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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浮生半日闲

    “”宜宁,你不知道我有多佩服你!”燕婷贞把脸靠在卫宜宁的肩头,一副小儿女情态:“你和我认识的女孩子统统不一样,和你在一起比我一个人还要自在。我天生胆子小,所以最佩服勇敢的人。

    你别笑我,我自己偷偷想着以后若嫁人,一定要嫁给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

    可现在我还没到出嫁的年纪,幸而有你,以后我再出去玩一定要约上你一起,这样踏实。”

    卫宜宁笑道:“你不是有好几位哥哥?”

    “他们和你怎么能比?!”燕婷贞一脸严肃的说:“你和我在一起不但能给我壮胆,更能和我一起玩耍,不像他们,每次陪我出来都带着几分不情愿,我玩儿的也不尽兴。”

    两个人说着话就来到了擎西王府,燕婷贞因为内向,所以几乎从未主动拜访过谁家,擎西王府她虽来过,却不常来。

    也只是偶尔随着祖母母亲往来过几次,每次都是跟在长辈的后面,跟韦家人未曾多交心。

    此时韦家众位姑娘都已在二门上恭候,见了她们两个人,全都热情的迎了上来。

    燕婷贞还带着几分羞怯,卫宜宁却早就熟稔了,笑着问道:“怎么不见应爵?”

    以往卫宜宁到来,韦应爵必定会猴在她身上,今日却不见那小子的踪影。

    “他啊,跑去钟公爷府上了,”韦兰带着几分嗔怪的语气说:“自从看了钟公爷的身手,他不是吵着要拜人家为师?你也知道这孩子的脾气,不对他心思的,只当看不见,对了他心思的,一定要死缠活缠黏上人家。”

    “钟公爷也实在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他去府上玩儿,只说先不急着拜师。”韦兰珊在一旁快言快语道:“打量他是小孩子家心性,过几天也就歇了心了。”

    “依我看应爵只怕不是闹着玩儿,”卫宜宁不太同意她们的看法:“这孩子天生的与众不同,说不定会就此坚持下来呢!”

    “要是真能坚持下来也不是坏事,”韦兰珠柔声道:“反正钟公爷也无事可做。”

    说到这里自觉失言,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母亲最近身体好吗?”卫宜宁问起了老王妃的健康:“天气冷下来了,万不能着了凉。”

    她这么一说,就把话题岔到老王妃身上去了,燕婷贞是晚辈,进府自然要去拜见老王妃,一行人于是都去了正堂。

    厮见毕,众人坐在一处闲话片时,老王妃再三说道:“难得九小姐来,宜宁也好些日子不见,你们今天无论如何要玩一整天再走,我们这里虽没什么太好玩的,但胜在姊妹们众多,没有兄长嫂嫂,你们大可以尽情嬉戏,这一点是别处比不了的。”

    燕婷贞和卫宜宁忙起身答应了,知道老王妃体弱易乏,不敢太让她耗损精神,又略略地闲聊片刻也就退出去了。

    刚从老王妃的屋子里出来,韦兰琪就握着燕婷贞的手说:“去我院子吧,我的雪狮子和金丝虎最通人气了,保证你见了它们爱不释手。”

    燕婷贞也极喜欢猫,只是徐王妃不许她养,听说韦兰琪有一院子的猫,早就心驰神往,于是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韦兰珊不喜欢猫,当即说道:“九小姐,我先失陪了,等你们赏完了猫,再过这边来吃些点心,再略转转也就该用午膳了。”

    卫宜宁陪着燕婷贞,韦兰珥和她最好,自然也相跟着。

    “宜宁,你大姐姐是不是在家发脾气了?”韦兰珥问道。

    “没有,”卫宜宁笑着说道:“大姐姐一向很有涵养。”

    起码和卫宜宛比起来耐性还算是好的。

    “其实不是九小姐不请她,是我们不愿让她来,”韦兰琪猫儿眼带着一丝狡狯:“她这个人顶没趣儿,又爱一惊一乍的。”

    “我就不喜欢她拿腔作势的轻狂样子,”韦兰珥道:“想必在家她待你也不好,有她在你都不能随意,何苦来哉!”

    韦家的女儿个个美丽,但并不清高,她们美得不自知,因而越发显得美。

    卫宜宁和她们相处得久,从未见过她们中的哪一个喜欢揽镜自照、顾影自怜。

    与之相比,卫宜宓确乎显得做作了些,总爱与人比较。

    高于别人便一脸傲慢,不如别人就心怀不忿,由此观之堪称心胸狭窄。

    也难怪不受人待见。

    包氏自己或许未曾察觉,她和她的孩子总是带着一股抹不去的小家子气,连同卫宗镛在内。

    因为他们时时处处都带着浓重的功利心,与人相处,要么是想巴结谁,要么是想践踏谁。

    从来也没想过和谁真诚交心,平等相待。

    “说起来那位卫大小姐似乎心气极高,”韦兰琪道:“宜宁,你可要多长些心眼儿,当心被她当了垫脚石。”

    “宜宁有那么傻吗?”韦兰珥笑着摇头说:“五姐姐,你平时应该少看些猫,多看看人。”

    “我当然知道宜宁聪明,但这不是关心她吗?”韦兰琪正在逗弄一只狸猫,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摆弄的,那猫到了她的怀里就立刻舒服的打起呼噜来。

    燕婷贞在一旁对着一只鸳鸯眼的白狮子猫跃跃欲试,但又有些害怕,迟迟不敢伸手。

    “你叫它两声,然后伸出手去摸摸它的头顶,”韦兰琪说道:“等它稍微眯起眼睛,你就可以挠它的下巴,要轻一点。等到它的眼睛完全闭上,你就可以把它抱起来了。”

    燕婷贞小心照做,那猫儿果然变得十分温驯。

    几个人在韦兰琪的院子里逗留了半天,韦兰亲自过来请,她们才去前边用饭。

    “宜宁厨艺好,改天叫她给咱们做羊汤,”韦兰珥悄悄的对燕婷贞说:“不知道你忌口不忌口。”

    “我最爱吃羊肉。”燕婷贞略带羞涩的一笑,她有一颗小虎牙,笑起来的时候会微微的露出来,让她看上去格外稚气。

    “其实我最拿手的是烤野味,”卫宜宁回头笑道:“等围炉的时候做给你们吃。”

    “那可真是太好了!”韦兰珥高兴的拍着手笑道:“进了十月家家围炉,咱们恰好可以多聚几次。”

    昭邑人重视节庆,不但元宵、端午,中秋、重阳这样的节日隆而重之,就连寒食,中元、七夕、冬至这样的节日也都十分重视。

    而除了这些,每年三月的春宴,十月的冬宴,更是家家户户都要置办。

    轮番邀请亲朋好友聚会,也是约定俗成的旧例。

    这围炉宴会本是由于入冬天气寒冷,人们开始在室内生火炉取暖,顺便用炉火烹饪。

    因为冬日无事,便会邀请亲戚朋友一同吃几杯酒,久而久之便衍生成了互相宴请的习俗。

    富贵人家尤好此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鱼儿咬钩了(求月票)

