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兵贵神速
此时已是深夜,四周一片黑暗。
守在敬王府后门的御林军因为没接到进府的指令,所以就守在外头。
“我怎么觉得刚才有人从墙上跳进敬王府了?”一个小兵对旁边的人说:“要不要跟头领禀报一声?”
“就你那眼神儿能看清什么?多半是眼花了。”另一个对他说。
“都别说话!”禁军头目轻叱道:“真是找死。”
他们这是奉命行事,究竟要做什么只能听下一步的指令,绝不可擅自行动。
端王爷等人很快就把前院的丫鬟仆人都押了起来,然后带人径直到了正厅上房。
“侄儿冒昧前来,还请王叔恕罪!”端王爷站在卧房的屏风外躬身谢罪。
不管怎么说礼数还是要讲的,敬王是他的长辈,身份极尊贵,此番定会得罪他,但端王不想弄得太僵,使得皇上在中间难做。
但敬王并没有回答,只能听到里头传来的鼾声。
屋子里有股酒气,端王就以为敬王爷今天一定是喝了酒,醉而不醒。
“燕王爷,如此就请你先带人去后头搜查。”端王爷说道:“我在此恭迎王爷起身。”
柱东王带着一队人去了后面,留下几十人和端王爷一起守在这里。
“你们两个进去,好生请王爷起身。”端王爷对身边的两个侍卫说道:“莫要惊吓到王爷。”
两个侍卫卸去腰刀,轻轻走到床边。隔着半透明的纱帐能够看到里面躺着三个人,一男二女。
都衣不蔽体,甚是不堪。
两人硬着头皮将纱帐撩起,四只眼睛不敢乱看,都低着头,请道:“有请王爷起身。”
连着说了几遍都没有动静,只好提高了音量。
但床上的人睡得异常安稳,根本就没有醒来的迹象,这两个侍卫没有办法,只好抬起头,想把这两个女子先叫起来。
这样也就看清了男人的脸。
第一反应是:敬王爷怎么如此年轻?
紧接着又觉得奇怪: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
他们两个并没有见过敬王爷,因为因为敬王爷本来就深居简出,很少露面。
“这不是封玉超吗?”其中一个侍卫说道:“怎么会是他在这里?”
另一个定睛一看,果真不假。封玉超担任大内侍卫,他们在宫中都是常见的。
“怎么回事?!”端王爷在外面听到两个人说话便快步走了进来,别人不认识敬王爷,他却是认得的,床上躺的哪里是敬王爷呢?
“把他给我叫醒!”端王爷自然察觉出事情不对,命人把封玉超叫醒。
那两个侍女也喝了酒,醉的不省人事。
侍卫们弄来一桶冷水,直接泼到三个人的脸上。
这三个人被冷水一激才睁开了眼睛。
封玉超看着眼前的情形,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的脑子本来就有些混沌,一时间理不清前因后果。
“敬王爷在哪里?”端王爷质问道:“世子呢?”
封玉超一听他提起世子,猛地想起钱千镒还在后院关着。
这么说端王爷已经进府要人来了,这可不得了!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酒立刻就醒了五六分,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跑。
端王爷又岂能容他出去?
立刻沉了脸让侍卫们把他绑起来。
连那两个侍女一并押起来,听候发落。
与此同时,燕王爷带着侍卫们来到了中院,谁想这里的人竟不像前院的那么好对付。
大多都不肯就范,甚至同御林军刀兵相向。
燕王爷一看这样的形势就知道不对劲,看来敬王府竟然真的藏匿着乱党。
而早行一步的卫长安竟然鬼使神差地躲开了这些人,他的目标是后院,所以沿着小路直接绕到了后院。
不过敬王府实在是太大了,他又是第一次来。
黑夜之中不辨方向,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在里头乱走乱撞。
负责看守钱千镒的侍卫们正赶上换班,可左等右等也没见到来替换的人。
原来钟野等人已经悄悄地摸了进来,把轮换休息的侍卫们给堵了个正着。
干脆来了个关门打狗,把那十几个三下五除二就给收拾了。
然后换上他们的侍卫服,转身出来去关押钱千镒的屋子。
中钟野因为身量奇高,根本没有合适的衣服,所以暂时留下以待变化。
燕云堂等人借着这身行头的掩护胜利接近了那些侍卫,走到跟前,那些侍卫觉得不对劲儿,双方便动起手来。
外头刀剑声一起,卫宜宁就知道救兵来了。
一脚踹在椅子上,那椅子立刻四分五裂。卫宜宁捡起一条椅子腿扔给钱千溢,自己也拿了一条。
“不如我们直接藏到床底下。”钱千镒提议:“到时候自然就有人发现我们了。”
“世子,你想过没有?万一事情不对,敬王爷的人进来杀你,那时候你藏在床底下还能跑吗?”卫宜宁对端王世子的提议不敢苟同。
“也对啊!”钱千镒一想又觉得卫宜宁说的有道理。
“对了,那四个孩子!今天已经是十四了,最好把他们也救出去。”钱千镒猛地想起自己是因为什么被关押在这里的了,如果这件事情不解决,他不是白在这里受委屈了吗?
“那你也不要轻举妄动。”卫宜宁道:“你现在里间,我到外面去看看。”
卫宜宁说着把椅子腿藏在身后,悄悄地走到了外面。
打斗声和他们所住的院子隔得并不远,而在门口守卫的几个侍卫却不能擅自离开。
因为没有接到命令,他们不知是要守在这里,还是要带端王世子离开。
这时卫宜宁从里面探出头来小声的问:“几位大哥,外面这是在打铁吗?”
“回去老实呆着。”侍卫训斥她:“都这会儿了,少过来添乱。”
“可是我尿急想要去茅房。”卫宜宁与其痛苦地说道。
“不准乱跑就在这儿待着。”侍卫们哪里会把她当回事?
“外面听着不对劲儿,我们两个过去看看你们两个守在门口。”其中的一个侍卫说道。
离开了两个还剩两个,剩下的这两个侍卫也不时的听着前面的动静,忽略了旁边的卫宜宁。
卫宜宁趁他们不备,抡起椅子腿照着他们的后脑一人给了一下,这两个人顿时被打晕倒在了地上。
卫宜宁一刻都不停留,从其中一个人的身上抽出一把刀来,直接就往外走。
第三百三十一章 趁机报个仇
那两个初期的侍卫,看着外面实在不像样子,就决定回来挟持端王世子以威胁对方。
可他们刚进了月亮门,迎面就遇上了卫宜宁,两个人刚要呵斥她不准乱跑,卫宜宁却一反手电光火石之间就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她当然知道要留活口,不过门口被敲晕的那两个就足够了,留的太多反而成了祸害。
这边交上手后不多久,钟野就从后面杀上来,以一当十,对方迅速败下阵来。
卫宜宁知道他们很快就能把这些侍卫统统收拾干净,也不需要她上前帮忙。
为了不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卫宜宁悄悄地躲在一丛灌木后。
她目力极佳,感官敏锐,发现在不远处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定睛一看竟然是卫长安。
卫宜宁的心思忽然就一动,这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
于是她悄悄地隐在树丛后,慢慢的靠近卫长安。
卫长安这个人胆子特别小,听到那边有打斗声,连看都不敢看,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刀剑无眼,我可不能把命丢在这里。”卫长安在心中默念,他不敢站直了身子,只好手脚并用地半趴在地上,往角落里藏。
而此时中院已经杀声震天,卫宜宁知道一定是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和官兵起了冲突。
不过想都不用想这些宵小之辈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俘被杀,此时已经是他们最后的猖狂了。
而她需要做的是为自己的父母亲人报仇,卫长安心术不正,屡次帮着封家兄弟陷害自己,。
之前不和他起冲突,也不过是为了同包氏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卫宜宁清楚,卫长安再怎么草包也是包氏的命根子,除掉了他就等于夺去了包氏的半条命。
卫长安哆哆嗦嗦的蹲在角落,把佩刀抱在怀里,像一只受惊的老鼠一样左顾右盼,但其实什么也发现不了。
卫宜宁就如同一头灵巧的豹子,不疾不徐地接近猎物。
卫长安只觉得前面的树丛似乎有动静,他色厉内荏的质问道:“谁?谁在那里?”
可话还没问完,只觉得脖颈一凉,不怎么疼,但说不出的诡异。
他刚刚只觉得眼前一花,想再看清的时候,只觉得脖子里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流了出来。
伸手摸了摸,很热很黏。
“是血……”卫长安张了张嘴,血流的更加汹涌了。
“娘,救我!”卫长安在这个时候只能想到一直庇佑他的母亲,他想要回家,好像只要回到家就安全了。
他艰难的往外爬,然而没爬出几步就往前一扑彻底不动了。
卫宁在原地并没有多做停留,杀了卫长安,她心中也并没有多快意。
因为她的爹娘和哥哥弟弟都不可能再回来了,报仇不过是完成自己的责任罢了。
钟野等人打败了这些侍卫,冲到里面去救出了钱千镒,这位二货世子还觉得这事儿很好玩儿。
拉住钟野的手让他陪自己去找那四个孩子。
“这里竟然真的关着老虎。”邵楠称奇道:“这老虎居然是吃人的。”
“可不是嘛,若不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我也不会相信还有人能做的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来。”钱千镒点头说道:“所以我一定要把那几个孩子救出来。”
这个端王世子虽然各种不靠谱,但起码本质还不坏,经过这次事,大家对他的印象也有所改观,不像先前那么糟糕了。
“卫姑娘呢?”钟野问钱千镒:“她去哪里了?”
“糟糕,这小丫头跑外头去了。”钱千溢一排拍大腿:“我说让她好好的在屋子里等着人来救,她偏不同意,这下可好了,这外头兵荒马乱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钟野就已经率先冲出去了,紧跟着邵楠和燕云堂也往外跑。
“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你们都不管我了吗?”钱千镒扯着嗓子质问这几个人。
见无人回答,干脆他也跟了上去。
他们找到卫宜宁的时候,中院的打斗已经停止,很多人被杀死,还有一小部分被俘虏。
卫宜宁躲藏在一个小影壁的后面,向钟野等人说道:“千万别叫人知道我易容进敬王府的事,一会儿你们想办法悄悄地把我带出去。”
众人知道她不想这件事情被更多人知道,进而说三道四,毕竟卫宜宁对包氏交代的是自己到韦家住几天。
“五妹妹你放心,我们会帮你打掩护的,你换上一身侍卫的衣裳,就跟在我们的身后,不会有人注意到的。”邵楠亲切地说道。
尽管御林军已经把整个王府搜查了一遍,却还是没有看到敬王爷的影子。
最后还是在一处隐蔽的地窖里发现了被捆绑起来的敬王爷和一个姓白的仆人。
“多亏贤侄来救我!”敬王爷的样子颇为狼狈,不复平常的仙风道骨,对端王道谢:“那封玉超着实的胆大妄为,他先是刻意的接近本王,而后竟然伙同乱党将我关押起来!”
