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疑问
天越热,知了叫得就越厉害,绿树的浓荫铺陈在青石路上,石板干燥微凉,已经有些日子没下雨了。大片的蔷薇花被太阳一晒,香气浓郁得令人熏熏欲醉。
偶尔有一两丝风吹过,低垂的树叶簌簌颤动,却是有气无力。
卫宜宁和双生女从外头回府,已经过了午饭时候。
下车时,那两个人的腿还是软的。
经过这件事她们再也不想和韦家人套近乎了,她们没有卫宜宁的身手和胆量,还是别浑水了。
今天的事把她们的胆子是彻底吓破了,原本还有些打算,但和性命相比都不值一提了。
卫宜宁也回了自己院子,走了一路,身上出了层薄汗。
春娇准备了洗澡水,服侍她沐浴,又换了干净衣裳。
卫宜宁舒爽地叹息一声,拿过纨扇来轻轻地摇着。
“姑娘,你不去夫人那边禀告一声吗?”春娇一边给卫宜宁梳头一边问:“总得让夫人知道今天的事吧?”
“不用我去说,”卫宜宁拨弄着梳妆盒里的一只翠钿珠钗,淡然道:“二姐姐和三姐姐会去说的。”
“也是,”春娇失笑:“她们估计直接就去夫人院子了。”
“也不知道二哥哥的伤怎么样了,”卫宜宁有些担心邵桐:“这事别对老太太说,省得她担心。”
对祖母报喜不报忧是卫宜宁的原则,真论血缘,卫阿鸾的孩子跟朱太夫人要比卫家的孩子们近。
若是让老太太知道邵桐受了伤,一定会万分担忧,其实又于事无补,还不如不让她知道。
“姑娘且坐坐,等头发干了再躺下,”春娇道:“现在天气虽热也要在意。”
“姑娘,如意姐姐来了。”小舍儿一颠一颠地走了进来说。
话音未落,如意已经满面含笑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小丫头子,捧着大捧盒,里头放着几样吃食。
“姐姐请坐,”卫宜宁忙起身相让:“快喝杯茶。”
“这是舅老爷家给送来的点心,”如意一边缓缓坐下一边说道:“老太太早就打发我送过来,说姑娘爱吃。”
“何必劳烦姐姐亲自过来,随便叫哪个小丫头送来就是了。”卫宜宁道:“这么大热的天。”
“,是我自己要过来的,想跟姑娘说说话。”如意露齿一笑:“大小姐有日子没回府了,听说是病了,夫人忙不开,跟老太太说想让姑娘过去代为看看,老太太没就答应,想先问问姑娘的意思。”
卫宜宁听了,略微沉吟片刻,说道:“论理我是该去看看的,只是今天在外头出了点事,大姐姐病着身子,我怕冲撞了她。”
“这是怎么说?”如意吃惊地问:“姑娘今天在外头遇见什么事情了?”
春娇在一旁就把今天的事儿说了,把如意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说:“我的天!这是怎么说的,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这件事可不能让祖母知道。”卫宜宁道:“姐姐要保密。”
如意忙点头道:“这个自然。”
又说:“跟夫人说是无妨的,她知道了也就不让你去了。跟老太太只说你也病了,一混就过去了。”
卫宜宁笑着应道:“多谢姐姐了。”
她才不想去看卫宜宓,封玉超夫妻俩没一个对她心存善意,她傻了才往虎口里进。
估计卫大小姐日子不太好过,说是病了,其实不知有什么难言之隐。
卫宜宁从不怀疑就算卫宜宓境况再不堪,也绝不会想要和她倾诉。
她们两个之间实在有太多过节了,别的小龃龉不算,单是敖犬和假冒燕七幽会那次,就足够卫宜宓恨她一辈子了。
尽管卫宜宓到现在只怕也不知道是自己有意为之,毕竟她手里没有自己的把柄,但最后她到底是吃了大亏,难道不会怨怅?
更何况封家兄弟对自己从来就不安好心,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我来了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如意笑着起身:“老太太要歇午觉,我得给她打扇。”
“那我就不虚留姐姐了,”卫宜宁陪笑着站起来:“等祖母睡醒了我再过去。”
把如意送出了门,春娇对卫宜宁说:“姑娘也歇歇吧!”
卫宜宁的确有些困倦,就躺下歇息。
到了午后,渐渐凉快了些,卫宜宁才到朱太夫人这边来。
老太太已经起了,正在喝银耳糖水,见卫宜宁进来赶紧招呼丫鬟:“春桃,去给五姑娘也盛一碗来。今年天气惹得邪门,要多注意滋补。”
卫宜宁陪着老太太吃了一碗银耳羹,坐着说些闲话。
恰好如意给老太太整理首饰,卫宜宁好奇,也凑过去看。
笑着说:“我也开开眼,长长见识。”
朱太夫人笑:“你喜欢什么?挑几件拿回去戴着玩儿吧!”
卫宜宁道:“您都赏了我许多了,有的还一次没戴过呢!还是留在您这儿吧!省得我暴殄天物。”
这么说着,眼睛在这些首饰上看了几遍,猛地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老太太,您这匣子里头什么宝石都有,怎么不见有青金石呢?”
“我不爱戴它,”朱太夫人道:“就没叫人做。”
“这是为什么?”卫宜宁追问:“我看这下子里蓝宝石也有蓝玛瑙也有,怎么就不待见青金石?”
“你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朱太夫人道:“说起来你年纪太小,那件事还是二十年前的旧事呢!你只怕听都没听说过。”
“那祖母就给我讲讲吧!”卫宜宁赶紧凑过来央求:“好祖母!”
朱太夫人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说道:“别说是我,你看邵家的老太太,还有你义母可曾戴过青金石的首饰?”
朱太夫人这么一问,卫宜宁猛地意识到的确没有。
“这是为什么?”卫宜宁瞪大了眼,如果只是朱太夫人一人不喜欢青金石也还罢了,毕竟人各有好,也是常事。
可为什么这些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喜欢青金石?
这就不由得令人起疑了。
那些来历不明的人偷到青金石为的是什么?
这里头会不会有某些关联?
第三百零一章 青衣奉天教
卫宜宁极想知道为何朱太夫人等上了年纪的贵妇人们都不喜佩戴青金石。
老太太喝了口茶,缓缓叹息了一声,才说道:“二十多年前的旧事,的确没有几个人再提起了。又何况不是什么好事,当年先皇还在世,有一个名为青衣奉天教的教派,兴起已经将近百年了。
这个教派的人以青色为尊,教众聚会时都穿青色衣裳,并把青金石作为本教的圣物。
因为青金石的颜色和天色极其接近,自古都用青金石来祭天。
这个教派一开始也没什么不好,和佛教道教一样,也是劝人向善的。
后来出了一个新的教主,名叫汝方旦,这个人把奉天教发扬得更加光大,信徒遍及天下,甚至连先皇都亲自召见他并赐尊号“大悟圣尊”。
后来这奉天教被人告发强占百姓田产修建庙宇,且以邪术戕害稚子,许多百姓被比无奈,和教众发生械斗,死伤很重。
先皇查明确有其事,便下令铲灭奉天教,通缉教中首脑。
因为教徒众多,特意下令原本的奉天教信徒只要主动脱教并到衙门登记保证从此与奉天教再无瓜葛便不追究。
只是对那些首脑不予姑息,尤其是教主汝方旦。
当时有很多人主动弃教,但还有些顽固不化,甚至组织暴民意图造反。
甚至有一位重臣因为笃信奉天教,竟然鬼迷心窍要行刺先皇。
如此就更令先皇大怒,下令凡是有官职的人家胆敢继续信教者,一律革职抄家,并下令举报有赏。”
朱太夫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卫宜宁心中也是惊涛骇浪,这件事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原来在二十多年前大周还发生过这么一件大事,虽然朱太夫人并没有提及太多的细节,只是说了个大概,可也不难想象当时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大家就都不配戴曾是奉天教圣物的青金石了对吗?”卫宜宁问。
“那还用说!”朱太夫人道:“谁傻了非要触霉头?又何况这青金石本也不怎么常用,有它也可没它也行,又不是金子和玉。”
“祖母,那后来这个奉天教就彻底被铲除了吗?”卫宜宁问。
“那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朱太夫人道:“那个汝方旦被斩,剩下的人也就消停了。”
卫宜宁沉默了半天,起身说道:“祖母,我才想起来前几日二哥哥拜托我帮他寻一部书,如今我给他送去。”
“你这小猴子少跟我打马虎眼,是不是替韦家的姑娘传话给他?”朱太夫人笑道:“那姑娘的确是不错,模样好又有教养。”
卫宜宁不好否认,嘻嘻一笑就过去了。
朱太夫人又叫如意拿了些点心,让卫宜宁顺路给卫阿鸾带过去。
卫宜宁坐车来到了邵家,邵桐此时已经看过了大夫。
”二哥哥的伤无大碍吧?”卫宜宁问。
卫阿鸾叹道:“大夫说了要静养,三个月后才能下地。”
“既然大夫说了需要静养,那就静养好了。”卫宜宁宽慰道:“只要不再伤着就能养好。”
卫阿鸾虽然担忧,但在小辈面前也不便多说,就说:“今天的事没吓到你吧?我听你大哥哥他们说了,京城这是怎么了?这些日子出的可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小姑姑不用担心,我没事儿。”卫宜宁笑道:“我就是特意来看看二哥哥。”
“我还要去老太太那边,让杏花先陪你过去。”卫阿鸾道:“别急着走,晚饭就在这儿吃,回头我叫你三哥哥送你回去。”
卫宜宁答应了一声,跟着丫鬟来到邵桐的院子里。
此时邵楠和邵杨也都在,见卫宜宁来了还有些意外。
卫宜宁先问了邵桐的伤势,而后才把自己从朱太夫人那里听到的事情说了。
“起先我在燕家,他家八公子曾给我看过失物单子,我看了,发觉那上头每一户都丢失了青金石,而且八公子也跟我说了,那天端王世子被人追杀也极有可能是因为他那天也戴着那个嵌了青金石的束发冠。”卫宜宁分析道:“我今天听了祖母的话,忍不住把这些事和二十几年前的青衣奉天教联系起来。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我不便去燕家,还请大哥哥代为转告燕吧公子。”
“你放心,我稍后就去他们府里。”邵楠说道:“只是现在都是推测没有真凭实据,只好私下里查罢了。”
“这件事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咱们大胆假设后须得细心求证才是。”邵桐说道:“但今天朝你们下手的那些人的来历才是我最关心的。这些人幕后的主使一天不落网,我就一天不放心。”
卫宜宁自然明白,任谁一想到有一个隐在暗处想要伺机害人性命的人存在都会如被针毡。
更何况邵桐把韦兰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他如今需要静养,不能随时守护,难免更加心焦。
“放心吧二哥,”邵杨说道:“我已经派了人在韦家外头日夜保护了,保证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二哥哥,你好好养伤,”卫宜宁也说:“燕家的人也去了不少。”
邵桐知道燕云堂对韦兰珊有意,自然会派人保护,邵家和燕家派去的人也不算少了,又何况韦家姐妹只要不出府,对方也就无机可乘。
“天色晚了,我要回去了,”卫宜宁起身道:“如果有事我再来。”
“五妹妹,母亲说要留你吃了晚饭再回去的。”邵杨憨憨地说。
“不了,”卫宜宁:“小姑姑还要料理那些被杀的家丁后事,我就不在这里添乱了。咱们是自家人,也不必客气。”
邵家三兄弟听她如此说也就不再强留了,邵楠送卫宜宁出来。
卫宜宁怕卫阿鸾不让她走也就没特意去跟小姑姑道别:“大哥哥替我向小姑姑说一声吧!就说我改日再来。”
“我送你回去。”邵楠道:“天色晚了,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卫宜宁想了想也没拒绝,到了门前上了马车,邵楠起了马跟在后面,一直把她送回了智勇公府。
第三百零二章 恶疾
302
钱千镒把一枚墨玉制的棋子拿在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他的手指净白修长,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俊脸上挂着七分玩世不恭,剩下的三分正经一见到来人也立刻变成了嬉皮笑脸。
“小娴过来,让我抱一下!”钱千镒伸出手,对着拂花穿柳而来的美貌侍女道。
“世子别闹,”小娴正色道:“你命我打听的事我已经打听到了。”
水晶帘在她身后叮叮响成一片,有细碎的虹光落在棋盘上,上头落着一局残棋。
钱千镒脸上神色不变,嬉笑着问道:“是谁?”
