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顺便救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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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湛凉,远处有些杂乱的脚步声让闭目养神的钟野警觉了起来,但他依旧靠在那里不动,眼睛也没有睁开。
听这两个人的脚步声就知道不足为惧。
“醉猫,你他妈平时少喝点儿黄汤不成?如今才走这么几步路腿就软了,喘的像猪一样。”一个人嘲笑道:“难怪你婆娘跟邱胡搞在一起,想必你在床上也是这副死德行!”
“臭嘴张!你他妈的鸟嘴给我夹紧了!”被称作醉猫的人骂骂咧咧地还了口:“你老婆才养汉一条街呢!”
臭嘴张也不恼,嘻嘻笑道:“你他妈的就是死鸭子嘴硬,你要真有本事别弄虚的,这死人你一个人扛着,兄弟我就服你。”
“少跟我来这套,你当我是傻子呢?!”醉猫冷笑了几声说:“谁不知道你臭嘴张占便宜没够,想让我一个人扛死人,亏你想的出来。”
臭嘴张见他不肯就范,不由得惺惺道:“背不动就说背不动,我看你还是好好补补吧!这么虚,指不定哪天就嗝屁着凉了。”
“他妈的!难怪人们都叫你臭嘴张,果然说不出一句好听的来!告诉你吧,等你骨头渣子都烂没了,你爷爷我还照旧哄孙子呢。”
这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来到了虎苑,他们是奉命把一个死人扔到虎苑来。
“依我看这小子还没死透呢!”臭嘴张说道:“老虎们可得趁热吃,要不然就不香了。”
“你想让老虎们吃的香,你自己跳下去呀!”醉猫哼哧哼哧的笑着,他的喉咙里似乎堆了很多痰,一说话就呼噜呼噜的。
“我跳下去可不如你跳下去,一时酒肉都齐了。”臭嘴张笑嘻嘻的说。
他们两个把那人从上头扔下来,然后拍拍手走了。
清冷的月光照下来,那人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原本趴在四周打盹的几只老虎慢悠悠的站了起来,好整以暇的往这人身边凑去。
钟野抢在那些老虎之前将那人扶了起来,试了试还有呼吸,但已经很微弱了。
“兄弟你撑着些,我把你带出去。”钟野说着将那人已经被血浸透了的衣衫扯下来丢在地上,这里头本来也散落着一些人骨兽骨,不会有人会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被虎吃掉了。
第二天清早,卫宜宁还像往常一样到自家的后门外查看。
这么多天过去了,她今天终于在后墙上看到了她和钟野约定好的标记。
不过她的眉头也因此而皱了起来,因为这上面有一块血迹,表示受伤。
卫宜宁连忙回去,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扮作男装带了些东西上马飞奔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她站在了一处有些破败的院子门口,这里原本是桑姨娘的家。
如今空下来了,作为她和钟野秘密联络的地方。
卢神医苦着脸站在卫宜宁身边,一张豆包脸因为养尊处优变得更圆,他是被卫宜宁从老相好的被窝里拖出来的,当然不高兴了。
进了院子,卫宜宁叫卢神医先等一下,她得先进去看看情况。
说实话,在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卫宜宁的心是忐忑的。虽然她的神情依旧镇定,可心跳却明显加快了。
如果不是她从小就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此刻怕是已经要哭出来了。
可是当她看到钟野站在那里的时候,脚步还是明显加快了。
“公爷你受伤了?”卫宜宁说话的功夫就绕着钟野转了两圈,想看一看他哪里受伤。
“的确有人受伤,但不是我。”钟野见卫宜宁如此关切自己,不高兴是假的。
“不是你就好。”卫衣宁倏然松了口气,感觉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从敬王府的虎苑带回来一个人,他受伤严重。”钟野说着挑起里间的帘子,让卫宜宁看那个躺在床上的人。
饶是卫宜宁胆大,见那人满身伤痕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心惊。
“这人是谁?怎么被打成这样?”卫宜宁忍不住问。
“我也不认得,他现在一直昏迷着,也没有办法问他。”钟野摇头道。
“我请了卢神医来,你先避一避,我叫他进来看看。”卫宜宁对钟野说。
钟野于是转身进了另一间屋子,卫宜宁出去,把卢神医请了进来。
“这人伤得好重!怎么回事?”这人的伤势让卢神医看来也咋舌。
“你先看看还有没有得救,”卫宜宁道:“至于其他的情况我也不知道。”
卢神医眯起眼睛来给这人号脉,半晌说道:“若是落在别人的手里,恐怕只有一成把握。”
“那到您这里呢?”卫宜宁问。
“一成半。”卢神医道:“把我药箱里的那套银针拿出来。”
卫宜宁为避免人多眼杂,只带了卢神医一个人来,所以到了时候就只能她自己充当下手了。
卢神医先是用银针给这人护住心脉,又叫卫宜宁去熬参汤。
给这人灌下去半碗参汤之后,叫卫宜宁拿了温水和手巾来。
卫宜宁毕竟是女孩子,擦身的事情只能卢神医亲自动手了。
卫宜宁提前在这个地方放上了些用来换洗的衣裳鞋袜,本来是给钟野准备的,如今这人身上穿的也是这里的衣服,显得又肥又大。
都弄完之后,卢神医也累得满脸是汗,气喘吁吁的说道:“卫姑娘你这活儿实在是太累人了,下次再有这样的差事,请你千万找别人吧!”
“卢神医,看接下来该怎么照顾他?”卫宜宁问:“还有这件事请您千万保密。”
“放心吧,我绝不会到处乱说的,我先开几副方子,每天给他吃着。外伤的话留一些金创药,定期给他清洗上药。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卢神医说着挽起袖子开始写药方。
卫宜宁接了药方之后付了诊金,并且到门口雇了一辆马车,叫他把卢神医送回去。
“我再说一遍,以后有这种差事千万别再找我了。”卢神医上车之前还不忘叮嘱卫宜宁一遍。
“您慢走。”卫宜宁浅笑嫣然:“改日请您喝茶。”
第646 短暂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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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卢神医之后,卫宜宁才听钟野细说起这些天的经历。
有的时候很惊险,有的时候又很好笑。
“里头的这个人虽然不知道他的来历,但显然是触怒了敬王爷才被迫害的如此之惨。”钟野说道:“我虽然在那边待了半个多月,但到现在也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事情,所以我还要回去。”
“还是藏身在虎苑里吗?”卫宜宁关切地问:“那里绝对安全吗?”
“你平时那么聪明,现在怎么有些笨笨的?”钟野看着她笑:“哪里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不过我多小心一些就是了。”
“官府那边还在继续通缉你,但是并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证据,”卫宜宁听了钟野的话吐了吐舌头说:“那几个老虎肯定被你欺负的很惨吧?”
“如果不是我要暂时藏身在那里,那几只畜生早就被我解决了。吃了人的老虎是凶兽,放在哪儿都是祸害。”钟野道。
“当初那只虎,敬王给出的解释是封玉超和青衣教的人弄的,与他无关。可如今封玉超早死了,他却还在养虎,这很能说明问题,”卫宜宁想想说:“珠不过他们没有再用孩子喂那些虎吧?”
“应该没有,他们怕被人盯上,自然也是加了小心的,”钟野道:“我现在最想确定的一点就是敬王府里青衣教的余孽究竟只是漏网之鱼还是冰山一角。”
“如果能够顺便查到曾婉侍的身世就更好了,”卫宜宁道:“我越来越觉得敬王爷送她入宫并不简单。”
“莫非如今后宫里又有什么事发生了吗?”钟野问:“这皇后娘娘的手段可不怎么样。”
“其实我在宫里的时候一直想弄明白一件事,可惜的是皇后也不知道这里面的内幕。”卫宜宁遗憾地说:“世人都传说本该敬王爷接任大统,但最后却让位给了先帝。然后他自己一直深居简出,从不上朝。可传闻终究只是传闻,本来我也没有多怀疑,但是看现在的情形,就想知道的更清楚一些。不过皇后并不知情,至于太后更无从问起了。”
“你是怀疑敬王爷原本就不清白?”钟野听了卫宜宁的话后反问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的确是家丑不能外扬。”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我一说话就忘了时候,公爷你都饿了吧?”卫宜宁来的时候很匆忙,并没有带吃的,因为她以为钟野受了伤。
看看已经快到中午,便对钟野说:“我出去买些吃的回来,你在这里等一等。”
她到街上买了些吃的和酒,然后拿了回来,和钟爷一起吃完了午饭。
“这些天我没到你家里去守着,没人找你的麻烦吧?”其实钟野最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卫宜宁的安全。
可他现在自身难保,更不想连累了卫宜宁,只能远离。
“挺太平的,你不用担心。况且大哥哥和三哥哥会轮流过去,”卫宜宁浅浅一笑:“说来也奇怪,不知最近为何这么太平起来。前几天我还碰到了刘焕的夫人,特意激了她几句。谁想到现在也没见谁找我的麻烦,难道大家都安分守己的做起好人来了吗?”
“他们当然不可能做好人,多半是憋着大招呢。我曾让世子帮我打听过刘焕回京究竟是谁的主意,”钟野喝了口酒说道:“都是朝廷中的老臣,这几位和徐家和敬王爷平时的关系都不错,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受谁的指使。”
“难怪吕银姝那么有恃无恐,”卫宜宁轻轻叹了口气说:“当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我觉得小姑姑他们之所以离京也和她有关系,这个吕银姝和她的丈夫刘焕还真是来者不善啊!”