“与他勾连的就是本府的管家徐茂青,这两个人狼狈为奸,实在是罪不容诛。”姓白的仆人痛心疾首的说道。
“王爷受惊了,其实是圣上听说有人对您不利,且绑架了犬子,特意命我和阎王爷带进军前来营救。”端王爷道。
“如此真是多亏了皇上圣明、端王果决,否则本王的性命只怕不保。”敬王爷心有余悸地说道。
正在这时,前面有侍卫过来向端王爷禀报:“那封玉超企图反抗,已经被御林军格杀在当场。”
原来封玉超是怕众人搜出端王世子,自己难以脱罪,所以想趁机逃跑,他悄悄割断了绳子,在于看守的侍卫交锋的时候被乱刀砍死。
那个徐管家耶横尸当场,旁边的侍女已然吓疯了,什么也问不出来。
不过好在端王世子平安无恙。
“来人,先服侍王爷更衣。”端王爷吩咐道:“在府中清点人数,看看有没有受伤和殉职的禁军。”
“王爷,世子已经平安,我等也就告退了。”钟野上前抱拳道:“幸不辱命。”
端王爷见到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当初自己以为他是伙同儿子一起来骗自己的。
如今看到他出生入死救出了自己的儿子,心中也是感激的。
便对钟野和燕云堂等人都一一道谢。
卫宜宁随着钟野等人走了出来,只听到身后一声哀嚎。
“世子这是怎么了?”卫宜宁听出是钱千镒的声音。
“大约是知道世子妃去世的消息了。”邵楠低声说。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大厦倾
清晨天色未明就下起了雨,昭邑变了天。
原本风光显赫的仁勇公府被官兵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人也不许出入。
在外地奉旨巡查的封毅也被连下了三道金牌召回京城,下了马就被剥去冠戴,直接下了狱。
早朝,当今天子垂拱坐在金銮宝座上,面色沉沉。
众大臣垂首侍立,一派肃穆。
端王世子找到了,与此同时被发现的还有封家长子勾结乱党、囚禁皇族的罪行。
这在有朝以来还是第一次发生,是在令人发指。
刑部和大理寺用了三天时间,理出封玉超所犯罪行,证物证人齐备。
钱千镒等人也只能指认封玉超的罪行,而敬王爷与他们根本就没正面接触过。
所以一切都算在了封玉超和徐管家的头上。
更甚的是,居然涉及到了青衣奉天教,这可是国之大忌,谁触谁死。
那些被俘虏的人中,很多都已经承认了,他们就是青衣奉天教的余孽。
就算不承认也没用,因为他们身上都纹着奉天教的图腾,这根本无法抵赖。
而敬王府的侍卫和仆人也说,他们平时接到的命令都是封玉超和徐管家传达的,至于是不是敬王的意思,谁也说不好。
皇上龙颜震怒,朝堂上的空气凝住了,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朕的眼皮底下!”皇上使劲儿的拍着龙椅的扶手,一字一顿地说:“那孽障居然还做了大内侍卫!”
这事情想一想都让人觉得后怕,万一到时候他们里外勾结,岂不是一场大祸?
封玉超近几个月行踪诡秘,时常不按时入职,而侍卫头领居然帮他遮掩,也一样被判了重罪。
大内侍卫中原本和他走得较近的几个人也全部被革了职,勒令回家反省。
这还多亏这几个人都是世家出身,有父兄力保,否则只怕也逃不开牢狱之灾。
但最主要的是先处置罪魁祸首。
今日朝会,就是定夺此事。
“这件事不知道仁勇公可有参与?该如何处置?”有大臣抖着胆子问了一句。
“不管他知情与否,子不教父之过,他都脱不开干系。”燕凌峰说道:“难道他不知情就不怪罪他了吗?”
“去!传旨下去!”皇上怒气难平道:“封家削爵、抄家!将封毅夫妇流放沙门岛,终身不得回京!”
“那封玉超的妻子……”朝廷中有和卫宗镛关系不错的人忍不住替卫宜宓求情:“好歹也是智勇公府的女儿。”
皇上沉吟不语。
端王爷启奏道:“卫大人的长子那夜因公殉身,也算是于国有功。陛下看在这上头,就让那卫氏回母家吧!”
“是啊皇上,听说这封玉超很是没有人性,对卫氏极其薄情。”又有人劝道:“如此就饶了她吧!”
“也好,就让卫氏回卫家吧!”皇上想到她的兄长毕竟是为国捐躯,这个功劳是要念的,卫家夫妇失去了仅剩的儿子,若是女儿也要被流放,的确是有些太残忍了。
何况卫宜宓不过是一个女流之辈,又无所出,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于是下旨饶过卫宜宓,责令其回母家,但要谨言慎行,不可擅自出门,更不得为封玉超服丧。
那天卫宜宁先是连夜到了韦家,第二天一早才坐了车返回智勇公府。
彼时包氏夫妇已经得知卫长安的死讯,几番昏死过去。
这么大的事情根本瞒不住,朱太夫人也知道了,自然很是绝望。
府里头七八个郎中围着这三个人转,丫鬟婆子走马灯似的转,整个的一团乱。
卫宜宁回到府上,先去探视了包氏夫妇,这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躺在床上流泪。
之后她又去了朱太夫人那边,知道老太太虽然对卫长安不是多么疼爱,但他毕竟是卫家的独苗,猝然身死,就等于绝了卫家的后。
卫宜宁也只有见到朱太夫人心中才会有一丝愧疚,但她依旧不后悔自己对卫长安下手。
她换了衣裳,和如意一起精心地侍奉朱太夫人。
封家被抄家,卫宜宓虽遇特赦,却还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娘家,她的嫁妆只带出了十分之一。
剩下的有三成已经被封玉超花光了,其余的则充了公。
这几千两银子和两个陪嫁丫头,还是皇帝开恩准许她带走的,否则一毫莫取。
此时距离她风光出嫁恰好一百天。
得知封玉超的死讯,卫宜宓虽然痛苦却不心痛。
封玉超留给她的除了一身的伤就是罪人孀妇的身份,她连哭都哭不出来,整个人都木了。
只记得新婚夜长命烛被风吹灭,原来那真是不详的预兆。
等知道兄长卫长安也死在了敬王府,卫宜宓才有了眼泪。
一面哭她的亲哥哥,一面愁烦以何面目面对父母。
毕竟封玉超和她是夫妻,不是毫无瓜葛的人。
但事已至此,除了娘家她无处可去。
带着两个陪嫁丫头回到智勇公府,和包氏四目对望,彼此只看到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妇人。
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场,卫宜宓又回了她未出阁时住的院子。
紧接着封家被彻底查封,封毅夫妇流放沙门岛,还没出京城,封毅就风瘫了,于氏干脆上吊死了。
至此封家一败涂地,不到三个月封毅也撒手去了。
卫家人则强打精神为卫长安办了丧事,就埋在卫宜宛旁边,兄妹俩作伴。
包氏瘦的形销骨立,卫宗镛的须发白了一大半,显出老态。
就算朝廷给卫长安追封了龙禁尉二等勇士,对他们而言却已经毫无意义。
整个智勇公府死气沉沉,下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被主子申饬。
卫宗镛和包氏的脾气越发乖张,频繁动怒,府里的仆人有不少都做不下去,除了卖倒死契的和家生子,基本上都辞工不做了。
卫阿鸾担心母亲的身体,知道包氏如今根本无心也无力照顾朱太夫人,所以就同婆母和嫂子商量过了,把朱太夫人暂且接到邵家来住些日子。
又考虑到卫家如今遭逢大变故,人手又少,就让卫宜宁留下来和双生女一起伺候包氏夫妇并料理家事。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太夫人回来了
素心庵。
这座建在望春山北麓的小禅院是智勇公府的家庙。
卫宗镛的生母张太夫人在这里修行已经将近十年了。
当初,卫宗钊被流放,卫宗镛袭爵。
张氏主动离府来到素心庵,朱太夫人便让卫宗镛替她求了一个诰命的封赏。
二人虽对此始终未交一言,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做出了让步。
张氏给了朱太夫人智勇公府唯一祖母的地位,朱太夫人则给了她平常妾氏一辈子也得不到的诰命身份。
这么多年张太夫人一心清修,从不过问府里的任何事。
甚至卫宜宛离世、卫宜宓出嫁她都不曾理会。
而如今卫长安被杀的消息传来,张太夫人终于放下了念珠。
子夜十分,火光冲天而起,素心庵失火了。
张太夫人站在山门前,周遭围着尼姑和杂役,总共有几十个人。
众人无不惋惜连连,这里虽是一座小禅院却也精心修饰,颇有年头。
如今遭了回禄之灾,着实令人叹惋。
但张太夫人却神色平静,没有半丝不舍,跟在她身边的明心亦然。
一辆马车已经备好,上头放着几件简单的行李。
张太夫人看着火光映红的天幕,一双老眼比这暗夜还深沉。
“老夫人,时候差不多了,这时候上车天亮后就能到府了。”明心干巴巴的嗓子说出话来就像沙漏,没什么缓急更没什么温度。
“走吧!”张太夫人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明心随后跟上,其余的人就留在原地,等着随后有人来接管他们。
清晨,负责洒扫的下人已经清扫完了院子,门房的小厮也起来开了侧门,三五个人就坐在门前的鼓石上街。
如今府上挂孝,他们腰间都扎着一条白孝带,偶尔有下等丫鬟从前庭走过,都穿着素色的裙袄,鬓边带着一朵白纸花。
一辆瘦马拉的青布蓬车缓缓走来,车夫是个行动迟缓的老头,停车就费了好大力气。
而后有些褪色的车帘被掀开,一个干瘦苍老的尼姑探出头来。
小厮有些不耐烦,如今府上有丧事,就有很多僧尼道人想要到这里念经打醮,妄图赚一笔。
可府里头早请了大相国寺的高僧前来给少爷超度,又哪里用得着这些野僧野道?
因此不等这个尼姑下车就不耐烦地挥手道:“去,去,去!哪里来的母秃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少来这骗吃骗喝,要不然大爷给你一顿好打!”
瘦尼姑恍若未闻,缓慢地下了车,然后又不急不徐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旧僧袍,这才开口说道:“劳烦进去通禀一声,太夫人回来了。”
“哪里来的骗子?!”小厮呛声道:“居然敢冒充太夫人?!太夫人前天才去的勤勇公府,如意姐姐在哪儿呢?由得你这个秃歪剌到这来瞎认亲!”
