。
他们听到这消息之后,自然也是惊疑不定,怎么好端端的卫宜宛就上吊自尽了呢?但在卫家人面前,只能深表惋惜,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说。
“嫂嫂,如今之际,还是好生的把四丫头安葬了吧!”卫阿鸾轻声解劝道:“不管怎样,终究是入土为安。”
“宜宛不能草草下葬,她死的不明不白!”包氏咬牙切齿的说:“我绝不会放过梅氏那个贱人!”
尽管她此时万分悲痛,但却也清楚,如果就此草草下葬,那么卫宜宛之后的声名只怕也会被人诬陷,因此一定要查明真相昭示众人,尤其是对邵家。
她要所有人知道她女儿是被恶人陷害的,绝不是自己不检点。
如果草草下葬只能让女儿背上不清白的名声,虽然死者无知,可她还有一儿一女,不能让这两个也跟着受连累。
还有一层,梅氏虽然该死,但她却不能动用私刑,不能落人口实。否则的话,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给卫家造成更大的伤害。
这一点她不能不防,她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不能再受更大的损失。
“来人,现在就去给我报官!我要仵作验尸,我女儿还是处子之身,她是被恶人陷害,才得了那种病的。”
包氏紧绷着身体和神经,她不能让自己倒下去,她一定要为女儿报仇!
她要让梅氏那个贱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千刀万剐。
至于梅姨娘的那两个女儿,她们的生母倒下去之后,她们依旧是两只无脚蟹,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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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假山洞里的女尸
卫长安在文经书院住了几天,觉得生不如死,嫌那里的床板硬、屋子破,又嫌老鼠虫蚁多,饭菜难吃。
好容易挨够了天数,赶快吩咐小厮打马回府,一刻也不想多留。
来到智勇公府门前,只见府门大开,还有很多皂吏守门,卫长安的第一个念头是,是不是他父亲卫宗镛被夺爵削职,这些人是来抄家的?提心吊胆的一问,才从自己家仆人的嘴里知道,是妹妹卫宜宛出事了。
卫长安虽然不成器,可并没有完全泯灭人性,听到这个噩耗,便哭着奔到了内宅。
卫宜宛停灵在自己的院子里,卫长安见到了母亲,才几天没见包氏如同老了十岁。枯黄着一张脸,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见到卫长安之后,包氏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悲切凄厉,如丧子的母猿。
但不管怎么说,包氏也算是有钢骨之人,虽然痛入心扉,却还是咬着牙叫人打点状纸递到官府,又派人把梅氏带出来,同时把她那对双生女软禁起来。
梅氏被家里看管的婆子带了出来,她脸上的掌痕宛然,是之前包氏打的。
“梅氏,公爵夫人状告你谋害人命,你可认罪?”前来负责拿人的督捕司头目问。
梅氏把头仰着,比平时更加镇定:“我不认罪。”
包氏见她如此,顾不得体面,咬牙切齿的高声叫骂。
“四小姐如今去了,只剩下春兰的一面之词,如何就能信?”梅姨娘站在那里据理力争。
只是这事情的前后经过,也有几个见证人,卫宜宓和卫宜宁都算是。
因为诰命夫人和豪门贵女是不能上公堂的,所以官吏就要在智勇功府内问个清楚。
并把几个证人的证词都要记录在案,作为呈堂证供。
卫宜宁简要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所见,也不过是去田庄的时候看到那个贫妇人领着个小女孩来向梅姨娘讨要银子,之后卫宜宛和梅姨娘去相国寺上香,她恰好去韦家小住,正好在府门前见到那个女人领着孩子来道谢。
只是她并没有说自己认出后来那个孩子和之前的不是同一个人。
对于智勇公府的内斗,卫宜宁只想隔岸观火,不想把自己搅进去,她就想看看这些人都有多深的道行。
卫宜宓知道的更少,不过卫宜宛到底是她的亲妹妹,所以她明显认为梅姨娘和那个女人是勾结好的,所说的证词有意指向那女人出现的时机古怪,像是刻意安排好的。
就在官吏们询问的当口,忽然一道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府邸。
只听这声音喊道:“死人啦!死人啦!”
这声音是府里收拾花木的吴妈妈发出来的,吴妈妈这人长相很是特别,站着没有板凳高,坐着倒比板凳宽,个子比世人都矮,嗓门比世人都高,所以人称吴大嗓。
毫不夸张的说,就她这嗓门,隔两条街都能把马队给喊惊了。
平时说话都得压低了嗓门儿,否则真能把身边的人给震聋了。
如今她更是喊得像杀猪一样,府外头都能听得清,官差在前自然要问个清楚。
不过片刻,吴妈妈就双腿发软脸色惨白的被几个婆子搀到了近前。
卫宜宁看她的确是吓坏了,二尺长九尺宽的粗布裙子上一片水渍,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流,显然是吓尿了。
为首的官吏问道:“你这婆子叫唤什么?哪里死人了?”
吴妈妈哆哆嗦嗦的说:“不瞒官差老爷,的确是死了人,就在府里后花园的假山洞子里。”
原来经过几天的阴雨,打落了很多的枝叶,吴妈妈在府里就是负责收拾花木草地的,所以趁着天晴她就在后花园收拾枯枝杂草。
俗话说人有三急,这吴妈妈干着干着活就尿急了。
她就想去附近的假山洞子里解手,反正也没人看见。
那山洞很暗,她刚进去的时候也没看清,解下裙子要尿,才看到里头躺了个死人。
结果一泡尿全都尿到自己裙子上了。
众人一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四小姐卫宜宛自尽已经够晦气的了,怎么好端端的假山洞子里还躺着个死人呢?
卫宗镛哪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他自己就是刑部的官,来查案的算是他的下属,结果在自己家里出现了不明死尸,真让人头疼的。
他端稳了官架子问吴妈妈:“你可看清了里头死的是谁?男的还是女的?”
吴妈妈惊魂未定,头摇得像拨浪鼓,把两个大肥腮帮子甩出了水波纹:“里头暗,我又害怕,也没看清到底是谁,不过应该是个女的。”
如此一大群人便都涌向了后花园,虽然听说假山洞子里有死人都挺害怕,可人人都有好奇心,不过是胆大的往前站,胆小的往后站罢了,却没有不去的。
这假山洞子比较偏僻,一般没人进去,况且这些天一直下雨,人都嫌那边又湿又滑,都躲着走。
要不是吴妈妈尿急,只怕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里头的死尸。
督捕司的人要了两盏灯笼,由两个年轻的皂吏提着进去。
不一会儿就探头说里头的确有一具女尸。
这回来智勇公府的督捕司差官名叫刘顺,名字里虽有个“顺”,性格却一点也不和顺。
他虽然没有出众的才干,可却是个天生的牛心孤拐认死理,别说卫宗镛只是他的上司,就是皇帝跟前他也一是一二是二,半点不会马虎。
刘顺比卫宗镛还要大两岁,熬了半辈子只是个小小的差官,他也无所求,且自矜刚直不阿,就连上司也奈何他不得。
听手下人说山洞子里的确有一具女尸,他便拨开众人亲自进去查看。
只见这具女尸呈仰卧状,衣不蔽体,头发散乱。
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死不瞑目,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也没有血迹。
此时尸体已经有了轻度的**,但面目还清晰可辨。
刘顺又查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只是距离尸体不远处有一条二寸长的草鱼。
当然,这鱼早已经死了,若是再过几天就会变成鱼干了。
第七十八章 都带走
能看得出这女尸年纪很轻,肌肤光滑,面目姣好,只是衣衫不整下身赤露,依照刘顺多年的经验,多半是死于奸杀。
督捕司的几个人在山洞里细致地查看了一番,刘顺蹲下身子又把女尸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见她右手紧紧的握着,里头似乎隐隐有物,掰开一看,果然握着一块雀卵大小的玉佩。
刘顺把玉佩拿到手里细细的端详,这是一块和田玉籽料,成色上佳,手感温润,透雕的马上封侯,一看就很值钱。
这女尸身体蜷曲着,一双绣鞋蹬掉在两侧,脚上有很多擦伤,双手的指甲都劈开了,显然死前曾经极力的挣扎过。
她手里握着这个玉佩,极有可能是凶手身上带着的,慌乱之中被她扯掉了。
因为山洞狭窄,光线昏暗,刘顺就命令手下人把女尸从山洞里抬出来,好让府里的人认尸。
死在府里头,多半是府里的人。
这女尸被抬出来就放在后花园的莲花池旁边的空地上,有很多胆小的把脸转过去不敢看。但也有眼尖的,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这不是夫人房里的春莺吗?!”
一句话掀起轩然大波,连同包氏在内,所有人都惊疑不止。
上前仔细辨认,确定是春莺无疑。
“夫人,这的确是你房里的丫鬟吗?”刘顺问包氏。
包氏心中也满是疑云:“这确实是我身边的大丫头,不过前些日子,她跟我告假说要回家去住两天,我就叫她走了,那以后就没再回来。”
虽然当时春莺只是告假两天,但因为一直在下雨,所以她没回来包氏也没觉得奇怪。,接下来就发生了卫宜宛的事,哪里还有心思去惦记一个丫鬟?
“她跟你告假是哪天的事?”刘顺问。
“就是夜里开始下雨那天,”包氏毫不犹豫地回答:“算起来有七八天了。”
“那以后可有人见她回府?”刘顺继续盘问。
智勇公府上下仆人都说没再见到春莺回来。
“这么说她应该是出府那天被人害死的了。”刘顺就此确定了春莺被害的时间。
卫宜宁在人群中仔细看了看春莺的尸体,只见她脖子上有一大片淤青,肩头还有咬痕,衣服被撕烂,显然是受辱后被人掐死的。
“公爷、夫人,”刘顺施了一礼说道:“按照章程,出了人命案就必须得经官了。我们须得把四小姐和这丫鬟的尸体都带走,由衙门的仵作验尸,填写尸格。”
刘顺他们前来并没带着仵作,即便有仵作在,也不可能在智勇公府里解剖尸体。
卫宗镛自然清楚这里头的章程,当即点点头。
在看到春莺的尸体时,他心中震动很大,但也知道决不能表现出来。
刘顺又问了一句:“不知贵府可有人叫永昌的?”