    入夜后,深秋的寒意越发浓稠,西风中沁着冷香,只因傲霜的黄华依旧盛绽。

    昭邑的夜晚向来是繁华不堪的,街市通明,车水马龙,和白日比起来,更显得富贵靡丽。

    眼中所见,耳中所闻,皆是声色玩乐,难怪有人说若是有足够的钱,在昭邑不眠不休地玩上三个月都不会重样。

    羽仙楼是京城中有名的销金窟,就算没来过的人也知道这里是京城中最知名的酒楼。

    在这里随便吃一顿饭都要几十两银子,别论菜色如何,单说使用的器皿,就连外送的饮食,均用金银器皿盛装。

    店里使用的碗盏杯盘则更为讲究,不是各大名窑的精品瓷器,也是名匠所制的玉器,甚至有不少前朝古董。

    奇巧精致,难以一一尽述。

    卫长安一脸骄矜地跨上羽仙楼门前的台阶,早有茶酒博士迎上来殷勤接待。

    酒楼外窗下坐着许多卖唱的年轻女孩子,她们每天都来这里候着,若吃酒的客人有雅兴,会叫歌伎进去唱曲儿。

    所得的钱不论多少都和酒楼二一添作五来分成,如果遇上出手大方的客人,收入就会颇为可观了。

    卫长安偶尔会到羽仙楼来,但从不敢叫歌伎,在这方面包氏向来对他管教甚严。

    今天是忠勇公家两位公子请他喝酒,卫长安觉得倍有颜面,免不了要强装老成,因此看也不看那些歌伎,仰着脸走了进去。

    名为醉月轩的雅座中,封玉超、封玉铎兄弟已然在里头恭候了。

    卫长安进门后,二人同他寒暄,卫长安见只有他们两个,心里越发得意,封家兄弟只请他一人,说明极为看重自己。

    封玉超兄弟与端王世子一向交好,若是同他们结交得深了,自然而然就会和世子走得越来越近。

    卫长安生就一副纨绔皮囊,骨子里又深深熏染了趋炎附势的脾性,这忠勇公家虽与他家爵位相当,但势力却比智勇公府大上许多。

    这封玉超英武中不乏斯文,封玉铎也生得一表人才,常有人说,京城中的子弟除了燕家就要数封家的兄弟了。

    落座之后,茶酒博士过来询问客人需要什么酒菜。

    封玉超问卫长安:“卫公子喜欢什么酒?”

    卫长安急忙说道:“不敢不敢,家慈向来不许我喝酒。”

    封玉铎笑道:“不妨事,小酌而已,不过是为了怡情。”

    卫长安也不想太扫兴,让封家兄弟觉得自己胆小拘束,就说道:“既然如此就来一壶鹅雏酒好了。”

    封玉超听了笑道:“鹅雏酒虽好,却不对咱们的脾气,依我说还是桑落酒更好。”

    原来这羽仙楼虽然大,却从来只卖三样酒:屠苏、鹅雏和桑落。

    其中桑落酒又名“芳酎”,是重酿之酒,酒力最大。

    卫长安这个草包,天真的以为封家兄弟宴请自己是一片好意,再也想不到这里头会有阴谋。

    因此不疑有他,从善如流地选择了桑落酒。

    茶酒博士下去后不过一刻钟,酒菜就全部备齐端了上来。

    更妙的是,那桑落酒装在一只美人造型的玉壶中,与之相配的是同样质地的白玉杯。

    “卫公子,咱们第一次同席,且请满饮此杯!”封玉超把盏,封玉铎倒酒。

    清湛的酒水从壶口泠泠倾泻,声音清脆如珠落,随着高低变化,竟然犹如乐声一般动听。

    封玉铎很是熟稔地斟了个凤凰三点头,酒声如仙乐一般铮铮琮琮,让卫长安大为惊叹。

    他也早就听说这羽仙楼中有一只美人壶,倒酒的时候就会有乐声响起,酒尽乃止,乃是前朝治玉名家陆子冈所制,轻易不拿出来。

    就连他父亲卫宗镛也只是听说而已,可是他今天却有幸得见,可见封家兄弟有手段。

    卫长安那颗浅薄的虚荣心,瞬间就被这一杯酒倒满了。

    三杯下肚,封玉铎拍了拍手,从外头走进一位红衣歌姬,十七八岁的年纪,体态妖娆,容色妩媚,怀抱着一只琵琶,娇滴滴行过礼便坐在一旁弹琵琶助兴。

    卫长安本想要装出正经的样子来,不想被封家兄弟轻看,但实在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的看向那绝色歌姬。

    “卫公子,你可知道她的来历?”封玉超擎着白玉杯,略显神秘地问。

    他这个人越是喝酒脸色就越白,卫长安却已经面泛酡色,明显带了几分醉意。

    “还请封大公子指点。”卫长安笑得谄媚,他对外似乎只有那几种表情,要么骄矜傲慢,要么谄媚逢迎。

    “此位便是念奴。”封玉铎从旁说道。

    “哎哟!”卫长安大惊失色,连说:“失敬失敬。”

    这念奴不过是个歌姬,卫长安何至于如此?

    只因她名声太大了。

    十四岁时便一曲菱歌唱红了京城,被章台十三行誉为魁首。

    常常有人拿她和唐朝天宝年间的歌姬念奴相比,甚至有人干脆说她就是唐朝那个名动天下的念奴转世。

    她的身价极高,非王公豪富不见,一曲唱罢,缠头无数。

    只是十六岁被召进恭王府,外人再无从得见。

    恭王爷是当今圣上的兄长,当年主动让贤给弟弟,自己免去一切官职,只做个闲散王爷。

    但正因为如此,恭王更加受人尊重,皇上对他推崇有加,只要他开口,便是天大的难事,皇上也会应允。

    封家兄弟宴请卫长安,居然请了念奴相陪,可见这兄弟二人人脉何其深厚!

    卫长安一颗心忍不住乱跳起来,自己如果能和他们成为知己,那么总有一天可以亲近恭王爷,届时只要他答应在皇帝面前替自己美言,还愁没有前途吗?

    要知道曾有人犯下死罪,恭王爷一句话就将那人改为流徙。

    自己的罪过本来就不严重,如同一层烟灰,被恭王爷的东风一吹,立刻就会消散无踪。

    “机会来了,我一定要把握住。”卫长安在心里暗暗道。

    对面封家两兄弟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条迫不及待咬钩的傻鱼,若不是他还有利用的价值,谁耐烦跟这么个饭桶套近乎。

    “以后你我兄弟相称,不然就是瞧不起我二人。”封玉超又敬了卫长安一杯,封玉铎也举杯相陪。

    “小弟遵命!”卫长安心花怒放地答应:“以后二位兄长有什么吩咐,我便是披肝沥胆也要冲在前头!”

第一百五十二章 怒而挠之

    深秋的清晨白霜凝径,卫宜宓看着远远走过来的卫宜宁,心里翻腾起一阵怒意。

    上次燕婷贞约卫宜宁去擎西王府,连问都没问卫宜宓,更甚的是,回来的路上遇雨,偏偏燕家的马车坏了,最后竟然是燕肯堂送了卫宜宁回来。

    虽然从礼数上讲,燕肯堂只是骑着马远远相送,并不逾矩,可卫宜宓知道后依旧恨不得把卫宜宁吊起来打杀!

    她卫宜宁也配?!