“一大早的吵什么?!还像不像话了?!”一个四十几岁的下人走过来,他是专管府里账房的宋五爷,清早起来在院子里遛遛弯儿,就听见门前有人吵嚷。
“宋五,几年没见你也有胡子了。”瘦尼姑一眼就认出了宋五爷。
“哟!这不是谷……明心大师嘛!”宋五爷定睛一看差点儿惊了一身冷汗,随即赶紧快步迎了上来。
这其貌不扬、干瘦瘦的老尼姑在别人看来毫不起眼,但对智勇公府的老家人们来说可都得另眼看待。
明心是她的法号,她俗姓谷,是当年张太夫人的配房,最得力的心腹。
后来太夫人进家庙清修,她也就随着去了。
听说不久之后就剃度了,取了个法号,不以俗家姓名相称了。
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回到府上,不过这么多年他的样貌并没有什么改变,大约是本身已经干瘦到了极致,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变化了。
守门的小厮顿时就吓傻了,这时有个机灵的悄悄地说道:“咱们府上的确有位太夫人在家庙修行,想必是这位回来了。”
果然,明心冷着一张脸说道:“素心庵昨夜失火,烧成一片白地,太夫人无处栖身,只能先回到府里来。你前去禀报一声,免得老爷夫人怪罪你们迎候失礼。”
有两个小厮赶紧屁滚尿流的去了,而此时包氏夫妇依然沉湎与丧子之痛中,都躺在床上还未起身。
有丫鬟拿了汤药来准备服侍着喝下去。
卫长安现就停灵在中庭,须得做过了水陆道场念过七七四十九天的往生咒才能下葬。
小厮到门外找管事的大丫头说了,丫鬟连忙告诉了国妈妈。
国妈妈这些日子也不好过,红着两只眼睛哑着嗓子,头风犯了,勒着一条旧抹额。
听了丫鬟的禀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进到里间,跟包氏说了。
包氏听了连忙起身,一面又叫人去叫卫宗镛起来。
卫宗镛这些日子一直在桑姨娘的屋里,由她衣不解带地服侍。
听了消息也赶紧起来,夫妇二人一起到门外去迎接。
卫宗镛从过了中门起就一路痛哭,呼天抢地的来到了门外。
张太夫人端坐在车内,车帘已经完全掀开了。
卫宗镛扑上去抱住张太夫人的双腿,哇哇大哭。
包氏也站在一旁揩眼泪。
张太夫人并没有跟着哭泣,而是让明心扶着她下了车。
见她如此,这两个人也就收敛了声气,不敢再嚎啕了。
家里的仆人们也都垂手侍立在两旁,到了正堂,包氏小声吩咐下人去把几位小姐都请过来,参见太夫人。
“长安的灵柩停在哪里?”张太夫人问道,她的嗓音低沉,年轻的时候不很动听,到老了反倒增加了威严。
“娘,您就不要去看了吧!”卫宗镛劝道:“当心您的身体。”
“你这没用的东西!”张太夫人恨恨地说道:“看看你的这几个孩子如今还剩下什么?!长安他是我的亲孙子,我回来就是送他最后一程,你有什么脸拦我?!”
卫宗镛立刻禁声,他从小就怕她的生母,她永远都是那么的生硬冰冷,说出来的话全是命令。
这么多年他已经渐渐忘却了自己被指责训斥的经历,而如今又有机会重温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你也太无能
334
六月的清晨烟柳含烟,娇花带露,热气还未上来,空气清新沁脾,令人心怀舒畅。
张太夫人突然回府,叫众人去见礼。
卫宜宁莲步轻移,跟在双生女后面,她身后跟着的是卫宜容,最后面是桑绿枝。
这几个人身上如今都带着孝,卫宜宓走在最前头,因为她走得很慢,所以整个队伍都很慢。
她的脚似乎不太敢走,像是受了伤。
回到娘家的卫宜宓再没了往日的傲气张扬,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门。
如今不得不出来,就有些胆怯似的,惨白着一张脸低头看路,跟谁也不说话。
双生女知道她已经没了利用价值,以后就会老死在这里了,所以也懒得巴结她。
不过因为有包氏在,倒还不敢对她有什么不敬。
几个人到了包氏的屋子,此时张太夫人已经哭完了卫长安,端坐在屋子的正中央。
卫宜宁不露声色地看了她一眼,二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年的四月。
那时候的卫宜宁从老凌河来到京城,在家庙里为父母守丧。
张太夫人在那里静修,二人虽见过几面,但加在一起也没说过十句话。
此时的张太夫人眼角还带着泪痕,但神情笃定,一双眼睛格外的有神,看久了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如今张太夫人主动回府,家里人私底下都在说是因为家庙失火了,但卫宜宁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以她的揣测,张太夫人一定是因为卫长安离世,智勇公府后继无人才回来的。
那庵多半是张太夫人自己放的火。
众人一一上前请安,张太夫人只是略略的点头。
等到众人落座,张太夫人冷哼了一声说道:“一屋子两节穿衣三缕梳头的赔钱货!”
语气中的不满和厌恶极其浓重。
听到的人都微微顿了一下,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尴尬。
“你跟了老爷有多久了?”张大夫人第一句话问的是桑姨娘。
“回太夫人已经有大半年了。”桑绿枝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这么长时间,府里又没有别的姨娘,”张太夫人冷眼看着桑姨娘,毫不避讳地问道:“怎么肚子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桑姨娘红了脸不说话,包氏的眼皮跳了一下。
桑姨娘进门之前,就已经服用了绝子药,是不可能生育的。
这是包氏的主意,她不想姨娘生育,从而对卫长安构成威胁。
那个时候包氏做出这样的抉择并不算错,起码以她主母的立场来说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现在来看却不行,甚至是大错特错。
“长安不再了,可他是大周的英雄!”张太夫人冷冷的扫视了一圈众人说道:“他为国捐躯,也给卫家添了尊荣。可卫家也因此后继无人,我回来是佛祖的旨意。天火烧了家庙,是因为我尘缘未了,所以我回来,为的是把尘缘了结完。”
她说话的时候,众人都恭敬地在一旁倾听。
卫宜宁神色端庄,心里却在冷笑。
张太夫人这些话只好说出来骗骗小孩子,她是不信的。
这些话总结成一句,就是她要回来管家了。
至于卫长安这个窝囊废竟然以英雄的身份入土,还真是挺讽刺。
“好了,既然已经见过了,你们都下去吧!”张氏不喜欢这么多无关的人在跟前。
她在素心庵放了把火,是为了回智勇公府来救火。
卫长安一死卫家等于绝了后,她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就算是朱太夫人会因此不满,她也顾不得了。
包氏听她这么说便让卫宜宁等人先下去了,只剩下她和卫宗镛。
等人都走完以后,张太夫人清了清嗓子说道:“老爷的年纪虽然不算轻了,但还是可以生育。以前长安还在,自然要劝老爷保重身体,但如今长安不在了,必须要抓紧再生育子嗣才是。”
“婆婆说的对,”包氏习惯了如此称呼张太夫人:“只是现在得先处理完长安的后事。”
说到这里包氏又忍不住哭了。
她实在是心力憔悴,儿子不在了,她的心已经灰透了。
要不是知道就算自己跟了去也于事无补,她早就不活了。
“你真是没用!”张太夫人毫不留情地说:“本来把这个家交到你手上我是放心的。可你看看这一年的时间,府里前后出了多少事!”
“娘,实在是梅柳那两个贱人……”卫宗镛想要替包氏讲几句情。
“你也住口!”张太夫人训斥自己的儿子:“从小你就是个草包饭桶!出了这么多事情难道只能怨别人吗?我看她是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全然失了警惕!”
“婆婆教训的是,”包氏不做辩驳:“儿媳无能。”
她知道张太夫人一直都是这个脾气,除了在朱太夫人面前有所收敛,从来都是冷言冷语。
如今她实在心力交瘁,可是把管家权交给别人她又不放心。
张太夫人这时候回府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让她有了靠山,可以放心歇一歇了。
“你也下去吧!该上朝还是得上朝,卫家不能垮下去,你必须打起精神来。”张太夫人对卫宗镛说:“等长安过了百日,就给你纳妾。如今也别空等着,到外面去寻觅几个良家的女子,要模样体面又性子柔和的先悄悄接进府里来养着,先学一学规矩。等事情过了就收进房里,快些开枝散叶。”
这些话的后一半已经是说给包氏听的了。
卫宗镛退出来,本来紧缩的眉头忍不住舒展了几分。
还是娘有本事,当机立断。
自己也不是很老,那个孙爵爷不是六十岁还抱了个大胖儿子吗?
自己可比他小上十几岁呢!
“去给我准备热汤沐浴,”卫宗镛对贴身的小厮说道:“我要沐浴更衣,明天就去早朝,让人们都看看我是如何因公忘私克己奉公的!”
这天错午卫阿鸾派人捎信来,说朱太夫人心疼病发作,叫卫宜宁去伺候。
卫宜宁正不想留在智勇公府,因此回明了包氏,坐了邵家的车去了勤勇公府。
第三百三十五章 雷厉风行
进了七月,卫长安才下葬。
这天原本是响晴的天气,棺椁刚抬出城,忽地飘来一片黑云,哗啦啦降下一阵大雨。
送葬的人全被淋成了落汤鸡,只有坐在车里的几个人还算好些。
包氏本来要给自己的儿子风光大葬,但那雨竟然一直不停。
定好的吉时又不能错过,只能草草下葬。
安葬完了卫长安,卫宜宁又回去照顾朱太夫人。
此时朱太夫人的身体也调养的差不多了,她不想在邵家久住,又不想回到智勇公府去,因为实在懒得掺和那里的事,索性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带着卫宜宁和素日服侍她的丫鬟婆子去了郊外的翠微别业,对外只说去避暑了。
而张太夫人坐镇卫家,堪称雷厉风行。
早在卫长安在府中停灵的时候,她就已经命人去寻来了四个良家出身的十六七岁美貌女子。
这些女孩子都出身于小康之家,从小没受过冻挨过饿,且都粗读诗书,见识虽然有限,底子倒都还算不错。
包氏送葬那天淋了雨,回来之后就一病不起,足足地昏睡了三天三夜才睁开眼。
她刚能下床,张太夫人就把她叫了过去。
同时被叫过去还有卫宜宓。
母女俩到的时候,卫宗镛和张太夫人坐在那里正在喝茶。
丫鬟搀着包氏坐下,卫宜宓也在下首坐了。
朱太夫人虽然没有剃度,但穿的一向朴素。
青灰色的茧绸衣裙,头上只绾着一只珈蓝木的簪子。
她的嘴角下坠,形如覆舟,连带着两道很深的法令纹,难免让人觉得刻薄无情。
“逝者长已矣,长安既然已经下葬就把他放下吧!”张太夫人对包氏说道:“人生在世就得往前看。”
包室一听到卫长安的名字心里还是一阵疼,但还是强打精神点了点头。
“宜室宜家姐妹俩的年纪也不小了,都已经十六了,你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还没张罗她们的亲事?”张太夫人把茶盏放在桌上,语气明显有些责备。
“实在是因为这一年事情太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包氏说道:“所以就没顾得上。”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张太夫人不想听她分辨:“女子生下来就要依从男子,在家听命父兄,出嫁听从丈夫和儿子。投生到富贵人家算是她们命好,不过更要懂得为父兄分忧,为家门增光。”
“老太太说的对,”卫宗镛附和道:“这是千古不变的大道理。”
这段时间他的心思全都用在了新买的几个姨娘上头,虽然还没有正式的开脸放进他屋里,但每天光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连桑绿枝都扔到脑后去了。
因此他对张太夫人格外的恭敬,说到底还是亲生的娘最关心自己。
“那两个丫头的模样还过得去,脑子也不算太蠢。”张太夫人冷冰冰的品评着这对双生女:“这些天我也仔细打听了,给她们选了两门好亲事。宜室就嫁给当阳伯做续弦,别看他的爵位不高,可他是徐贵妃的亲舅舅。
至于宜家,就嫁到左尚书家去。他家不是有个二十几岁的哥儿?正相匹配。”
张太夫人说的这两个人不是他们都是知道的,当阳伯已经快六十岁了,年纪比卫宗镛还大。
她的原配夫人年初的时候去世,大周律例有定:女子丧夫者守孝三年,而后或另嫁或守节均可。
男子丧妻者,服丧一年即可再娶。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派人去说和,明年年初卫宜室就可以出嫁了。
而左尚书家的那位公子则天生痴呆,长到二十几岁都不知饥饱,长得又矮又胖,人们戏称其为“呆猪”。
这两桩亲事如何也算不得良缘。
但张太夫人要做的,不过是借由这个来笼络这两户人家罢了。
包氏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她对这对双生女本就不喜欢,原本的打算也是用她们联姻给自己的儿女铺路。
所以张太夫人的提议正中包氏下怀,说道:“婆婆凡事都想得周详,况且她们都是您的亲孙女,由您来做出最合适不过了。”
卫宗庸在一旁听了也没觉得不妥,他从小就习惯了一切都听张氏的,到现在也一样。
“既然你们两个都不反对,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吧!”张太夫人又喝了口茶说:“事情宜早不宜迟,我这就安排人去这两家府上先通个气。”
大周的风气一般都是这样,给姑娘定亲事的时候往往本人不在跟前。尤其是庶出的子女,多是加中长辈给安排什么就是什么。
当然也有那些疼爱子女的,会事先征求儿女的意见。可卫宜室卫宜家显然没有这个福分。
说完了双生女的婚事,张太夫人稍微停了停,明心过来给她捶了捶背。
这些天府里的事大多由她在主持,的确不轻松。
“今天把宜宓叫来是有话要说,”张太夫人看了卫宜宓一眼说道:“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的婆家虽然被查抄了,可你就这么回娘家来住着总不是长久的法子。”
卫宜宓一听这话,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没有血色。
封家已经彻底完了,她能到哪里去呢?
