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疑兵之计
卫宜宁进府第一天就被关进了敬王府后院的一间空屋子里,这里头原本是冬天里给花卉过冬用的,因为有地龙,天冷的时候可以供暖。
但现在这屋子里空空的,只有一些闲置下来的花盆堆放在地上。
卫宜宁一声不吭地进了这屋子,侍卫们看她吓得死去活来,像只进了猫窝的小老鼠,也没太把她当回事。
不过既然封玉超都那么说了,众人也不能不照做。
“告诉你,老老实实的待在这别乱跑,以后绝不能这么不规矩了,这可是王府,不是你住的大杂院!”有个侍卫对她说。
卫宜宁吸吸鼻子点了点头,一副胆怯认命的样子。
她被反锁在屋子里头,因为没有床,只能窝在墙脚睡觉,不过她也不介意,当初在老凌河时夜夜蹲守在野地里是常事。
她倚在墙角很快就睡着了,只是睡得不深,只要有动静就能马上醒来。
银斑将军因为没有吃到人肉,到了夜里不断咆哮。
它已经习惯了每月的初一十五有人肉吃,可今天到了日子却没有,它就忍不住焦躁狂暴。
卫宜宁被惊醒,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老虎都是夜间进食,饿虎的咆哮声,她在老凌河的夜里常常听到。
没想到在敬王府还能听到。
她蓦地想起去年端午节永河上的那只虎,原来这敬王府竟豢养着如此猛兽。
看来说真的说这里是龙潭虎穴还真是不错呢!
封玉超能在敬王府自由出入甚至可以指挥下人,可见和敬王爷关系匪浅,那么也就极有可能借了老虎去行凶了。
这一点卫宜宓早就怀疑,如今更觉得自己的推断没错。
钱千镒失踪,钟野推断他被关压在这里,自己此番进来就是为了找到他。
但如果还能有别的发现也不失为收获,反正把封玉超逼上绝路是势在必行的事,否则有他在,自己和韦家姐妹都难得安宁。
夜静更深,巡逻的侍卫们最多每隔一刻钟就经过一次,脚步声橐橐,还有刀鞘磕碰的声音。
卫宜宁虽然没进过皇宫,但觉得这里的防卫只怕不逊于宫里。
如此森严的把守,若不是心怀鬼胎才怪!
后半夜起了凉风,带着些湿气,
又一队侍卫刚刚走过关押卫宜宁的屋子,就听到一声惊叫。
这些人本就紧绷着一根弦,听到声音立刻把这里围了起来,侍卫头目一脚踹开了门,只见卫宜宁蹲在地上吓得魂不附体,后窗户开了一扇。
“怎么回事?!”侍卫头目问:“窗户怎么开了?!”
“有、有人,”卫宜宁仓皇地指着打开窗户说:“吓死我了。”
“你是说刚刚有人进来了?”侍卫问卫宜宁。
卫宜宁胡乱地点头,心有余悸地说:“就在刚刚我睡得正熟,有人忽然站在我面前。我吓了一大跳,就喊出来了。”
“通知外面的人赶紧四处查看,有人混进来了!”侍卫头目吩咐道。
有几个侍卫赶紧出去四处通知。
“那人长什么样子你可看见了?”侍卫头目问卫宜宁:“他可跟你说什么了?”
卫宜宁费力地想了想说:“那人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还蒙着面,但个子很高,是个男人。他听见我叫喊就说了一句找错人了,然后就跳窗逃走了。”
“告诉他们赶紧守好西南角!”侍卫头目变得更加紧张起来:“要加强护卫,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卫宜宁低垂着头,闻言被羽睫遮挡的眼波轻轻闪了一下。
这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原本在前院休息的封玉超也穿好了衣裳过来查看。
听了侍卫头目的禀告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人多半是冲着端王世子来的,并且把那个小丫鬟错当成了他,所以才会在听到惊叫后说自己找错了人。
“加强戒备!再从前院调几队人过来!”封玉超冷着脸呵斥道:“你们这些蠢货!进来了一个大活人竟然都不知道,要不是这个丫鬟叫喊起来,你们只怕还蒙在鼓里!”
侍卫们被训斥自然不高兴,他们这几天三班倒,每天都睡不上三个时辰的觉,结果稍有些风吹草动就被如此呵斥。
更何况这里是敬王府,又不是仁勇公府,封玉超在这里充当二主子,早就有人看不惯他了。
话说回来,这事情还是他引起的,要不是他不够谨慎,哪里会把端王世子引过来!
卫宜宁在一边察言观色也瞧出了几分,立刻上前抱住封玉超的腿哭道:“王爷!求你放我回去吧!这里也太吓人了!我实在是害怕!”
“胡说什么?!”侍卫头目于三爷黑了脸呵斥她:“这位是封公子!哪里是王爷!”
“啊?”卫宜宁愣住了,傻乎乎地说:“原来他不是王爷啊!我看他这么威风,简直就是王爷一样嘛!”
“别胡说了,我并不是王爷。”封玉超冷着脸说。
“那你也是这里的主子,”卫宜宁讨好地凑上前:“求求你不要再关注我了,让我回去吧!”
封玉超想了想,觉得不能把她放回去,今天晚上的事她如果出去乱说,只怕不太好。
“把她杀了吧!”封玉超一挥手:“只有死人才能真正的保密。”
卫宜宁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扑到了于三爷跟前,哭求道:“我进府还不到一天,就是为了要偷看您,这也不是什么该杀的罪过啊!就算是王爷,也不会因为这件小事要人命吧!这个什么封公子也太狠了吧!”
于三爷早就不满封玉超越俎代庖颐指气使,就替卫宜宁求情道:“封公子,这丫头并不知情,何苦要她的命?如今府里本来就缺伺候的人,动辄杀人,这也不是办法吧?”
“你敢质疑我?!”封玉超的声音猛地扬起来:“且轮不到你来指摘我的对错!”
“我并没指责,只不过就事论事,”于三爷终究不敢跟他硬碰硬:“况且这毕竟是一条人命,又不是虫蚁,想碾死就碾死。”
“我今天就要她的命!你待如何?!”封玉超逼近一步,声音冷硬:“你少嗦!”
第三百一十六章 歪打正着
卫宜宁看着眼前的形势,觉得还得再点一把火才行。
否则于三爷只怕不会和封玉超真正地杠上。
她佯装惊恐地大哭道:“封公子!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我的命?!你不是姓封吗?做什么跑到我们王府里来指手画脚?!不是骂侍卫大哥们废物就是要杀我,在你眼里我们都是猪狗不如的下人,只要稍微不合你意就容不得我们。
可我们是卖身给敬王府的,不是你们封家啊!要杀也得王爷下令才行,你说要我的命,我便一百个不服!
侍卫大哥们别上他的当,他让你们杀了我,回头一旦暴露,他肯定第一个躲得远远的,推得一干二净!到时候不知把你们哪个推出来顶罪呢!”
“你真是牙尖嘴利!”封玉超冷哼:“你的典身钱是多少?我花十倍买下来!回头再弄死你!”
“我再怎么低贱也是王府的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卫宜宁嘴上虽然厉害,但却是躲在于三爷身后,只露出脑袋来跟封玉超对峙:“你是不是还想把王府据为己有?!”
“你!”封玉超恨不得一把把她揪出来掐死,但于三爷站在那里一步也不让。
他虽然不想和封玉超冲突,可真要让封玉超一个外人随意处置府里这个没什么大错的丫鬟,还真是有些看不下去。
王爷不问俗事,可府里还有管家,哪里轮得到他姓封的?
“封公子,这件事还是请徐管家来定夺吧!”于三爷也是好面子的人,今天封玉超的确是太嚣张了,他要是再妥协,不知以后还会经受多少难堪。
“好好好!”封玉超冷笑:“这丫头是奔着你来的,她要是有什么事,你也休想干净!”
“封公子,这是怎么了?”徐管家披着一件团花软绸的外衫走了过来。
封玉超道:“这院子进了刺客,需要封锁消息。这丫鬟不能留。”
“进了刺客?!可找到了?!”徐管家听了大惊,王府的后院进了人,这还了得!
于三爷开了口:“是属下等无能,这丫头说有人闯进了后院,我们已经四处巡查了。封公子说要杀了这丫头,就因为她看见了那个蒙面人。属下觉得大可不必,因为如今王府正需要下人,何况她也并不知情。”
“现在最主要的是找到刺客,至于这丫头死不死有什么大关系?”徐管家道。
“我,我想起来了,”卫宜宁啜喏道:”那个刺客”
“怎么了?”众人赶紧听她说。
“那个,其实是我做的噩梦,”卫宜宁道:“那个梦太像真的了,把我吓醒了,还以为是真的。”
“你……”封玉超等人都几乎不曾气死。
“各位各位,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卫宜宁陪着笑道:“可能是因为侍卫大爷们总在外头巡查,我就梦见有人拿了刀来拉我。后来也是慢慢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因为在梦里这屋子是白天的情形。”
“那窗户为什么会打开了?”于三爷问:“难道不是有人闯进来了吗?”
“那个窗户应该是风吹开的吧?”卫宜宁缩了缩脖子说:“半夜里不是起了风吗?”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封玉超不信。
“我是要说的,可是你一个劲儿要杀了我。”卫宜宁委屈道:“当然是保命要紧了。”
“岂有此理!”封玉超气得想杀人。
正在这时巡查完的侍卫回来禀报说并没有发现刺客,并且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有刺客进来。
“谎报消息就该杀!”封玉超还是想杀了卫宜宁,他如今心中满是戾气,总想杀人。
卫宜宁死死抓住于三爷的袖子,向他求救。
于三爷就说:“既然没有进刺客就更没有必要杀她了,封公子心情不好大可以回自己府上去杀人。”
封玉超冷笑道:“我不过是力求万无一失,哪里有什么私心呢!”
不过他这话并不能服众,只是侍卫们不便出言反驳。
徐管家听了就说:“想必封公子之前也是出于周全考虑,不过既然是误会,也就无所谓了。这丫头是个糊涂虫子,何必跟她一般见识。不说起来这事情也好解决,只要让这丫头以后都在后院不得去别的地方就是了。
如此也不必担心她走漏什么风声,反正后院也正要有人伺候着端茶送饭,你说对吧封公子?”
封玉超和徐管家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这个老狐狸打的是什么算盘。
钱千镒被关在这里,确实需要有个丫鬟伺候,只不过伺候他的人肯定不能活着出这里,所以卫宜宁这个丫鬟现在死也是死,晚些时候死也一样。
总之在这两个人眼里,她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徐管家说得有理。”封玉超一笑:“这么做的确比杀了她更有价值。”
“既然这样就让她留在后院吧!”徐管家咳嗽了一声说:“她要是敢踏出后院一步,格杀勿论!”