    “请大姐姐安。”卫宜宁恬然柔顺地过来请安,沉静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

    卫宜宓不想让她比下去,于是也微笑着回礼:“五妹妹安。”

    卫宜宁羽睫轻覆,仿若不知卫宜宓对自己有什么不满。

    早饭的时候,卫长安略显疲态,但眼睛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包氏知道他最近和封家兄弟走得很近,但对方家世显赫,且一向名声不错,所以也就没阻拦,只是劝自己的儿子要处处留心,不要让对方看轻了。

    一道鹿尾羹端上来,包氏亲自盛了一小碗递给卫宜宁。

    卫宜宁站起身道了谢,双手捧着接过。

    包氏对卫宜宁一向和蔼,此时更是放软了语气说道:“你这孩子吃了太多的苦,大伯娘总是忍不住要偏疼你一些。你年纪还小,凡事最好有人帮衬着。不然你上无父母教导,下无姊妹扶持,也就太孤单了。”

    卫宜宁听了后,一脸纯善无心机地说道:“叫夫人费心了,宜宁都记在心里。”

    包氏见她还算上道,便微笑着继续说道:“我最近身体不好,又有宜容在跟前,有时难免对你照顾不周。你大姐姐正该为我分忧,以后你有事多和她商量,便是出外,也顶好是有她陪着。一来多个人遇事更周全,二来也免得有人以为府里不看重你。”

    包氏的话说的冠冕堂皇,卫宜宁若是拒绝,少不得会有一顶不敬尊长的大帽子压下来。

    卫宜宓自然知道母亲是在帮她说话,她也不插言,只是优雅地用金银错的小羹匙拨弄碗里的玉糁羹。

    “夫人考虑得周全,宜宁以后一定多向大姐姐请教。”卫宜宁没有半分不悦,似乎真的相信了包氏是在为她着想。

    “听说燕九小姐又约了你这几日出去玩儿?”包氏终于把话头指向了正题。

    “只是上次提了这么一句,”卫宜宁答道:“具体日子并没定下来。”

    “你们多出去玩玩儿也是好事,”包氏极力扮演一个通情达理的长者:“只是要记得,年轻女孩子出门最好带上个伴儿,就叫你大姐姐陪着你吧!”

    卫宜宓抬眼看着卫宜宁,想看她会怎么回答。

    卫宜室卫宜家现在不敢乱说话,彻底成了看戏的。

    不过如果有好戏可瞧,她们倒是也愿意。

    卫宜宁正在喝汤,慢慢地喝完汤,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所有人,方才开口说了句:“好。”

    卫宜宓心中得意,卫宜宁还算识时务。

    上次朱太夫人开口要她跟着自己出去,母亲和自己虽不愿意,却也得答应,这次是一样的道理。

    卫长安的眼睛在卫宜宁脸上停留了片刻,他怎么看也不觉得这个堂妹有多出众,为什么封家的公子会对她有兴趣?

    饭还没吃完,有丫鬟进来禀告道:“夫人,柱东王府送了帖子进来。”

    “是给谁的?”卫宜宓忍不住问。

    “五小姐。”丫鬟的声音不由得放低了些。

    卫宜宁接过帖子,打开看了看说:“九小姐说她昨天不小心伤了右手腕,最近只怕不能邀我去玩了。”

    卫宜宓心中一阵怅然,燕婷贞不邀请卫宜宁,她自然也就不能相跟了。

    “怎么九小姐伤了手腕还能写信吗?”卫宜室别有用心地问了一句。

    她不愿看到卫宜宁好,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卫宜宁都不该过得比她们顺遂。

    包氏也觉得可疑,这该不会是卫宜宁从中作梗吧?

    “这不是九小姐的亲笔,”卫宜宁淡然道:“她说了是请人代笔。”

    说着把信特意递给卫宜宓看:“但九小姐没说是谁代写的。”

    卫宜宓的杏子眼倏然睁大,恨不得把这封信抢过来据为己有。

    她认得这是燕肯堂的字,她曾在别处见过。字如其人,一派神清骨秀,连礼部的大宗伯都赞赏有加。

    卫宜宁施施然收起了信,继续吃饭,卫宜宓的心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对于钟情之人,别说是他的亲笔书信,就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也会忍不住心旌摇曳,油然而生向往之心。

    可这封信是写给卫宜宁的,她没法要过来。

    嫉妒可以轻易摧毁理智,更何况卫宜宓心中早就已经对卫宜宁不满。

    卫宜宁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其实她心里清楚的很,卫宜宓恨上了自己。

    偏偏这样的结果,正是她想要的。

    怒而挠之,卑而骄之。

    卫宜宓对自己不满已久,那就再添一把柴,让她彻底失去理智。

    卫宜宁清楚,自己要报仇就要把对手了解清楚。

    卫宗镛目前还不能动,因为卫宜宁还没找到更好的退路。

    更何况包氏才是七寸所在,没了她,卫宗镛充其量就是一个酒囊饭袋。

    可包氏不会那么轻易就倒下,她就像一条九头蛇,被梅柳两个姨娘合力砍掉了一颗头,但也只是让她受了伤,远远没有要她的命。

    卫宜宁要对付她,首先一点就是绝不可以急躁,因为稍不留意就可能被她伤到。

    卫宜宁最不缺的就是耐性,她可以一动不动守上几十个日夜,只为将最狡猾的白狼王引入陷阱。

    包氏城府虽深,但她的子女还是嫩了点儿。

    卫宜宓出奇的安静,尽管她心里已经妒火滔天。

    她告诉自己绝不可以失态,必须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对付这个看似纯良无害实则占尽便宜的卫宜宁。

    以前自己对卫宜宁的手段显然有些简单了,一来是自己大意了,二来也从没想过要把她置于死地。

    心软是最大的祸患!

    卫宜宓终究是包氏的女儿,她此刻冷静得近乎绝情。

    如果有人和她对视,一定能够察觉到她漂亮的眼睛里深刻的怨毒。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杀心起

    卫宜宓轻轻放下匙箸,她只吃了一碗粥,但是已经觉得很饱了。

    她一向吃的不多,更何况今天带着怒气。

    卫宜宁每顿饭都不少吃,只是她吃饭很快,所以卫宜宓漱完口,她也吃完了。

    几个人陆续走了出来,卫宜家看了看卫宜宁又看了看卫宜宓,这两个人虽然名为她的姐妹,可她哪一个都不喜欢。

    不过卫宜宓爱慕燕肯堂这件事她和卫宜室都很清楚,只是不说破罢了。

    最近卫宜宁和燕家走动的频繁,卫宜宓不吃醋才怪。

    “五妹妹,那信别是燕七公子写的吧?”卫宜家娇笑着问。

    她别的做不了,挑拨挑拨还是可以的,现在卫宜宁和卫宜宓就好比两只碰了头的蟋蟀,就差有人拿细草棍拨动彼此的触角了。

    卫宜室所怀的心思和她的同胞妹妹差不多,但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眼含羡慕地看着卫宜宁。

    实际上,这表情只是做给卫宜宓看的。

    “你们两个是不是早饭吃的有点多?”卫宜宓声音有些冷,她并没对卫宜宁怎样,而是出声呵斥双生女。

    “大姐姐,我们只是好奇,”卫宜室赶紧开口:“都说燕七公子的书法是一绝,五妹妹若能得他一封亲笔书信那可真太幸运了。”

    “那又关你们什么事?”卫宜宓的神色并不见缓和:“横竖不是写给你们的。”