“婆婆,宓儿的婆家被抄了,她不回娘家还能去哪里呢?”包氏当然得护着卫宜宓,这可是她如今唯一的孩子。
“你觉得她的身份适合留在府里吗?”张太夫人反问包氏:“她的丈夫犯的可是谋逆大罪!”
“可是婆婆,”包氏不甘地说道:“这可是圣上的旨意呀!”
“你少拿这个来压我!”张太夫人语气犀利的说:“圣上还不是看在长安为国捐躯的份上才对她格外开恩?卫家要想昌盛,就要有所舍弃才行。把她留在家里,除了惹人非议还能得到什么?”
“婆婆……”包氏还想说什么,却被张太夫人狠狠地打断了。
“说你没用你还真没用!都到了存亡攸关的时刻还是这样没有主张!留她在家就是个祸患,万一哪天有人随便罗织个罪名栽赃到府上,你就能保证圣上不会有所怀疑吗?”张太夫人冷声说道:“如今小一辈一个男丁都没有,剩下一群丫头片子!不想着用她们翻本,还学起了小家子气!”
“那婆婆要宓儿怎么办?”包氏拼命压着怒气问:“总不能让她去街上讨饭吧?”
第三百三十六章 铁石心肠的张氏
包氏因为卫宜宓的缘故质问张太夫人,实在是出于爱女心切。
张太夫人闻言一笑,那笑容分明含着不屑:“于情,她不该连累娘家;于礼,她生是封家的人,死是封家的鬼。”
“老太太,”卫宜宓在一旁再也按捺不住了,她要为自己争一争:“我是嫁去了封家,可我也是卫家的女儿。大伙儿都不知道我嫁过去过的是什么日子,以为是多么锦衣玉食称心如意!其实我过的生不如死。”
说着也顾不得体面,直接脱下了鞋袜,挽起了衣袖,露出斑斑伤疤和一双畸形的脚。
包氏一看顿时失声痛哭,卫宗镛也变了脸色。
卫宜宓哭诉道:“这些伤都是那个畜生下的手,他日日折磨我,就想让我快些死。甚至、甚至还逼我喝了绝子药!我心里对他早就恩断义绝,他做下的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求老太太明见!我可是您的嫡亲孙女儿!”
此时包氏心疼得抱着卫宜宓哭,她最器重的女儿,却经受了如此不堪的遭遇,让她怎么能看的下去?
此时他真恨不得把封玉超挖出来挫骨扬灰!哪怕他死后被处以剐刑,也还觉得不够。
可尽管如此,张氏却无动于衷,仿佛生就了一副铁打的心肠,见卫宜宓如此,不但不觉得可怜反倒觉得可笑。
“这些话说给我们都没有用,你总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脱鞋挽袖子。”张氏冷声道:“在别人看来,你就是封家的儿媳妇。封玉超是罪人你就是罪人之妻!夫妻同体,你脱不了关系!”
“娘,那你要宓儿去哪里?”卫宗镛陪着小心问。
“叫她去英武祠剃度修行吧!”张氏早就谋划好了:“圣上不是下旨在那里供奉在敬王府遇难的英烈们的灵位吗?她去那里念经祷告用以恕罪,是再好不过的了!”
如果冷静地来看,张氏的这个办法确实很高妙。
尤其对卫家来说,实在是益处颇多。
可包氏又怎能舍得?
卫宜宓还不到十八岁,出身高贵,姿容美丽,又遭遇了这等虐待,如今再要她出家剃度,青灯黄卷相伴到老,也实在太过残忍了。
“老爷,”张氏把脸转向了卫宗镛,每当她让卫宗镛做决定的时候,就会如此的称呼他,以示他在这个家中的地位:“你是想要门庭兴旺,还是埋下隐患?相信到明年这个时候,咱们府里已经添丁进口,一派喜庆了!”
卫宗镛听了这番话顿时心动不已,那四个准姨娘个个年轻貌美,且看样子就是好生养的。
不到一年就能给他生下好几个大胖儿子。
“所以说,老爷你得当机立断,不能把她这种不祥之人留在在府里添晦气了!”张氏最后下了定论。
卫宗镛略一思索,觉得张氏说的很对,想当初封家是何等风光,卫家根本比不上。
可卫宜宓嫁过去才多久?先是封玉铎莫名其妙的被烧死,然后封家就被抄了家。
到现在家破人亡的干干净净,说出来都有些让人不敢相信。
包氏犹不甘心,还想替女儿争一争,可她还没开口,卫宗镛便勒令道:“来人!把大小姐搀回去!”
包氏想要和他理论,但一转脸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张氏,顿时有了种势单力孤的感觉。
“我也不是不心疼宓儿,但凡事要从大局考虑。”张氏道:“就让她在府里修养够一百天吧!之后再去英武庙。”
“太太也伤心过度,应该好好的调养。”张氏道:“也快回去休息吧!”
包氏母女灰塌塌地离开,卫宗镛可不想再听她们的哭诉牢骚,索性跑到书房去躲着。
这四个被选定的准姨娘中,有一个性情格外要强的,名唤何紫云。
她进卫家是存了心思的,要挣出头来。
因此就比别人格外留意卫宗镛,这天在府里头闲逛,见卫宗镛从正房出来,大概是要往书房去。
她便赶紧穿小路赶到前面,然后坐在路边的石椅上假装看花。
等卫宗镛到了跟前她才假装回神,连忙起身请安。
卫宗镛当然认得她,只是头一次这么近地看。
只觉得她娇媚可人,身上还有股似有如无的香气。
他想起张氏的话,觉得有股邪火想要发泄,便把跟着的人都打发走了,一把拉住何紫云直接去了书房。
包氏这边气苦万分,卫宜宓已然哭得晕死过去,可竟无人来过问。
那对双生女听说张太夫人已经决定把卫宜宓送去出家,便忍不住幸灾乐祸。
她们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婚事也已经被安排好了,否则一定顾不得嘲笑卫宜宓了。
卫宜宁陪着朱太夫人在别业,因为是在山里,所以格外清凉,别提多舒服了。
相比于智勇公府的剑拔弩张,这里真可谓是世外桃源。
朱太夫人有意不闻家务事,因此每日里不是斗牌就是赏景,再不就是精调饮食,总之怎么惬意怎么来。
“听说最近有出了几个好话本子。”如意说道:“老太太若想解闷儿,不妨从城里请个说书的先生来,让他说上几段听个乐子。”
“这主意不错,”朱太夫人正和卫宜宁一起吃蜜饯果子,当即就说:“叫穆六子去请个说的好的来,一套书给他十两银子!若是讲到一半儿不爱听了,就叫他回去,银子照给。”
“老太太出手就是大方。”卫宜宁和如意等人都笑:“早知道这样我们都改行说书去了。”
众人正说笑,下人报说姑奶奶来了。
朱太夫人听了就说:“想来她也是在城里热的受不了了,跑到这儿来避暑了。”
话音未落,卫阿鸾就带着邵松走了进来,边走边说:“还是老太太会享受,我们也过来跟着沾沾光。”
卫宜宁此时早已起身迎了上去,邵松和她熟悉,跑过来拉着她的手要玩儿打弹子,卫宜宁在这上头比一般男子还要精通,邵松最喜欢和她一起玩。
“宜宁,有要劳烦你了,”卫阿鸾笑道:“松儿顽皮,总粘着你。”
“我这几天也待得发闲,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玩玩儿。”卫宜宁抿嘴一笑。
第三百三十七章 惺惺相惜
一连几日的阴雨,把人们都挡在屋子里,轻易出不得门。
好容易了晴,太阳又是一顿暴晒,令人头晕。
包氏瘦得形销骨立,亲手捧着一碗粥,柔声劝着卫宜宓:“宓儿,听娘的话你就吃一口吧!”
卫宜宓坐在床上,仿佛木刻的一样,冷冷地望着停在床幔上的一只小飞虫。
曾几何时,高高在上的她如何会将这些虫蚁放在眼里?可如今,她居然心生羡慕,羡慕它有翅膀,羡慕它是自由身。
“娘,”卫宜宓的嗓子已经哑了,眼睛红肿的快要睁不开:“能不能去跟祖母求求情?我不留在府里,去田庄上就好。到了那儿我自做自吃,决不给府里添麻烦。”
包氏闻言,难过得心碎成片,一把搂住卫宜宓道:“我的儿,你别这么说,娘会想办法的。你先别急,不是还有几十天吗?会有转机的。可你这样不吃不喝,身体会垮的。听话,把饭吃了,再好好睡一觉。”
“祖母的心意还能回转吗?”卫宜宓惨声问:“我只怕是难逃此劫了。”
“娘会想法子的,”包氏道:“你就安心吧!”
卫宜宓不再说话了,她其实也想过一死了之,但终究狠不下心。
她不禁自嘲,自己比不上卫宜宛决绝。
哪怕境遇已经如此的不堪,却还是想要苟且偷生。
桑绿枝穿着素纱衣裙,在院子的梧桐树下教卫宜容背诗。
如今这府里张太夫人忙着重整气势,包氏和卫宜宓忙于自保,双生女随时关注着局势变动,想要讨好张氏这位亲祖母,从而受益。
卫宗镛又开始做起了升官发财做新郎的美梦,几个准姨娘各怀心思。
还顶数桑绿枝无欲无求,包氏自顾不暇,也懒得把卫宜容放在跟前,干脆把她交给了桑绿枝看护。
张太夫人根本就没把卫宜容当个玩意儿,本身就是个庶出的丫头,年纪又太小,什么用场也派不上。
就连卫宜宁也一样,还不到及笄之年,想许个人家都不够格。
卫宜容本来就和桑姨娘亲近,如今搬到她的屋子里住别提多高兴了。
这孩子年纪虽小,可心眼儿却特别多。
顶会趋利避害,谁对她不好,她就绕着跑,谁对她好,她就紧巴着不放。
桑绿枝并不觉得这孩子心地不善良,只不过是境遇所迫,从小就没有可以放心依靠的人,才会这般机灵圆滑。
卫宜宁走进院子的时候正看到桑绿枝教卫宜容背卢照邻的《长安古意》,卫宜容坐在一只小椅上,穿着素白衣裙,眸子漆黑双眉如画,很像她的生母柳氏。
“姨娘怎么教七妹妹背这么长的诗?”卫宜宁笑着走过来问。
桑绿枝闻言转身,清秀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五姑娘什么时候回来的?老太太呢?”