卫宗镛不明白他问这个干嘛,说道:“永昌是犬子长安的字,你问这个干什么?”
刘顺点点头,拿出那个马上封侯的玉佩说道:“不知这个玉佩可是大公子的?这玉佩后头刻着永昌二字,所以下官才有此一问。”
卫长安在听到假山洞里的女尸是春莺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大事不妙了,那晚他强要了春莺,就是在这个地方。
可是他并没有弄死她啊!
为什么她会死了?!
是受辱不过自尽了吗?
刘顺手里又为什么会有自己的玉佩?!
刘顺看着卫长安,对方的白脸上汗水涔涔滑落。
倘若他不心虚,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玉佩是下官在女尸手里发现的,她死的时候可是紧紧握着这玉佩。”刘顺开口道:“既然是大公子之物,就烦请您跟我们回衙门一趟,待审清原委再送您回来。”
他嘴上这么说,可谁都听得出来,他这是已经把卫长安当成了疑犯,真要罪名坐实了那还能回得来?
卫长安当即吓瘫在地上,哭着对卫宗镛和包氏道:“爹,娘!我真的没杀人啊!你们快救救我!”
包氏只觉得老天爷在跟自己开玩笑,女儿自尽已经让她心力交瘁了,为什么横空又出了儿子涉嫌杀人的祸事?!
卫宗镛则已经傻眼了,他那一双蛤蟆眼直发楞,核桃仁大的脑子滚成了一锅粥。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声音:儿子奸杀了跟自己有私情的丫鬟!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他的老脸彻底没有了!
“刘巡捕,”卫宗镛虽然早就听说刘顺是个油盐不进的琉璃球,可此时还是存有一丝侥幸,压低声音对刘顺说:“你看此事可否从长计议?”
刘顺一笑:“大人,我不过只是个小小官差,您现在可以革了我的职,可不能让我在任上徇私枉法。有道纸里包不住火,又说清者自清。您要是真相信大少爷是清白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上公堂洗脱他的罪名。否则如何堵的住悠悠之口呢?”
卫宗镛黔驴技穷。
卫长安又是心虚又是委屈,心虚的是他的确奸污了春莺,这事他脱不开干系。委屈的是他明明没下杀手,春莺却死了,他可不想背上人命。
他眼神慌乱,急于寻找可以拯救自己的人,忽然和梅姨娘的目光相触,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梅姨娘神色淡然,嘴角带着淡淡的讥笑。
卫长安一下子想起那天他和春莺在后花园拉扯是时撞见梅姨娘的事。
梅姨娘害了妹妹卫宜宛,母亲要治她于死地,梅姨娘困兽犹斗,一定会攀扯自己的!
卫长安不由得脊背发凉,他陡然觉得自己稀里糊涂就被困在了一个死结里。
最后,督捕司的人从卫家带走了卫宜宛和春莺的两具尸体,同时还带走了涉嫌害死卫宜宛的梅姨娘和涉嫌害死春莺的卫长安。
以及那条在春莺尸体旁的小草鱼。
卫长安是被皂吏拖出去的,因为他已经吓得腿软了,只顾哭着求爹娘想办法救他。
和他相比,梅姨娘显得从容镇定多了。她环视人群,最后把目光落在卫宜宁脸上,别有深意地笑了一下。
这一瞥一笑很短促,但卫宜宁却看到了。
第七十九章 告诉你一个秘密
智勇公府人心惶惶,从上到下一片兵荒马乱。
包氏撑不住病倒在床,每日延医问药,走马灯似的换郎中。
卫宗镛瞪着两只蛤蟆眼紧着上下打点疏通,想要尽快把儿子捞出来,胡子快白了一半。
朱太夫人经此一闹,又是上了年纪的人,牵发了旧疾,头晕目眩只能卧床,连服药都得两个人扶起来才行。
卫阿鸾只得进府照顾母亲,否则老太太身边也没有能主事的人。
梅姨娘的一对女儿被软禁,柳姨娘还要照顾自己的一双儿女。
卫宜宓则把自己关在房里赌气不出门,家里出了这等大丑闻,原本计划好的逸安侯府的寿宴也去不成了,自己的婚事又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去。
她觉得所有人都对她不起,最可恨的就是卫宜宛!好好的,鬼迷心窍非要治头发,结果枉送了性命。
她自己蠢就算了,弄得一身脏病连自己也要跟着被人指指点点,早知道这样就该刚出生就死了!
卫长安更是不成器!连母亲身边的丫头也摸索上了!结果弄出人命,这污点一辈子都洗刷不掉,前程算是废了一大半了。
娘家变得如此,将来也绝不可能给自己长脸,可怜自己好好的一个千金小姐,被家里人连累成这样。
如此一来,给卫长安送饭的任务就落到了卫宜宁的头上。
梅姨娘是无人管的,就连她的两个亲生女儿也要避嫌。
更何况,这二位如今被禁足,就算有心也无力。
但卫长安可不一样,只要包氏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可能放着他不管。
牢里也有饭,可卫长安一个公爵府的少主子怎么可能吃那猪狗不食的牢饭?
所以卫宜宁只得换好衣裳,戴上帷帽,带着小舍儿去大牢送饭。
府里给卫长安准备了三屉的食盒,每一屉又有若干小格,里头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甚至还有酒。
卫宜宁按照包氏的吩咐,给看管的牢监塞了些散碎银子,再加上卫宗镛本就在刑部任职,那些人哪有不放行的。
卫长安不过被关了一夜,就已经失尽了贵公子的派头,整个人葳葳蕤蕤,像个被吓坏的孩子。
见到卫宜宁,拖着哭腔道:“五妹妹”
卫宜宁没有多余的表示,只说:“这是我从府里带来的饭菜,你快趁热吃了吧!”
卫长安明显食不知味,卫宜宁叫小舍儿留在这,等卫长安吃完了再把食盒带走。
她自己则借故有事出来,跟牢头说:“我家夫人叫我看看梅姨娘,劳烦您通融一下。”
牢头没什么不同意的,梅氏是嫌犯,是智勇公府送来的。
包氏想要她伏法,就不可能在牢里暗算她。
退一步讲,就算要暗算她,也是他们的家务事,姨娘惹了主母,早晚也是个死。
卫宜宁也认准了包氏不会怀疑自己和梅姨娘暗通消息,如今所有人对梅姨娘都避之唯恐不及,不会有人往枪口上撞的,她偏偏要反其道而行。
卫宜宁来到关押梅姨娘的地方,只见她穿着囚服盘膝坐在地上,因为还没正式提审,没过堂没受刑,所以看上去还好,也没像卫长安那么怂包怯懦,往日的气度还在。
见了卫宜宁,梅姨娘轻笑一声,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会来找我的。”
那天她被官差带走,特意看了一眼卫宜宁,那一眼暗含深意,她相信卫宜宁看得懂。
果然,五小姐没有让她失望。
卫宜宁没有接话,把之前准备好的几只烧饼递给了她:“夫人叫我给大少爷送饭,我顺便给你买了几个烧饼。”
她不能明目张胆地给梅姨娘带东西,只能在路边买几只烧饼。
即便如此,也已经比牢里的饭菜好上不知多少倍了。
梅姨娘接过烧饼并没急着吃,她目光炯炯地看着卫宜宁说:“我想和你做笔交易,你答应帮我个忙,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幽幽火光下,隔着牢里的木栅栏,梅姨娘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老狐狸引诱着小白兔给自己开门。
见卫宜宁没有反应,梅姨娘把声音又压低了些:“你答不答应?这个秘密关乎你兄长卫福安的死,我知道里头的内情。只要你答应帮我办件事我就会详细地告诉你。”
卫宜宁静静地看着她,一双眸子如同幽幽古井,没有波澜却深不见底,在最幽深的地方泛着粼光。
她脸上的神情也不见一丝松动,仿佛梅姨娘所说的事情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牢房里静的如同时间凝结,如最深的子夜。
梅姨娘先是一脸严肃,继而忽地笑了,笑容里充满了讽刺:“怪我看错人了,你并不在乎福安少爷是怎么死的。也是啊,死者长已矣!就算现在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呢?还不如装糊涂!这样才能安享眼前的富贵而不必心存愧疚。对吧?我的五小姐。”
卫宜宁的脸如同玉雕,像玉一样温润白腻,也像玉一样无悲无喜。
“梅姨娘,你不必对我使用激将法,”卫宜宁的声音轻而清,像一道春溪:“你有把握我一定会和你交换吗?”
“那就要看你的心性了,”梅姨娘错开了视线并不看她:“我原本以为你会的,现在看,未必。”
“我想要知道我哥哥的事,”卫宜宁的语气没有一丝迟疑:“你现在就告诉我吧!”
梅姨娘把脸转过来,像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我不能现在就告诉你,除非你帮我办事。你放心,我言而有信,不会骗你的。”
“我不会帮你办事,”卫宜宁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和确定:“但你必须告诉我你知道的秘密。”
“五小姐,你没发烧吧?”梅姨娘被卫宜宁气得只想笑:“你这是要讹人吗?还是你觉得你的这几个烧饼是金子做的?”
卫宜宁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容很美,不带讽刺和轻蔑,她就事论事:“梅姨娘,我知道你有同谋。卫长安没有杀人,你们合谋诬陷他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梅姨娘脸上闪过一丝惊愕,旋即恢复镇定,用毫不在乎的语气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管是四小姐还是大少爷,都和我没半点关系,我更没有什么同谋,你别诈我了。”
第八十章 天花血衣(加更一章求月票)
梅姨娘认为卫宜宁是在诈她,她觉得卫宜宁年纪轻轻涉世未深,绝不可能仅凭着蛛丝马迹就勘破其中的关节。
卫宜宁也不恼,说道:“夫人现在遭遇失女之痛,儿子又被下狱,难免一时乱了心智,但她迟早会有所察觉。连我都看出来你行事反常,她比我更加了解你,难道会一直蒙在鼓里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堂堂正正哪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梅姨娘咬死不认。
“梅姨娘,你在智勇公府一向谨小慎微,可是自从邵家人回京,你便一改往日的作派,行事高调得有些过分。
尽管人们都认为,你之所以如此是为了两个女儿的婚事。可我却觉得你即便有所求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因为越是这样就越不可能成功。
更何况后来宜室宜家有把柄落在夫人手里,你更应该放下身段,不可再生二心。
可你并没有偃旗息鼓,反而变本加厉,甚至不惜设计毒计来坑害卫宜宛。明知就算你不认罪,夫人也绝不会放过你,更会因此连累两个女儿,可你毅然决然,没有半分迟疑。
你行此险招,不计后果,除非有人许诺只要你这么做了,她一定会替你照顾好两个女儿。”
梅姨娘的脸在昏暗油灯下阴晴变幻,嘴唇紧抿着,像一条被人捏住了七寸的蛇,这一次她没有再反驳卫宜宁的话。
“梅姨娘,你可以不告诉我我哥哥的死有何内幕,我大可以自己去查。不过你当初频频挑唆卫宜宛处处针对我,如今我也不会做什么善人。回去后我会给夫人提个醒,要她小心提防。而我会借此成为夫人的心腹,绝对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卫宜宁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不带一丝犹豫。
“你站住!”梅姨娘开了口,语气急切:“我告诉你!”