“是敬王千岁。”小娴道。
“哦?他老人家一向不问俗事的,”钱千镒纳罕:“最近反常的事太多了吧!”
“世子若无其他事那奴婢就告退了。”小娴请示道。
“你去世子妃那边伺候吧!”钱千镒挥手:“我稍后过去。”
小娴看着他欲言又止,世子妃不肯见他已经很久了,只是世子依旧不死心。
钱千镒在水榭里又坐了片刻,起身朝外走去。
端王府重楼叠宇,台阁之间假山池沼、拱桥栈道往往而是,钱千镒步履缓缓,来到世子妃的正房门外已经过去了许久。
“世子安。”两个大丫鬟站在门前对着钱千镒请安。
“世子妃身体怎么样?”钱千镒问:“今天吃饭还好吗?”
“回世子,世子妃一切都好!”两个丫鬟躬身答道。
“我进去看看。”钱千镒迈步上了台阶。
“世子恕罪!”两个丫鬟跪了下来,挡住了房门:“世子妃吩咐叫奴婢们不准放任何人进去。”
“霜卿!”钱千镒对着屋里大喊:“我绝不答应!”
然而帘幕低垂,琐窗寂寂,没有一句回应。
过了片刻,小娴带了两个丫鬟出来,架起钱千镒直直推出院外。
“世子不要为难奴婢们了。”小娴面容沉静如结冰,语声带着一丝怜悯:“世子妃不想见任何人,除非你答应她的条件。”
“我做不到,”钱千镒摇头:“我不会答应的。”
“那世子妃就不会见您。”小娴道:“世子请回吧!”
钱千镒回望着世子妃的房门,眼中的依恋令人动容。
好半晌才垂头丧气地走了。
世人都说端王世子钱千镒是个花花公子,喜欢玩乐,贪恋美色,挥金如土又全无才干。
也知道世子妃出身名门,才貌兼备,是一等一的千金名媛。
只是再如何出类拔萃的女子出嫁后都难免要恪守妇道,“泯然众人矣”。
端王世子妃穆霜卿也一样。
她与钱千镒成亲多年,一开始自然情深缱绻,但后来听说世子妃身体不太好,慢慢的不再出门见人。
而钱千镒又开始放浪形骸,纵情声色,众人都以为他早就将发妻抛诸脑后了。
却不知是穆霜卿将他拒之门外的。
小娴回了屋子,转过花梨屏风,来到内室的珠罗纱帐前站定。
“世子走了?”帐子里的人问。
“回世子妃,走了。”小娴轻声回道。
帐子里的人太息一声,像雨后湿重的花瓣落地。
“我的日子不多了,他不答应是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世子妃……”小娴低垂了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是为数不多知道钱千镒并非表面上那么荒唐的人之一,世子妃患了恶疾,逼着世子休弃自己。
但世子不肯,只说结发之妻不下堂。
可世子妃却觉得自己身患恶疾且无后,理应被休弃。如此世子才能续娶别的小姐,并诞下嫡子。
要知道虽然世子也有妾氏,但她们出身低微,就算生下了孩子也不是嫡子。
如果她能抚育又当别论,可她根本无法见人,又怎么能教育孩子呢?
她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但钱千镒为了防止她寻短见,甚至发下毒誓,若她自行了断,他就终生绝不再娶。
又何况她也担心,自己自尽会被人曲解,让钱千镒背上洗不清的骂名。
“世子妃,前日有从江州来的神医,不如让他……”小娴欲言又止。
“没用的,这种病连周昭臣都无能为力。”世子妃摇头:“这病自古就是顽疾绝症,不会有例外的。”
小娴不再说话,一次次的失望终会累积成绝望,世子妃如今病势沉重,不想再折腾了。
“他之前常说韦家姑娘标致,”太子妃喃喃道:“我死后,就让他娶韦家的姑娘吧!记得把这院子封锁,把我用过的东西都烧了。”
一片云飘过来遮住了太阳,屋子里的光线变得更加暗淡。
院子里的芭蕉叶子被热气蒸腾得蜷缩着,像裹着一腔愁怨。
仲夏黄昏的庭院像个倦怠的病人,恹恹地没精神,寂静得令人窒息。
墙角的藤萝紧紧攀附着木架,上面的花已经开败了,一团一抹的老红色枯萎在枝头,再不见昔日的鲜艳。
钱千镒的步履沉重,他已经尽可能让自己没心没肺了,可每次从那院子出来还是忍不住低落。
妻子不见他,除非他答应休妻。
可他不想,穆霜卿得病已经很不幸,那么美的人却得了那么丑恶的病,只能说老天不公。
穆霜卿得的是麻风病,这种病会让患者变得丑陋无比,且到了后期还会肢体残疾。
他最后一次见穆霜卿的面还是三年前,那时她的肌肤上已经生出了骇人的红色斑点。
这种病不但会让人变丑还会传染,所以穆霜卿不许他再见自己。
世人都知道端王世子妃病了,但究竟什么病并不清楚。
因为律法规定:麻风病者,即是绝症且易染他人,一旦有患者,或弃于深山无人之处,或施以火刑,不准贻害他人。
所以钱千镒对外秘而不宣,怕的是穆霜卿被强制处罚。
他整日胡闹,一来他向来以此面目示人,二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以为他并非良人,穆霜卿身心憔悴,所以闭门不出。
“世子,咱们往哪里去?”侍卫问。
钱千镒才惊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府门口。
“去超勇公府吧!”钱千镒抬头看了看天:“这会儿不知道钟野在做什么。”
第三百零三章 旧事
303
“啪!”
葫芦把锅铲拍在锅台上,对着窗外喊了一句:“死冬瓜!让你提水你提哪儿去了?!”
好半天,冬瓜才从前院跑过来,手里提着水桶,稀里哗啦洒了一路。
“嘿嘿,你先别骂人啊,我这不过来了嘛!”冬瓜陪着笑说。
“我问你,钱千镒是不是带了美貌小丫鬟过来了?你这么丢了魂似的。”葫芦冷笑道。
“才没有,”冬瓜猛摇头:“就带了两个小厮,还没你白。”
“那你让什么绊住了?”葫芦好奇:“这么半天才过来。”
“嘿嘿,我跟你说吧!”尽管厨房里没有别人冬瓜还是凑近了贴着葫芦的耳边说:“端王世子那家伙太有意思了,一边嗑瓜子一边跟咱们公爷谈论他的风流史,啧啧,那叫一个香艳。”
葫芦把白眼一翻,叱道:“你这糊涂行子!你当这是什么好事么?!”
“这有什么?”冬瓜不解:“听听而已。”
“哼哼,”葫芦冷笑:“等到夜深人静你就知道了,到时候别难受得挠墙。”
“切,我从来躺下就睡着,”冬瓜不以为然:“直接到梦里跟美人幽会去。”
“我懒得跟你浪费吐沫,”葫芦回身去炒菜:“家里就这么点吃的,我最多能对付四菜一汤,多了实在不能了。”
“咱们府的情形谁不知道?”冬瓜一边倒水一边说:“何况这端王世子是自己上门的,又不是公爷请的他。”
“成吧!那你把这几样菜端上去。”葫芦把炒好的菜都放在托盘上,左看右看还是觉得寒酸,又添了四小碟咸菜勉强充数。
“你端上去吧!”冬瓜把水桶往地上一放说:“公爷派我出去办事,我去换身衣裳。”
“公爷叫你出去干嘛?”葫芦好奇:“难不成是去叫唱曲儿的?”
“公爷哪有那份闲钱?”冬瓜笑道:“向来是自己唱给自己听的。”
“那叫你去干什么?”葫芦问:“痛快儿地说。”
“叫我去请人,”冬瓜如实说道:“燕家的八公子还有邵家的大公子。”
“那我这些菜也不够吃啊!”葫芦顿感为难:“早又不说。”
“咳!公爷又不是请人吃饭,是有事要商量,你就别操这份心了。”冬瓜说着走了出去。
燕云堂和邵楠是一起来到超勇公府的,一进门就看见钱千镒坐在柳树下的石桌旁,抓着葫芦白白胖胖的手在夸奖:“你真是生了一双巧手啊!可惜了是个男儿身,不然我非跟钟公爷讨了你不可!”
葫芦幽幽叹了口气道:“世子啊,我们公爷可离不了我,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爱啊。”
钱千镒点头又摇头:“你也太委屈了,你看看你,都变成老妈子了。”
葫芦一脸的慈祥:“有什么办法,这院子里一个女人没有,我不得主动调和调和嘛!”
钟野见邵楠和燕云堂都来了,起身相迎,哈哈笑道:“我这里简陋不堪,委屈二位了。”
一边说一边拉着两个人入座。
邵楠和燕云堂都不是轻浮之辈,连忙说道:“公爷过谦了,似您这样的英雄我们一直都想结交,此番终于有了机会。”
“今天世子前来说有事相告,所以我就派人把二位请来了。”钟野说道。
“之前你们要打听的事,我已经问过了,是敬王爷他老人家跟圣上提的建议,”钱千镒一边吃葫芦做的八宝菜一边说。
“敬王爷?!”邵楠吃了一惊:“怎么可能?”
“难怪邵公子不信,”钱谦益道:“若不是这消息实在可靠,我也不信。敬王他老人家怎么会插手这等俗务?”
相比于邵楠的惊诧,钟野和燕云堂却都若有所思。
钱千镒见了就问:“二位可是早有察觉?”
燕云堂微微迟疑了一下,决定开诚布公:“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和敬王爷有关,只是想到了之前发生的一件事。”
他想起了去年的时候李家本来是准备向韦兰珊提亲的,但后来被圣上赐婚,和唐家结了亲。
这次的事很蹊跷,事后他特意托人打听过,说是敬王爷的意思。
“这两件事都和卫家人有关,不像是偶然。”燕云堂说道:“可是敬王爷为什么要和她们过不去?”