    双生女再想不到卫宜宓居然不受挑拨,只得讪笑着走开。

    卫宜宓心里却清楚,她们不过是想看热闹罢了,她才不会像卫宜宛那样心浮气躁,被这对狐媚子当枪使。

    更何况,她正在酝酿一个大计划,绝不可以打草惊蛇。

    “大姐姐,你认得燕七公子的笔迹吗?”卫宜宁含笑着问她,一脸纯净的好奇,真的就像一个无知的妹妹在向姐姐求教。

    卫宜宓只用一瞬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凝眸含笑道:“我不大认得,不如你下次问问九小姐。”

    卫宜宁点头称是,顺便把那封信在手上摆弄了几下,微微低着头,带出一股小儿女的娇羞。

    卫宜宓在心中大骂她不知廉耻,只是面上平稳得如仲夏正午的水面,没有一丝波动。

    “这字还真好看,”卫宜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的字不好,回去正好照着这个练习。”

    卫宜宓没见过卫宜宁的字,但想也知道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姑娘,这么说这人就是你的师父了?”小舍儿傻兮兮地说道。

    “也算是吧!”卫宜宁有些忸怩地说:“就是不知道人家认不认我这个徒弟。”

    卫宜宓不会和个傻子一般见识,她把这些全都算到卫宜宁头上。

    卫宜宓认定卫宜宁对燕肯堂生了不安分的心思,这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燕七公子那样的人,谁见了会不动心呢。

    只是大多数人有自知之明,只是暗暗的爱慕,不说出口罢了,但卫宜宁显然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卫宜宓看着她,唇边带着深深的笑意。

    “大姐姐,你笑什么?我说错什么话了吗?”卫宜宁抬头看见卫宜宓的笑脸,有些错愕地问。

    卫宜宓笑意更深了,在这一瞬间,她觉得卫宜宁特别的蠢,蠢的就像一头猪。

    自己之前真是昏了头,卫宜宁不过是个蠢笨的乡下人,拿什么和自己比?

    燕婷贞和她来往亲密,大约只是图个新鲜,久了自然会发觉她的浅薄。

    卫宜宓又重新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公府小姐,用俯视的目光看着卫宜宁。

    不过么,杀心这种东西一旦起了,就不会轻易的消下去。

    卫宜宓从没想过要杀谁,但卫宜宁却偏偏撞了上来。

    现在她想要卫宜宁的命,并不是单纯为了泄愤。

    她觉得卫宜宁如果要死,也应该死的有价值。

    最起码,她的死应该成全自己。

    卫宜宓决定要瞒着所有人做一件大事。

    她可不能像卫宜宛那样,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她务必要一击即中!

    “我是笑你真可爱,”卫宜宓一副爱怜的口吻:“你想要练字,若是缺什么东西,就打发人到我屋里去拿。”

    现在的卫宜宁,在她的眼中和一个死人已经没什么区别。

    谁还会和一个将死之人一般见识?

    “大姐姐你真好!”卫宜宁有些受宠若惊的走过来,紧紧抱住了卫宜宓的胳膊。

    卫宜宓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她可不喜欢讨厌的人触碰自己的身体。

    卫宜宁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僵硬,但故意装作不知。

    卫宜宓这番做派又怎么可能骗得过她?

    既然对方想要演戏,那自己就奉陪到底好了。

    反正卫宜宓会辛苦搭戏台的,到时自己只需负责唱个满堂彩即可。

    “好了,外边怪冷的,赶快回去吧!”卫宜宓把卫宜宁轻轻的推开,说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大姐姐,那我先回去练字了,”卫宜宁脸上的神色明显带着讨好的意味:“等什么时候燕九小姐再请我,我一定带上你。”

    卫宜宓面上浅笑着,心里却在想,卫宜宁在燕家人面前也一定是这副谄媚的做派,燕婷贞被她低三下四的哄住了。

    毕竟燕九小姐面软心慈,大约也是可怜她身份贫贱。

    “既然如此,就让可怜的五妹妹用她的命给我铺一条路好了。”卫宜宓看着萧疏枝头一只正在晾晒羽毛的麻雀心里说道:“麻雀就是麻雀,不该奢望飞上枝头做凤凰。妄想攀上燕家的高枝,不摔成肉泥才怪!”

    卫宜宁回到住处,把那封信随便的撂在一边。

    春娇纳闷道:“姑娘不是说要照着这个练字?”

    “以后再说吧,我今天忽然觉得很累。”卫宜宁并不是真的想练字,她只是在激怒卫宜宓。

    她的字体和燕肯堂的相差甚远,根本就不是一个体式。

    燕肯堂的字的确隽秀,但她的字也不差。

    更何况她觉得字写得差不多也就行了,她又没想做卫夫人。

    卫宜宓已经按捺不住了,须得多留意她的行动。

    卫宜宁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思索,卫宜宓想要暗算自己,却不知道事实上她在明,卫宜宁在暗。

    只有她动手,卫宜宁才能趁势反击。

    卫宜宁不是很喜欢主动出击,她更喜欢对方先伸手过来。

    因为这样,事后追查起来只会查到是对方在搞鬼,失败了也只能说是他们自己计划不周。

    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事献殷勤

    暮云四起,画角声如哀鸿,悲切切地响彻黄昏。

    冷而紧的西风直往人的领口袖口里钻,春娇忍不住缩了脖子,下意识地把袖子拢得更紧一些。

    卫宜宁不像她那么怕冷,老凌河的奇寒她都已经习惯,又何况京城的深秋呢。

    九月的天已经黑的很早,卫宜宁用过了晚饭去给朱太夫人请安。

    卫宜宓这些日子很是安静,就好像卫宜宁刚刚进府时候那样。

    她对待卫宜宁的态度,比先前亲密了一些,但也总是适可而止,会主动向卫宜宁示好,但倘若离她太近了,她又会忍不住的表现出抗拒。

    卫宜宁就觉得她很辛苦,就好像本来很讨厌某种食物,却又不得不装出喜欢的样子来,可是一旦真让她吃下去,她就会控制不住的皱眉屏息,然后一把推开。

    就比如刚才,在包氏那边一起吃过晚饭后,卫宜宁故意邀她一起给祖母请安。

    卫宜宓嘴上答应着好,却又让自己的丫鬟春草回房去给她拿一件披风来,用这个借口落在后面。

    卫宜宁当然不在乎她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她故意和卫宜宓亲近,只是想麻痹对方。

    让卫宜宓认为她不过是个无知的乡下丫头。

    在卫宜宁看来,装傻是一个特别有用的手段,比处处显示聪明要高明百倍。

    既可以很好的隐藏自己的实力,又能轻易的让对方低估自己,从而到真正交锋的时刻让对方一败涂地。

    卫宜宁很擅长装傻。

    朱太夫人是上了年纪的人,所以格外怕冷,屋子里放了炭盆。

    熏笼里烧着上好的银霜炭,如意又添了一大把苏合香进去。

    卫宜宁一进屋子,就立刻觉得周身暖香徜徉,忍不住笑着说了一句:“还是老太太会享受,我今儿得多待一会儿,好好给我的衣服熏熏香。”

    朱太夫人一见她就高兴,说道:“你既然喜欢这屋子,不如也搬过来住,就睡在那熏笼旁边,省得她们上夜的人麻烦。”

    卫宜宁自然知道老太太是在和她开玩笑,就顺着说下去:“我倒是愿意,只怕如意姐姐不高兴。睡到半夜再把我踢出去,嫌我占了她的好地方。”

    如意听了也笑,说道:“五姑娘,不如这么着,我在熏笼旁边睡着,你干脆到熏笼上头去,热气往上走,保准把你熏得透透儿香。”

    几个人正说笑着,卫宜宓和那对双生女也走了进来,最后挑帘子进来的是卫长安。

    听见屋里这般热闹,后进来的几个人脸上也都带着笑,尽管彼此心里都另有情肠,但面上的戏却都做得很足。

    卫宜宁不由在心里感叹,这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几个人的演技倒是都有明显提升。

    在朱太夫人处闲话片时,众人也就纷纷起身告退了。

    因为每年到这个时节,老太太都要吃些调养制药,故而休息的比较早。

    卫宜宁也站了起来,朱太夫人叫住她说:“五丫头等一等。”

    卫宜宓等人早就知道朱太夫人偏疼卫宜宁,所以这醋也就懒得吃了。

    见众人都走了,卫宜宁才问朱太夫人:“不知祖母单独叫我留下有什么吩咐?”

