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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请下来

    即便陈家夫妇吵嚷不休,卫宜宁却不乱阵脚,不着痕迹地把在场的人打量一遍,对站在一旁的燕云堂说道:“八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燕云堂爽快答道:“卫小姐请讲。”

    “劳烦您带几个人去院子里假山旁的冬青树上把陈大公子请下来。”卫宜宁声音轻缓,并不看周围人都是什么反应。

    “什么?!”陈家夫妇忍不住责难道:“你把我家桂栋怎样了?!为何他会在树上?!”

    其他人也不禁纳罕:这陈桂栋为何会无端跑到树上去?

    卫宜宁神色不变,礼貌地对陈家夫妇说道:“还请二位稍安勿躁。”

    陈氏夫妇听了她的话,反倒更急躁了,他们能安静得了吗?

    小儿子被人掐死,大儿子又不明所以地跑树上去了,天知道他们家桂栋自幼恐高,那么高的冬青树还不唬破了他的胆子。

    可卫宜宁还要他们稍安勿躁,真是岂有此理!

    看卫宜宁静肃淡然,一派置身事外的神情,谭蕊的心不由得有些吊起来了,她顿感情况不妙。

    卫宜宁清澈的眼风不着痕迹地掠过她,像湖水漫过腐草。

    请燕云堂帮忙,是为了服众,在场的人不会怀疑燕家人帮助卫宜宁遮掩,而邵家的几个兄弟则不然了。

    尽管卫宜宁于燕家人有恩,但恩情燕家人早已经还过了,何况这事还是燕凌峰亲自过问,关系到他的官威和清名,甚至整个燕家的清誉,燕家子侄绝不可能为了卫宜宁而自毁长城。

    燕云堂带了两个侍从走了出去,人群中有好奇的也不免跟了上去,只是不便靠的太近。

    燕云堂来到冬青树下,抬起头,只见如伞盖一般的墨绿树冠上确乎趴着一个人。

    这冬青树足有三丈来高,即便是在冬日里树叶也不凋零,枝叶掩映之下,不到跟前根本就注意不到上头还有人。

    燕云堂眼尖地发现那人趴在一只粗大的枝杈上,但手脚被捆住了。

    像是一只被捆在竹杠上的生猪,区别在于不是头朝下脚朝上。

    “是陈大公子吗?”燕云堂抬高声音问道。

    回答他的只有呜呜的声音,显然那人的嘴也被堵住了。

    “你们两个爬到树上去,”燕云堂吩咐随从:“小心点把他弄下来。”

    两个随从都会功夫,麻利地攀了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陈桂栋给弄了下来。

    燕云堂看了他一眼,心中感叹陈大公子当真狼狈极了。

    本来就又矮又胖其貌不扬,被捆得四肢僵硬,不敢动弹,加上一脸涕泪横流,简直是惨不忍睹。

    陈桂栋被掏出堵嘴的布巾,不由得干呕了数声。

    燕云堂不愿与他多接触,直接吩咐道:“把陈大公子抬进去吧!”

    陈桂栋这样子是暂时走不了路了,得过一段时间血液循环流畅了才能自己行走。

    陈桂栋被抬进来,他母亲一见他这样子以为也遭遇了不测,哭天抢地地奔过来,叫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叫为娘指望哪一个去啊!”

    陈桂栋见了弟弟的尸体也是哭得不能自已,再怎么说都是一母同胞,血浓于水。

    众人不由得看向卫宜宁,她既然知道陈桂栋的下落,想必也清楚他的遭遇,为何拖到现在才说?

    “云堂,你们是在哪里找到陈大公子的?”燕凌峰问。

    “就在卫姑娘说的树上,”燕云堂如实回答:“当时陈大公子被人捆了手脚堵了嘴,故而现在四肢麻痹,等过一会儿就好了。”

    陈家夫妇听说大儿子被人如此对待,哪里还能忍?亢声问道:“桂栋,是哪个狠心的把你绑到树上去的?!”

    还没等陈桂栋开口,卫宜宁淡然道:“是我。”

    陈家夫妇当即发作起来,指着卫宜宁谩骂道:“好你个蛇蝎心肠的罪人之女!既然你承认了,我们便是拼着丢官散家也要你抵命不可!”

    “我承认什么了?不过是将你家大公子捆到树上,就至于犯了死罪吗?更何况还是他自愿的。”卫宜宁平和的面容上带着闲淡的笑意。

    “娘,真的是我自愿的,”陈桂栋开了口,语气虽然怯懦,但吐字清晰并不含糊。

    “为什么?!”众人皆露出不解的神色。

    “我,我是因为诚心像卫小姐赔罪,”陈桂栋道:“所以,所以当卫小姐说只要把我绑到树上她就能消气,我就答应了。”

    “你!你欺人太甚!”陈夫人双目赤红,几乎要瞪出血来:“如此羞辱我儿!”

    “陈老爷陈夫人,我说我没害死小公子,你不相信。所以我让你家大公子来说,他的话你们总不会怀疑吧?”

    “桂栋,你知道是谁……”陈家夫妇被卫宜宁的话镇住了,被震住的还有在场的其他人。

    “我……”陈桂栋的脸上流满了泪,缓缓点了点头。

    谭蕊看到卫宜宁的眼神漫过来,似大水将她灭顶。

    “事情要从头说起,”陈桂栋抹了把眼泪道:“我本来是在前头坐席,谁想谭家三姑娘有意叫我出去,我随着她到了僻静之处,她告诉我说官保惹恼了卫家的五小姐,叫我赶紧代为赔罪。

    我于是去了后院,遇到卫五小姐,苦苦哀求之后,五小姐说如果我真想让她消气,就爬到那棵冬青树上去。只要在上头待够两炷香的时间,她就放我下来,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我因为畏高怕掉下来,五小姐就把我捆住了,怕我乱喊又堵住了嘴。”

    “然后呢?”陈夫人迫不及待的追问。

    “然后因为我在树上,树枝稠密,把我挡得很严实,下面的人看不到我,而我却能够把整个院子的情形看的清楚。”陈桂栋道:“所以……”

    “所以你看到了谁是凶手!”陈老爷又激动又难过。

    陈桂栋也是痛哭流涕:“没错,我在树上先是看到谭蕊领了官保走进这间屋子,过了片刻,谭蕊一个人出来了。”

    陈桂栋话音甫落,众人齐向谭蕊看去,只见她神色灰白,像被严霜覆盖的花瓣,下一刻就要凋零。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失踪

    陈桂栋看着谭蕊,像是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目光疏离又恐惧:“我原本只是有些奇怪,你为什么要把官保带到这里来?

    之后我见卜公子也来到了这里,然而并没有再出来,我心里很是疑惑,官保一向淘气,不太可能待在屋子里许久还不出来,但我当时也并没往坏处想。

    又过了许久,卫姑娘来到了后院,她刚进去不久,众人也都赶了过来。

    我听到母亲和父亲的嚎啕,方才知道,知道官保已经……。”

    陈桂栋说到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听到弟弟的死讯就忍不住痛哭流涕。

    只是当时手脚被缚,嘴巴被堵,无法出声罢了。

    听他说了这些,众人也就清楚绝不是卫宜宁害的陈官保了,因为陈桂栋交代的很明白,从陈官保被带进这间屋子,过了许久卫宜宁才进来,并且她前脚刚进来众人也就到了,而陈官保明显已死去多时。

    如此嫌疑就落在了谭蕊和卜天雄的身上,而卜天雄如果真的杀了人,绝不可能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之后被众人逮个正着。

    如此一来,谭蕊的嫌疑就被无限放大。

    首先,她把陈官保领到这个屋子,本身就透着古怪。

    而且她离开后,陈官保并没有随着离开。

    况且随后陈家人到处找陈官保的时候,谭蕊对此只字不提,可见是有意隐瞒。

    一旁的卜天雄忽然跳起来,指着谭蕊道:“好你个贱人!原来是想把我当替罪羊!”

    他本来不会说是谁让自己到这屋子里来的,一来料到谭蕊不会承认,二来他并没想到谭蕊会杀人。

    到了如今这地步,他若是还隐瞒就说不过去了。

    “就是她!”卜天雄手指颤抖指着谭蕊:“她主动邀我私会,告诉我开席后到这里来!她原本就是要诬陷我和卫小姐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再栽赃给卫姑娘一条人命!”

    “谭蕊,”燕尚书沉声问道:“果然是这样吗?”

    此时众人已经如辟蛇蝎一般避开了谭蕊,陈氏夫妇也愣在了当场。

    他们和谭家有亲戚,时常往来。谭蕊在他们面前一向温柔孝顺,堪称典范。

    甚至陈氏夫妇心中也曾幻想过谭蕊嫁到他们家来,更曾经无数次的遗憾过自家门第不够,不能娶到谭蕊这样的好媳妇。

    “你,你怎么忍心?”陈夫人几乎哭晕过去:“平日里你见了官保总是笑脸相迎,从来没有一丁点儿的不耐烦。我们家都当你是好人,谁想到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不要说陈家人,在场的其他人大多都难以置信。

    秦氏全然乱了,好半天才颤声问了谭蕊一句:“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杀死陈官保?为什么要诬陷卫宜宁?

    为什么?为什么?

    她问的也是所有人都想问的。

    谭蕊没有回答任何人的问话,她低垂了头,姿态妖娆地坐在地上,没有求饶,也没有眼泪,更没有悔恨。

    陈夫人恸嚎一声,扑了过去,谭蕊本能地抬起胳膊挡住。

    陈夫人死死咬住谭蕊的胳膊,像一只狂怒的母兽在为自己的幼崽报仇。

    谭蕊凄厉地叫了起来,很多人捂住了耳朵。

    一老一少两个人滚在了一起,头发都散了,柔顺的青丝和花白的头发搅在一起,凶手的血和母亲的泪混在一起,愤怒的呐喊和疼痛的尖叫掺在一起。

    终于有人受不了,上前拉开了她们两个。

    “母亲!母亲!”陈桂栋抱起陈夫人拼命摇晃,陈夫人双目禁闭,嘴角带血,但不是她的血,而是谭蕊的。

    “一定是伤心过度晕过去了,”有人说:“赶快找间静室让她休息,再请个郎中来吧!”