一边又让卫宜宁到屋子里去坐。
卫宜宁说道:“姨娘别忙,就在这院子里坐着挺好,树下又凉快。”
说着叫小舍儿把提着的篮子拿过来,说道:“我刚回府,老太太让我把小姑姑送到别业的吃的玩儿的拿回一半来,不然白撂着怪可惜的。”
“已经见过太夫人和太太了吧?”桑绿枝亲手给卫宜宁斟了茶,梧桐树下有个汉白玉的八角石桌,上头放着茶壶茶盏,还有几样小点心。
卫宜容见了卫宜宁甜甜地问好,卫宜宁从篮子里拿出一把蜜饯来逗弄她:“你把刚才的诗背两句给我听听,这个就给你。”
卫宜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长安大道连狭斜,
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
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
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尺游丝争绕树,
一群娇鸟共啼花。”
……
“她竟然背的下来?!”卫宜宁都不由得吃惊,这孩子的记性实在太好了,只怕不输观音保。
“我也说呢!”桑绿枝笑道:“才教了两天就背下来了,真是个聪明孩子。”
卫宜宁把蜜饯递给卫宜容,小丫头两手捧着,跑一边吃去了。
这里卫宜宁跟桑绿枝闲聊,也不过是说些针线上的事,并不谈别的。
卫宜宁冷眼瞧着桑姨娘的谈吐胸襟,觉得她良善正直,大方沉稳,竟是个难得的好人。
只可惜这府里犹如一个大泥淖,生生荼毒了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
“五姑娘这次回来,可要住几天再去别业?”桑绿枝问。
“过晌就走的,”卫宜宁道:“一会儿我要回去收拾些针线,在那儿住着做做活计也不错。”
“可说呢!老太太如今穿的差不多都是你做的,换成别人的针线只怕她老人家还看不上呢!”桑绿枝笑道。
“其实姨娘的针线也好,”卫宜宁如实说道:“也可以给老太太做几件衣裳,再有两个月就是她老人家寿辰了。”
桑绿枝很聪明,一下子就从卫宜宁的话里会过意来:这是她进府一来朱太夫人的第一个生日,自然是要上寿礼的。
自己除了针线也没什么合适的礼物送,但针线活得要提前做,否则到了跟前就来不及了。
如今两个月的功夫不多不少,正合适。
“真是多谢五姑娘了,”桑绿枝诚心道谢:“只是不知道做些什么好。”
“什么都使得,只要常穿常用的就好,”卫宜宁道:“老太太喜欢岁寒三友,姨娘可以多绣一些。”
桑绿枝听了点头道:“如此我就有底了,还是要多谢五姑娘。”
“姨娘快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你有这份孝心,我不过是提个醒罢了。”卫宜宁笑着起身:“我得回去收拾东西了,这一路赶过去,到山上天只怕就快要黑了。”
“可是呢!”桑绿枝也紧跟着站起来说:“既然我姑娘急着要赶回去,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什么时候回府咱们再好好说话儿。”
说着把卫宜宁直送出了院子,心里还慨叹,这五姑娘行事大方心胸开阔,真是个好姑娘,和卫家其他的小姐们想比实在高出太多。
“这五姑娘将来一定是个有造化的。”桑绿枝自言自语道。
第三百三十八章 诊脉
转眼间又是一月过去。
智勇公府的下人们还都带着孝,然而气氛已然不像之前那么沉闷了。
这天张氏正和明心、包氏在屋里说素心庵重建的事,丫鬟过来请示午膳的菜色。
包氏连忙说:“请老太太示下吧!可有格外想吃的?今天有新摘的莲子,我已经叫她们剥好了。”
张氏是吃素的,自打他回来之后府里单独开了个小灶,专做素斋。
张氏就说:“今日天气还好,问问午膳都有谁想要到这边吃,不过都是素的。”
“老太太赏脸谁不想来呢!”包氏笑道:“我就派人各处问问,回头叫厨房多做些。”
果然府里的这些人听说之后都纷纷表示要来张太夫人这边吃午饭,张氏听了倒也有兴致,说道:“人少了太冷清,我本来是最爱清净的,不过如今不比往常,最好是人气旺些才好。把那四个丫头也叫来吧!”
她说的这四个人就是只给卫宗镛选的那四位准姨娘,何紫云、陈雪玉、冯媛和林楚冬。
这天,卫宗镛从外面回来,得知众人都陪着张太夫人一起用素斋倒也高兴,连声说道:“如今天热,正该用些素斋,是最养生的。”
于是众人便一起用膳,桌上只能听到轻微的碗筷声,并没有人说话。
桌上有一盘醋泡生菜,别人都不吃,唯独陈紫云特别爱吃。
随后有丫鬟端上一盘素油炸的豆腐丸子,就放在了何紫云和冯媛中间。
冯媛长相甜美,性情也很体贴,四个人中她的年纪最小,所以称呼另外三个为姐姐。
见上了新菜便拿起一边用来拣菜的筷子,先夹起一个给了右边的陈雪玉,又夹了一个给左边的何紫云。
这豆腐丸子虽然是素斋,但做得极有卖相,勾了红亮的芡,上头还撒了细细的香菜末儿,闻着也喷香的。
谁想何紫云闻了这味道却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偏偏声音还不算小,满桌子的人都听到了。
包氏便忍不住出声训斥道:“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进府都快两个月了。”
何紫云早已起身退席,满面通红地请罪。
张氏倒没动怒,只淡淡地说道:“这也没什么,像是天气热有虚火。我这几天也觉得身上有些不爽利似的,叫人去请个大夫来,看看脉开两剂清火的方子就好了。”
“老太太说的对,”卫宗镛道:“先吃饭!难得吃到这么一桌好素斋。”
何紫云于是低垂了眉眼重新归坐,众人也都专心吃饭。
吃过了午饭,众人先都回了各自的住处。
到了下午,管家请了周昭臣来府里给张太夫人诊脉。
“周神医,咱们有些年头没见了,”张太夫人难得见了人有笑脸:“竟一点不见老。”
“老太太不也一样,”周昭臣呵呵笑道:“清修之人就是不同凡响,简直是老神仙。”
客气过了,周神医给张氏诊脉。
诊完了张氏就问:“怎么说?”
“无妨,”周昭臣一面整理医箱一面说:“老夫人平常保养得当,身子骨硬朗着呢。想是近来思虑得有些过了,肝气升肺气降,需要开两副方子调一调。”
张太夫人听了便点点头,不再问自己的事情,转而说道:“我里头还有几个人想请周神医给看看。”
说完就叫人去把何紫云和桑绿枝都请来。
周昭臣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身份,但既然张太夫人让他给诊脉,他诊就是了。
这两个人俱是年轻女子,从发式上看,一个已嫁一个未嫁。
可一请脉就察觉到了不对。
恰在此时,另外几个准姨娘也借着请安的幌子想请名医给看一看,顶好是开些养颜的药。
屋子里的人多了,周昭臣更不能开口了。
恰好包氏也来了,指着何紫云问道:“周神医,她是怎么了?可用服药吗?”
“这……”周昭臣为难道:“还是单独跟夫人讲吧!”
“有什么事跟我说,”张氏道:“究竟是怎么了?”
周昭臣只好走到张氏跟前,小声把诊断的结果说了。
张氏一听也很诧异,便叫众人都出去等,只留下了何紫云。
“你如何会有了身孕?!给我老实讲来。”张氏声音压的很低,何紫云听了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几个人进来之前可是严格的筛选过的,保证是处子之身。
“我该死!”何紫云跪下来谢罪:“是……是老爷。”
“当真?”张氏听了气就已经消了一半。
“不敢撒谎,”何紫云赌身发誓:“若有半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
“你先起来吧!我会问过老爷的。”张氏道:“不过就算是老爷的,你这样也于礼不合,我先记下,到时候自有说法。”
何紫云不敢有异议,小心的站起身。
“你先出去,把桑姨娘给我叫进来。”张氏吩咐道。
何紫云怀孕自然是好事,如今卫家式微,正该添丁进口壮大门楣。
只是这件事如今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以免叫人说三道四。
到时候只说是早产一两个月,便能轻轻松松的遮掩过去了。
何紫云说这孩子是卫宗镛的,张太夫人也并不怀疑。量她也没这个胆子撒谎,又何况这件事一问卫宗镛即可,不难求证。
相比于这件事,张太夫人更想知道桑绿枝为何会不孕。
周昭臣说,桑绿枝应该是服过绝子药,终生都可能生育。
她得问个清楚,是她自己要这么做的,还是另有隐情。
桑绿枝进了屋,张太夫人也没拐弯抹角,直接就问她:“你知道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吗?”
“知道。”桑绿枝如实说道。
“是喝了绝子药?”张氏又问。
“是。”桑绿枝点头,尽管她心里很痛,但脸上却显得很平静。
“是你自己要喝还是别人逼着你喝的?”张氏继续问。
桑绿枝顿了一下,这件事该怎么说?
如果照实说就等于把包氏给供了出来,可桑绿枝不想和包氏结怨。
于是说道:“是我自己愿意的。”
“为什么?”张氏紧盯着她的眼睛问。
“因为不想惹麻烦,只想独善其身。”桑绿枝说。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张氏不再追问她,因为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送上门来的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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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张太夫人就把何紫云送去了翠微别业,对外说是叫她到那里伺候朱太夫人。
马车在山脚下停了,何紫云是坐了竹轿上来的。
信是头天天黑前送到的,朱太夫人看了没拒绝,只说了一句:“人多些也好,叫她来吧!”
如意私底下跟卫宜宁嘀咕:“那一位是什么意思?怎么把个准姨娘送过来了?不是忙着添丁进口吗?”