    朱太夫人慈爱的笑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我想着天冷了,叫如意选几块好的皮子给你,你的针线好,自己做个披风吧!叫下头的人做,虽然你省事些,就怕他们做的不好了,反倒白糟蹋了东西。”

    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如意已经捧了一个紫花包袱过来,打开了一看,是几张上好的银貂皮。

    卫宜宁含笑接过,道了谢,说道:“孙女做完了,一定穿了来向祖母磕头谢赏。”

    朱太夫人笑道:“也就是你,我才舍得,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若是没有合适的料子配它,还是到我屋里来找。皮子我都给了,也不差料子,若是做的不伦不类,以后可别想我再给你什么了。”

    卫宜宁知道老太太怕她客气,是真心实意的疼她,说道:“老太太放心,孙大圣不是说过‘宁求一家有,不走十家无’?我算是赖上您老人家了,谁叫你有那么多宝贝。”

    卫宜宁又引着老太太笑了个够,这才出来。

    出了朱太夫人的院子,又往前走了几步路,石台街上站了个人,彼时天色已暗,但卫宜宁目力极佳,从侧影的轮廓就看出是卫长安。

    对方见了卫宜宁,立刻从台阶上下来说道:“五妹妹,我明天要出去逛逛,不知你可有什么东西需要我捎带的?”

    京城中的子弟逛街时常会给自己姊妹捎买东西,毕竟女眷们出门不太方便。

    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从卫长安的口中说出来却有些不同寻常。

    卫宜宁进府中的日子不算短,但卫长安却一直都不曾把她当成个人,在他眼中卫宜宁和府里的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今天晚上却要在冷风里等着卫宜宁,且主动献殷勤呢?

    春娇手里提着一只羊角灯笼,昏黄的光线里,卫长安的神情三分殷勤五分关爱,甚至还有两份忐忑。

    若是粗心的人看了,难免看成是一副长兄模样。

    但卫宜宁却丝毫不为所动,看着他额头的浅白麻子,心下一阵绞痛,看到这个总是会让她忍不住想起自己早夭的哥哥卫福安。

    只是她已经习惯了收敛心绪,喜怒不显于外,卫长安单是觉得她表情凝滞,丝毫察觉不出来卫宜宁真实的情绪。

    卫长安见她不说话,忍不住搓了搓自己发僵的手,继续问道:“你可缺什么?胭脂水粉、玩物首饰,告诉了我,明天都帮你买回来。”

    “长安哥哥,”卫宜宁一脸纯然地望着他,眸子深处带着一丝丝探究:“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卫长安被她看的有些迫,卫宜宁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自己主动示好,这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不是应该感动得不知所措、受宠若惊才对吗?

    居然还要问自己为什么!

    “我是想着从你进府以来,我还未曾尽过兄长的责任,”卫长安为了缓解尴尬,忍不住假咳嗽了几声:“所以就”

    “那就多谢了,不过我什么都不缺,”卫宜宁打断他的话:“不如你去问问大姐姐,二姐姐,还有三姐姐。”

    卫长安绝对没安好心,这一点卫宜宁深信不疑。

    她还要回去读书,没时间浪费在这居心不良的草包身上。

    卫长安看着扬长而去的卫宜宁,不知道自己是该骂还是该笑。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起演戏

    卫长安碰了一鼻子灰。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卫宜宁见了他还像往常一样。

    卫长安看着她,脸上尽量显出温情的神色来,他这样的神情以前只在对着他亲妹妹的时候才有。

    并且还主动帮卫宜宁挪椅子。

    卫宜室卫宜家不敢触霉头,知道梅姨娘得罪卫长安太狠,她们别想看对方的好脸。

    只是这两个人忍不住心下狐疑,卫长安怎么突然对卫宜宁好了起来?

    卫宜家心思更单纯一些,觉得卫长安是在巴结卫宜宁,大约是因为她最近和燕家走得很近的缘故。

    心里忍不住嫉妒卫宜宁,倘若当时是自己救了燕婷贞,大哥哥是不是也会对她露出笑脸?

    卫宜室却觉得事情似乎不是这么简单,但卫长安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这样做,她也不是很清楚。

    所以她选择不动声色的静观其变。

    卫宜宓正在酝酿自己的大计划,巴不得卫宜宁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所以对于她哥哥的反常,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宜宁,你有多久没去祭拜叔叔婶婶了?”还没正式开饭,包氏也还没来饭厅,卫长安这个问题问的有些迫不及待。

    众人不由得都看向了他,要知道,自从卫宜宁进府以来,几乎从没有人问过她父母的事情。

    大家不约而同的回避着有关于卫宗钊夫妇的一切,因为他们是污点,也是伤疤,大家更愿意维持表面上的和睦美满,同样的,也没有人再去提及梅姨娘和柳姨娘。

    那些不光彩的人,注定要化为泥土渣滓,沉到最深最暗的地方去。

    若有人偶然提起,就好比将沉淀的灰土搅动起来,势必会惹人不快,呛人咳嗽。

    但偏偏卫长安提了出来。

    此刻在桌前围坐的都是卫家小辈,卫长安是长兄,无人大过他。

    所以尽管他问的很突兀,却也没有人出声指责他。

    卫宜宁正在把玩桌围上的流苏,宝蓝色的丝线在她粉白的指尖萦绕,滑而不涩,就像她的思绪般细密而有条理。

    “我四月的时候进府,直到现在也没有出去祭拜过。”卫宜宁的语气听上去并不如何悲哀,众人不知道她究竟是掩饰的好,还是真的无动于衷。

    “那怎么行,”卫长安忽然变得有些义愤填膺:“眼看着就要入冬,怎么也该到坟前去好好祭拜祭拜。你一定是不好意思跟母亲说,但百善孝为先,做人可绝不能在孝道上有亏。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卫宜宁端正了脸,一双清水明眸定定的看着卫长安,她的神情平静到无悲无喜。

    偏偏这样的神情在不同心思的人看来就有不同的解读,卫长安被她看得一阵阵心虚,不由自主的就想解释:“你这样看着我干嘛?我可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觉得你挺可怜的,再说叔叔婶婶终究也是卫家人。”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怪异,尴尬中掺杂着诡谲。

    卫长安被几个人盯着看,不由得恼羞成怒,他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羞红,活像一个被人当场捉了的老千一样,下一刻就要摔牌走人。

    卫家的人都知道卫长安最容易酸脸,所以轻易没人惹他。

    卫宜宁如此的给脸不要脸,自然是得罪他了。

    可就在卫长安几乎要绷不住,马上要破功的前一刻,卫宜宁的神色忽然松动,恍如冰山瞬间融化,微垂了眼帘抿嘴一笑:“多谢大哥哥关心,宜宁受宠若惊。”

    她这一笑使得原本高深莫测的神情一下子就变得幼稚单纯,卫长安暗吁一口气,觉得自己刚才有些疑神疑鬼了。

    卫宜宁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又哪里会猜得出自己真正的意图呢?