“咱们现在只能猜测,手里没有实在的证据不会有人相信的。”钟野也觉得为难:“我带来的那个人就让他在这里休养吧,还得麻烦你找人来照顾他。”
“这都是小事,回头我就让春娇两口过来。”卫宜宁道:“他们两个勤快又嘴严,不会走露风声的。”
之后钟野又问起卫宜宁卫宏安和韦应爵最亲的情况,这两个孩子都是他的徒弟,和他的感情很深。
“他们两个自然总是念起你,我们自然得劝着,说你过些日子就会恢回府了。”卫宜宁笑的有一点牵强。
现在负责审理钟野案件的可不是之前的卢大人了,光看对钟野抓捕的声势,就知道他对钟野绝不会友善。
钟野看得出卫宜宁对自己的担心,心里既甜又苦,实在舍不得卫宜宁,可他又说不出口,于是从怀里摸出一只巴掌大的小木马递给卫宜宁道:“这是我在假山洞里无事可做的时候刻的,留给你玩儿吧。”
卫宜宁有些惊喜的接过来,一边反复看着一边说:“钟公爷你的手可真巧,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这只小马也是用胡杨木雕刻成的,连马鬃都根根分明,十分传神。
“其实很粗糙不能细看的,”钟野有些难为情:“难得你不嫌弃,我也就是没事刻着玩玩儿。”
钟野之所以雕刻马,是因为卫宜宁的属相是马,这是他的初衷。
可卫宜宁却没有察觉,因为钟野本身就很喜欢马,又何况钟野自己的生肖也是马。
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话,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黄昏了。
期间钟野几次进去查看那人的伤势,虽然看不出有没有减轻,但也并没有加重。
只是依旧昏迷着。
“宜宁你快回去吧,时候已经不早了,你出来快一整天,别让家里人惦记。”钟野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有多舍不得卫宜宁,只有他自己知道。
“钟公爷,你自己要多保重。”卫宜宁心中有不舍,可她知道这不是任性的时候:“千万千万要小心。”
“放心,我命大着呢!”钟野伸出大手在卫宜宁的头顶揉了揉,像哄小娃娃一般:“我半夜的时候会离开,你叫照顾他的人后半夜来就行。”
第647章 献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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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已经连着好几夜住在上书房了,自然是因为政务紧急。
原来近日各地都闹起了匪患,主要原因是饥荒年头,许多人生计无着,为了活命便落草做了贼。
各地文书像雪片一样飞来,简直就像一道道催命符。
朝廷的大臣们成也分成了两派派,主战的认为朝廷应该派出军队尽快剿灭,以免这些匪类们聚集过多,形成气候,真到了那时候对于国家便是重创。
另外的人则认为应把精力放在赈灾上,只要百姓吃饱穿暖,就绝不会再落草为寇。那些已经落草为寇的,也会接受朝廷的招安。
双方据理力争,谁也不肯相让。他们争吵的越激烈,皇上就越不得主意,最后干脆犯了头痛。
皇后也为此着急,偏偏因为天气渐冷,太子的咳疾又犯了,倒像是比往年更厉害了。
这天皇后刚从太子那里回来,虞珊便求见。
皇后知道她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是不会到这边来的。因此便命人把她带了进来。
虞珊穿了身藕紫色的衣裳,淡雅得体。她自幼生长在宫中,对于各项礼节都极熟悉,所以表现的很是稳重。
如果论容貌长相,她自然是比不上肖卿卿的,不过她这样中等姿色又性子稳重的人比较容易受人信任。
虞珊向皇后请过安后便直接了当的说道:“听闻前朝正在为各地闹匪的事情争论不休,不知皇后娘娘有何高见?”
“这事情我当然知道,不过后宫不得干预政事,这点你不知道吗?”皇后看了她一眼提醒道。
“当然知道,不过娘娘您想若提的是良策,那皇上会不会采纳呢?”虞珊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圣上为此事寝食难安,若娘娘这时能为陛下分忧,不但是为苍生造福,更能抬高您在皇上和诸位大臣心中的地位,岂不是好事?”
听她这么一说,皇后自然感兴趣,于是坐直了身子问道:“你且说说是什么计策?”
“如今各地都闹匪患,就连京城周边也一样。以我的愚见,应该先把京城周围处理好,解决了燃眉之急再推广到地方,”虞珊道:“众所周知,这些人之所以做了土匪,大多是为了果腹。而朝廷的粮食,这一二年间为了缓解灾情储备已经不足,不如让京城中那些封地多的人家捐出存粮的三分之一和部分土地来,朝廷可予以相关的奖励,或官或爵,想必大多数人也乐于如此。然后将这些粮食用于赈济灾民,将土地租给饥民,使之有所依傍。若这法子在京畿实行的好,自然可以推广到地方。”
皇后听了她的话,沉吟了半晌说道:“听上去倒还可行,这以土地粮食换去官爵的法子自古有之,本朝若是用了,也不算逾矩。”
“是啊!这样的话就可以将那些因饥寒为盗之人拉拢过来,如果还有悍匪不肯投降,那么再出兵去攻打也不至于引起民愤。”虞珊补充道。
“想不到你还真有好办法。”皇后赞许的点点头:“如果这事能成,我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倘若是别的嫔妃说了这话自然属于逾矩,但皇后娘娘您不同,您和陛下夫妻同体理应为之分忧,况且您又是天下之母,百姓受苦您自然忧心如焚。此举一出必得万人称颂,百代铭记。您一代贤后之名也会因此成就,到那时便是圣上也要敬您三分,又岂是区区曾丽妃能撼动得了呢?”
皇后本就已经有了七八分动心,再加上她这么一说,当即决定:“我这就去向陛下献言!”
皇上此时刚刚服过药,皇后前来让他有些不耐烦。
“皇后不是早起才来看过朕吗?怎么又来了?”皇上按着太阳穴道:“朕这里很忙,有大量的奏折要批阅。”
皇后于是便将虞珊献的计策对皇上说了一遍,果然皇上听了之后十分高兴,说道:“皇后的这个办法听上去就不错,可行性也很高。我这就叫相关大臣入朝议事,商量出一个细则来!”
“陛下您刚服了药还是少歇一会儿吧!”皇后关切的说:“什么也没有您的龙体重要。”
“哈哈,有了这个好办法,朕的病已然好了!”皇上大笑着说:“皇后啊,没想到你有这样的心胸韬略,你可真是朕的贤内助!”
皇后听皇上如此夸赞自己,感动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曾几何时,皇上对她只剩下了冰冷和敷衍。
“那臣妾去给您炖一碗羊肉羹,今日天凉,很该进补些羊肉。”皇后道。
“你这么一说,朕还真是觉得饿了。”皇上笑道:“那就有劳皇后了。”
“陛下您也太客气,这是我应尽的责任。”皇后只觉得自己像是年轻了二十岁一样,脚步轻盈地下去炖汤了。
因为献计成功,皇后又找回了六宫之主的尊荣,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感激虞珊。
吃过晚饭之后,太子妃肖卿卿还像往常一样来请安。
本来她和皇后的婆媳关系很是很是和睦,但近来却渐渐有了些分歧。
其实自从上次肖卿卿反对皇后安排韦兰琪到皇上跟前去献媚,就已经惹的皇后心里不痛快了。
并且前些日子肖卿卿因为皇上宠幸了皇后安排到翠铭宫的宫女一事,也旁敲侧击地劝谏过皇后。
大意就是身为皇后,最要紧的是立身端正,所谓邪不胜正,旁人便是有不轨之心也撼动不了。
但皇后听了却觉得十分刺耳,她觉得自己如今之所以被动,就是因为之前的与世无争。
而之所以总有人冒犯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这个皇后行的不端坐的不正,而是皇后这个位子本身就惹人觊觎。
所以皇后就越发看肖卿卿不顺眼,觉得她与自己貌合神离,根本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并且还认为自己见识浅薄不够大气。
她既存了这样的心思,往后无论肖卿卿说什么,她总觉得话里有话,往往没说两句就显得不耐烦了。
这次也不例外,她本来正在兴头上,偏偏肖卿卿来了,皇后就不免觉得有些扫兴了。
第648章 韦家除爵
648
九月末,朝廷颁发了恤民令。
京中有封地的贵族,必须在半月内将存粮的三分之一、封地的十分之一上交朝廷,否则视为抗旨。
此消息一出朝野振动,舆论大哗。
对于贫苦人来讲,这当然是天大的好消息,意味着不但有了救命粮,更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
可是对于那些拿出粮食捐出田产的贵族而言,无异于切肤之痛。
可就算再不愿意也是皇命难违,韦家就在此例。
韦应爵因为年纪还小,虽然袭了爵位,但在朝廷中并无实职,所以也就没有俸禄一说,只是每年年底会有两千两的碳火银子,其余的要全靠封地的出产供给。
如今新令一出,擎西王府要上交八千斤的粮食,让出一百亩土地。
因为各家都因为这件事忙乱着,所以卫宜宁在一段日子里也没有去拜访。
再加上有钟野救回来的那个人,她要时常去看一看。
那人情况有了明显好转,但依旧昏迷不醒。
卫宜宁又请卢神医过去看过几次,卢神医查看了半天,怀疑这人的脑袋里有淤血。
像这样的情况,大夫能做的不多,只能期待他自身营卫强健,才有可能醒过来。
可是没过几天,忽然传出擎西王府对恤民令阳奉阴违的消息。据说韦家所分割出的田地皆是不堪耕种的劣等田地,而那8000斤粮食里居然有五千斤是发霉变质的。
如此一来等于触动了皇上的逆鳞,因此甫一核实便下了诏令将韦家除爵,收回所有封地。
但念在韦家孤儿寡母,便不治其他的罪了,着令三日内迁出王府,另觅住处。
这对韦家来讲无异于灭顶之灾,朝中虽然有不少人同情他们,可如今情势非常,皇上又在气头上,谁若站出来说话,绝不会有好下场。
卫宜宁第一时间听说了就赶了过来,彼时韦家人不免神色仓皇。
韦兰珊哭道:“都怪我一时粗心,将这事儿交给二管家去办。谁想他将好地同别人换了坏地,然后将地契交了上去,那些粮食也是他伙同别人调了包的。用霉烂的粮食来顶朝廷的差,把好粮加价卖了出去。如今他携款逃了,可把我们给坑苦了!”
“二姐姐你也别太自责了,事已至此谁也不愿意,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以后。”韦兰琪倒没怎样,还在旁边劝勉韦兰珊。
“是啊,如今这种情形,皇上既要平民愤又要震慑其他人,便是知道咱们家有委屈也不会多过问的。”卫宜宁道:“就像五姐姐说的,咱们还是把眼下的事情先筹划好,千万不要让母亲忧心。”
韦家姐妹只能擦干眼泪,紧着收拾些东西,毕竟朝廷给限了日期。
因为韦家此时已经成了罪臣,按照惯例,嫁出去的女儿也要被遣送回娘家。
但端王府和邵家却没有这样做,反而出钱在卫宜宁他们家旁边买下一座中等大小的院落来给韦家人住。
老王妃本就体弱,经过这一番惊吓折腾,没两天就病倒了,虽然请了名医前来诊治,可依旧回天乏术,也不过半个月的光景,老王妃就撒手去了。
因为不放心几个孩子,死时连眼睛都没闭上。
卫宜宁同韦家的八个孩子一样服丧守灵,以尽义女之责。
韦兰珊因此更是自责,几欲寻短见。
韦家众人不敢掉以轻心,每天都得有两个姐妹陪着她,可虽然能拦着她寻死,却阻止不了她日渐憔悴。
“可急死我了!”韦兰珮背地里向卫宜宁哭诉道:“兰珊这样子下去可怎么是好!”
“大姐姐,二姐姐的性子咱们都清楚,她一向倔强好强,凡事都爱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又何况本来就是她当家。”卫宜宁叹道:“接二连三的事情本就让人难以接受,母亲去世更令她灰心。别说是她,你又何尝不急?”
韦兰珮的性子虽然比韦兰珊柔软许多,可心里也不好过,连奶水都吊上去了,明珠又不肯吃别人的奶,每日饿得大哭。
邵桐一边心疼妻子,一边心疼女儿,急得满嘴都是燎泡。
“大小姐,燕八公子在门外求见。”丫鬟进来禀告说燕云堂来了。
“这时候八公子来做什么?”韦兰珮纳罕道:“不知道要避嫌吗?”