卫宜宁转过身,步履缓缓地走到梅姨娘对面。
梅姨娘深吸了一口气,咽下心中的不甘,卫宜宁比她想象中聪明太多了,见微知著、抽丝剥茧,年纪虽小,行事说话只怕比包氏还要老辣几分。
这样的人决不能让她和包氏站在一起,否则自己苦心孤诣所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梅姨娘叹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好几岁:“我害卫宜宛的办法虽然狠毒,其实都是跟夫人学的。”
卫宜宁已经知晓卫宜宛感染杨梅疮的事情,也知道是通过所谓的治发秃的膏药传染的,这法子在此之前真是闻所未闻,她虽然觉得这办法恶毒得令人胆寒,却也不能不承认确乎奇计。
“当初你们全家流放老凌河,正赶上卫长安出天花,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梅姨娘问卫宜宁。
“还记得一些,”卫宜宁略微点了下头:“我记得那年春天家里供了痘疹娘娘,说是大少爷见喜了。”
所谓的见喜不过是对出天花的一种讳称罢了,因为出天花很凶险,所以人们便称为“见喜”,这里头有冲喜的意思。
“没错,卫长安和福安少爷年纪相当,他们两个人的身量也差不多一般高,”梅姨娘想起了往事,语气带出几分苍凉:“我记得他们各有一件宝蓝缎玉石扣子的夹袍,这两件衣裳一般做工一般用料,不细看真是分不出来。不过这两件衣服的扣子都是我钉的,所以我能分得出来。
卫长安那件衣裳第二个扣子上有个水草花,在侧面,不是很显眼。福安少爷的则都是一色的白玉,没有瑕疵。
这是我做活时的小小私心,因为那时候你母亲待我还不错,又何况她是当家主母。
卫长安出了天花,按理所穿的衣服都要烧掉,以免把病气过给别人。可你们被流放收拾行李的时候,我见夫人的陪房国妈妈趁人不备换了里头的一件衣裳。
我偷偷去看了,那件是卫长安的,我认得那扣子。当时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后来传来消息说,福安少爷在流放路上染天花夭折了。
我才明白,原来她们是拿卫长安的天花血衣换了福安少爷的衣裳。
我对卫宜宛做的,也不过是把夫人当初用的办法加以改动,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谓的天花血衣,就是沾染了天花病人脓血的衣物。
天花的症状是从最开始的斑疹变为丘疹之后发展成脓疱,脓疱溃破形成瘢痂,瘢痂脱落就是麻瘢,卫长安脸上就有几颗浅白麻子,就是小时候出天花落下的。
脓疱溃破时会沾染衣物,这些衣物就成了传播天花的媒介。
卫宜宁还记得他哥哥在路上的确穿过那件宝蓝缎子玉石扣的夹袍,死时就是穿着那件衣裳下葬的。
至于上头有没有天花脓血,卫宜宁并未注意,但包氏如果真用了这个办法也一定会涂抹在隐秘的地方,比如腋下、袖筒里侧之类的地方。
梅姨娘见卫宜宁不言不语,以为她不相信自己,赌誓发咒道:“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可以想办法审一审国妈妈,这个老货帮夫人做尽了缺德事,她一定还记得。”
卫宜宁安静如雕塑,只有一双眼睛闪过几丝波动。
她知道梅姨娘没有说谎,早在她确定包氏派人扮作强盗杀她们母女的时候,就知道她不会只出手那一次。
只是她不曾料想当年哥哥得天花也是被人设计的。
虽然未必人人得了天花就会丧命,可当时他们正在流放途中,缺衣少穿、饥寒交迫。
得天花是万分凶险的事,就算饮食起居格外精心周到也未必能护理的好,更何况在流放路上连个避风的柴棚都没有。
可怜哥哥高烧不退,却连一点退热解毒的草药都找不到,最后只能死在母亲怀里。
那是卫宜宁第一次直面死亡,她最爱的哥哥、最聪明最疼她的哥哥在她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父亲悲号母亲痛哭,她哭喊着叫“哥哥醒来”哭到嗓子哑掉,可依旧唤不回卫福安。
她发誓在大仇得报前不会再掉一滴泪,所以尽管眼前发黑喉头发甜,却依旧面色不改。
因为这仇恨太沉重,她必须要全身绷紧才能把它扛下来。
第八十一章 上托下赖
梅姨娘见卫宜宁沉默不语,便进一步劝道:“五小姐,那包氏是你的仇人,我和你却没有什么怨仇,你不能帮着她来害我。你可不能犯糊涂,包氏绝不是省油的灯,你就算帮了她,也难保她将来不会反咬你一口。”
卫宜宁见她不复之前的从容,不想再和她说什么,转过身要走。
梅姨娘又叫住她,恳求道:“五姑娘,你能不能和那个人合作?只要你肯帮忙,她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你只要和她结盟,适当的时候帮一帮她,这也算是报了你自己的仇。你不吃亏的,否则以你自己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扳倒包氏。”
卫宜宁这一次没再回头,径直出了牢房。
梅姨娘所谓的“合作”,她一点也不感兴趣。
梅姨娘看着卫宜宁的身影消失在牢房尽头,她陡然觉得浑身无力。
就像卫宜宁说的,她行的是险着,可不都说“富贵险中求”吗?
她现在只希望同自己合作的那个人能把包氏斗败,这样的话就算自己吃了一刀一剐也值得。
回到智勇公府,卫宜宁先去见了包氏。
包氏见了她忙问:“宜宁,见到你哥哥了吗?他在里头有没有受苦?”
卫宜宁羽睫低垂,包氏说卫长安是她的哥哥,可在她心里哥哥只有一个,就是卫福安。
只可惜,这世上再也没有那个可以让她真情实意叫哥哥的人。
但她从来都是这么一副沉静柔和的面容,包氏丝毫觉察不出她和往日有什么不同。
“长安哥哥还好,只是想家,叫我跟夫人说快些救他出去。”卫宜宁站在包氏床边,低眉顺目地说。
卫长安在牢里反复叨念的就是这个,他吓坏了,口口声声说要回家。
包氏听了,心疼的直掉眼泪:“我可怜的孩子,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罪。宜宁啊,你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
恰好包氏也该服药了,卫宜宁就退了下去。
她并没回自己的住处休息,因为心里还惦记着朱太夫人。
老太太有女儿在身边照顾着总的来说还算好,症状比前些日子轻了些,但还需时日加以调养。
见了卫宜宁,老太太长叹一声,她又想起了当年卫宗钊的事,这才平静了几年,就又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朱太夫人自幼丧母,嫁到卫家后又亡了幼子,后来继子卫宗钊也出了事,女儿不在跟前,使得她苦多乐少。
如今好容易把女儿一家盼回来,却又出了卫宜宛和卫长安的事,实在不叫人省心。
卫宜宁陪着朱太夫人解闷说些有趣的见闻,好歹让老太太暂放心怀。
没过几天,卫家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包氏虽然病倒在床上,可对儿女的事情却不敢丝毫怠慢。
她叫人放出风去,把女儿的死和儿子下狱全都算到梅姨娘身上。
不遗余力地把梅姨娘描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蛇蝎妇人,说卫宜宛的死是梅姨娘嫉妒她得到了邵家人的喜爱,从而截断了自己两个双生女的姻缘。
而卫长安这些日子一直在文经书院刻苦攻读,也是被梅姨娘给诬陷的。
甚至连之前在田庄上双生女被人绑架的事也抖了出来,说梅姨娘本来也想绑架邵家的那对双生子,好赖上邵家,结果却误绑了他们的小厮。
这些话不比公堂之上的证词讲究真凭实据,但却可以导向民间舆论,让人们同情包氏和她的子女,唾弃梅姨娘。
卫宗镛在外头跑了好几天,每日里早出晚归,都顾不上去酥酥那里了。
这些天卫宗镛四处碰壁,倒不是他实在不中用,而是遇上了“上托下赖”的门户。
原来这几日春莺的家人到昭邑府衙门击鼓鸣冤,状告智勇公府大少爷卫长安奸杀人命。
春莺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她的父母也都是老实人。
卫家原本打算想个法子把案子遮掩过去,料想春莺家也闹不出什么大的来。
谁想春莺有一个胞弟,自幼入宫做了太监,如今就在太后身边,近来很是受宠。
这一点卫家人毫不知情,因为春莺觉得她弟弟做了太监这事不算光彩,对谁也没说过。
此外她的叔叔是块滚刀肉,人称癞蚂蝗,只要让他沾上,神仙都得讹掉一层皮。
比如他赖了人家小孩一块糖吃,回头还得讹人家大人一壶茶喝,意思是这孩子的糖把他着了。
如今遇到了智勇公府无异于贴上了肥羊腿,不吸饱血是绝不会松口的。
春莺的叔叔特意叫人搭了灵棚,把自己的狐朋狗友凑成了哭丧队,整天沿着大街小巷喊冤,哄嚷得全城皆知。
卫宗镛嘬了嘬牙花子说:“依我看这事若想摆平少不得得花大把的银子钱,死罪倒是未必,可总也要脱层皮。那春莺的叔叔放出话来,说除非赔给他们一个一般大小的金人,否则绝不罢休。”
包氏怒极反笑,说道:“一般大的金人起码也得十万两黄金,他真以为咱们家金子银子堆成了山吗?!何况这里头不单是钱的事,十两八两的烧埋银子还可,不过是见她可怜赏她的。若是给了他们一个金人,才真的落了口实,说明我们心虚。我自己生的儿子我清楚,他绝计干不出杀人的事来。”
卫宗镛听了包氏的话觉得有道理,他一向不是个精明的人。但也知道金子还是落在自己腰包里最合算。
不过有一点他和包氏都心知肚明,卫长安只不过是没杀人罢了,强/奸的事肯定跑不了。
卫宗镛早就打听清楚卫长安的案子定下来由现任刑部尚书燕绝云亲自审理,他是柱东王燕凌云的胞弟。
虽和卫宗镛是同侪,燕绝云最是刚直不阿,他是绝不可能徇私的。燕家人一向视清名如性命,朝野尽知。
所以包氏就打算从仵作和讼师身上下功夫,尽可能为儿子脱罪。
并且早就买通了书院的人和家里的仆人,叫他们口径一致,只说那些天卫长安都在书院,没回府里。
第八十二章 缓兵之计
勤勇公府内,邵桐趴在床上,床头垒了满满的书,连同屋里头那张梨花大案上也摆满了各种典籍。
邵杨从外头进来,一头一脸的汗水,他刚从后院的演武场回来,天还没亮就去那里使枪弄棒,没办法,他天生就爱这个。
“二哥哥,你吃早饭了吗?”邵杨一边擦汗一边问邵桐:“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这么夜以继日的攻读,当心吃不消啊!”