    况且自己提出祭奠她父母这个建议,卫宜宁是绝对不会拒绝的吧!

    紧接着包氏走了进来,大家像往常一样安静的吃完早饭,卫长安单独留下。

    果然,卫宜宁回到自己住处没一会儿,春娇就进来禀告道:“五姑娘,大少爷托人捎话来,说他已经禀明了夫人,准你去外头祭奠二老爷和二夫人。还说叫你定个时间,届时他陪着去。”

    卫宜宁的眉头微微的挑了挑,像是听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答应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回话,告诉跟着大少爷的人就明天吧!”

    “五姑娘,这大少爷怎么忽然间转性了?”春娇都觉得奇怪:“大小姐也是,对你比以前亲近多了。”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卫宜宁圆润的耳珠上带着一只米粒大小的玉塞子,偏偏这么一点玉衬托得她的肤质细润透粉,脸上的笑意纯净澄澈。

    春娇莫名觉得既然五姑娘觉得这是好事,那就一定是好事。

    想来多半是因为五姑娘今非昔比,故而少爷小姐们对她刮目相看。

    “春娇,你传了话再取些双股线回来。”卫宜宁准备着手做披风,朱太夫人给她的皮子还在那放着呢。

    春娇答应一声去了,卫长安的小厮走回去回话。

    卫长安听了之后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急忙忙就出府去了。

    直到中饭的时候都没回来。

    “长安这孩子真是懂事多了,”午膳的时候包氏慨然而叹,对卫宜宁说道:“早上的时候他跟我说,宜宁妹妹怪可怜的,一向懂事不多话。如今就快入冬,你爹娘坟前也该去祭奠祭奠。我如今忘性比记性还大,多亏他提醒我。”

    “大哥哥宅心仁厚,又能替我着想,宜宁感激不尽。”卫宜宁低眉俯首,一副诚信感激的模样。

    “你这孩子,自家兄妹何须如此,”包氏笑容里透着得意:“我只是欣慰长安懂事了,知道孝悌之义。这不,他午饭都顾不得吃,亲自去外头买香烛纸马了。”

    卫宜宁浓长的睫毛挡住心思,她才不相信卫长安会突然开窍。

    别说对待叔叔婶婶,就算哪天卫宗镛和包氏归了西,卫长安也未必会如此在意。

    这里头明摆着有问题。

    包氏精明,难道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她居然也陪着卫长安一起演戏。

    这背后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五十六章 歹人

    昭邑的习俗,祭奠亲人多在黄昏。

    卫宜宁让春娇留在家里,小舍儿跟着自己出去。

    卫长安骑马相随,此外还有个赶车的马夫和一个小厮。

    “五妹妹,你在车里坐好,车帘放下,挡得严实一些,别着了风。等到了望春山脚下我再叫你。”卫长安和颜悦色又周到备至。

    卫宜宁轻声答应着,小舍儿放下车帘,她则静静端坐在车内,右手隐在宽大的袖口里,白嫩的掌心握着一把匕首。

    这是她在老凌河打猎时用来防身的,和母亲遇到劫匪的时候也曾用来御敌,只可惜还是没能保护好弟弟宏安。

    卫长安打她的主意,卫宜宁并不畏惧,她倒是想看一看这个草包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更主要的是,她想要摸清楚是谁在背后指使卫长安。

    如果一味躲避,卫长安自然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可一想到暗处有人在打自己的主意,卫宜宁就会觉得不太舒服。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可做,不如探一探对方的虚实。

    卫长安催促着车夫快些走:“别耽误了时辰,回来的时候若是城门关了可就糟了。”

    昭邑的路修的平坦宽阔,马车虽然走得快,车厢内却也不怎么颠簸。

    卫宜宁轻轻打了个呵欠,小舍儿也被传染了。

    “姑娘,反正还要好一会儿才到,不如你就睡一觉吧!”小舍儿说道:“我给您盖上毯子。”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垫子,还有靠背毯子,卫宜宁觉得小舍儿的建议不错,靠着板壁躺下来。

    锦毯柔软轻暖,卫宜宁把脸埋在里头,嗅到了一点点动物皮毛特有的味道。

    这味道让她觉得熟悉,神经也就变得更加放松,不一会儿就合上了眼帘,呼吸也变得绵长。

    到了望春山,卫宜宁在马车停下的第一时间就清醒过来,她睡得再怎么熟,耳朵却永远都是醒着的。

    “五妹妹,到了。”卫长安下了马亲自掀起车帘。

    夕阳的残照从他的背后照进车里,卫宜宁被晃得眯起了眼睛,伸出手挡住了脸。

    深秋的草木枯黄,整座望春山显出一股肃杀之气。

    卫长安抱着肩打了个冷战,他生的不算强壮,平日里也不喜欢习武,跟着他的小厮赶紧将一领斗篷披在他身上。

    卫宜宁下了车,小舍儿将盛着香烛的篮子拿下车来。

    卫宗钊夫妇的坟茔就埋在南面的坡地上,卫宜宁进了智勇公府后就没再来过,想着几个月无人照看,父母的坟冢一定被荒草埋没了。

    谁想走近了一看,坟上新培了土,且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根杂草也没有。

    当初种的那两棵树也都成活了,虽然此时树叶凋零,但明显比春天的时候长高长粗了不少。

    坟前的空地上还有祭奠过的痕迹,卫宜宁判断应该是有人在月初的时候来这里祭奠过。

    会是谁呢?

    卫长安并没有跟着过来,他就站在马车附近,东张西望的好像在找什么。

    卫宜宁早就知道他目的不纯,所以卫长安不过来祭奠她也没什么不满。

    父母应该也不愿意见不相干的人吧。

    一旁的小舍儿扑通一声跪下来,对着卫宗钊夫妇的坟连着磕了六个头。

    “二老爷二夫人,我叫小舍儿,是五姑娘的丫头。还有一个春娇姐姐,她和我一起伺候五姑娘,今天她没来,嘱咐我替她磕三个头。你们二老在天之灵,一定要多多保佑五姑娘。”小舍儿憨声憨气地说道。

    卫宜宁听了一阵心酸,也慢慢跪下来,把篮子里的祭品一一拿出来摆好。

    残阳只剩一竿高,倦鸟结伴归巢。

    黑烟腾起,纸钱化灰,火光映在卫宜宁稚气未脱的脸上,明明灭灭。

    她的眼睛亮如寒星,眼底浮着一丝水光,像是微融的坚冰。

    卫长安掐紧了披风的前襟,脸绷得有些紧。

    冷风入怀,让他丧失了本就不多的耐心。

    “差不多就行了,跟两个死人有什么好说的!”卫长安轻嗤:“人死如灯灭,说死后有知都是骗人的。”

    卫宜宁跪在那里,脊背挺直,好似一尊石像。

    小舍儿陪在旁边,也直挺挺的跪着,头发丝都不动一下。

    等到落日的余晖只剩下最后一抹,卫宜宁又郑重的叩了三个头,缓缓起身朝马车走去。

    “时候不早了,快上车吧!”卫长安面色不善的说:“你们女人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磨磨蹭蹭的。”

    卫宜宁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扬起了一个轻蔑的弧度,但光线昏暗,卫长安丝毫没有注意到。

    车厢里点起一只明角灯,小舍儿把锦毯盖在卫宜宁身上。

    郊外的气温很低,卫长安的面颊上坟起了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使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看上去有些渗人。

    卫宜宁悄悄掀起车帘,向外面望了望,一片深沉的夜幕。

    但她知道,车子悄悄改了道,他们现在走的已经不是来的那条路了。

    就要开始了吗?