    众人七手八脚的去抬陈夫人,屋子里又响起一声似鬼怪般的叫声。

    悚然望去,只见谭蕊身上染着血污,披头散发地狂呼乱叫着夺门而逃,像个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她疯了!”有人赶紧让开。

    “快把她捉住,不能让她跑了!”有人大喊。

    卫宜宁则站在原地没动。

    一个时辰后,肖府总算安静了下来。

    卫宜宁静静坐在椅子上,对面除了肖太傅夫妇还有陈老爷和燕尚书以及卫宗镛和包氏。

    “我不知道谭蕊为何要害我,”卫宜宁语气淡然,不带恨意:“我只是奇怪陈家的小公子为何无缘无故对我破口大骂,随后大公子又拼命缠着我一个劲儿道歉,无论我怎么说都不肯相信我是真的不介意。

    我当时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想到把大公子绑在树上,并不是我有先见之明,而是单纯因为不想让他再纠缠我。

    只是我没想到歪打正着竟然让大公子目睹了谭蕊的恶行。后来我被堵在这屋子里的时候,猛然想起大公子在树上。所以求了燕八公子帮忙,因为我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并猜测陈大公子一定看到了什么,所以请他帮我洗脱嫌疑。”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秦氏哀叹:“那个谭蕊骗过了所有人,实在是太会演戏了。”

    “如今之际,还需要细细查访她的下落,”燕尚书说:“我已发了海捕公文,命人四处张贴。”

    谭蕊疯颠的跑出去之后有很多人去抓她,原本是一定跑不掉的。

    可忽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对面不见人。

    本来是晴朗的午后忽然变得昏暗晦明,好似黑夜一般。

    等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已经完全没了谭蕊的影子。

    卫宜宁说她不知道谭蕊为何要陷害自己,之所以这样说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谭蕊下落不明,贸然说出来又无法对质,很有可能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况且她对谭家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如果说出来的话还会牵动哪条线她也无法预料。

    不过尽管卫宜宁说不知道原因,却有很多人替她琢磨了。

    有的说是谭蕊嫉妒卫宜宁取得了肖家的信任;有人说谭蕊本就疯癫了,疯子想事情和常人不同;还有人说谭蕊恨陈家人,不过是想找个替罪羊。

    总之,众说纷纭。

第二百二十七章 偶遇

    金陵城,朱雀桥,六朝旧事随流水远逝,只余后人追思渺渺。

    燕肯堂步履悠闲,书院下了晚课就可吃饭,余下的时间刚好可以在附近散散步。

    冬季里天黑得早,日头刚一偏西,暮色便笼罩上来。

    一条麻石小街直通到河边,稀稀落落的行人步履匆匆,都赶着回家吃晚饭。

    偶尔有一两个卖东西的人,口中叫着“贱卖,贱卖”,只是想快些做完生意好回家去。

    燕庆堂跟在燕肯堂身后,肚子有些饿,原因是今日讲学的时候学究出了个题目让大家辩一辩,他年少气盛以一敌八,最终败下阵来。

    输虽输了,心里却不服气,故而晚饭时没好生吃,此时出来走了一会儿,又被冷风一吹,五脏庙便有些受不了了。

    恰在此时,一缕香气飘来,燕庆堂不由自主顺着香味寻找,只见前面巷子口背风处有一老一小两个人守着一个小小的馄饨摊子。

    那老人头发胡须都已花白,弓着背坐在个小凳子上包馄饨。

    锅里的水已经开了,里头煮着十几只馄饨,便是燕庆堂嗅到的香气的来源了。

    老人起身拿了笊篱捞了一碗馄饨,递给一旁的小孩子。

    燕家兄弟走到摊子跟前,只见那小孩子的脸埋在馄饨的热气里,正用一只粗磁汤勺盛了一只馄饨小心地吹凉。

    “爷爷吃,”小孩子踮起脚把馄饨送到老人嘴边:“不烫了。”

    “哎呀我的小宝,”老人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地说:“你先吃吧!不用管爷爷。”

    可那小孩子却执意让老人先吃,直到老人把馄饨吃下去他才心满意足地给自己也舀了一只吃。

    然后又把勺子送到老人嘴边,祖孙俩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一碗馄饨。

    燕肯堂忍不住多看了那孩子两眼,年纪不过六七岁,身上的衣裳虽然打了很多个补丁,但浆洗得干干净净。

    修眉星目,齿白唇红,全然不像是贫贱人家的孩子。

    此时燕庆堂已经做到了摊子前的板凳上,说道:“老人家给我来一大碗馄饨。”

    老人之前见他们走过来并没敢招呼,看他们穿着气度分明是大家公子,自己这小小的馄饨摊子怎能招揽这样的贵客呢?

    此时燕庆堂主动开口,老人便急忙应道:“这位公子少待,马上就好。”

    “来两碗吧!”燕肯堂道:“我也想尝尝。”

    老人答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往锅里下了四五十个馄饨,那小孩子也不闲着,动作熟练的往灶里填柴。

    “二位公子,不是小老儿我夸口,这菜肉馄饨我卖了一辈子,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熬制骨汤,馄饨皮里头加了鸡蛋,馅料三分肉七分菜,绝不用拖泥肉黄叶菜。”

    老人说着把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送到燕家兄弟手上。

    燕庆堂是真的饿极了,捧着碗顾不得烫,三两口就将一只馄饨吞下了肚。

    连说:“好香好香!”

    燕肯堂也慢慢地吃了一个,说道:“老丈的手艺确实好,我还没吃过比这更好吃的馄饨。”

    他们虽然出身高贵,但从不故作清高。燕肯堂尤其如此,平时去哪里求学游历,都必要去市井百姓间走一走,听一听,看一看。

    吃穿用度也不讲究奢华,贫民百姓家的粗茶淡饭照样吃得下去。

    老人听了他们两个人的夸赞,忍不住呵呵笑道:“二位公子过奖啦!小老儿方才是自卖自夸,实在当不得真的。”

    燕肯堂一边吃馄饨一边跟老人聊天,问他家中有几口人,都靠什么谋生。

    老人叹口气道:“说了叫公子笑话,我家里老夫妻两个,原本有个儿子,二十几岁上得肺病没了,儿媳妇还年轻,我们就没让她守着。我就靠着这个馄饨摊子养家,老婆子平时敛些浆洗缝补的活计,对付着活吧!”

    正说着从那边走过一个挑夫模样的人来,到了跟前说道:“福伯,给我来碗馄饨汤。”

    老人痛快地答应了一声,捡了一只粗瓷大碗,给这人盛了满满的一碗热汤。

    那人道了声谢,从怀里掏出一个粗粮饼子,也不坐凳子直接蹲在地上,就着这碗热汤三口五口吃了下去。

    福伯的馄饨摊子一向给过往的苦力免费添汤,这些卖力气挣钱的人舍不得在吃上多花钱。

    每天从家出来的时候怀里揣上些干粮,干完了活找个小吃摊子讨碗热汤喝。

    “山根,把碗拿过来我再给你盛一碗。”福伯对那个挑夫说道:“今天天冷,多喝一碗搪搪寒气。”

    那挑夫却抹了抹嘴站起身说道:“一碗足够啦!”

    “可别这么客气,我们也快要收摊子了。”福伯说道:“小宝还小呢,不能等的太晚。”

    山根笑道:“福伯,说起来我还有事要求小宝呢。”

    “你要他做什么?”福伯呵呵笑道:“是不是求字来了?你媳妇快要生了吧?”

    山根听了挠了挠头,憨笑道:“福伯啥都知道,三姥姥说就在这几日了,叫准备着呢!”

    原来此地旧俗,凡是妇女生产之前都要在红纸上写“安”字,贴在床下以求平安。

    贩夫走卒中识字的不多,能写的就更少。

    平时若是求人写字,少不得要送些礼物,若是相熟的还好,否则也很费些周折。

    “这小宝真是个宝贝,自从有了他我们不知少求了多少人,”山根搓者大手说:“元日的桃符也有着落了!”

    福伯乐呵呵地从担子的竹筐里摸索出一只竹笔,连同一个缺角的砚台。

    山根郑重地从怀里拿出一张折了好几折的红纸来,就平铺在案板上。

    只见那个小孩子拿起笔蘸了墨,就在红纸上熟练地写了个“安”字。

    墨水淡淡的,衬在红纸上倒也算清晰。

    字迹虽还有些稚嫩,但筋骨矫健,已然有了体式。

    “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写了这么一手好字!”燕庆堂掩饰不住惊讶:“他上了几年私塾了?”

    燕肯堂则忍不住微微皱了眉头,燕庆堂不知他却知道,像福伯这样的人家根本没钱供孩子上私塾。

    而且就算上,也不过是刚刚开始描红,哪里就能写出这么一笔好字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周济

    这边山根小心翼翼地等墨汁干了,才轻轻地把纸折好,从怀里抓出一把糖来往小宝的手上塞。

    “小宝啊,真是多谢你啊!过些日子请你吃喜面,福伯和福婶也要来啊!”

    说着绕过意欲把糖还回来祖孙俩,脚不沾地地往前走去,嘴里还不忘夸赞:“我家孩子以后要是有小宝这么聪明该多好!”

    福伯脸上又是窘迫又是高兴,街里街坊的替写张字又算得了什么呢?怎么能要人家的东西!

    山根家日子苦,他是知道的,一个瞎眼老娘还有个未知事的弟弟,眼看着又要添张嘴,都靠他一个人养活,实在难啊。

    可小宝真是个好孩子,没人不喜欢他。又聪明又漂亮,简直就像观音座前的小童子一样。

    福伯每逢听到有人夸赞他,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甜。

    罢了,等去山根家吃喜面的时候多拿几只鸡蛋好了。

    “老丈,这孩子几岁了?”燕肯堂问福伯。

    “怕是也有六七岁了。”福伯说道。

    燕庆堂听了奇怪,忍不住开口问:“老人家,他不是您的孙子吗?”

    福伯呵呵笑着,对小宝说:“宝儿啊,你端一碗热汤给前条街的傻阿大送去,这么冷的天他连热水都不会烧,叫他喝口热汤吧!”

    说着盛了一碗馄饨汤放进小篮子里,让小宝提着去了。

    等到那孩子离开了,福伯才转身向燕家兄弟解释道:“不瞒二位公子,这孩子并不是我亲生的孙子。我那苦命的儿子并没留下后,这孩子是我捡的。”

    “捡的?”燕庆堂瞪大了眼睛道:“这么好的孩子谁家舍得不要呢?”

    “,谁说不是呢!”福伯叹息了一声道:“今年春天的时候,有几个做皮货生意的,说是从北边来的半路遇到了拐子拐孩子,他们仗着人多把人截下来了,但这孩子当时就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的眼看要不行了。

    他们忙着做生意,没人能照顾这孩子。想着我家里没儿没女,就托给了我。

    说到底还是这孩子命大,那么高烧了十几天,竟然挺过来了。

    又休了养了一些日子,就能说话能下地了。我一看是个顶聪明的孩子,只可惜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原来的事了。

    家住哪里、姓甚名谁通通不知道。可却聪明的紧,写写画画都会,什么东西一学就通,真叫个过目成诵。只可惜啊,我这穷老头子没钱供他去学堂。”

    燕肯堂听了说道:“这孩子已然启过蒙了,想必是被拐之前有人曾教过他。”

    能这么小就读书识字,想来原本的家境应该不一般,起码也得是小康之家。

    只可惜人海茫茫,这孩子又什么都不记得,也实在难以寻觅他的亲人。

    正说着,那孩子提着空篮子回来了。

    燕肯堂不免多看他两眼,总觉得这孩子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自己之前又绝对没有见过他,或许是投缘吧!

    “七哥,不如我们……”燕庆堂欲言又止。

    “孩子,你可读过李斯的《谏逐客书》?”燕肯堂蹲下身问小宝。

    孩子轻轻摇摇头,黑白分明的瞳子犹如寒潭中凝着两丸墨玉,至清至澄。

    “庆堂,你背一遍。”燕肯堂回头道。

    燕庆堂清清嗓子背了起来。

    福伯不识字,自然听不懂燕庆堂背的是什么。

    何况这《谏逐客书》并非《三字经》、《百家姓》一类的童蒙幼学,他根本都没听过。

    只见燕庆堂毫不思索地一句接一句地往下背,心里头实在佩服,到底是贵族子弟,门第高学问好,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燕肯堂留心看小宝,只见他全神贯注地听着,等到燕庆堂把整篇文章都背完,他才稍稍转过头来。

    “你能记下多少?”燕肯堂问小宝。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小宝嗓音稚嫩,但吐字清晰毫不含糊,这么一篇近千字的文章他只听过一遍竟然能一字不落地全部背下来!

    “七哥,这孩子是个天才!”燕庆堂忍不住大叫:“咱们应该把他带回去!”

