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爱莫能助
燕婷贞忽然到访,卫宜宁稍感意外。
要知道,这位九小姐一向谨细,从来登门前都是要提前约好的,怎么今天会不约而至不请自来?
卫宜宁亲自到前头去迎接,燕婷贞一袭白底兰花绵锦袍,外罩一领纹采斑斓的凫靥裘,衬着她柔和的眉眼,细柳般的身姿,雍容中透着亲和,十分悦目。
她们两个自从棠棣园还席那次至今才见,卫宜宓出事,燕婷贞感到十分歉然,可她一个年轻女孩,真不知出了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
后来还是徐王妃出面,备了礼物送来卫家给大小姐压惊。
当然,棠棣园也赔了不少银子,这点倒是和卫宜宓的预计一样。
同时燕家也派了人去追查狗老三的下落,几天前得到确切消息,那狗老三已经逃回了老家,柱东王府的侍卫本欲将他带回京城审问,谁想这家伙十分胆小,竟然畏罪自尽了。
于是只能不了了之。
但好歹也算是给了卫家一个交待。
再说本来众人也都以为这只是个意外,卫宜宓绝不肯说出真相,也就默认了这个结果。
“宜宁,这些日子没见,你好像长高了,”燕婷贞亲密地拉着卫宜宁的手说:“当真是女大十八变。”
卫宜宁看着燕婷贞笑了笑,自己这个年纪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父亲卫宗钊和母亲王氏都不矮,她应该也矮不到哪里去。
“不知道你今天来,否则是叫厨房做你爱吃的豇豆坨了,”卫宜宁略有些遗憾的说:“最近一直忙着,都没能抽出时间去看你。”
“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去邵家了,”燕婷贞道:“偏偏我前些时候一直在生病,否则邵家宴请的时候我也会去。”
两个人说着话进了卫宜宁的屋子,春娇上茶,小舍儿捧果子。
“你家大姐姐”燕婷贞欲言又止,她想问问卫宜宓好些了没有,却又不知这么问妥当不妥当。
卫宜宁知道她心中的顾虑,就说:“大姐姐已经没事了,再过一些日子就好了。”
又问:“你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一定有什么事吧?”
“我八哥哥被选为殿前侍卫了。”燕婷贞道。
“这是喜事,恭喜了。”卫宜宁真诚说道。
殿前侍卫的官职虽然不高,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当选的。
卫宜宁知道能够被选做皇宫侍卫的都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从太祖立国起,就规定了只有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弟,才有资格入选皇家侍卫。
这些人作为皇帝的禁卫军,将来的前途都会不错。
若是才干卓越被皇帝看中,甚至会直接任命为重臣,这在前朝是有先例的。
“你们家真是人才辈出,真叫人羡慕。”卫宜宁的称赞,不带一丝虚情假意。
和燕家相比,卫家不但人丁单薄,且无出众的人才,卫宜宁心中不是没有惋惜。
燕婷贞听了她的话脸不禁红了,眼神微微有些躲闪,卫宜宁就觉得应该有什么不太好开口的事。
“其实……”燕婷贞刚说了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其实我要跟你说的是别的事。唉,实在是有些难张口。”
“难张口也要说对吧?”卫宜宁看着她,知道燕婷贞来找自己一定是有话要说:“但说无妨。”
燕婷贞深吸一口气道:“其实是我八哥非求着我来的。”
卫宜宁不说话,静静等着下文。
“他听说有人给韦家二姐姐提亲,所以就想让我问问她同不同意。
可这话我哪能贸然去问?
所以就想到你,想让你帮忙探探口风。”
“八公子对兰珊姐姐”卫宜宁早就察觉二人彼此有意。
燕婷贞见最主要的已经说出来了,也就不再犹豫了,说道:“八哥哥已经央求了我好多天,我一开始不答应。
这事情又不是我们小辈能自己做主的,说到底还是听长辈的。
当初韦家老王爷还在的时候,我们两家走动的很频繁,八哥哥和兰珊姐姐年纪相当,从小就相识。
记得有一年,父辈们开玩笑,说要把他俩凑成一对。
我母亲听说了就不太同意,说一来兰珊姐姐性子急,八哥哥也一样,两个人只怕会吵个天翻地覆。
二来”
燕婷贞说到这里又是一顿,看了眼卫宜宁。
卫宜宁了然,徐王妃一定是考虑到韦家极有可能势位不久,和他家子弟不能相配。
燕婷贞知道她懂得自己未说出口的意思,也就不说出来了。
“可是八哥哥心里放不下,”燕婷贞道:“这两天听说德勇公家四公子向兰珊姐姐求亲,他就坐不住了,非央求我打探一下兰珊姐姐的口风。”
“这事我还真知道一点,”卫宜宁并不隐瞒:“兰珊姐姐说一切都听母亲的。”
“八哥哥被选做了皇宫侍卫,也算是有了前程,以前他不提这事,主要还是自己前程不定,”燕婷贞道:“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兰珊姐姐。”
所以说燕云堂如今也算有了不错的前程,的确是可以谈婚论嫁了。
“那八公子的意思是要兰珊姐姐把李家的亲事退掉?”卫宜宁道:“然后他再向二姐姐提亲?可是你们家的长辈会同意吗?”
燕婷贞面露难色,面对这件事情,她自始至终都很矛盾。
一方面不忍心看燕云堂煎熬,拒绝不了他的请求。
另一方面心里也打鼓,自家长辈不会同意。
“宜宁,那到底该怎么办?”燕婷贞无措。
“婚姻大事涉及到的方面太多,我难以下结论,但就我可浅见来看,这么偷偷摸摸的去问,肯定不成,”卫宜宁思忖了一下说道:“难道八哥哥能保证兰珊姐姐推掉李家的亲事后,就一定能嫁进你们燕家吗?”
燕婷贞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叹息摇头。
“所以说咱们不能去问,”卫宜宁眸光咄咄:“因为咱们在这件事情上根本做不了主,甚至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燕婷贞顿时垮下双肩,一脸的愁云惨淡,她也不傻,当然知道卫宜宁说的有道理,可心理上又极为同情自己的哥哥。
“那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吗?”燕婷贞无助得伤感。
“我觉得如果这件事还有一丝希望,也只能是八公子自己出面,”卫宜宁坦然道:“他若真的在乎兰珊姐姐,就应该跟家中长辈讲明心意,然后正式向韦家提亲。反正现在擎西王府也还没有明确的回复李家,你八哥还有机会。”
第一百九十六章 准太子妃
燕婷贞默默地想了片刻,再抬起头时眼中一片澄清,如两汪静潭,澄澈滢淬。
“宜宁,你说得对,如果八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兰珊姐姐又何必为他推掉别人家的亲事?”
卫宜宁忍不住握住燕婷贞的手,能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说明她不是一个只顾亲情不讲道义的人。
“你能这样想真好,”卫宜宁的眸子永远净无瑕秽,好比佛前琉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本无可厚非。
但须求之以道,不可陷彼此于不义。
婚姻大事,讲的是明正二字。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尚且顾忌名声体面,更何况是韦家?
八公子想来是一时心急,才会央求你帮忙,等他转过念来,一定后悔莫及。”
“是啊,我现在也才转过弯过来,多亏没去跟兰珊姐姐说。”燕婷贞亦颇自悔:“若是说了,兰珊姐姐要么会觉得我八哥没担当,要么会以为他不尊重自己。
不论是哪一样,都只会坏了事。哪怕之前心里还对他存有一些情谊,经过这件事,只怕也会荡然无存了。”
卫宜宁就觉得燕婷贞把事情想的很通透,是个聪明人。
“所以你还是回去再和八公子好好商量商量,”卫宜宁道:“这本是一桩好姻缘,你我都乐见其成,但终究只能做旁观者,插手的人太多反而成了添乱的。”
燕婷贞也赞同,起身道:“宜宁,我就不多打扰了,今天是偷偷跑出府的,只因我母亲不在家,这会儿再不走,只怕回府的时候被撞见。
你也知道我不会撒谎,若是她盘问起来我虽然不会说出来,可以我母亲的智慧,就算猜只怕也能猜个**不离十。”
卫宜宁也跟着起身,知她说的都是实话,又顺口问了一句:“王妃去哪里了?”
燕婷贞对她没什么好隐瞒的,就说:“我母亲是去肖太傅家探病了,她家的四小姐病了。”
卫宜宁知道肖太傅家的四小姐名叫肖卿卿,虽然没有见过面,但也听人说是位有才有貌的千金,在昭邑的一众名媛中你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
这位肖四小姐染病似乎有些日子了,前几天包氏也曾去探病。
当然,这些去探病的人是见不到肖小姐的,一切自有她母亲肖夫人应酬。
“如今天气寒冷,稍不注意就有可能病了,”卫宜宁边起身送燕婷贞边说:“你自己可要多保重,别冻着了。”
“肖小姐染的不是风寒,听我母亲的意思,得的似乎不是寻常的病症,”燕婷贞不喜欢议论人,但她和卫宜宁是极要好的朋友,所以无话不说:“连宫里的太医都去诊断了个遍,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听上去还真是挺蹊跷,”卫宜宁道:“整个太医院都没有办法吗?”
“我听母亲说,肖小姐只是一个劲儿的害怕,又说不出到底是怕什么。”燕婷贞无奈的摇头:“她原本是个极端庄稳重的人,自打生病这几个月,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总是觉得害怕,”卫宜宁道:“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嘘”燕婷贞下意识的捂住了她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有什么,”卫宜宁不以为然:“鬼怪之说虽然飘渺,但咱们各家谁没请过法师神婆?譬如惊吓梦魇、小儿夜啼,也不过是念诵念诵,做做法事就完了。不都说病急乱投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别人家如此自然无所谓,但那可是肖太傅家,”燕婷贞道:“他是当代的大儒,最忌谈论怪力乱神,还说千古之下只孔夫子一人为尊,其他的都是欺世盗名之辈。
又说天下本无鬼神,不过都是人心叵测。
他既是帝师,又最重清名,让他信邪,只怕比杀了他还难。
上个月他家的一位老姨娘多了句嘴,说四姑娘顶好看看巫觋,反正看不好也看不坏。
结果被肖太傅听说了,当即把她赶到三百里外的庄子上去,言明老死不相往来。
这还是他家夫人求情才留下来的,否则依照他的本意,只怕要发卖了呢!”
“居然这么严厉,”卫宜宁也咋舌:“这位老姨娘应该也没坏心,毕竟医生束手无策的病,都难免再求助于巫术,自古巫医不分家嘛!
不管怎么说,身体性命是第一位的,只要能治好病,又何必太拘泥于形式呢。”
可见这个肖太傅一定是个极其严苛不近人情的老学究,女儿病得怪异,连太医也治不了,他却依旧坚持自己的教条。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谁敢当面辩驳他呢?”燕婷贞叹息:“肖家的闺门是出了名的严谨,尤其这位四姑娘,非比寻常。你何曾在宴饮之处看过他家四姑娘?”
卫宜宁还真没见过。
“没人跟你提起过吧,这肖四姑娘是太后钦定的太子妃人选,”燕婷贞的声音已经低的不能再低:“所以肖太傅更不可能让那些下九流进到他家去,也绝不承认自家女儿中了邪。”
卫宜宁顿时了然,原来肖太傅此举亦有无奈的成分在里头。
他的女儿是准太子妃,那就是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
如果被认定中了邪,岂不是表明她命格不够贵重,不配做太子妃?