不过虽然这样说,对方既然已经来了,没有不见的道理。
于是韦兰珮作为长姐便出面接待了燕云堂。
“燕公子,不知你来有何赐教?”韦兰珮客气地问。
虽然早就知道他和韦兰珊之间的事,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韦家已然没了爵位,身份等同于平民。
韦家人自然不会主动巴结。
“蓝佩姐姐,不知道兰珊现在怎么样?”燕云堂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切:“我听说她不肯吃东西,甚至还想要轻生。”
“是啊,都快把人愁死了,”韦兰珮见燕云堂此时还如此关心韦兰珊,心中当然十分慰藉,语气也就更和缓了:“我们时时有人跟在她身边,绝不会让她出事的。八公子的关心,我一定会将你的话转达到。不过如今我们这样一番情形,你还是离得远些好,免得受了我们的连累。”
韦兰珮也是为了燕家好,更何况燕云堂本就是宫中的侍卫,在皇帝跟前做事,更要懂得避嫌。
“兰珮姐姐不要急着赶我走,”燕云堂忙说:“我已经辞去了侍卫之职,并且已经脱离了柱东王府,此后所作所为一身承担,不会连累任何人。”
“你……”燕云堂的话实实将韦兰佩震惊了,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燕云堂为了能够在此时陪在韦兰珊身边,竟然放弃了自己的前途和出身,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恕我直言,八公子如此行事有恐怕不妥,”韦兰佩定了定神,还是决定劝一劝燕云堂:“你的心意我明白,也十分感激。可是你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只会让兰珊更加自责。”
“我宁肯她怪我一辈子,”燕云堂道:“也不想在她最难过的时候置身事外。”
第649章 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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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风凄紧,初冬的天气冷凉如斯。
这天卫宜宁起来,侍奉着祖母吃过早饭,看看天气较往日似乎格外晴朗和暖些,便道:“宏安吃了饭快些去读书吧!一会儿应爵跑过来找你玩儿,又不能静心了。”
卫宏安道:“我可从来没有因为同他玩耽误过学业,我读书的时候,应爵就在一旁坐着,也不会打扰我。”
韦家如今搬到了卫宜宁家隔壁,一样的三进院子,和之前的王府自然是比不得了。
可韦应爵却十分高兴,如此他更方便找卫宏安了。
以前隔得远,两个人还要隔三差五的在一起玩儿,如今成了隔壁更是天天都要见面。
不过今天韦应爵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吃过早饭就到这边的院子里来,卫宜宁还觉得有些意外。
一转眼就到了辰时,卫宜宁听见隔壁院子乱嚷嚷的,听见什么“小王爷”、“找了几条街”之类的,还隐隐夹着哭声。
卫宜宁便觉得不好,连忙赶过去,刚进二门,就见韦兰珊跺着脚哭,韦兰珠在一旁也跟着哭。
“二姐姐,应爵怎么了?”卫宜宁上前问。
韦兰珊一把拉住她,眼泪断线珠子一般往下落:“应爵丢了!”
这时韦兰琪和韦兰玫也从后院过来了,这些日子韦家可谓祸不单行。
老王妃西去不久,韦兰珠和韦兰玫就双双被退了婚。
如今韦应爵又丢了,可不是要了她们的命!
“究竟是怎么丢的啊?”韦兰琪急得脸色惨白,抓住韦应爵的随从问。
那随从一头一脸的汗,鞋都跑丢了,说道:“小的一早随主子出去,都是平常走惯的路,街上的人也像往常一般,没什么反常的地方。
可到了金虎桥,就变得拥挤起来,一队送葬的上了桥,刚好迎面过来一队胡商,二三十人还牵着骆驼。我们本要避一避再过去,可小主子只顾打马往前走,我们赶紧跟着,因为实在太挤,最后还是跟丢了!
我和孙八赶紧找,最后只找到主子的马在桥头空地上吃草,人却怎么也找不见。我们问遍了附近的人,都说不知道,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我就让孙八在那里看着马顺便等着,万一主子自己回去也有人侯着。我就赶紧回来报信了,请小姐们拿个主意。”
“拿什么主意?能出去的都出去找啊!”韦兰珊急得要死:“找不到就报官,让官府帮着找!贴告示,悬赏!”
“二姐姐,你先静静,”韦兰琪握住韦兰珊的手道:“我倒是觉得这事先别闹太大,最起码得瞒着六丫头。”
她这么一提醒,韦兰珊果然冷静些了,韦兰珥如今有孕在身,且因为削爵、母丧之事已经备受折磨,若是再叫她知道韦应爵丢了,真是等于要了她的命了。
韦家如今多得端王府的庇护,这都是因为韦兰珥,若她有了闪失,韦家必将陷入更困顿的境地。
“宜宁,你办法最多了,”韦兰珊一把抓住卫宜宁道:“你看该怎么办?”
“二姐姐,不怪你着急,就连我也急,”卫宜宁道:“不过越是要紧的事,咱们就得越冷静才行。应爵今天出去,可有人提前知道么?”
“没人知道,”韦兰珊摇头道:“今日天气好,应爵就说要出去跑马,我想着他这阵子也确实憋坏了,何况光天化日的能有什么事?因此就嘱咐他要慢一些,不可走远,转转就回来。”
“应爵不见了,要么是自己走失了,要么就是被人掳走了,”卫宜宁道:“现在看,这两种可能一半一半。如果只是走失,咱们多派人手必然能找到,若是被人掳走了,也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人伺机寻仇,另一种可能就是绑架勒索。”
“寻仇?”韦兰珊一听就忍不住的发抖:“真要那样的话岂不糟了。”
如果真的是寻仇,那韦应爵便凶多吉少了。
“我觉得伺机寻仇这一点可以排除,因为咱们家一向没和人结过什么大仇,二姐姐先别怕。”韦兰琪道:“如果是绑架勒索的话,那么咱们等消息就是了,他要多少给他多少,只要应爵平安无事就行。”
跟随着韦应爵的两个仆人都是韦家的老仆人,忠心可靠,否则韦家人不可能让他们跟着韦应爵。
韦应爵今年已经八岁了,不算特别小,该记得的事都已经记得,何况又是个男孩子,也不太可能是拐子之类的所为。
因为这些人更喜欢拐骗不记事的孩子,若是稍大些的也更喜欢拐女孩子。
养个几年之后,或是卖给有钱人做妾,或是卖到烟花之地,这也算是他们的一个来钱道。
而一般买男孩子的都是为了传宗接代,越小越好卖,像韦应爵这样**岁大的男孩是很难卖出去的。
众人分析来分析去,还是觉得如果是被人故意掳走,多半是要敲诈勒索。
韦家把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卫宜宁也把家里的几个仆人叫出来,让他们到街上去找。
韦兰珊心乱如麻,说道:“与其在家里干着急,还不如出去找。”
她于是叫人备了车,决定亲自上街去找。
韦兰珠陪着她,姐妹两个共乘一车。还没等走,燕云堂就骑了马跟在车后。
“我也得出去!”韦兰琪道:“多一个人找,希望总会大一些。”
“兰琪,你现在最好还是别出门。”韦兰玫阻拦道:“你对外称病,如今又出去找人,这不等于说你在装病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韦兰琪冷笑道:“放心,便是我现在好了,也不必回宫去了。”
韦兰玫听她如此说也不做声了,韦家如今已经没了爵位,韦兰琪自然做不成郡主的伴读了。
于是韦兰琪和韦兰玫姐妹两个也乘了马车出去。刚拐过街角,就见关佐骑着马在前头等着。
韦兰玫见了,忍不住幽幽叹道:“果然还是两情相悦的更好些,门当户对的亲事,一旦一方失了势,便只能作罢了。”
“四姐姐,原来你也会发愁啊!”韦兰琪不禁大感意外:“从退亲到现在我才见你发一句牢骚。”
第650章 不拘一格
650
恤民令一行,京城附近果然太平多了。
皇帝正准备将此令推行到地方,却传来朔州参将袁石川带人造反的消息。
这袁石川将朔州太守杀了,手下号称有五万之众,据城抗命,要自立为王。
出了这样的事朝廷自然要派兵镇压,可这袁石川凶猛狠戾,朝廷军队屡次败北,竟然没有一次能打得赢。
因为这个缘故,陆续又有几个州起事造反,老百姓不管那么多,只要谁给饭吃就跟着谁走。
反正能混饱肚子饿不死久成。
这些叛军有的纯属乌合之众,有几处已经镇压了下去,但不排除还有其他的州县蠢蠢欲动。
尤其是朔州,不断扩张势力,已经把它临近的贺州也占了。
叛军数量一下子就翻了倍,更何况朔州靠近北部边境,一旦和境外的突厥勾连,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朝廷已经派了专人到那边去宣传恤民令,可人心都已经乱了,根本没有人信。
皇帝因此焦灼万分,这天早朝的时候便命大臣们讨论该如何解此燃眉之急。
朝堂之上众说纷纭,简直就像一团乱麻。
“依臣的愚见,如今的兵祸都是恤民令惹出来的,”徐国老咳嗽了一声,他讲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倚老卖老的神情:“地方上的贵族豪绅听说要将他们的粮食土地让出去,哪个愿意?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话糙理不糙。看看那些造反的,哪一队的头领不是当地望族?”
“徐国老这话说的不对,”肖太傅反驳道:“如今民不聊生,陛下体恤百姓方才颁布此令,否则百姓终究是要造反的,到那时候又该怎样?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主可以赏赐他们自然也可以收回。身为臣下焉得如此不忠!不过取其五分之一,并未动摇他们的根本。”
“是啊,朕又不是白拿他们的,不是有爵位和官职交换嘛!”皇帝也忍不住吐口水。
“臣倒是觉得与其在这里讨论恤民令的事,还不如先把兵患平定。等太平了召令才能推行,否则一切都是空谈。”柱东王爷道:“别的不说,就说朝廷派去的那几名将令,一个个都是草包饭桶。哪有一个堪当大任的?!否则也不至于助长了这些叛军的威风。”
“既然如此,王爷为何不主动请缨?”刘焕立刻跳出来说道:“又何况燕家子弟多才俊,随便派一个出去不就成了吗?何必要让那些酒囊饭袋上前呢?”
柱东王爷立刻说道:“本王便上阵前去也没什么不可,谁也不是没带过兵打过仗!”
“真要这么吵下去就没意思了,”又一个大臣当起了和事佬:“王爷现居要职岂能轻易离开?御史大人也是忧心国事,两位都消消火,咱们好说好商量。”
“诸位先都静一静,不如听小王一言。”一直在朝堂上不怎么说话的端王爷开了口,众人于是都静了下来。
“端王你有何高见?”皇上的耳根子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清净,觉得关键时候还是自家兄弟靠谱。
“禀圣上,既然大家都认为应该先平乱党,而那袁石川又过于勇猛,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想着推举一个人,让他到前线去,一定能将那袁石川打的落花流水。”
“哦,如果真有这样的人,那最好不过了。”皇上对此十分感兴趣:“不知道端王究竟要举荐谁?”