敬王可是连皇位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啊!当初他作为先帝的胞兄,本就比先皇更有可能继承大统,但他天性淡薄,不耐俗务,硬是让贤给了自己的弟弟。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敬王爷的地位在诸王之上。
皇上对他十分敬重,他轻易不关涉朝政,但只要开口就会有求必应。
“钟公爷,你可是知道些什么?”燕云堂又问钟野。
“其实我想说的是未必是敬王爷和韦家姐妹以及卫宜宁过不去,”钟野皱眉道:“也许他也是被人利用了。”
“公爷何出此言?”钱千镒问道。
“各位试想一下,如果真的是敬王爷对于韦家姐妹有意,大可以直接说明,皇上难道会不许吗?”钟野道:“又或者敬王爷讨厌她们,大可以寻个由头削了韦家的爵就是。但实际敬王爷只怕都没见过她们,哪里来的爱恨?”
“钟公爷这话说的在理,”燕云堂道:“只是背后搞鬼的人是谁呢?”
“钟公爷是不是有什么线索?”邵楠问:“不防说出来大伙儿参谋参谋。”
“我只是猜测而已,”钟野笑了一声道:“封家兄弟有几次对卫五姑娘不轨,其中有一次被我撞见,还有一次燕七公子在场,八公子回去可详细问一问。”
“封家人?”几个人听了都皱起了眉。
钱千镒恍然大悟道:“莫非去年那次你到我府里痛殴他们两个就是因为五姑娘的事?”
钟野点点头说道:“不错。”
“好在我自那以后就不再招揽他们了,”钱千镒庆幸道:“说实在话我们以前虽然经常混在一处,但也仅限于吃吃喝喝,其实并不是多么了解。只是因为年纪差不多,门第也相近而已。”
其实还有一件事钟野没说出来,他发现封玉超经常去的那个院子,其实离敬王府很近,只有一墙之隔。
第三百零四章 蹲守
一痕残月挂在西天,好像兰花新抽出来的芽。
到了月底,夜里黑得最厉害,那一尾残月的光尚且不如一丈外的蜡烛,根本照不清什么。
钟野高大的身躯窝在墙角,像一尊石雕,紧挨着他旁边还蹲着一个人,不时动一下。
“怎么还没来?”
“要不要冲进去?”
“不如我再叫几个人来?”
“世子,蹲守就是这样,”钟野说道:“得拿出耐性来。”
“可这都两天了,”钱千镒抓耳挠腮地不耐烦:“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钱千镒是主动跑过来的,他觉得这样子简直就是话本里游侠们过的日子,他吃喝玩乐在行,似这等夜行探秘、偷听暗杀的勾当他还没干过,所以忍不住跃跃欲试。
钟野自然知道钱千镒根本做不来这些事,可他并没有拒绝对方参与进来,因为这个花花公子有自己无法相比的势力。
如果真的像自己推测的那样,封玉超背后的势力是敬王爷,那么事情就会变得更加棘手。
钟野自己不过是一个没有实职且被夺了俸禄的空头公爵,拿什么去惹皇家王爷?
但钱千镒不同,他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侄子。
相比于终年隐于深宅不露几次面的敬王爷,世人更乐于讨好手握重权的端王爷。
钱千镒随便一句话就能调动这京城中四品以下的官员,这是钟野没办法做到的。
他这一次选择在封玉超经常出入的这处宅子附近蹲守,是因为之前在审问那两个拐带孩子的人时,这两个人曾经交代他们会在每月的初一十五到来之际给封家送孩子来。
如今已经到了月底,距离初一很近了。
钟野上次悄悄潜进这里,曾听里面的小厮提到过孩子的事。
所以决定到这里蹲守。
夜越来越深,好在现在的天气夜里也不冷,且还没有什么蚊虫。
钱千镒实在熬不住了,倚着墙打起了瞌睡,因为不舒服,所以睡得不是很沉,时不时就动一下。
钟野却越发清醒,因为越是常人安睡的时候,正是那些人活跃的时刻。
果然,远处传来车轮碾压地面的动静。
赶车的人很小心,尽量不发出大的动静,但钟野耳力过人,在马车还没来到跟前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动静。
他轻轻地叫醒了钱千镒,示意他不要出声。
马车辘辘走近,听的出上头有两个成年人。
钟野悄悄站起身,扒在墙头看了看,因为有高墙和树木遮挡,对方并没有发现他。
这辆带篷的马车正好停在封玉超的这处私宅门前,马车停稳后,赶车的人先是前后看了看,发觉四周没有人才上前去敲门。
敲门的声音不大,但很有规律,一共敲了两遍,每一遍都是五下,一短一长再三短。
敲完门之后他们就退回到车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他们车上放的是什么东西?”钱千镒小声问,因为钟野并没跟他说小孩子的事。
钟野紧抿着嘴不说话,有些事情最好让他一直保持着好奇心才能继续追查下去,如果提前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不一会儿里面的人开了门,双方轻轻交谈了两句,院子里出来了三四个小厮,和赶车的人一起从车上抬下几只藤编的带盖箱子。
箱子里的东西似乎并不沉,一共有四只。
很快的,那两个赶车人就从院里出来,赶着车离开了。
院门又重新关好,恢复到了以前的安静。
“接下来要怎么办?”钱千镒问。
“再等一会儿。”钟野示意他稍安勿躁。
说实话,这个时候钱谦益的耐性已经不剩多少了,可他知道钟野比自己有经验的多,得听他的。
大约又过了一顿饭时,钟野才从墙后走出来。
和钱千镒一起绕到这所院子的西墙边,他上次就进过这院子,知道从这里进入是最安全的,不容易被发现。
这处宅院不算大,再加上钟野曾经来过,所以径直就到了后院,一间屋子里隐隐有灯光。
两个人轻轻走过去,屋子里的烛光把屋里人人的身影投在窗纸上,有两个人。
舔破窗纸,钱千镒把眼睛凑上去,只看到屋子里的陈设非常简单,除了一张桌子,就只有一张很大的架子床,上面并排躺着四个小小的孩子,睡得很熟,一动不动。
“这回送来的也太瘦了,不好看。”屋里的人说:“明天大少爷来看,不知道满不满意。”
这个声音钟野认得,是上次警告那两个小厮的人。
“最近风声有点儿紧,能弄到就不错了。”另一个人说道,声音很冷。
“再给他们补点儿药吧!免得醒过来哭闹,我可没耐心哄这些小崽子。”那个人说。
“我刚才问过那两个送货的了,他们进城的时候已经喂下够了足够的剂量。”另一个说:“能睡到明天中午。”
“那就好,不必让人看守了,天亮时再过来看看就成。”那个人说:“这些小崽子连路都还不会走呢!”
“走吧!这味道真让人不舒服,明早再叫人给他们洗干净。”
两个人说着从屋子里退了出来,把房门从外面锁好,然后回到各自的住处去了。
等他们离开之后,藏在暗处的钟野和钱千镒互相看了一眼,不用说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钟野轻轻松松的撬开了一扇窗户,两个人翻窗进了屋子。
钱千镒一进去就忍不住屏住了呼吸,里面的气味实在太难闻了。
那些孩子经过长途运输,一路上面不掉大小便在身上。
负责运送和看管他们的都是男人,根本不会给他们洗漱和更换衣物。
再加上如今的天气炎热,这些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格外的刺鼻。
钱千镒自幼尊贵,如厕的时候都要事先熏香,还要用干枣塞住鼻子。
如厕完毕用的是香胰子和香豆面洗手,哪里闻过这么不堪气味?
“这些孩子……”钱千镒看着床上四个面黄肌瘦的小孩问钟野:“封玉超弄来干嘛?”
“我也不知道,”钟野摇头:“我只知道他已经弄了很多这样的小孩子来,但只有进没有出。”
第三百零五章 监视
“只有进没有出?”钱千镒大惑不解:“他是要开育婴堂吗?”
但不用钟野回答,他就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如果真的要开育婴堂,他为什么要这么神神秘秘且要如此虐待这些孩子?
显然这样做,就代表着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他该不是要吃这些孩子?!”钱千镒毛骨悚然道:“否则那些孩子去了哪里?”
钟野依旧沉默,他走近床边看了看那几个可怜的孩子。
他们被喂食了昏睡的药物,此刻正在沉睡,像四只小小的人偶。
封玉超不一定丧心病狂到吃人肉,但这些孩子的命运也无疑是可悲的。
每个月会送来四到八个孩子,这院子不大,那么之前送来的孩子都去了哪里呢?
“我们要不要带着小孩子走?”钱千镒问。
钟野摇头,没弄清楚真相之前是绝不可以打草惊蛇的。
封玉超如今已经变成一条疯狗,要尽可能一下把他打死,防止他再伤人。
“世子,你想不想救这些孩子的?”钟野问钱千镒。
“当、当然,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钱千镒的语气稍微有些迟疑,并不是他不想救这些孩子,而是这些孩子实在是太脏太臭了。
“既然这样,世子就要先受些委屈了。”钟野道:“咱们要先弄清事情的真相,然后才能给封玉超定罪。”
“咱们不是在追查他为什么朝韦家姐妹动手吗?”钱千镒纠正道:“怎么变成追查小孩子的事了?”
“您也说了不能见死不救。”钟野道:“而且这两件事情之前未必没有联系。”
“那、那要怎么办?”钱千镒不解:“我打也不能打,跑也不能跑。”
“世子放心,既不用你打也不用你跑。”钟野低声道:“你只要躲在这间屋子里监视着他们究竟做些什么就够了。”
“啊?!”钱千镒愕然:“万一我被发现了呢?”
“这两个烟丸给你。”钟野道:“一旦被发现就用这个求救。”
“那你呢?”钱千镒只觉得心里不踏实:“你还是拿着我的令牌,叫我府里的侍卫在附近听命好了。”
“多谢世子!”钟野接过玉佩一抱拳:“我先帮你藏好。”
天色渐渐放亮,钟野大步走在昭邑的双花街上,晨雾如轻纱,拂过他深邃的面庞。
路旁有支起来的早点摊子,卖汤面和馄饨,也有卖烧饼的。
钟野的肚子忍不住叫了两声,索性干脆停下来,要了两大碗馄饨和二十个烧饼。
一顿风卷残云后,钟野摸着半饱的肚子,丢下三十枚大钱,又起身继续往前走。
为了蹲守方便他和端王世子两个人谁都没有骑马,所以他从那处宅子出来之后,一路上都是步行。
钱千镒被留在了那宅子里,钟野给他找了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把天花板撬开一块,让他钻进去,趴在横梁上。
钟野又把那块天花板放了回去,但留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这道缝隙在地上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但对钱千镒来讲已经足够他通过这道缝隙来窥探屋子里的一切情形。
钟野心里早就掂量过了,这件事也可以让别人来做,比如端王府的某个侍卫。
但都不如端王世子本人更合适,只有他亲眼所见才能足够服人。
而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拿着端王世子的玉佩去通知端王府的侍卫,让他们去那寨子附近埋伏接应。
虽然这件事情和封玉超针对韦家以及卫宜宁的事并不一定有直接的联系,但只要能够把封玉超定死就足够了。
至于敬王爷,钟野目前还不清楚他究竟充当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他只单纯的是被封玉超利用,那么能不动就尽量不动,毕竟有伤皇家体面。
但如果他和封玉超是同谋呢?