想来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觊觎太子妃的位子,巴不得肖卿卿出丑丢人。
更有甚者,甚至巴不得她死。
肖太傅不承认自己的女儿中邪,就是不想让有心之人有机可乘。
毕竟这门亲事还没有定准,退一步讲,就算是已经定下来了,也有可能悔婚。
毕竟皇家的尊严威仪,比普通人的性命还要贵重。
卫宜宁将燕婷贞直送出门去,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道别的话,看着燕婷贞上了车,目送她的马车远去了,这才转身回来。
刚转过垂花门,就见卫宜容在甬路上飞跑。
这孩子不知从哪里得了一个旧风筝,只剩几尺线,被她拽在手里玩儿。
卫长安衣着鲜亮的要出门,卫宜容正玩得高兴,不小心撞到了他。
卫长安想都不想,直接甩了这孩子一个嘴巴。
嘴里还不干净地骂道:“坏家败地的野丫头!眼睛瞎了吗?!”
卫宜容被打的栽倒在地下,哇哇大哭。
跟着她的丫鬟赶紧跪下来请罪,说自己没看好七小姐。
“滚滚滚!还不快离了我眼前,”卫长安的白脸上永远带着三分不耐烦:“一个个讨债鬼一样,真不知上辈子欠了你们什么。”
第一百九十七章 讨教
卫长安今天穿的是簇新的衣衫,被卫宜容撞上来,下摆弄脏了一些,心情顿时不好,难听的话也就随意骂了出来。
他这话并不是只冲卫宜容一个人说的,卫宜宁听得出来,他把自己也包括进去了。
在卫长安的眼里,除了包氏所出的三个子女,其他人在这府里都属于寄人篱下,根本算不得主子小姐。
尤其是她和卫宜容。
卫长安和他父亲卫宗镛一样草包,但也长了一样的富贵心和势利眼睛。
有权有势的人,恨不能刻个牌位供进祖先堂。而对于不能带给自己好处的人,恨不得一脚踹进泥里去。
翻脸比翻书还快,忘恩和结仇也只是转眼间的事。
卫长安破口大骂,只因为不到三岁的卫宜容撞了他一下,便丝毫不顾她和自己好歹是同父的兄妹,且只是个年幼的孩子。
“少在那号丧了,还不快点给我爬起来。”卫长安嘴上还在喝叱卫宜容,眼睛却看向卫宜宁,想看看她吃味了没有。
卫宜宁看也不看他,径直走过去,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卫宜容。
这么小的孩子,挨了那么重的一巴掌,整个左脸都肿了起来,嘴角也破了。
满脸的鼻涕眼泪,头发也散了。
卫宜宁就觉得胸腔里腾起一股怒火,就像在老凌河的时候,看到牧民家里养的小羊被狼咬伤后的心情。
祸不及幼子,更何况本是同根生。
“装什么好人,”卫长安冷嗤:“你真以为自己是菩萨心肠?叫人恶心。”
卫宜宁轻轻的给卫宜容擦去脸上的灰土和眼泪,对卫长安的话置若罔闻。
自从自己从雨茗茶楼逃出来以后,卫长安就总是这样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不是指桑骂槐就是含沙射影,卫宜宁一直都不理他。
知道他想让自己成为封二的玩物,从而巴结那两兄弟,好让他们带着自己吃喝玩乐。
自己没如他所愿,故而处处针对自己。
不过他实在蠢的可以,居然以为几句恶毒的话就能把自己怎么样。
卫长安见卫宜宁根本不理自己,也顾不得去外面了,站住了脚摆出一副长兄的架势来教训卫宜宁:“你在我们家里白吃白住,你好意思吗?封二公子看得起你,你好好伺候不就完了么,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得给你个姨娘做。”
在卫长安看来,卫宜宁有些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是个弃女,能坐上公府姨娘的位子也就是不错的出路了,还偏偏不识抬举。
卫宜宁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剔透无瑕的眸子里簇拥着火苗,如同佛前燃着的琉璃灯盏。
“你,你瞪着我做什么?!没大没小,”卫长安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和卫宜宁的目光对上,他就莫名其妙地心虚:“乡下来的野人就是蛮横,嫁不出去的赔钱货。”
此时看护卫宜容的丫头已经悄悄领着七小姐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大少爷她惹不起,干脆让五姑娘留下做替罪羊好了。
“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以后还能有什么好出路,”卫长安冷笑一声道:“说不定再过几年你连姨娘都做不成,也不瞧瞧自己有几分姿色。”
卫长安从来也没觉得卫宜宁好看,他喜欢身材高挑体态妖娆的女子,顶好再配上一张娇滴滴的脸和勾魂的媚嗓儿。
就像封家兄弟引荐给自己的念奴,那才叫美人呢。
又或者是韦家的那几个女孩。
卫宜宁充其量是中等姿色,且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弃女。
怎么看也是前程堪忧。
要是换成自己,早就乖乖投入封二公子怀抱了,一个劲儿的假正经,难道是妄想做正室吗不成?
“大哥哥,你怎么不在书房里读书?”卫宜宁的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绽开一抹繁花似的笑意,眼中的怒气顷刻间流云四散,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明年春闱不下场一试吗?”
“啊?”卫长安被她问的一愣,卫宜宁的话转得未免太快,让他措手不及。
他原本正数落得起兴,觉得卫宜宁要么哭要么怒,怎么着也不可能继续装聋作哑了吧。
谁想居然还是这样!
这边厢卫宜宁笑靥如花,问得真心实意:“想必大哥哥六经的要义已经都融会贯通了吧?不知我可能请教一二?”
“你,”卫长安的白脸变红变紫,嘴唇开始哆嗦起来:“你居然敢奚落我!”
“我哪有,”卫宜宁一脸纯善无辜:“我是因为自己读书少,所以才这么说,哪里是奚落呢?”
“上次你和燕七公子就一起捉弄我来着,”卫长安提起这个就无比愤愤:“净提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让人没法回答。”
“那本来就是说着玩儿的,又不是比学问高低,”卫宜宁道:“便是学问深的大儒们也有可能答不上来,你又何必介意。”
卫长安听她这么说,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卫宜宁紧接着问道:“我从别处听说了一句‘登高自卑’,解了半天也解不出何意,所以就来请教一下哥哥。”
“你当真不懂这句是什么意思?”卫长安反问:“还是拿这个故意来取笑我?”
卫宜宁的浓郁明眸倏然睁大,像春水骤升的湖面,滢滢脉脉,看不出一丝狡诈。
“你要是真不知道,我就告诉你,”卫长安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登上了高处,心里难免觉得自卑。因为和高大的山峰比起来,人未免太渺小了。”
“哦,原来是这样,”卫宜宁一副受教的模样:“我知道了。”
卫长安洋洋得意的说道:“连这意思你都解不出来,还真是蠢到家了。”
说着再也不把卫宜宁当回事,径自出去了。
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卫宜宁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卫长安是去太学旁听的,这个机会还是包氏托了关系才争取到的。
太学不比其他地方,只要交了束就可以进去听讲,而是要么有大儒推举,要么通过遴选。
卫长安哪一样也不占,只能混个旁听。
今天授课的恰好是太傅肖远,众人知道他是最严格的,只要缺席一次,就会被终身退学,因此没人敢缺席。
第一百九十八章 白挨打
卫长安这人没什么常性,卫宜宁随便打个岔,就把他糊弄过去了。
这阵子封家兄弟闭门不出,他去过几次都吃了闭门羹,听说封玉铎被钟野给揍了,可他不知道是因为卫宜宁的缘故。
今天他要去太学,本朝称国子监为太学,还是沿袭了前朝的叫法。
肖太傅从今年下半年起每个月会到太学来讲一次学,很多人为了能在他门下挂个名险些没挤破了头。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卫长安虽然根本就没长着做学问的脑袋,却最喜欢沽名钓誉。
一想到将来可以向人炫耀自己是太傅的门生,便觉得花多少银子都值了。
因为天气寒冷,卫长安便不骑马,而是坐了马车。
这是智勇公府最豪华的一辆马车,是包氏特意给他定做的。
卫长安华车华服地到了太学,早有很多世家子弟前头已经到了。
免不掉彼此吹捧一番,真学问没多少,穿着打扮倒是一个比一个光鲜。
这些纨绔子弟们偏偏喜欢在这上头用心。
卫长安因为是第一次进太学,故而特地准备了礼物送给肖太傅,用锦盒盛着,恭恭敬敬的双手捧着。
讲学的地方是一间大殿,名为“学宫”,正中的座位是讲学人的,周围三圈桌椅,是听讲的弟子们的座位。
卫长安特意选了个靠前正对讲座的位子,尽管他每次听不了几句就要打瞌睡。
讲学的主座下了帷幔,卫长安听旁边的人说,这是肖太傅在仿照当年董仲舒下帷讲学。
卫长安往帷帐里看了看,里头坐着一位老者,面目看不清楚。只能看到身姿干瘦,如日一截枯木。
在座的人和肖太傅都不太熟,他这人一向不爱交际,常年深居简出,卫长安等人也只是远远的见过一两次,只记得确乎很瘦。
学宫里满是窃窃之声,帷帐里头一声咳嗽,众人急忙端正身姿,停止了议论。
卫长安想起自己的礼物还没送出去,于是躬身站起来,把盒子捧着放到了肖太傅的帷帐之外。
“何物?”帷帐里头传出的声音苍老沙哑,十分严厉。
卫长安心里哆嗦了一下,连忙说道:“弟子初聆训导,略表心意。”
“你是谁家子弟?”肖太傅又问。
“智勇公府长男,”卫长安恭恭敬敬的答:“姓卫名长安。”
“所学几何?”肖太傅的声音又硬又冷,卫长安只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又何况他一向不学无术,这个问题就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他倒也想胡乱的说几个,但只怕这位老学究会据此向他提问更深奥的问题,那到时候就只剩下出丑了。
他自信能糊弄卫宜宁,却知道根本骗不了肖太傅。
见他延挨着不说,肖太傅冷哼一声,声音又提高了一些,对着在座的人问:“你们都学了什么?”
众人先是沉默了片刻,继而纷纷开口,
有人说学了四书,有人说学了五经,还有说学六艺的,不一而足。
“哼,统统都是无用的东西!”肖太傅大喝:“连自己该学什么都不知道!一群蠢材!”
众人被他骂得一头雾水,却无人敢怒,要知道这可是肖太傅,是大儒是帝师,他们可惹不起。
“你知道自己最该学什么吗?!”肖太傅大声质问离他最近的卫长安。
卫长安哪里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干脆反问肖太傅:“弟子愚钝,还请太傅明示。”
“来人,把这个蠢货给我重责三百!”肖太傅拍案大吼:“不打不开窍的东西!”
学宫里也有刑罚,一般都是用戒尺打手心,但五十下往上就是打屁股了。
也没有专门掌刑的,要么是师者亲自动手,要么是别的子弟代为处罚。
如今肖太傅既然这么说了,离卫长安不远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最后出来了两个,说声“得罪”,把卫长安摁倒了,噼里啪啦打将起来。
卫长安疼得呲牙咧嘴,又不能求饶。
生怕一旦求饶,肖太傅会将他除名,不许他再进太学。
“这回你可知道该学什么了?”打到一半的时候肖太傅又问。
“学先贤典籍,”卫长安胡乱应对:“要么就是治国之道。”
“接着打!”肖太傅似乎更恼怒了:“愚不可及的东西!”
这时候别说卫长安,其他弟子心中也满是疑惑,生怕下一个问到自己,一旦答不对也落得这般下场。
卫长安被打完了三百下戒尺,又疼又羞,趴在地下装死。
“还请太傅明示,我等到底该学什么?”有人鼓起勇气问。
“你们最应该学的应该是逃跑,”肖太傅厉声道:“你们平时难道都不学吗?”
众人彻底惊呆了,他们费尽力气进太学,是要拜名师、做学问、取功名的,从没听说要学逃跑。
“你们这群蠢才,天下已经被你们的父辈祸乱,反贼早晚先到你们各家烧杀抢掠。
你们要是学了逃跑,到时还能保住一条狗命,否则的话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轰”学宫里立刻就乱了套,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在座的众位官家子弟惶恐万分。
“这话是不是太悖逆了?”有人哆嗦着问道:“肖太傅疯了吗?”