不但皇帝好奇,朝堂上的大臣们也个个好奇。
“小王要举荐的就是超勇公钟野,”端王爷直言不讳:“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这……”皇帝万没想到他会提起钟野:“他如今可是嫌犯身份,何况也已经畏罪潜逃了。”
“陛下,传言钟野是匪首的事我觉着不真,传来传去也没有实在的证据,又何况钟野如果真是匪首的话,他此刻只怕早已带人作乱了,又怎会悄无声息的不见人影呢?”
“端王此言差矣,那钟野对朝廷早就心怀不满。趁此机会作乱有什么不可能的?”徐国老道:“更何况他如果是清白的又为什么要逃走?身正不怕影子斜,上大堂上说个明白不就行了吗?”
“我不知道徐国老您说钟野对朝廷一直心怀不满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端王爷反问:“是谁曾亲耳听他说起过,还是亲眼见他做过什么事?这么多年钟野没有一分俸禄,可也安贫乐道,随性洒脱。再说一句不好听的话,若他真想造反,又何必只是小打小闹?”
“可……”刘焕忍不住开口。
“刘大人,你如今风头可是强劲的很啊!”端王爷看着刘焕说道:“自打你任御史中丞以来,弹劾的文武官员不下百人。你连别人的纤芥之错都不放过,却怎么养出那么一个爱逛烟花的好儿子呢!”
“端王爷,您不要随意玩笑,”刘焕连忙说:“犬子初来京城,路还认不全,走错地方也是情有可原的。”
“好啦!如今是用人之际,自然要不拘一格,”皇帝实在是被这些人吵的头痛,既然总要听一个人的,那还是听自家兄弟的好些,何况端王平时几乎不发一言:“钟野的事情一直也没有定论,他毕竟是忠良之后,朕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听皇上这么说,徐国老等人还有些不甘心,可因为端王的缘故,最后还是忍住了。
“稍后就发圣旨下去,将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只要钟野能够在三日之内返回京城受命,朕便恕他无罪。”皇帝道。
“谢皇上!”端王躬身行礼。
“好啦,恤民令的事先在栢州试行吧!”皇帝说道:“看看那里成效如何,之后再全国推行。”
诸位大臣互相看了看,都知道燕肯堂在栢州。
“看来皇上还是信得过燕家人啊!”下朝之后有人悄悄议论道。
“燕肯堂声名在外,又得民心,”另一个说道:“他一向是不怕朝上层人下手的。”
“哼哼,你没听说他在栢州做的事吗?早晚是要坏事的。”前一个人说道:“咱们姑且在旁边等着看好戏吧!”
第651章 出尔反尔的皇帝陛下
651
官府撤销了对钟野的通缉,并且将超勇公府门上贴的封条揭了下去。
不过三日,钟野和他的两个仆人就都回到了府中。
当天傍晚便有内监带着诏书来到这里向钟野宣读皇帝的旨意----着令超勇公钟野明日早朝后进宫面圣。
第二天天还未亮,葫芦和冬瓜就都起来了。
钟野兀自睡得香,最终还是被他们两个给请了起来。葫芦拿着连夜赶制的新衣裳,给钟野穿好,美滋滋地说:“公爷这一番进宫去,可算是能扬眉吐气一回了!”
“现在言之过早,”钟野和以往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天意难测,姑且随缘罢了!”
“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一大早得说些喜庆的。”葫芦一边给钟野系扣子一边说:“驴粪蛋还有发烧的时候呢,何况是公爷您。”
“你倒是找个好东西打比方呀!”冬瓜在一旁听了直笑:“那驴粪蛋是什么东西?!”
“话糙理不糙啊!”葫芦一双白眼扔过去,简直就像两把飞刀:“你少跟这儿挑鼻子挑眼的,等回头公爷得了实权,先把你辞了。”
“你得亏不是个女的,”冬瓜做了个鬼脸说道:“否则不知挑唆主子做多少缺德事。”
“放屁!挑唆这事还分男女?”葫芦不以为然:“你快点儿进屋收拾东西去吧!”
“我就是觉得女人更擅长这个,”冬瓜憨笑着说:“话本子里头不都这么写吗?”
钟野就在两个仆人的斗嘴声中洗漱完毕又吃了早饭,等过了卯时便骑了马慢悠悠地往宫里来。
等他到了宫门前,那些早朝的官员也正纷纷散去。
端王爷的轿子特意停了一下,一旁的侍从掀起轿帘,钟野上前请了请安,知道自己能被赦免并入宫面圣都是王爷的功劳,因此又道了谢。
“钟公爷不必客气,论辈分我是你的长辈。论私交,你和小儿一向投缘。更何况如今情势紧急,正是国家用人之际,你可要好好把握啊!”端王爷语重心长的对钟野说。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端王爷回去了,钟野也进了宫。
早朝之后,皇上接见大臣都是在上书房。
一个太监在前头带路,径直把钟野带到了上书房。
钟野已经十年没见过皇上的面了,虽然前些日子太后驾崩,他作为有封爵之人也曾入宫吊唁,却也并没有与皇上碰过面。
如今的皇帝与他印象中的皇帝相比,明显的发了福,面容也苍老了许多。
皇上见了钟野,在心中也很是讶异。他印象中的钟野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虽然那时候,钟野的身高体格已超出常人,可面容神情却依旧稚嫩。
如今却俨然是个威猛魁梧的成年人了。
君臣间彼此对视,各自心中都不免唏嘘。
钟野行了礼,皇上命人赐了座,然后便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钟野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气氛越来越尴尬,终于皇上干咳一声说道:“朕只是想着有十多年没见你啦,再加上近来想起许多往事,便想着见见你。你如今一切都好,朕也就放心了,因政务繁忙就不多留你了。”
这明显就是在逐客了。
钟野之前就有些起疑,因为皇上问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如今又赶自己走,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
于是痛快地起身,抱拳说道:“圣上还能记得起臣,这是臣的荣耀。臣无所作为却被赦免又召见入宫,这显然是有人在陛下面前替臣求情。如今陛下见了我,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这显然是有人在您面前说了我的坏话。”
皇上被钟野的话说中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两声说道:“军国大事自然要慎重,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也知道在朝堂上的议论,钟野肯定或多或少听到一些消息。他被闲置了十多年,终于有一个机会可以出头,自然是十分渴盼的,而一旦落空,又难免会发几句牢骚。
事实上他本已决定让钟野去平乱的,可曾丽妃却说放着朝廷现有的那些武官不用,偏偏起用一个身有劣迹的钟野,这种做法并不妥当。
关于这一点,皇上自己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当朝的大臣也拿这个来做反驳,可都不如曾丽妃轻飘飘的一句话来的有力。
“陛下,臣并不因为自己未受到任命而有怨言。”钟野慨然道:“臣只是想着陛下贵为一国之君,却因一人的赞誉而召见我,又因一人的诋毁而疏远我,这不是人君该有的风范。”
钟野这话说的很直接,皇上听了自然觉得刺耳。可钟野的话又说的很对,让皇帝无法辩驳。
再加上钟野威风凛凛地站在面前,目光坚定有神,让皇帝也莫名其妙觉得有些心虚。
此时在一旁站着的曲清忙上前打圆场,殷勤的对钟野说道:“不知公爷渴不渴?奴才带您到偏殿去喝茶吧!”
说着就要带钟野离开,皇上也暗暗的舒了一口气,天下的东西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就算身为皇帝也不可能完全无视公理。
钟野不免有些心灰意冷,他虽然能安贫乐道,可男子汉大丈夫谁心中没有志向呢。
可有些东西是强求不得的,尤其是功名利禄,这一点他早就深有体会。
“不必麻烦了,”钟野对曲清道:“我这就出宫去。”
“那奴才送您出去,”曲清道:“您不常来,这里头的路不好走。”
就在钟野对皇上行了礼,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个送文书的小太监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因为走得太急,经过门槛的时候还绊了一跤,跌了个狗吃屎,可是他完全顾不得狼狈,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钟野留意到他手上握着的文书,封皮上盖着特急的印章。
“万岁!那袁石川又吞并了一州!”小太监的嗓音都变了。
皇上一听,手中握着的御笔啪的一声掉在了书案上,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又失了一州!
“前线的那些人都是死的吗?!怎么能让反贼一再得手?!”皇上气得咆哮道:“一群吃草的!”
第652章 领旨
652
见到皇上动怒,屋子里的几个宫女太监都吓得连气也不敢喘,因为时局动荡,皇上经常喜怒无常,而他们则成了惊弓之鸟,只要皇上变脸发脾气,就一个个吓得呆若木鸡。
偌大的房间内只能听到皇帝一个人的咆哮声,恼怒又绝望。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真到了用的时候却全都成了草包废物!”皇上怨气冲天的大骂道:“这些将领更是没一个顶用的!光知道贪妻恋子,要不就是争名逐利!真到了战场上拿不动刀舞不动枪,简直就是洗好了脖子送上去等着让人砍!”
皇上看了加急的军情文书之后更是火冒三丈,前线的将领不但没能带领军队诛杀反贼,甚至自己跑得比士卒都快,使得官兵群龙无首彻底成了一盘散沙。
同时也让叛军的气焰更加嚣张,甚至扬言要赶在除夕之前攻入京城,直接到皇宫吃年夜饭。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皇上若是能忍得了才怪。
“把那个高秋夜给我满门抄斩!”皇上目眦欲裂地说道:“还有联名举荐他的那几个大臣!每人罚他们一年的俸禄!”
皇上把气都撒在了逃跑的将领身上,同时也迁怒于那些举荐他的大臣们。
“圣上息怒,当心龙体!”曲清见皇上发怒,也顾不得带钟野出去了,忙上前安抚皇上。
果然皇上又有头痛发作的预兆,手脚发颤眼前发黑,心中烦闷欲死,像是有一把火在烧。
却曲清连忙给皇上重新倒了一碗茶,让他喝下去。又在皇上的太阳穴两侧涂了些特制的药水,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就是味道有些冲,因为里头放了薄荷和冰片。
“你有把握打胜仗吗?”皇上抬眼看着钟野,面容有些扭曲的问,是因为头痛加情绪过激的缘故。
“没有,”钟野道:“不过我不怕死,也不贪财。其余的就得陛下自己决定了。”
“那好,就你吧!”皇上一副豁出去的神情道:“朕现在就任命你为盛威将军,兼任朔州招讨使。三日后出发去前线,你可愿意?”
做出这个决定,皇帝也很无奈。都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人才也一样。
“臣有条件,”钟野并没有因为突临的机会而昏头,他知道带兵打仗不是过家家,是要流血死人的,所以要把丑话说在前头:“陛下若能答应,臣便去得,否则去不得。”
皇上没想到钟野在这时候居然还跟自己谈条件,可形势紧急,便是皇上也不能一直任性。
何况前几位将领是从武官中挑选出来的,已经算是那些人当中出类拔萃的了,谁想到了前线都不堪一击,剩下的那些又怎么能保证会打胜仗呢?