    他自认聪明,这篇文章也是读了十几遍才背下来的,可这孩子只听一遍就全记住了。

    燕家人素来爱惜人才,就算小一辈的燕肯堂等人也不例外。

    所以燕庆堂敢说这话。

    “带回去就不必了,”燕肯堂道:“不过这孩子的确难得,该去读书。”

    燕庆堂也明白了他为何不带走小宝,看福伯那难舍的眼神,分明是舍不得这孩子,他们老夫妻两个膝下荒凉,好容易有个小宝陪伴,晚年还算有些乐趣。

    倘若就此把小宝带走,他们不知要多伤心。

    更何况这孩子也很依赖福伯,他毕竟还太小,除了读书还要有人疼爱照顾才行。

    “老丈,你们家住在哪里?”燕肯堂问福伯:“今日天晚了,明天我到您家去拜访,商量一下小宝读书的事。”

    福伯听了赶紧说:“老朽的家就住在后边街上,东边数第五家,院子里拴了一条大黄狗的就是。”

    燕肯堂于是跟福伯道别,和燕庆堂一起回了学舍的住处。

    在这里读书的大多是金陵本地的子弟,其中有几个同燕肯堂颇交好,燕肯堂于是向他们打听了城中哪里的私塾好。

    最后选定了一家,离福伯家又近,塾师又是个饱学之士,品格端方,学问渊博。

    第二日上午燕肯堂特意告了假,到福伯家里领上小宝去了私塾。

    替他交了三年的束,行了拜师礼,就安顿下来跟着先生习字读书了。

    此后又给福伯租赁了一家临街的铺面,雇了个小二,从此就在这里做馄饨生意,不必再风吹雨淋地挑担子沿街叫卖了。

    福伯自知遇上了贵人,对燕家兄弟千恩万谢,开口闭口都叫“恩公”。

    燕肯堂道:“老人家不必如此,我这么做只是想要小宝将来学有所成,为国为家有所裨益。”

    “恩公,这孩子还没大名,就请你赐一个吧!”福伯颤巍巍道。

    燕肯堂不推辞,略一思索道:“就让他随你的姓氏,叫兰子安就好。”

    取名子安,是因为第一次见他时,这孩子写了个安字。

    燕肯堂不日就要回京,特意嘱托了金陵的两位同窗代为照应福伯一家,言明日后小宝进了学,定要写信告诉他。

    他没对福伯说明自己的身份,但因为和这里的同窗有联系,将来小宝若是进京尽可以同他见面就是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别动她

    净虚庵,规模虽小,历史却久。打从前朝就已经建成,如今已经二三百年了。

    因与谭家颇有些渊源,故而谭家人礼佛多半都到这里来。

    净虚庵的主持梵空四十出头,平日里沉默罕言,除了念经时张口,平时嘴巴都是紧紧闭着的。

    人都说她是个最最皈依虔诚的佛子,一向不妄言不虚听,因此年纪虽不大却一向受人尊重。

    庵中人口不多,没有香客的时候越发安静。

    如今天气寒冷,前来拈香礼佛的人越发少了,庵中僧尼每日里暮鼓晨钟早课晚课,其余时间也用来静修。

    后院有一间小小的禅室,是梵空平日里静修的地方,除了她谁都不能进。

    如今这间禅室的门紧闭,上头锁着一把黄铜大锁。

    前室空无一人,只一张旧床,一套桌椅罢了。

    一墙之隔的后室却满屋绫罗,奢华得不成样子。

    谭蕊坐在雕花床的撒花软缎褥子上,身上只披了一件云雾绡的睡袍,半掩半映着大红绣鸳鸯的肚兜,一头乌发披散,美艳如妖。

    室内生着银碳,暖融融犹如暮春。

    喇一声轻响,禅室西墙的博古架被转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身穿闪蓝摹本缎子的长袍,金冠束发,身材颀长挺拔,长相俊秀多情,正是仁勇公府的二公子封玉铎。

    原来这里便是他们两个常常幽会的地方,就连本庵的尼姑也不知晓。

    谭蕊见了他,眼神迷离恍惚,并不起身相迎,只是呆坐在那里傻笑。

    封玉铎走近,闻到她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显然是喝了不少酒。

    看看花梨木桌上的酒壶已然空了两只,青花酒盏里还有半盏残酒。

    “你怎么、怎么才来?”谭蕊轻笑一声,抬起手拢了拢披散的头发。

    薄薄的睡袍袖子滑下来,露出了雪白藕臂上一块结了痂的伤疤。

    是陈夫人发狠咬的,齿痕很深,就算结了疤一样能看得出来。

    谭蕊没料到卫宜宁居然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困局,所以她没考虑自己的退路。

    被揭穿后她只能靠装疯蒙混过关,侥幸的是狂风大作让她得以逃出肖府。

    她没有别的容身之处,只能跑到净虚庵来。

    这地方是她平日里和封家兄弟幽会之处,谭家的人来这里找过,但并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只因这间小小的禅室别有玄机,不但有密道,更有密室,外人不得而知,所以很轻松就躲过了搜查。

    幸运的是谭家人搜过之后就没再来了,谭蕊便一直待在这里,所谓的灯下黑就是如此。

    她一早就派人知会了封家兄弟,事到如今她唯有这两个人可以投靠了,别人都不会再收留她。

    “究竟是怎么回事?”封玉铎推开了扑上来的谭蕊,冷着脸质问:“外头吵嚷得沸反盈天,我去东都办事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了,好好的,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所有人都不知谭蕊的真正目的为何,坊间因此有了各种各样的传言,但哪一个都禁不起推敲。

    封玉铎虽与谭蕊有私情,却也不知道她究竟为何这样做。

    “怎么回事?”谭蕊乜斜着醉眼,冷笑了一声道:“你说我还能为了什么?”

    封玉铎见她有些癫狂,便不想多说什么,只问道:“这件事究竟是针对谁的?是针对陈家还是卫宜宁?”

    “陈家也配?!”谭蕊冷哼道:“泥坑里的一窝蛤蟆罢了,我犯得上为他们脏了手吗?”

    “这么说你是针对卫宜宁了?”封玉铎上前一步问。

    听到卫宜宁的名字,谭蕊幽深的眼神闪了闪,似毒蛇忌惮对手。

    “这个卫宜宁,她简直是阴魂不散,”谭蕊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嚼了卫宜宁:“我几番用计都没能扳倒她,实在是……实在是不甘心。”

    啪!封玉铎一巴掌甩过去,谭蕊的脸偏向了一边。

    “你打我?!”谭蕊捂着脸,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封玉铎:“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封玉铎反问谭蕊:“我还想问你凭什么要对她下手?”

    “呵!”谭蕊怒极反笑:“你是在怜香惜玉吗?什么时候你的眼光差成这样?我怎么不知道你对那个死丫头心怀别想?”

    封玉铎脸色变得很难看,冷声道:“这个不用你管,总之你给我记住别再打她的主意!”

    “别说你真的对那丫头动了心,”谭蕊笑得癫狂,一脸讽刺地笑道:“再说了像你这样的人有心吗?你的心早就已经黑成渣滓了。”

    她和封家兄弟早已窥清彼此最脏污不堪的一面,像三条臭气相投的毒虫,谁也不必装清高。

    封玉铎的怒气也消弭了,回之一笑:“你现在自保都难,还是想想自己的退路吧!”

    “卫宜宁她挡了我的路,我就必须要除掉她!”谭蕊忽然就情绪崩溃:“她看到了我行凶,我的真面目暴露了!你告诉我,我不该除掉她吗?!”

    “谁叫你蠢!”封玉铎冷了冷地地讽刺:“你心心念念要报仇,太着急反而露了马脚,听我的话,我把你悄悄送出京城,你从此后隐姓埋名还能逃过一死。否则的话只能给陈家那个小崽子陪葬了。”

    “我不走,我凭什么要走?!我的仇还没报。”谭蕊声色俱厉:“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我的仇人还没死光,我不会离开的。”

    更何况她的仇人现在又多了一个卫衣宁,她屡次破坏自己的好事,如今更是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谭蕊的性情是有仇必报,想让她放弃报仇,就如同让一个嗜钱如命的守财奴捐出全部家产一样,是绝不可能的。

    “你还是赶快歇了那份心吧!现在到处都在抓捕你,你一露头就会被抓住,还谈什么报仇?”封玉铎轻嗤:“听我的话好好在这儿陪我玩儿两天,我安排人手把你送出去。”

    谭蕊看着他笑得诡异,喃喃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占我的便宜。”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封玉铎靠近,把她谭蕊搂进怀里,诱哄道:“我一向最疼你了,卫家那丫头我留着她还有用,所以你不能在对她下手。”

    谭蕊脸上笑着,眼神却冷得结冰。

第二百三十章 冬至日

    一夜北风紧。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寒意深重滴水成冰的冬至。

    冬至日添新衣,冬至日重食肉,冬至日祭祖先。

    大周朝尤重冬至,认为此是万物亡寂、生机禁闭之大关节,不可不慎。

    故而天不亮,包氏就已经起床亲自煮了驱寒饵汤,分做几碗,命人送到各位主子屋里。

    她则亲自捧了一碗给朱太夫人送过去,老太太还未起,包氏便伺候着她在床上喝了几口。

    出来后又去了卫宜宓的院子。

    卫宜宁才要起床,就听见外边有人说话。

    不一会儿春娇捧了食盒进来,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

    “姑娘先别下床,”春娇笑微微地走到近前,把汤碗端了出来,说道:”这驱寒汤顶好是不下床喝,人都说冬至日喝一碗驱寒汤再下地,可保寒气不入体。”

    卫宜宁知她好意,在床上接过汤碗,只见里头有羊肉面鱼儿,此外还放了白芨、生姜、肉桂,知道这驱寒汤本是药膳,故而闻上去有股子药香。

    “姑娘,你在老凌河那时候也喝这汤吗?”小舍儿从外头进来,憨声憨气地问卫宜宁。

    卫宜宁把碗放下,微微一笑说道:“那边和这边的风俗不同,冬至日吃鹿血糕,饮鹿茸酒。再就是必须换上一双新靴子,牛筋的底子,熟牛皮的鞋面,挂紫貂皮的里子。”

    “我的天,赫赫人可真暴殄天物,那么名贵的紫貂皮竟拿来蓄鞋!”春娇忍不住惊呼:“就算是京城里的巨富也没这么着。”

    “万事有因,”卫宜宁缓缓解释道:“老凌河奇寒,非京城可比。人的脚最怕冷,穴位又多,故而足部保暖则全身不冷,穿上这样的靴子可以让双足隔绝寒气,血脉畅通,整个数九少生疾病,所以要有这么一双好靴子。

    京城的气候比那里要暖和许多,倘若也穿上这么一双靴子,只怕会让人热得受不了,反而无益。”

    “姑娘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春娇了然一笑:“看来凡事都有因果。”

    “姐姐说凡事都有因果,那谭家的妖女为何要害咱们姑娘?”小舍儿气哼哼道:“我就想抓住她问问到底是因为什么!”

    如今人人都称谭蕊为妖女,自然是因为她行事歹毒人又妖艳,之前有很多人碍于她的身份,不便对她多品评,出了事后则没了顾忌,因此谭蕊妖女之名越穿越甚。

    谭蕊的事情已经轰嚷得人尽皆知,就连市井百姓间也在议论。

    但谭蕊却好似人间蒸发,到现在依然没有她的踪迹。

    故而人们都不知晓她为何要设计杀人,就连卫宜宁也不是很清楚。

    她虽然知道谭蕊为什么要设计害自己,是因为自己看破她想要谋害自己的姐姐。

    但至于为什么她当初要把谭氏推下桥去,卫宜宁就不是很清楚了。

    到底是因妒还是因恨,恐怕只有谭蕊本人能够说个明白。

    春娇见卫宜宁沉默不语,便对小舍儿说道:“别胡说八道,好好儿的拿她来恶心姑娘做什么?咱们姑娘平白受牵连已经够窝火的了,好在姑娘和肖家燕家结了善缘,他们两家从中周全,才保着姑娘没出一丝差池。”

    春娇说的没错,这件事卫宜宁也被搅了进去,所幸燕家肖家一力将她摘了出来。

    不许流言蜚语溅到她身上,否则只怕难以躲得干净。

    “人心难测,你我对谭蕊所知甚少,不知她为何如此也不奇怪,”卫宜宁道:“希望能早日水落石出,也免得众人猜疑。”

    那陈家原本对卫宜宁也有意见,但碍于肖家和燕家,不敢说出来罢了。

    再怎么说谭蕊才是真凶,卫宜宁又一口咬定她事前不知谭蕊阴谋,只是歪打正着把陈桂栋绑到了树上。

    陈家虽颇有不甘,也不能拿卫宜宁如何,因为公允来讲卫宜宁也是受害者,只不过她运气好躲过了一劫。

    “咱们伺候姑娘起身吧!”春娇说道:“今日冬至,早些过去请安吧!”