这话分明是说当朝的大臣们尸位素餐,祸国殃民,且社稷不安,甚至有亡国之兆。
这话要是传出去……
可众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这话题太敏感,稍不留意就有可能获罪。
正在众人慌张无措之际,太学的阍人走进来,一见这情景也是愣住了,大声质问帷帐里的人:“你是哪个?!”
“他不是肖太傅吗?”有人问,
“太傅今日进宫去了,刚刚派了随从来告知,叫众人都散了,怎么里头还有人在讲学?”守门人说道。
众人这才知道里头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肖太傅,不由得大怒,冲上去把那人从帷帐中揪了出来。
是个瘦骨嶙峋的老者,穿着破旧,神情却极其肃穆。
“温恭!居然是你。”守门人认出来这人是太学负责杂役的温恭,他本是个屡试不第的老童生,因为和国子监祭酒是同乡,被安排着在太学做工,已经有十几年了。
不知道他今天发什么疯,居然敢假冒太傅在学宫里讲学。
卫长安几乎没被气死,自己今天这顿打挨的实在冤枉。
可事已至此,终究不能在太学动粗,否则事后被人告发,这辈子就别想再进来了。
最后众人干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毕竟今天的言论实在不宜流出。
第一百九十九章 探病
宝鸭香炉里焚的是上好的安息香,可以安眠宁神。
只是对于肖卿卿来说,如此浓郁的香气却没有任何作用。
她整日整夜的失眠,哪怕小憩片刻都已经成了奢侈。
除了失眠,她还心慌,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慌什么,终日里凄凄切切,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宫里的御医来了又去,每人都会开上一副方子,药汁黑稠苦涩,咬牙喝下去一碗又一碗,却无一点效用。
病了大半年,病势越来越沉重,肖卿卿认定自己命不久矣。
她虽然睡不着,但脑袋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不眠不休如同一场酷刑,已将她折磨得形销骨立,再不复之前的美貌端庄。
母亲秦氏一脸哀求地望着她,再一次把手里的羹匙递过来,哄孩子一样求着她:“女儿,你就再吃一口吧!”
肖卿卿是个孝女,不忍心让母亲失望,忍着不适把羹汤咽了下去。
味同嚼蜡。
如果不是她每一餐都拼命吃下去一些东西,只怕早就撑不住了。
“夫人,小姐,谭家三姑娘来了,可要见吗?”
“难得她有心,这么冷的天还过来,”肖卿卿道:“就让她进来吧!”
肖卿卿得病之初,她还会挣扎着见见来探病的人,但随着自己病情越来越重,基本上已经不见外客了。
如今让谭蕊进来,可见对她极为看重。
谭蕊进来后,先是在外间站住脚,说道:“我身上凉,先不到四姑娘跟前去,等暖过来再进去吧。”
她是如此体贴知礼,肖卿卿母女在里头听了忍不住点点头。
谭蕊和肖家的往来比较频繁,只因她二姐谭莹在的时候和肖卿卿是最要好的闺中密友。
两个人无话不谈,简直比亲姐妹还要亲。
谭蕊因此也偶尔随着谭莹来肖家,后来谭莹自尽,肖卿卿大为伤悼,闭门谢客长达一月。
那时候谭蕊频频来劝慰她,因此成了肖府的常客。
肖卿卿一来念在她是谭莹的妹妹,谭莹在世的时候对她很是疼爱。
二来谭蕊也的确很细心伶俐,因此虽然不能成为知己,却也不反感她。
自己生病的这半年,谭蕊时常来探望,肖卿卿只要能见就会见见她。
过了片刻,谭蕊暖和过来,方才进了里间。
先给秦氏请了安,赶到床边看着肖卿卿道:“姐姐,我才几天没见你,怎么又瘦了。”
肖卿卿细细叹息道:“我这病只怕是好不了了,你常来看看我也好,总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她这么一说,一旁的秦氏心痛如割,含着泪训斥道:“小小的年纪说什么死呀活呀的,那些御医都说了,只要过了冬至就没事儿了。”
谭蕊也忙说:“肖姐姐,你不过是病人心焦,依我看不会有什么事的。”
“何必安慰我,”肖卿卿失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与其这么备受折磨,倒不如死了痛快。”
秦氏越发忍不住,眼泪掉下来,急忙用帕子擦了。
她的这几个女儿中,属肖卿卿最聪慧最懂事,如今她这样子,自己也知道多半是不大好,可心里却怎么也不想承认。
“其实我心中一直疑惑,你二姐莹莹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寻的短见,若真是死后有知,我一定要问问她。”肖卿卿幽幽说道。
她整个人瘦得脱了相,全无半点美貌可言,只有一双眼睛变得更大更黑,像深林中的古井,静寂幽暗又透着寒意。
谭蕊遏制不住地打了个冷战,忙笑着遮掩:“姐姐别开这种玩笑,阴阳殊途,你待要问也得百年之后。你是大贵之人,绝不会有事的。”
秦氏被谭蕊的话宽慰了不少,忍不住夸她:“好孩子,你说的对。以后你要时常来,多和卿卿说说话。”
“伯母,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想法,只是怕冒昧总也不敢说。”谭蕊面色为难地搓揉着衣带,欲言又止。
“你说,”秦氏急忙道:“放心,不过你说什么都不会传出去的。”
“我是想着卿卿姐的病一直不好,就连御医也束手无策,”谭蕊粉面含忧,看上去真的很为肖卿卿担忧:“所以有些话,不该说也要说了。
我也知道前些日子肖太傅把尊府的车姨娘赶出了府,怪她不该谈论怪力乱神。
可我想着,什么也没有卿卿姐的命重要。”
她这么说,秦氏不但不责怪,反而更加信任她。
若不是她真的关心肖卿卿,又怎么会冒险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的儿,不瞒你说,我也曾经这么想过,但老爷执意不许,我也是没有办法呀。”秦氏已然不把谭蕊当外人了:“你知道的,他最恨那些术士巫觋。”
谭蕊抿嘴一笑,眸光如暗夜流萤,明灭荧惑:“我向您保举一人,只要她肯来,太傅也不会反对。”
“谁?”秦氏赶紧问。
“智勇公府的五姑娘,”谭蕊道:“闺名唤作宜宁。”
“她?”肖卿卿不禁疑惑:“怎么从来不曾听说她会作法捉妖?”
“她不会法术,”谭蕊掩口而笑:“我之所以提到她,是因为她胆气足,敢打猛虎杀恶犬,还曾经在火海中救出过燕家的九姑娘。
我私自想着,这样的人,身上的煞气一定很重,不都说神鬼怕恶人?
姐姐千金之躯,当然不能让那些三教九流之辈到跟前来。
可卫宜宁好歹算是公府小姐,只说前来探病,留她在府上住个几天,有她在身边陪着,说不定姐姐的病就能好了呢。”
秦氏沉吟,自己女儿如今已经病成这样,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谁也断不定她究竟是真病还是中邪,但身为母亲,只要有一份希望也要全力去试。
毕竟现在肖卿卿已经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
谭蕊说的很有道理,卫宜宁出身也算高贵,且同样是未出阁的姑娘,让她进府来,不会有任何不妥。
若真是她身上的煞气能够驱赶邪祟,那当然是最好的。
退一步讲,就算没起什么作用,也不过是再好好的把她送出府去,对谁都没有损失。
“既然如此,我明天就去一趟智勇公府,”秦氏道:“亲自把那位五姑娘请来。”
第二百章 戏精
谭蕊见秦氏如此,柔媚的眉眼携了几分深意,低声说道:“伯母,其实我同那卫家五小姐也只一面之缘,远谈不上熟悉。
只是想到姐姐的情形实在耽搁不得,况且京城再找不出像她那么英武果敢的女子来,所以才……”
“好孩子你放心,我到了卫家绝不会说是你提出来的,”秦氏道:“知道你是怕人误会。”
肖卿卿如今的情形只怕凶多吉少,平常人躲还来不及,哪有人会主动往跟前凑?
连医家尚有“不治将死”的训条,明明是无药可医之症,治与不治的结果相同,可很多人却会认为是医者无能才将病人治死。
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人人敬而远之。
秦氏也料到,自己去智勇公府求人,对方一定不愿意。
包氏一向精明,不可能不清楚这里的利害关系。
自己的女儿病成这样,岂是说好就能好的?
九成九是没指望了,剩下的那一分希望只能叫奇迹。
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愿意掺合进来。
谭蕊不避嫌举荐了卫宜宁,一旦叫卫家人知道了,难免会怪她多事。
秦氏能理解她的顾虑,因此为了能够让她放心,便一再保证道:“我家不是那仗势欺人的,更不能忘恩负义,我只诚心去请,她来了我们自然感激,她不来也绝无怨言。”
“如此侄女就放心了,”谭蕊嫣然浅笑:“其实我也是从心里着实钦佩这位五姑娘,若她真的能来,我少不得也要来见见她的。”
“如此更好,”秦氏喜道:“多两个人陪着卿卿说话,她只怕好得更快些。”
女儿自从病重,就几乎不见外客了,肖家人已经把能解劝的话反复说了无数遍,早已词穷。
若是有年纪相当的女孩子和她在一处说说笑笑,说不定能消除一些烦虑,总归是好事。
谭蕊见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说道:“我来了也有好一会儿了,虽然舍不得姐姐,可不能让你太劳累了。
姐姐你好生休养,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肖卿卿和秦氏自然挽留,叫她吃了中饭再回去。
谭蕊道:“我母亲这几日不思饮食,必须得我百般的劝慰哀求,才肯多吃一些。
因此只能辜负姐姐和伯母的好意了。”
她这么说肖家自然不好多留她,秦氏感叹道:“真是个孝顺孩子,有你在,你母亲少了多少烦难啊!”
谭蕊出了肖府,上了自家的马车。
之前谦卑柔顺的神情换做了得意踌躇,她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肖家把卫宜宁请来。
肖卿卿注定命不久矣,她身上脸上的肉都瘦干了,这分明是血脉精气将要耗尽的表现。
更何况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这不是绝病是什么?
将死的肖卿卿已然成了烫手山芋,日渐绝望的肖府便是一个大火坑。
她一心想要治卫宜宁于死地,当然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
只要卫宜宁进了肖家,不管她做了什么,抑或是什么都不做,都会和肖卿卿的死扯上关系。
届时自己再从中推一把,不愁卫宜宁不成众矢之的。
害死准太子妃可不是一般的罪过,别说肖家不能饶她,皇上为了给肖家一个交待也决不能让她活着。
就算不要她的命,也绝不会让她继续留在京城做公府小姐了。
如此一来,她就再也威胁不到自己了。
至于自己之所以推荐卫宜宁,完全是一心为了肖卿卿,况且自己已经表明了和卫宜宁不熟,到时出了事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就算肖家人对自己有些怨气,也该想想自己只是提出了建议,但最终做决定的却是他们。
所以到最后千怪万怪都怪卫宜宁一个人,毕竟肖卿卿不能白死,卫宜宁须得为她陪葬,死罪活罪总要扛上一桩。
谭蕊回到自家,先去了陈氏的院子,刚进院子就问:“太太怎么样?可说了午膳要吃什么?”
下人们已经习惯了她时刻关心夫人,禀告道:“夫人刚哭过了,这会儿说没胃口。”
谭蕊叹息道:“一定是又想起二姐姐了。”
说着走进了屋,只见陈氏倚在床上,脸上泪痕纵横,两眼空洞无神,俨然槁木死灰一般。
谭蕊趋步至床边,半跪下来,拿出手帕轻轻为陈氏拭干面上的泪,轻声道:“母亲别难过了,还有我呢!”