当然,皇上也没有把握钟野一定能打赢,但好在他出生在良将世家,又生得高大威猛,比其他人看着更有威势。
如果要在他和剩下的那些武官中选择,皇上还是更倾向于钟野。
如今天下承平已久,很少有带兵打仗的机会。那些武官们慢慢也都懈怠起来,光看他们个个发福的身材就知道了。
“你且说来听听。”皇帝耐着性子说道:“如果合理,朕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臣要足够的粮草和饷银,”钟野道:“更要绝对的自主权。”
“你可知如今国库吃紧?两年来各地赈灾,国库其实早就空虚了。”皇上叹息道:“你说绝对的自主权,大概是不想让朝廷派监军吧?”
大周朝的规矩,凡是武将出征,军队里必须带有监军。
监军一般都是皇帝身边的得力内侍担任,他们官阶虽然不高,可权力却很大。
将领们没有不看他们脸色的,生怕一个不小心,他们回去后在皇上身边搬弄是非,自己连同家人就极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灾。
“当然包括这一条,”钟野毫不犹豫的说道:“但还不止,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臣带兵打仗之时,便是陛下的诏令也可不听。”
“你的要求也有些太过了。”皇上只觉得头痛的更厉害了:“你这哪里是去带兵打仗?分明是趁机敲诈勒索。”
“陛下,前线可供差遣的将士还有多少人?”钟野问。
“原本是有五万之众的,”皇上提起这个就窝火:“后来因为节节败退,死走逃亡伤,如今只剩不到两万人。”
大周朝的士兵当然不止这些,可是如今各地都要留有一定数量的军队以自保,京城更是。
再加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举国饥荒的情形之下,派遣军队需得慎之又慎。
“陛下,那反贼已经吞并了三个州,加在一起总有十万之众。”钟野就事论事的分析道:“以不足两万人对阵十万人,若是再不许我便宜行事,那就请陛下再选他人吧!”
皇上知道钟野说的不假,又何况便是派其他人去,也一定会向朝廷请求多多增兵,还不如钟野这个简单省事,国库虽然空虚,可皇家还有内帑,倒也不是真的应付不来。
“好,朕许你在前线一切自己做主,”皇上终于开口答应了:“至于粮草银子么……”
“臣要五十万两白银,两百万斤粮食。”钟野道:“总不能让将士们衣食无着去拼命,否则他们只会逃跑,甚至还有可能投降。”
“这也太多了!”皇上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敲竹杠了一般,很是不舒服:“不如先给你拿一百万斤粮食,剩下的慢慢再补给。”
“圣上,咱们不是在菜场买菜,讨价还价。”钟野道:“不说多次运送粮草麻烦,万一叛军将粮道截住。那官兵不就被困的死死的了吗?”
皇上现在真恨不得这是一场噩梦,哪怕有人测量个嘴巴把自己打醒,他也绝不会怪罪,反倒还要重重的奖赏他。
可是这并不是个梦,他也就无从醒来。
“好,你要的东西朕都答应你,不过你也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皇上最后权衡再三,还是答应了钟野的要求。
毕竟军情如火,多耽误一天形势就有可能恶劣一分。
“臣钟野领旨!”
第653章 美人图(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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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小湖荷枯藕败,一片残颓。只有蒹葭虽然颜色苍黄,却更显出动人的风致来。
日影西斜,一道残红映在水面,几点孤鸿时飞时落,靠近岸边的水泽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的确是冷了。
卫宜宁男装打扮,从城里赶到这要一个时辰还多,远远就看到一个高大身影骑在马上,暗青锦袍,玄羽披风,正是钟野。
原来钟野从宫里出来之后,要到兵部去登记文书,还有其他一些琐碎的事情,于第二日到韦家吊唁老王妃。
老王妃去世的时候,钟野正被人四处通缉,因此没能前来吊唁。他是韦应爵的师父,于情于理都是要尽一份心的,又听说韦应爵丢了,因此一得了空闲便立刻过来了。
韦应爵依然没被找到,韦家正准备报官的时候,忽然收到一封信,上头说三日后清晨只准一个人且不能是男子,带一万两银票到城外的西寺坡坏塔处,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不得报官,不得使诈,否则当场撕票。
钟野去韦家的时候也见到了卫宜宁,但因为人多有些话不方便说,便暗示她今天于城外相见。
“冷不冷?”钟野问。
卫宜宁的脸儿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对着钟野笑得眉眼弯弯,摇头道:“不冷,公爷早来了吧?”
“我也刚到不久,”钟野撒谎道:“你怎么连披风都不带?”
“觉得用不上呢!身上穿的已经够厚了,”卫宜宁看着钟野舒心的一笑:“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都是坏事,好在终于有了一件好事。”
钟野身上穿的锦袍和披风都是皇上御赐的,他困顿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施展才干的机会,卫宜宁由衷替他高兴。
“我明天早起就要出发了,”钟野心中浮起一点苦涩:“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他多想一直陪伴在卫宜宁身边,但君命难违,更何况自己总不能一直这么淹蹇下去。
“公爷放心去吧!这一去必定要建功立业,为世人所仰,宜宁提前祝您马到成功。”卫宜宁真心祝福道。
“刀剑无眼,前途未卜,先别说我了。”钟野转开了话题:“你后日去赎应爵千万要小心,虽说只许一个人去,可后面也要远远的跟着几个人,若是过了一定时候还不见你的人影,就必须前去接应才行,千万不可大意。”
原来韦家收到了那封信之后便商议着谁去,但他家的女子个个柔弱又生的过分美丽,实在不合适。
于是卫宜宁自告奋勇,她比韦家姐妹的身手要好太多,人又机灵,怎么看都是最好的人选。
钟野当时也在场,他了解卫宜宁的实力,可还是忍不住担心。
因此临走之前不忘重新叮嘱卫宜宁。
“公爷放心,我一定会加倍小心的。”卫宜宁郑重的点点头,从怀中掏出钟野送给她的匕首说道:“到时候燕八公子和关家的大少爷都会在后面远远的跟着,我们约好了讯号,一旦事情有变,他们就会前来救援。”
钟野听了这话才放下了一些心,燕云堂和关佐的身手都不错,有他们两个陪着,卫宜宁就更安全了。
“还有件事我走前要告诉你,或许没有什么作用,但也许能作为一个线索。”钟野道:“就是我在敬王府藏身时候发现的一件事。”
“公爷若是觉得这事有用,那便多半有用。”卫宜宁道。
“是这样的,我上一次从虎苑救出一个人来之后又重新返了回去,在那里又呆了十几天。期间也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是有一天夜里我悄悄潜进了敬王爷住的院子,看到一间房里还有灯光,便悄悄靠过去。弄破窗纸向里张望,发现那屋子里并没有人,但却一直燃着灯,屋子里的陈设也十分简单,只是四面墙上挂满了仕女图,一共十二幅,对应十二个月份,就好像十二月令图轴一般。”
一般人家都有挂画的习惯,而十二月令图轴极为常见,有的是花鸟,有的是山水,也有侍女图,这本身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但钟野却说这事情有些奇怪,想必是这房间里挂的画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卫宜宁耐性的听着,并不打断。
“我看了几遍之后,发现这十二幅画上的人衣裳和发髻虽不尽相同,但却是同一张脸,也就是说这十二幅画上画的其实是同一个人。”
卫宜宁顿时就明白钟野为什么说这些画有些蹊跷了,因为历来十二月令美人图上面所画的人物一定是环肥燕瘦各有所美的,还从未听说十二个月都画同一个人的。
“那这画上的女子画的是谁?公爷你可知道?”卫宜宁问。
钟野摇头:“那女子容貌生的不俗,最明显的特点是右眉尾有一点朱砂痣,可我没有见过她,否则一定会有印象。”
“等等,”钟野的话让卫宜宁想起些什么来:“我也曾见过一幅画像,右眉尾有一颗朱砂痣,但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是谁?”钟野问。
“是已故的明贤太后。”卫宜宁道。
卫宜宁之前曾在宫里做伴读,曾经有过那么几次随着皇后到奉先殿去焚香祭祖,上头挂着历代已故的皇后画像,其中最新的一幅就是明贤太后的画像。
卫宜宁因为父亲的缘故,所以格外仔细看了明贤太后的画像。记得她容貌出众,右眉尾有一颗胭脂记,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难道真的是明贤太后?”钟野觉得很吃惊,他并没有见过明贤太后。
敬王爷曾经娶过一位王妃,但成亲不久后就去世了,自那之后敬王爷并未再娶,也没有子嗣。
世人都说敬王爷本就不留恋儿女私情,一心清修。还有人说他是对王妃用情太深,不肯移情于他人,所以才孤独终老。
“好在我马上带了纸笔,我现在就试着把明贤太后的画像画下来,公爷看看是否相似。”卫宜宁记忆力惊人,又因为小的时候父亲教她画过画,虽然称不上丹青妙手,但是白描五官还是能做得到的。
第654章 可能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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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野看着卫宜宁手中的笔一起一落地在纸上勾画,很快画出一张女子的面容。
鹅蛋脸,俊眉修目,美丽端庄。虽然是白描,却十分的传神。
“我在奉先殿看到的明贤皇后的画像大致就是这样的,”卫宜宁道:“公爷你看可有几分相似?”
“有五分相似,”钟野端详了半天道:“只是我看到那房中的画像上的女子很年轻,大约只有十几二十岁的样子,没有你画的这个年纪大。”
虽然只是画像,却也能看得出卫宜宁画的是个中年女子的模样,而钟野在敬王府所看到的都是少女容貌。
“我看到的明贤太后画像是她四十岁寿辰时的写影,”卫宜宁道:“就算是同一个人,中间相隔二十年,即使保养得再好,面容也是会有变化的。”
二十年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实在不算短,足够让一个人从幼童长为青年,又从青年走入衰老。
女子到了四十岁风韵犹存的大有人在,但终究不可能像少女时那样鲜妍明媚了。
“会不会真的是同一人?”钟野道:“五分相似也很难得了。”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未必不可能。”卫宜宁想起一些事来:“我在宫里的时候,曾见过刘才人,她疯癫了十几年。我曾听她发病的时候说起过太后宫里有男人,并且还一再说翠铭宫千万不能去,那翠铭宫就是明贤太后的寝宫。”
“她的话可信程度高吗?”钟野问。
“一个疯子的话当然做不了证据,可未必就一定是假话。”卫宜宁道:“我倒是觉得有些时候疯子说的才是真话,清醒的人往往会把真话藏起来,用假话掩饰。”
“如果这个刘才人说的是真的,明贤太后和敬王有私情,而明贤太后早已去世,便是把这件事翻出来只怕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皇家自然不肯把这种丑事宣之于众,咱们想在这上头做文章也难,”钟野道:“我们现在主要想查的就是敬王和青衣教之间究竟什么关系,只要有了确凿的证据,就能将敬王和他的党羽一并铲除。那个曾丽妃也势必会受到牵连,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作威作福。没了她作耗,前朝后宫势必会安定许多。”
钟野他们现在最怀疑的就是敬王和青衣教有着不可告人的内幕,如果真是那样,势必会威胁到社稷黎敏。
真要闹出什么大动乱,百姓的日子便会更加难过,这是他们最不愿见到的。
“明贤太后的事让我更多地想到了我父亲当年的冤案,”卫宜宁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我父亲当年受人冤枉,为何一直不肯辩白。我之前单是知道丁昆和卫宗镛合伙陷害他,不确定这背后还有没有更深的水。”
“你父亲如果当年喊冤的话,未必没有人听。”钟野道:“毕竟他那时贵为公爷,不是谁想诬陷就能诬陷得了的。”
“谁说不是呢,所以我一直很疑惑。可如果按照咱们的假设想下去,明贤太后和敬王爷有私情,并且由于某种原因,身为局外人的刘才人发现了这件事,当时她正怀有身孕,受了惊吓之后便小产了。我之前就确认过,刘才人小产的时候和明贤太后驾崩的日子非常相近,如此就不能排除太后是因为被人撞破奸情而了断自己的。
刘才人本来就胆小,出了这样的事当然非常害怕,再加上小产,因此便疯癫了。”
“这件事的确耸人听闻,一个小小的才人撞破如此秘辛,说不怕肯定是假的。”钟野点头道:“更何况因此死了人。”
“如果前面的推断成立,身为太后侍女的柔奴大约也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也很害怕。因为她本来是我家的婢女,在太后驾崩之后就想找我父亲讨个主意,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明显被杀人灭口,又顺便嫁祸给我父亲。
事关皇家体面,我父亲为了顾全大局,便选择了隐忍不言,一个人担下了罪责,这也就是他自始至终都不说自己冤枉的原因。”
“如果你的推测是真的,那岂不是……”钟野看向卫宜宁,两人都想到了更恐怖的事情。
虽然只是推断,可当这个推断顺理成章毫无瑕疵的时候,不免会觉得它就是事实。
尤其是原本有些一直解不开的难题被推断出来以后,真相就像退潮后的沙滩,慢慢的显现出原本的样子。
而之前被掩盖在水面之下的暗礁也像鬼魅一样露出了头,隐隐绰绰。
“这件事我还会再求证的,毕竟推测只是推测。”卫宜宁道,看了看天色,说道:“时候不早了,公爷想必还有许多事要做,我们……回城去吧!”