邵桐眼睛不离书本,嘴上却说:“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着急,多看一本书就离佳人更进一步,我怎么能不拼命呢!”
邵杨听了忍不住摇头:“你这话可别叫外人听去,该说你好色不好德了。”
邵桐嗤地一声,把脸转过来看着弟弟,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他惯用这个表情,让人一看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男人谁不好色?干吗要藏着掖着。我喜欢韦家大小姐,是犯了哪家王法不成?你还教训起我来了,我问你,怎么你前些日子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那痨病鬼一自尽你就还了阳,又开始拿刀动枪打熬筋骨了。你敢说不是因为她死了你称了心?”
邵杨耿直,当即就被说得脸红脖子粗。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哥哥一向毒舌,他说的话虽然难听,可道理就是那么个道理。
自己听到卫宜宛自尽的消息后,的确也惋惜,可是却又压抑不住自己心底的庆幸。
他知道这样不对,可那隐秘的心思就像个调皮的小老鼠,总是在不经意间冒出头来,用那花椒籽一样又黑又亮的小眼珠向外窥探着,时不时地发出两声窃喜的吱吱声。
他为此很羞愧,觉得自己不是个襟怀磊落的大丈夫。如今被邵桐说中了心病,他讲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邵桐见他如此又哼了一声说:“这算什么?那包氏厚着脸皮把她那个十不全的女儿往咱们家塞,你以为她们安的是什么好心?要我说那卫四小姐自尽,也算老天长眼。免得她来坑害咱们邵家。你也犯不上羞愧,又不是你逼死了她。这世上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倒挺敬佩梅姨娘这个人。要不是我现在下不了地,真该去牢里给她送顿好吃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胡说!”邵楠从外头进来,一脸的严肃:“你也不想想咱们和卫家是什么关系,你去给梅姨娘送饭把母亲置于何地?”
邵楠和邵桐一般的身高,一般的模样,性情却迥然不同。
邵楠自幼稳重,邵桐对他这个孪生哥哥还是有三分敬重的。
之前邵桐对韦兰一见钟情,回来就像疯了一样,催促家人前去提亲。
邵天资是绝不会惯着孩子的,见他如此胡闹,当即就用了家法,把邵桐给痛打了一顿。
因为是尚书大人亲自掌的刑,所以打的那叫一个实在。
邵桐被打得昏死过去,发了三天的高烧,直烧得人事不知满嘴胡话,可念叨的全是韦兰的名字。
好容易烧退了,人也清醒了,母亲卫阿鸾含着泪问他:“这回你可改了?”
谁想邵桐依旧是那句:“娘能去韦家提亲吗?”
卫阿鸾束手无策,卫家于是召开家庭会议。
邵天资一向对待儿子们很严厉,坚决认为不能纵容。
卫阿鸾心疼儿子,可又不想在这件事上违拗丈夫,因此只坐在一边不说话。
勤勇公邵天赋性格宽和,便说道:“韦家的女儿也没什么不好,虽说比桐儿大了四岁,可也没有大太多。他大伯娘就比我大三岁,也没什么不好。”
黄氏比他大三岁,但夫妻二人感情一直很好。
当初邵老夫人给大儿子娶亲的时候,特意选了年纪比儿子大一些的黄氏,因为邵家老太爷当时已经过世了。邵天赋作为长子需要尽快支起门庭,娶个大些的妻子更能帮衬他料理家事。
黄氏听了微微一笑说道:“老爷,二弟和弟妹他们不单是因为年纪的事。你也知道韦家的情形,他家大小姐如今在王府主事,多少人去提亲都不答应。明知不成的事,非要去提,不但闹个没趣,反倒连咱们桐哥儿的名声都给连累了,怕有人以后因为这个取笑他。”
邵天赋听夫人这么说,不由得叹了口气说:“这可真是没办法了,一个非要娶一个非不嫁,这可如何开交?”
邵天资把桌子一拍,恨声道:“这逆子!我干脆去打死他!”
卫阿鸾慌得扯住丈夫衣袖,说道:“老爷,桐儿虽然不肖,可他刚挨过打,若是再打,只怕就真没命了。好歹留他一条命吧!”
邵老太太在一旁听着,此时便咳嗽一声说:“你以为下死力气打他就行了嘛?我看你是真不知这里头的厉害。桐哥儿如今是魔障了,硬要逼着他,只怕这孩子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你们到底是年纪还轻,经历过的事不够多。须知天地间一个情字是最要命的,尤其是他们这样十几岁的孩子,为情生为情死的事也就他们干得出来。”
剩下那四位听老太太这么说都悚然而惊,他们只当邵桐是鬼迷心窍一时胡闹,以为打几顿骂几回就能让他收心。
可听了老太太的话再一细想,就觉得这事情还是很严重的。
“那依着老太太,咱们该怎么办?”黄氏见老太太一直不急不慌,显然已经有了张良计了。
邵老太太一笑,从容说道:“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想要牛走不防前头挂一捆青草。他说要去韦家提亲,咱们可以答应他,不过得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另外几个人赶紧问。
“什么时候他高中了进士,什么时候就去提亲。”邵老太太一双老眼精光四射:“这叫缓兵之计,他考上进士少说也要三五年。这几年,他经的见的多了,眼界自然也就宽了,心里的热乎劲也就熄了,不用咱们逼着他自己也就回过头来了。”
邵天赋邵天资夫妇听了高兴得直拍手,这缓兵之计其实最妙,不破坏父子之情,不损坏家族名声,反而能让邵桐为此发奋,简直百利无害。
所以邵天资对邵桐如此说:“你若真心要娶韦家大小姐,我们也顺你的心意。不过你现在没有功名在身,我们也没脸去王府提亲。就算去了也得被人家骂出来,没的丢脸。你要是真有心,就该有个大丈夫的样子,博取功名封妻荫子,也好叫我们去提亲的时候张得开嘴。”
邵桐于是一口答应,不顾身上有伤就开始日夜苦读。
第八十三章 私(求月票)
卫宗镛面带疲态地来到柳姨娘房里,刚进门就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他只觉得自己老了好几岁,在包氏面前他尽量端着架子,不愿露出力不从心的样子。
包氏和他是少年夫妻,包氏心机深,凡所事情都会替他打算的周到。
可卫宗镛的心里却一直有疙瘩,他的生母张氏也同样是个强势的女人。从他懂事起,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张氏的意思去做,否则她有一百种法子逼迫卫宗镛就范。
比如当初他是那么喜欢府里头一个叫柔奴的丫鬟,可张氏不同意,因为卫宗钊也喜欢她。
张氏说你不能跟宗钊少爷争,夫人(朱太夫人)看重他,你得懂得避让。
结果老公爷知道他们兄弟二人同时喜欢一个婢女而勃然大怒,把柔奴送进宫去做了宫女。
因为不管给了哪个儿子,都会让他们因此生出嫌隙,而且就算把柔奴别嫁,也有可能婚后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私通款曲,不能治本。
后来卫宗镛娶了亲,包氏的娘家祖上只是做过几任小官,并不显赫,但老公爷却说女子本不必贵胄,要之贞好。
看中了包氏一家平和稳重,且包氏相貌端正,言谈知礼。
但过了不久,他就发现自己的这个妻子和生母张氏一样,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只是她的言语更为安静,举止更加娴柔。
但不变的是卫宗镛的一言一行必须按照她的意志行事,否则她会有一千种法子让自己难受。
卫宗镛从骨子里厌恶这种感觉,可他却又只能受着,因为他自己无能,必须要依仗生母和妻子。
就像对待一只被关在笼中的畜,她们禁锢着他却又给他喂食,这让卫宗镛对她们又痛恨又依赖。
在这个家里卫宗镛最喜欢小妾柳氏,不单是因为她年轻貌美,更因为她对自己一向殷勤备至,并且言语之中总是透露出对自己尊敬崇拜。
这一点是卫宗镛从包氏那里得不到的,包氏对他也很尊重,但卫宗镛知道,那都是表面上的,是为了给子女下人做表率罢了。
柳姨娘见老爷来了,就叫奶娘带着六小姐和三少爷出去玩儿。一边又叫自己的大丫鬟春云去准备一桌酒菜,都要老爷平时爱吃的。
卫宗镛的眉头松动了几分,坐在椅子上长出了口。柳姨娘他按摩肩背,一边关切地问:“老爷这几日实在辛苦,不知道大少爷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卫宗镛一听这话又连着叹了好几口气,说道:“现在是一团乱,春莺家里咬的死紧,上头又不好通融,难!”
“这春莺死的可真蹊跷,”柳姨娘一张小长挂脸,小山眉杏子眼,一张小嘴比桃花瓣还嫩,纤纤十指落在卫宗镛肩上,莺声呖呖落在卫宗镛心头:“我怎么恍惚听人说这春莺有心攀附老爷,和大少爷并没什么关系?”