    卫宜宁梳妆打扮好了来给朱太夫人请安,老太太穿上了她做的新衣裳,正在榻上坐着。

    卫宜宁进来笑着问候一番,双生女也来到了,坐下说了几句话,朱太夫人忽然想起许久不见卫宜宓了,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丫头怎么一直没来?她的病还没好利索?”

    卫宜宓自上次受辱后已经一个多月没出屋了,包氏只说她染了风寒,需要静养不宜见人,否则过了病气给别人反倒不好。

    众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含糊地答应。

    而此时卫宜宓的房里,包氏正苦口婆心的劝她:“今天已经是冬至了,你也该出去见见人了。总是这么着闷在房里怎么成?

    我拢共就生了你们三个,四丫头命薄,早早的去了。你哥哥又是个不省心的,全仗着你给我开心解愁,你若是一直不好,我指望谁去?”

    包氏说着流下泪来,把驱寒汤端到卫宜宓面前,说道:“你好歹把这碗汤喝下去,之后穿了衣裳下床,同我去给你祖母请安。”

    卫宜宓呆坐在那里,一脸的灰败,她还没能从上次的事情里走出来。

    包氏的劝慰在她听来没一点用,本来她就不是一个多听话的人。

    “下个月你大姑姑他们就要回京,少不得要进咱们府住上一些日子。”包氏压低了声音道:“到时候你还是躲在房里不出去吗?你过了年可就十七了,你大姑姑他们在南边极有势力,只要她肯给你做主,你便可风风光光的嫁去江南。”

    包氏说到这里的时候,卫宜宓呆滞的眼神忽然闪了闪,多了几丝活气。

    卫玉嫁入抚南王府,身份等同于王妃,乔家在南边的确位高权重,简直可以比得上土皇帝了。

    自己的名声在京城是彻底完了,可南边的人却不知道。

    树挪死人挪活,自己大好年华,难道就真的老死在闺房了吗?

    包氏见她如此,知道她心活动了,不由得喜道:“好孩子,你最像为娘了,绝不会轻易就垮下来的。人生往往如此,只要最后能站到高处,世人自然会忘了你先前的狼狈。

    所以,你一定要不顾一切地往上爬!”

第二百三十一章 灭口

    暮色四合,仁勇公府掌起了灯。

    下人们忙着准备晚膳,管家正催着几个丫鬟换帘帐。

    “你说谭家那个贱人在净虚庵?”刚刚从外回府的封玉超眉眼带着戾气,极为恼怒地训斥封玉铎:“你真糊涂,这个祸害岂能留得!”

    “哥哥,她不会把咱们供出去的,”封玉铎上前一步企图帮谭蕊开脱:“说出去对她没有一点好处,更何况事到如今她的名声早就臭了,谁还会信她的话呢?”

    “哼,我看你是让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舍不得弄死她,”封玉超阴沉沉地说道:“依我说你趁早和她断了是正经,别到时候惹得一身骚,把自己的前途赔进去!她做的那些事够她死一百次的了。”

    封玉铎一向有些怕他这个哥哥,他们自幼就没了生母,继母性情懦弱不敢拘束他们,父亲又忙于公务。

    所以这兄弟两个背地里做些不光彩的勾当,表面上又装作正人君子,竟无人清楚他们的底细。

    当初封玉铎看上的是谭家二小姐谭莹,但对方是个守礼端庄的大家闺秀,绝无可能跟他做出私约密会的事情来。

    但谭蕊却不一样,她行动露骨,瞧在封家兄弟这等情场浪子眼里怎能会不过意来?

    更何况封玉铎对谭莹并不死心,既然谭蕊主动送上门来,他有什么理由不接纳?

    “听哥哥一句劝,谭蕊那贱人留不得,”封玉超道:“别人或许不信,可万一她说出那件事来,谭家人……”

    封玉铎悚然而惊,他先前忘了这一层,见了谭蕊虽也没好气,可到底舍不得她那身媚肉,二人在禅室里鬼混了半日,早把先前的不平之气消了。

    何况他觉得谭蕊现在只能躲藏不能露面,因此也就不会给自己带来威胁。

    现在听哥哥这么一说才觉得谭蕊的确不能留,她现在已经人人喊打,万一哪天被捉,又怎会老老实实伸颈就戮?

    谭蕊可不是善茬,别看年纪不大,做事狠绝不输他们兄弟两个。

    “大哥,那该怎么除掉她?”封玉铎问:“是我亲自动手还是?”

    “不到万不得已怎么能脏了自己的手?”封玉超冷笑:“交给梵空不就好了?她有把柄在咱们手上,你说话她敢不听么?

    就告诉她,在谭蕊的茶饭里下上毒药,然后把她的尸首趁天黑时扔到荒郊野地,伪装成服毒自尽的样子。

    天亮后自会有人报官,官府又能查出什么来?左不过是说她畏罪自尽罢了。

    任他想破天也不可能怀疑到咱们身上,你现放着干净不干净,非要和她夹缠不清,莫忘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封玉铎听了他的话,细想想不错,便说道:“如此我便叫梵空结果了她就是,左右留着也是个祸害。”

    封玉铎于是又翻身出来,知会了梵空。

    这梵空当初与人有染,被封家兄弟抓住了,这两个人便趁机要挟她做耳目,将这净虚庵做了他们的窝点。

    与谭蕊私会多在这里,谭蕊本就常来此处,后来也知道了梵空的事。

    他们既然能拿捏得住梵空,自然就把这里当做安全的栖身之处。

    谭蕊走投无路时也便躲到了这里。

    梵空听了封玉铎的吩咐不敢不遵照执行,亲自做了几样素斋,在里头下了毒药。

    可等她来到禅室之后,却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已经没有了谭蕊的身影。

    原来谭蕊也起了疑心,和封玉铎虚与委蛇了半天之后,见他走了,自己也趁天黑悄悄溜出去了。

    毕竟她之前之所以向封家兄弟求助,是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好人家绝对不会收留自己,只有他们能和自己沆瀣一气。

    谁想封玉铎见了自己,竟然面色不善的质问她为何要陷害卫宜宁,且警告自己不准再打卫宜宁的主意。

    想让她不报复卫宜宁是不可能的,就算现在不翻脸,将来也终将决裂。

    因此谭蕊干脆乔装离开,也因此逃过一场杀身之祸。

    封家兄弟得知谭蕊跑了,自然是惊怒交加。

    封玉超恨道:“这次算是放蛇归洞了,她定然是察觉了什么,否则又为什么会离开?”

    封玉铎到了此时后悔不迭,咬牙切齿道:“这贱人果真狡猾!”

    然而事已至此,他们只好派些人手暗暗寻访谭蕊的下落。

    陈官保被谭蕊勒死,谭家人知道后先是不信,毕竟谭蕊平时乖巧孝顺,从未做过不好的事。

    继而又费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究竟是什么因果令她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他们不能去问卫宜宁,因为作为谭蕊的家人他们没有立场去责问他人。

    他们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向陈家赔罪,虽说人死不能复生,但该赔的礼和钱,他们一样都不会含糊。

    因此陈氏和谭老爷亲自到陈府赔罪,并先拿出一万两银子来料理陈官保的后事以及给陈家夫妇延医问药。

    邵术的妻子谭氏得知妹妹竟然在肖家杀了人后,急痛攻心,差一点就小产了。

    她自幼生在谭家,家风良善,嫁到邵家,也同样是清正温良的好人家,从不曾想到家里人有谁会做出杀人的事来。

    她一直把谭蕊当同胞妹妹一样看待,这么多年也感念她替自己孝顺爹娘,更是要高看她一眼。

    虽然平日里也觉得她有些地方做的不对,但人无完人,又岂能事事苛求?

    可是万没想到,好端端地,为何要杀了陈家那个孩子?

    谭氏也听说谭蕊企图诬陷卫宜宁,不由得想起了一个月前家宴的那一幕。

    莫非那一次让谭蕊恨上了卫宜宁?

    可是自己并没责怪她,卫宜宁也说了不介意啊!

    谭氏想来想去也没有定论,她真想亲口问问谭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已经好几日过去了,官府和家里都派了人到处找她,全然没一点儿消息。

    谭氏叹息一声,心里沉沉地发闷。

    谭蕊这么做,不但是绝了自己的退路,连同整个谭家都被蒙羞。

    现在外人对谭家的评价已经不复之前的赞誉,以后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将这件丑闻淡忘下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宝源局

    天光只剩一线,京城最大的坊宝源局开始了一天最热闹的时候。

    这里共有三层楼,一楼押宝,唱宝声此起彼伏,“买定离手了啊~~”、“押双得双叻~~”

    二楼摸骨牌、掷骰子,或四人一桌或五七人一局,有的是熟人相约,有的是临时拼凑。

    所谓“赌桌之上无生熟”,便是熟人也要明算账,就算不认得,只要凑成一局,一样能玩儿的起来。

    三楼斗叶子、打马、双陆,叶子就是纸牌,比其他的要文雅一些。

    来宝源局赌钱的人,三教九流都有。

    妙就妙在凡是来赌钱的都要戴上一张纸面具,面具上画着各式图案,牛鬼蛇神、山精海怪,不一而足。

    来此赌钱的除了极少数玩儿几把就走的,大多都流连到半夜甚至通宵。

    堵桌上从来如此,赢的还想赢,输了的想回本。

    谁都知道是这么回事,可一旦进了局,便个个身不由己。

    所以就有很多输红眼的,一个劲儿的想翻本,结果却越输越多。

    陈桂栋当初就是这样,这些世家子弟来赌钱是允许欠账的,三楼有个账房,专记赌账。

    只是进来记赌账的人需得把面具摘下去,还要在账册上签字画押。

    坊管账的老金是位神人,从没有人在宝源局帐房以外的地方见过他,但京城中的官家子弟、商贾巨富他竟然个个认得。

    来人只要摘下面具,他一准儿能叫出对方姓名来。

    宝源局是谁的买卖人们不清楚,然能在京城里开得起大赌坊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就是了。

    也有人想赖账的,但无一例外都被收拾得很惨,轻则挨打挨饿,重则断指断手。

    久而久之,人们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宝源局的账欠不得。

    卫长安混在人群里,戴着一张青色的鬼脸。

    先是在三楼斗了几把叶子,又去二楼吆五喝六地掷了几盘骰子,而后跑去一楼大呼小叫地押宝。

    输赢越快就越上瘾,押宝唱宝不过片刻的功夫,输赢就已经定局。

    赢了自然心花怒放,输了又总觉得不服气。

    卫长安自己身上并没有多少钱,包氏怕他学坏从来不给他太多钱花。

    不过自从结识了封家兄弟,卫长安就开始越来越频繁的出入坊妓馆,人一旦沾染上这两样东西,便瘾入骨髓,想要戒掉实属千难万难。

    先前的几次都是封家兄弟做东,赢了算卫长安的,输了记在他们头上。

    一来二去的卫长安上了瘾,不用人邀请就忍不住自己往这些地方跑。

    往往借着读书之名出来鬼混,在坊里玩儿的差不多了就去对面的天香苑狎妓,肆意挥霍一番再装模作样地回去。

    当然,他不敢天天这样,每个月也就一两回。

    饶是如此,也已花费不赀,只是有封家兄弟帮着遮掩,没钱尽可以记账。

    卫长安蠢的要命,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哪天走运,在坊就能把这些钱全赢回来。

    所以他每次来赌坊要是赢了钱,就直接拿了钱去妓馆。若是输了就干脆记账,也不算算一共欠了多少。

    今天卫长安的运气就不算好,除了掷骰子赢了两把以外,剩下的全是个输。

    他为了翻本便一把一把押下去,可竟然一局也没赢。

    卫长安额上的青筋都迸起来了,只是面具挡着看不到。

    此时身后有人扳了一下他的肩膀,卫长安正不耐烦回过身就要骂,结果一看那人的身量穿着立刻消了气。

    “封二哥……”卫长安亲热地叫了一声。

    “嘘……”那人竖起食指挡住嘴唇示意他噤声,而后拉着他走到一边去了。

    封玉铎来找卫长安,把他从坊带到了酒楼。

    封家兄弟不怎么去妓馆,也就是陪卫长安去过几次。

    他们一向嫌弃妓子不干净,远不如大家闺秀们冰清玉洁且气质出众。

    卫长安一向佩服封家兄弟有手段,打从心里把他们当做好人。

    在酒席上两杯酒下肚,恨不得拿把刀把自己脑袋割下来给人家。

    封玉铎单手擒了酒杯,面上似笑非笑,问卫长安道:“卫大少,你家那个五妹妹……”