卫宜宁本来就是要进后院来,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简直是歪打正着。
什么张婆子、于三爷、徐管家,都成了她的贵人,让她在进府的第一天就顺利进入后院。
之前她假装有人闯入,听侍卫们的意思就知道端王世子大约被关在哪个地方。
原本她打算的是找机会再溜进来仔细查看,但现在,竟然直接让她留下来了,并且很有可能就是让她去服侍端王世子。
“天色还早,封公子也回去休息一下吧!”徐管家打了个哈欠,说实话他真是不愿起来,最近王府里人多事杂,他真是累得半死。
“徐管家,我和你一起去前院吧!”封玉超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这两个人离开后,于三爷就对卫宜宁道:“你听到了吧?以后绝不可以乱跑,清早再告诉你做什么,这会儿你还是回那个屋子里待到天亮吧!”
卫宜宁千恩万谢地走了,于三爷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可惜,这丫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活不长了。
他不是什么善人,否则也不可能在敬王府里任侍卫头目,所以他仅仅有这么片刻的同情而已。
第三百一十七章 送饭
钱千镒被软禁在敬王府的虎苑里,和关老虎的地方只隔一个月亮门。
那里本就有几间屋子,原来是给看管老虎的下人住的。
现在用来囚禁他。
卫宜宁一起早就被打发着去给钱千镒送早饭,侍卫叮嘱她道:“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管好你的眼睛和嘴!不要乱看乱问!”
卫宜宁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一脸的茫然无措,俨然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屋子只是一个小套间,钱千镒正蹲在墙角用头发丝逗弄两只小虫子打架,兴致颇高。
他被关在这屋子里不许出去,只好苦中作乐免于疯掉。
卫宜宁就觉得这位世子心真的挺没心没肺的,换成别人只怕要焦虑不安。
只有他还有心情给这两只虫子取名,像是要在这里过上一百年似的。
钱千镒见有人进来回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眼神刚刚发了一下光就立刻又暗了下去,失望道:“真是的,派个丫头来倒是好事,可怎么不派个好看点儿的!”
钱千镒就是这样,喜好声色,且从不遮掩。
卫宜宁不动声色地走进来,钱千镒没认出她来,甚至还嫌弃她长相平庸。
“客人请吃饭,”卫宜宁把托盘放到漆皮剥落的桌子上,声音低低地说:“不然就凉了。”
“你这小丫头,”钱千镒扔掉头发丝拍拍手站起身对卫宜宁说:“你干嘛总低着头?就不会给我笑一个?女孩子嘛,多笑才好看。”
“你不是嫌我长得丑吗?”卫宜宁道:“为什么还跟我说话?”
“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钱千镒笑嘻嘻地说:“那些侍卫没人跟我说话,怪憋闷的。”
“我也不想说,”卫宜宁一边把碗筷摆好一边说:“你还是快吃饭吧!”
钱千镒眨巴眨巴眼凑到桌子前,看着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还有一盘肉包子和一盘蒸糕,虽然远远比不上他平日里的饮食,但和牢饭想比还是好太多了。
他又不是铁打的,饿了自然就会吃。
“要不,你也吃点?多吃点白面说不定会变白。”钱千镒拿起筷子还不忘调侃卫宜宁:“啧啧,看你那小脸黑得哟!”
“多谢公子!”卫宜宁毫不客气,直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伸手拿了肉包子就吃。
“哎,你还真不客气。”钱千镒没想到这丫头如此自来熟,让她吃她就吃。
卫宜宁也不理他,脸上的表情就是:“不是你让我吃的嘛!”
她也是真饿了,那些人把她关在后院,早起只给了一个杂粮饼子一碗米汤,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也好,有个人陪着也不寂寞,”钱千镒乐呵呵地坐下来,边吃饭边喝汤。
卫宜宁吃完一个包子批评他:“汤是留到最后喝的。”
“我知道,用膳时咸者宜先淡者宜后,无汤者宜先有汤者宜后,汤味淡薄,故而靠后,”钱千镒道:“可我早已习惯了边吃饭边喝汤。”
“不是这个缘故,”卫宜宁道:“后喝汤吃的多,先喝汤就吃不下太多的饭菜了。”
“唉!一看你身世就很可怜,”钱千镒慨叹道:“不过你说话的声音很像一个人,就是长得不像。”
卫宜宁埋头继续吃,不接他的话。
钱千镒慢条斯理地吃过了饭,还没卫宜宁吃得多。
卫宜宁收拾下去碗筷,转身回来打扫屋子。
钱千镒终于逮住一个能跟自己说话的人,不时讲个笑话或是询问卫宜宁的家乡身世。
“公子爷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卫宜宁编了几句瞎话给钱千镒听后反问他。
“呵呵,这个嘛,你就不需要回答了。”钱千镒一笑:“你叫我公子就好。”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卫宜宁继续问。
“对你没好处,”钱千镒摆手道:“知道的多不是什么好事,顶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活的长久。”
“你怕连累我?”卫宜宁好笑地问。
“废话!”钱千镒瘫在床上盯着屋顶懒懒地说:“谁没事儿总拉人陪死呢!”
他们在屋里说话,不远处就有人把守,那些侍卫只负责看守钱千镒不让他出去,但并不会刻意监听他说话。
“杏儿,你给公子爷唱个曲儿呗!”钱千镒翘起二郎腿活脱儿一个登徒子:“不然吟一首诗也好。”
“好,”卫宜宁竟没拒绝:“我还真会一首。”
然后轻声念道:
“红妆偏爱上高台,
五指纤纤扶上来。
爱与明月常相伴,
不与骄阳共徘徊。”
“咦?!”钱千镒一下子就愣住了:“你怎么会这首诗?”
这首诗也是个谜语,当初在献秋山,他企图和韦家姐妹们同席,韦家人不肯。
还是卫长安那个草包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双方出题比试。
射覆的时候钱千镒出了个蜡烛的谜面,很是粗俗不堪。
不过韦兰珥覆得却很雅致,就是卫宜宁刚刚念的那一首。
钱千镒对这个印象很深,一来这本就是他出的,二来韦兰珥秉稀世之美,他想忘也忘不了。
如今这个长相平平的小丫鬟居然当着他的面儿念了出来,真能不让他感到意外呢?
卫宜宁轻轻一笑道:“世子,你当真认不出我么?”
“你你你,”钱千镒忍不住口吃:“你真的是卫姑娘?!”
他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丫鬟的声音和卫宜宁极其相似,但并没有仔细盯着她的脸看。
现在听卫宜宁这么说才端正了眼光,细细的审视。
一看之下很是感激:“卫姑娘,没想到为了进来寻我,你居然把自己晒这么黑,真是牺牲太大了!”
卫宜宁也不说破,只笑了笑,说道:“钟公爷他们想要救你出去,但考虑到敬王府非寻常人家可比。怕贸然进来,不知你在何处反而害了你,所以我乔装扮作丫鬟到这里来。先探明你存身之处,然后再想办法通知他们好救你出去。”
“这主意真是不错,”钱千镒点头称赞:“只是你能自由出入吗?”
“不能,”卫宜宁如实回答:“我只能在这院子里走动。”
钱千溢一听就泄气了,卫宜宁也只能在后院里,那又怎么能把消息传递出去呢?
第三百一十八章 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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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千镒认出了卫宜宁,两个人刚刚低声交谈了几句,卫宜宁还要说什么,见一个侍卫在房门前来回走动,不时往屋子里张望几眼。
卫宜宁怕引起怀疑,便掐住了话头不说。
这屋子是个小套间,卫宜宁被安排住在外间,也是为了方便她伺候钱千镒。
只有一张靠墙的旧竹床,用得年岁久了,外皮变成了红棕色。
这天一上午她都没再跟钱千镒说什么话,怕表现得太热络会让人起疑。
直到用过了午饭,因为天气炎热,外头的侍卫也都倦怠了,她才借着给钱千镒打水洗头发的机会跟他说话。
“世子,你是如何被抓到这里来的?”卫宜宁问钱千镒。
“我是为了救人才进来的,”钱千镒咕哝道:“那个姓封的居然丧心病狂到要拿小孩子喂老虎!我不能见死不救啊!不过可惜,最后还是被他们捉住了。”
“你确定他们是用人来饲虎?”卫宜宁听了也觉得胆寒:“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至于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但确乎是用小孩子喂老虎决不会错的,这可是他们当着我的面说过的。”钱千镒笃定道。
“除了这个你还知道些什么?”卫宜宁问他。
“你问这些干什么?等我出去了自然会原原本本告诉你们的,你现在应该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救我出去。”钱千镒忍不住提醒卫宜宁:“你又不是进来听故事的。”
“世子,我当然希望能救你出去,”卫宜宁神色冷静语气平淡地说:“可现在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如果不能救你出去,能把你知道的事情传递出去也是好的。总比人出不去,真相也随之湮灭要好吧!”
“嗬,你的意思是让我尽快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这样就算我死了你们也知道真相了对不对?!”钱千镒气得头发也顾不上洗了,两眼直瞪着卫宜宁。
“是。”卫宜宁丝毫不觉心虚,一双眼睛清澈沉静,没有一丝慌乱:“非常情形自然要处置得法,空谈那些礼仪周到根本于事无补。”
钱千镒看着她不卑不亢的神情,也生不起气来,只说:“这么绝情真不像个女孩子。”
卫宜宁才不在乎,只是又问了一遍:“世子到这里之后还有什么发现没有?”
“嗯,我想想,”钱千镒眉心攒起,略一沉思说道:“他们管那老虎叫银斑将军,那可是一头大白虎,看上去凶得紧。还说这四个孩子是最后一批,他们以往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给这老虎送两对童男童女吃,如今只怕快凑足一百个了。
这次的几个孩子被我暂时救下了,要到十五日再被祭虎。所以你要尽可能在那之前把消息递出去,都说救人须救彻,我这一辈子还没做过什么好事,这一次就格外不愿意半途而废。”
“我记住了,”卫宜宁点头:“我会尽力把消息传出去的。”
“还有,”钱千镒又说道:“你猜我在这里还看到了谁?”
卫宜宁猜不出,只静静等着下文。
钱千镒本来要卖个关子,可对方并不急于知道,他只好干咳一声给自己找个台阶:“我看到了在望春山追杀我的那几个人的。”
“真的假的?”卫宜宁听了忍不住吃惊:“你没看错?”
“绝不会看错,”钱千镒万分笃定:“而且不止一个,被抓的当晚我起码看到了四个,他们显然也记得我,从眼神就看得出来。”
“这么说那些人和敬王府也有联系,”卫宜宁沉吟:“这里的确有很多身份奇特的来客,摸不清到底是做什么的。”
“是啊,原本以为这是两件毫不相关的事,现在看来竟然都能在敬王府找到根源。”钱千镒道:“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敬王府处处透着诡异蹊跷,这些零散的证据像是浮在水面上的一鳞半爪,隐隐约约有什么怪物呼之欲出。
卫宜宁一下子就想到了很多,但这些大多都是假设,所以她并没有说出来。
她现在要想办法把这些消息连同端王世子所在的位置都传递出去,让等在外面的人知晓。
可这些人对这里看守得十分严密,卫宜宁虽然能出房门在后院走动,但每一次进出钱千镒的屋子都要被搜查一遍,去到哪里也都会有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
“世子,这几天你一定要要求天天洗澡,”卫宜宁小声对钱千镒说:“且必须要焚香沐浴,一点不能含糊。”
“干嘛?”钱千镒不解:“你就那么想和我有肌肤之亲?”