如意口中的“那一位”指的是张太夫人。
卫宜宁当然知道这里面有事情,但具体是怎么个缘故,她一时还不得要领,只说道:“想来是怕咱们老太太闷,看来这位何姨娘是个有意思的人。”
“别不是触怒了那一位吧?给发配到咱们这里来了。”如意猜想是何紫云忤逆了张氏,所以被送了出来。
卫宜宁却不以为然,如果真的像如意猜的这样,那张氏大可以把她赶出府去,反正现在也没名分,又何必送到朱太夫人跟前来。
看来这个姓何的有几分手段,能让张氏对她另眼相看。
何紫云到了,先给朱太夫人请安,她穿着打扮的一点儿也不招摇,皮肤白净五官端正,虽不是特别出挑,但看着很舒服。
朱太夫人不可能真的让她在跟前伺候,不过也并不特意的怠慢她。
何紫云倒是挺愿意找卫宜宁说话,这里本来人就不多,能说得上话的人就更少了。
何紫云是个有心的,她在来这里之前就尽可能地打听了朱太夫人和卫宜宁的事,知道卫宜宁曾在老凌河待过八年。
也知道她虽然无父无母,但很得朱太夫人的疼爱,并且手上人脉了得,比卫家的另几个小姐都要厉害。
虽然卫宜宁平时总是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可何紫云却觉得这恰恰表明她心思细腻又深沉,和卫宜宓她们几个绣花枕头不一样。
所以就格外地想要笼络她,没事的时候就找卫宜宁说说话,或者一起做些针线活。
卫宜宁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不过经过几天的接触,她大致能猜得出来何紫云为什么来这里了。
她断定何紫云有了身孕。
虽然何紫云不说,可看她饮食上很是小心,任何凉性的东西都不进口。
而且不登高不履险,尤其是卫宜宁说如意做了个香囊,里头放了上等的麝香之后,何紫云竟然刻意地远离如意。
卫宜宁心里有了计较,知道这位何姨娘不是省油的灯。
包氏如今已经是一棵被斩断根须的大树,虽然还面前站立不倒,但已经不堪一击了,只要有人轻轻地推她一下,就会轰然倒塌,再也站不起来了。
本来自己远离智勇公府,是不太能用得上力的,不过如今来了个何姨娘,自己完全可以加以利用。
恰好这何姨娘也有意的笼络卫宜宁,所以两个人平日里接触的颇多。
卫宜宁绝不会刻意地挑拨何姨娘,她从来都不会让不相干的人察觉自己的真实目的,又何况这个何姨娘将来一定会和卫宗镛一条心,她利用其的同时也不能不防备。
这天两个人又在一处刺绣。
因为相处的日子长了些,何紫云说话也就不太小心了,装作不经意的说道:“咱们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见夫人的娘家人过来看看?不会是还不知道消息吧?”
卫宜宁一脸憨态地说道:“夫人的娘家人丁单薄,早年间倒是有个哥哥,夫人倒是极力拉扯,不过她的这个哥哥去世的早,只剩下两个侄子。据说都不成器,夫人虽给他们思谋好了晋升之路,可他们实在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到底是不中用。后来也不知怎么了,就说在京城待不下去回了老家,好多年都不通音信了。”
“这两个侄儿也是,再不济也是亲姑姑,焉有不来往的道理?想来是那两个侄媳妇不通情理,不是好里子。”何紫云道。
“可说的是呢!”卫宜宁附和道:“虽说支撑门庭的是男子,可这主妇要是随不上也难。”
“不过要是她这两个侄儿原本出身不高的话,只怕也很难谋划出什么好前程来吧。”何紫云试探着问。
“这话要看怎么说了,”卫宜宁淡淡地接口:“夫人原本打算的是,让他这两个侄儿举孝廉走上仕途,这倒也是个法子,相比科考,只要是有人保举,这条路就能走得通。要是换成一般人家自然是不行的,可朝中有人好做官,现放着咱家老爷是朝中大员,办这点子小事还不是轻而易举。”
何紫云听了卫宜宁的话,心思就忍不住活了。
她当然知道包氏的出身不高,这也是因为卫宗镛当年也不过是个庶子。
只不过世事难料,最后竟然由他袭了爵,包氏也就水涨长船高成了诰命。
何紫云是个有野心的,不然的话她也不会想办法抢在前头怀了孕。
包氏比自己大二十几岁,而且死了儿子,女儿也失了势,凭什么要由她把着主母的位子?
如果自己的肚皮争气,这一胎生个男娃。
那对于已经绝后的智勇公府来讲,不啻活佛下降,自己自然母凭子贵。
可这里面还有一层障碍,就是自己的娘家。
如今她娘家倒是有几个兄弟,但没有一个是有功名的。
娘家不够显赫,自己的底气就不足。
她也早就想到这一点,心中忧虑又不好说出来。
而卫宜宁刚才的话让她拨云见月,心里一下子就亮了。
只要老爷肯帮忙,把自家的兄弟抬举起来,自己娘家慢慢地发达了,还愁没人给撑腰吗?
何紫云心中的如意算盘打的响,脸上却尽量的不动声色。
她不能继续在这里待着了,虽然张太夫人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怕在府里有人暗算,才叫她来别业住着。
不过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何紫云一直觉得,人的一辈子,老天爷只会给她有数的几个机会。
所以每个机会到眼前的时候都要拼了命去抓住,争分夺秒,一刻不能懈怠。
否则晚了一步就会终身抱憾。
第三百四十章 嫌隙渐生
卫宜宁的脑子里有一盘棋,智勇公府的所有人都是这棋盘上的棋子。
只要弄明白每一个人的立场,就能够把这盘棋了如指掌。
目前的形势是这样:张氏想要辖制包氏,而包氏想要保护卫宜宓就不会甘心被辖制。
以卫宜宁对她的了解,反抗是迟早的事。
何氏想要治倒包氏并取而代之,她的野心丝毫不比当初的柳姨娘小。
而在何紫云与包氏之间,张太夫人更有可能偏向前者。
毕竟何紫云肚子里已经有了卫宗镛的孩子,若是个男胎,可就是龙驹凤凰蛋,不是一般的筹码了。
如果包氏只是单纯的无子还罢了,这一年多来,智勇公府频频出丑闻,张氏想必已经对她心生不满了。
卫宜宁催动何紫云这枚棋子,只是想让张氏和包氏的矛盾加剧。两虎相争,必有死伤,何况是两只母老虎。
无论是张氏还是包氏,卫宜宁都不会手软,这两个人其实比卫宗镛更可恶。
卫宗镛虽然不是好东西,但他是个草包,那些毒计不是他能想的出来的。
真正让卫宜宁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包氏和张氏,她是绝不会放过的。
何紫云回了智勇公府,她回来之前派人送信给张太夫人,说自己在山里住不惯,小腹总是隐隐作痛,怕动了胎气。
张太夫人也知道山上的确冷些,因此也没有勉强她住在那里,就让她回来了。
不过何紫云进了府以后,张氏就让自己身边的人过去服侍她,以免出了差错。
包氏也察觉出了不对,心中不免警惕。
张氏对这个何紫云实在是太另眼相待了,她不能不多想。
只是还没等她想出什么对策来,张氏就派人把她叫了过去。
直截了当地说道:“有句话我得跟你说明白,之前你让桑姨娘服绝子药,出于怎样的考量我也知道,并不怪你。但如今何家的这位也有了身孕,就决不准许你再乱来。”
包氏听了这话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卫长安是她的儿子,英年早逝,这让她万分心痛。
张氏作为亲祖母,回到府里来忙着给卫宗镛纳妾繁衍子嗣,虽然无可厚非,但还是让包氏觉得心寒。
更何况张氏还打算让卫宜宓剃度出家,等于给包氏雪上加霜。
一想到自己晚景凄凉,包氏就忍不住黯然神伤。
如今何紫云怀孕,身价立刻便不同了,自己这个主母也要被“提点”。
将来真的生下儿子,还不知要怎样呢!
不过就算心里这么想着,包氏还是点头答应了。
她如今实在是无心无力,卫长安的死让她一下子老了二十岁,所有争强好胜的心都灰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国妈妈凑过来在包氏跟前耳语道:“太太,听说那姓何的贱人已经有了?”
包氏疲乏地点头道:“是啊,老太太刚吩咐过了。”
“早就看出她是个不安分的!”国妈妈咬着牙道:“臊蹄子一个!”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包氏叹息道:“由她去吧!”
不可能不让卫宗镛纳妾,更不可能让卫家绝后。
“太太,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以为你贤良了,别人就能容下你吗?”国妈妈可不甘心就这样被推到一边,这么多年她作为包氏最得力的心腹,什么事情没做过?什么样的人没对付过?
“就算现在长安少爷没了,咱们也不能任人拿捏!”国妈妈鼓动道:“我可听说那何紫云回来就求了老爷帮她娘家兄弟举孝廉呢!”
“有这事?”包氏听了不禁诧异:“能想到这点,她倒是有几分心胸。”
“可见她是不会甘心做姨娘的!”国妈妈道:“要真让她生个带把的出来,那还不反了天?太太啊,你得当机立断。”
“国妈妈,你是要我算计了何紫云?”包氏问道。
“这个老奴不敢做主,”国妈妈低了头:“只愿为夫人做马前卒。”
“除了何紫云又如何?还有另外几个,就算一个不剩,还会再有新人来,”包氏疲倦地苦笑:“就像地里的韭菜,割完一茬还有新的长出来。”
“那咱们就坐以待毙吗?老奴一把老骨头了,大不了被砸吧砸吧当柴烧。可您呢?大小姐呢?!”国妈妈哭着抱住了包氏的腿:“老奴跟着夫人来到智勇公府,一晃快三十年了,什么风浪没经过?怎么能甘心让她们把您逼到绝路上?”
包氏忍不住垂泪,她从没想过自己到头来会是这样的结果,自己的孩子眼看一个也保不住。
并且自己的名分地位只怕也岌岌可危。
她不年轻了,靠不过那几个年轻的女人了。
“国妈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包氏把国妈妈拉起来:“可如今不同以往,我要慎重再慎重!”
国妈妈颤巍巍地站起来,擦了擦老泪道:“太太,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世人都爱锦上添花,更爱落井下石。我看老太太也不是原先的样子了,你可要早做打算啊!”
包氏点点头,她又何尝不知道?