钟野实在有些犯难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钟野不想太过纠结,迈开大步朝端王府走去。
钱千镒趴在横梁上,快把钟野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遍了。
这上面虽说安全,可是里面落满了灰尘,气味腐朽难闻,加上不断的有蟑螂和老鼠从身边爬过,看得他头皮发麻。
最要命的是他饿了,上一顿饭还是昨天黄昏的时候吃的,经过一夜的蹲守,早已饥肠辘辘。
当时钟野让他在这里监视的时候,他还没考虑到这点,现在一个人静静的趴在这里不由得意识到,最起码他还要在这里呆上一个白天。
“这挨千刀的钟漫郎!”钱千镒咬牙切齿:“他倒是跑到外面逍遥快活去了。”
就在他不断发狠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两个青衣小厮。
每人一手提着一只大木盆,另一只手则提着一只木桶。
进了门之后,连连抱怨屋子里的气味儿难闻。
但他们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把木盆放在地上,把桶里的水倒了进去。
而后走到床边,从上面抱起一个小孩子,脱掉他的衣裳,放进木盆里清洗。
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小孩子依旧昏睡着,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钱千镒在上头看着,发现他们的动作非常熟练,显然经常做这样的事。
他们给这四个孩子分别洗漱干净之后又拿来了新的衣裳。
根据衣服的样式和颜色,就能判断出是两个男孩儿两个女孩儿。
“这些小崽子真是臭死人了!”小厮一边收拾一边埋怨:“害得我差点儿把早饭吐出来。”
另一个就说:“别抱怨了,这差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好在就快结束了,再有个一次半次咱们也就脱离苦海了。”
那一个听了就连连点头,感慨道:“等离了这院子我先好好到街上逛逛,快一年没放过风了,憋闷煞人。”
钱千镒一听,心里忍不住一惊,听这两个人的意思,他们做这件事已经将近一年了。
如此说来,应该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孩子来到过这院子,他们如今都去了哪里?
如此多的孩子会被用来做什么呢?
钱千镒忍不住从脚底冒起一股寒气,怎么想怎么胆寒。
那两个小厮已经收拾好东西又退了出去,把房门从外面关严锁好。
屋子里又变得异常安静,仿佛一个人也没有。
第三百零六章 串起来
智勇公府后花园的凉亭里,亭子四面都挂着湘竹帘子,三面卷起,只有一面落下,遮挡着日光。
卫宜宁坐在大理石鼓凳上,面前的六棱石桌上摆放着四盘新鲜果品:义塘甜瓜、卫州白桃、青州甜杏和广东的披绿鲜荔枝。
一只藤编的小巧浅盘单独放在一边,里头堆着小山似的果壳,卫宜宁爱吃水分足且极甜的水果,偏这几样都极合她的胃口,故而吃了不少。
口腹之欲满足后,卫宜宁陷入了凝思,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似有意若无意地看着水面上密密的浮萍。
有些事就像这池水一样,难以看清水底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因为有浮萍遮掩着。
一阵风过,水面荡起了涟漪,浮萍也被吹开一道空隙,露出浅绿色的池水,以及一尾金红的鲤鱼。
浮萍并不是牢不可破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很脆弱。
这几天卫宜宁都在做一件事:把一些事情串联起来。
那些看似散乱、孤立的事件,就像落在雪地的一串项链,零星露在外面的几颗珠子实则是有一条线穿在一起的。
行凶者不会主动交待他作恶的缘由,更不会承认是自己做下的坏事。
但作为被暗算的目标,卫宜宁却不能容忍自己和金兰姐妹们一直被人算计。
是时候该反扑了!
但她绝不会只拼蛮力,对付凶狠的狼,得要靠耐心和智慧。
所以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这样才能做出最有效的应对策略。
卫宜宁筛选出几件事:谭莹的死、谭蕊的死、韦应爵落水、封玉铎的刻意接近、假冒燕七邀约自己、韦兰坠崖,以及不久前的刺杀。
这些乍看之下并无什么关联的事件,细细思考后俨然是穿在一起的。
封家兄弟贪色成性,那么自然不会放过艳名远播的韦家姐妹。
并且他们非常执着,韦家姐妹的亲事屡屡不顺,想必和他们也脱不开关系。
但对方好歹是王府千金,他们无法明目张胆地霸占,只能用阴谋诡计去巧取。
谭蕊死前抱着封玉铎一起**,虽无明证,卫宜宁却知道封玉铎必定是那个夺取谭莹清白的恶徒!
她虽然没见过谭莹,但听肖卿卿等人转述,知道她的长相和韦兰很是有几分相似。
再加上谭蕊是一个有仇必报心狠手辣的女子,她最后没对谭家和邵家的任何一个人动手,甚至把谭氏的孩子抛给了让自己。
这说明她并没有失控到是非不分灭绝人性的地步,所以她也不可能对其他无辜的人下手。
所以封玉铎一定是死有余辜,而非遭到了无妄之灾。
封家兄弟对谭家姐妹如此,也一定为想方设法染指韦家姐妹。
但韦家姐妹中没有谭蕊,他们在内部找不到突破口,就转而向外。
先是想办法让韦应爵死于非命,这样韦家的爵位不保,几位小姐也就会沦落到被他们欺凌的境地。
这本来是个成算极高的计谋,各个关键地方都安排的很妥当。
韦应爵本来也是必死无疑的,只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那天在永河之上的还有自己和钟野。
封家兄弟一定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还会有人肯下水去救韦应爵,并且真的有人能打死猛虎。
这个计划失败之后,封家兄弟似乎是安静了一段时间。
但随着卫宜宁和韦家姐妹关系日益亲密,他们不由的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
最一开始封玉铎他们把自己当成情窦初开不谙世事的乡下丫头,以为漏洞百出的英雄救美就能虏获芳心,进而抓牢自己为他们提供方便,就像对谭家姐妹一样。
但没想到的是自己根本就不上钩,哪怕他们把卫长安变成了内鬼。
所以那次之后封玉铎恼羞成怒,开始对自己用强。
茶楼那次也是预先设计好的,卫宜宁起先并没有察觉,那一次若不是钟野出手,自己只怕没那么容易脱身。
也是这一次让她和封家兄弟彻底撕破了脸,而后因为自己格外小心谨慎,让他们无机可乘。
但封家兄弟并没因此就死心,冒充燕肯堂和自己幽会那次也是用尽了心思,但凡自己对燕七又一点点绮思只怕就万劫不复了。
那一次自己将计就计,让卫宜宓取代自己前去赴约,最终的结果是封玉超娶了卫宜宓。
可卫宜宁知道,如果赴约的是自己,结局就不是明媒正娶而是沦为玩物罢了。
紧接着就发生了谭蕊的事情,封玉铎死于非命只剩下封玉超一人。
可他似乎变得更加疯狂,而且目的似乎也发生了改变,不再是占有而是毁灭。
他要把自己和韦家姐妹都弄死,大约是为了让封玉铎在阴间能完成他的心愿吧!
卫宜宁知道,这些事情有的已经过去很久,有的死无对证,想要用这些事把封玉超置于死地只怕有些困难。
所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引蛇出洞。
想到这里她不再迟疑,站起了身对春娇说道:“叫人在后门备一辆马车。”
“姑娘,你要出门去?”春娇问。
“别让别人知道。”卫宜宁说:“咱们悄悄的出去。”
不过一盏茶的时候,智勇公府的后门已经备好了一辆带篷的马车。
卫宜宁头戴着帷帽从里面走出来坐上了车,后门对着的巷子很安静,几乎没人走动。
“姑娘,咱们要到哪儿去?”春娇总觉得今天有些事情和往常不太一样。
“去超勇公府。”卫宜宁的语气平淡从容。
但春娇还是愣住了,要知道小姐虽然和钟公爷早就相识,但毕竟一个未娶一个未嫁,终归是该避嫌的。
不过她丝毫也不怀疑卫宜宁会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来,既然姑娘说要去拜访钟公爷,那就一定有她必须要去的道理。
“跟车夫说把咱们送到菩提寺就好了。”卫宜宁交待道。
春娇点点头,她知道卫宜宁的意思,这车夫是卫家的人,不能让他走露消息。
把她们主仆送到菩提寺后,她们会从侧门出去,再雇一辆别的马车去超勇公府。
这样会省掉很多麻烦。
第三百零七章 进展
擎西王府门口,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卫宜宁下了车,春娇付了车钱给马车夫,然后掺着卫宜宁进了院子。
在街角凉茶棚里有两个脚夫模样的人一直在那里喝茶,看到这一幕互相对视一眼,眼里闪着希冀的光。
在擎西王府周围,一直有燕家和邵家的侍卫把守,而这两个脚夫模样的人则是封玉超派来的。
他迫切要给封玉铎招魂,所以尽管知道如今韦家防卫森严却还是不死心。
他给手下开出了巨额赏金,韦家任何一个小姐或者卫宜宁的性命就值一万两白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人在他手下做事,本就是些心术不正之徒,再加上如此重赏,哪有不动心的?
只是他们虽然想要夺这一趟富贵,怎奈韦家姐妹闭门不出,而卫宜宁他们之前就曾领教过,根本没把握能成功。
如今卫宜宁忽然来到了韦家,他们就像一直在河边垂钓的人终于看到了鱼儿,尽管不一定会咬钩,但也平添了几丝希望。
更让他们大为惊讶的是,大约过了一顿饭时,卫宜宁居然和另一位小姐出了府,坐上了马车。
两个人都戴着帷帽看不清脸,但那身形俨然是卫宜宁,另一个不知是韦家的哪位小姐,但一双雪白的手露在外头,光凭那肤色也能断定是位身娇肉贵的大小姐。
这两个人忍不住兴奋起来,虽然能够明显看到车子走了之后有四五个侍卫随后紧跟着,但想比继续留下的二十多个已经算是少的了。
“我远远跟着,沿途留下记号,”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你想办法再叫几个人过来。”
这两个人的命就值两万两银子,但只凭他们两个根本没办法做到。
与其这样不如多叫几个人来,起码大家都有的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几千两银子也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
卫宜宁乘坐的这两马车走的不快,迤逦来到七香街。
这里有很多珠宝铺子,那些官眷贵妇们最喜欢来这里了。
这两位大小姐一定是憋闷坏了,出来逛珠宝铺子。难怪她们出门要戴帷帽,昭邑的小姐们逛街的时候都如此。
不管是燕家邵家的侍卫还是封玉超的手下都这样认为。
卫宜宁和那位韦家的小姐进了一家名为“珍萃”的珠宝行,她们刚进去,恰好有一群马戏班子的人从对面走过来,好几辆装着行头道具的车,再加上拉兽笼的车,拖拖拉拉十几辆,把路都给截住了。
那些侍卫待要过去又被阻挡,封家这边的人逮住了机会,飞快地钻进珠宝铺子。
他们目的明确,事先也进行了分工。
最后的那个人反手关上了店门,还没等店伙反应过来,这些人就亮出了家伙。
此时店里有五个店伙六位顾客,其中包括卫宜宁二人。
“各位大爷慢伸手!”店掌柜高声叫道:“看中了什么只管拿去!小的们绝不阻拦。”
他们把这伙人当成了打劫的,这些人都带着斗笠,根本看不清长相。
“别废话!都把头低下!”为首的人喝道:“我们不是冲你们来的,别瞎掺和!”