“我还没说完,”卫宜宁懒得和他斗嘴:“你还要把我赶出去,等洗完了换好衣服在让我进来倒水。”
“这又是为什么?”钱千镒不高兴了:“我不是很会自己洗澡。”
“我不想看你衣衫不整的样子,”卫宜宁的声音有些冷:“你要是不照做,我也没办法救你。”
“你害羞?”钱千镒猛地凑过来暧昧地说:“你怕看了之后会对我动心不已是不是?”
卫宜宁干脆不理他,这位世子实在很自恋,就算自己否认他也不会相信的,所以不必解释。
“宜宁,其实你也蛮标致的,”钱千镒继续诱哄卫宜宁道:“你为了我敢于只身入虎穴,我答应你,若是我能平安出去,待你及笄之年我便纳你为如夫人,如何?”
卫宜宁背对着门口,外面的侍卫看不到她的表情和身前的举动,钱千镒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快速地伸出手在他腰眼上猛地捅了一下。
钱千镒只觉得自己腰侧剧痛,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惨白,连气也不敢喘。
“世子,请自重。以后不要在对我说这种轻薄言辞,否则我不会客气的。”卫宜宁的语气和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可钱千镒分明感觉到了极大的怒意。
卫宜宁看也不看他,端起脸盆出去了。
钱千镒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候才敢正常呼吸,心说这丫头也太粗鲁了,他可不敢再惹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恶人相磨
到了晚上钱千镒果然开始嚷着要洗澡,如今天气炎热,再加上他出生高贵,要洗澡也情有可原。
侍卫们得到吩咐也不敢过分的难为他,何况现在有丫鬟伺候着,并不用他们动手。
卫宜宁每隔半天就要悄悄地取出藏在头发里的黑色油彩,小心的涂抹自己裸露在外面的肌肤。
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钱谦益故意大声的说道:“你不出去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诚心站在这儿恶心我吗?”
卫宜宁装作胆怯的样子,瑟缩着肩膀站在那里不动。
“赶快给我滚出去!”钱千镒不耐烦的喊道:“偌大的敬王府居然派这么个丑丫头给我,也真是够了!”
卫宜宁只好佯装委屈地退了出来,反身关好了房门。
外头的侍卫们看着她不厚道地笑了笑,知道她被端王世子嫌弃了。
卫宜宁低垂着头,慢慢的挪到一株槐树下面,笨拙地绣起了一方手帕。
有侍卫们经过,偶尔看一眼,看得出她在绣一丛牡丹。
但针脚粗笨,绣的有些不伦不类。
接下来的两天端王世子每天都会吵着要洗澡,卫宜宁每次都打好了水,然后关好房门,就在不远处绣手帕。
渐渐的,侍卫们也都习以为常了。
封玉超难得回一趟仁勇公府,他的继母一向不敢过问他的事。
加之最近封毅担任朝廷的巡防使,去两浙巡查去了,起码要三个月后才回来。
封玉超平时从来都不把他这个继母放在眼里,也就只惧怕父亲三分,父亲要是不在家就更是无法无天了。
卫宜宓的脚伤好些了,只是不能久站。
封玉超已经连着一个月没回家了,卫宜宓虽然怕他却还是不能不见他。
打发了家里的仆人到宫门前等着,等封玉超去宫里当差时好请他回家。
但十次有九次扑空,就算好容易遇见他了,也根本不理这个茬。
“姑娘,姑爷回来了。”喜凤急急忙忙进来禀告。
卫宜宓听了,脸上的神色一紧又一松,她最近才不像原来那么频频的做噩梦了。
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见封玉超。可理智告诉她这不行,最起码她要给自己安排好后路。
“叫喜燕把宝钏看好了!”卫宜宓低声吩咐喜凤:“别让那个小贱人出来惹祸。”
“放心姑娘,喜燕早就过去了。”喜凤是卫宜宓的心腹,早就把这件事安排妥当了。
那个叫宝钏的丫鬟,是卫宜宓嫁过来之后仁勇公夫人特地拨过来供使唤的丫头。
长得虽无十分颜色,但白净清秀,声音柔媚,也很有几分动人心处。
封玉超自然不会放过,新婚没几天就把这个丫头给占了。
卫宜宓虽然不愿意却又管不了,后来索性一闭眼随他去了。
但让她容忍不了的是这个丫鬟居然有了身孕!她决不能让这祸胎生下来。
所以她知道这件事后,立刻严密封锁的消息,并叫喜凤去赎了一贴打胎药来,逼着这丫头吃了下去。
如今胎打下去还没有几天,那丫头还起不来床。
卫宜宓听说封玉超回来了,就怕他知道这件事,所以叫自己的陪嫁丫头看好了宝钏,免得节外生枝。
“叫人去厨房吩咐一声,准备好大少爷平时爱吃的酒菜,”卫宜宓又说:“你再去前面盯着,若是大少爷给夫人请了安就过来也就算了,要是他请了安要出府去,你可千万要把他留下。”
“姑娘放心吧!我一定把姑爷请过来。”喜凤说着就往外跑。
卫宜宓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照了照,把两侧的头发往耳后抿了抿。
她今年才不过十八岁,正是芳华盛绽的年纪。嫁做人妇,少了少女的青涩懵懂,眉宇间淡淡的忧愁,更是为她添了楚楚风致。
封玉超一进门就看到她对镜自怜,忍不住冷笑,讥讽道:“大奶奶好兴致,怎么不出去逛逛去?”
卫宜宓一听他的声音就忍不住要打冷战,但还是强忍住了,转过头对着他和颜悦色的说道:“夫君回来了,多时不见了,不知一切可都安好?”
“你少跟我面前装贤惠!”封玉超刻毒的说:“你以为我真的忘了你到底是什么货色了吗?你个淫奔无耻的浪荡货!”
喜凤原本是陪着旁边的,一听封玉超的话头不对,立刻就低垂头转身出去,顺便把里屋的房门给关了。
卫宜宓到此时才真的懂得忍字头上一把刀是何等的疼,依旧硬撑着说:“我以前的确有不够检点的地方,但自从嫁给你可绝无二心。我心里想的是和你相敬如宾,相濡以沫,你何苦一直这样作践我?”
“你居然想要和我白头偕老?!”封玉超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把脸凑过来,离卫宜宓很近很近。
卫宜宓拼命让自己的眼光不要躲闪,直视着封玉超的脸。
封玉超这段时间憔悴的厉害,脸色铁青,眼窝深陷,整个人好像熬成了一尊青木雕像。
“你这个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封玉超伸手掐住卫宜宓的脖子,狞笑着说:“无论我怎么羞辱你,你还是逆来顺受。你是舍不得仁勇公府大奶奶的身份!”
“不是的,”卫宜宓有些艰难地摇着头意图解释:“我既然嫁给了你,就要尽自己的本分。操持家事,传宗接代,也算对得起你们封家的列祖列宗。”
“你这话也只好拿去糊弄鬼!”封玉超丝毫不为所动:“你是为了让自己后半生有靠,才想要让我给你肚子里下种吧?。”
“你成日里不在家,我关在这府里就像个犯人。要是有个孩子能陪陪我、解解闷儿,我还能活的下去。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卫宜宓红了眼眶:“况且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难道不该为封家生育子嗣吗?”
“我告诉你,别白费力气了!”封玉超狠狠的甩开手,把卫宜宓推倒在地:“我封玉超再不堪也绝不会让一个被狗弄过的女人怀上我的孩子!”
“你”卫宜宓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第三百二十章 绝望
刚刚进府都还没到一顿饭的功夫,封玉超又一阵旋风似的出府去了,连头也没回。
走的时候拿了一大叠银票出去,足有上万两。这些钱是卫宜宓陪嫁的一部分,就在她卧房的楠木箱子里。
原本上头是上着锁的,被封玉超一刀剁掉了锁头,连声招呼也不打,径直拿了银票揣进怀里。
伺候卫宜宓的几个丫鬟站在外头,彼此看了看谁也不敢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厨房的人来请示,饭菜已经做好了,要不要端上来。
喜凤摇了摇头小声说:“快回去吧,别上这儿来惹人心烦了!”
厨房的丫鬟撅着嘴去了,回去一说,管事的自然不乐意,忍不住抱怨几句:“没的急三火四催命似的,做好了又不用了。这大奶奶可真是的,使唤人都不吐骨头。”
卫宜宓跌坐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才猛然梦醒了似的站起身来。
她满脸是泪,摇摇晃晃的,像个木偶一样在地上慢慢的转了两圈,扫视着屋中的陈设,像是看着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喜凤走了进来,有些胆怯地凑到她身边,小声地安慰道:“姑娘快别伤心了,姑爷年纪还轻,脾气急躁也是有的。
等再过几年自然就知道疼你了,也是因为二少爷出了事,他到现在还缓不过来。”
可任凭她说什么,卫宜宓只是呆着脸,眼睛也不眨一下,忽然间笑了起来。
先是一声一声短促的笑着,继而笑声越来越大,灌满了整个屋子。
“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唬我。”喜凤当然觉察出卫宜宓此时很不正常,不由得害怕起来。
可卫宜宓却根本不理她,只是哈哈大笑,笑的全身都软了,得靠喜凤扶着才能勉强站住。
封玉超的话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的捅进卫宜宓的心窝,顷刻间就让她的心死了大半。
“你嫁过来的那天夜里我就给你喝了绝子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怀上孩子。”封玉超贴着卫宜宓的耳边说:“像你这样的下贱东西,我不屑让你怀上我的孩子,那将是我封家的耻辱。可我也绝不会让你怀上别人的孩子,你的这么不安分,搞不好会给我带绿帽子,我可不当便宜爹。”
听完这句话,卫宜宓彻底绝望了。她之所以委曲求全,害怕封玉超却还是想靠近他,就是为了他能够给自己一儿半女,这样自己的后半生也有指望,眼下所受的种种折磨都还有个期限。
可现在看来,自己的打算是彻底落空了。
卫宜宓先是觉得悲伤,进而觉得可笑,到后来就变得异常愤怒。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又是凭什么?!
她恨所有人,她怨所有人。
封玉超、卫宜宁、甚至她的母亲包氏,还有那个一直如皎皎明月挂在她心头的燕七公子。
为什么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为什么这些人不能给她想要的?!
卫宜宓像疯了一样大吼大叫,开始摔打屋子里的东西。
箱笼翻倒,镜子碎裂,珠宝首饰撒了一地,玉簪中断,珠钗散落,茶盏摔碎在绸缎上,云锦染了尘土。
卫宜宓披头散发的扑倒在地上,双眼紧闭,像死了一样。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清早起来院子里一片狼藉。
昨天晚上这些侍卫们加紧巡逻,因为封玉超觉得越是这样的天气就越有人可能混进来。
这些侍卫们在凄风苦雨中巡查了一夜,清早起来个个神色疲惫。
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仆人在院子里打扫落叶,侍卫们则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
卫宜宁伺候着端王世子吃过了早饭收拾下碗筷之后,她就在外间坐着绣手帕。
钱千镒百无聊赖,从里间晃出来斜倚在门框上,看着卫宜宁刺绣。
“你确定你这法子能行得通?”钱千镒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万一到时候他们猜不出来可怎么办?”