陈氏哽咽了一声道:“我又梦见莹莹了,可她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谭蕊握着陈氏的手道:“母亲,二姐姐那么好的人,一定早早的投胎去好人家了。你要放下执念,别再自苦,否则可叫我怎么办?”
说着眼泪如断线之珠,扑簌簌滚落下来,语声悲戚如哀鸿:“我自幼是您一手带大的,和两位姐姐俨然一母同胞。
二姐姐不在了,家里人都伤心,我也知道谁都不及您伤心。
可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励,母亲一直为二姐姐悲悼,茶饭不思,身心憔悴。
我这个做女儿的,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恨不能替二姐姐去了,或可回报您的养育之恩。
母亲,你千不看万不看,好歹看在父亲年迈、哥哥外任、我还未嫁的份上,为我们好好的活着。
我自幼没了生母,又怎能没了您?”
说到后来说不下去,伏在陈氏身上呜呜痛哭,惹的屋里的人都跟着落泪。
陈氏一边摩挲着她的头发,一边说道:“蕊儿,我知道你是最孝顺的,这些日子若不是你,我只怕早就死了。”
谭蕊抬起满是泪痕的俏脸,撒娇道:“那母亲就可怜可怜我,让我伺候着您把午膳吃了。”
陈氏叹息一声,说道:“你啊,最能劝人了。”
一旁的丫鬟婆子忙说道:“三姑娘是最孝顺的,她最疼夫人,所以才能劝得动您。”
谭蕊擦干眼泪站起来,说道:“我出门的时候让厨房用砂锅炖了海参粥,这会儿想必已经做好了,再配两样清爽的小菜端来。”
两个丫鬟忙答应着去了。
谭蕊又吩咐:“打个热手巾把子来,我给母亲擦擦脸。”
陈氏在她的服侍下重新梳洗了,之后又简单吃了饭。
伺候完了陈氏,谭蕊才回自己的院子。
捶了捶酸痛的肩背,不动声色地做起了针线。
第二百零一章 阴谋的味道
201
包氏正因为儿子卫长安在太学被稀里糊涂地打了一顿而懊恼,虽然伤的不是多重,可终究让人气不平。
偏偏这事只能不了了之,那个疯老头子的话太过耸人听闻,大家讳莫如深,谁也不敢再提起。
只是把他捆起来堵了嘴,送回原籍去了。
卫家也只能自认倒霉,总不能闹到官府去,更不能私下里报复,否则都可能会被人拿住把柄大做文章。
包氏只能叹息流年不利,什么蹊跷的事都能遇上。
卫长安经了此事,便死活不肯再读什么书,包氏一时也强求不得,只能哄着他先养伤。
听说肖府的夫人来访,包氏不由得愣住了,肖家自视清高,从来都不登门的,怎么今天会不请自到?
该不是因为太学的事吧?包氏心内狐疑:肖太傅只是临时坐馆,这事说到底还是归国子监负全责,可徐大人已然来过了。
这么想着迎至前厅,彼此见了礼叙了寒温,包氏殷勤待客,早叫人拾掇上一桌精致的茶食点心。
秦氏直接说明了来意:“今日来的仓促,还请公爵夫人见谅。
只因我这小女儿生了疑难之病,半年都不曾有起色。
前日我特意求了钦天监的娄监正,他推演说小女流年不利,正犯太岁,须得有属马十月里生人且金命的未嫁之女陪在身边数日,就有望痊愈。
我打听了个遍,只有你家的五姑娘最相符。所以今天就舍着老脸来求一求,请夫人千万成全。”
“这”
包氏听完不禁面露难色,肖卿卿病重的事她也有所闻,因为前些天去探病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本人,所以也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
如今听秦氏如此说,想来多半是真的了。
否则以肖家的作风,绝不会去推演什么流年。
不过他们家终究是不会请神送祟做法事的闹,钦天监不同于别处,皇家的命运气数也可预占,所以肖家此举并不算背离肖太傅的一贯原则。
包氏倒是没怀疑秦氏的目的,肖家一向正直,况且自家也没什么可让他们图谋的。
她担心的是万一肖卿卿有个好歹,卫家会因此受牵连。
包氏是个精刮的人,这等有风险的事当然不愿应下来。
秦氏看出她迟疑,笑了一下说道:“公爵夫人放心,这事都在我一人身上,五姑娘只要肯帮忙,不管最终结果是好是坏,绝不会有半个不字落在贵府头上。
我今日出门时同我家儿子讲明,要他无事便给贵府的大公子讲讲四书,他已然答应了。”
包氏一听,喜出望外。
刚刚她还在犯愁儿子学业的事,秦氏的话就好比想要瞌睡时恰好递来了枕头。
她也知道肖太傅是绝不可能单独给卫长安讲学的,但他的儿子肖义如今入职翰林,也是位饱学之士。
卫长安若能入他的门下,也是极难得的。
再看看秦氏本来已经带了不少礼物,若是再拒绝,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因此便说道:“您何必亲自出面,派个人来吩咐一声就好。”
转脸吩咐丫鬟:“去叫五小姐出来,说有贵客要见。”
卫宜宁不知何事,急忙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出来,到了包氏这边才知道是肖家夫人来了。
她不知对方来的目的,只好贞静从容地见了礼,规规矩矩垂手站在一旁。
秦氏也是第一次见她,上下打量了几眼,满意地点点头。
卫宜宁年纪不大,但端庄识礼,落落大方,一点儿不让人讨厌。
“宜宁,夫人今天是特地请你去她府上小住些日子,”包氏笑意温和地对卫宜宁说:“你可回去收拾些随身的衣物,再去跟老太太禀告一声。”
卫宜宁不由得愣了一下,面上笑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看秦氏又看了看包氏。
秦氏于是笑着把来意又说了一遍,补充道:“咱们虽是第一次见,可我早就听闻你的事迹,真叫人佩服。”
卫宜宁连忙笑着摆手,说道:“夫人谬赞,宜宁愧不敢当。那些不过是情急之下勉励为之,实在算不得什么。”
秦氏听她如此说,心中越发喜欢,这样谦和的性格自然是好相处的,因此更少了顾虑。
“我今天来的唐突,实在是迫不得已。不知道五姑娘愿不愿意可怜可怜我?”秦氏满面殷切的望着卫宜宁。
“宜宁不过是罪人之女,幸而夫人收留我,如今贵府有难处,我又怎么能推辞呢?只是心中惶恐,生怕有负所望。”卫宜宁说道。
她倒是想拒绝,可眼下这情形,包氏已然应下了,她又如何说不?
这件事只怕不简单,卫宜宁硬是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当然不是秦氏要对自己不利,看得出她是真心想要求助自己,为了女儿康复的一线希望,不惜亲自登门相请。
真正想要害自己的人应该躲在幕后,但究竟是谁,现在还不能断准。
毕竟自己的仇人明里暗里实在不少。
明知背后有阴谋,卫宜宁却还是不能不去。
因为她倘若拒绝了秦氏,包氏定然会怪罪,她如今寄人篱下,不得不有所顾忌。
何况如果只是一味躲避,就永远不可能知道背后那个人究竟是谁。
既然如此,干脆应下来好了,趁机看看到底是谁开始朝自己下手了。
她如此说,包氏和秦氏都很满意。
秦氏觉得她能急人之难,又不骄纵轻浮,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若是她真能救了自家女儿,以后定要好好待她。
包氏则觉得卫宜宁很听话,很有用。
上一次她救了燕婷贞,让老爷升了官。
这一次又帮卫长安争取到了好机会,看来收留这丫头还蛮有用的。
既给自己赢得了贤德的名声,又带来诸多的实惠,比那几个白吃饱强多了。
卫宜宁于是收拾了东西,又表禀明了朱太夫人。
朱太夫人虽然不同意,怎奈包氏已然答应了,又不好薄了肖家的面子,只得说:“你到了她家凡事谨小慎微,不可莽撞不可逞能,实在看着不好,干脆装病回来。叫你的丫头捎信给祖母,祖母亲自去接你。”
卫宜宁方答应了去了。
第二百零二章 郡主驾到
卫宜宁随着秦氏来到了肖府。
肖家人丁不算兴旺,三代单传至今,大少爷肖义的正室生了个儿子,今年已经五岁。
上个月这位大奶奶小产了,如今还在自己的房中休养,因此也没办法出来见客。
秦氏巴不得女儿的病快好,因此径直把卫宜宁领到了肖卿卿的房里。
卫宜宁于是见到了这位素未谋面的准太子妃,的确是病体支离,容色憔悴。
卫宜宁想起自己的父亲卫宗钊,离世的前几日也是这般面容枯槁,意气萧索。
肖卿卿支撑着向卫宜宁回礼,关于谭蕊的建议她自己并不曾当真,只是不忍心母亲失望,所以才没有开口阻止。
卫宜宁看出她对生死不强求的豁达,心里敬佩,又不禁惋惜。
可惜自己不通医术,对此只能束手旁观。
秦氏请她来陪着肖卿卿,对方病势沉重,自然不能多说话,卫宜宁于是便安静地坐在一边。
秦氏一开始还怕她无聊,但渐渐发现她居然一点儿不尴尬,沉默安然静若无人,并且绝不是装出来的。
秦氏心中不禁纳罕,都说一分精神一分才,一分胆量一分福。
这小姑娘还真是有些过人之处,又想起她之前所做的事情,便觉得安心,说不定她到来,真的能让女儿回复如初呢!
肖卿卿躺在床上,阖着双目却无丝毫睡意,卫宜宁的安静让她很舒服,她不需要攀谈,只想多一些安宁。
可偏偏事与愿违,这片刻的宁静很快被打破。
到了下午,丫鬟进来禀告,说端敏郡主驾到,奉了皇后的懿旨前来探病。
端敏郡主身份尊贵,更何况她是奉了皇后的旨意前来,是不能不见的。
肖卿卿挣扎着换了身衣服,被丫鬟扶掖着坐了起来。
秦氏则带着其他人去外头迎候,只见端敏郡主身穿紫色云锦衣裙,披着明黄羽缎的披风,两种鲜明的颜色衬得她更加谲**人。
身后随行七八个宫人,此外还有一位小姐跟着,卫宜宁认得是文定侯府的严兰兰。
端敏郡主不生气的时候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根本都不看秦氏以外的人。
在她身后的严兰兰却一直紧盯着卫宜宁,像一只被撩拨得发怒的蟋蟀,随时准备跟对手掐个你死我活。
秦氏殷勤地将端敏郡主等人让进屋子里,端敏郡主已经有半年没见肖卿卿的面,如今竟险些没认出来,肖卿卿瘦得脱了相,如骷髅一般了。
端敏郡主心里也觉得不好受,她和肖卿卿虽无深交,但一直觉得她人不错,本该青春正盛,谁想却尽显凋零之相。
严兰兰若是单独来,一定是不能见到肖卿卿的,但她紧随郡主之后,秦氏也不好阻拦。
她是听人说,肖家特意请了卫宜宁来,只因她胆识过人,能压邪祟。
严兰兰当即表示不服,她卫宜宁算个什么东西?!
之前在邵家,自己几次提出要和她比试,她一味躲闪,明明就是心虚。
如今居然招摇撞骗到肖太傅家里来,真是好不要脸!
严兰兰知道凭自己是绝见不到肖卿卿的,可喜的是郡主今天也来了,她刚好可以随着进来。
肖卿卿的屋子里一下就人满为患,半年来第一次这么热闹。
卫宜宁永远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坐在角落里安静的喝茶,对众人的谈话恍若不闻,更无视严兰兰挑衅的目光。
她越是这样,严兰兰就越是恼怒。
一双眼睛时刻盯着她,卫宜宁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看在眼里。
严兰兰看到她微微皱了下眉,继而抬头看了看房梁。
严兰兰也顺着她的视线望上去,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卫宜宁频频抬头,严兰兰一次次跟着看过去,众人也逐渐发现她们两个人有些不对劲儿。
秦氏含笑问道:“二位姑娘可是看到什么了?”