如今的钟野有公务在身,再也不是之前那个闲云野鹤般的钟漫郎了。
钟野不情愿地点点头。
“对了公爷,这是我给您做的一套衣裳鞋袜,留着换洗用吧!”卫宜宁从马上拿过一个包袱来递给钟野,钟野接在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坠的心都疼。
两人于并辔而行,缓缓地往城中走去,彼此都默默无语。
远远地已经能够看到城门,中也借着夜色的掩饰深情的看向卫宜宁。
此时天色十分昏暗,卫宜宁鸦青的发髻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她雪白的面容变得朦胧娇脆,像个瓷娃娃。
钟野心中的不舍浓稠得化不开,喉头酸涩,有些要哽住:“宜宁,我就要走了,你自己一定要多保重。遇事不要冒险,先想着保护好自己。”
“公爷也一样,”卫宜宁心里也不好受:“此一去必有艰难险阻,愿公爷一一克之,早日凯旋回朝。”
钟野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最终只是伸出手在卫宜宁的头上轻轻地摸了摸:“你先进城去吧!我在这里看着。”
“好。”卫宜宁乖巧地点头,轻轻的拨转了马头,往城中走去。
钟野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宜宁,等我回来!”钟野轻声呢喃。
第655章 察觉中计
655
铅云四合,冷风戚戚,天色未明就已经飘起了雪花,更确切的说是细小的雪沫儿。
在约定好去赎韦应爵的日子下起了今冬第一场雪,雪不大,刚能盖住地皮,但天气是真的冷,哪怕屋里已经放了两盆碳,在窗户旁依然能够感受到从外面溜进来的冷风。
卫宜宁早起打扮好了,按照对方的要求,她没有扮做男装,而是穿了一身淡紫的丝绵裙袄,外头又披了一件灰鼠的斗篷。
春娇把准备好的早饭端过来,让卫宜宁就在自己屋里吃了。因为时候还早,朱太夫人还没有起来。
“姑娘,你千万要小心在意。”春娇虽然不想在这时候给卫宜宁添烦忧,可如果一句话也不说,她心里又实在忍不住。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卫宜宁抬起头对春娇笑了笑:“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你们只管在家等着。”
这时卫宏安也走了进来,他同韦应爵最要好,韦应爵被掳,他当然着急。这些天书也读不下去,知道卫宜宁今天要到郊外去赎人,他其实也想跟着,但知道这样不妥。
“姐姐,你一会儿就要去了吗?”卫宏安问。
卫宜宁疼爱地摸了摸他的小脸,温言说道:“是啊,姐姐吃过了早饭就去。你别太担心,那些人只是求财不会害人的。”
“我知道应爵一定没事,就是雪天路滑,姐姐骑马的时候一定要当心。”卫宏安懂事地说。
最难走的路不是隆冬大雪的时候,而是像这样一层薄薄的轻雪,这样的路最滑,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摔了。没有钉掌的马根本走不了,很容易就会劈折了腿。因为以往的经历,卫宏安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这些。
卫宜宁轻轻抱了抱弟弟,卫宏安很清瘦,窄窄的肩头,脖颈间还嗅得到奶香。
“既然过来了就和我一起用早饭吧。”卫宜宁拉了一张凳子让他坐下,姐弟俩一起吃早饭。
吃过早饭后,卫宜宁来到了韦家这边。
韦家姐妹除了韦兰珥,其余的都在。韦应爵被掳的消息一直瞒着韦兰珥,她已经怀孕快七个月了,要不了多久就要临盆,正是要紧的时候决不能让她担心。
“宜宁,今天的事全靠你了。”韦兰佩作为长姐,自然要她来交待,走到卫宜宁身边,将一万两银票交给她:“你自己千万小心在意,虽然我们都想你把应爵带回来,可如果事情有变,你一定要先护好自己的安全。”
韦家的七个姐妹全都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表示支持大姐的意见。
虽然不过是短短的几天,可姐妹几个都明显的消瘦憔悴了。
“姐姐妹妹放心,我自己会小心的。”卫宜宁答应道。
“不但关公子和燕八会在身后跟着你,他们后头还有二十个家丁以及端王府的护卫。”韦兰珊道:“如果情况有变,你要想办法多拖延一会儿。”
卫宜宁知道如果自己不走,韦家姐妹会有嘱咐不完的话。于是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动身了。路不好走,得走得慢一些。不能耽误了时间,要是让对方觉得咱们没有诚意,做出伤害应爵的事那就犯不上了。”
果然她这么一说,韦家姐妹便都有些紧张起来。
将卫宜宁送到门口看着她上了马,直到转出街口看不见了,众人还痴痴的站在门口不肯回去。
卫宜宁不紧不慢地走着,主要是因为这样的路快不得。
走了两个时辰才来的约定的地方,但是并没有超过约定的时间。
这里原本是个寺庙,但已经荒废几十年了。
寺庙的旧址在一处高岗上,之前大量饥民涌入京城的时候,这个地方曾经有人住过,但如今已经都搬离了。
四周还很荒凉,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人影。
卫宜宁留心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和车马走过的痕迹,难道那些人还没有来?
卫宜宁等了等,发现还是没有动静,于是便走上了高岗,想到寺庙里看看有没有人。
她登上高岗之后仔细查看了,发现根本就没有人来过。
站在高处向四方望去,依然没有人影。
卫宜宁心中越发狐疑,他们并没有报官,也没想要使诈,就是想把韦应爵好好的赎回来。
可是对方迟迟不现身,必定有原因。
卫宜宁首先排除了韦应爵不在他们手上的可能,因为和那封了勒索信一起装着的,还有韦应爵一直戴着的平安符。
会不会是韦应爵遭了意外?对方没办法交出人质,所以就不来见面?
这种可能性也并不大,因为他们为了要钱一定会好好的看护韦应爵,这些人废了如此大的周章,怎么可能到最后弄个鸡飞蛋打?
又或者他们在暗处观察,究竟是不是卫宜宁一个人来的,后面还有没有埋伏。
如果是这样的话,晚来一会儿也没有什么。
卫宜宁伸手在袖筒里摸了摸,那里头装着一只用来报信的钻天爆竹,如果自己遇到了危险,放出这个,燕云堂他们就会赶来。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时辰,还不见有人来接头,卫宜宁心中越发不安。
它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那些人的真实目的并不是要用韦应爵来勒索钱财,那么偏偏要伪装成勒索的样子,为的是什么呢?
此时雪下的更大了一些,卫宜宁从高岗上下来,骑上马往城里飞奔。
跑过一刻钟的时候,和等在远处的燕云堂关佐相遇。
“不对劲!快回城去!”卫宜宁并不停留,在马上对二人大喊。
“这是怎么回事?”燕云堂和关佐面面相觑,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拨转了马头紧跟在卫宜宁后面。
而此时的卫宜宁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翅来,马上飞回去。
她拼命抽打着马儿,任飞雪模糊了自己的视线,只想着快一些,更快一些。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卫宜宁在心中拼命祈祷着自己担心的事千万不要发生,可她的心却忍不住一点点的往下坠。
她实在太粗心了,居然迟钝到了这等地步!
第656章 下手了
656
如果不是卫宜宁的骑术过人,在这样的天气里骑马,又骑的这么快,是一定会摔跤的。
但卫宜宁不歇气的跑回了家,那匹马浑身都被汗打湿了,热腾腾的冒着白气。
韦家和卫家门前都站了好多仆人,见卫宜宁神色仓皇的回来,并没有韦应爵的影子,众人心里都暗叫不好,可谁也不敢开口问。
卫宜宁也不对任何人解释,而是径直进了院子,和迎面走来的如意几乎撞了个满怀。
“哎呦,五姑娘你终于回来了!韦家……”如意的话还没说完,卫宜宁就打断了她:“宏安呢?他在不在祖母房里?”
“宏安少爷不是在书房读书吗?”如意纳罕道:“姑娘你找他做什么?”