“放心,他们不会比你更蠢的。”卫宜宁淡淡地说,头也不抬,继续刺绣。
“你这针线活儿也太差劲了吧?”钱千镒忍不住指摘:“就算是我上手,只怕也比你绣的要好一些。”
卫宜宁听了不急也不恼,只是不搭理他。
钱千镒这个人多嘴多舌的讨人厌,有时候就得晾着他才行。
封玉超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后院里这些侍卫们都一副松懈的样子,立刻不悦起来。
他急着要给他弟弟封玉铎招魂。可是韦家的那几个丫头和卫宜宁不死,他弟弟的魂魄就招不全。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想让端王世子钱千镒写一封书信,把钟野等人都约出来,来个调虎离山之计。
然后再派人一把火烧了擎西王府,据说卫宜宁这几天也住在那里,最好是把她们一同都烧死。
钱千镒正准备继续逗卫宜宁说话,没想到封玉超走了进来,他现在看封玉超只觉得恶心,甚至觉得自己当初和他混在一起简直就是毕生最大的耻辱。
卫宜宁见封玉超来了,赶紧把手里的活儿停下,站起了身。
“你是来跟我叙旧的吗?”钱千镒冷笑:“我已经说了,要么放了我要么杀了我,你们这样关着我有意思吗?”
“世子急什么?,反正您在哪儿还不是吃喝玩乐。”封玉超语气轻佻地说:“我看您在这里过的还挺滋润,据说每天都要香汤沐浴,还真是会苦中作乐呢!”
卫宜宁把头垂得很低,她觉得封玉超根本不会在意她这个毫不起眼的小丫鬟。
所以只要自己不出声,他根本不会搭理自己。
她那幅手帕已经快要绣完了,还差最后几片叶子。
这个看上去有些丑陋的手帕,实则关系重大。
他们能否顺利脱身,关键就在这手帕上。
封玉超总觉得这屋子里有些特别,他慢慢走过来,把屋子里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最后把卫宜宁绣的手帕拿起来,双手摊开放在面前,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钱千镒顿时捏了一把汗,生怕他看出这里面的蹊跷,那样的话卫宜宁和他的的小命可就要完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排水道
封玉超紧盯着这方手帕,眉头渐渐攒紧。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凝住了,静得落针可闻。
钱千镒盯着封玉超,怕他下一秒突然翻脸,考虑自己究竟该抱头鼠窜还是该岿然不动。
反观卫宜宁,则依旧平静如斯,并不见如何紧张,钱千镒心里不禁钦佩。
“这绣的是什么鬼画符?!”封玉超嫌恶地丢开手帕:“简直是糟蹋东西!”
原来他只是觉得这手帕绣的太难看了。
钱千镒暗中长舒了一口气,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卫宜宁捡起手帕,封玉超挥手让她下去,她低眉顺目地走了出去。
封玉超意欲让钱千镒写信,好诓骗韦家人出来。
钱千镒听了,冷笑仰面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说:“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你觉得我可能写吗?”
“世子,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处境,有资格拒绝我吗?”封玉超也冷笑着问。
“你用不着拿这个威胁我,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钱千镒根本不看他:“又何况你只怕还没有对我生杀予夺的权力。”
“世子,念在你我曾经朋友一场,我已经对你很是客气了,”封玉超的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像是笼上了一层阴云:“我的确不能要你的性命,但让你吃些苦头还是可以的,您自幼尊贵又怎能受此屈辱?不如就送我一个顺水人情。”
“你说的好轻松,”钱千镒嘲笑道:“真当我是三岁孩子呢?”
“世子啊,你为什么放着风流快活的日子不过,非要充什么英雄呢?”封玉超看着他,似乎很是费解:“当英雄好玩儿吗?你看看你现在,像个犯人一样被关押在这里,哪还有半点皇家贵的威风?”
“封玉超,”钱千镒坐了起来,带着几分戏谑地打量着封玉超说:“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就威风了吗?为什么我觉得你连狗都不如呢?”
封玉超一下子就恼羞成怒,狠狠的挥出一拳,把钱千镒给打倒了。
“告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你写你就快点儿写!”封玉超蹲下身拎起钱千镒的衣领,面目扭曲的说。
“你知道你现在有多蠢吗?”钱千镒被打得嘴角流血,可依旧嬉皮笑脸的,好像永远也正经不起来:“你就不怕我在文字上做手脚,让他们知道我被关在这里吗?又或者我倒打一耙,说你其实另有图谋,你说敬王爷会不会从此怀疑你呢?”
听了他的话,封玉超变的迟疑起来。
他倒不怕钱千镒诬赖自己,而是自己今天让他做的事,本来就是背着敬王爷做的,如果王爷知道了一定会制止的。
之前徐管家就曾向他透露过,王爷要所有人最近都不要节外生枝,谁要是敢再惹麻烦,就绝不轻饶。
钱千镒知道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打中了这条毒蛇的七寸,于是乘胜追击说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大喊杀人了,外面的侍卫就会过来把你制服?别忘了,要不是你行事不谨慎,我也不可能跟着你到这里来。到时我就说你分明是故意的,就是想要借此给王爷找麻烦,好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够了!你闭嘴!”封玉超气急败坏的站起来,他原本以为很轻松的就能逼钱千镒就范,却没想到这家伙软硬不吃。
更可恨的是他居然想要离间自己和敬王爷的关系,偏偏自己根本没有把握。
“你快点儿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钱千镒语气中不乏同情:“赶紧抽时间去看看郎中,我觉得你现在神智不太清醒。”
封玉超扬长而去,钱谦益挣扎着坐了起来,慢慢擦掉嘴角的血迹,对着外头大喊道:“给我准备洗澡水,我要沐浴!”
钱千镒洗完了澡,卫宜宁像往常一样去倒洗澡水。
也许是因为最近每天都要重复这样的事,也许是侍卫们今天比较疲乏,有可能是因为雨水过多,下水通道泛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让侍卫们避之唯恐不及。
总之,卫宜宁在往排水沟倾倒剩水的时候,侍卫们并没有紧盯着看。
只有两三个侍卫不远不近的站在那里例行公事,在他们看来,钱千镒只是一个不知死活的纨绔子弟。
而卫宜宁则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而且还有点儿花痴,因为她每次看到于三爷的时候都忍不住偷眼观瞧。
这样两个人,只要把他们看住了,不让跑出这院子就行了,难倒他们还能兴起什么风浪吗?
卫宜宁神色平静极了,就算是特别了解她的人,此刻紧盯着她的脸看也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她做事情总是不紧不慢,在别人看来就有些磨磨蹭蹭。
只见她一步一步的把大木桶挪过来,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来到墙边的排水沟跟前。
然后站在那里喘了半天气,才又弯下腰慢慢地推着木桶把里头的水往水沟里倾倒。
这个木桶很大,以她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提起来,所以只能把木桶放在地上,让桶身一点点倾斜。
没有人注意到随着水流冲入排水沟的,除了飘着花瓣的残水,还有一方不大的手帕。
那手帕上绣着一丛七扭八歪的牡丹,手工拙劣的令人发笑。
正是这几天她一直在绣着的那方手帕,就在不久前还被封玉超拿起来仔细的端详过,但除了觉得非常丑陋之外,并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方手帕又轻又薄,随着水流被冲入排水沟,像一朵大大的落花,轻飘飘的逐水而去,只一瞬就不见了。
那排水沟也不过半尺粗细,是用陶管做成的,最多只能容老鼠在里面穿行,所以侍卫们也不是很防备。
因为就算是再小的人也不可能从这里钻出去或者是钻进来。
卫宜宁倒完了残水站起身,拭了拭额头上的细汗,以她的力气这桶水当然不算什么,可她必须要伪装。
她装的越弱小,那些人就会越放松警惕。
雨后的天空明镜一般,映得她的眼睛琉璃一般澄澈。
昨天的那场雨真好,把排水沟冲得很干净,这方手帕也应该很快就能漂到它该去的地方。
第三百二十二章 清淤工
仲夏的夜幕徐徐落下,遥远的天地相交处,还剩下一片昏黄的光线。
京城夏天的黑夜,天空永远是紫蓝色的,一颗颗星子镶嵌在上面,像已婚妇人髻子上插的珍珠风凉针。
敬王府位于京城的东南,偌大的府邸用几丈高的围墙挡住,即使骑在高头大马上,也难以看清里面的情形。
敬王府的外围,南面是正门,北面是后门。东西两侧不开门,所以墙下有排水沟。
敬王府里排出的废水经过下水管最终排放进这里头,而排水沟连通着御沟,御沟是护城河的分支,水流最终都会汇入到护城河里,从西到东流出城外。
夜色渐渐深浓,有几个人来到了敬王府东西两侧的排水沟前。这几个人穿着短衣,赤着脚,裤腿高高的挽起,每人手上都拿了一只大长竹竿,肩上还挑着一副担子。
这些人是专门负责疏通下水和清理御沟淤泥的清淤工,因为下雨的缘故,河道里有很多的枯枝败叶,以及被雨水淹死的老鼠和猫狗,这些东西如果不及时清理,就有可能阻塞下水道,并且发出恶臭。
所以每当京城下大雨,清淤工们都要及时清理御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敬王府外墙的基座处每隔三丈就探出一只石雕的虎头,虎嘴大张,细看的话,里面有一根中空的管子,正是用来排水的。
这跟皇宫里用来排水的螭龙是一个原理,只不过碍于等级换成了虎头。
这些清淤工用竹竿做成的工具清理沟渠,把清理上来的东西放进竹筐里,然后再把这些东西挑走,如果里面还有能用的或是可以用来换钱的东西,就会被留下来,其余的都倒进粪车里,卖给郊外的农民做肥料。
在夜幕的掩映下,这几个做工的人悄悄地从每个出水口下面捞起一只网兜,不动声色地放进竹筐里。
然后又从怀里掏出新的网兜,安放在原来的位置上。
疏通完水渠之后,他们又悄悄地离开了。
没有人在意这几个清淤工的行踪,他们穿行在街道上就像是在地上爬行的蝼蚁,卑微弱小。
又因为他们挑的担子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行人避之唯恐不及,见了他们都躲得远远的,或是快步的走过去。
但这几只弱小的蚂蚁却快速地沿着街道走进一家不起眼的宅子里去。
他们并不是同时进入,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
就算偶尔有经过的人看见了,也以为是这家要疏通下水而已。
毕竟刚刚下过大雨,下水口说不定被什么死猫烂狗给堵住了,所以请清淤工来疏通疏通。
在昭邑,雨天后请清淤工和请泥瓦匠一样正常。
这几个人进去之后,把肩上的扁担卸下,徒手拎着两只竹筐走进了大厅。
摘下头上的帽子,虽然容貌各异,但每个人的眼神都透着精明强悍。
屋子里早就已经有几个人等在那里了,他们的穿戴称不上华丽,但每个人都神态悠闲,举止得宜,俨然出身高贵。
尽管这些清淤工带进屋子里来的东西气味很是刺鼻,可他们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几位爷,今天的都在这里了。”其中的一个清淤工说道:“比昨天的要多一些,看样子得清理到后半夜了。”
“燕公子、邵公子,你们两个有公务在身,还是各自回府去安歇吧,这里有我盯着就够了。”一个身材异常高大,明显带有西域血统的男子说。