卫宗镛悚然一惊,语气带着恼怒:“那个该死的胡说?!”
柳姨娘一双妙目看着卫宗镛,无辜地摇摇头说:“俗话说闲话没根儿,我哪里知道到底是谁说的,不过确乎有这么一种说法,我听到不止一次两次了。”
卫宗镛最怕有人传这样的话,因为他心虚,包氏并不知道他和春莺的事。
春莺那样个死法,要是再传出她和自己有染的事情,那智勇公府的名声只怕要臭了,包氏更是不能轻饶了自己,
“老爷,虽说这不过是下人们乱嚼舌头,可万一传出去……”柳姨娘把话停在节儿上,余音袅袅的,不用往下说,卫宗镛已然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这话要是传出去,自己的老脸就没处放了。
“回头吩咐管家,逮住这些嚼蛆的,全都发到庄子上去!”卫宗镛恨恨不已。
酒菜已经摆上桌,都是精致的菜品,配着上好的清酒。
柳姨娘这边有小厨房,有个专会做惠泉菜的老妈子,是柳姨娘进门时带着的。
柳姨娘和梅姨娘出身就不一样。
梅姨娘的娘家是破落的商户,本就低贱。
柳姨娘就不同了,她家原本是河东的望族,要不是祖父当年被株连免了官职,早年又失了父亲,柳姨娘又怎可能落魄到给人做妾的地步。
她的出身是梅姨娘比不了的,就连包氏也要敬她三分。
因为她曾祖曾担任院判,包氏的祖上与其有师徒之名。
卫宗镛酒喝得多菜吃得少,不一会儿就半醉了。
柳姨娘在一旁陪着,却忽然滴下泪来。
“你哭什么?受了什么委屈?”卫宗镛问她。
“老爷,你可要千万保重,不然我们娘儿几个可指望谁去?!”柳氏珠泪满面,手里的一方红绡帕子都湿透了。
“你不用担心,我没什么大事。”卫宗镛强睁醉眼道:“长安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咱们智勇公府倒不了!”
他以为柳氏是怕自己受卫长安连累丢了爵免了官,在他看来完全不可能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春莺虽然是一条人命,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丫鬟。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也不是公侯小姐。
就算卫长安的罪名坐实,不过被判个徒刑,死刑基本上都不可能。
柳氏听了卫宗镛的话,眼泪流得更凶了。却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垂了头。
卫宗镛见她如此,索性就出府去了酥酥那里。
他已经用过酒饭,到这里就只是歇歇,狻猊香炉里燃着安息香,最能安神助眠。
“老爷,我死的好惨!”
“老爷,你为什么不求求夫人纳了我?这样我就不会死了。”
卫宗镛梦魇了,梦里一团愁云惨雾,春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站在他面前哭诉。
“老爷,你为什么那么怕夫人?事事都要听她的。夫人是不可能让大少爷给我抵命的,老爷,你下来陪我吧!”
春莺说着就来拉扯卫宗镛,双手惨白,指甲乌黑,还不断的滴着鲜血。
卫宗镛一个激灵吓醒了,柳氏并不在身边。
外间传来喁喁语声,是酥酥和人在说话。
酥酥身边除了两个丫鬟还有一个半老的姑母,她自幼父母双亡没什么亲人,这姑母是她的远方表亲,还是近几年相认的。
“姑娘,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酥酥的姑母忧心忡忡的说,她一向把酥酥称为姑娘:“那智勇公夫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不惜散播谣言中伤老爷,说大少爷是为父顶罪。老爷真下了大狱,你连个身份都没有该怎么办?!”
第八十四章 一根刺
酥酥细细叹了口气说:“我有什么法子?不过是些传言,难道我无凭无据就在公爷跟前红口白牙地说他夫人要害他么?”
“说的也是,万一不是,不但冤枉了公爵夫人,姑娘你只怕也会失了公爷的欢心啊!”酥酥的姑母说到这里也觉得这事不能莽撞:“真可恨那些乱嚼舌头的,弄得人心里好不踏实。”
卫宗镛心里也烦,有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他堂堂公爵,竟被那些小人编排得如此不堪!
不过此时他并不相信包氏会真的要害他,如果真是如此,也未免太耸人听闻了,简直像说书唱戏的情节。
“但愿这事不过是一阵传言,”酥酥道:“我自从记事起只遇到公爷一个好人,可不希望他有什么事。”
酥酥的话让卫宗镛颇为受用,心里忍不住发热,便咳嗽了一声。
酥酥便娇笑道:“公爷醒了!”
细步纤纤地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杯香茶,语气温柔得好似三月的桃花春风,无酒也醉人:“公爷,这是用去冬梅花雪水泡的茶,您尝尝,据说可以去心火。”
卫宗镛接过来一饮而尽,果然觉得清新沁脾,不由得说道:“还是你懂得疼人!”
酥酥把茶盏接过来,放到一边,腾出双手给卫宗镛揉肩。
卫宗镛勾手把她揽在怀里,好一通揉捏。
酥酥娇声吟哦,一双玉臂搂着卫宗镛的脖子,撒娇道:“公爷这么多天不来是不是有烦心事?”
“还能有什么事?那件还不够我烦的吗?那个逆子!”卫宗镛一提起来就火大。
酥酥叹息一声说:“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便是皇家也是如此。我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说史书上的事,记得有一次说起了汉武帝,我就不明白,武帝是一代雄主,一共有六个儿子,却为何最后把皇位传了只有七岁的弗陵?是不是武帝晚年昏聩了?”
卫宗镛哈哈笑道:“你不懂,不是武帝糊涂,是那些年长的儿子心中都觊觎皇位,难免生出不臣不孝之心。武帝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做。
否则的话,那些儿子就会对他动手。就像狼群中的头狼,想要保住它的首领之位就必须要把向它挑衅的狼打败。”
“我不信天下有这么狠心的儿女,”酥酥摇头道:“人怎么能和野兽一样?准是老爷骗我呢!欺负我没读过什么书。”
卫宗镛叹息道:“人若是见了富贵,就和狼见了肉一样,不顾廉耻了。”
酥酥没再说话,卫宗镛也陷入了沉默,卫长安是否会为了保住自己而诬陷父亲?
父子之情和性命和前途相比究竟哪个更牢固?
卫宗镛心里没底,他的爵位和官职是怎么来的他心里最清楚。
经过这么一闹,卫宗镛也就没了心情,想到府里头可能还有别的事,于是就起身走了。
一路上他都在反复琢磨着和酥酥说的话,忽然想起柳姨娘今天也很反常,莫不是她知道些什么?
酥酥的话像是在他心头埋下了一根刺,虽然不致命却很不舒服,他想把那根刺拔出来。
于是信步来到了柳姨娘这边。
卫宗镛虽然贵为公爵,却有个专爱听墙角的毛病。
他父亲老公爷卫逊在世的时候,因为这个曾经狠狠的申饬过他几次,说他鬼鬼祟祟的,不像个大丈夫。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卫宗镛一旦起了疑心,就又忍不住听墙角,柳姨娘正在和她的心腹曹妈妈说话。
一开始柳氏只是哭泣,好半天才说:“我一个做妾的,怎么敢乱说话,挑拨夫人和老爷?我又没有十足的证据,到时候被夫人倒打一耙,她的手段你也见过,咱们哪里斗得过她?”
曹妈妈唉了一声,说道:“姑娘啊,你只管延挨着不说,到时候老爷有个三长两短你和哥儿姐儿去指望谁?夫人心狠手辣,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连老爷都敢算计,更别说你们这三个没脚蟹。”
“可我就算说了,老爷要是不信又有什么用呢?”柳氏哭哭啼啼的说:“她连老爷都敢辖制,颠倒黑白更是易如反掌的事。我倒想着替老爷去死,可也说不通啊!”
“难道就由着他们干昧良心的事吗?”曹妈妈也哭了:“要不是那天我无意间在西耳房偷听到夫人和大总管私下里密谋,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出这天底下还有这么狠毒的妇人。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们结发二十几年,可她算计起老爷来可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在夫人眼中,这智勇公府世袭罔替的爵位是排在第一位的,其次是大少爷,”柳氏长叹了一声说:“细想老爷真可怜,为这个家鞠躬尽瘁,结发妻子还要算计他,可恨我人微言轻,真话说出去也没人会信。”
卫宗镛听着外间两个人的对话,心里埋下的那根刺变得越来越尖锐。
尤其是那句“在夫人眼中智勇公府世袭罔替的爵位排在第一位,其次是大少爷”,一下子就戳中了卫宗镛的心,包氏的确是这样的。
这么多年,他早知道在包氏眼中自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也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摆在那儿,不得已包氏才要辅助他,就是所谓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可如今形势变了,卫长安被关押起来,包氏自然着急上火。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那么包氏急了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呢?
李代桃僵?偷天换日?孤注一掷?大义灭亲?
卫宗镛觉得她哪一样都干得出来。
原来包氏连日来催着自己去打点疏通不过是借故把自己支出去,难怪自己不管提出什么方案,都会被包氏一口否决。
那是因为她不想自己的儿子有丝毫的损伤,不管是身体还是名誉。她想要卫长安全身而退,只有这样,他才能继承爵位。
而如果他身上背了污点,公爵就轮不到他来继承了。
包氏对这个爵位有多重视,卫宗镛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当年为了扶持自己爬上去,包氏真可谓苦心孤诣,她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包氏的性格卫宗镛当然了解,她是绝不会把爵位拱手让人的。
在儿子和丈夫之间做一个选择,包氏一定会丢下自己!
第八十五章 陈情
卫宗镛本就不是什么英明睿智的人,所以当他心里埋下了一根刺,就会不自觉的盯着这根刺。
现在看来,包氏极有可能在设计陷害自己。
首先,春莺作为包氏身边的大丫鬟,她的举动自然逃不过包氏的眼睛,可包氏却好像对自己和春莺的事情一无所知,这就显得有些太刻意了。
春莺家提出的条件包氏坚决反对,只是一个劲儿的给仵作和讼师塞银子,这说明她只要儿子全身而退,凶手则另有其人。
自己和春莺有过首尾,这一点是纸包不住火的。到时候疑点就会落到自己头上,包氏绝对有本事让自己成替罪羊。
当年她算计卫宗钊一家还不是如此!