当初一起算计卫宗钊一家的时候,婆婆是她最得力的帮手,因为她事情才会那班顺利。
事成之后,婆婆更是做出了牺牲,去家庙清修。
所以这么多年自己对她都十分感激。这次张氏回来,包氏放心地把管家权交给她,心里是不防备的。
可是渐渐地,嫌隙一点一滴地生出来,逐渐堆积成山。
张氏始终为的是自己的儿子,和包氏站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她们原来的目标一致。
如今自己已经没什么用了,被抛弃也不是不可能的。
国妈妈说何紫云开始不本分,要自己提防。
包氏却知道自己真正的敌人并不是这几个姨娘,而是张太夫人。
她就好比是宫里的太后,有她在,皇后的权利一定会受到限制。
甚至一旦惹怒了她,换个皇后也不是不可能。
包氏有把握能看牢卫宗镛,却没把握稳住张氏。
只是她现在还是有些狠不下心,毕竟牵扯的太多,何况自己总是提不起精神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病得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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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天气渐凉。
山上早晨露水重,要等太阳升起来路才好走。
晚间有风,窗户是必须要关上的。
卫宜宁住在这里,还像在智勇公府里一样,每天晚饭后都要在朱太夫人这边说上好一会儿的闲话才走。
老太太年纪大了,如果睡得太早天不亮就醒了,又无事可做,还不如睡得晚些。
上次听从了卫宜宁和如意的建议,从城里请来了两个女先儿,是师徒两个人,师父快六十了,从九岁起学艺,到如今干这行已经快满一个甲子了,艺名就叫做“银锣鼓”。
在京城是混出名头来的,常出入公侯之家,和朱太夫人是常见的。
她带的这个徒弟是她的关门弟子,比卫宜宁还小一岁,今年才十三,生得伶俐标致,人唤“玉坠子”。
这师徒俩上山已经有四五天了,给朱太夫人说的是一大套《嫁东风》,这才说了不到一半。
卫宜宁是不爱听说书唱戏的,但此时少不得要陪着老太太听,免得老人家扫兴。
朱太夫人虽然性情刚硬,有些孤僻,可老人没有不爱热闹的,前些日子卫阿鸾带着邵松在这里住了一些时候,只是后来邵家又有别的事情,她不得不回去了。
朱太夫人嘴上不说什么,但是神行还是忍不住带出几丝落寞,卫宜宁看在眼里,就更要多陪着老人家了。
今天刚吃过了晚饭,太阳还没落山就起了风,朱太夫人也就不去外边散步了,就女先儿过来接着说书。
那些陪着来的婆子丫鬟也爱凑个热闹,有的就在窗外听,有的在外间听。
朱太夫人自然值得,但也由着他们去左右,在这里也没有多少活儿要做。
别业本来就有人常年负责打扫,这些从府里跟来的下人,只要做好朱太夫人身边的活计就行了。
这边银锣鼓刚开了个头儿,说的其实是上文书留下来的一个扣子,说书的人都是这样,每一回讲到精彩处就戛然而止,然后告诉你“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也是为了引着人继续往下听。
刚把上文书交代完毕,外头就有人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
在外头台阶下坐着的婆子们见是个男子,就赶紧起身拦住。
那人却不是生面孔,而是智勇公府的一个二管事的,跑得气喘吁吁,到院子里才刹住脚步。
“大娘婶子,你们哪位进去回老太太一声儿,说二老太太病的不轻,叫拿个主意。”二管事的说道。
“二老太太怎么就病了?前儿不说还好好的吗?”院儿里的婆子们也觉得奇怪。
他们管张太夫人叫二老太太,当然这是背地里的叫法,用以和朱太夫人做区别,当着面儿的时候则直接称老太太。
“我也不太清楚内宅的事儿,只是被打发出来报个信。”二管事的一边擦汗一边说:“现在正忙着请郎中呢,我走的时候还没听说到底是什么病症。”
这几个婆子不敢怠慢,赶紧进里间禀报去了。
朱太夫人和卫宜宁听了也觉得很诧异,张氏的身体一向健朗,况且命家人夤夜来报,一定病的不轻。
“这个时候老太太可不能下山。”如意说道:“万一磕着碰着不是闹着玩儿的。”
在如意的心里只有朱太夫人,那张氏便是病危,需要朱太夫人回去拿主意,也须得到了白天再说,黑更半夜的走山路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好。
“是谁叫她来的?”朱太夫人问。
“他说是太太叫他来的。”婆子回道。
朱太夫人听了沉吟不语,张氏病了,包氏派人来请朱太夫人,而且是在夜里,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不知道是张氏病的蹊跷,还是包氏请的蹊跷。
卫宜宁上前柔声对朱太夫人说道:“祖母也不必太过担心,京城里有那么多名医,想来一定是无妨的。不如我先回去看看,若是无事更好,若有事祖母明早再启程回去也不迟。。”
她当然也不同意朱太夫人今晚就下山去,可既然包氏派人送信来,如果一点反应也没有也说不过去。
于是她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自己先代朱太夫人回府去看看。
“天这么晚了,山路又陡,你下山去我可不放心。”朱太夫人拉住卫宜宁的手道。
“没事的祖母,我以前常走夜路都习惯了。”卫宜宁笑着说道:“况且我慢一些肯定没事儿。”
朱太夫人想了想,目前也就这个法子还算行得通,就说道:“那好,你路上小心。回去之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先找你小姑姑早给我报信。”
卫宜宁答应了,回身取来衣服穿戴好,和小舍儿一人骑了一匹马下山去了。
小舍儿原本不会骑马,但自从跟了卫宜宁后,卫衣宁便有意的让她学着骑马,以备不时之需。
小舍儿骑在马上,喜滋滋地对卫宜宁说:“姑娘,骑马可真带劲!换成一般女子只能靠人抬着上山下山,绝不可能这么便捷。”
“所以说艺多不压身嘛。”卫宜宁道:“什么学会了都有用。”
他们一路从翠微别业赶回了城里,虽然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关闭。
但凭着智勇公府的令牌只要登记一下就给通行。
回到府里,下了马往二门上走,卫宜宁就觉得气氛凝重。
虽然没有人跟她说什么,但卫宜宁凭直觉就预感到事情不对。
“太太呢?”卫宜宁进了内宅先问包氏在哪里,因为是包氏派人去送信的。
被问话的几个丫鬟谁也不说话,卫宜宁看她们的神色就猜出包氏出事了。
“那老太太呢?”卫宜宁又问。
“郎中刚走,已经没事了。”一个大丫鬟说:“不过姑娘还是先别进去了,老夫人要多休息。”
卫宜宁面色平静,佯装不懂地问道:“老太太究竟生了什么病?”
那几个丫鬟似乎有些为难,啜喏着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这时在卫宜宁身后响起一道干巴巴的声音:“五姑娘,老太太请你进来!”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中毒
卫宜宁随着明心来到张氏住的屋子,这是张氏原本居住的地方,空了**年,最近又重新收拾了的。
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汤药味,清苦中带着辛辣。
转过缂丝嵌七宝的大屏风,就见只有明心在屋里伺候着。
张氏躺在床上,头朝里。上了年纪的人身体干缩,这位太夫人蜷缩在床上像个半大孩子。
卫宗镛一身常服坐在床边,一副孝子模样。
卫宜宁进来迎面就见到卫宗镛,自然要先向他问安,见他一脸的疲态,就知道这一回绝对折腾得不轻。
又给张太夫人问过了安,丫鬟搬过来一张梅花绣墩,卫宜宁方才告了坐。
张氏脸色蜡黄,讲话明显有些中气不足,问卫宜宁:“谁叫你回来的?”
卫宜宁欠身答道:“回老太太,是夫人叫府里的二管事去别业报信的,说您病了,我怕祖母听了着急,又何况夜里山路不好走,所以就先回府来看看。”
张氏微微哼了一声,说道:“她倒是想的周全,知道事情不好就去搬救兵了!”
卫宜宁不说话,脸上显出几许尴尬又茫然的神色,看上去十分符合她的年纪和身份。
原来张氏并非生病而是中毒了,她常年服用补心丹,那药是一粒粒花椒籽大小的黑棕色丸子,装在二寸大的葫芦型瓷瓶里,可随身带着。
回到智勇公府不久,以前的药恰好吃完了,就命人重新配了几瓶。
这天午饭后,张氏觉得有些胸闷,就叫明心给她取了些补心丹来,谁想服下去不到半个时辰就觉得头晕腹痛,呕吐不止。
连忙请了郎中来,诊断是中了毒。
这下自然要彻查。
于是便把进过张氏口的东西都查了一遍,饭菜和茶水都是无毒的,只在药上发现了端倪。
原来那药瓶里有人动了手脚,在中间细腰的地方有一层干了的糯米糊,就好像一层半透明的薄纸。
把瓷瓶分成了上下两层,上层装的是真的补心丹,下一层的药里就掺了毒药。
那瓶药已经吃了一半,明心在取药的时候,上层只剩下七八粒,但瓶子里明显还有,她就以为是药粒返潮,粘住了,所以就用力拍了拍瓶子。
那层糯米纸很容易就被磕破了,下层的药也就倒出来了。
那毒药丸从表面上看和原本的补心丹并没什么不一样,就算是郎中,也要细心分辨才看得出来。
好在张氏中毒不算深,也是她命不该绝,倘若再多服两粒只怕就一命呜呼了。
张氏当机立断,把能接触到药的人都关了起来,包括包氏、卫宜宓和何紫云。
不过只叫人看守着,还没来得及一一细问。
“五丫头,你既然回来了就在家住一晚吧!”张氏阖着眼说:“我如今已经没事儿了,你明早就回去吧。”
“是,老太太。”卫宜宁顺从地答应。
看来张氏也不想朱太夫人掺和进来,卫宜宁此时并不知道张氏是中毒,她只是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事情打听得再清楚一些。
如果可以,她准备见机行事,再走一步棋,好尽快铲除掉包氏。
根据打猎的经验,一群猎物中只要把领头的擒获,其余的也就不足为惧了。
卫宜宁退下去以后,卫宗镛试探着问道:“老太太,如今要怎么办?”
张氏冷声说道:“怎么办?早说过了,报官是不能的。这件事对外绝不可宣扬。早先出的那些事,已经把府里的名声搞臭了!你们真是蠢!连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都不懂!”
张氏总是这样,她对卫宗镛经常这么疾言厉色,因为恨铁不成钢。
卫宗镛自幼在她的淫威下早就习惯了,反倒觉得异样的心安。
反正一出乱子的时候,他的脑子就会变得更乱,只要有人能替他谋划善后就足够了。
“话说回来,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要把真凶找出来。”
“找到了之后呢?要如何处置?”卫宗镛这么问纯粹是为了表现自己对这位生母的关心。
但张氏显然不领情,长出一口气说道:“怎么办?自然是想法子把她弄死,对外就说病死了。难道谁还来查不成?告诉你,最主要的是保住名声。你看这些高门贵第,家家污糟事多了去了,难道谁家怕发霉,非拿出来晒晒不可?!”
卫宗镛无话反驳,呆愣愣坐在椅子上。
张氏看他一眼,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沉默了好半天说道:“你也回去休息吧!”
卫宗镛于是就起身出去了。
他走了之后,明心端着一碗汤药来到床边,说道:“老夫人,该喝药了。”
“那几个被关着的人如今怎么样?”张氏问道,声音还是有些发颤,这一回真的是很险。
“太太从一开始就没说话,大小姐一个劲儿的哭,何姨娘只喊冤枉。”明心干巴巴地说道:“剩下那几个丫鬟婆子都吓坏了,抖了一天了。”
“你带着人去搜可搜出什么来?”张氏又问。
“并没有说出什么来,”明心道:“如此可就有些难办。”
“有什么难办?难道凶手下完毒之后自己还要留着剩下的被人捉赃吗?”张氏冷哼。
“太夫人教训的是,”明心躬身道:“倒是国妈妈那老货,很是不像话。”
“她倒是一条护主的老狗!”张氏有些费力地吐了口痰:“你最好能撬开她的嘴。”
“知道了。”明心心领神会地答应了,看来今晚后半夜都不用睡了。
“外面有上夜的丫鬟和婆子就够了。”张氏道:“你去吧!”
明心答应一声,轻飘飘地出去了。
卫宜宁回到了住处,到了后半夜开始装病,她可不想明早就回别业去。
天刚亮,小舍儿便去请示卫宗镛给五姑娘请郎中。
卫宗镛正不耐烦,如今府里病的病关的关,连个主事的都没了,他哪是管内宅事情的。
于是就说:“这么点儿事儿也来烦我,去跟管家娘子说不就好了!”