“钟公爷说的哪里话,这些事和大家都有关系,理应共同分担才是。”对面一个身量瘦高,眉宇俊郎的年轻公子说。
“不错,我们两个就算明天要进宫去也无妨,反正也会轮班休息。”另一个相貌英武豪迈的公子说:“多个人就多个帮手,就算让我们回去也睡不着,心里头总是惦记。”
原来这三个人就是钟野、燕云堂和邵楠。
自从知道端王世子出了事,他们便聚在一起商量着该如何营救。
卫宜宁作为先锋已经打入了敬王府,走之前和他们约好,会想办法传消息出来。
因为无法预测进入敬王府后会遭遇怎样的情形,所以也没有办法确定用什么东西来传递信息。
但聪明的卫宜宁想到了利用排水道传递消息的这个途径,因为不管防守的多么严密,这条通道是绝不会被封死的。
与之相比,什么飞鸽传书、烟火为号都太容易被人发现。
只怕消息还没有传递出来,就已经被王府的侍卫抓了个现行,且极有可能会被当场杀掉。
卫宜宁走之前已经说好,他进去之后先探明端王世子的境况。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她会尽快的把消息通过这个途径传递出来。
因此外面的人要做的就是接到这个消息,然后想办法从敬王府里把人给救出来。
而这几个清淤工是邵家和燕家的得力仆从,既能干又忠心,俱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扮作清淤工,每日清理敬王府的排水渠。
为了防止遗漏,他们还特意准备了网兜挂在排水口的下面。
这些网兜都是用透明的鱼线编织的,不凑到跟前根本就不会发觉。
就算是有人发现了,也绝不会想出这东西的真正目的,只以为是清淤工们为了更好地收集杂物减少淤堵而做出的措施。
当初魏卫宜宁想出这个办法来,众人听了都拍案叫绝,实在是找不出比这更隐蔽的方法了。
不但传递消息的人相对安全,就连获取消息的人也很安全。
屋子里有点起了几根粗大的蜡烛,把整间屋子照的明晃晃如同白昼一般。
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开始忙碌的在这几只竹筐里细心翻找,哪怕是一小片草叶,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布都不放过。
要知道这实在是关系着太多的人命,钱谦益、卫宜宁、那些无辜的孩子,甚至还有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人。
早一刻,就有可能多挽救一条性命。
所以每个人都不敢怠慢。
第三百二十三章 找到了线索
夜静更深,打更的梆子响了三声,已经三更天了。
八只竹筐里的东西被一点点清理出来,连一小片树叶、一块碎布都不放过。
每一样都要小心的用清水洗净,反复观察,生怕有一丁点遗漏。
屋子里的人虽不少,可没有人说话。
每天的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在这屋子里细心地筛选打捞到的东西,企图从里面找到卫宜宁传递出来的线索。
然而一连几天过去了,并未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时间越长,忧虑也就越深。
不知道在里面的人是否平安,还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大少爷,这儿有一个手帕。”邵府的一个仆人从竹筐里找到了一方丝帕,经过污水的浸染,那方丝帕已经显得有些脏污,但能够看得清上面绣着一丛牡丹,红绿相间,颜色倒是鲜艳。
邵楠把手帕接了过去,钟野和燕云堂也凑过来一同仔细看,乍看之下这方帕子的绣功十分拙劣,一般人只怕不会再看上第二眼。
像乱草一样的牡丹叶子,几朵牡丹也绣得七扭八歪。
更好笑的是和一般的刺绣不同,这幅刺绣上竟然还绣了几根牡丹的根须,纠缠杂乱很是丑陋。
“你们看,这牡丹根看上去是不是很像一个草书的宁字?”邵楠心思比较细腻,指着帕子上的牡丹跟对另外两个人说道。
钟野和燕云堂仔细看了看,觉得也很像,觉得这应该不是巧合。
“这么说这极有可能就是卫姑娘传出来的消息了,”燕云堂欣喜地说道:“五姑娘真是冰雪聪明,这法子多亏她能想得出来。”
钟野在一旁听了,不由得眉头舒展,很是与有荣焉。
几个人重新审视这方帕子,渐渐地看出了几分门道。
这乍看上去是一丛牡丹,其实对应的是敬王府的布局,最上面的一朵花是对应的是敬王府的大门。
其中最外侧的两个花瓣和两片花叶细细端详起来和敬王府的大门造型极为神似。
茎干代表主要通道,叶子代表的是厢房耳房,花朵代表的是正房。
这几个人虽然谁也没进过敬王府,但是京城中的府邸大致布局都差不太多,又有卫宜宁给的这个图纸相映衬,基本上都能够推断出来了。
“二位快看这里,”钟野指着手帕靠下方的一个位置说道:“这里的一片叶子上有被香灰烧过的痕迹,是否别有深意?”
那里有一片叶子,上面落下一点香灰,烧焦了一点。
不知道是香灰偶然落上去,还是卫宜宁刻意为之。
“如果换成了别人有可能是意外,但五妹妹心细如发,做事情向来周全,不会有这种疏漏,我想一定是她刻意为之。”邵楠想了想说。
钟野和燕云堂也同意,他们都见识过卫宜宁的手段,知道她年纪虽然不大,但心思异常缜密,做事情滴水不漏。
何况这么重要的东西,卫宜宁一定会小心再小心。
“这个地方对应的应该是后花园的位置,”燕云堂的府上也是王府,虽然规模不及敬王府宏大,但形式体制上也颇为接近。彼此一对应就能知道大致的方位,所以能够看到被香灰烧出来的那个小小焦点应该是后花园西北侧的第三排第二间屋子。
“如果这个手帕上传递的信息准确,那么咱们就能按图索骥找到端王世子的存身之处了。”燕云堂松了一口气。
卫宜宁传递出来的消息并未表明端王世子已经遇害,说明他现在只是被关了起来,性命并无大碍。
因为卫宜宁在走前与他们商量对策的时候,虽然没有说明用什么物品来传递消息,但也告诉他们,倘若端王世子已经遭遇不测,她一定会在这上面用十字做标记。
倘若性命无虞则用原点标记,这焦痕就呈圆形。
“如今探明了世子的存身之处,接下来我们就要想好对策,怎么样把他们顺利营救出来。”邵楠道:“钟公爷、昊轩,你们二位有何高见?”
“我看这个位置更靠近后花园,应该从后面进去比较方便,但是敬王府里头一定会有众多的侍卫,势必会发生冲突。”钟野思索着说:“当然,咱们也可以多带人手去,到时未必会输。但有一点不得不考虑,就是擅闯敬王府也是大罪。万一到时有些纰漏,没能救出世子又抓不住他们的把柄,反而会被倒打一耙,这个是不能不考虑的。”
“钟公爷说的很有道理,”燕云堂道:“所以咱们还要尽快想出一个比较周全的计策才行。”
“现在的敬王府就如同一头猛虎,须得前面有人牵制住它,咱们再从后头给它来一刀,只有让它背腹受敌,才有可能彻底解决,否则伤敌一千只怕也要自损八百。”钟野道。
“可是我们现在的身份谁也不配和敬王爷叫板啊!”燕云堂为难道:“他一个闭门不见就能把我们轻松挡在外头,除非……”
“端王爷!”邵楠和燕云堂异口同声道:“只要他肯出马一定能牵制住敬王爷。”
钟野眨眨眼笑道:“我最早就去求了端王爷的,他根本不相信世子被人关起来了。”
邵楠和燕云堂听了都有些泄气,这世子平时行为不端,连自己的亲爹都不相信他,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那么端王爷会相信谁呢?”邵楠陷入了沉思。
“端王府的老太妃虽然还在,但年事已高,这些事情不能让她知道,否则王爷一定会怪罪。不如让世子妃试试,”燕云堂说道:“毕竟她和世子是结发夫妻,绝不会见死不救的。”
“可我怎么听说世子妃多年闭门不出也不见客,又何况咱们几个大男人如何能够和她见面?”邵楠一摊手,语气颇有些无奈。
“那就让韦家姐妹试试,”钟野说道:“让她们想办法去端王府和世子妃见面,把事情详细的说一说,只要她去求了端王爷,这事多半能成。”
“好,我明天一早就去通知韦家人。”燕云堂自告奋勇道。
第三百二十四章 想到办法
韦兰珊的香闺到了夏天一律门窗大开,挂起金藤湘竹帘子。
院子里的栀子花肥白清香,摞在花盆架子上,一场雨后,叶子翠绿花朵洁白,实在是赏心悦目。
韦兰珊倚在湘帘半卷的窗边,呆着脸看梧桐树的叶子随风摆摇,不时有一两滴聚在叶片上的露珠滑下来,映着晨光粲然落地。
丫鬟阿青快步走进院子,先是隔着窗子看了一眼韦兰珊,然后迈步进了屋里请示道:“姑娘,燕家人刚才到了,要把这个转交给你。”
韦兰珊听了转过脸来,接过阿青手里的信,看封皮就知道是燕云堂写的。
里头只有寥寥数语,大意是已经得到卫宜宁传递出来的消息,要营救钱千镒就得请端王爷帮忙,去敬王府要人。
请韦兰珊去见世子妃,让他帮忙劝动端王爷。
韦兰珊也知道端王爷自从原配王妃离世后并未再续弦,府里也有几位侍妾,但身份低微,且也并未听说有哪一个格外受宠。
但又说这位世子妃,别说韦兰珊了,只怕京城中的任何一位命妇贵女近几年都没有见过她。
都说她病了,但具体生了什么病谁也不清楚,更不敢乱说。
韦兰珊贝齿轻咬朱唇,盈盈眼波一转,说道:“燕家的人可走了吗?我去看看。”
“燕家的八公子现还在外头等着。”阿青说道:“他说了不是姑娘还有什么话要吩咐,叫奴婢把话捎出去。”
如今韦兰正忙着做嫁妆,昭邑风俗:凡女子出嫁,无论贫富贵贱,一律要自己亲手绣几条汗巾子和几件贴身衣物,还有拜堂时的一双红绣鞋。另外要给夫君做上一对绣花荷包和厚底缎面的靴子才行。
这些东西虽听上去数量不是很多,但每一样都要精工细作,一丝一线都不能马虎。
有很多都讲究要满绣,一来看着好看,二来也寓意圆圆满满。
所以一般的女孩子从及笄时起就要开始准备自己的嫁妆了,没个一二年根本绣不完。
但韦兰这么多年来一直立志不嫁,所以也根本就没准备嫁妆,如今和邵桐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自然格外的忙碌。
因此现如今,擎西王府的事情大多是由二小姐韦兰珊在掌管打理。
所以燕云堂的信递到她手上也并不奇怪。
韦兰珊本来是不想和燕云堂碰面的,但考虑到如今卫宜宁传递了消息出来,自己须得问一问卫宜宁如今怎么样了。
燕云堂原本是骑在马上的,看到韦兰珊有些匆忙地从里面出来,他就立刻下了马。
韦兰珊走的有些急,头上绾着的珠钗铮琮作响,衣袂蹁跹好似仙子临凡,双颊透着可爱的红晕,一双剪水双眸真好似从吴江裁下来的两段秋波。
燕云堂不由看得痴了,不知不觉就往前迎了上去。
若不是跟随的小厮猛地咳嗽一声,让他清醒过来,只怕就要出丑。
“燕公子有礼,”韦兰珊垂目道了个万福:“还请借一步说话。”
她要询问的事情很是隐秘,当然不可能在大门口说出来。
擎西王府二门上有个话事厅,平时管家们都会在这里商议事情,韦兰珊把燕云堂请到了这里,详细的问他事情的前后经过。
听完燕云堂的话,韦兰珊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卫宜宁已经顺利的把消息送了出来,这说明她和端王世子暂时都是安全的。
“剩下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了。”燕云堂恳切地说:“这件事情不好惊动太多人,所以我跟家里人都没有提起,因为一旦走漏风声,那里就极有可能把世子灭口。”
“这一点我清楚,”韦兰珊点点头说:“只是去见世子妃这件事不太好办,你也知道这么多年她谁都不见,如今我贸然前去乘算绝对不会太高就是了。”
“你只要尽力就好,”燕云堂看着韦兰珊绝美的容颜,语气里的温柔堪比三月的轻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随时知会我,不要勉强自己。”
韦兰珊听着他的话心中自然感动,但马上又忍住,她知道自己对燕云堂不该动心。
韦家的女儿们个个貌美如花,但都不是绣花枕头,心气更是甚高,既然燕家的长辈已经表示出不想和娶韦家女儿的意思,韦兰珊自然就绝不许自己再对燕云堂有什么非分之想。
所以就冷冰冰的说道:“这不是勉强,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说完就让丫鬟送客,燕云堂虽然留恋却也不能继续留下来,只能带着怅然转身出去。
送走了燕云堂,韦兰珊开始细细的盘算该怎样才能见到世子妃,把狮子被人软禁的消息透露给她。
韦兰珊是个急性子,可这个时候她也知道必须要冷静下来才行;“这件事情要怎么办?如果是宜宁的话,她会怎么办?”