    卫长安立刻做出痛心疾首状来,说道:“那个不识抬举的,枉费了哥哥你一片心意。”

    “我听说前些日子在肖家……”封玉铎微微一笑,把酒杯转了转,欣赏着里头琥珀色的波光。

    “肖家的事她的确是受了牵连,”卫长安连忙说道:“那谭蕊也不知发什么疯,大约是和陈家结了怨,想让小五背锅吧。”

    卫长安虽蠢也明白在这件事上要帮卫宜宁摘清,毕竟关系到他们家的名声。

    “你家五姑娘倒沉着,”封玉铎说道:“听说一开始人们都以为她杀了人的时候,她可是半点也没失态啊。”

    “,外人知道些什么。”卫长安咂嘴道:“她当时看着倒是怪冷静的,回去后在大门口就绊了一跤,显然是吓的腿软了,回到房里到底是哭了半天,又生了场病,好几天才下地。说到底还是吓着了,只是她一向是个温吞性子,忍气吞声惯了。”

    卫宜宁那天事后随包氏回府,一路上都很平静,进门口摔了一跤,倒也没怎样,等进了自己院子就忍不住哭了,接着就病了几天。

    封玉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对卫长安道:“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商量,求哥哥你成全。”

    “这么说就见外了,”卫长安立马拍起了胸脯:“但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封玉铎凑近了卫长安的耳朵,小声嘀咕了几句。

    “这……”卫长安听完难免迟疑起来:“那丫头倒不打紧,只是……”

    “放心,这件事最后绝不会被吵出来就是了,”封玉铎一脸笃定:“不过是借个名头罢了,不会让他知道的。”

    “万一……”卫长安还是有些怕:“我可惹不起……”

    “你一万个放心,我这计划绝对严密就是了,”封玉铎哄孩子一样对卫长安说:“若是有什么纰漏自然都在我身上。”

    卫长安想了想,觉得起码还有封玉铎和自己拴在一条绳子上,应该不会有事,便鼓了鼓气道:“那好,我照你的吩咐做就是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不寂寞

    晴窗映雪,素漆小几上放着一只累丝玛瑙盘子,攒着满满一盘鲜桂圆,一盏清茶泛着香雾,袅袅升腾与室内的花香氤氲成一片。

    卫宜宓端坐在包氏屋子里的紫檀镶嵌寿山石的椅子上,对面坐着卫宜室卫宜家一对姊妹花。

    春娇轻轻挑了帘子,卫宜宁缓步走了进来,见了这三个人按规矩依次请了安。

    卫宜宁看了一眼卫宜宓,只见她比先时明显瘦了,皮肤也更白些,一张巴掌脸越发秀气玲珑,比先前更耐看了。

    包氏扶着个小丫头从里间出来,见卫宜宁也到了便笑着说道:“这回齐了,五丫头也是病了刚好,多在各处走动走动比总躺在床上强。”

    卫宜宁笑着应了一声,她那都是演给包氏等人看的,若是当时表现得太过懦弱害怕,和她平时出入太大反倒不好,毕竟当时有太多人在场。

    回来后在包氏面前露怯,是为了打消她的顾虑,对自己不要太警惕。

    包氏至今还以为她不清楚当年的事,尽管知道卫宜宁不像她表面上那么好拿捏,但还不至于就把她当做眼中钉。

    包氏有事去了前厅,就剩下几位小姐。

    双生女对卫宜宓的事没少幸灾乐祸,当然只敢背地里,表面上依旧恭恭敬敬,那也是慑于包氏之威罢了。

    反观卫宜宓自己,她既然肯见人,就是决心把之前的事彻底揭过。

    如今见了卫宜宁心里依旧不甘,但表面上却竭力平静。

    那件事她依旧只当是意外,丝毫不知卫宜宁从中做了手脚。

    见了卫宜宁还是那副安静守拙的模样,心里隐隐翻起恨意,说到底她还是不能真正释怀。

    哪怕是自己暗算卫宜宁在先,落得那样的结果依旧不会反省自己,她更多想的是凭什么卫宜宁那么走运。

    “五妹妹,我看你今天气色格外好呢!”卫宜室甜甜笑道:“怎么没出府去走走?自从去了肖家,你就没去韦家和燕家了吧?”

    “是呢,她们也没来看看你,”卫宜家也跟着凑热闹:“往常你们可是走动得很频繁呢!”

    双生女从来最喜欢一唱一和,她们奚落卫宜宁,觉得因为肖家发生的事让韦家和燕家从此对她存了芥蒂,只怕以后就划清界限了。

    她们之前对卫宜宁也不过是表面上的恭维,事实上一直心存嫉妒和不甘。

    凭什么卫宜宁就能一路结交那些显赫的门第?

    韦家就算了,后来竟然攀上了燕家,而后连肖家也把她当宝!

    她们怎么可能不嫉妒?别说是她们,就是卫宜宓也不能不眼红吧?

    不过现在么,肖家的事甚嚣尘上,虽然外界都说不关卫宜宁什么事,可她们不这么觉得。

    哪怕卫宜宁无辜,也不该就让她落得干净。

    何况谭蕊一天没落网,她和卫宜宁究竟有什么纠葛就不得而知。

    卫宜宁一力说她不清楚谭蕊的动机,只怕是真相有些不能为人所知吧!

    双生女从来都喜欢用恶意去揣测别人,对卫宜宁她们一向嫉妒又怀恨。

    嫉妒她运气好,恨她不肯帮衬提携自己。

    倘若卫宜宁懂得稍稍分些好处给她们,让她们也能经常出入燕家肖家,她们自然也会帮着她说话的。

    可卫宜宁一向独来独往,对她们的主动示好断然拒绝,既然如此,她们又何须留情?

    说到底她们同卫宜宓尚且还有同父之情,她卫宜宁又算哪根葱?

    人间之所以有诸多不平事,起因皆是因为有了不平之心。

    双生女对卫宜宁久怀不忿,只要她稍微有些情况,她们就恨不得卫宜宁就此倒下。

    她们是拿卫宜宁怎样不了,可卫宜宓能啊!

    含沙射影、旁敲侧击、挑拨离间、坐山观虎斗可是她们的全挂子本事,趁这个机会不用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卫宜宁自然听得出她们言语中的奚落,只是恬然的表情丝毫不变,就像是听不懂一样。

    “许是都不方便,毕竟各自的家大业大,冬至月应酬又多,偶尔个把月不见面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卫宜宁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倒不急,来日方长嘛!”

    卫宜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看是人家不想见你吧!再过个把月只怕依旧不方便。”

    包氏恰从外头进来,虽然没听见她们说话,却察觉出气氛有些尴尬,因说道:“门房新拿进来一篓福橘,我叫人给老太太送去一些,下剩的那些各房里分分。”

    卫宜宓有些懒懒地开了口道:“福橘的滋味也还罢了,我就是喜欢那股香气,比花香宜人。”

    一旁的国妈妈听了,赶紧吩咐小丫鬟:“给大小姐屋里多送两盘,就供在香案上。”

    “姐姐真是雅好,”卫宜室浅笑道:“贡橘闻香清雅极了。”

    她这明显就是在恭维卫宜宓,贡果取香的习俗早已有之,佛手柑橘香芫皆可,算不得稀奇。

    “大姐姐倒似一直都偏爱江南的风物,”卫宜家也赶紧凑趣:“要我说将来别是也会像大姑姑那样嫁到江南去做王妃吧!”

    她这本是奉承的话,谁知恰好撞在卫宜宓的心坎上,想起前日母亲劝自己的话,卫宜宓心中忍不住甜丝丝的。

    “三妹妹真是生了一张巧嘴,”卫宜宓抿嘴一笑:“只是别拿我寻开心呀!王妃岂是人人做得?”

    见她如此包氏的心情也舒展了,只要女儿开心就好,因此对双生女也和悦了很多,说道:“前儿有人送了几张好皮子,宜宁身上穿的自来有老太太照应,不必我操心。倒是你们两个去选选,就叫他们给做两件外氅吧!”

    双生女连忙道谢,心中捺不住得意。

    卫宜宓经过月余的自闭也觉得身边有两个人帮衬着也不错,起码无聊的时候还有人凑趣,看不惯谁的时候也可以让她们出面去针对。

    更重要的是,她们可以把卫宜宁孤立起来,这种孤立看似没什么,其实杀伤力巨大。

    卫宜宁恬妩贞静的面带微笑,心里却清楚对面三个人已然结成了联盟。

    看来,不用必担心这个冬天寂寞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燕七的礼物

    234

    这天后晌,卫宜宓姐妹几个都在朱太夫人的房里陪着老太太摸骨牌。

    如意一边端茶倒水一边笑道:“前几日老太太还说没牌搭子,如今可好了,大小姐病好了,五姑娘也回来了。不但能凑齐一桌牌,连替换休息的人都有了。”

    卫宜宓抿嘴一笑,说道:“我这病的也有些久了,可该好了。”

    死气沉沉地熬了一个多月,总算看到了光亮,不日卫玉就要回京小住,自己当然不能消沉下去。

    今后少不得要多在祖母身边侍奉,如此才能多和大姑姑说上话,进而得到她的赏识。

    卫宜宓心里有了这样的打算,故而比平时更显得平易近人,对朱太夫人也更殷勤。

    众人一时还解不过意来,朱太夫人以为她是生了一场病变得懂事了,双生女只当她心气不如以前,自然平和了许多,对她们不也比以前好多了么?

    卫宜宁则根本不在意卫宜宓是何态度,反正她自己始终如一就是了。

    两局牌刚打完,外头有丫鬟进来,后头是两个婆子抬着一只大编箱。

    “老太太,这是柱东王府派人送来的,指名送给五姑娘。”丫鬟说道。

    “抬进来吧!”朱太夫人道:“让我也瞧瞧是什么稀罕物儿!”

    说的众人都笑了,双生女互看了一眼,卫宜宓脸上依旧笑着,看不出什么变化。

    她们也很好奇,不知燕家送的是什么?最好是卫宜宁之前送给燕家的东西,如此就说明燕婷贞和她绝交,不会再往来了。

    箱子被打开,里头装了满满的一下子。春娇蹲下身一样一样往外拿,随带还有一封信,是燕婷贞写给卫宜宁的。

    上头说自己这阵子病了,怕把病气过给别人所以在家中静养谁也没见,但一直惦记着卫宜宁。

    箱子里有四样水果,她自己觉得好吃就派人给卫宜宁送来些,叫她自己做主分派,送些给别人也足够。

    还有四样点心,是他们府里新来的厨子做的,叫卫宜宁尝尝看合不合口。

    另有几部新书,是书局里新出的,她特意托了八哥燕云堂排队去买来的。

    又说里头的那罐雨花茶和那颗文石是燕肯堂去金陵游学特意带给卫宜宁的。

    信的最末又说叫卫宜宁有空到她府上做客,因为实在想念的紧。

    卫宜宁把信上的话原原本本念给朱太夫人听,老太太听了点头说道:“燕家这位小姐真是个重情义的好姑娘,生着病还不忘念着你,你很该去看看人家。”

    卫宜宓等人则大失所望,燕婷贞非但没和卫宜宁绝交反倒还这么关心她。

    更让她们不能忍的是,堂堂京城第一公子居然千里迢迢带礼物给卫宜宁这个粗鄙丫头!