严兰兰道:“是卫宜宁一个劲儿往上看,我才忍不住跟着看的,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
卫宜宁道:“我觉得房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好像是蛇。”
她一说有蛇,屋子里的人都慌了,没有几个人不害怕蛇。
一想到头顶有蛇在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从房梁上掉下来,而且极有可能会落到自己身上,众人便毛骨悚然。
端敏郡主道:“你看清了吗?是大蛇还是小蛇?”
卫宜宁摇头道:“现在还说不准。”
严兰兰压下心中的恐慌冷笑道:“你少在那儿吓唬人了,如今正是数九寒天,哪里还会有蛇?”
“对啊,蛇是冬眠的,”有人说道:“多半是老鼠吧!”
卫宜宁把头摇了摇说:“不像是老鼠,我觉得是蛇。”
“那该怎么办?”秦氏声音颤颤地说:“万一是蛇伤到人如何是好?”
“叫人拿把梯子过来,”卫宜宁冷静地说:“我爬上去看一看。”
秦氏连忙道:“五姑娘,你上去真的没事吗?要不叫胆大的丫鬟上去看看吧!”
“夫人,还是我上去比较好。没关系的,不必担心。”卫宜宁觉得自己的反应比常人要敏捷,若是那蛇有毒,伤到人就不好了。
严兰兰此时已经认定卫宜宁是在哗众取宠,她故意说上面有蛇让众人害怕,然后自告奋勇地爬上去,好让大家觉得她勇敢。
到时候她只需说那蛇爬走了,也没人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不一会儿丫鬟婆子们果真拿了一架梯子进来,就地架起来。
卫宜宁提起裙摆刚要上去,严兰兰一把拦住道:“不如我上去瞧瞧。”
卫宜宁恬柔的双目静静望着她,说道:“严姐姐,万一上头真的有蛇怎么办?”
严兰兰冷笑:“你以为只有你敢抓蛇吗?告诉你,我一样也能。”
“严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秦氏连忙上来解劝。
“夫人,我是真的不信上头有蛇,这个卫宜宁惯会耍弄伎俩,我今天就要拆穿她!”严兰兰干脆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卫宜宁轻轻放下裙摆,脸上不带怒气,平静似水地说道:“严姐姐要上去也可以,但还请千万小心。”
“不用你假关心,”严兰兰一把推开她:“要是上头没蛇,你就是个骗子!”
说完气冲冲地踩上梯子,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第二百零三章 有蛇
众人在下面看着严兰兰爬了上去,秦氏尤其捏着一把汗。
严兰兰生得不漂亮,但是天生要强,知道自己在容貌上比不过他人,所以便喜欢事事逞强,冲在前头。
那梯子搭在最下面的横梁上,严兰兰爬上去后,双手攀着横梁,努力踮起脚往上看。
上面斗拱相接处叠着一摞纵横错落的榫卯,上面有些鼠咬过的痕迹,似乎在上头做了窝。
严兰兰心里冷笑,卫宜宁夸大其词,把老鼠说成蛇,那她就把老鼠赶出来让大伙瞧瞧,看她卫宜宁还有什么话说。
她手里本就拿着一只木棍,当即便仰起头来用木棍去捣那老鼠洞。
她自下而上,本就有些费力,又一心要把老鼠从窝里赶出来,所以就不自觉地张开了嘴。
捣了几下,觉得似乎戳到了什么活物,严兰兰心中大喜,越加用力往里面探。
“嗖”的一下,一物猛地窜出来,直接钻进了严兰兰张着的嘴里。
她本能的伸手去扯,人也从梯子上跌落下来。
好在下面有几个丫鬟婆子扶着梯子,严兰兰先是落在她们身上,继而摔到地上。
“老天爷呀”有人看清钻进严兰兰嘴里的是一条黑色的大蛇后,吓得心胆俱裂。
“这、这可怎么办?!”秦氏吓得三魂七魄都离了位。
严兰兰拼命想把那条蛇拽出来,可蛇身上满是又滑又凉的粘液,滑不溜手,根本吃不上力气。
有丫鬟也上去帮着拽,越拽那蛇越是拼命往里钻。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那蛇已经有一半钻进了她的嘴里,严兰兰咽喉被堵,头脸紫涨,眼看就要窒息。
整个人在地上乱滚,却无法自救。
肖卿卿本就极为虚弱,见此情景,不由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其他人也吓得脚软,除了哭喊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端敏郡主倒是没怕,可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卫宜宁本来站在外围,此时飞快地拨开众人,几步跨到严兰兰身边,从她头上拔下一股金簪,又快又准地插透了蛇身。
有金簪竖着别在那里,那条蛇就没法再往里钻了。
“对对对,勾住簪子的两端就能把蛇扯出来!”端敏郡主见卫宜宁一出手就稳住了局面不由得精神大振,她最喜欢看热闹。
严兰兰的丫鬟忙爬过来要帮忙。
“不可,”卫宜宁止道:“如果硬把蛇扯出来的话,蛇身上的鳞片势必会逆行刮伤咽喉,如此就会使喉头水肿,一样会让人窒息而死。”
“那可怎么办?”秦氏一听,忍不住两眼发黑。
她一边给自己的女儿掐人中,一边又为严兰兰担忧得五内如焚。
卫宜宁从一旁的针线笸箩里拿出一把剪刀,单边开刃做刀用。
左右二指勾住金簪两端,把蛇身稍稍向外扯出一指,用剪刀将那里的蛇皮环切掉,露出一段红肉。
然后右手推着前面的蛇皮,左手用力往后拉,蛇皮是最好剥的,如此前面钻进严兰兰的嘴里的那半段蛇身就被轻轻松松扯了出来,当然,是没了皮的一段鲜红蛇身。
没了骨肉的支撑,蛇皮也就瘪下来,轻轻一扯就出来了,自然也就不用担心逆鳞刮伤咽喉了。
饶是卫宜宁出手迅捷,严兰兰还是窒息得厉害,又咳又喘又吐,整个人别提多狼狈。
卫宜宁在老凌河时常听说有孩子在掏鸟窝的时候被蛇钻进嘴里窒息而死,因为蛇会爬进鸟窝里觅食。
她之所以会应对,也是当地的老猎人教会她的,但一直没用过。
没想到第一次用这法子,居然是在京城里头。
“快快叫大夫来看,”秦氏一叠声地吩咐:“快扶严姑娘起来!”
“这蛇应该没毒,不用太担心。”卫宜宁冷静地说:“大约是爬到房梁上去吃老鼠了,今天屋子里人多,把它惊动了。”
“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蛇?”秦氏忍不住后怕:“真是吓死人。”
“其实也不奇怪,这屋子里暖和,它也就不冬眠了。”端敏郡主道。
“也是,自从卿卿病了,我怕她身体撑不住,早早的就叫人在这屋里烧炭取暖,的确比其他屋子里暖和,”秦氏道:“谁想竟便宜了这畜生。”
严兰兰生死一线捡了条命,胆子彻底被吓破了,再也不敢在卫宜宁面前逞能。
经了事才清楚,真金和黄铜到底是有区别的。
自己平时自负胆大,觉得卫宜宁不过尔尔,总想要和她叫板,给她难堪,可今天若不是她,自己只怕早已经过了奈何桥了。
又过了一会儿,肖卿卿才悠悠醒来,气若游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知道严兰兰已经脱险,枯瘦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这屋子住不得了,”秦氏道:“万一还有蛇在房上头可怎么办。”
虽然这样的可能很小,可秦氏却不肯让女儿冒一点险,赶紧叫人把女儿裹盖严实地抬去自己房里。
请的大夫已到,给严兰兰仔细地看了,确定没有大碍,众人更加放心。
“多谢,”严兰兰嗓子沙哑,羞眉臊眼地向卫宜宁道谢:“要不是你出手,我今天一定会丧命,改日我会上门道谢的。”
“严姐姐大可不必,”卫宜宁道:“若不是你替我上去也不会有事,还希望你多保重,不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严兰兰不由得看了她一眼,闷闷地说:“你很好,是我误会你了。”
说完向众人告辞,灰塌塌地回去了。
端敏郡主看着卫宜宁道:“你的确不错,回头我跟皇后禀告一声,明年选女使的时候叫你进宫来跟着我好了。”
朝廷每隔几年就会从世家女子中挑选数十名品貌端庄聪明知礼的人来进宫做女使,一来为给公主郡主们做陪读,二来也可给皇子世子们拴婚。
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更何况以卫宜宁的身份,根本不足以入选。
端敏郡主不同于一般的郡主,多少人想要攀附她都苦无机会,而她却主动示好卫宜宁。
换做旁人,只怕早已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
卫宜宁却沉默了片刻,向郡主深深施了一礼道:“多谢郡主厚爱,宜宁铭记不忘,但明年之事不可预料,况且宜宁身份低微,只怕不堪侍奉贵人。”
端敏郡主旁边的侍女道:“真是不识抬举,你当郡主是谁都能陪侍的吗?”
“住口,”端敏郡主呵斥道:“这又不是强求的事,怎么不许人家拒绝?”
又对卫宜宁说:“我说出去的话从来有效,你若是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来找我。”
第二百零四章 睡了一个时辰
秦氏恭送了端敏郡主,回头又是一通忙乱,方才将肖卿卿彻底安顿到了自己屋子的里套间。
床和家具都是现成的,不过是重新铺了被褥,添了些使用家什。
原来肖卿卿七岁以前就是住在这屋里头的,后来才搬出去。
她是秦氏的老来女,生她的时候,秦氏已经四十挂零了,因此最疼她。
肖太傅也有两房妾室,平时几乎不到这边来过夜。
考虑到要让卫宜宁陪在肖卿卿身边,便把她安顿在里间的另一张床上。
肖卿卿经过一番折腾,再加上之前受了惊吓,越见虚弱了。
秦氏忧心忡忡,却还是打点了礼物亲自送去严家给严兰兰压惊,不管怎么说,是在自己家里头出了的事,所幸有惊无险,否则真是不知道要如何交待。
到得傍晚,秦氏方才回来。
简单地用过晚膳后,众人早早的就歇下了。
秦氏觉得就算女儿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卫宜宁从来就爱睡,且沾枕就着,从不择席。
肖卿卿在黑夜里张大了眼睛,凭着黯淡的星光缓缓扫视这间屋子。
杨轩子的挂画,乌木窗棱上的海棠雕花,山水绿屏风上嵌着寿山石,回文长镜上镌刻的字铭文,这些在黑暗中看不见的东西,她凭着记忆都能一一复原。
自从满七岁搬出去之后,她再也没在这里住过了。
孩提时的天真烂漫,竟似隙中之驹,去而不返。
谁想再回到这间屋子,竟已是这般模样。
都说穷通有定,聚散因缘,却不能不为之伤怀。
自己明明青春正盛,却眼看要断送性命,如玉簪中断,再难相续,宁不悲乎?
自病以来,她在人前从不显露悲伤,知道无用,也不愿给亲人添烦忧,但夜深人静时未尝不以泪洗面。
生死就在眼前,就算铁石心肠也悲辛难抑,更何况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
肖卿卿柔肠萦损,枕席间辗转反侧,不知到了几更次,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眠者不自知,梦中她又回到小时候,穿着粉色镶边透花纱的交领裙袄,坐在母亲房门外的石阶上看丫鬟婆子做谷板。
谷板是乞巧节里做的玩物,在木板上铺土,土上种谷,待到长出苗儿来,在上面布置上小屋小人。
虽然一切都是小小的,但细细地看,真的就像一个缩小了的天地,她常常一看就是半天。
谷板最终要被放到河里,随水漂走。
她小时万分笃定,那些谷板在某处寂静的岸边停下后,上面的小人就会活过来,变得像真人一样大,然后劳作繁衍,变成一个大家族。
是不是自己死后也会变作一个小小的人偶?