店里的人听了都老老实实的抱头蹲在地上,敢光天化日如此行凶的,都是亡命徒,他们只能老实听话。
而此时卫宜宁和那个韦家小姐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她们牵着手企图从后门逃跑。
“拦住她们,就地格杀!”外面的侍卫很快就能破门而入,他们的时间很紧迫。
钱千镒趴在房梁上睡了一觉,没办法,他实在是太困了,而且又无聊。
那四个小孩子一直都在睡,而且很长时间这屋子里也没有别人进来。
钱千镒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反正他已经从饥肠辘辘变得不饿了,这是身体的正常反应,饿得太厉害就感觉不到饿了。
看屋子里的光线,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正午。
一个小孩子率先醒了过来,先是左右张望,继而撇着嘴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大声。
剩下的三个孩子也被他吵醒了,一起大哭,声震瓦宇。
钱千镒被吵的头疼无比,越发后悔自己在这里蹲守监视。
有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是两个人,手里提着食盒。
里头装着粥糜,是来给这些小孩子喂食的。
“上好的肉羹细米粥,你们这些小东西有福气了!”其中一个伙夫模样的说着开始用羹匙喂那几个孩子。
这几个孩子虽然哭闹着,但其实也是因为饥饿和对陌生地方的恐惧。
如今有了吃的入口,啼哭声也就逐渐小了。
“真是群小冻猫子!”伙夫的语气里有些慈爱的味道。
“祝老狗,我可告诉你,是因为原来的伙夫病死了才把你叫过来顶班的,”另一个二十出头的家丁不客气地说:“你少给我节外生枝!就算哪天你出去了,这里的事也不可以对任何人说,否则小心你脖子上的脑袋搬家。”
“小的知道!小的知道!”祝老狗的年纪明显比这个人要大,却自称小的,可见对方的地位比他高。
“告诉你,喂完了吃的看一会儿这几个小崽子。”那人又说:“等什么时候我来开门了你再走。”
“好,我知道了。”祝老狗连忙答应。
那人又回头看了一眼才走出门去,到外面又把门反锁了。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有人从外面开了锁,把祝老狗叫了出去。
之后又进来了一个人,钱千镒一看,是封玉超。
忍不住精神一震,等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等到正主了。
“你们几个是最后一批了,”封玉超对着四个还听不懂话的孩子说:“你们乖乖听话,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瓷瓶,给每个孩子都喝了一口,很快这几个孩子就都睡着了。
钱千镒于是知道那瓷瓶里头装的是叫人昏睡的药物。
“弟弟,你在天之灵要保佑我!”封玉超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弟弟封玉铎:“保佑我完成你的心愿!”
他的手在床里侧的墙壁上使劲按下去,轰隆一声,墙壁上出现了一扇活板门,里头光线很暗不知道通向哪里。
第三百零八章 被发现了
钱千镒在房上眼看着封玉超带着四个孩子消失在暗道里,心里头忍不住好奇。
他和封玉超不算陌生,以前没少一块玩乐,觉得他们兄弟和一般的纨绔子弟也没什么大区别。
可今天的事让他心里升起一股不太好的感觉,既陌生又反感。
他自己一向不自诩为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心思恶毒之辈。就是觉得自己很会投胎,既然生而富贵那就纵情享乐好了。
可绝不会做出草菅人命、欺人太甚的事来。
他之所以跟着钟野也是想看清楚封玉超到底是一副怎样的面孔,是否如他们推测的那样阴险恶毒。
活板门喀嗒一声又合上了,整个房间安静得诡异。
钱千镒犹豫了片刻,还是沿着梁柱爬了下来。
走到那面墙边,在上头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机关,手按下去,活板门就打开了。
他看了看里头,光线很暗,但只要适应了也能看清路。
钱千镒的个子和封玉超差不多,稍微低下头就钻了进去。
里面虽然不够宽敞,但地面平整,钱千镒没有找到关门的机关在哪里,索性就直接往前走。
出口隐在假山里,钱千镒到了假山洞口小心地向外张望,发觉这是一处大宅子的花园。
四处打量了一会儿猛然醒悟过来,这里不就是敬王府吗?!
“原来封玉超真跟敬王爷有关系,”钱千镒想道:“看来钟野他们的推测的确不错。”
这时已经到了黄昏,花园里没什么人,但隐隐有说话声传来。
钱千镒壮着胆子,靠着花木的掩映猫着腰往前走。
靠西侧的一溜灰脊厢房,雕花窗子半开,封玉超坐在里面。
“封公子,你也算是完成大功一件!”一个尖利的嗓音带着七分笑意说道,只是听上去依旧让人头皮发麻。
“有劳徐管事,”封玉超对这人说话很是客气:“还请届时帮我回复一声。”
“这个自然,”徐管事干笑道:“这四个童男童女祭了银斑将军,王爷大功告成,到时候不但前帐一笔勾销,还要记功的。”
“在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封玉超语气萧索:“只盼圣尊能作法成功。”
钱千镒在外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银斑将军、圣尊,他根本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过就算不明白也觉得封玉超做的事很邪门,透着一股邪气。
“封公子如是无事不如留下来,”徐管事挽留道:“晚上祭祀时不妨观赏一番,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凡夫俗子可没这仙缘。”
封玉超似乎是沉吟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说什么仙缘,”钱千镒腹诽道:“只怕都是些游方术士的障眼把戏。”
“公子可去前厅小坐,待我去看一看银斑将军。”徐管事说着站起身,封玉超也随着他出了屋子。
钱千镒躲在树丛里一动不敢动,好在这两个人根本没发现他。
封玉超径直往前院去了,而那个徐管事则往更后面去了。
端王世子权衡了一下,觉得跟着封玉超已经没什么价值了,他倒是想知道那个银斑将军是个什么爱物儿。
徐管事是个干瘦干瘦的老者,灰色绸衫穿在他身上像挂在一节干树枝上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此时还有天光,且能够看到徐管事的影子,钱千镒真的怀疑他只是一缕魂魄。
在花园的西北角,有一个独立出来的院子,两个身材健壮,面目凶狠的家丁守在门口。
见了徐管事都垂手侍立,粗声粗气的问好。
“银斑将军怎样了?”徐管家问。
“不像前几日那么暴躁了,”其中一个家丁回复道:“不过应该是饿得很利害。”
“我知道了,封公子已经把吃的送来了,天黑以后就把那四个孩子喂下去吧!”徐管事道。
钱千镒听了一个机灵,正在此时里头传出一声怒吼,几乎不曾吓破了他的胆子。
他听得出是老虎的叫声。
“银斑将军已经快半个月没进食了,”一个家丁说:“它只肯吃人肉,别的都不肯吃,这些天只靠清水度日。”
“呵呵,这银斑将军可是有灵性的,”徐管事笑道:“这世上那还有比婴儿更滋补的东西呢!”
钱千镒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庆幸自己一天没进食,否则非吐出来不可。
原来他们弄来那些小孩子是用来喂老虎的,真没想到这些人已经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
徐管事到底是进去了,看来不亲眼看一看还是不放心,那两个家丁也紧跟着进去了。
钱千镒顾不得想太多,他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徐管事之前说天黑之后就会把这几个孩子祭银斑将军,也就是说等到天黑下来这几个孩子就要被送入虎口了。
他虽然不是侠客,可让他见死不救也似乎做不到。
“那几个孩子还在之前的屋子里,”钱千镒盘算道:“我可以趁这个机会把他们带走。”
他把事情想的很简单,觉得自己只要把这四个孩子按照原路带回去,再想办法通知守在外头的侍卫就行了。
那四个孩子因为被喂食了昏睡的药,只有一个年纪小厮看守。赶上钱千镒走运,赶上这个小厮尿急,跑出去方便了。
又何况这里的人也不会想到还有人有胆子闯进敬王府的花园,因此也没甚防备。
这地方平时就很少有人进来,知情的人并不多。
钱千镒进了西厢房,把那只大提篮拿起来,那几个孩子还在沉睡,蜡黄的小脸看上去实在可怜。
钱千镒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豪情,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大英雄。
他正在这陶醉,谁想那个小厮回来了。
一进门还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他:“你是谁?”
钱千镒没等他反应过来上去就一脚,把小厮踹翻在地上,撒腿就往外跑。
这个小厮一边大喊“有贼”一边敲响了传事云板,园子里的人立刻警觉,就连封玉超都从前院跑了过来。
“有外人闯进来了!”徐管事大声呵命:“赶紧封锁各个通道,千万别让他跑了!”
第三百零九章 请喝茶
309
敬王府的后院一派紧急肃杀,空气似乎都凝住了,树叶静静地垂着,一动都不敢动。
上百个侍卫和家丁们细致地排查着每一处,生恐有所遗漏。
可这花园实在太大了,花木山石又极多,搜查的时候不敢遗漏,因此进程就有些慢。
封玉超铁青着脸,站在八角亭上冷眼扫视,神情酷似一只蹲踞在枝头意欲捕食的枭鸟。
用来祭祀银斑将军的那几个孩子不见了,据看守的小厮说是个穿着贵气长相俊朗的年轻公子把他们带走的。
那会是谁?
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
封玉超莫名觉得那人奔着几个孩子而来,是不是说明自己做的事已经暴露了?
这件事一旦暴露牵扯的可就太大了,凭自己只怕要兜不住。
说起来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无心掩藏自己的行踪,他心里只想着如何替弟弟完成心愿,再加上这几个孩子已经是最后一批了,多少有些掉以轻心。
可要说明目张胆也绝谈不上,各个环节还是像以前一样,并没有明显疏漏,说掉以轻心也只是自己心里的感觉而已。
如果玉铎还在就不会这么左右支绌,从来都是打虎亲兄弟啊!
封玉超的心漫上一汪海水,又苦又涩。
可眼下的形式不容他放任心绪,那个闯进来的人必须要尽快找到。
那个人是怎么进来的?敬王府高墙深院,前后门把守森严,更何况此时天色还早,那人是怎么进来的呢?
他心下狐疑,沿着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径慢慢踱步。
一边仔细审视四周,一草一木都不放过。
真到这个时候他反倒静下了心,大约是物极必反的缘故。
转过太湖石,穿过荼靡架,封玉超站在汉白玉栏杆前。
浓绿的灌木丛下头有一抹粉红,这颜色异常扎眼,想看不见都难。
封玉超上前,冷冷看着露在灌木丛外边的粉色袍角,低喝:“出来!”