    这实在是太超出她们的预料了,那可是燕肯堂啊!卫宜宁也配?!

    虽然只是金陵的土产,算不得名贵,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这两样东西不值几两银子,可里头的情意可不便宜。

    “哟,这石头上天然的纹路看上去好似河岸边生着兰草,还有小船和水鸟呢!”如意凑近那文石道:“也算是有意趣了。”

    卫宜宁把燕婷贞的信重新折好,笑着向众人说道:“虽然只是些吃的,老太太和几位姐姐若不嫌弃可赏光用一些,左右也不耽误咱们玩牌。”

    说着亲自动手和春娇如意一起把这些吃的都放进盘子里摆在桌上,四盘水果四样点心,剩下的叫春娇送到包氏和桑姨娘屋里去了。

    卫宜宁从来大方,卫宜宓她们没少得她的东西。

    陪着老太太摸了一下午骨牌,卫宜宁想着第二天去看望燕婷贞,便写了帖子派人送去燕家。

    到了第二天,卫宜宁收拾停当出了门。

    到了柱东王府,见到燕婷贞,两个人多日未见,一见了面便觉得有说不完的话。

    燕婷贞拉住卫宜宁道:“真是吓死我!八哥回来说了肖家的事,把我听得心悬到了嗓子,还好最后你没事。”

    卫宜宁知道她关心自己,笑着说道:“我没事,倒是你,病好些了没?”

    燕婷贞薄面微红,说道:“这几天是我的小日子,腰腹疼痛,整个人提不起精神,只好卧床。”

    卫宜宁了然,燕婷贞比她大一岁,已然通了经血,此时天气寒冷,自然要在经期格外在意。

    “没吃些暖血的药吗?”卫宜宁关切道:“这虽然算不得大病可一月一次也够人受的。”

    “怎么没吃,吃的我都快要吐了,”燕婷贞苦了脸道:“每次也轻一些,只是这次痛的格外厉害。那些大夫说什么我天生体寒,又说应了冬至的节气,所以疼得厉害。”

    “这话听上去也有些道理,”卫宜宁看着燕婷贞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倒觉得有趣:“就没问问可有根治的法子?”

    “说了。”燕婷贞闷在被子里无精打采地说。

    “那就好,”卫宜宁道:“照做就是了。”

    燕婷贞耳朵都红了,说道:“现在可不成。”

    “啊?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卫宜宁问。

    “说了除非等到、等到什么时候嫁了人、生了孩子才能好。”燕婷贞小声嘀咕道。

    她们遮掩这样的大家闺秀这样的话是从不说出口的,但燕婷贞和卫宜宁实在要好,故而虽然害羞却还是说了出来。

    卫宜宁听了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道:“那的确是不成,可得等几年呢!”

    燕婷贞一向不喜交际,和卫宜宁却独谈得来,见了她便总有说不完的话,两个人说起话来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时候。

    卫宜宁留下来吃过了午饭才告辞,燕婷贞尚且不舍,拉了她的手道:“你可要常来,不然我就下帖子请去。”

    卫宜宁道:“最快也要三日后,你若是身上好了也可以去我们府里转转。”

    说完告辞,也不让燕婷贞送,唯恐她着了寒气。

    从燕家出来上了车,走出去不久就有人赶了上来,拦住卫宜宁的车道:“小姐请留步,我们主子有东西给您。”

    说着递上来一只小小的匣子。

第二百三十五章 匣子

    春娇走过去问道:“这是……”

    “小姐看了自然就知道了。”那人年纪不大,但面相精明,穿着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随从。

    他话不说破,春娇也不便深问,接过匣子上了车,小声对卫宜宁道:“应该是燕家的人,叫把这匣子转交给姑娘,他说姑娘看了就明白了。”

    卫宜宁也不知怎么回事,把匣子拿过来看了看,是一只素面金盒,虽然没有多余纹饰,但形制古拙,应该有些来历。

    那匣子并未上锁,只是盒盖紧扣,晃了晃,没有什么动静,里头装的应该不是什么硬物。

    “是九小姐吧?”春娇猜测:“想是走的时候忘了给,这会儿想起来了赶紧打发人追上来。”

    卫宜宁没接口,轻轻打开了盒子,里头叠放着一片云锦苏绣的丝帕,上头双面绣着一丛红豆。

    绣工精致,卫宜宁都自叹不如。

    再下头则是一张云轩笺,叠做方胜儿,打开看时只有两句诗。

    “这……”春娇不识字,不知上头写的是什么,就见卫宜宁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没什么,不过是两句诗罢了,”卫宜宁说道:“胡乱写着玩儿的。”

    说着把信和帕子都折好了,又放回盒子里。

    那盒子没有巴掌大,放进袖子里刚好。

    卫宜宁的神情又恢复如常,不见丝毫端倪。

    春娇心中有些疑惑却不便说,那纸上的字迹似乎不是燕九小姐的,只是她不识字,不敢乱说。

    回去后卫宜宁说要午睡,她从来就有午睡的习惯,春娇是知道的。

    伺候卫宜宁歇下,过会儿再进来看看,发现卫宜宁并没有睡,而是拿着那张云轩笺在默默出神。

    春娇便觉得这信不寻常,否则姑娘为何会拿着它反复看呢?不过就那么几个字,翻来覆去地看也不可能多出字来。

    只是卫宜宁都说了没什么,她也不能总问。

    做下人的要知本分,主子不说的绝不乱打听,主子吩咐的只管照做就是。

    又何况卫宜宁之于她有大恩,她一向都觉得五姑娘是最稳重老成的,所以也不做他想。

    午睡后,卫宜宁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一个人在那儿发了半天呆。春娇总觉得和那只金盒有关。

    晚饭时候,众人都坐在那里吃饭,包氏因有事,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说要去打点宫里一位太妃的寿礼,叫人开了库房的门,亲自进去挑选。

    卫宜宓和双生女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偶尔说笑几句,只是不搭理卫宜宁。

    她们存心孤立卫宜宁,有长辈在跟前的时候还不明显,只剩小辈的时候,根本就不跟卫宜宁说话。

    不过卫宜宁并不把这当回事就是了,她打猎的时候几天几夜不说话的时候多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卫长安似乎刚从外头回来,脸上带着些许不耐烦,坐下来还没吃饭,劈面就对卫宜宁说道:“听说你今天去燕家了?能不能帮个忙?让九小姐同燕七公子说说,应了我们的邀约。”

    卫宜宓听了他的话忍不住问:“你们邀人家做什么?”

    卫长安道:“是封家和景家几位公子想请他赴个宴,顺路拉上了我,还不是因为燕七刚从金陵回来,大伙儿想给他接个风。”

    这些贵族子弟一向喜欢结交,更何况是燕肯堂这样家世又好声名又高的人。

    卫长安一向热衷于此,说出这样的话一点也不奇怪。

    但听他话里的意思,燕肯堂显然并未答应。

    想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燕肯堂和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卫长安捺不住性子,又催了一遍卫宜宁道:“我都跟他们说了,你和燕九小姐最好,他们索性拜托我跟你说一声,找燕小姐说说。这不算什么难事,你能做到吧?”

    不用说,一定是卫长安在外头说了大话,那些人便叫他找卫宜宁。

    卫宜宁慢慢放下筷子,说道:”九小姐一向不过问她兄弟们这些事,便是找她也无用。

    大哥哥直接跟七公子说就好,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七公子想去自然会答应,不答应自然有他的原因。”

    卫长安听了不满,冷哼道:“只怕未必是九小姐不过问她兄弟们的事,是你不肯帮忙吧!还嫌我拐弯抹角!”

    “是啊五妹妹,不过是说句话的事,”卫宜室从旁说道:“都说七公子最宠九小姐了,你又和九小姐最要好。不像我们,连人家的边也摸不着。”

    “可不,昨天燕家送来的东西里还有燕七公子给你带的礼物呢!”卫宜家语气有些酸地说道:“说明你就是燕家的座上宾,只要你开口,七公子难道不会答应?”

    何曾听说燕肯堂送给她妹妹之外的年轻女子礼物过?

    偏偏就有卫宜宁的份,虽然知道燕肯堂是她们高不可攀的,可她们就是做不到不嫉妒,简直嫉妒的都要发狂了。

    卫宜宁的神色有一丝丝的不自然,像是想笑又竭力忍着,卫宜宓冷冷地看着她,心中却开始警戒。

    卫宜宁这样子总让卫宜宓觉得她和燕肯堂之间有什么,那种含而不露、朦胧隐晦,很是暧昧不明的神色,让她特别不放心。

    卫长安显然对卫宜宁极其不满,说出的话也越来越难听:“我真是撞鬼了,竟然想让你帮忙。别人家养条狗还知道替主人叫几声,你呢?叫你帮忙递个话也不能!”

    言下之意是卫宜宁吃住在他家,尚且不如一条狗。

    卫宜宁听了他的话忽然一反常态,没有像平时那样装傻认怂,而是冷冷地回了一句:“大哥哥别动不动就提狗,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大姐姐难道不会害怕么?!”

    说完也不理众人是何反应,自顾自站起来就走。

    春娇急忙追上去,一颗心跳的像打鼓。姑娘这话说得可不轻,只怕是得罪人了。

    卫宜宓脸上顿时就没了血色,卫宜宁这话恰如一只匕首插在她心尖上,自己好容易从那件事里挣扎出来,她却当众揭自己伤疤!

    说自己怕狗,是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被敖犬……

    卫长安万没想到卫宜宁会如此,他说那话绝不可能是冲着卫宜宓的,此时只好解释:“我绝没那意思,这个卫宜宁实在太猖狂了!她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双生女彼此对望一眼,那意思很明显:这回有好戏看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反常的卫宜宁

    包氏在库房里选定了一尊鎏金堑宝的菩萨坐像,命人收拾干净,用檀木大盒装好,外罩红锦袱,到寿诞那日好送进宫去。

    看着几个小厮把东西抬出来,然后叫国妈妈锁了库房的门,把钥匙拿在手上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间库房里放的都是值钱的东西,钥匙须得包氏亲手拿着。

    进了屋,只见卫长安等几个人都不说话,卫宜宓脸色又十分难看,包氏便问道:“这是怎么了?我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吃饭呢吗?”

    卫宜宓不说话,脸色难看地起身走了出去。

    卫长安怕挨训,赶紧说道:“我还有功课没做呢!”说着一溜烟跑出去了。

    包氏冷冷地看着剩下的双生女,眼神如刀。

    她们两个不敢耍滑,小声说道:“是五妹妹,她,她当众说大姐姐怕狗……”

    只这一句包氏就火了,卫宜宁这话真是太狠毒了,她怎敢如此羞辱自己的女儿!

    包氏懒得问前因后果,就算卫宜宓有错在先,卫宜宁也不该说这么恶毒的话。

    她这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当真是太过分了!

    “来人!把五丫头给我叫来!”包氏厉声喝道,她只剩两个孩子,卫宜宓又是她的心尖肉,谁动都不行,更何况是卫宜宁这个寄人篱下的东西!

    “夫人……”进来的丫鬟显然畏惧包氏的怒气,小心翼翼地禀告道:“五姑娘已经自行去祠堂罚跪了。”

    “她倒是机灵,”包氏怒气犹未平,又惦记着卫宜宓,说道:“那就叫她跪着吧!”