卫宜宁的年纪比韦兰珊要小好几岁,可她却自认在审时度势、出谋划策,这上头自己照宜宁差的远了。
韦兰珊在议事厅里来回的踱步。能够看得出她的心情非常焦躁,这些事她不想跟其他姐妹说,因为大姐姐出家后她就成了这个家的当家人。
如果遇到事就去和别人商量,那只明只能说明她又蠢又没有主张。
“阿青,叫两个小厮过来。”韦兰珊终于想到了办法。
她决定先派两个人到端王府周围查探查探,看看经常有什么人出入端王府,并且能够接触到世子妃。
不到一天的工夫,两个小厮就回复来向韦兰珊禀告,这一天出入端王府的除了几位大臣之外,还有一个郎中,就是当初给肖卿卿瞧好病的那一位。
“不错,你们下去领赏吧!”韦兰珊高兴的说。
等两个小厮出去之后,她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头,自责道:“真是蠢到家了。早就应该知道世子妃生病了,就算别的人不见也一定会见郎中的呀!”
“姑娘,有什么喜事让你高兴成这个样子?”阿青走进来笑吟吟的问。
“快打听打听那位给肖家姐姐瞧病的郎中如今在哪里落脚?就说咱们府里也有人生病了,请他来瞧病,快去快去!”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不肯帮忙
卢神医自从给肖卿卿看过病后就一直留在了京城。
如今已经成了一位颇有名声的郎中了。
韦家也曾请他来看过病,所以韦兰珊是认识他的。
为了掩人耳目,韦兰珊派人去请了卢神医来府上诊脉,只说自己病了。
卢神医长得矮矮胖胖,走路从来都是迈着细碎的步子,无事的时候走的慢一些,有事的时候就走得快一些。
他的身形从后面看像一个矮矮的冬瓜,从前面看则是个长着一部山羊胡子的冬瓜精。
一般人见了他这样子都忍不住发笑,等到认识到他高超的医术后才会对他心生敬佩。
更有意思的是,“神医”二字并非他的绰号,而是他的本命。
只因他家世代行医,到了他出生,长辈便直接给他取了神医做名字,也算是对他的期许。
卢神医进了擎西王府,小丫鬟直接把她领进了韦兰珊的院子。
卢神医不疑有他,背着药箱踅进了韦兰珊的屋子。
这里早有婆子放下了床帐,韦兰珊的手从帐子里伸出来,上面盖了一方净面丝帕。
从来郎中诊脉都是如此,不可直接和小姐们的肌肤接触,所以要垫上一方丝帕。
阿青给卢神医搬过来一张椅子,请他坐下后伸出手给韦兰珊诊脉。
诊完了左手诊右手,卢神医的眉头皱了皱,捋了两下山羊胡子,说道:“二小姐,你没病。”
此时屋子里只有韦兰珊的奶娘和阿青两个下人陪在一旁,剩下的就是卢神医了。
“卢神医,”韦兰珊说道:“我请你来是有事相求。”
说着一把掀开了帐子,卢神医唬得站起身来倒退几步,口中说道:“二小姐,不知有什么要吩咐老朽?”
叫他来不为看病,而是别的事相求,这事情本身就透着古怪。
卢神医深知京城的水深,所以在这里从来都是本本分分的诊脉看病,绝不敢乱掺和。
韦兰珊说道:“我有要事需进端王府面见世子妃,知道您常给她瞧病,所以想请您带我进去。”
“这、这次怕不妥吧?”卢神医犹豫道:“老朽不能带你进去。”
“你放心,”韦兰珊知道他怕惹上麻烦,就对他解释说:“我绝不会对世子妃做出不利的事来,实在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二小姐,你就不要为难老朽了。”卢神医苦着脸说:“我说不带你去,一来是于礼不合。二来、二来……”
“二来什么?”韦兰珊问他。
“二小姐别为难我,实在是不能带你去。”卢神医跺了跺脚说。
“卢神医,如果我说此事关系到端王世子的性命,你若是不带我去,到时候追究起来,你能推得干净吗?”韦兰珊神色清冷,语气咄咄地质问。
“这……”卢神医不妨她说出这话来,一时辨不出真假,有些无措地说道:“二小姐,不如你直接去见端王爷。”
“我要见世子妃自然有见她的道理,”韦兰珊知道跟他解释太多根本没用:“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带我去。”
“哎哟!二小姐!”卢神医叫苦道:“您这是要逼死我啊!”
“卢神医,你这话就说的太过了,我如何是要逼死你?不过是让你帮个忙罢了,说不定世子妃到时还要重赏你的。”韦兰珊笑道。
“二小姐,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卢神医苦笑着摇头:“有些话我实在不能说,还请你打消了去见世子妃的念头。”
“卢神医,你今天要是不答应就别想走出擎西王府。”韦兰珊性子比较急,再说这件事实在关系重大耽误不得。
“也好,那老朽就叨扰了,”谁想卢神医听她这么一说反倒安心地坐了下来:“老夫左右也无事可做,贵府景致优雅、款待周到,便是住个十天半月也无妨。”
“卢神医,你”韦兰珊又急又怒,可又一时想不出办法来对付他。
这卢神医走南闯北几十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虽然行医是他的本行,可必要的时候耍耍无赖、装装糊涂也是手到擒来的本事。
韦兰珊是个教养极好的大家闺秀,最多只能做到言语威胁,想要逼卢神医就犯是不可能的。
“二姐姐你怎么了?”韦兰珥听说韦兰珊请了卢神医来还以为她生病了,忙过来看看。
“呦,六小姐来了,给您请安。”卢神医说着拱了拱手,背起药箱说道:“二小姐玉体无恙,老夫该告辞了。”
“哎,你先别走!”回来上好不容易才把他请来,如何肯轻易让他走。
可卢神医却假装没有听到,迈着短腿飞快的往外跑。
韦兰珊想要截住他,又怕别人生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像个球一样滚出了院子。
“二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韦兰珥很聪明,知道韦兰珊不会无缘无故的把卢神医叫来。
卫宜宁去敬王府卧底的事韦兰珥知道一些,不过韦兰珊不想要过多的人参与进来,一是谨慎起见,二来也怕姐妹们跟着忧心。
她自幼就是这么个性情,有事都喜欢自己扛着。
不过看现在这种情形,卢神医是不肯帮忙了,加上这件事已经被韦兰珥撞见了,要是再不说也不太合适。
所以韦兰珊就把燕云堂今天捎来的消息跟韦兰珥说了,又说她打算借助卢神医到端王府去见世子妃,好让她辗转向端王爷说明,从而去敬王府要人。
“姐姐这法子原不错的。”韦兰珥道:“只是差在卢神医不肯帮忙上头。”
“关键时间紧迫等不得人。”韦兰珊急得在地上走来走去:“万一因为我耽误了事情,世子和宜宁不能顺利脱身可怎么好?”
“姐姐稍安勿躁,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静心。”韦兰珥安抚韦兰珊道:“现在要是想走通这条路,只怕得用点儿非常手段。”
“什么手段?”韦兰珊急急地问道。
“我们派几个得力的家丁,乔装跟在他身后,看看这卢神医可有把柄。”韦兰珥道:“只要抓住了他的把柄,他想不答应也得答应。”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世子妃的条件
端王府珠联阁。
世子妃穆霜卿从进门起就住在这里。
穆家是书香门第,如今都在苏州任上。
穆霜卿的生母已经过世有几年了,如今只有父亲和长兄是她最亲近的人,但远在任上已经几年未见了。
小娴步履轻轻的来到房里,低声对帐子里的世子妃禀告道:“卢神医求见,说是他新近得到了一副方子,对世子妃的病有用。”
穆霜卿在双层纱帐里沉默了片刻,再开口语气依旧平静:“那就请他进来吧!”
小娴答应着退了下去,把卢神医从外头请进来。
今天的卢神医和往常不太一样,主要是他身后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卢神医说这是他新收的徒弟,众人并未怀疑。
师徒俩进了门,世子妃的屋子里下人不多,床帐更是拉得严严实实。
装饰得不是很华丽,有股淡淡的药香。
“卢神医,你新得到的药方是什么?说给世子妃听听。”小娴说道。
“老夫的确新近得到了一副秘方。”卢神医咳嗽了一声说道:“不过么,只有世子妃一个人可以听。”
“放肆!”小娴忍不住出声呵斥:“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老夫自然知道这里是端王府,”卢神医此时也拿出了神医的派头:“可在我眼里只有病人与非病人之分。”
小娴还想要说什么,穆霜卿开口道:“你们都下去吧!已经并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下人们听了只得依言退出去,只留卢神医和那个小徒弟在屋子里。
“这方子就是他给的,”卢神医迎着小娴等人疑惑的目光解释道:“所以他得留下。”
等到众人都退下去以后,卢神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碰头有声:“世子妃恕罪!”