灌木丛里藏着人,闻言瑟缩了一下,又往里钻了钻,顺便把那片袍子角也曳了进去。
“快出来!”封玉超有些恼怒:“我都看到了!”
那人却依旧龟缩在里头,死也不出来。
“来人!”封玉超大喊:“拿火把来!”
此时已是夜幕低垂,搜查的人手里都拿着火把,闻言有几个侍卫跑过来,其中一个把火把递给了封玉超。
“再不出来我就点火了!灌木烧不着,你的衣服可不是火浣布做的吧?”封玉超冷声威胁。
“我卡住了。”里头的人语气无奈又懊恼:“自己出不去。”
封玉超有一瞬间愣住,这声音太熟悉了,他下意识想躲开,但这念头一起就被打消了。
对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一定也认出了自己,躲起来不过是掩耳盗铃,没什么实际意义。
钱千镒被人从灌木丛里拖出来,衣衫凌乱,头发也刮散了,有几片叶子落在头发上。但脸上的神情并不算狼狈,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轻薄样子。
“那几个孩子呢?”封玉超开门见山。
钱千镒摇头:“什么孩子?我不知道啊!”
封玉超眼睛一眯:“不是你?”
钱千镒眨眨眼睛,拒不承认。
“世子怎么会来这里?”封玉超接着问:“怕不是从正门进来的吧?”
“我就是觉得好玩,随便走走,哈哈,不耽误你们办正事了,我先走了,不送不送。”钱千镒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就要走。
此时有侍卫从假山那边过来,跟封玉超耳语了几句,原来他们已经发现和封玉超的私宅相连的密道被人打开,显然有人进来了。
“世子留步!”封玉超怎么可能放他离开,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他怎么会掺和进来,但这里的事是绝不能见光的,否则他怎么跟敬王爷交待?
“怎么,要留我吃晚饭吗?”钱千镒笑问:“不如拜见一下王爷,我也是因为许久没见到他老人家,很是想念才来的。”
“此时天晚了,世子就不要去打扰王爷了,”封玉超冷冷地说:“还是说说那几个孩子哪里去了吧!”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钱千镒无辜道:“封公子你弄错了。”
莫非还有别人?封玉超心中犹疑,如果是这样就还得继续搜。
这时那个看守孩子的小厮走了过来,他不知道钱千镒是端王世子,立刻指着他大叫:“就是他!”
“不是我,”钱千镒继续无辜道:“你是谁啊?居然血口喷人!”
“就是你带走了那几个孩子!”小厮急得面红耳赤:“休想抵赖!”
“我看是你监守自盗!”钱千镒反咬一口,说的跟真的似的。
“你”小厮暴跳:“我监守自盗?!”
说着扯开衣襟,指着胸口道:“我能一觉踹在自己胸口上吗?你踹一个我看看!”
钱千镒一看这小厮胸口老大一个脚印,乌青乌青的,可见自己情急之下何等用力。
“你别急啊!”钱千镒安抚小厮:“我这有灵丹妙药,给你治治。”
说着伸手到自己的衣襟里摸出一个弹丸来,往地下使劲一摔。
这是钟野之前给他的烟丸,是用来求救的。
烟丸落地的一瞬间,封玉超上前一脚踩住,很快地踢到了一旁的水池里。
旁边有人上前快速给钱千镒搜了身,又摸出一只烟丸。
“把世子请到那边喝茶!”封玉超对那些侍卫说:“不可怠慢!”
钱千镒是个烫手山芋,封玉超不能放他走却也不敢真把他怎样,这家伙的身世太显赫,弄不好会惹出滔天圣怒,还是要请示了王爷再说。
敬王府花园进了不速之客,来这里搜查的人足有上百个。
除了侍卫和家丁,还有些别的人。
钱千镒一眼看见有几个人似曾相识,一开始有些懵住,旋即想了起来,那分明就是前不久在望春山追杀自己的人!
“这敬王府究竟是什么地方?他们到底做些什么勾当?”钱千镒不由得心惊:“我这一回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此时夜幕沉沉落下,整个敬王府像一片神秘鬼蜮,静静吞噬了一切。
第三百一十章 引蛇出洞
钟野把刀背横在一个人的后脖颈上,拖过来又拖过去。
那人跪在地上,双手被反剪着,脸上青紫了一大块,显然是被揍了。
另外那几个企图对卫宜宁她们不利的人一个也没跑掉,都一样跪在那里。
他们本来的打算是趁乱闯进珠宝店,然后杀了卫宜宁和韦家小姐,然后从后门脱身。
可没想到刚把门关上,钟野等人就从店铺侧间出来了,他们哪还能行凶?只能乖乖束手就擒了。
原来卫宜宁一早就和钟野就定下了计策,钟野事先带人埋伏在这里,然后卫宜宁再假装逛街到这里来,这样那些人就会现身,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把这些人控制住。
之所以选这家店,是因为这里是邵家的产业,只是外人不甚清楚而已。
“你们是图谋未遂,最多判个流放之罪,”钟野用刀背轻轻磕了磕那几个人的后背:“说出背后的主谋,我们还能替你们在公堂上求情。”
卫宜宁静静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她旁边站着的那个人此时已经把帷帽掀开,露出来一张银盆般的大脸。
雪白的手搭在卫宜宁坐的椅背上,只比卫宜宁稍稍黑了那么一点点。
让葫芦男扮女装来顶替韦家的小姐,这个主意是钟野想出来的。
因为不能确保是否有危险,所以不想让韦家姐妹冒险,葫芦好歹是个男的,而且有些身手,真的交手也能抵挡一阵。
卫宜宁一开始还有些迟疑,怕葫芦装的不像反而坏了事,但没想到这家伙装扮上之后竟然和韦兰枚颇为神似,带上帷帽根本分不出来。
葫芦是从后门去的韦家,那些人专盯着前门,根本就不可能注意到他。
他们所看到的就是卫宜宁进了韦家,之后又和韦家的某位小姐一起出了门。
“不说话也没用,”钟野神情平淡中带着沉稳:“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开口。”
“钟公爷,你私设公堂只怕不成吧?”有人认得钟野,此时装怂也好逞英雄也罢,还不都是一回事,他们左右是跑不掉了。
“哼,少跟我弄嘴,”钟野拿刀拍了拍这个人的脸:“你要知道,我们想要的不过是你们说实话而已。但你的那主子只怕不会给你们活路了。”
这几个人听了,不由得泄了气。钟野说的没错,眼前这些人知道他们不是真凶,并不会要他们的命。
但封玉超就不同了,一旦知道他们落网就会想办法灭口。
钟野见他们松动了,就开口说道:“我钟某岂是乱法之人?我已经知会了京兆尹胡大人,你们若是知趣就如实交待,一来免受皮肉之苦,二来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可能活命。否则就算你们拒不承认,只怕你们的主子也不能安心,早晚会要了你们的命。”
这些人和之前的那些死士不同,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钱,一旦被捉不会自尽,还希冀着活命。
“死士这种东西,姓封的最多也就有二十个,”钟野之前就下了定论:“之前那几次事情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不会再有几个了。”
所以只要活捉这几个,就有可能掀开一角,让封玉超露出尾巴。
胡聪亲自赶了过来,才几日不见,就明显瘦了一圈,可见这些日子很是不好过。
“钟公爷、卫小姐,”胡聪带着一队衙役进了店铺,一看这情形立马上前请安:“下官来迟,还往恕罪则个。”
“胡大人,这几个意图行凶的刁奴就交给你吧!”钟野一笑说道:“相信胡大人一定会审理清楚,将真相剖白于天下。”
“多谢钟公爷出手,下官感激不尽!”胡聪一边陪笑一边说,他正愁没破案的由头,这回可算是有了突破口。
这些人被带走之后,钟野和卫宜宁对视一眼,虽无言语,彼此也明白。
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出去,有人自然会坐不住。
然而只要他们朝那几个人动手,就可以顺势取证,从而让封玉超暴露更多。
“今天的事有劳公爷,多谢您。”卫宜宁上前道了万福。
她今天没找邵家的人也没找燕家的人,而是直接去找了钟野,主要是因为钟野一个人就能顶十几二十个人,且他对封玉超的行事风格更为了解,制定方案也更有效。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钟野连忙拱手回礼:“以后但有用到钟某的地方只管吩咐就是。”
卫宜宁微微一笑,钟野一向侠义磊落,不是浅薄势力的小人。
所以大可不必过于客气,相信天道循环,总有机会报答万一。
此时邵家和燕家的侍卫也早赶了过来,钟野就让他们护送卫宜宁回府。
出了店门,看看天色向晚,猛地想起钱千镒还在封玉超的私宅里蹲守,不知情形怎样,也该去看看了。
钱千镒抖衣而战,觉得自己的魂魄已经飘到了半天空。从小到大头一次吓成这个样子,要不是一天没吃没喝,此时只怕要尿出来了。
这些人为了让他说出那几个孩子的下落,干脆把他带进了花园西北角的小院子。
这里头有一个巨大的兽笼,足有一间房子大小。
里头关着一只成年白虎,黑白条纹,浅碧色的眼睛,看向人的时候带着杀气,不断地舔着舌头。
钱千镒知道这个就是他们口中的银斑将军一头吃人的猛虎。
“世子,我看你还是快些说吧!”封玉超在一旁懒懒地劝道:“说完了就送您回府,保证不难为您。”
钱千镒犹豫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住饥火烧心,说道:“要我说也行,不过得先让我吃饱喝足。”
“世子还是先说出来,我保证立刻给您准备晚膳。”封玉超不想让步。
“呵!既然这样我还是直接饿死好了。”钱千镒豁出去道:“一餐饭尚且不周全又何谈饶我性命?还是直接把我喂老虎吧!”
“这个容易,”封玉超笑了:“叫厨房快些准备一桌酒菜,就在花园的亭子里设宴,让世子慢用。”
他已经请示过敬王爷了,对于钱千镒绝不可伤其性命,非到必要不得撕破脸。
这么做并非敬王爷顾忌血脉之情,而是留着钱千镒还大有用处。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不信
烛台上的蜡烛被点燃,烛火轻轻地摇曳了两下,之后才稳下来,在屋子里投满了影子。
这间不算大的屋子里,站了七八个人,都在不停地东张西望。
钟野站在屋子的中央仓皇四顾,暗暗叫苦。
钱千镒不见了,连同这院子里的所有仆役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座空空的院落,仿佛从来不曾有人在这里一样。
那些原本被安排在外面守卫的侍卫们此刻也是大眼瞪小眼,他们一整天都在外面严密看守,但没看到任何人从这里出入,包括世子。
“钟公爷,我们世子呢?”侍卫头目上前询问:“这院子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钟野说世子在这院子里叫他们过来守卫,可怎么不见世子的踪影?