    之后急忙赶去安抚女儿,生怕卫宜宓想不开做出傻事。

    好在到了卫宜宓房里,发觉她还算平静,虽然不高兴,但也不至于情绪崩溃。

    “这个五丫头疯魔了,我已经罚她去祠堂跪着了,”包氏对卫宜宓说道:“你若还不解气,明日再叫她给你好生赔罪。”

    包氏自认一向对卫宜宁不错,若是她犯了别的错也还罢了,可她今天犯的错实在不能饶恕。

    卫宜宓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道:“母亲,我没事,五妹妹话说的难听也不过是话赶话说到了那里,未必就是存心的。”

    包氏被她说的愣了一下,继而又喜道:“你能想得开最好了,就知道你是最懂事的,听为娘的话,一切都往前看。”

    卫宜宓点头道:“我知道,不会为了一句话就做傻事的。您回去歇着吧!”

    包氏细细审视她一番,看她不像在说谎,终于放下心来,说道:“那你也早点睡,若是饿了就叫人做了宵夜给你端进来。”

    她猜测卫宜宓晚饭应该没吃好,冬日夜长,担心女儿挨饿。

    卫宜宓答应了,起身送包氏出去。

    包氏走前特意给卫宜宓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使眼色,要她们留心照看大小姐。

    二人低头应了,她们服侍卫宜宓的时间不长,先前的大丫鬟被撵了,具体怎么回事她们也不甚清楚。

    只是自从服侍大小姐就没少被夫人叮嘱,她们已经习惯了小心翼翼地地侍奉卫宜宓。

    此时夜色已经深了,祠堂里只点着一盏油灯。

    卫宜宁跪在蒲团上,一张脸没有表情。

    春娇上前把披风又给她拢紧一些,低声道:“祠堂里冷,姑娘当心着凉。”

    卫宜宁摇摇头道:“我没事,冷惯了。”

    小舍儿在后头陪着,她嘴笨,不知该怎么安慰人。

    春娇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姑娘,虽说今天的事大少爷有不对,可你之前不是一直都让着他吗?这次又何苦……”

    春娇是为了卫宜宁着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管怎样卫宜宁都要受包氏的管教,跟卫宜宓撕破脸对卫宜宁没有半点好处。

    五姑娘一向识大体,懂忍让,为这么这次这么反常?

    觉得卫宜宁反常的不止她一个,双生女此刻也正在房里说这件事。

    “五丫头今天是吃错了药不成?”卫宜家边剔指甲边说:“就算她不肯帮大哥哥的忙,也犯不上拿话冲大姐姐呀。”

    “我劝你少去琢磨别人,这个时候想着怎么样躲远点儿,别把麻烦惹到自己身上就好了。”卫宜室劝她明哲保身:“管他们怎么回事呢!左右没针对你我。”

    她们在这个家里没什么地位,现在暂时投靠卫宜宓,可也不知能不能长久。

    卫宜宓像极了包氏,转眼就能翻脸不认人。

    她们讨厌卫宜宁,也不喜欢卫宜宓,最好是她们都不得好,免得衬得自己不如人。

    卫宜宓坐在床帐里,眼神比平时都要幽深。

    她从卫宜宁的反常里嗅到了不一样的气味,忍不住要寻根究底。

    卫宜宓觉得卫宜宁今天敢对自己恶言相向,并不是她忍不住了,而是她不想忍了。

    她为什么不想忍了?自然是因为她翅膀硬了。

    结交了有钱有势的人家使得她不再是一个无所依靠的小孤女,但还不止如此。

    一定还有什么事让她如此有恃无恐。

    否则她早就张扬起来了,毕竟早就与燕家肖家有了往来,就算是前一日燕家送来礼物也没看出她有丝毫骄纵,为何只是隔了一天,卫宜宁就如此狂妄了?

    这一天之隔发生了什么?

    卫宜宓还算是个细心的人,她从一开始的羞恼中清醒过来,开始琢磨卫宜宁反常的原因。

    最后定格在晚饭时卫宜宁欲笑不笑的神情上,她那副神情和她说的话一样反常。

    该不会是……

    卫宜宓的心狠狠跳了一下,她不愿意承认,却还是忍不住得出了一个结论:卫宜宁和燕肯堂之间有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正是因为如此,卫宜宁才觉得自己大可不必仰人鼻息,一改之前的低调隐忍,敢于对自己口出恶言。

    这个念头让卫宜宓又怕又慌,可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朝这条岔路冲了下去,拉也拉不住。

    燕肯堂似乎一直对卫宜宁不错,只是他太高高在上了,没人会把他和卫宜宁放在一起。

    可万一呢?

    卫宜宓打了个冷战,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好像自己憧憬了许久的位置被人捷足先登了一样。

    她该怎么办?

第二百三十七章 卫宜宓的求证

    卫宜宓需要求证,且一刻也不能等!

    夜太漫长,她承受不了这份煎熬。

    每一寸光阴都过得艰难无比,那个可怕的念头总是一而再地闪出来,像一簇鬼火怎么浇也浇不灭。

    而这件事不能让别人插手,毕竟一切还只是猜测,她不想给卫宜宁反咬一口的机会。

    那个死丫头不是在祠堂罚跪吗?那就让她跪着好了。

    既然她房里没人,自己是不是可以……

    卫宜宓在心里想了又想,她的计划虽然有些冒险,但却是查到真相最直接的办法。

    既然放不下,那就干脆下手去查好了。

    “来人,把灯熄了吧!”卫宜宓平静地吩咐丫鬟:“早些睡,都老老实实的别惹我心烦。”

    丫鬟连忙答应了,卫宜宓说一不二,她们不敢违拗。

    外间上夜的丫鬟不敢弄出动静,安安静静地躺着很快就睡熟了。

    卫宜宓的眼睛一直闭着,直到万籁俱寂,显然已是深夜,府里头再也无人走动了,她才轻轻起身。

    穿好了衣服悄悄开了窗子,从窗口出去,又走出了院子。

    她步子很快,但不乱。

    卫宜宓自认还是有几分狠劲儿的,她若决心做什么就不会畏首畏尾。

    就像当初对卫宜宁起了杀心就绝不手软,如今她要看看卫宜宁与燕肯堂是否有私情,就要去她屋子里查看明白。

    卫宜宁在祠堂罚跪,她的两个大丫鬟自然要陪着。

    并且今夜也不会有人在外间上夜,只有剩下的丫鬟在两侧的厢房里住。

    卫宜宁住的上房要上锁,偏偏卫宜宓手上有所有钥匙的备份儿。

    这还是柳姨娘的事后包氏交给她的,为了以防不测。

    卫宜宓轻轻开了卫宜宁屋子的锁,极快地闪身进去。

    她平时不屑进卫宜宁的房间,如今又是黑夜,不得不小心地摸索着前行。

    好在这屋子里没有太多家具,卫宜宁也不喜欢多摆设,使得她没碰到什么东西。

    进了里间卫宜宓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这是她母亲特意给她的,卫宜宛都没有。

    虽然不够明亮,也已经非常难得了。

    她先是在柜子里翻找了一气,只找到一些绸缎珠宝还有些小玩意。

    卫宜宁的柜子只有一个上了锁,卫宜宓打不开,她有些不甘心。

    转身又去搜查卫宜宁的床铺,借着暗淡的珠光,卫宜宓在卫宜宁的枕边发现了几样东西。

    一块文石和一筒茶叶,都是燕肯堂从金陵带回来借燕婷贞之手送给卫宜宁的。

    卫宜宓见了不禁骂了一句不要脸,把男子赠送之物放到枕边,用心不言而喻。

    此外还有一只赤金盒子,卫宜宓没见过这东西。

    拿起来打开一看,里头有一方精致帕子,还有两封信。

    其中一封卫宜宓见过,是那次燕婷贞扭伤了手腕请燕肯堂代笔给卫宜宁写的信。

    当时卫宜宓因此很是不好受了些时候,但还没多想。毕竟这二人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另一封信是张便笺,上头只写了两句诗:新月爱良夜,玉人下东楼。

    同样是燕肯堂的字迹,这一点卫宜宓绝不会认错。

    虽然只是短短的两句诗,却分明是邀约的口吻。

    初一便是新月之夜,还有三天就到了。

    玉人自然指的是卫宜宁,要她在东楼下等候。

    卫宜宓自然也知道东楼在哪里,就是京城的东城门。

    每年冬至节以后,进入数九,京城中都会在入夜上演泼寒胡戏。

    所谓的泼寒胡戏就是一大群青壮男子赤膊戴鬼面,随着乐曲边舞蹈边互相泼水追逐。

    据说可以去火压病,降灾除厄。

    因为由来已久,便成了一大盛事,堪比上元节闹花灯。

    这新月夜是第一场泼寒胡戏,最隆重也最热闹。

    从东城门到西城们恰好有一大队通行,所以这两处一向人多。

    燕肯堂一定是想要趁乱与卫宜宁约会,否则不会写这样的诗给她!

    再打开那方手帕,艳丽的红豆更是刺伤了卫宜宓的眼。

    云锦配苏绣,这明显是金陵的东西,燕肯堂实际上要给卫宜宁的礼物竟是这个!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此物最相思,呵!

    卫宜宁啊卫宜宁,实在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个本事!

    卫宜宓不知自己此时的表情是何等狰狞,她只顾着愤恨卫宜宁。

    皎皎如月的燕七公子居然被她这么个不起眼的乡下丫头给迷惑了,若不是亲眼看到这些东西,打死自己也不信。

    难怪卫宜宁有恃无恐,能得燕七公子垂青,不啻飞上枝头变凤凰。

    哪怕是作妾也该知足了吧!

    燕七公子不是别人,绝不会始乱终弃,这一点卫宜宓很笃定。

    他不是寻常的才子贵胄,他可是被多少人预言过的国之栋梁。

    他若对谁动情,势必要负责到底的。

    卫宜宁想必也清楚,故而也懒得在卫家再低调下去。

    因为只要她进了燕家,卫家的人谁又敢再怠慢她呢?!

    女人的直觉是一种看似无理实际又非常可靠的东西。

    卫宜宓一直奇怪自己为什么那么讨厌卫宜宁,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

    流放之前是,回来之后也是。

    原来,是自己预感到了今天。

    燕肯堂是卫宜宓心心念念了多年的人,如光如月,在她心上打下了烙印,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之前的一个多月里,她痛苦得恨不能死去,除了屈辱更多是绝望,心中有个声音一遍遍回响:她再也没机会和燕肯堂在一起了。

    曾经是她最美的梦境如今成了最不敢去想的画面。

    那种把心上人从心上剜去的滋味让卫宜宓知道了什么叫痛彻心扉。

    后来她听从了母亲的话,决心另寻出路,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总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在屋子里。

    可现在她却要面对一个更残忍的局面:纤尘不染的燕七公子居然对那个毫不起眼的卫宜宁动了心。

    虽然两人还未到一处,但卫宜宓已经快要疯了。

    她不禁怨恨上天不公!

    自己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卫宜宁?!

    凭什么她的运气能那么好?轻易结交显贵,更能得到燕肯堂的倾心。

    细说起来还是拜自己所赐吧!若不是自己当初想出在佛殿放火的主意,卫宜宁又哪来救燕婷贞的机会?

    又怎可能就此结识燕肯堂?!