卫宗镛忽然又想到一点,前几天他的贴身小厮长荣有事告假了,他可是最清楚自己和春莺的事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告假走了呢?
何况不是跟自己告的假而是跟包氏,如此一来就更可疑了。
莫非包氏偷偷把他藏了起来,到时上堂作证人?
以包氏的性格,这个时候是绝不可能放任何人出府的,因为既然她认定儿子是冤枉的,那么杀死春莺的就另有其人,这府里任何人都有嫌疑。
卫宗镛越想越害怕,全身出了一层冷汗。
好似一张无形的网从上头落下来,他要如何才能挣脱呢?
里头柳氏还在和曹妈妈说话,曹妈妈一直在劝柳氏,把知道的内情告诉卫宗镛,但柳氏却在犹豫。
“我对老爷的心是什么样的,你该清楚,”柳氏哭着说:“府里的人都能对老爷讲,唯独我不能。若是我对老爷说了这件事,回头他去质问夫人,夫人只要一句话就能够把我驳倒,说我这是在陷害她,为的是让长安少爷出事,之后我的儿子好承袭爵位。这样的话,不但救不了老爷,连我们娘三个都得赔进去!我一条贱命不值什么,可宜宝和康安却是老爷的骨肉,我、我怎么忍心!”
曹妈妈听了柳氏的话,也只能长叹一声,半晌才说道:“姑娘的话说的有道理,咱们院子里的人不能跟老爷说,否则就是害了你和哥儿姐儿。真希望别人能跟老爷透透风,也好叫他有个防备。”
“满府里的人都是被夫人拿下马来的,谁敢开口呢?我只是个两截穿衣三缕梳头的妇人,能有什么过人的见识?只好每天烧香祷告,求菩萨保佑大少爷平安无事。”
“姑娘,你这不是糊涂了吗?怎么让菩萨保佑大少爷,不是应该保佑老爷吗!”曹妈妈说。
“只要大少爷平安无事了,夫人自然就不会再想着算计老爷了,这样的话老爷也能平安无事,我们母子三人也能保全。”柳氏哭诉道:“求老天开开眼吧!老爷这一生并未做过坏事,他不该遭此无妄之灾呀!”
卫宗镛听了心中感慰,觉得柳氏才是自己知疼知热的人。他觉得柳氏说的很对,自己一生没有做过坏事,那些坏事都是他的生母张氏和妻子包氏做的,他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
可就算是傀儡,也不甘心被利用完就杀掉。
紧接着一阵脚步响,伴着长命锁的铃铛声,两岁半的卫康安从里头跑了出来。
奶声奶气地嚷着:“爹爹来了没有?我要爹爹抱!”
卫宗镛的心一下就软了,他太喜欢这个小儿子了!
柳姨娘和曹妈妈赶紧打住了话头不再说,拦住卫康安说:“老爷去外头办事了,等老爷回来再抱你!”
“爹爹回来了!”卫宗镛说着从外面走了进来:“我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卫宗镛的话说完,只听镗啷一声,是茶盏落在地上的碎裂声。
只听柳氏说道:“曹妈妈,你带小少爷出去玩儿吧!”
曹妈妈却不肯走,哽咽着说道:“姑娘,我老婆子就算是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叫你下去你就先下去,”柳氏的语气很坚决:“我一个人到老爷跟前请罪就够了!”
曹妈妈才不情愿的抱着卫康安出去了。
柳氏挑起帘子,慢慢走了出来,把卫宗镛迎进去,刚走进内室就双膝跪地,膝行至卫宗镛跟前,一脸哀容满面羞愧:“奴婢该死,求老爷赐我一死吧!”
“你为何要死?”卫宗镛的大黄脸阴着,八字眉耷拉得更厉害了。
“我无胆无识,不忠不义,活该受死!”柳姨娘垂了头,泣不成声。
“你不过是个被吓坏了的小白兔罢了!”卫宗镛叹息一声,把她搂进怀里:“怎么能抵挡得了那只母狼呢?”
“老爷,求你千万息怒,”柳姨娘抬起梨花带雨的脸:“没想到万全计策之前,千万不可以惊动了夫人,否则的话只怕凶多吉少。”
“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卫宗镛挺起胸膛:“这件事要尽快做打算,必须赶在那畜生上堂之前就想好对策。”
“老爷,不如先静观其变吧!说不定夫人现在已经后悔,毕竟你们是结发夫妻。”柳氏泪眼婆娑,悲苦中带着几分希冀:“大少爷出了事她难免一时糊涂,等她想明白了自然就不会那样做了,夫人也是女人,会心软的。”
“哼!从我认识她,就没见她心软过!”卫宗镛几乎要咆哮:“她的心思我清楚,她不会罢手的!她心里只有功名富贵,只可惜投错了胎!”
卫宗镛一直觉得包氏心里总是不满足的,这不满足既来源于自己职位不够显赫才能不够出众,更来源于她自己不是个男人,只能隐于丈夫身后出谋划策。
两个人正说着,忽听院子里曹妈妈大声说道:“春蓉姑娘来了!老爷在里头呢!”
原来是包氏后身边的大丫鬟春蓉来柳姨娘的院子里来了。
柳姨娘赶紧擦干泪迎了出去,向春蓉问道:“夫人身体好些了吗?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叫曹妈妈做了送过去。”
春蓉客气道:“柳姨娘,真是多谢你。夫人好些了,叫我请老爷来。方才有衙门的人来说在城外的土地庙发现杀死了两个人,叫四小姐的丫头春兰去认认可是谋害四小姐的那两人。夫人不放心,叫老爷跟去看看。”
卫宗镛听了在里间说道:“卫忠做什么呢?他跟着去不就得了。”
卫忠是府里的大管家,本不姓卫,是赐的姓。
春蓉赶紧小心翼翼地说:“大管家这半日都不在府里,夫人说要是没家主跟着只怕春兰没主张。”
第八十六章 认尸
卫宗镛还想说什么,柳氏插话道:“夫人想的周到,老爷如今避嫌在家,心里也是惶急,既然四小姐那头有了些线索就先顾那头吧!”
卫长安出了事,按法律卫宗镛须得避嫌,所以这些天他都没去衙门。
卫宗镛不情不愿地起了身,门口早备好了轿子。
除了卫宜宛,只有春兰见过梅姨娘的堂嫂和那个道士,所以必须得她前去认尸。
因为有卫宗镛,春兰只能步行跟在轿子后头。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京郊的土地祠,人们习惯称它“新土地祠”。
昭邑作为国都已经有近六百年的历史了,城郊原本有一座土地庙,但二十几年前永河发水把土地庙冲毁了。
人们于是另择了一处空地,盖了座新的土地祠。谁知盖好后竟接二连三的失火,人们都说这是土地神不高兴了,还是要在原址盖才行,于是又在原来的地方重新盖庙,这新的土地祠没几年就废弃了。
发现尸体的人是城里桑家生肉铺的伙计,他每隔三五天就出城收猪,收个七八头就一起赶回城里。
这天清早他赶在开城门前往城里来,他平时赶猪的时候都习惯带两条狗,一来可以帮他赶猪,二来还能壮胆。
他每次进城的路线都不变,经过废弃的土地祠时习惯抽袋烟歇歇脚,但也只是站在路边抽,并不进庙里去,怕猪跑了。
这一次跟着他的那两条狗却有些反常,先是对着庙门乱叫,他喝了两声也不听,其中一条干脆跑进去了。
这里的庙门早就已经没有了,大门黑洞洞的敞开着。
当时天色还不太亮,从外头往庙里面看什么也看不清。
他又叫了两声,那狗从里面跑出来了,嘴里还叼个东西,走近了一看是只女人的绣花鞋,上头还有血。
废弃的庙里常会有乞丐住着,但这鞋挺干净也挺讲究的,一看就是城里成衣铺卖的,虽然比不上高门大户的绣活儿,可也不是乞丐婆子能穿的。
伙计觉得蹊跷,就带着两条狗进去查看,看到地上躺着两个死人,满身都是血,他就吓了个半死,连滚带爬地报官了。
恰好刑部接了卫家的案子,根据春兰等人的描述,把梅姨娘的堂嫂和那道士都画了图,四处张贴缉拿。
前去处理尸体的官吏看着有些像,因此就知会了上官,通知卫家人来认一认。
春兰到了这里吓得腿都发软,这两个人死的挺惨,男人背后被人捅了两刀,女人脖子被切开。
春兰乍着胆子看了看,说:“没错,这女人就是梅姨娘的堂嫂。这男子是那个道士。”
她认完了,又一个人走过来看了看说:“这不是梅三贵两口子嘛!”
春兰疑惑地看了那人一眼,她不认识。
原来,包氏早向衙门说明了梅姨娘的娘家是在距离京城三百里的涌泉镇。
刑部派人去查,镇子上的人说梅姨娘的堂兄名叫梅三贵,是个奸懒馋滑的主儿。三个月前,他带着妻子和两个女儿搬离了镇子,对人吹嘘说他们要进京去发大财了。
此后就再没回去过。
刑部官员考虑的周全,就把那里的地保带来了,让他暂时留在京城以便审案时作证人。
如今发现了疑似这二人的尸体,不但叫卫家人来认尸体,把那地保也叫来了。
负责审理梅姨娘案件的是刑部左侍郎杨琛杨大人,鉴于如今已经找到了梅三贵夫妇的尸体,故而升堂问案。
大周的习俗,上堂打官司可以聘请讼师,卫家聘的是铁嘴先生冯雄辩。
梅姨娘没请讼师,并不是因为她是被告,之前刑部曾询问过她的意见,是否需要代为聘请讼师,被梅姨娘拒绝了。
这一次上堂的,有卫宜宛的丫鬟春兰,还有伺候梅姨娘的几个丫头,此外还有涌泉镇的地保、参与验尸的仵作。
杨大人升堂,开口第一句问的是梅姨娘:“梅氏,智勇公夫人状告你伙同他人谋害四小姐卫宜宛,你可认罪?”