要知道钱千镒可是端王府的独苗,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伙儿都得跟着陪葬。
钟野一时也蒙了,他原以为钱千镒只要老实待着就没什么事,最多也就是饿肚子,自己天黑的时候再进来接应他。
虽然他因为卫宜宁的事耽误了些时间,但总体也并没有超出自己的计划。
可现在这情形显然是这家伙私自行动了,而且一定已经惊动了这里的人,否则不会走得一个不剩。
这家伙也不知道是胆子大还是缺心眼儿,非要弄出乱子来才罢休。
“把这里仔仔细细地搜查一遍,一块砖都不要放过!”钟野沉声说道。
他自己也在屋子里四处查看,钱千镒从上面下来的时候把天花板放回去了,钟野仔细看了看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可见是他自己主动从上面下来的。
钟野觉得极有可能是钱千镒发现了什么事,所以才忍不住追下来。
只是他太过轻敌,此时多半已经被对方发现了。
把这间屋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钟野在摸索墙壁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墙壁乍看之下没有异样,很平整也很干净,但摸上去后就会觉得有一处比别处格外的凉。
钟野当机立断,用身上带的匕首在这处墙上挖了几下,发现居然有一扇活板门。
只是从外面看这扇活板门的颜色和墙壁一模一样,并且衔接得几乎毫无缝隙,光用眼睛看根本发现不了。
可惜的是里面的通道已经被砌死了,里面的灰浆还是湿的,所以这一处的墙面摸上去会比较凉。
钟野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见此情形马上就推断出封玉超一定是通过这个密道往返敬王府的。
因为这处宅院和敬王府只是一墙之隔,悄悄地建一个通道,就可以自由进出了。
这个密道一定不为人所知,所以就连这里的仆人都弄不清楚那些月月被送来的孩子最后去了哪里,看来封家兄弟做事还是很小心的。
如今这个通道被封死,多半是因为钱千镒发现了这个秘密,而对方则发现了他,当然也就会把这个通道给封死,同时遣散了院子里的人。
“钟公爷,”侍卫头目过来问:”要不还是尽快禀告王爷吧!”
这位钟公爷有名无实,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怕他根本无力解决。
侍卫们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若是延迟不报,会罪加一等,他们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钟野审时度势,知道这件事纸包不住火,这些侍卫为了保命也绝不可能守口如瓶。
于是说道:“世子如今下落不明,这件事的确得让王爷知道。留下几个人守在这里,我跟随剩下的几位亲自去向王爷禀告。”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侍卫头领赶紧说:“有劳公爷了。”
“客气了,此事是因钟某而起,理应在下出面做个交待。”
钟野随着端王府的侍卫来见端王爷。
端王爷年纪不过五旬,身材魁梧相貌英武,和当今天子有四五分相像。
但钱千镒却并不像他的父亲,是典型的风流小白脸。
钟野见了王爷,简短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些事没法说的太详细,因为很多都是钟野自己的推测,贸然说出来难以取信于人。
只能说钱千溢随他到某处宅院,发现有人拐带孩子,然后钱千镒蹲守在那里,而他则出来搬救兵,但回去后就不见了钱千镒的身影,所以特来禀告。
但没想到的是端王爷根本不信,说道:“这不肖子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他不见了,极有可能是躲到哪里去逍遥快活了。”
钟野只好说道:“如今世子失踪,是在下之过,还请王爷先宽宥几日,在下一定想办法找到世子。”
端王爷闻言摆了摆手说道:“你也是一天到晚没正事的主儿,你们两个掺和到一块儿能有什么正经事?我这些日子忙的很,要主持太后巡幸汤泉之事,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等他身上的银子花光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钟野闻言哭笑不得,这端王爷居然对自己的儿子失望到这种地步,可见钱千镒平日里究竟有多荒唐。
既然对方不信,说再多也无用,还白白耽误时间,钟野只好抱拳说道:“该说的在下都已经交代完了,不管王爷信与不信,我都会尽力去寻找世子的下落。”
端王听了不再搭话,只是把手一伸示意送客。
钟野转身去了,端王爷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王爷……”侍卫头领忍不住要说话。
“你想说什么?”端王爷反问道:“我问你,钟野叫你们去的时候你见到世子了吗?”
“没有。”侍卫头领道。
“那么我再问你,你是否看到有人拐带孩子呢?”端王又问。
“没有。”侍卫头领摇头。
“世子从小到大除了吃喝玩乐可做过一件正经事?”端王继续问。
“这……”侍卫头领不敢接话。
尽管端王世子的确如此,可他作为下人是决不能非议主子的。
“你觉得世子有胆量去做这些事吗?”端王冷笑一声:“这个小畜生多半又是要骗我的钱,只可惜别人都不敢伙同他一起骗我。不过那个钟野穷的叮当响,两个人肯定一拍即合。我要是信了他们岂不是落人笑柄?!”
第三百一十二章 探子
端王世子失踪,钟野去端王府相告,但端王爷却不信。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街道上处处亮起了灯。
钟野远远地围着敬王府转了一圈,他不能靠的太近,怕引起这里人的警觉。
他有九分的把握断定钱千镒在敬王府里,而他必须要把对方救出来。
那么就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智取,二是硬闯。
硬闯的话自己虽然不惧怕对方人多势众,就算不用帮手,单凭他一个人也能在敬王府趟个来回。
可如果真的这样做,只怕还没等找到钱千镒,这位仁兄就已经被对方给灭口了。
并且这样也违背了自己借力打力的初衷。
可智取的话,他一时又想不出上佳的计策来。
“世子,愿你吉人天相,能等到我想到办法去救你。”钟野在心中默念道。
而此时钱千镒又被扔回了银斑将军旁边的笼子里。
原来他之前只是用了权宜之计片的封玉超让他吃了一顿饱饭之后又死活也不肯说出究竟把那几个孩子放到了哪里,封玉超自然被他气得半死。但碍于王爷有吩咐,不敢真的把他怎么样。
只能把他关到老虎笼子旁边的笼子里,好吓唬吓唬他。
而封玉超则随着徐管家一起去向敬王爷请罪。
“好事多磨,”敬王爷坐在金丝楠木的大床上,身边有好几个婴儿或爬或坐:“今日的吉时已过,就算是找到那几个孩子也要等到十五的夜里了。”
封玉超战战兢兢的跪在那里,却没想到敬王爷这一次居然如此心平气和,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万事自有天定,强求不来。”敬王爷抱起一个白胖的孩子抚摸着说:“如今我已将圣尊迎入府中,有他老人家的加持,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王爷见识高明!”封玉超赶紧奉承:“在下一定会找到那几个孩子,为王爷得道成仙铺路!”
“起来吧!我知道你也用心良苦。”端王爷轻轻抬手:“圣尊怜悯你思弟心切,大施法术为他招魂。你要铭记于心,不可忘恩。”
“王爷教导的是,”封玉超听他提起圣尊立刻虔诚拜服:“圣尊和王爷的大恩大德小子没齿不忘。”
从敬王爷的屋子里出来,封玉超又去各处搜寻那几个孩子的下落了。
钱千镒紧紧闭着眼睛不去看那只大老虎,虽然害怕却也知道自己的性命暂时无虞。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那几个孩子,等昏睡的药物失效,他们就会醒来哭泣,那个时候可就藏不住了。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他还能用什么办法制止呢?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那几个孩子被老虎吃掉吗?
远处钟楼响过三声,已经三更天了。
敬王府的戒备变得更加森严,钟野只怕短时间也难以救自己出去。
“哎!小不忍则乱大谋。”钱千镒哀叹:“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在房上趴着。”
不久之后,这附近的侍卫就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循着声音找去,竟然就是在原来的那间房里的桌子下面。
因为钱千镒当时是从这个房间里把孩子抢走的,所以那些人就忽略了这个房间,反倒在别的地方反复的搜查。
又因为有桌帷遮挡,之前竟没有人发现。
可是等这些孩子醒了,轻易就被发现了。
但他这样做也并非一点儿作用没有,最起码又给这些孩子延长了半个月的寿命。
第二天,钟野把燕云堂、邵楠等人都请到了一处,还有卫宜宁和韦兰珊。
之所以把这些人都请到,一来是为了集思广益,二来也是为了让各家都知情,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
燕云堂一听就炸了,说道:“端王爷不相信,那咱们就带着人冲进去!”
邵楠一向冷静,忙制止道:“不可,这样的话只怕会适得其反,更会落人把柄。”
“那要怎么办?”燕云堂急道:“报官也不济事。”
哪个官敢去搜查敬王府呢?
“钟公爷,你有什么打算?”韦兰珊问钟野。
“不瞒众位,我昨天也是想了整整一夜。进敬王府不过两个方法,一是硬闯而是智取。在如今的形势下硬闯是不可取的,只能智取。”
“如何智取?”卫宜宁问。
“我的打算是最好能够先派出一个探子打入敬王府,找到端王世子。这样的话,到时候咱们去兴师问罪就不怕他们抵赖,想要进去救人也不至于落空。
否则的话贸然进去,便如大海捞针,根本不得其法。”
“钟公爷分析的有道理,”众人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还是很妥帖的:“但谁能做这个探子呢?”
“所以说这个人选至关重要,”钟野也觉得为难:“这个人既要有胆识,不畏手畏脚,还要够机警,懂得随机应变,又能够不动声色,不被人察觉。
而且我已经打听过了,敬王府最近在大量的招收佣人,这是个契机。”
众人都知道钟野说得很对,可是在座的这些人中钟野外貌独特,一现身就会暴露,首先就得被排除。
燕云堂和邵楠同封玉超共事,且经常露面,难保不会被他的手下认出来。
韦家的女儿又生得太美,就算能混进去也实在是太惹眼了,行动只怕不便。
剩下各府里的侍卫和丫鬟中,也找不出符合条件的人。
“不如就让我去吧!”卫宜宁语气平静地说道:“我还算有些身手,年纪又小,容易混过去。”
“不行,万一你被封玉超认出来怎么办?”钟野率先反对。
其他的人也担心卫宜宁的安危,不想让她涉险。
可卫宜宁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起身说道:“各位稍后,我去去就来。”
卫宜宁离席,其他人还在讨论这件事,虽然大家都知道必须要救端王世子出来,可又担心卫宜宁的安危。
过了一会儿,门帘轻轻掀开,一个青衣小鬟走了进来,众人都没留心。
这个小丫鬟手里提着一壶茶,给在座的几个人依次倒茶。
钟野忽然瞪大了眼睛,指着她说道:“卫姑娘?!”
第三百一十三章 打入内部
众人循声望去,端详了半天,都不敢认。最后还是韦兰珊期期艾艾地问道:“你是宜宁?”
小丫鬟点点头,开口道:“诸位觉得我这样子封玉超还会认出来吗?”