    卫宜宁的心境就像初秋碧湛的天空,澄明无纤尘。

    仿佛一抬眼就能望见千里之外。

    卫长安心里暗自数着数,数到九十九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声断喝。

    卫长安先是笑了一下,继而装作害怕掉下马来。

    卫宜宁自然也听到了那声喊,她把匕首轻轻的藏在背后,坐在车厢里一动不动。

    “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快给老子出来!”七八个黑衣人围拢过来,都是身材壮硕的彪形大汉。

    “好汉饶命!”卫长安直着喉咙喊,像一只被人掐住喉咙的公鸡。

    卫宜宁没听出害怕,只觉得好笑。

    “车里坐的是我妹妹,我们是智勇公府的人,你们不可轻举妄动。”卫长安的话说的不伦不类,既像威胁又像求饶。

    “原来是公爵府小姐,”黑衣人听了怪笑起来:“一定细皮嫩肉的很漂亮吧!”

    “姑娘,咱们遇到坏人了,一会我护着你,你找机会快跑。”小舍儿忍不住惊慌。

    “没事,”卫宜宁眉宇平静的很:“是闹着玩儿呢!”

    外头的人见车上没动静,以为里头的人已经吓傻了。

    “你过去看看!”为首的命令身边的人:“要是真好看,就带走,也算是咱们兄弟没白跑一趟京城。”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起来看戏

    车帘掀开,卫宜宁看到一双很凶的眼睛,对方一身黑衣还蒙着面。

    卫宜宁坐在一大堆毯子褥子中间,显得很小,浓刘海遮住眼睛,让她第一眼看上去并不如何出众。

    怎么看也不过是一个姿色中等的小姑娘。

    不过对方还是表现出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

    “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蒙面人对同伙喊道。

    说完伸过手来扯卫宜宁,小舍儿扑上去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卫宜宁依旧坐在那里不动,只是握着匕首的右手稍微紧了些。

    蒙面人被咬疼得大叫,他手里拿着刀,但并没刺向小舍儿。

    卫宜宁于是更加笃定,越发不动声色起来。

    “哪里来的歹人?!敢在天子脚下撒野!”外围又来了一个人,骑着马挎着弓箭,服色鲜明,面容俊俏。

    卫宜宁挑开车窗的帘子,她认得这个人,是忠勇公府的二公子封玉铎。

    “封二哥救命!”卫长安坐在地上惨兮兮的喊。

    卫长安居然已经和封家的人称兄道弟了,卫宜宁玩味地挑了挑眉,她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姑娘,咱们怎么办?”小舍儿擦了擦嘴问卫宜宁。

    被她咬的那个人已经和他的同伙一起冲向了封玉铎,两方人打在了一起。

    “看戏。”卫宜宁给小舍儿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封玉铎以一敌八,居然不落下风。

    卫长安不顾自己的狼狈,在一旁给封玉铎喝彩助威。

    卫宜宁只觉得兴趣索然,吩咐小舍儿把车帘放下。

    小舍儿觉得奇怪,放下了车帘问卫宜宁:“姑娘,你不是说看戏吗?怎么又不看了?”

    卫宜宁往后一躺,用锦毯裹住了自己,说道:“戏演的太假了。”

    看戏,本来是一件很风雅的事,但如果戏演得太拙劣,就会让看戏的人失了兴致,不想再看下去。

    卫宜宁觉得还不如躺下睡觉。

    外面打斗未歇,远处又传来马蹄声。

    “又是谁来了?”小舍儿很好奇,但卫宜宁依然躺着未动。

    “看来这场戏阵势还挺足。”卫宜宁不免觉得好笑。

    车外脚步声杂踏,又有人掀起了车帘,夜风吹进来,卫宜宁有些慵懒的睁开眼,看到的是燕肯堂惊艳绝世的容颜。

    “五姑娘,你倒悠闲。”燕肯堂看到卫宜宁一派安闲地躺在车里,展颜一笑便夺取了月色清辉的晶彩。

    “七公子也来看戏?”卫宜宁坐起身问燕肯堂,对方的神情告诉她,燕七公子对眼前的形势同样洞若观火。

    “我本来是到郊外演习骑射的,回去路上听到这边有声音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是你们。”燕肯堂一身戎装打扮,石青箭袖,玄黑披风,除了背上的弓箭,身上没有多余装饰。

    和他比起来,封玉铎的穿着就显得有些浮夸了。

    “封二公子头上好大一根白玉簪,”卫宜宁赞叹道:“万一打斗的时候碰坏了该有多可惜。”

    燕肯堂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戏谑,调侃道:“你是继续留在这里看戏,还是要回去?”

    “这得问我家兄长。”卫宜宁看了看远处的卫长安。

    燕肯堂袖手旁观,封玉铎只得硬着头皮演下去,那伙黑衣人落荒而去,他上前搀起了卫长安。

    然后又来到卫宜宁车前。

    “五姑娘,你没受到惊吓吧?”封玉铎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卫宜宁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倒是我大哥受伤了。”

    卫长安从马上掉下来,虽然没受什么大伤,但还是摔到了膝盖。

    封玉铎有些愣神,卫宜宁的反应完全和他预料的不一样,他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

    再加上燕肯堂在一旁,戎装肃立,英气咄咄,鬓角整齐如刀裁,眉目清朗画不如,封玉铎和他一比顿时落了下风。

    卫宜宁在他旁边,两个人一唱一和。

    “封二公子,京城何时如此不太平起来?”燕肯堂长眉入鬓,微微攒起眉心时,带出几分狞厉。

    “这……”封玉铎语塞。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路?怎么如此猖狂?”卫宜宁微微探身,一脸疑惑:“封公子为何轻易放走他们?为何不绑了送官?”

    “我……”封玉铎只觉得一团混乱。

    卫长安感觉到了气氛很诡异,他本来是答应了封玉铎把卫宜宁骗出来,然后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卫宜宁情窦初开,自然会对救命恩人芳心暗许。

    至于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匪类,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路,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们把卫宜宁想的太简单,以为情情爱爱完全可以冲昏她的头脑,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只会一门心思地念着救自己的人,不会有心思去考虑其他。

    “不管怎么说今天有惊无险,也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卫长安拙劣地试图遮掩:“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进城吧!”

    “那好,我送你们回去。”封玉铎犹不甘心。

    “封二公子不是已经定亲了吗?”燕肯堂眉染琼华,语气冷凉:“只怕不太适合护送别家女眷吧?更何况你今天打扮的如此招摇,像是相亲一般。”

    “燕七,”封玉铎的脾气压不住了:“莫非你就合适了?”