    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人心里住着菩萨也躲着妖魔,卫宜宓此时满心都是怨、恨、妒。

第二百三十八章 织网

    不知过了多久,卫宜宓猛地清醒过来。

    在月末浓稠似墨的黑夜里,在淡淡珠光的掩映下,她犹如顿悟般把手里的东西又原样放了回去。

    而后轻移莲步,缓缓退出了卫宜宁的屋子。

    轻轻落锁,无声无息地离开。

    回到自己院子后,卫宜宓依旧从窗户进了房间,轻轻掩闭窗扇,褪掉外裳,她才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索性一切顺利。

    因为之前窗子敞着,屋子里有些冷。但卫宜宓不在乎,她恰好需要这种令人头脑清醒的冷。

    躺回到床上,她开始在心里密密地织起一张网,一丝一缕、一环一扣都不马虎,遇到艰难处,凝神静气犹如入定,直到攻破难题,眉头方舒展开来,心头似有春风拂过。

    直到天色发白,卫宜宓才觉出一点点疲倦,那张网最关键的地方已经织完,还剩下一些细节需要处理。

    “天亮再说。”卫宜宓喃喃道,阖紧双目沉沉睡去,竟是无比的香甜。

    天光大亮,包氏派人到祠堂叫卫宜宁出来。

    卫宜宁跪了一夜,被春娇和小舍儿搀扶着才能站起来。

    还要先过去向包氏请罪并向卫宜宓赔礼。

    包氏端坐在中堂的正位,脸上神色一如往常,只是见了卫宜宁没有开口说话。

    春娇心中忐忑,担心包氏就此彻底厌恶卫宜宁,五姑娘以后的日子难过。

    她还不满十四岁,在这里的日子还长,包氏是当家主母,想让她不好过实在是太容易了。

    卫宜宁的脸色和往常相比略显憔悴,毕竟是跪了一整夜,双眼下有淡淡的青痕。

    见了包氏垂首行礼,倒没再像昨日那般倔强。

    恰在此时卫宜宓也带着两个丫鬟进来了,包氏便对卫宜宁说道:“宜宁,你年纪还小,难免说话不防头。但是你们姐妹之间和睦是第一位的,切不可贪图一时逞强,而说出伤人的话来。

    你一向懂事,昨日的话我们只当你是一时口不择言,不会认真。只是以后绝对不可以再犯,这也是为你着想,咱们自己人可以一而再的原谅你,外人却不会对你过多迁就。

    你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可要三思啊!”

    卫宜宁听了点点头,嗓音有些喑哑地说道:“多谢夫人教导,宜宁谨记。”

    包氏便笑了,说道:“既如此,就跟你大姐姐赔个不是吧!宜宓也不许记仇,她年纪还小呢!”

    卫宜宁慢慢转过身,脸对着卫宜宓说道:“大姐姐实在对不住了,恕我一时冲动,以后再不会了。”

    她背对着包氏,包氏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听她说话的语气的确是诚恳认错的样子。

    但正对着她的卫宜宓却看到卫宜宁的唇角闪过一丝冷笑,清澈的眸光在她脸上扫过,也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她依旧不服气,这错明显认得不甘心。

    卫宜宓并不奇怪,她知道卫宜宁为何会如此。

    看来她以前的温柔恭顺统统是装出来的,此时已经忍不住要翘起尾巴了。

    也难怪,谁有了好境遇还会甘居人下呢!

    卫宜宓看着卫宜宁,好半天都不说话,场面于是颇有些尴尬。

    包氏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用眼神示意卫宜宓。

    卫宜宓垂下眼帘,语气有些生硬地道:“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以后别再没大没小的。”

    说着走过去坐在了包氏右手边的椅子上,端起茶盏来喝了口茶。

    卫宜宁反常,她却不能跟着反常。

    如果让对方察觉了,自己的计划只怕就要有变故了。

    “好了好了,谁家过日子没有个盆碗磕碰的时候,你们既然一个认错一个原谅,从此之后再不许重提这件事,谁提了我就罚谁跪祠堂去。”

    卫宜宓和卫宜宁都答应了是。

    双生女估摸着已经没事了才走过来给包氏请安,包氏便对春娇吩咐道:“扶你们姑娘回房去歇歇,有不舒服的地方赶紧叫人请郎中。有什么想吃想玩儿的就直接来回我,不要见外。”

    春娇赶紧答应了,扶着卫宜宁回了住处。

    卫宜室卫宜家在包氏屋里闲坐了一会儿也告辞出来,卫宜家有些不满地说道:“我还以为夫人会好好教训一番卫宜宁呢,谁知竟是雷声大,雨点小,吓唬完了还给甜枣吃,真是够了。”

    “你还做梦呢,我劝你醒醒吧。”卫宜室哼了一声说:“夫人是谁?何时做过亏本生意?卫宜宁出言不逊,她比谁都要生气。可只对她小小惩戒,回头依旧好言好语好招待,换成是你我,可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说的就是,”卫宜家不平道:“凭什么她就能……”

    “那是当然,”卫宜室冷笑着说:“人家卫宜宁救了燕家小姐,帮老爷升了官。成了肖家的上宾,给大哥哥谋了前程。夫人以后少不得还要用到她,又怎么可能对她赶尽杀绝呢?”

    卫宜家虽然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认,魏宜宁确实比她们有用多了。

    更何况她母亲也没谋害包氏极其子女,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了。

    想到这里,她从心里又开始怨恨梅姨娘---那个已经死去多时,不可以再被提起的罪人。

    春娇和小沈舍儿把卫宜宁扶到了床上,给她脱去鞋袜和外衣。

    春娇叫人去打了热水回来,用热毛巾给卫宜宁敷膝盖。

    跪了一夜,卫宜宁的膝盖已经肿了。

    “这热敷能让淤血块血散开,”春娇一边敷一边对卫宜宁说:“这数九寒天最容易落下病根,可千万要在意。”

    “说起来夫人也算大度,”春娇见卫宜宁坐在那里不说话,便继续说道:“只是以后千万不要再如此了,别的都好说,姑娘自己吃亏是真的,白白跪了这么一夜,就为了赌一句话的气,多不值得。”

    她正说的起劲儿,抬头一看卫宜宁已经快要睡着了。

    只好住了口,把卫宜宁轻轻的扶着躺下,又放下了床上和小舍儿一起退到了外间。

    卫宜宁翻了个身,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只素金盒子。

    拿出里头的信反复看了看,之后又放了回去,合眼安稳睡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 我没笑

    卫宜宁睡得沉而久,竟然整整睡了一个白天,午饭都没吃。

    到了黄昏才睁开眼,又慢慢伸了个懒腰才起身。

    “姑娘饿了吧?”春娇急忙上前撩起了帐子殷勤地问卫宜宁。

    “还好,正好同晚饭一起吃了。”卫宜宁睡得很足,醒来气色如春晓之花。

    她身体健康气血充足,故而肌肤润泽两靥透粉,看上去格外喜人。

    我没笑尽管她的五官一眼看去并不如何秀媚,但气度清纯容颜恬静,竟是十分的耐看。

    起码在春娇看来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要好看。

    小舍儿打来水,春娇伺候卫宜宁洗漱穿戴。

    因已到了晚上,只梳了最简单的平髻,簪环装饰一概不用,也省得一会儿歇息的时候再往下卸妆。

    “这会儿外头起了风,姑娘穿的严实些吧!冻着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春娇说着又拿过一件外褂来给卫宜宁穿上,逐一系好了扣子。

    卫宜宁嘴上说着不用,却还是老老实实让春娇给她穿上了,否则会被她念叨个没完。

    出门的时候春娇特意叫过来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叫她在前面打着灯笼照路。

    自己则扶着卫宜宁一路往饭厅走来,西北风虽然不算大,但当真冷的刺骨,春娇不自觉缩起肩膀,卫宜宁则依旧身姿舒展,她是真的不怕冷。

    到了饭厅,彼时包氏并不在里头,只因今天卫宗镛在外头没有应酬回来的早,包氏便叫人把晚饭端到她房里和卫宗镛一起吃去了。

    大约是卫宗镛要喝酒,所以就不同小辈们一起用饭。

    卫宜宁因为起床后穿衣洗漱,故而到的最晚,丫鬟刚好端上最后一道菜,是金银蹄炖冬笋,颜色漂亮、气味鲜香。

    因卫宜宁是最后到的,众人便都看了她一眼。

    脱去外头的羽缎披风,里头的穿着竟然颇为亮眼。

    只见卫宜宁身上穿着一件浅藕色的提花锦袍,元宝领子珍珠扣,衬得她的脸色明媚极了,尤其是一双眼睛,墨珠儿般灵性斐然。

    一头青丝没有装饰,越发浓墨似的黑,在灯火下闪着锦缎一般的光泽。

    外罩一件香妃色排穗短襦,袖口儿稍稍有些紧,露出一段皓腕,当真是欺霜赛雪。

    卫宜宓和双生女虽然一直都不觉得卫宜宁长相出众,总觉得她的长相有些普通,没什么太过惊艳的地方。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皮肤实在是好得不像话,一百个里头未必能挑出一个来。

    “也许就是她这身好皮肉吸引了燕七公子!”卫宜宓坐在那里看着卫宜宁忍不住胡思乱想:“不是都说肤白的女子有良缘?她这算是应了。”

    卫宜宁则不理会众人的目光,自顾自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一言不发开始用餐。

    她不开口,自然没有人主动和他说话。

    那三位本意就要孤立她,何况如今没有长辈在场。

    吃到一半,卫长安看了看卫宜宁,忽然问道:“你笑什么?吃个饭有这么高兴?你是几辈子没吃过饭?”

    听他如此说,其他几个人也转过脸看了看卫宜宁。

    卫宜宁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哪里笑了?是大哥哥你眼花了吧?”

    她虽然失口否认,但众人还是能从她的眼角眉梢看出淡淡的笑意来。

    就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被人发觉又刻意敛去,但依旧留有残余的笑意。

    卫宜宁的好心**盖弥彰,骗不了人。

    双生女不知道她为何被罚跪了之后还有这样的好心情,越发忍不住要打量她,似乎想从卫宜宁的脸上搜寻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卫宜宓则清楚,卫宜宁分明是一副怀春的模样,她一定是想到了不久之后就要和燕七公子约会,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所以在饭桌上不自觉的就露出了笑容,恰好被卫长安看见了。

    “你还有脸笑,”卫长安冷哼道:“害得我在众人面前丢脸。”

    卫宜宁不肯帮他的忙,卫长安本来就不是大度的人,自然会拿话挤兑她,不但卫宜宁习惯了,其他几个人也一样。

    “你们没请到燕七公子吗?”卫宜宓问卫长安。

    “燕七说他一路有些劳顿不能赴约,最近都闭门谢客,谁请都请不动呢!”卫长安气哼哼地说,连公子也不叫了。

    卫宜宓的杏子眼闪过涟漪,淡淡地瞥了一眼卫宜宁,对方的唇角又微微地翘了起来,一副暗暗得意的样子。

    “本来是想约他下个月在羽仙楼吃酒的,头半个月就已经把位子定下来了,你们也知道羽仙楼的座位是多么的难定。”卫长安忍不住继续发牢骚:“这个燕七还真是难搞。”

    “那既然约不成就把位子退掉好了,”卫宜家忍不住插嘴:“否则一桌席面怎么也得上百两银子。”

    卫长安对她一向是没有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说道:“凭什么要退?我们定的可是下个月初一的雅间,在楼上刚好可以看泼寒胡戏,今年圣上亲自下旨大操大办,这样的盛势不看可惜。

    封家和景家兄弟可是预备了好酒好菜,又请了歌姬,这等热闹我说什么也不能错过。”

    “说的是呢,到了那天我们也要去看看。”卫宜室笑着说:“东城门人太多,顶好去西城门,何况离咱们府又近。”

    智勇公府的人要看泼寒胡戏,的确是去西城门更近一些。

    卫宜宓知道燕七约卫宜宁去东城,也是为了避开卫家其他人。

    果然再说去哪里看泼寒胡戏的时候卫宜宁一句话也不说,她越是沉默,卫宜宓就越是认定了她在竭力隐瞒。

    尽管早就知道了内情,卫宜宓心里还是很不舒服,这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卫宜宁却吃得香甜,她早饭和午饭都没吃,三顿并做了一顿,那碗金银蹄几乎被她全包圆了。

    正宗的金华火腿,火候也恰到好处,不吃光岂不是暴殄天物?

    卫宜宓见她如此就觉得她真是粗鄙,想来卫宜宁平时在燕肯堂和燕家人面前一定装得很像大家闺秀,绝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燕家人被她蒙蔽,燕肯堂被她欺骗,一想到这些,卫宜宓的心就像是燃起了一把无明业火,熊熊烈烈无法熄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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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非穿越非重生,无空间无异能,走清流正剧风。讲的是一介小孤女只身复仇的故事……画堂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画堂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画堂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