卫宜宁出去后跟春娇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发,更是用黑油彩把露在外面的皮肤涂上了薄薄的一层,遮住了白腻的肤色。
她的长相本就不是让人一见就惊艳的类型,最突出的就是肤色白皙细腻,只要遮住这一点看上去就会显得极为普通。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如果不是特别熟悉她的人还真是认不出来。
“原来真的是一白遮百丑啊!”燕云堂慨叹道。
韦兰珊忍不住冲他呲了呲牙。
“宜宁,敬王府是龙潭虎穴,你孤身一人进去……”韦兰珊依旧不放心。
“二姐姐,别担心,我去是最合适不过的,”卫宜宁笃定道:“我干过粗活,装成粗使丫鬟不会被人瞧出来。”
其他的人也知道卫宜宁说的有道理,只是还忍不住担心就是了。
可话说回来总是要有人去的,无论是谁去,其他人都免不掉担心。
“敬王府怎么会突然大量买进下人呢?”燕云堂觉得奇怪:“要知道敬王爷可是一个妻室都没有。”
这一点尽人皆知,敬王爷一向不问俗事,甚至自从原配病故后就未再续弦纳妾,连子嗣也无。
“这敬王府还真是神秘难测啊!”邵楠若有所思。
卫宜宁想要进敬王府,先得回智勇公府去,对朱太夫人和包氏谎称要去韦家住上几天,这两个人并未起疑。
卫宜宁到了韦家后先是乔装一番,打扮成个穷丫头。
钟野这边已经打听好了,叫卫宜宁去了指定的牙行。
昭邑人家大多富庶,差不多的都要呼奴使婢,再加上今年年景还不错,没闹大的灾荒,卖儿卖女的也不多。
所以牙行的买卖一般,压不下价来。
如今敬王府大批要人,可以说是一宗大买卖了,就有牙行跟王府的管家和买办套上了关系,想从中渔利。
卫宜宁扮作小丫头,年纪小又相貌平平,到了那里直接就说要做粗使丫头。
牙行的人牙子就说:“如今敬王府正招人,不过只用半年的短工,你做不做?”
卫宜宁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半年也好,时间长的我还怕自己熬不住呢!”
人牙子看她这样只当是个不谙事的小丫头,反正现在人也不够,就叫她在文书上签字画押。
卫宜宁就说自己不识字,那人听了就说:“我当然知道你不识字,只要在这上面画个圈摁个手印就好了。”
按过了手印之后就叫她先到一旁候着,此时那里已经站了十几个人,有和她年纪差不多的也有半大的老婆子。
直到过了午才凑齐了五十个人,敬王府的二管家过来领人,一共套了三辆大马车,把这些人都接上,直接进了敬王府。
进了府之后有管事过来训话,一个个分派了活计,由老妈子们把新来的领走,告诉各项活计该怎么干。
卫宜宁一直低眉顺目地站在人群里,她被分派去了中院收拾花草,跟着一个姓张的婆子。
张婆子五十出头,算是王府里的老人,身材矮矮胖胖的,眼神不大好。
卫宜宁自称王杏儿,装出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
张婆子不待见她,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道:“刘秃子不安好心的,分派给我的就是这么个黄毛丫头!早就知道他跟孙疤眼有一腿!”
卫宜宁知道她说的那个刘秃子就是二管家,孙疤眼则是管浆洗的婆子。
上头分给浆洗房两个十七八岁的粗壮丫头,给张婆子就一个卫宜宁。
“告诉你,”张婆子回身对卫宜宁说:“以后我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是敢躲懒儿我可饶不了你!”
卫宜宁赶紧吓得瑟缩道:“我记住了张妈妈。”
张婆子带着卫宜宁来到了下人住的厢房里,屋里头南北墙边各靠着一张床,其中有一个上头还没有铺盖。
“一会儿你到后头去领一床铺盖,先把你的包袱放下来吧!”张婆子说。
卫宜宁胳膊上挽着一个小小的蓝布包袱,包袱皮都洗得发白了。
她把包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问明了张婆子该去哪里领行李,然后就出去了。
见她走出了小院儿,张婆子从椅子上跳起来,飞快的打开卫宜宁放在桌子上的蓝布包袱,翻了翻,里面有两件粗布衣裳,还有一双厚底灯芯绒的鞋子。
张婆子把这双鞋拿起来在自己的脚上比了比,明显有些小,可她还是掖在了自己的裤腰里。这双鞋她穿不了,但可以拿给自己的女儿穿。
包袱底下还有十几个铜子,她也揣了几个,打算给孙子买零嘴儿吃。
卫宜宁抱了一床旧行李回来,老旧的棉花和粗布的气味很是难闻,但卫宜宁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进屋来就看见张婆子正在桌边站着,她的蓝布包袱被扯开了摊在桌子上。
卫宜宁走过去看了看,那里头的鞋子没了,铜钱也少了。
“张妈妈,你怎地拿我的东西?”卫宜宁一脸委屈地问。
张婆子不认账,啐了一口骂道:“瞎了心的东西!混赖你的娘!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你的东西了?!”
“这屋子里就有你我,不是你拿去了还能是谁?”卫宜宁拖着哭腔道:“我刚才还见你站在桌子边上,包袱也打开了。”
“扯你娘的臊!”张婆子跳起来给了卫宜宁一巴掌:“刚进来就咬群尥蹶子,不治治你还反了天了!”
卫宜宁一副又怕又气的样子,想哭又不敢。
这边吵嚷的声大,旁边几个屋子里的下人也走过来看热闹,张婆子见人多越发耍起了威风,拿过立在墙角的藤条,往卫宜宁身上不轻不重地抽了几下。
嘴里骂道:“没规矩的野丫头!老娘得好好教你懂规矩才行。”
有人过来劝住了,知道这张婆子从来就泼辣,便叫卫宜宁跟她认了错,作好作歹平息了这件事。
卫宜宁忍着泪去铺床,众人见无事也就都散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进府第一天
敬王府大得吓人,比柱东王府还要大。
卫宜宁借着打扫落花的由头把中院先查看了个七八分,虽然没有看到端王世子的影子,却发现这里有很多客人。
难怪要雇佣这么多仆役丫鬟了。
这些客人本身也很奇怪,给人的感觉不伦不类的。
一看就是些出身并不高贵,教养也很差的人,且通过他们的言行举止和外貌也能够判断出来这些人平日里过得也并非多优渥的生活。
缘何这些人会成了敬王府的座上宾?
卫宜宁刚刚进府也不敢到处乱跑,规规矩矩地干完了活也到了晚饭时候。
中院的下人们都聚在一处吃饭,哪怕是敬王府,下等仆人吃的也是清水熬白菜和萝卜干。
卫宜宁故意吃得很急,以至于噎得直咳嗽。
桌上有一盆粉汤,上头漂着几点油星,卫宜宁喝了一碗又一碗。
张婆子就撇嘴训斥她:“真是饿死鬼投胎!你也抬抬头,脸都埋进饭碗里了!”
卫宜宁佯装惊慌,把手里的碗一下子掉在桌子上,汤泼了出来,溅了张婆子一脸。
有几个平时和张婆子不对付的仆妇立刻大声的笑了出来,弄得她恼羞成怒,觉得卫宜宁就是故意的,当即就扬起巴掌给了卫宜宁一个嘴巴。
卫宜宁被她打得坐到了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这时有管事的经过这里,听着里头闹的不像话,就站在门口呵斥了几句。
张婆子唠唠叨叨的说着自己的委屈,管事的知道她一向是不依不饶的性子,原本和她住在一起的下人,最后都搬出去了。就连这个新来的丫头还没到一天,两个人就闹成这个样子。如今府里客人多,让人听着也不像话。
就说:“王杏儿,你不要和张妈住在一处了,东偏院有个小偏房,你先去那住着吧!”
这个决定正中卫宜宁的下怀,她本来还担心和别人住在一起行动会有所掣肘,如今这么一闹,把她单独分到了一个屋子里,这样的话自己想要行动可就方便多了。
她心里虽然高兴,但表面上却一点也不表露出来,依旧委委屈屈地捂着脸饮泣着说道:“多谢管家老爷。”
张婆子意犹未尽,但碍于管事的在跟前也不好继续撒泼了。
卫宜宁收拾了东西,搬进了那间小偏房,里头放了很多杂物,勉强能放下一张床。
到了半夜,卫宜宁听了听院子里已经没什么人走动了,便悄悄起身,摸着黑走出了屋子。
她穿着暗色衣服,又贴着墙根走,脚步比猫还轻,所以就算偶尔有人经过也没有注意到她。
卫宜宁查看了一番,发觉后院把守极其森严。
按理说这里不过是后花园罢了,就算有什么名贵花木也不过是需要些园丁细心看护罢了,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侍卫?
所以他就有些怀疑端王世子被关在这里,但这后花园也很大,且巡逻守卫的人很多,她想要进去找只怕不太容易。
不过多延迟一秒,钱千镒就会越危险。
卫宜宁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如果不能把钱千镒救出来,那么钟野迟早要倒霉,燕家和邵家只怕也不得清净。
她刚要有所行动,忽然有人走了过来,是一队巡查的侍卫,站住了向一个人请安。
卫宜宁隐在树后,认出了那人是封玉超。
心说钟公爷的推断果然不错,这人当真和敬王爷有关系。
封玉超叮嘱了那些人几句就让他们继续巡逻了,而他自己也并未离开。
卫宜宁打消了行动的念头,她觉得自己刚来这里就和封玉超遭遇并不是明智之举。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被发现,就算封玉超一时认不出自己,也会觉得自己有所图谋,极有可能会对自己严加看管,这样的话想要进一步就难了。
她刚要往回走,忽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从树后被推了出来。
有人猛地冲了出来,这些侍卫立刻就围了过来,雪亮的腰刀横在卫宜宁面前。
“侍卫老爷饶命!”卫宜宁故意把自己的嗓音逼得又尖又细,听上去稚气又胆怯。
“这丫头鬼鬼祟祟的,一定没干好事!”张婆子凑过来说:“于三爷可要把她关起来!”
原来刚刚就是她在树后推的卫宜宁,而原本警惕性很高的卫宜宁竟然没有发觉有人靠近自己。
一来是因为她急于关注眼前的动静,二来也是这张婆子天赋异禀,走路轻得吓人。
其实她年轻的时候,因为模样还过得去,手脚也还灵活,也曾经做过二等丫鬟。
可就是因为她走路太轻了,总给人一种神出鬼没的感觉,经常把人吓得够呛,所以就把她从上房赶出来了。
“你藏在树后要做什么?!”封玉超也走了过来,警惕地问卫宜宁。
卫宜宁低垂着头缩着肩膀,看上去像是吓坏了。
“说话!你来这里干什么?!”侍卫头目也大声呵斥。
“不瞒大爷们说,这丫头今天才来就鬼鬼祟祟的很是不对劲。”张婆子说:“我看她多半是要偷东西!”
“我没有,”卫宜宁拼命摇头:“我、我……”
“你怎么?!”张婆子冷哼道:“少装蒜了!”
封玉超狐疑地打量着卫宜宁,这时候来后院的自然要多加防范。
“张妈,搜她的身!”封玉超说道。
“遵命!”张婆子巴不得这一声,粗鲁地搜卫宜宁的身,可惜什么也没搜到。
“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儿来干什么?!把她给我关起来!”封玉超小心为上。
“公子爷,我说,我说,”卫宜宁装作吓破了胆跪下说道:“我是听府里的姐姐们说于三爷貌比潘安,所以才偷偷来看看。”
“哄”侍卫们都忍不住笑了。
原来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又犯花痴的小丫头来偷看侍卫头目于三爷罢了。
话说于三爷还真是生得不错。
“那也要把她关一晚以儆效尤!”封玉超没好气地说。
这个死丫头没事瞎捣乱,这时候,一只苍蝇飞过来都要查查是公是母,何况是个大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