然后于时空某处再次醒来,重新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卫宜宁天快亮时醒了一醒,室内寂寂,能听见肖卿卿的呼吸,清浅却悠长,显然是睡着了。
肖卿卿前后也就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难以置信。
她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睡这么久。
一个时辰的睡眠对常人来说实在是太短暂了,但是对于她这个已经连日无眠的人来说弥足珍贵。
秦氏在外间倒是失眠了一夜,天明时听到里间有动静急忙穿了衣服起来。
卫宜宁已经穿好了衣裳起来,秦氏进来先问她睡得好不好,继而走到女儿床边。
秦氏不敢问女儿可睡了没有,只问她身上可轻快些。
“我昨晚睡了有一会儿,竟然还做了梦,”肖卿卿难掩喜悦:“实在没想到。”
“哎呀,祖宗保佑!”秦氏听了高兴的直抹眼泪:“只要能睡着,你的病就好了。”
“我现在觉得身上松泛了不少,比往日轻快了许多,”肖卿卿道:“倒是五姑娘只怕没怎么睡好,我都没听见她翻身。”
秦氏满心感激卫宜宁,上前握着她的手说:“好孩子,你真是个有福气的,你才起来一天,卿卿就能睡着了,谭家三姑娘真是个伯乐。”
“谭家三姑娘?”卫宜宁微微挑眉,她才知道谭蕊也掺合了进来。
秦氏觉得对卫宜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谭蕊举荐她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又说:“我是想着是不是昨天那条蛇在作祟,把它打死了,卿卿的病就好了。”
卫宜宁摇头道:“那条蛇就是普通的蛇而已。”
她并没有觉得那条蛇有什么大问题,倒是谭蕊,她把自己拉进来,绝非出于好心。
大约是想给自己扣上一个害死准太子妃的罪名吧!
毕竟现在的肖卿卿身体极度衰弱,犹如风中黄叶,随时可能凋零。
卫宜宁当然知道从自己拆穿了谭蕊想要推倒谭氏的伎俩后,谭蕊就已经将自己视作眼中钉了,势必要除之而后快。
谭蕊狠毒又狡猾,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亲自动手,所以一定会借刀杀人。
肖家便是一把好刀。
准太子妃身份非比寻常,肖太傅又得皇帝器重,卫家惹不起。
一旦出了事,不必肖家多说什么,卫宗镛夫妇就会先来个“大义灭亲”,这是毋庸赘言的事。
谭蕊知道自己其实无所依傍,只要出了事,绝不会有人肯包庇自己。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谭蕊在把卫宜宁推出来的时候,一定已经暗示秦氏绝不可以把她说出来,她这样做自然是不想引起卫宜宁的警觉。
秦氏想必也答应了,否则不会在去智勇公府的时候,编出那样一套说辞。
但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卫宜宁来到肖家不过一天,肖卿卿的情形就有了如此大的好转。
秦氏欣喜之余忘了顾忌,直接把谭蕊说了出来。
毕竟肖家人只当她是好心,绝不会想到这里头有阴谋。
卫宜宁心思电转,这边秦氏已经命人准备了极丰盛精致的早膳端上来。
亲自给卫宜宁盛汤,情真意切地说道:“宜宁啊,你现在就是我们的救命菩萨,千万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
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不要有顾虑直接说出来,只要是伯母能办到的,一定都拿到你面前。”
卫宜宁清妩的脸上挂着柔雅的笑意,说道:“伯母,这里什么都不缺,您不必再多招呼我了。
况且我想着肖姐姐的病也是该好了,其实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当然,我还是想在这里住得久一些,主要是舍不得贵府大厨做的好糕点。”
“好好好,好孩子,你要住多酒都使得,莫说是现在,就是你姐姐的病好了,你也要常来。”秦氏越看卫宜宁越喜欢,这姑娘行事大方得体,又谦逊不居功,处处体贴别人,实在是个难得的。
第二百零五章 药粉
昭邑的冬日依旧繁华热闹,人们玩乐的兴致并不因寒冷而稍减。
各通衢大路上车马流水一般熙来攘去,就连小街小巷也并不冷清。
小贩们高声叫卖着穿街过巷,臂上挽的篮子,手里推的小车,头上顶的柳筐,都是养活一家人的根本。
昭邑是人间天堂,三教九流都喜欢在此栖身,哪怕在天子脚下讨饭都会觉得高人一等。
然而再繁华的地方也有热闹进不到的场合,这些地方幽暗昏惑,活在其间的人就像阴沟里的老鼠,鬼祟机敏,做的也是见不得光的勾当。
无风街,街如其名,狭小无风不透气。
冬天里还好,到了夏天闷热难当,从早到晚臭气熏天,蚊虫老鼠肆虐。
每年三伏天这里都要死很多人,有的是热死的,还有不少是染霍乱疟疾死的。
饶是如此还有人不愿离开,因为这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
在无风街上住的,除了穷人就是卖野药的,这一点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去药铺抓药得有大夫的药方,照方抓药是铁打的规矩。
可总有些病是见不得光的,譬如怀了私孩子的。
也总有些药是只能私底下交易的,譬如毒药。
这里的野郎中各有专长,有的专卖“铁刷子”一种烈性打胎药。
吃下去后腹痛难忍,就像铁刷子一样刮剥着脏腑。
但一剂就见效,两剂的话是会要命的。
有的卖“捶破锣”可以让人迅速变哑而不致命的药。
喝下去不痛不痒,但很快就能让人变哑。
还有的单卖各种毒药粉,乌头、钩吻、马钱子,凡是能叫出名字的毒药这里都有。
辽东鹤顶红,漠北黑蝎子,一点点就能要了人命。
这里的药都不便宜,价钱是挂牌药铺的五到十倍,但依然有人买。
不是这些人喜欢做冤大头,而是这里的药都关乎人命,换句话说他们做的是人命买卖。
卖铁刷子的郭守义平生最不信的就是仁义二字,他的药每年最少卖出几百副,每包一两银子。
不算便宜,也有人想要讨价还价。
郭守义就说:“一两银子买的可不止一包药,还有体面和平安,您算算值不值?”
他和其他卖药的野郎中一样,从来不见买主的脸,只在墙上挖个一尺见方的窟窿,外头的人把银子递进来,他就塞一包药出去。
大约正因如此,他的打胎药卖得格外好。
今天还没开张,郭守义倚在墙上剔牙,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唱词,荒腔走板,根本不成调子。
“当啷”,是银钱落进铜盘的声音。
郭守义对这声响再熟悉不过,知道是生意上门了。
一两银子,不多不少。
郭守义随手抓起一包药,放在了铜盘上,并且向外推了推。
那头一只白嫩的手拿起了药包,郭守义甚至看见了一段细腻的皓腕,心里忍不住啧啧。
上去捏了一把,那手遭了炮烙一般缩了回去,但一直紧紧握着药包。
郭守义猜测这女子要么是个门第不高却家境殷实的小家碧玉,要么就是大户人家有头脸的丫鬟,穷苦人不会有这样的手。
这样冷的天,只要做些粗活,手上难免会有疤痕、伤口、老茧或冻疮,就算再小心,皮肤也会很粗糙。
而这只手却好似棉花团一般,又软又白。
墙外的人取了药揣进怀里,又把头上的兜帽拉低盖住了大半张脸,才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巷子。
走路的人很急,身上穿着宽大的暗青色外袍把她挡的很严实,相比之下底下一双天青色满绣花的缎鞋就有些扎眼,像干枯的老树上仅剩的两朵繁花。
巷子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黑帆布的车篷落满了灰土,赶车的人约莫四十上下,生得矮矮壮壮。
握着马鞭的手横过去挡住了行色匆匆的女子,粗声粗气地说道:“姑娘请上车,有人要跟你说句话。”
被拦住的人有些恼怒,但她不想多纠缠,侧了身想要绕过去。
“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马夫铁钳般的手掐住了她的手腕,让她无法挣脱。
“你也不想在这里被人认出来吧!”车夫压低了声音说。
车夫的话让她害怕起来,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历?拦住自己又是什么目的?会不会杀人灭口?
只一瞬间,她的心里闪过好几个问题。
可最终,她还是上了车。
她不能拒绝,对方一定已经知道自己的事情了,如果不就范,只怕没好果子吃。
车里特别黑,她从外头进来仿佛一下子失明了。
她心里越发恐慌,连大气都不敢喘,等到适应了车里的黑暗,也只能看到对面坐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对方似乎穿了一件很宽大的披风,头上戴着兜帽,辨不出男女。
“你是谁?”她紧张地问,手心直冒冷汗,这人行事如此古怪,让人心里发毛。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影子说话了,似乎隔着厚厚的棉布,声音失真得厉害:“我知道你是谁就够了。”
“你一定认错人了,我从来没和谁结过仇。”她忍着害怕说。
“放心,我和你没有什么恩怨,今天来找你,只是想让你帮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会给你五十两银子。”影子说道。
“你要我做什,什么事?”她一听更紧张了,她又不傻,这人如此鬼祟,绝对不会让她去做什么好事。
“我这有一包药粉,你把它拿回去,”影子递过来一物,小小的一包,可以握在手里不被发现。
“不不,我不能,”她吓得把药包推开:“我可杀不了人。”
“我没让你杀人,”影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恼怒:“你只要……”
后面的话是凑在她耳边说的。
“你可以不答应,但是我保证不到一个时辰,你的事情就会被肖家人知道,”影子玩味地说:“你说到时候会不会很好玩儿呢?”
“不要!求求你,”她跪了下来,惊恐万分:“千万不能让人知道。”
“你放心,只是让你帮点小忙,不会闹出大乱子的,”影子安抚道:“何况她并不是什么好人,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看到她还在迟疑,影子缓缓地说道:“当然了,你也可以不答应,只是你的名声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
她哆嗦了一下,咬咬牙,最终还是把那个纸包接了过来。
第二百零六章 福菊
香雪融宝鼎,锦暖亲猫。
冬日里闺阁之中多以闲话并针线打发时间,夹以下棋猜枚。
卫宜宁在肖家住着,肖卿卿体弱,不能多说话,更不能和她玩乐,故而卫宜宁多数时候都在做针线。
冬至日要添新衣,她正在给朱太夫人做衣裳。
肖卿卿如今每天能睡两个时辰,比之前好了一些,但依旧不思饮食,整个人依旧消瘦萎靡。
秦氏便叫人炖了各样清补的汤,让她像喝水一样随时喝两口。
又寻觅了各样的零嘴儿,只可惜肖卿卿一口也吃不下。
撒花帘子掀开,两个大丫鬟抱了四盆花进来。
两盆水仙,两盆香鸢尾。
“这是二舅太太叫人送来给姑娘解闷的。”两个丫鬟放下花说道。
肖卿卿见了便道:“今年水仙开的却早,我先就觉得这屋子里缺花草,这回就齐全了。”
又说:“这两盆鸢尾留下,那两盆水仙给母亲端过去吧!”