可卫宜宁已经跑远了,径奔书房的方向。
“不是去赎韦家的小少爷了吗?关宏安少爷什么事?”如意越觉得不解。
这时门外的那些人也都走了进来,跟在卫宜宁的身后走,他们都想知道五姑娘究竟要做什么。
如意于是也跟了上去。
多少年了,卫宜宁几乎从未如此失态。她像发疯一样冲进卫宏安读书的房间,房里空无一人。
房间干净整洁,全然像是里头的人有事刚刚离开,好像过一会儿还会回来。
可卫宜宁到底发现了不对劲。
一部诗经打开放在桌上,宣纸上是半首《黍离》,“彼苍者天”的天字最后一笔拉得太长,破坏了整个字的结构,笔掉在地上,落了几点墨汁。
这就表明卫宏安是在读书写字的时候被人为打断,之后就不见了。
“先别惊动祖母,悄悄地到各处去找。”卫宜宁脸色惨白地吩咐随后跟进来的人说:“一定要万分仔细,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虽然这样说,可卫宜宁心中知道,如今做的多半已经是无用功了。
这是一个连环计,韦应爵丢失是这个计策的第一环。
随后送来的勒索信让他们都以为这些人是为了求财而绑架了韦应爵,毕竟韦家没有什么明显的仇人,并且这样落井下石的事也的确是些无良的人能做的出来的。
可事实上这是个声东击西的法子,让人们把精力都放在韦应爵的身上,都想着全力以赴的把他救出来,却没有料到他们的后招是针对卫宏安姐弟的。
首先把赎韦应爵的时间定在钟野离京之后,这看似是巧合,其实是精心安排的。
让韦家只准派一个女子前去,而这个人选一定是卫宜宁,如此在钟野和卫宜宁都不在场的情况下,并且众人的关注点都在韦应爵身上,甚至连卫家的仆人大多跑到门前来等候,造成了本就人手不多的卫家变得更容易下手。
卫宏安不过是个**岁的孩子,想要带走他实在太容易了。
而让卫宜宁去赎人,在郊外待了两三个时辰。利用这段时间他们完全可以带着孩子离开京城,去任何地方。
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想要钱,他们用计掳走了两个孩子,这几乎等于摧毁了卫韦两家。
那些仆人陆续的回来复命,因为一直在下雪,便是有痕迹也被雪掩盖住了。只在东边的墙上发现了一处类似攀爬的痕迹,但价值并不大。
这时韦家姐妹也听到了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
“宜宁,听说宏安也不见了,他是不是也被那些人绑走了?”韦兰珊抓着卫宜宁的两只手使劲摇晃,她心里害怕极了。
因为眼前的卫宜宁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样子,双眼无神,面容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一般。
“我的天!这可怎么是好?!究竟是谁干的?”韦兰珮急得直流泪。
“宜宁,你知不知道是谁下的手?”韦兰琪还算能控制的住,走过来把韦兰珊拉到一边,不让她摇晃卫宜宁。
卫宜宁不说话,她现在只有一个大致的方向,还不能确定具体是谁动的手。
“报官吧!”卫宜宁道:“不管有没有用。”
之前不报官是怕对方会撕票,可如今看来已经不必顾忌这个了。
“他们不要钱,那会不会……”韦兰珠的声音颤的厉害,拖着哭腔说道:“他们为什么要对小孩子下手?”
众人不由得都往坏处想去,如果这些人不是为了钱,那会不会伤害两个孩子?
韦家姐妹几个顿时哭成了一片,这些天她们一直忍着,怕不吉利。又何况心里还有希望,总觉得交出钱去就能把人带回来了,可没想到等来等去会是这个样子。
“暂时还不会,”卫宜宁说道:“如果他们真要把两个孩子怎么样,大可不必带走,当场动手就是。远比带着孩子离开再进行伤害要容易的多。”
众人听了她的话,方才略微止住了哭泣。
“不过不能保证这些人会利用他们来威胁我们做事。”卫宜宁道:“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我目前还不能十分确定。”
“宜宁,你快坐下歇歇吧,咱们再一起想办法。”韦兰珮上前安抚卫宜宁,一边又叫人去官府报官。
“记住,千万不能在老太太面前说漏了嘴。”卫宜宁对众人说道:“就说应爵已经带回来了,但因为受了惊吓,非要宏安一直陪着他。所以这些天宏安会一直住在那边,等什么时候应爵完全好了,他才会回来。
如果老太太要见宏安和应爵,就说应爵受了惊吓不敢见人,更不准宏安离开一步,否则就会惊恐狂躁安抚不住。总之要想尽一切办法打消老太太想见这两个孩子的念头。”
韦应爵和卫宏安两个人整天混在一处,他性情又古怪。所以按照卫宜宁教这样说,朱太夫人是不会怀疑的。
众人都知道这件事干系重大,所以谁也不敢怠慢。
对于朱太夫人来讲,卫宏安就是她的命根子,如果让她知道卫宏安被人掳走了,那老太太必定是要急出病来的。
“姑娘放心,老太太跟前有我呢。”如意上前保证道:“保证不让老人家起疑心就是了。”
卫宜宁心痛成一片,她拼命忍耐着才让自己没有太过失态。在这样的时候,她忽然万分想念钟野。
第657章 钟公爷带兵之法
657
钟野从京师出发,带了三千士兵,护送着军饷和军粮。
这三千人是钟野从冬营普通军曹里选拔出来的,冬营的兵卒都是平民子弟出身,做最苦的工,吃最差的饭,最不公平的是只能做大头兵,无从晋身。
钟野去选兵的时候对这些人说的很明白:要不怕死的、想出头的。
当时四万东营兵只站出来两千多人,大多数人都不想送死,明知道朝廷军队一再败北,士气低迷,更何况前线的士兵不足两万人。一个打十个这种事太不现实,毕竟不是人人都是钟漫郎。
这两千多人,再加上朝廷分派的几百火头军,凑一凑刚好够三千人。
将这三千人人都集齐之后,钟公爷集中训话。
他没说什么尽忠尽孝,英勇杀敌。只是问这些人里都谁欠了债,都欠了多少。
这些人因为军饷低,所以平日里往往会有借贷,钟野常年混迹市井,于这些都清楚。
果然这些人中绝大多数都有借贷,只是多少不一。
钟野于是命人取了饷银,给这些人把欠款都还清了。
又给每人十两银子,算是提前发的军饷,这钱对于有家室的人来说可做安家费,十两银子省着花,足够支撑一年。
如果只是独身一人的,那就带在身上,也可存回账上。
如此这些士卒便没了后顾之忧,且都对钟野心怀感激。
从昭邑到朔州有三千里路,如果是钟野自己,自然可以日行千里,可带着随从和辎重,日夜兼程也得半个月的时间。
更何况还要适当休整,不能太过疲劳。
钟野这次出来只带了葫芦一个人,冬瓜留在家里看家。
这些士卒里有个外号叫“大葱”的老兵,是熬了多少年的兵油子。
他之所以跟钟野出征,主要是因为赌债欠的太多还不清。
被天天追债,索性跑到前线躲债去。
倒不是他不怕死,而是想着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再不济装死或者投降。总比被债主打死的好。
行路的时候总喜欢凑到钟野跟前套近乎,以期能得些好处。
这天休整的时候,他又探头探脑地凑过来,先是说了几句奉承话,见钟野不搭理他,便故做郑重道:“将军,属下有几句不好听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快放!”钟野旁边的葫芦发话道:“你是不是赌瘾又犯了?要不要我给你治治?”
“嘿嘿,我如今学好了,再不赌了,否则哪里对得起将军?”大葱挤眉弄眼地笑道:“我是想说啊,将军有些太大方了。给我们这些人还债预支饷银也罢了,为的是安下心来杀敌报国。可那些火头军凭什么也一样的待遇?他们光是做饭而已,叛军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居然也跟着我们沾光!”
“做饭的怎么啦?!”葫芦斜着眼质问他:“你不用吃饭么?还是饿着肚子能把账打赢?!”
“我不是说您,”大葱连忙解释:“我是说他们。”说着指了指远处正搭灶烧饭的火头军。
钟野一笑,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在父亲的军营玩耍,发现军中凡是有犒赏,便不会遗漏任何一个人,不管是做饭的还是喂马的。我当时也奇怪,问父亲为什么要一视同仁。
他给我讲了个故事,说战国的时候郑国伐宋,宋国便命大将军元华率军迎敌,在作战之前,元华杀牛宰羊犒赏三军,却只让握有武器的士兵吃肉。当时一个名叫羊斟的车夫也想讨一块肉吃,却被元华辱骂。第二天上战场的时候,羊斟给元华牵车,直接把他送进了对方军营,说你昨日让我见识了贵人之怒,今天我也请你见识见识匹夫之怒。于是宋军大乱,主帅元华被郑国的士兵活捉,宋国战败。
我父亲故去得早,他的兵法韬略我来不及学习,但这个故事我一直记得。”
大葱听了一脸恍然,称赞道:“老公爷真是难得的好将领,如今军中也还常有人说起他老人家的丰功伟绩。譬如青岩山之战,那可是真真的了不起!”
“青岩山那场仗是镇国将军的功劳,跟我父亲没半点关系,你记错了。”钟野笑道。
大葱顿时满面紫涨,灰溜溜地跑了。
“最厌恶这样贫嘴贱舌的。”葫芦气哼哼道:“没的惹人烦。”
“这样的人也不是全无用处,”钟野倒不在意:“快吃饭吧,吃完了好赶路。”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一路上不断遇见北方的的百姓扶老携幼往南迁,都说北边要乱了,得尽快到南边去。
走了十几天后,钟野一行人来到朔州边境的芹县。
芹县如今已经成了一座空城,袁石川并没有派兵在这里驻守,只是偶尔会有叛军过来巡视一番。毕竟叛军的人数也有限,战线不能拉得过长。
钟野事先就筹划好了,所以直奔这里,先站住脚,再图谋其他。
钟野并没有驻进城中,一来县城的城墙都被破坏,无法防守。另外也怕叛军提前在里头动了手脚,不想做瓮中之鳖。
只是在城外选了一处高地安营扎寨,将辎重全部运到山上,选了可靠的人看守。
朝廷的残部主力撤到了距此三百里的典阳山,山下有叛军围困,切断了粮草供应,想要把官军困死在山上。
其他一些零散的小股散兵,大多散落各处,一时也无法聚齐。
不过只要慢慢地放出消息去,想必会慢慢聚拢一些人。
夜深如墨,钟野的大帐还亮着烛火。
葫芦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见钟野正在看行军图,也不打扰,直接上去给钟野脱了一只脚的鞋袜,把脚放进水里泡着。
钟野的脚太大,没有合适的脚盆,只能一只一只的泡。
“公爷早歇了吧!今天已经够累了。”葫芦一边给钟野洗脚一边说:“大约也睡不了几回安稳觉。”
如今叛军还没得到消息,等知道官兵到来势必要常来侵扰。
“没事,我还要下去看看山下的工事如何了,得尽快把防御修好。”
钟野让三千士兵分做三班,轮流修筑防御工事,必须要争分夺秒,不能有片刻放松。
第658章 首战告捷
658
如今天气寒冷,在山上修筑防御工事是非常辛苦的。但钟野硬是率领着部下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将这座高地的防护建了起来!