小舍儿去找管家的刘婆子,刘婆子只好说:“一会儿给老太太诊脉的大夫来了就让他顺带给五姑娘看看。”
第三百四十三章 装病不走
张氏经过一夜的休息,精神又恢复了几分。
卫宜宁装病不走,也没人怀疑什么,因为压根儿就顾不上她。
请来的大夫是卢神医,他在解毒上最有造诣,连周昭臣都钦佩。
他和卫宜宁也算是旧相识,卫宜宁知道他和城里的一个寡妇是相好,因此随便拿话一点,他就帮着遮掩了,倒真是方便。
顺便又问了问张氏的病情,知道张氏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
再问过院子里的两个丫鬟小娥和雪梅,知道现在包氏母女以及她们屋子里的人都被关了起来,还有何紫云,也被软禁了。
看来张氏一定要把凶手给揪出来,这些被关起来的人都有嫌疑。
卫宜宁看过病才用早饭,比往常晚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去给张氏请安。
此时的张氏已然服了药,正由明心伺候着吃解毒的药膳,见卫宜宁来了,只略略扫了一眼,并没说话。
卫宜宁略坐坐也就出来了,并没说什么。
她留给张氏和明心的印象是沉默安静,仿佛与世无争。
要不是知道她与燕家、韦家、肖家的关系亲厚,这二人也只会把她当做个软柿子。
张氏从心里并没有小瞧她,不说别的,就凭她手上的这些人脉关系,张氏也一定会好好利用,只不过现在要先解决内患,还顾不上这些。
张氏刚回府卫宜宁就离开了,先是去邵家伺候朱太夫人,此后又跟去了别业,所以张氏此番中毒跟卫宜宁半点关系也没有。
在这件事上,张氏既无需防着她,也不必利用她,对她的态度自然是不冷不热。
卫宜宁出去后明心低声道:“老夫人,这五姑娘如今倒是满来,听说老爷如今的侍郎之职还是借了她的力。”
张氏听了眼皮都不动一下,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怠慢她?告诉你吧。她也在我手心里攥着呢!凭她跟谁要好,到底还是卫家的人,我是她的长辈,又何须在她面前低三下四?若有用她的地方,她肯出力便罢,不肯的话,我自然有的是法子叫她听话。”
“老夫人说的是,是奴才多虑了。”明心躬身道。
“她是吃过苦的,比谁都怕再过上苦日子,”张氏漱了漱口说:“女人的一辈子,嫁人是头等重要的事,她还没及笄,远不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岂敢得罪家中长辈?”
“说起这个,先前叫人去探了当阳伯和左尚书的口风,这两家可是一百个愿意。”明心道:“就是碍着咱们府里有丧事,要等的时间有些久。”
“这有什么,等长安的丧期满了一百日就可以先把婚事定下来。”张氏道:“亲事定下了还能再悔婚吗?”
“老夫人说的是,”明心道:“我这就派人跟他们说去。”
卫宜宁从张氏院子出来,又去了桑姨娘那里。
卫宜容正跟两个**岁大的小丫头踢毽子,桑姨娘在屋里窗边做针线,顺便看着卫宜容。
见卫宜宁来了,连忙笑着起身迎出来。
卫宜宁随着她进了屋,见桌上放着的针线应该是给上了年纪的人准备的。
用的是极好的料子,做的也精细,应该就是上次两人见面时,自己暗示她给朱太夫人上寿用的。
“五姑娘是昨儿夜里回来的?”桑绿枝亲自沏了茶端到卫宜宁面前:“我还想着一会儿过去看看你呢。”
“不劳烦姨娘,我亲自过来了。”卫宜宁浅笑着接过茶杯。
桑绿枝并不谈张氏中毒的事,她不喜欢搬弄和议论是非,何况这件事掺和的人太多,且扑朔迷离,最好还是别妄加议论。
两个人随便闲聊了一会儿,又下了两盘棋,也就到了午饭的时候。
“老爷今日在衙门上不回来,老太太单独吃,不如咱们就在我这院子里简单吃一口吧!顺便把二小姐和三小姐请过来。”桑绿枝说道:“五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
“我不挑,都吃。”卫宜宁道:“就是嗓子有些不舒服,别做太咸了就好。”
“那就吃素炒面筋吧!”桑绿枝道:“配几个清淡的小菜,外加火腿笋片汤怎么样?”
“甚好,”卫宜宁道:“如今的天气还热,正好这么吃才不腻。”
在桑姨娘这边吃过了午饭,卫宜宁回到自己的住处休息。
卫宜宁的午觉特意多睡了些时候,因为到了夜深之后她还要在府里四处查看。
张氏恢复得差不多了,又赶上卫宗镛休沐在家,就叫人把包氏等人都叫上来对质。
也不过被关押了三天,这几个人就都瘦了一圈。
每个人都大呼自己是冤枉的,吵得卫宗镛头疼。
张氏坐在大圈椅上,面色深沉眼神幽暗,阴森森的让人害怕。
“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要是这人主动认了,我答应给她个痛快的,否则绝没有好果子给她吃!还有谁知情不报的,一律打残了拉出去贱卖!”张氏声音缓慢,但斩钉截铁。
地上跪着的那些婆子丫鬟瑟瑟发抖,仿佛她们的头上悬着一把利刃,不知什么时候会劈下来。
“谁叫水红?”明心冷冰冰地问。
“是奴婢。”那个叫水红的丫鬟赶紧跪着往前爬了两步,生恐慢一些就会被申饬。
“你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明心问她。
“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水红赶紧说。
“你是国妈妈的干女儿吧?”明心挑了挑细瘦的眉毛:“那天国妈妈劝夫人对老太太下手,你不知道?”
“老太太,我……”国妈妈一下就吓傻了。
“婆婆,我没有!”包氏也着实心惊,国妈妈的确跟她说过那些话,但当时屋子里可没外人,如何就叫人知道了?
“其他人闭嘴!”张氏明显不悦道:“我现在就让这丫头说。”
水红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如今夫人和国妈妈都被关了起来,老太太又问出这样的话,她要是再不肯说真话,只怕最先就拿自己开刀了。
“回老夫人,奴婢、奴婢是恍惚听到了那么一句半句,可……”
“这就够了!”明心道:“国妈妈这个老货居然撺掇夫人谋害老太太,真是该死!”
第三百四十四章 打草惊蛇
原来,自从那天张氏说要把卫宜宓送到庙里去出家,且又给卫宗镛纳了几房小妾,国妈妈就觉得包氏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又何况何紫云是个不安分的,眼看着就要取包氏而代之。
国妈妈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就忍不住劝包氏提早下手,免得到后来受制于人。
在国妈妈心里,大户人家过日子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可没有相安无事这一说。
这些话她们两个本是在屋子里秘密说的,谁想到竟然外头有人偷听了去。
那水红是国妈妈的干女儿,很会小意殷勤,平时就在包氏跟前伺候,那一日国妈妈跟包氏说这话的时候,就叫她在外头望风。
如今张氏能把水红给单独叫出来,可见已经走漏了风声。
“老太太!老爷!”国妈妈的嗓门本就高,如此情急之下喊出来,连院子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老奴当时是昏了头才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我真的是罪该万死。可属实讲,老奴虽然如此悖逆,但夫人却一片孝心,执意不肯做这样的事。”国妈妈跪直了身子说:“求老太太和老爷明鉴!夫人一心为了卫家,她不会害老太太的。”
说着抬手扇起了自己的嘴巴,左右开工,甚是响亮。
“国妈妈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也是因为护主心切,我当时就已经训斥了她,她也很快就反省了。”包氏跪在地上道:“儿媳嫁进卫家近三十年,的确有很多做的不对的地方,但却万万不会做出这等悖逆灭伦的事来,婆婆您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我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我当然也盼着这个家好,又怎么会害自己的婆婆呢?”
“老爷,这件事你怎么看?”张氏压根儿就不搭理包氏,把脸转过去看着卫宗镛问道。
卫宗镛看了看自己的生母,又看了看自己的发妻,一筹莫展。
每当遇到这些让人头疼的事,他就变成了一个摆设,从小到大,无一例外。
“明心,你接着往下问吧。”张氏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她这个儿子活到老也就是个草包饭桶,什么也指望不上。
“国妈妈,你先停一停,如今就是掌一千个嘴巴,当初的话也是覆水难收了。何姨娘,最近这半个月来你一直跟着太夫人住,”明心不再盘问包氏和国妈妈,而是突然把问题抛向了何紫云:“很多时候老太太的药都是你亲手拿的,你敢说你没在上面动手脚吗?和夫人大小姐相比,你的机会更多。”
“我没有!我不敢!”何紫云急急说道:“何况太夫人对我这么好,我为什么要害她老人家?说句大不敬的实话,在这府里我还要多仰仗老太太的照拂,哪里有自毁靠山的道理?”
张太夫人对何紫云青眼有加,这一点府里人都是清楚的,一同被选进来的四个准姨娘,只有她一个人跟着张太夫人住,其他的三个都靠后,所以说她谋害张氏可能性是极低的。
“你这么说的确有道理,可是有人向老太太告密说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老爷的。”明心打断何紫云的话:“如果这是真的,你有没有可能谋害老太太从而不让你的丑事被公之于众呢?”
“笑话,如果是那样,我也该去谋害那个告密的人。”何紫云并不蠢,她此时拼命自保,决不允许自己束手待毙:“更何况我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心虚的?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老爷的,有人污蔑我,我跟她对质就是了。”
此时,屋子里的这些人才知道何紫云原来已经怀孕了。
“是啊老太太,紫云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骨血,”卫宗镛道:“咱们这样的公府人家闺门森严,她一个新来乍到的,又怎么可能和别人暗通曲款。”
“说不得,”张氏深沉的摇了摇头说:“这样的事虽然少见,但也不是绝对没有可能。如果她肚子里的孩子真不是老爷的,那么她要毒害我,就是个一箭双雕的主意。”
“老太太的意思是……”卫宗镛眨巴着他的蛤蟆眼,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根本无法理解张氏的话。
“我懂老太太的意思,”包氏开了口:“何紫芸给老太太下毒,然后再栽赃到我的头上,如此就能一箭双雕,把智勇公府的两位内主事给除去。这样一来她的丑事就不会败露,就算有人去跟老爷告密,她也会使出手段来让老爷相信她。并且母凭子贵,要不了多久就掌管了这府里主母的权利。”
“原来是这样!”跪在一旁的卫宜宓恍然大悟道:“这女人真是蛇蝎心肠。”
“大小姐,做人最好留口德,”何紫云反唇相讥:“请问谁有什么真凭实据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老爷的?又有谁能指认是我给老太太下的毒?依我看是有人按捺不住,怕老太太不待见她们,怕我生下小少爷,才铤而走险做下这样猪狗不如的事。老太太和老爷一直对我很好,又没说把我送到庙里去出家!”
“你!”卫宜宓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真想过去撕烂了何紫云的嘴。
到了此时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哪一方都有嫌疑的,哪一方又都拿不出真凭实据。
“够了!”张氏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闹了这么一大气,她实在有些体力不支:“把水红留下,其余的人先都回去。”
“老太太,老太太,你再听听奴才的话呀。”国妈妈挣扎着还不想走,对于包氏她一向忠心耿耿,这下包氏受了她的连累,她总想要好好的解释一下。
但张氏却没有耐心听她继续说,不耐烦地站起了身,由明心扶着回了后堂。
包氏等人又重新被带了回去软禁。
“老夫人,那水红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明心对张氏道:“暂时也审不出什么别的来。”
“静观其变吧!”张氏道:“这一番打草惊蛇也够了。”
“是,太夫人谋略过人,”明心道:“奴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