卫宜宁第一次见到香鸢尾,一盆鹅黄一盆雪白,开得馥郁凛冽,香气清远柔密,把整间屋子都填满了。
肖卿卿见她喜欢,就说道:“这香鸢尾很少见,一般人不了解它的习性。
前几年有人曾送我两盆,也是这时候,当时开得极繁盛,我喜欢得天天供在案上。
谁想过了正月就一天天萎黄,无论怎么侍弄都不见起色。最后彻底枯萎了,弄得我好一顿伤感。
无法可处,只好丢弃了。
等后来才知道,这花春夏季是休眠的,直到八月以后才会发芽,正冬天才开。”
卫宜宁听了也觉得新奇,不由得盯着这花看了又看。
“这是你二舅舅特意叫人从外地运回来的,”秦氏随后也进来了,说道:“怕你无聊,叫你多看看花儿。”
“这花开得喜庆,叫人看着就高兴。”肖卿卿道:“二舅舅真有心。”
“你现在好转了,也有心情赏花了,”秦氏笑道:“你的这几个舅舅哪一个不疼你,前儿你大舅舅还来信说,在南边给你找了个神医,叫你大哥哥亲自送进京,想是过两天就要到了。”
肖卿卿虽然有了好转,但和常人相比依旧算不得健康。
御医又来看过,开了安神的方子,但没什么效果,并且连吃几顿之后,睡眠反倒不如不吃药的时候,因此又把药停了。
常人每日可睡四五个时辰,她至多只能睡两个时辰,这样下去依旧休养不过来。
不管怎么说,肖卿卿的病都属于疑难杂症,这样的病想要治好,就得有医缘,否则是治不好的。
所以肖家人以及秦氏的娘家和各家亲戚这半年来一直在各地寻郎中,银子流水价花出去,也顾不得罪过可惜这四个字了。
之所以如此,除了亲情血脉,也是因着肖卿卿准太子妃的身份。
若她能顺利嫁入东宫,将来就是一国之母,于整个家族都是无上的荣耀,谁能不尽心?
这天一早,卫宜宁和肖卿卿刚起身,几个丫鬟在屋子里洒扫叠床。
卫宜宁来肖家只带了春娇一个丫鬟,因此秦氏便叫肖卿卿屋里的两个二等丫鬟帮着服侍卫宜宁。
其中一个肌肤白皙手脚麻利的总是不待吩咐就主动上前,卫宜宁记得她的名字叫福菊。
这会儿春娇正要叠床,福菊走上来道:“姐姐先去梳洗吧,这个我来做。”
春娇感激地一笑,说道:“如此就有劳你了。”
福菊手脚麻利的叠被铺床,卫宜宁在一旁止道:“夫人给我准备的被褥未免太厚了些,麻烦福菊姐姐一会儿给我换床薄些的来。”
福菊的手便立刻缩回来,说道:“好,我这就去跟夫人说给您换了。”
卫宜宁和悦地一笑,道:“如此,多谢福菊姐姐了。”
说着从梳妆匣子里拿出一只玉石戒指递给她道:“这个戒指不值什么钱,就送给你戴着玩儿吧!”
福菊先是推拒,而后道了谢收下了。
卫宜宁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心中慢慢有了计较。
等到春娇梳洗完进来,卫宜宁便对她说:“你今天回府一趟,替我看看祖母,再到咱们院子里吩咐一声,叫小舍儿她们别光记着玩儿。”
春娇答应了,又说:“我快去快回,省得姑娘身边没人伺候。”
卫宜宁就笑:“你大可不必着急,吃了晚饭再回来就好,况且在这里自有福菊她们。”
正说着,福菊抱了新的被褥过来,春娇上去要接过来,福菊道:“我来就好,姐姐不是要回家一趟?”
卫宜宁也道:“你快回去吧!替我向祖母和老爷夫人并哥哥姐姐们问安,就说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叫大伙别惦记着。”
春娇这才去了。
肖卿卿有了些精神,就想要去嫂子房中看看,她们姑嫂一向要好,况且余氏小产,没法出来。
卫宜宁便陪着她过去了。
房中无人,福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塞进卫宜宁的床下,面上闪过一丝愧疚。
她不想害人,只是实在被逼的无路可走。
她已经到了知人事的年纪,一来二去就和府里的小厮有了私情,两个人眉目传情了几次就到了一处。
**不知检点,几次偷期结下了珠胎。
这事情非同小可,福菊对谁也不敢说,偏偏那小厮半个月前又被老爷派出去公干了,要到年关腊月才回来。
福菊知道这事等不得,之前听府里年长的婆子们议论,说是怀孕到三个月以后胎儿便成型了,那时再往下打胎就有可能一尸两命。
福菊只好自己偷偷出府,去无风街买打胎药。
哪里想到竟会被人盯上,胁迫着害人。
身为下人却与人私通,这是主人家最恨的事。
何况肖家最重门风,处置败坏风气的下人只会加倍严厉。
福菊身为二等丫鬟,平日里最重的活计也不过是熬药浇花,吃的穿的比一般小门户的小姐还要好。
她一来舍不得这个地方,二来也着实丢不起人,三来还希冀着将来能和那个小厮配在一起。
只要她服侍的好,小姐夫人是极有可能给她这个恩典的。
福菊默念道:“卫姑娘,我实在是没办法,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人。他就算不找我也会找别人来害你的。”
她的手攥得有些紧,手心被卫宜宁送她的玉石戒指硌得生疼。
第二百零七章 毒发
春娇从智勇公府回来已经是掌灯时候了,朱太夫人留她跟着如意吃了饭,又叫她给卫宜宁带了几件衣物并散碎银子,好赏给肖家的下人。
知道肖卿卿如今有了起色,老太太自然高兴,知道这样一来卫宜宁只有功没有过,之前提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包氏心里也惦记,问了春娇几句,又赏了她一吊钱,说道:“肖家若留姑娘继续住着,你们便不必急着回来,左右家中也无事。”
春娇心道,你们把五姑娘当枪使不是这么一回了,多亏五姑娘是个有福的,要不早被你们推出去挡刀了。
只是这话她只能在心里想一想,别说她只是个丫鬟,就是卫宜宁在这里也属寄人篱下,不得不遵照包氏的意思行事。
回到肖家,春娇陪着卫宜宁在院子里散了会步,往回走的时候,福菊恰好和一个小丫头过来,手里提着些东西,走得很慢。
春娇就过去帮忙,福菊笑道:“春娇姐姐,你帮我看看这食盒里的紫米粥可洒出来了?”
春娇打开看了看道:“确实洒了点,不过不多。”
福菊就有些为难:“这是夫人特地叫给小姐熬的,听人说紫米粥最能安神益气,睡前吃一碗比吃药还管用呢!现在这碗边弄脏了,我得去拿个新手帕出来擦干净,麻烦姐姐帮我看着点。”
又对跟着自己的那个小丫头说:“你先把这些东西放进屋里去,霜叶姐姐等着用呢!”
春娇没觉察有什么不对,卫宜宁走过来道:“我觉得有些冷,你进屋去给我拿个手炉来。”
支走了春娇,卫宜宁便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福菊先出来了,向卫宜宁笑道:“对不住姑娘了,倒让你帮忙看着了。”
卫宜宁道:“不妨事,又没多大功夫。”
正说着春娇也走了出来,把手炉递给卫宜宁。
肖卿卿因为午后加一顿餐,所以晚饭往后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别人早都吃过了。
福菊把食盒拿进去,小心地拿出清粥小菜摆好,她的手忍不住有些抖,不得不竭力让自己稳下来。
等她摆好了饭菜,卫宜宁主仆二人也走了进来。
肖卿卿笑着问卫宜宁:“宜宁,要不要和我在一起用些?”
卫宜宁留神看了看福菊,发现她的面色有些紧,于是笑道:“我晚饭吃的很饱,实在不能再吃了。”
此时恰好秦氏在外头叫人,福菊便出去了。
肖卿卿正要吃,卫宜宁上前拦住她:“姐姐先别吃,我有话说。”
秦氏叫人是因为有人报信说她娘家侄子进京了,稍后就要进府。
忙着叫人准备迎接。
福菊在外头跑了两趟腿,回来发现肖卿卿已经把饭吃完了。
她心里发慌,把盘碗收拾下去,静等变化。
果然没过一会儿,肖卿卿就嚷腹痛,秦氏等人慌了,全都涌进里间去了。
福菊也只得上前,只见肖卿卿疼得蜷缩在床上,秦氏一叠声儿地叫快请大夫。
“夫人,表少爷已经进府了,”有丫鬟进来禀告:“随行就有一位郎中。”
“对对对,”秦氏道:“那就快让他进来给小姐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这位大夫是位六十多岁的老郎中,五短身材一部山羊胡子。
穿着粗布棉袍,背着一只木头做的药箱。
秦氏怕屋里人多妨碍大夫诊脉,就叫福菊等人出去,只留下卫宜宁主仆和自己的一个大丫鬟。
福菊在外头听着丫鬟们议论小姐的病,心里七上八下,那人说那药粉不会毒死人,只是会让卫宜宁被赶出去。
可万一……
听着肖卿卿痛苦的惨叫,福菊只能拼命麻痹自己:我也是受人所迫,身不由己。我没想过要害谁,这都是命。
不知过去了多久,里间渐渐安静下来。
只听秦氏怒喝:“是谁毒害我的女儿?!我绝饶不了她!”
紧接着丫鬟们都被叫进去盘问,很快就轮到了福菊。
“小姐”福菊进来就哭了了,她到了此时真怕肖卿卿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女儿且长命百岁呢!”秦氏恨恨道:“晚饭是你给小姐端进来的,是不是你下的毒?!”
“我没有!”福菊拼命摇头:“夫人,我服侍小姐三年多,虽然不够好,却绝不会有谋害小姐的心思,天地明鉴。”
“方才大夫已然断定毒药就是投放在紫米粥里的,我问过其他人了,是你从厨房拿来的,也是你摆上桌的,不是你是谁?!”
福菊跪在地上哭诉:“夫人,这粥的确是我端来的不假,可投毒的绝不是我。”
“你红口白牙的说什么我就得信什么吗?”秦氏冷哼:“你拿我当三岁孩子?”
“夫人,若只说我嫌疑最大,我不敢抵赖,可还有人也接触过小姐的晚饭,比如厨房里的人,还有……”
“还有谁?”秦氏追问。
福菊看了一眼卫宜宁道:“还有五姑娘和春娇。”
“你胡说什么?!”春娇急道:“是你弄撒了米粥,叫我帮你忙的。”
“没错,正是因为我让你帮忙,你们才有机会接近放粥的食盒。我出来的时候不见春娇,只有五姑娘在那里。我并没说投毒的就是你们,不过是说除了我还有谁接近过小姐的晚饭。”
福菊这么说只是让卫宜宁身上有了嫌疑,至于最终定罪,还要靠她塞进卫宜宁床底的那半包药粉。
所谓人赃俱获,到时候卫宜宁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胡说八道!”秦氏大怒:“宜宁是咱们府上的贵客,你居然敢攀污她!”
“夫人,我只是说了实话,”福菊道:“您细想想我为什么要害小姐?害了小姐又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宜宁又为何会害卿卿?!”秦氏质问:“我今天必要找出下毒的人来!来人啊,去福菊房里搜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把她的身也给我搜一遍!”
福菊大惊,如果搜查的话,自然不会发现毒害肖卿卿的药粉,可却会发现那包打胎药。
到时候盘问起来,自己一样完蛋。
想到这些,她便大哭道:“我,我看见卫姑娘往粥里放东西了,只是当时没多想,以为她不过是打开盒子看看!”
第二百零八章 藏得深
卢神医看了一眼,低声道:“是打胎药。”
秦氏悚然而惊,急忙道:“宜宁回避了吧!来人,把福菊给我带到外头去!”
说着叫人收拾了东西,连同卢神医都出去了。
福菊被人拖着来到抱厦,面如死灰一般。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明明从卫五姑娘那里搜出了药粉却还要搜查你,”秦氏坐在椅子上面沉似水:“那是因为卿卿根本就没吃那碗粥!”
“啊?!”福菊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寸,为什么?难道自己早就被识破了吗?