“趁着袁石川还没反应过来,我们要抓紧去将官军被困的主力营救出来,”钟野对部下分析道:“留两千人在山上驻守,我带一千人去典阳山。”
“将军,那边山下驻守的叛军至少有两万人,您只带一千人去怎么成?”一员副将说道。
“当然不可能正面对决,只能智取。”钟野笑道:“否则的话,就算这三千人都去也没用。你们守在这里一定要谨记,如果叛军前来挑衅,千万不可开门迎敌,只防不攻。这里的防御虽然达不到坚不可摧,可是短时间内敌军也不会倾巢出动,坚持个三五天还是没问题的。等我们带了典阳山的人回来,会再加固一番。”
众人听了他的话,自然就按照他的部署行事,钟野从这三千人中精选出一千弓马娴熟的士卒来,经过整整一个白天的休息,在黄昏时分下山来,朝西北疾驰。
借着夜色的掩护,一千轻骑兵的队伍犹如一柄利剑,悄无声息的逼近典阳山。
官军主力被困在典阳山已经有十天了,他们随身所带的粮食并不多,靠着猎取一些山上的野兽勉强果腹。
曾经也有几次试图冲下山去,但山下的叛军装备精良食物充足,他们根本冲不出去。
反倒还有不少人受了伤,消耗了兵力。
这些人本就群龙无首,被困在山上迟迟不见援军到来,人心因此更加不定。
钟野带了一千骑兵,只用了一个时辰就赶到了典阳山。
将一千人人分成四路,从四面袭击敌人,这一千人身上除了带着常用的武器和军粮,每人腰间都拴了一面鼓,钟野要求他们进攻的时候一边击鼓一边呐喊,故意弄出声势浩大的场面。
那些驻守在山下的叛军,并没有想到还有援军到来。因为钟野走的路线是精挑细选的,避开了他们的耳目。
虽然有守夜的人警戒,可还是打了个措手不及。
四面里到处都是喊声,钟野一马当先,手中挥舞着一根手臂粗细一丈多长的实心熟铜棍。
所过之处横扫一片,只有挨着边的,非死即伤。
他特意命二十个人跟在自己身后,有几个打着火把,其余的负责将倒在地上的叛军一一割取头颅。
除了钟野这一队之外,其他三队都是不打火把的。
因此叛军们听着四周呐喊呼喝,又看到钟野所向披靡,自然心惊胆寒。
如果是寻常的人还罢了,似钟野这等壮汉,他们自知不敌,所以没人敢上前去送死。
于是钟野便杀出一条路来,而这一番动静早已惊动了山上的官兵。
“救兵来了,大伙儿快冲下山去!”本来已经接近绝望的人们重新燃起了斗志,抖擞了精神加入混战。
叛军被里外夹击,更加乱了阵脚。
这时钟野在马上大喊:“叛军的一颗首级价值纹银一两!十颗头颅记军功一级!多杀多得!”
“嗷!”官军顿时沸腾,看着叛军如同见了会跑的银子。要知道他们每个月的军饷已也不过才二两银子,有的时候还要被七扣八扣,所剩无几。
而钟野带来的那些人个个腰间拴着三五个叛军人头,浑身是血,已经杀红了眼。
这些被困多时的官兵忽然觉得那些叛军并不可怕,他们脖子上的那颗脑袋尤其可爱。
银子和军功,是他们最渴求的东西,而叛军的头刚好可以拿来交换。
“杀!杀!杀!”震天的喊杀声将冰封的大地都震动了,一时间火光冲天,刀剑乱舞,闷哼声倒地声此起彼伏。
叛军先是乱了,到后来又彻底慌了。感觉这些人已经成了索命修罗,什么都不顾,只想砍头。
等到东方渐渐泛白,战场上横尸遍野。
两万叛军逃走了不到两千人,其余的尽数被杀,且全部被斩首。
官军死伤近千人,还剩一万有余。
当他们看到钟野其实只带了一千人的时候,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如果他们事前知道只有一千援军的话,恐怕就不会像之前那般无所畏惧了。
“将死伤将士带回,所有人按头领赏!”钟野大喝一声,将士们高呼“得令!”
当钟野带兵赶回芹县的时候,太阳也不过刚刚升起一竿高。
这是自从袁石川叛变以来,朝廷军队打赢的第一场仗,士气因此大振。
钟野命火头军赶紧埋锅早饭,犒赏众将士。
吃饱喝足后,自有随行的文书过来将每个人所斩首级的数目一一记录下来,如实分发银两,
“早知道这样我也跟着去了,”那些留下的人见了这情形十分羡慕:“下次一定主动请战!”
钟野首战告捷,但丝毫没有沾沾自喜,而是在他们已经建好的驻地三十里外又选了一处地点,分派了六千将士过去,马不停蹄的修筑防御工事。
典阳山大捷的消息三天后便传到了京城,而叛军自然更早就得到了消息。
“清点五万精兵!我要亲自会会那个钟漫郎!”袁石川吩咐道:“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袁石川是武将出身,身材壮硕,武艺出众。他身边有几个得力帮手,手中更是握有十几万兵力。
自从造反以来,还从未吃过这等亏。
“多派一些探子出去,看一看那边究竟有多少人。”袁石川又道:“偷袭得手算不得什么,只要摸清了他的底细,收拾他不过是早晚的事。”
而此时的钟野正站在山顶上向京城的方向眺望,不知道卫宜宁可听说自己获胜的消息了没有,她一定会替自己高兴的吧!会当着众人的面夸赞自己吗?会不会给自己写信?还是会在灯下一针一线的给自己做衣裳?
钟野暗暗握了握拳头,天知道他有多渴望建功立业,多期盼有那么一天自己衣锦还乡,堂堂正正地站到卫宜宁面前,告诉她自己心动已久。
哪怕她拒绝,甚至不相信,也要把她娶进门,守着她过一辈子。
第659章 龟缩战术
659
袁石川性情刚烈勇悍,从起兵造反到现在无甚大阻碍,因此难免骄矜自傲。
他听闻钟野偷袭了典阳山,枭首一万八千,登时怒了,点兵五万,要与钟野决一死战。
前面的探子回报说钟野自京只带了三千人来,加上典阳山的那些也还不足两万人。
袁石川身旁的一员副将说道:“就算再加上那些散兵游勇也多不过三万人,他又屯兵在高地,这是犯了兵家大忌!我们只需在山下阻截,把他们困死在山上,不信他们能飞上天去!”
袁石川道:“我倒想会会那个钟漫郎,他最好下山来交一交手,免得被饿死在山上,死得窝囊。”
钟野虽然带来了军粮,可总有吃完的一天,如今正是冬天,山上将长达半年青黄不接,不出一个月就得完蛋。
而此时,钟野正带领将士修筑工防,两处驻地遥遥相对,可彼此救援。
战死将士的尸骨无法送回家乡,只能埋在这里。
钟野亲自抬尸下葬,填土立碑。
“将军,叛军已经到了三十里外!”负责哨探的军卒飞奔回来报信,与此同时在山上瞭望的人也看到了黑压压一群人正往这边来。
“有多少人?”钟野不急不慌。
“大约得有四五万!”士卒忍不住惊慌,那可足足是他们的两倍还多。
“咱们的工防也建的差不多了,刚好可以验验工。”钟野依旧谈笑自若,仿佛来的不是五万敌军而是五万个土偶木人。
“将军,那咱们怎么办?要摆出什么阵势来迎敌呢?”副将问。
“都到山上去,”钟野道:“按照之前的部署各司其职。”
“不留些人在阵前吗?”又一个副将问。
“留人做什么?送死么?”钟野笑问:“袁石川重拳出击,我偏要他一拳打空。”
说完把人都叫上山了。
袁石川带人来到跟前的时候一个人也没看见,命人在山下叫骂了一阵,发现根本没人理会。
想要带兵攻上去又怕有埋伏,毕竟自下而上的攻击本就不占便宜,倘若上面的人投掷石头是向下射箭,那死伤可就惨重了。
“这钟漫郎还真有两下子,”袁石川看了看钟野修筑的防御工事,发现想用火攻的法子也不行。
原本这里林木密集,冬天的时候若是用火攻胜算很大,只要风向对就行。
但是钟野已经命人每隔一段距离就将林木砍伐干净,留出三丈左右的空地来。久在林区生活的人都知道,这是隔绝火情最有效的办法。
更何况地面有一尺厚的积雪,把地上的荒草都盖住了。
那些骂阵的人已经把能够想出来的侮辱之词尽数说了个遍,却发现官军不为所动。
眼看快到正午,山上飘来阵阵炊烟!不时有烤肉的香味传来,原来是钟野带人在山上狩猎,将捕到的猎物宰剥干净放在火上炙烤。
他们越是如此悠闲,叛军就越是疑心他们有埋伏,不敢攻上去。
叛军们原本士气很足,谁想到了这里竟然无从下手,不由得渐渐泄了气。
袁石川手下的副将见此情形,知道不能如此下去,便又挑选出一些人来去骂阵。为了让官军听得更清楚,命这些人爬到树上去骂,言明把官军骂出来有赏。
于是乎骂声四起,越发难听。
官军中有不少人受不了,主动向钟野请战,可是只要谁一开口,钟野就递一块肉给他,让他尝尝好不好吃。
“将军……”又一个急性子的受不了了:“那些叛贼已经骂到祖宗了。”
“你少块肉了吗?”钟野笑着问他:“就当他是驴叫狼嚎,莫非真要跟畜生一般见识?”
“可是……士可杀不可辱……”那士兵还是觉得郁闷。
“双方对战,胜者为王,”钟野道:“若你早知对方是死人,还会在意他死前如何叫嚣么?”
众人方才不说话了。
直到了午后,骂阵的换下来好几波,山上依旧没下来半个人影。
袁石川沉默不语,一旁的军师上前道:“将军,这钟野不为所动,只一味龟缩不出。他要么是在躲避锋芒,要么就是情知不胜,所以不敢应战。当此之时,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夜里更要小心防备。”
袁石川到了此时自然不能打道回府,于是命人将官军驻军的两处团团围住。
草草吃过晚饭后严密把守,不许有丝毫懈怠。
而钟野则只命一小部分人在夜里值守,其余人全都枕鞍而睡。
一夜过后,钟野所带的士兵个个精神完足神清气爽。
反观叛军,因为怕钟野在夜里突袭,大部分人整夜未睡。
不是他们太小心,换做谁,前一天被斩首一万八千人也不可能掉以轻心。
“将军,这样下去恐怕不成,”袁石川手下的副将建议道:“咱们得改变战术。”
另一个听了就说:“你的意思是要强攻?万一中了埋伏你能担得起吗?”
“那就这么一直围着?”这个也急了:“将士们日渐疲惫,最后被他们一举战胜?!”
“不是还能退回去吗?”又一个掺和进来:“就当操练军队了,又没什么损失。”
“什么叫没损失?士气低迷不是损失么?!”暴脾气的副将已经跳脚了。
一大早袁石川的手下就吵成了一锅粥。
吵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并没有撤军,只是派使者上山给钟野送了份礼物。
钟野手下的人围着叛军送上来的礼物盒子大眼瞪小眼,里头放着一套妇人的衣衫。
这是在讥笑钟野不够男人,如妇人一般懦弱胆小。
“这也太侮辱人了吧?!”终于有人说话了。
“再说这衣裳也太小了些,将军根本穿不上啊!”一个有些憨直的小将说。
钟野只在一旁读书,看都不看一眼。
葫芦走过来,拎起衣裳看了看,笑道:“就这针线活儿还好意思拿出来!袁石川他们连个像样的绣娘也没有吗?”
于是众人将这身妇人衣衫给叛军的使者穿上,蒙上眼睛将他带到山下去了。
“启禀将军,属下根本没见到钟野的面,倒被他们给羞辱了!”使者哭诉道:“他们还说这衣裳太丑,料子廉价做工又差。”
“岂有此理!”袁石川终于怒了:“派三千去拆他的工防!让他白忙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