“卢神医,你有什么罪?”穆霜卿问。
“其实老夫刚刚在说谎,并没有什么新得的方子。”卢神医如实说道:“只不过是有人要见您,让我把她带过来而已。”
本来他是说什么也不肯的,如果不是被韦家的人逮住了把柄,发现他和信义坊的一个寡妇有私情,打死他也不会把韦家小姐带进端王府。
“我就说嘛,哪里还有什么有用的方子,”穆霜卿并未动气:“那么到底是谁要见我呢?”
“韦家六女韦兰珥拜见世子妃!”原本站在卢神医身后的小徒弟走上前来,朝着床帐深深道了个万福。
原来是乔装改扮的韦兰珥。
本来是韦兰珊要亲自来的,但因为老王妃身体不适,韦兰珥便让她在家中侍奉母亲,而自己则随着卢神医前来端王府。
“你来找我做什么?”穆霜卿疑惑道:“我记得还是三四年前见过你,那时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我有要事须禀明世子妃,”韦兰珥说道:“真的是十万火急。”
“你该知道我常年不见客,你求到我这里,我也不能帮你做什么。”穆霜卿叹息道,语气落寞且绝望。
“不,这件事只有您能帮得上忙。”韦兰珥急切道。
“哦?是什么事?”穆霜卿也忍不住有些好奇。
“是关于世子……”韦兰珥欲言又止。
“卢神医,你也下去吧!”穆霜卿道:“对外什么都不要讲。”
“老夫知道。”卢神医正巴不得听这一声,这些豪门密辛他可是一点儿也不想知道,知道的越少活的就越久。
卢神医走后,穆霜卿对韦兰珥道:“六姑娘,你说吧。”
韦兰珥于是尽可能简洁地讲述了端王世子钱谦益如今的遭遇,为了让世子妃相信自己,她必须要把事情的一些关键点说出来。
因此尽管已经说得尽可能简洁,却还是说了一大篇话。
“所以世子妃一定要尽快向端王爷说明情形,好尽快救世子脱离险境。”韦兰珥最后说道。
“六小姐,你婚配了吗?”穆霜卿问道。
韦兰珥听了,一下子愣住了。不是她没有听清,而是世子妃这句话问的实在太出人意料。
原本她以为世子妃一定会关切地询问一些详情细节或是一口答应她立刻向端王爷请求。
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问自己婚配与否。
“六小姐,回答我的话,”穆霜卿又问道:“你究竟许了人家没有?”
“我没有,”韦兰珥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就坦诚的回答,但她还是很疑惑:“世子妃,你为什么一定要问我这个?”
“你过来,”穆霜卿似乎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韦兰珥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床边:“世子妃有什么吩咐?”
“你是不是很想救世子?”穆霜卿问:“除了找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暂时没有。”韦兰珥摇头:“时间急迫,又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从不见人?”穆霜卿问。
“我只知道你生了病。”韦兰珥说的。
“那你可知道我生的是什么病吗?”穆霜卿苦笑道。
“不知道。”韦兰珥摇头。
“你把床帐掀开,”穆霜卿道:“切记不要出声。”
韦兰珥听了她的话,心里不由得发毛,可事已至此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暗暗鼓了鼓勇气,伸手将纱帐撩起了一角。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才控制住自己没叫出声来。
“很吓人对不对?”穆霜卿问。
韦兰珥却答不出话。
本来她对穆双清还有些印象,记得她美貌端庄气质娴雅,完全和眼前这个丑陋的人对不上。
如今的世子妃手足均已变形残废,容颜丑陋肌肤溃烂,俨然地狱中的恶鬼。
“你患的究竟是什么病?真的不能治了吗?”韦兰珥从最初的惊吓中缓过神来,觉得世子妃实在可怜。
“不要靠的太近了。”穆霜卿重新拉好了纱帐:“这种恶疾是没办法治的,我是那年去永州的路上染上的,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了。”
“那世子……”韦兰珥犹豫了,穆霜卿这个样子还如何能去见端王爷?
“我这个样子,王爷和世子都没有将我弃之不顾,”穆霜卿叹道:“你该知道身染恶疾是犯了七出之罪的,钱家可以名正言顺地休了我。”
“端王仁厚,世子情深。”韦兰珥垂首道。
“你说的对,”穆霜卿道:“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冰雪聪明的人。我可以去向王爷求情,但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韦兰珥问道。
“嫁给世子爷!”穆霜卿道:“否则我非但不会去求情,还会让韦家背上谋害世子、世子妃的罪名。”
第三百二十七章 死讯
走出端王府,韦兰珥唇色惨白,双眼发直,就好似木偶一样。
卢神医跟在她旁边一言不发,不知道她和世子妃究竟谈了些什么,但总归是秘密。
看眼下这情形,应该是被吓到了。
“六小姐,没有老夫什么事了吧?”卢神医问:“那我就告辞了。”
作为郎中,卢神医自然知道世子妃得的是什么病,也知道那病无药可医,只不过他对别人是绝不会提起一个字的。
所以当着韦兰珥的面他也并不多说。
“你走吧!”韦兰珥花容惨淡道:“多谢。”
卢神医拱了拱手,背着药箱扬长而去。
韦兰珥一个人在街上站着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才惊觉烈日已经把自己晒得自己满头大汗。
原来人到了魂不守舍的地步,真的分辨不出冷热来。
可站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她还要回去向二姐姐交代,不然她一定又会急得直跺脚了。
韦兰珥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里面有几个铜板,和一小块碎银子。于是伸手招来一辆塌车,让他把自己送到擎西王府。
那赶车的也以为她是韦家的小厮,只是觉得这小厮生得也实在太俊俏了,比戏班子里的青衣还要标致。
韦兰珥坐到车上依旧发呆,脑子里头一团乱,根本里不出什么头绪。
直到看见了王府的大门,才迫使自己收敛情绪,神色平静地走进府去。
见了韦兰珊也是只简短说了自己见到了世子妃,她答应跟端王爷说明情况而已。
多余的一句也没说,韦兰珊也以为她只是累了,就让她回去歇着。
自己写了便笺,命人送出府去,告知了钟野等人。
到此,最重要的一环已经完成了。
只要端王爷肯信,就一定会想办法去敬王府要人。
至于最后的结果怎样,那就要看天意了。
对于韦兰珊等人而言,能做的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南风拂过枝头,溽热慢慢消退。
喧嚣的白日即将过去,西天的晚霞铺锦叠彩,时候已近黄昏。
韦兰珊稍稍有了些闲情逸致,叫丫鬟搬了椅子到树下,坐在上面看睡莲池子里的睡莲徐徐盛放。
直到该传晚膳了才起身出了院子去饭厅张罗。
就在韦兰珥回到府里的当晚,端王府报信的云板被敲响了四下,很多人刚刚睡下,又被惊起。
四下云板是报丧的,不知哪位主子殁了。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传出了世子妃穆霜卿去世的消息。
一时间端王府人人缟素,高搭灵棚,哭声伴着焚烧纸钱的飞灰缭绕在院子里。
此事很快传遍京城。
不过就算听说了穆霜卿过世的消息也并未有人起疑,毕竟世子妃已经病了好多年。
这可是人尽皆知的事,虽不知是什么病,可若是小病小痛又何必不见人呢!
久病离世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世子妃去世,端王世子却不知哪里去了,这可就耐人寻味了。
于是乎,端王府的人开始满世界地找世子,几乎要把整个京城给翻过来了。
甚至还贴出了悬赏告示:有知道世子下落者,有重赏!
一开始人们还以为世子不知跑到哪个温柔乡风流快活去了,他号称京城第一花花公子,当真是浪得虚名,有时甚至浪到东都洛邑去玩乐。
不过这一次派去东都的人也没找到世子,因为这些日子整个东都根本就没有人见到他。
遍寻无果后,人们便发现事情似乎不对头。
按常理推测,钱千镒再怎么荒唐纨绔,听说世子妃离世的消息也必定会赶回来的,哪怕他对结发妻子没有感情,也要做做样子给世人看。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可他却迟迟不露面,这可就不对劲了。
因此没过两天京城就刮起了一股风:端王世子失踪了,生死未卜。
这消息乍听上去耸人听闻,可挡不住大家都在传,人们渐渐地也都相信了,。
毕竟就在不久前世子还曾遭遇一些身份不明的人追杀,谁知那些人还会不会再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来。
封玉超变得很焦躁,他想要做的事一件也没做成,偏偏这个时候整个京城都在寻找钱千溢的下落。
端王世子变成了烫手山芋,杀也不是留也不是。
依着封玉超的意思,应该当机立断永除后患。可是他可不敢越过敬王爷擅自行事,那样的话只怕自己的小命也玩完了。
“王爷,听说端王今早进宫面圣去了,”一个瘦得像影子般的人站在龙绡帐子外对敬王爷说:“只怕还要去见太后,如此看来是要动用禁军了。”
敬王爷合目不语,怀里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
“王爷,昨夜里府中进了刺客,”影子仆人继续道:“看样子是冲着端王世子来的,好在他们并不知世子究竟被关在哪里。可这样也足以说明有人怀疑到咱们头上了。”
敬王爷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现在还不到举大事的时候,切莫轻举妄动。”
“奴才也知道,可就怕端王爷带着禁军来府上要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咱们该怎么应付?”影子仆人道。
“他若没有把握就不会上门来,他若上门就决计不会空手回去。”敬王爷缓缓道:“我早就说过,这事只怕做的不严密。”
“都怪封家大少爷那个蠢货!”影子仆人忍不住埋怨道:“要不是他粗心大意,怎么会把端王世子引到这里来?!”
“事到如今说这些都没有用了,保住圣尊要紧。”敬王爷道:“其余的小卒子,该丢掉就丢掉吧!正好可以麻痹某些人,毕竟之前那些土蛮子闹得实在太不像样了,总要有个交待才行。”
“那依王爷的意思这事该怎么办?”影子仆人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若是蝉该如何自处?”敬王爷依旧轻阖着双眼,嘴边含笑着问道。
“金蝉脱壳。”影子仆人的笑声令人悚然。
“不错,”敬王爷点头赞许:“金蝉脱壳再加上李代桃僵,这个局不就破了么?”
“王爷英明!”影子仆人赞叹道:“事不宜迟,小的这就去办!”