她刻意殷勤服侍卫宜宁,趁卫宜宁和肖卿卿去看大奶奶时将药包塞进了卫宜宁的床下。
她当时心中也愧疚,她不想害人,只是实在被逼的无路可走。
之后她故意让春娇帮自己看着食盒,就是为了让她们染上嫌疑。
谁想卫宜宁竟然打发春娇去取手炉,这样更合她的意了。
她在叫肖卿卿吃饭的时候心里也不好受,只好一遍遍催眠自己:我是被迫无奈,要怪就怪卫宜宁得罪了人。
等听到肖卿卿毒发喊痛,她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于是当着秦氏的面把嫌疑往卫宜宁身上引。
卫宜宁先是说要搜查她,她当然不能答应。
虽然她屋里身上没有毒害肖卿卿的药粉,可一样有犯禁的东西。
所以她竭力让先搜卫宜宁,只要搜到了那包药粉,自己就安全了。
她觉得卫宜宁之所以敢让自己搜,不过是因为她本身的确是清白的,全然不知有人在故意陷害。
等到搜出药包,她一定会惊讶又惊恐,会拼命否认,但那时在外人看来就是做贼心虚了故意抵赖了。
可卫宜宁自始至终平静如水,甚至在搜出了药粉后还是咬定要搜自己。
这一点是福菊万万没想到的,她觉得走到这一步卫宜宁一定只顾着拼命解释没下毒,绝不会再提搜查自己的事。
可偏偏不是。
“宜宁早就察觉出你不对头了,”秦氏道:“所以在你离开之后,她就让卿卿不要吃你端来的饭菜。”
“所以说小姐根本就没有中毒,”福菊苦笑:“你们是在引我上钩。”
“一开始我和卿卿不相信你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现在看看从你屋里搜出来的东西,”秦氏道:“原来你已经不规矩到这种地步了。”
福菊低了头,不再分辩,也不解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秦氏又气又痛:“是谁指使你的?”
“我,我也是出于无奈,”福菊哭道:“我被人拿住了把柄,只好任人摆布。”
福菊已经到了知人事的年纪,最近几个月和府里的小厮有了私情,两个人眉目传情了几次就到了一处。
**不知检点,几次偷期结下了珠胎。
这事情非同小可,福菊对谁也不敢说,偏偏那小厮半个月前又被老爷派出去公干了,要到年关腊月才回来。
福菊知道这事等不得,之前听府里年长的婆子们议论,说是怀孕到三个月以后胎儿便成型了,那时再往下打胎就有可能一尸两命。
福菊只好自己偷偷出府,去无风街买打胎药。
哪里想到竟会被人盯上,胁迫着害人。
身为下人却与人私通,这是主人家最恨的事。
何况肖家最重门风,处置败坏风气的下人只会加倍严厉。
福菊身为二等丫鬟,平日里最重的活计也不过是熬药浇花,吃的穿的比一般小门户的小姐还要好。
她一来舍不得这个地方,二来也着实丢不起人,三来还希冀着将来能和那个小厮配在一起。
只要她服侍的好,小姐夫人是极有可能给她这个恩典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她不但被揭穿了私情,还要加上谋害主子的罪名,
“你只要说出是谁指使你的,我会给你留一条出路,不会赶尽杀绝。”秦氏道:“甚至可以求老爷开恩,给你和那个小厮指婚。”
“夫人,”福菊嚎啕:“奴婢万死难赎,我根本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叫我如何指认?”
秦氏一听,气得发晕,若不是卫宜宁机警,自己女儿就会遭遇不测,可幕后的凶手竟藏得如此深,叫她怎么能放心!
看了看在福菊这里实在审不出有用的东西,秦氏就命人把她捆起来关到柴房里,等候第二天发落。
之后又回到了女儿的房里,此时肖卿卿正和卫宜宁一起看画,是秦氏的侄子带来的十二月令图轴。
“宜宁,多亏你,”秦氏拉住卫宜宁手道:“要不是你”
“伯母,你不怪我就好,”卫宜宁眼神微落:“那人是冲着我来的,她的目的是要奈何我,害卿卿姐只是她的手段。”
“可是我们现在根本找不出这个人啊!”秦氏无奈:“福菊只见到那个车夫的模样了,可那样的车夫昭邑城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不错,况且对方心思缜密,不可能留下大破绽,要么会把那车夫灭口,要么就是那车夫根本不知她是谁。”卫宜宁道:“没有真凭实据,就算我知道是谁也没用,她不会承认的。”
她之所以能及时发现福菊有问题,主要是她早就认定谭蕊把自己算计进肖府是没安好心。
并且肖卿卿有了起色,她一定还会再出手。
有了这个防备,卫宜宁就格外提防,福菊最殷勤,并且总是靠近她的床铺,这让卫宜宁基本上就认定了她有所图谋。
她让肖卿卿假装中毒,又总是咬着福菊要搜她的房间,是因为考虑到可能会查到谭蕊收买她的证据。
没想到没搜查出这个,却查出了福菊的私情。
但如此也能解释的通,若是拿捏住了别人的短处,尽可以此胁迫其就范,比花钱收买还要管用。
只是她心中虽然认定是谭蕊在背后搞鬼,却不能说出来。
没有证据,说出来只会徒惹猜疑。
“卢大夫说这药也不能完全称为毒药,里头的钩吻、蝎子,本来也是可以解毒的,”秦氏道:“只是药性猛烈,卿卿体弱,根本禁不住。”
“这更说明背后的主使心思缜密,”卫宜宁道:“若只是毒药,难免让人起疑。因为我根本不可能要害死姐姐,这样做对我百害无一利。只要稍稍一想就能查觉其中的破绽。
但若换成药性猛烈的解毒安神药,就可以解释通了。
因为我想要让姐姐快些好起来,故而不惜冒险偷偷下了虎狼之药,可是药性太猛烈,且含有毒性,会让姐姐轻则重病,重则丧命。
到时我要么被关要么被逐,总之不会有好下场。”
第二百零九章 病源
此时肖卿卿开口道:“福菊不是说那人许了她五十两银子?左右现在只有咱们几个人知道我并未中毒,不如将计就计,引那人出来。”
秦氏也说好,卫宜宁却摇头。
“你觉得不妥吗?”肖卿卿问。
“这人行事谨慎,无论这件事成与不成,都绝不会再和福菊接头的,”卫宜宁说道:“那五十两银子就好比是用星星哄孩子,根本不可能拿到手。”
这个人既然非常小心的隐藏自己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在事后现身呢?
若不是料到这点,卫宜宁也会选择放长线钓大鱼。
她之所以快刀斩乱麻,把福菊捉住,是因为还有个顾虑。
那就是她还不想和卫宗镛夫妇撕破脸。
倘若秘而不宣,外界难免有人以为是她给肖卿卿下毒,届时包氏夫妇为了自保,一定会率先向自己兴师问罪。
到时候少不得一翻折腾,原本那层虚假的温情面纱会被狠狠扯下。
可她还没报仇,必须维护暂时的假象。
只是这些话不能告诉肖家人。
“如今夜实在深了,快都歇下吧!”秦氏也自觉着有些乏了:“明早再叫卢神医好好给卿卿诊脉。”
今天卢神医到来后,秦氏等人只顾着问他药粉的事,还没来得及给肖卿卿看病。
第二天,秦氏要发落福菊,先问卫宜宁:“宜宁啊,这丫头想要陷害你,我想听听你的意思,要怎么发落她。”
卫宜宁想了想说:“虽然是她想要陷害我,但我并未受到什么损失,反倒是姐姐担着莫大风险,况且她是贵府的下人,有伯母和姐姐做主就好。”
秦氏越发觉得她大度,笑道:“好孩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论理应该狠狠责罚她才对,可她现在怀有身孕,弄不好一尸两命。
虽然她的命不值钱,可是我想给你和卿卿积福,不想赶尽杀绝。所以就打算把她送到老家的庄子上去做活。”
卫宜宁知道这福菊是卖倒的死契,生是肖家的人,死是肖家的鬼,让她到庄子上去做粗活,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伯母如此处置甚好,我没意见,”卫宜宁笑道:“昨晚的炙驼峰还有没有?我还想吃。”
“有有有,”秦氏忙说道:“午饭时我叫他们再做。”
后来那个和福菊有私情的小厮也被发配去了庄子上,二人就做了夫妻,转过年生了个女儿,此是后话了。
说到底肖家终究是宅心仁厚之家,太后也正是看重这点才格外属意肖卿卿。
早饭后又请了卢郎中过来诊脉,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卢神医开口道:“尊小姐的病不像脏腑受阻,却像是外感来的,若不是饮食便是熏香,不知平时焚的是什么香?”
肖卿卿身边的大丫鬟赶紧说:“之前未病的时候多焚广木香和苏合香,后来小姐渐渐失眠,便一直燃着安息香了。”
卢神医捻着山羊胡子想了想道:“若是方便,烦请带我去小姐原来住的房间看一看,或可找出病源。”
秦氏便和丫鬟带着卢神医去了肖卿卿原来的住处。
这里如今虽然不住人了,却还是每天拨了专人打扫,所以屋子里干干净净,只是有些冷清。
卢神医四处看了看道:“原来如此,症结在这里了。”
秦氏听了急忙问道:“神医,小女患病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夫人你看,”卢神医指着肖卿卿住过的六柱描金穿藤架子床道:“敢问这床可是半年前搬进来的?”
“的确是,”秦氏道:“神医如何得知?”
“小姐的失眠症由此得来,之前您说小姐是从半年前开始患病的,所以我推断这床也是那时候搬进来的。”
“这床究竟怎么回事?如何会让小女患上失眠症?”秦氏问道。
“这床上的藤条产自于阗国,名为萨缔藤,韧性十足,不蛀不腐,且有香气。”卢神医侃侃而谈:“于阗的贵族都喜欢用它做家具。”
“不错,这床是我们在无忧阁买的,说是从海外传来的新料子现做成的,只这么一张。它本身就带着香气,且不甚浓郁,闻多了也不难受。”秦氏道:“怎么竟是因为它吗?”
“不错,”卢神医捋着山羊胡子道:“这萨缔藤本身就有助眠之功效,的确是做床的好材料,只是它决不可与广木香、安息香这类木香混用,所谓物极必反,这些安神的香气混在一起,最终竟不能安神,却是极为提神。
小姐在这床上坐卧,吸入甚多,离床远的人却无事,故而越是睡不着越是焚香,越是焚香就越是失眠,只是众人都想不到问题出在这上头,所以耽误至如今。”
“哎呦!”秦氏听了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买这劳什子,害得家宅不宁。”
又吩咐下人:“多叫几个人进来,把这床抬到后面去烧了。”
卢神医忙止道:“夫人且慢,这萨缔藤其实也是一味极难得的药材,与其烧毁,不如拿它来救人。若是把它给了老朽,权算作诊金好了。”
“神医若要尽管拿去,我家里是无论如何也不要了,”秦氏心有余悸道。
“不知小女的病可能根治?”秦氏最关心的当然是自己女儿的病,既然这位卢神医已经找出了病源,想来是可以治愈的。
“小姐的病若是在初时,只需停止焚香或是不用此床即可,但如今时间过久,已经伤及五内,就非药石不能治愈了。”卢神医说道:“不过夫人也不必过于担心,只要按时服药加以调养,不出半年就可痊愈了。”
“阿弥陀佛!”秦氏忍不住念了声佛,眼泪都下来了,说道:“神天菩萨,总算是有救了!”
这边卢神医开了方子,秦氏忙叫人去抓药,肖卿卿知道自己的病因后也是愣了半天,说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谁想我的病竟然在这上头。”
卢神医走南闯北见识极广,太医院的御医虽然医术精湛但在见识这上头却输了一成。
秦氏冷静下来道:“不知这件事究竟是巧合?还是内有阴谋?”
卫宜宁在一边没有说话,在她看来,这两种可能都存在。
如果这背后有什么阴谋,也只能说设此计的人是个高手。
可是一来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二来过于隐秘,想要查实十分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