梅姨娘身穿囚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这些天她被关在牢里,除了一天三顿牢饭,每顿还会给一碗清水,梅姨娘只喝一半,剩下一半用来梳洗。
因此她虽然整个人憔悴了很多,但看上去还算干净整齐。
听了杨大人的话,梅姨娘神色平静地说道:“我不认罪。”
杨大人问完了这一句,剩下的就交给讼师了,因为如果梅姨娘认罪,那就不需要再往下审了。
冯雄辩问她:“在土地庙发现了那两具尸体可是你堂兄堂嫂?”
梅姨娘不紧不慢的说:“是他们两个没错,但一来我没和他们一起设计害人,二来他们也不是我杀的。”
梅三贵夫妻遇害的时间不超过三天,说明他们被杀的时候,梅姨娘已经被关在监狱里了。
冯雄辩又问涌泉镇的地保道:“梅家夫妇为何离开涌泉镇你可知道?”
地保答道:“这梅三贵在我们镇子上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大约三个月前,他满镇子嚷嚷说要到京城去发大财。有好事的就问他,有什么大财可发?他说他的堂妹是公爵府的姨娘,特意来信叫他去。
这梅三贵向来一屁十个谎,我们都知道他确乎有一个堂妹被卖到了京城做丫鬟,可那已经是将近二十年的事了。往常他一喝醉酒就会说他这个堂妹忘恩负义,攀上高枝就不管他了。
然后就会托人写信跟堂妹要钱,估计十回能讨到一回钱,但也不过是几两碎银子。大伙儿就说,他这个堂妹一定没嫁给什么有钱人,否则的话直接给他百八十两银子,把他的嘴给堵住得了。”
“梅三贵家都有什么人?”冯雄辩问。
“他家一共四口人,除了他们夫妻俩,还有两个女儿,是孪生的。”地保毫不犹豫的回答。
“这两个孩子多大年纪?”冯雄辩又问。
“不过是十岁左右,梅三贵的妻子从嫁过来接连生了好几个孩子,但都养不大。快到四十岁上才生了这对女儿。”地保说道:“这两个孩子长得一样,只可惜都有些先天不足,长得又小又瘦的,尤其是老大,头发又稀又黄。”
冯雄辩又问春兰,叫她把为以往的前后经历,再详细的说一遍。
第八十七章 红绣鞋
听完之后,转过头来对杨大人说:“大人,事情的经过到此已经很明显了。梅氏一开始对她的这位堂兄不理不睬,后来想要陷害卫家的四小姐,便叫他堂兄堂嫂来京城。当着四小姐的面儿演了一出戏。
四小姐想要治好自己头发稀疏的毛病,自然就上了当。不曾料想这梅三贵有一对双生女儿,老大头发稀疏,小的却不然。
梅三贵扮演道士,骗取了四小姐的信任,以高价卖给她所谓的神药。这些膏药公爵夫人请大夫看过了,里头含有腐药和花柳病人的脓血,害得四小姐感染了杨梅疮,从而寻了短见。这等歹毒的心思,比直接用刀杀人还要可恶!”
梅姨娘听了,微微冷笑,摇头说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叫他们来京城的?自从我被他们卖出来,就再也不和他们来往了,不清楚他家里的事情,更不会主动去问。我不知道她家里有几个孩子,更不知道她家的女儿有和四小姐一样的毛病。我还是那句话,我是冤枉的,没有谋害四小姐。况且我一个做姨娘的,从来不能随意的出府去,就是我叫他们来京城,又怎么和他们商量对策呢?”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以为梅三贵夫妇已死,死无对证,只要你咬紧牙关不承认,就没有人能奈何你。”冯雄辩说道:“依我看来你必然还有同伙!趁早交代清楚,免得受皮肉之苦。”
这件案子梅姨娘确乎有很大的嫌疑,依据律法是可以用刑的。
在行刑之前,杨大人问梅姨娘:“梅氏,你若此时认罪可免受了皮肉之苦。”
梅姨娘笑得有些惨烈,说道:“我是冤枉的,怎么能认罪?”
杨大人掷下签子,堂上掌刑的皂吏见了便取了一只大火盆,里头放了一只烧红了的烙铁。又有两人上前,把梅姨娘按倒,脱了她的鞋袜。
这是要用烧红了的烙铁烙双足,刑部的人给它专门取了个名字叫“红绣鞋”。
一来这个刑罚多用于女子,二来受刑的人脚部被严重烫伤,呈现红色,远看就像是穿了一双红绣鞋。
一烙铁下去,只听呲的一声,传来一股皮肉焦糊的味道,梅姨娘惨叫一声,几乎要昏死过去。
“梅氏,识相的快点交代,你是如何谋害四小姐的?”冯雄辩问。
“我说了我没有,”梅姨娘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涔涔而下:“害了四小姐对我没有好处,又何况,我既然要找帮手,又为何非要找他们两个?一定是有人借刀杀人,最后赖到我头上。”
又一烙铁下去,梅姨娘紧跟着惨叫一声,嗓子都哑了。
“梅氏,人心似铁非似铁,王法如炉真如炉!多少铁打的汉子都熬不过去,你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撑到几时呢?”冯雄辩冷笑道:“趁早快交代了吧!”
但梅姨娘抵死不认。
冯雄辩没料想她的骨头这么硬,一眼看到旁边跪着的那几个丫鬟,见对梅氏用刑一个个都吓得半死。
冯雄辩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喝问那几个小丫头:“你们在梅氏身边伺候,她可有什么反常的举动?知道的赶紧说出来!”
这几个丫鬟包氏之前已经审问过了,但梅姨娘行事非常小心,她们并不清楚内情。
其中有一个叫小喜的小丫头,她年纪最小,见了这情形只吓得魂飞魄散。
之前跟着梅姨娘曾经撞见卫长安和春莺拉扯,后来春莺出了事,这件事她不敢乱说,怕包氏知道了弄死她。
偏偏冯雄辩见她怕得最厉害,就以为她知道内情,便走过去冷着脸问她:“你快说!梅氏都做过什么坏事?!”
这小丫头吓得要死,稀里糊涂的就把梅姨娘在后花园撞见卫长安与春莺,并唆教卫长安的话说了出来。
堂上的人全都愣了!
这小丫头的话不但没把梅姨娘证死,反倒使得卫长安的处境更加危险。
此时梅姨娘已经昏死过去,不然听了她的话,只怕会舒心的大笑起来。
杨大人见梅氏昏死,知道不能再用刑了,再加上又没有有力的证据和证人,也能宣布退堂,押后再审。
梅姨娘被皂吏拖了下去,其他人也只得离开。
冯雄辩有些灰溜溜的,不过他并不甘心。
到底是多少年的经验摆在那儿,他把整个案情又复盘了一遍,忽然眼前一亮,直接赶往智勇公府来见包氏。
包氏一直派人回报堂上的消息,听说梅姨娘抵死不肯承认,包氏气得咬牙切齿。
“这个无耻的贱人!她以为不承认,我就奈何不了她了吗?我照样揭她的皮!”包氏眼神怨毒,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夫人,今天在公堂上小喜儿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说出了她和梅姨娘撞见大少爷拉扯春莺的事。”回报的下人期期艾艾地说:“虽说各案各查,可她既然说了,杨大人就叫她录了口供画了押。还把她收监了,不放她回府来。”
包氏一听几乎气吐血,一迭声的骂着:“这个没尊卑没人伦的狗东西!跟她的主子一个德行!她最好死在大牢里!不然就算她活着回来,我也要扒了她的皮!”
恰好此时,小丫鬟蟠桃端了药来给包氏,见夫人震怒,她便有些手抖,不小心把药泼出来一些。
包氏正要找个出气筒,一把抓过枕边的玉尺来,照着蟠桃的脸左右开弓,连抽了好几下。
这个小丫鬟本就长得瘦小,包氏下的又是狠手,直打得她牙齿脱落,两腮肿胀,连眼睛都封上了。
“夫人息怒,千万不能打死了!”国妈妈在一旁抱着包氏的手说道:“大少爷的案子还没审,咱们府上现在是一团乱,若是夫人失手打死了人,只怕更糟了。”
“把她给我拖下去!用冰敷她的脸,看着她不准自尽!”包氏怒气难平,却也知道不能太造次,否则难以收场。
“夫人,你且放宽心,把这药喝下去,你得保重自己,才能替四姑娘申冤,替大少爷平反。”国妈妈一边劝一边端过药来。
第八十八章 各自为营
包氏却不喝药,问国妈妈:“老爷呢?才叫他出去办这么点事,他却事事不成,亏得他还是个男人!”
“老爷去认过尸就回来了,他得避嫌不是。”国妈妈叹了口气说:“老爷什么脾气秉性夫人还不清楚吗?何必又为这个动气。快把药吃了,凉了药性都走了。”
这个家包氏才是主心骨,要是没有她,卫宗镛是撑不起来的。
包氏咬牙喝了,又骂道:“那个冯雄辩也是个废物!枉我花那么多银子请他!却连梅氏那个贱人也辩不过!”
国妈妈赶紧说道:“夫人,那冯讼师现在就在外头呢!等了多时了,说有要事要跟您商议。”
包氏暂且压下心头的愤懑,说道:“叫他进来吧!我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冯雄辩不慌不忙地进来,请了安,垂手站在一边,国妈妈赶紧给他搬了椅子,冯雄辩告了座坐下了。
“冯先生,你说找我商量事,不知是什么事?”包氏此时已经收敛了怒容,平和端庄,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爵夫人。
“夫人,那梅氏是个硬骨头,就算是用了刑也不肯招。”冯雄辩对包氏说。
“这些我都知道了,关键是现在梅三贵夫妻俩都死了,还有谁能指证那个贱人呢?”包氏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这些天她忧思成疾再加上用脑过度,头痛发作,很是痛苦。
“夫人别急,天无绝人之路,这梅三贵夫妻死了,可他们那两个孩子却下落不明,”冯雄辩微微一笑说道:“这两个孩子就是关键所在了。”
“两个没长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大指望?更何况她们说不定也被灭了口,只不过暂时还没人发现罢了。”包氏不愿意心存侥幸。
“夫人,依我猜测那梅氏应该还有个帮凶,她在堂上分辩说自己一个妾室不能随意出入府门,就恰好说明了的确有个帮手在帮他,且不是她身边的丫鬟。”冯雄辩说道。
包氏听了他的话,心里一惊,埋怨自己道:“我真是急糊涂了,那对夫妇被杀当然不是梅氏干的,那时候她已经被关起来了。一定是另有他人,我们现在只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就能坐实那贱人的罪名了!”