第三百二十八章 王爷的赏赐
封玉超这些日子都没再回仁勇公府去,他父亲不在家,没有人敢拘束他。
敬王府夜里进了刺客,封玉超忍不住有些草木皆兵。
他只知道端王府在四处寻找钱千镒的下落,还不知道端王爷已经进宫去面圣了。
“徐管家,你说要不要把世子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封玉超问徐管家。
“依我看暂时不用,那刺客进府来并没有找到世子的存身之处,就说明这个地方暂时还是安全的。若是我们转移了,说不定恰好给他们指明了地方。”徐管家毕竟年长,做事情比封玉超要稳重很多。
“徐管家说的有理,如此就先不要轻举妄动了。”封玉超点头说道。
“封大公子,你且不必惊慌,王爷刚刚传话来,说眼看就要功德圆满,今夜特地安排了酒宴犒劳你我二人,有王爷替咱们做主,有什么可忧虑的?”徐管家笑呵呵的说。
“王爷真的是这么吩咐的?并没有怪罪我?”封玉超有些难以置信,他原本以为如今闹得越来越大,敬王爷会开罪于自己,毕竟之前也不是没有申饬过自己。
“放心吧,封公子!刚刚可是白先生亲自跟我说的。”徐管家压低了声音说:“你也知道他老人家可是王爷的影子。”
白先生是敬王爷身边最得力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但也没有人怀疑他的分量。
他像影子也像幽灵,总是不声不响的出现再不声不响的消失。
但只要他出现,他说的话就等于敬王爷的口谕了。
“如此说来我就放心了,”封玉超的眉头忍不住舒展开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笑道:“王爷真是宽宏大量。”
“所以说封公子不必担心了,王府如今又加强了戒备,便是只老鼠也休想进来。”徐管家得意的说。
晚上敬王爷特命白先生安排了一桌上等酒席款待封玉超和徐管家,席面丰富自不必说,更有十几个妖艳的舞姬在堂下清歌曼舞以助酒兴。
而与此同时,钟野等人已经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靠近了敬王府的后门。
钱千镒有些哀怨的看着卫宜宁,说道:“你把椅子拆了,我就只能坐在床上了。”
卫宜宁头也不抬的说:“这屋子里实在没有什么可用作防身的东西,我不把椅子腿拆下来用什么?”
这几天她都趁人不备的时候悄悄的拆椅子,但每次都不敢有太大动作,只能一点点破坏。
钱千镒不帮忙还在一边发牢骚。
“哎,你说他们把我关在这儿又不杀我为的是什么?”钱千镒翻了翻眼睛问卫宜宁:“一定是忌惮我的威仪。”
“他们要是忌惮这个就不该抓你。”卫宜宁头也不抬的说:“我猜不杀你是因为留着你还有用,比如做个人质之类的。”
“你说的毫无道理。”钱千镒冷哼:“不开窍的小丫头!他们就算不是忌惮我的威仪也一定是怜惜我的才华。”
“世子,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卫宜宁感觉自己拆卸的已经差不多了,到时只要猛的踹一脚椅子退腿就会掉下来。
再加上她实在是不想听端王世子胡说八道,本来她不是一个善于聊天的人。
“哎,你……”钱千镒觉得备受冷落,他被关在这里已经快要疯了。以往在外头野马一般撒欢胡闹,如今成了笼中鸟,怎能不憋闷?
如今自己身边只有卫宜宁一个人,偏偏她还不愿跟自己说话,实在是够郁闷的。
卫宜宁根本不理她的抱怨,站起身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好端了出去。
在她把手帕扔进排水道后的第二天夜里,隔了两条街的城楼上放了三只烟花。
这是她和钟野等人约好的暗号,收到自己消息后燃放三只烟花以示收到。
想必他们一定在外面竭尽全力想办法营救钱千镒和自己。
“收旧衣旧被!开花的棉袄最好咯!”外街的叫卖声隔着高墙传了进来。
“看来钟公爷他们今晚就要有所行动了。”卫宜宁听着叫卖声,心中了然,这也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暗号。
怕的是总是用同一种暗号会被对方知觉,再加上钟野他们得知端王世子被关在后院,叫卖声可以听得见,所以就用了这个办法。
其实为宜宁和他们还约定了很多传递暗号的办法,怕的就是有的暗号接收不到。
这边封玉超和徐管家喝的正起兴。
白先生坐在那里,很少动筷子,脸上还是那副无悲无喜的表情。
但饶是如此封玉超和徐管家还是觉得受宠若惊。
试问这府中有几个能和白先生坐在一桌吃饭的?
“二位为王爷奔走辛劳,王爷心中都有数,一定不会亏待二位的,还请二位以后也要尽忠竭力,你们也知道王爷一向不问俗事,所以这府里的诸多事宜就要二位多辛苦了。”白先生的嗓音干巴巴的,可在封徐二人听来却比佛语纶音还要动听。
“白先生休要如此说,真是折煞了我们,能为王爷效力是我们今生的福分。”封玉超和徐管家赶紧说:“就是肝脑涂地也心甘情愿。”
“如此我再敬二位一杯。”白先生说着端起了酒杯:“这可是稀世美酒昆仑觞,等闲人一辈子也无福享用,王爷特地赏赐给二位一整坛,可要尽情享用。”
“多谢王爷!多谢白先生!”这二人感激不尽。
“看到堂下的这几个舞姬了吗?也是王爷赏赐给二位的。”白先生抿了一口酒说道:“今夜这里就是二位的人间仙境,且请从容享受。我还有事就不多陪了,恕罪恕罪。”
这两个人又是感激又是惶恐,听说白先生要走赶紧站起身来挽留。
“我不同二位客气,二位也不必同我客气。”白先生笑了一下,笑容短促,但这已经非常难得了,封玉超和徐管家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笑。
“如此就恭送白先生了。”封玉超和徐管家说道:“等明日一早我们就去向王爷谢恩。”
“明日晚些去就可以,你们也知道王爷午前都用来清修,你能想见也等到午膳的时候再去吧!”白先生说着转身走了出去,消瘦的身形轻飘飘的,像是掠过了一道影子。
第三百二十九章 搜查敬王府
封玉超彻底享受了一把醉生梦死的感觉,以前他也不是没喝过酒,没玩过女人,但这次不一样。
这个是敬王爷亲自赏赐的,还有白先生作陪。
昆仑觞清冽甘甜,越地的舞姬姿色过人。
再加上近半年来他都处于压抑之下,陡然放纵便觉得加倍兴奋。
故而喝得酩酊大醉,搂着两个姿色最佳的舞姬到里间的大床上酣睡。
徐管家也没好到哪里去,吃饱喝足一头扎进温柔乡,疲乏到了极点睡得十分沉。
这边端王爷进了宫面见了皇上,又去见太后。
钱千镒可是太后的亲孙子,焉有不重视的道理?
亲自叫皇上到跟前来,说道:“我听闻端王说他手下的人已经探知世子就在靖王府,你怎么不快派进军去王府?要知道那可是你的亲侄子。”
“这些事情儿臣都知道,”皇上还是觉得有些为难:“可敬王爷不同于一般,儿臣须得有所顾忌。”
“难道这么多年咱们对他恭敬的还不够吗?”太后叹了口气说:“他毕竟是臣子,是臣子就要听君主的。又何况这件事情非比寻常,不是我们刻意要找他的麻烦。”
“儿臣担心的是万一找不到镒儿……”皇上为难道。
“大不了给他赔罪就是。”太后沉声道:“总不能袖手旁观就是了。”
太后当然理解皇上有所忌惮的原因,敬王身份不比寻常,当初先帝在时就曾下旨敬王爷可以入朝不拜、佩剑上殿。
只因他是先帝爷的亲长兄,且主动推掉太子之位,先帝感念他,所以格外礼遇。
“皇上,柱东王爷求见,说有急事。”宦官进来禀告。
“叫他去御书房等。”皇上吩咐道。
“你先去吧!”太后道:“不过到了酉时再不派人去敬王府我可就亲自下懿旨了。”
“儿臣去去就回,还请母后少待。”
燕王爷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事关重大,又何况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可如果不对皇上说就成了知情不报,到时候责任更大。
“爱卿,你进宫所为何事?”皇上一向宠信燕家人,知道他深夜来见自己一定有要事禀报,所以并不责怪。
燕王爷跪在地上,触地有声:“臣夤夜前来惊扰圣驾,实在罪过。可这件事干系重大,臣得知不敢有半刻的耽误,赶紧进宫来向圣上禀告。”
“究竟是什么事?你且说来。”皇上问道。
“有人向臣禀报,在敬王府发现了青衣奉天教的余孽!”燕王爷道:“而当初,在望春山企图对端王世子不利的就是这些人。”
这些话是燕庆堂对他说的,那天晚上闯入敬王府的不是别人,就是蒙了面的燕庆堂。
当时卫宜宁在准备进敬王府之前就曾经对他提起过,那些意欲对钱千溢不利的人,极有可能是为了抢夺他头上的青金石。
而如果实在找不到借口进敬王府,大可以在这上头做文章。
只说发现了青衣奉天教的余孽,以此为借口对敬王府大肆搜查。
虽然卫宜宁不确定这些人是否真的是奉天教的余孽,但朝廷对于奉天教可谓深恶痛绝。
以此为助力就能够征得皇上的同意,只要能进敬王府进行搜查就达到目的了。
就算最终并没有找到奉天教的余孽,也不过被圣上申饬一顿,向敬王爷赔礼道歉罢了。
没想到燕云堂进入靖王府之后,竟然真的偷听到奉天教的余孽谈话。
这本就与卫宜宁之前和他定的计策不谋而合,且又真的涉及到了青衣奉天教,事关国运社稷,决不能再拖下去。
但他人微言轻,不过是个殿前侍卫,这样的大事须得由他的伯父柱东王爷向皇上禀报才可。
柱东王爷一听之下也是吓了一跳,但细想这件事情既关系到端王世子的生死又关系到邪教,绝不可知情不报,所以赶紧换好了朝服连夜进宫。
“真有此事?”圣上眉头紧皱,青衣奉天教已经有将近二十年销声匿迹,如今怎的又沉渣泛起兴风作浪?
如果真的是敬王府窝藏了奉天教的余孽,那么此事非同小可,就要当机立断,不可有半点的妇人之仁。
“如此你和端王即刻奉旨去敬王府,”皇上说道:“只说有歹人进了王府意欲对敬王不利。你们带三千御林军去,率先将敬王爷保护起来,免得那些乱党伤了王爷。”
“臣遵旨。”燕王爷俯首领旨。
铁骑宵寒,三千御林军在端王爷和燕王爷的带领下径奔敬王府。
只是这三千人是分做好几队分批次出动的,怕引起警觉。
卫长安骑在马上,有些得意地左顾右盼。
今日轮到他在宫里守卫,听说三百御林军要去敬王府,他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又一直没进过敬王府所以就想跟过去看看。
至于御林军为什么要到敬王府去,他可一点儿也不知道,事先都是秘而不宣的。
他那个草包脑袋又怎么能想通其中的关节?还以为只是寻常的小事。
若是能够跟着两位王爷进敬王府,能见到敬王他老人家,那可实在是太荣幸了。
其实在这个时候御林军已经悄悄把整个敬王府给围了起来,端王爷和燕王爷带着一队御林军来到敬王府正门。
负责守门的家丁连忙出来迎接,但很快就被御林军给押了起来。
端王爷道:“你们随我进不去,凡是见到府里的人一律不问全都抓起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虽然皇上下旨的时候并没有说明怎样对待敬王府里的人,但端王救子心切,干脆就让人先把府里的人都看管起来。
卫长安听了不禁想往后退,他可不知道形势已经严峻成了这个样子。
可是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身不由己了,硬着头皮也要往里走。
不过随着御林军的深入,他发现敬王府的那些仆人都乖乖的束手就擒,简直就像是老虎进了羊群。
卫长安的胆子就大了起来,把腰刀抽出来拿在手上,吆吆喝喝甚是神气。
看着前院的仆人都被控制得差不多了,他猛然想到这敬王府想必也有不少美貌的侍妾丫鬟在后院,自己刚好可以趁乱摸到后头去。
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