“现在刑部也在搜寻线索,想要找出杀死梅三贵夫妇的凶手,依我看咱们府里也应该派些人手去查找,多些人手走是要快一些。夫人,您再仔细的想想这府里有什么可疑的人。”冯雄辩说。
“对了,梅三贵夫妇俩身上可有银子?”包氏低头思索了一下问。
“这两个人身无分文,不过身上穿的衣服都还不错,可惜被血污了,那个女人头上什么装饰也没有,想必也是被人拔去了。”冯雄辩说。
包氏心中一动,说道:“杀他们的人一定是个很贪财的人,所以他应该没杀那两个孩子,是想着还可以把这两个孩子卖掉。你可以带人去买卖人口的地方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查到什么。”
“夫人睿智!”冯雄辩觉得包氏的思路很对。
只要找到那两个孩子,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梅姨娘藏在暗中的帮手。
卫宗镛认过尸体就回来了,依旧待在柳姨娘这边。
他现在已经不想去救卫长安了,因为他觉得包氏既然想要舍弃自己保全儿子,那么他就决不能再听包氏的话。
目前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派心腹去寻找小厮长荣的下落,找到之后就灭口,省得给自己添麻烦。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卫宗镛恨恨地想:“你当我是傀儡,我就叫你悔不当初!”
柳姨娘一边服侍卫宗镛,一边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脸色,说道:“老爷,你不过夫人那边去看看吗?听说今天冯讼师在堂上没能让梅氏认罪,夫人动了大怒,这会儿想必气还未平。”
“我凭什么过去?她时时处处考虑的都是她的儿子,我何必还要去献殷勤?”卫宗镛冷哼。
“老爷,我想就算夫人有那样的心思,大少爷也必然不会害您的。毕竟是二十几年的夫妻,夫人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柳姨娘还在帮包氏说好话。
“这个不好说,”卫宗镛说道:“我姑且给她一次机会,若是他还有孝心,就不会在堂上攀扯我,要是他丢了良心,就别怪我无情了!”
柳姨娘听他这么说也是满面愁容,她本来一向活泼开朗,到了这时却没有什么主意。
卫宜宁伺候朱太夫人服了药歇下,又到包氏这边来例行问候。
大周朝历来刑名最严,刑部官员办案绝不许无关人插手。
因此智勇公府虽然和勤勇公府、仁勇公府关系亲密,却也不能因此左右判案。
因此只能常来问候,卫宜宁来包氏这边的时候,勤勇公夫人黄氏正在和包氏说话。
卫宜宁过去请了安,也没多停留就退出来了。
因为包氏点了名叫丫鬟把大小姐卫宜宓叫过来待客,卫宜宁可不想抢了她的风头,所以主动避开了。
黄氏为人和气,但心里从来都有数。
卫宜宛本来是要嫁入邵家的,因为出了意外,这门亲事算是黄了,包氏难免觉得邵家欠她一个大人情。
如今把大女儿叫出来,一定是在暗示自己。
不过她家的两个儿子亲事都已经定下来了,弟媳卫阿鸾的几个儿子卫宜宓又没看中,否则包氏自会透话给卫阿鸾,毕竟她们姑嫂关系更亲密些。
可见包氏是想要自己给卫宜宓保媒,不过碍着眼下府里头非常时期,不好直接开口罢了。
“你家大小姐出落得可真好,”黄氏笑眯眯地说看着卫宜宓夸奖道:“真是一朵名花!”
“公爵夫人过誉了,我的这个女儿资质平常,只是心性还不坏,如今我只剩她一个女儿,自然要偏爱一些。”
卫宜宓脸上显出几分喜色,这些日子她一直怅怨家人碍了她的好事,如今听母亲这么说知道她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前途,心里自然高兴。
黄氏夫人看在眼里,脸上虽然笑着,心里却不喜,觉得卫家大小姐实在有些自私了。
第八十九章 对质
冯雄辩这个人还是有点鬼才的,不然也不可能在京城的讼师行业混出了名头。
之前他的确有些低估梅姨娘了,但现在亡羊补牢还不晚。
他派人去正经挂牌的牙行打听情况,但并没有把重点放在这上头,不过是怕有遗漏。
因为他想到这两个孩子见不得光,带他们走的人多半会找黑市私底下交易。
昭邑城北的柑子洼就是一处黑市,逢五逢十每到夜里都会有很多人聚集在那里,进行买卖交易。
官府对此也并不制止,说是黑市,也不过是因为在夜晚进行买卖,里面虽然有作奸犯科的,但更多还是普通百姓交易。况且由来已久,已经近百年了。
因为城北住的多是外乡来的穷人,最开始是逃难的流民,官府把他们安置在那里,设了粥棚赈济,后来有人就住下来不走了,京城本地人不愿去那里做买卖,因为赚不到什么钱。
这些人就自发以物易物,渐渐地有了规模。
因为这些人白天多做苦力,没时间,所以就在晚上开了夜市。
冯雄辩果然在这里打听到了梅三贵的那对双生女儿的消息。
她们被一对孟州来的拾荒老夫妻买去,当作童养媳。这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个瘫子,拉尿都在炕上。
因为当时这两个女孩子卖的价钱非常便宜,一共只要五两银子,这老夫妻两个贪便宜,就把她们买了下来。
准备把那个头发不好的许配给老大,倒不指望传宗接代了,起码能够伺候他。
另一个给小儿子,如此两个儿子就都能娶上媳妇了。
冯雄辩找到这户人家,他带着智勇公府的家丁,这家人以为他是官府的,吓得问什么答什么。
“你们是哪天买的这两个孩子?”冯雄辩问。
“三天前,”老婆子说:“我们可是花了钱的。”
冯雄辩一听,应该是梅三贵夫妇被杀的第二天。
又问:“你们两个是否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老头说:“当时黑黢黢,那人又故意躲在树荫下,着实没看清,不过给银子的时候,我看着他左手的小指被砍断了,伤口比较新,刚刚长出红肉来。”
冯雄辩又问那两个小女孩:“你们怎么来的京城?”
这两个孩子像一对吓坏了的小病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爹娘带她们来京投靠有钱的姑姑。又说只要她们乖乖听话,什么也不说,到时就有果子和糖吃。
至于卖他们的那个人,他们也说不清相貌是怎样,只说那人有一颗金牙。
冯雄辩把两个孩子连同这对拾荒的夫妇都交给了官府,他则回到智勇公府来。
包氏听说那两个孩子找到了,自然也高兴。
冯雄辩说道:“夫人,你在家里的仆人中找一找,可有镶着金牙、左手小指缺了的仆人?”
卫家的仆人有上百口,包氏哪能这么清楚,于是就叫过管家来询问。
管家不明就里,说道:“咱们府上的确有这样一个人,那就是车夫邹十五,不知夫人找他做什么?”
包氏听了忍不住念了声佛,说道:“赶紧把他给我捆上送官府去!”
距离第一次升堂三日后,梅氏一案再次升堂。
这一次并没有先审梅姨娘。
而是先询问了梅三贵的那两个孩子,然后询问了公府的车夫邹十五。
邹十五当着包氏的面就已经认罪了,此时上了公堂,更是竹筒倒豆子:“小人因为爱赌,欠了赌债没有钱还被赌场的人砍了小指。梅姨娘找到我,说只要我帮她办事,他就会给我五两银子。
我当时手头正紧,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说她堂兄一家来京城投奔她了,她怕夫人怪罪不敢出面,叫我帮梅三贵一家人安排住处。
我照做了,她给了我五两银子。
后来她偷着出了一次府去看她堂哥一家,恰好府里的车要修,我就让她坐在车上,把她送了过去。
没过两天梅姨娘又找到我说让我再帮他办事,这一次事成了会给我五百两。
我一听有五百两,真是高兴坏了,自然答应了。
再说她只说要教训教训四小姐,又没说要她的命。
后来老太太夫人和众位小姐到田庄上去避暑,按事先约好的,梅姨娘的堂嫂带着她的大女儿在前门堵着梅姨娘假装借钱,其实是演戏给四小姐看。
此后四小姐去相国寺烧香,梅三贵的老婆再带着她的小女儿来,这样子四小姐就会以为真的有一个神医可以治头发稀疏的病。
这期间都是我给梅三贵夫妻传递消息,告诉他们四小姐什么时候出门。
后来四小姐寻了短见,在这之前梅三贵夫妇和他们的孩子都找地方躲了起来,梅姨娘叫我找机会去杀了梅三贵全家。
因为梅姨娘答应他们事成之后,还会再给他们一千两,他们夫妻俩贪心,就一直在京城等着。梅姨娘说他们身上有四小姐给银两,足有上千两,我杀了他们那钱就是我的了。
但因为紧接着大少爷也出了事,府里边看管的特别严,我这几天前才找到机会,把梅三贵夫妻俩约到废弃的土地祠,特意买了些酒肉,等他们吃饱喝足才动的手。
谁想到梅三贵夫妻俩一味的挥霍,我只从他们那里搜出四百两银子。
我一想这足足比梅姨娘答应我的少了一百两,但她此时已经下了狱,我也没办法找她要去了。
想到梅三贵的那两个女儿还可以换几两银子,况且她们两个也不知道是我杀了他们的爹娘。”
“梅姨娘身边有丫鬟婆子,你和她密谋怎么会避过所有人耳目呢?”杨大人问。
邹十五此时知无不言,他只求速死,也就懒得藏着掖着了:“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梅姨娘事先就和我约好,每天她在后花园的凉亭上假装赏景。那亭子正对着马厩,我假装喂马,
梅姨娘手里的扇子就是信号,左手扇几下就表示日子,右手扇一下就表示四小姐要出门,扇两下就是要我告诉梅三贵夫妇躲起来,扇三下就表示要我杀他们灭口。”
“大人,如此一来这事情就能解释的通了,”冯雄辩说道:“梅氏不能自由出入,但车夫却可以。再加上邹十五嗜赌缺钱,很容易就能买通。这两个小孩是见过梅氏的,也可以作证人,如此一来梅氏还有什么可抵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