    “五姑娘是我妹妹的救命恩人,况且我又没定亲。”燕肯堂不疾不徐地说:“当然比封二公子合适。”

    “你”封玉铎想说你长得最招摇了好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翻身上马,怒气冲冲的走了。

    回去的路上,卫长安拼命解释:“我走小路是为了能快点回城,谁想到会遇到匪类。”

    燕肯堂和卫宜宁没人搭话,卫长安尴尬极了,但又不甘心冷场,只好没话找话。

    “燕公子,你学富五车,只可惜我缘薄,不能和你多请教。”卫长安涎着脸说':“不知公子近来在读什么书?”

    “卫公子过奖,我这个人其实并无真才实学。”燕肯堂从容道:“最近看了几个话本,觉得很有趣。”

    “哦?原来你也爱看话本。”卫长安听了大喜过望,他一看经史子集就头疼,偏偏喜欢看那些飞燕、玉环之类的外传话本。

    没想到京城第一公子燕肯堂居然也看不入流的话本。

    “我最近在看三国的话本,不知卫公子可读过?”燕肯堂笑着问卫长安。

    “看过看过,”卫长安几乎要从马上蹦起来:“这个我可是细细地读过好几遍呢!咱们正可以在路上切磋琢磨一番。”

    “既然这样,我有个问题请教,”燕肯堂面对卫长安竟无不耐烦,涵养极好地问道:“不知三国里谁的脸最大?”

    “啊?!”卫长安石化在马背上。

第一百五十八章 英雄所见

    卫长安本想借机和燕肯堂攀交情,谁想燕七公子提出的问题让他彻底懵了。

    三国里谁的脸最大?

    这叫什么问题?!

    “七公子,你这问题未免有些太……”卫长安想说刁钻又觉得不妥:“太难了。”

    “你若问谁武功最高,我知道是吕布;谁最貌美,自然是貂蝉。最得人心的当然是刘玄德,最奸诈的要数曹操。可你问谁的脸最大,这我哪里知道?”卫长安一脸纠结。

    “卫公子,你说的这些自然都对,但书里描写的都太明显了。我这个人性情有些古怪,偏喜欢搜求人们不太注意的事情,不过如果你仔细读了,应该也不难找到答案。”燕肯堂春风一笑,几欲闪瞎卫长安的眼。

    他们二人并辔而行,就在卫宜宁马车的左前方。

    卫长安自己答不出,就想扯上别人垫背,故意问车里的卫宜宁:“五妹妹,你应该也看过三国的话本子,那你可知道谁的脸最大?”

    卫长安是个草包不假,但草包也有草包的生存技巧,甩锅拉垫背他最拿手。

    “我知道啊。”卫宜宁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像是在说最平常的事情。

    “你知道?!”卫长安难以相信:“那你说是谁?”

    “是糜芳吧?”卫宜宁语声带笑,燕肯堂这问题真是挺有趣的。

    “不错。”燕肯堂含笑颔首,眼中带着赞赏。

    “为什么?!”卫长安急切的问,像是一条咬不到自己尾巴而急得直转圈的笨狗。

    “赵子龙单骑救主那一回里,玄德大哭的时候,糜芳面带数箭踉跄而至,说:赵子龙反投曹操去了也,”卫宜宁的声音清浅舒徐,分析的头头是道:“虽然只有寥寥数语,细细的分析却能得出不少东西来。

    面带数箭,可见箭都是插在糜芳脸上而非头上。

    既然是数箭一定多于三支,一个人面插好几只箭还能说话走路,可见并没伤到要害,这些箭自然是避过了七窍。

    可是这些箭又能插在他脸上而不掉下来,可见射的比较深,那么定然不是额头、太阳穴这类皮肉薄的地方。

    一个人的脸除去七窍和额头还能被射中数只箭,可见他的脸一定很大很大。”

    “啊,原来是这样。”卫长安听了之后哭笑不得,打死他也想不到啊。

    不过他胜在脸皮够厚,想要高攀燕肯堂的心越挫越勇:“七公子,其实我更喜欢读水浒,英雄好汉聚首,直看的人热血沸腾。”

    “哦,但不知在卫公子眼中,哪一个是梁山第一英雄好汉呢?”燕肯堂总是一副温文面容,别说面对卫长安,便是对贩夫走卒也一样和蔼。

    卫长安忍不住将胸脯挺了挺,嗓子清了清,说道:“我最崇拜的大英雄是武松,景阳冈打死猛虎,孟州打跑蒋门神,鸳鸯楼血溅画堂,飞云浦敢杀官差。真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等一的大英雄。”

    “五姑娘意下如何?”燕肯堂不评价卫长安,反问卫宜宁。

    “仁者见仁,”卫宜宁不想说太多:“不管谁说都是一家之言。”

    卫长安觉得是因为自己说的对,卫宜宁才不多说,语气中不自觉带出几分傲慢:“五妹妹一个女流之辈,又怎能理解英雄二字的含义?七公子大可不必问她。咱们两个谈论就好。”

    卫宜宁本意是不想和他一般见识,但看他这个样子,似乎要一直缠着燕肯堂。

    今天卫长安把自己骗出来,自然是为了帮封玉铎。

    封二少对自己心思不纯,卫长安当然清楚,他却毫不犹豫把自己送出去,只想讨好封玉铎而不管自己的死活。

    包氏未必没有察觉其中不妥,但丝毫不加制止。

    这对母子为了讨好封家人,不惜牺牲一个可怜的小孤女,可见心思极度势利。

    如今卫长安不但不反省,反倒狗皮膏药一样粘上了燕肯堂。

    燕婷贞是自己的好友,燕肯堂于自己也有恩义,卫宜宁觉得自己不能放任卫长安骚扰燕七公子,否则包氏等人更不知要使出什么下作手段来。

    于今之计只好让卫长安出丑,好让他自己知耻而退。

    想到这里,卫宜宁出声道:“我虽然只是个女子,却也不觉得武松是英雄。”

    卫长安听了很不高兴,但碍于燕肯堂在,不好骂的太难听,说道:“你一个小孩子懂的什么,少看些闲书,多做些针指才好。”

    “不过是闲谈罢了,”燕肯堂道:“五姑娘尽可畅言。”

    他嗓音清越,如击金石,声音不高,却不容拒绝。

    卫长安只好说道:“那你来说说,武松怎么就不是英雄了?”

    卫宜宁说道:“我说武松不是英雄,一来是因为他不分是非。

    景阳冈打虎并不是要为民除害,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得不与猛虎搏斗。

    当时他因为喝多了酒,任性使气,不听店家劝告非要上山去。

    等到上山看到官家榜文,才知道山上真有猛虎。他当时心里也害怕,只是碍于面子,没有下山。

    后来发配孟州,因为施恩对他百般礼遇,他决定替其出头,从而打跑了蒋门神,夺回了快活林。

    可那施恩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占着快活林盘剥过往卖艺的人,和蒋门神是一路货色。

    武松此等行径和为富不仁之人豢养的打手有何区别?

    二来武松滥杀无辜,他恼恨张都监欺骗自己,先是在飞云浦杀死了押解自己的两个官差,以及蒋门神的几个徒弟,后又返回张都监家里一共杀死十五口人。

    其中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该死,可那些丫鬟仆人手无寸铁也被他一股脑杀死,难道不是滥杀无辜吗?

    更别提他连女人都打,杀潘金莲是为兄报仇,这个算情有可原。

    十字坡把孙二娘打得杀猪一样叫,后来又提起蒋门神的小妾扔进酒缸里,张督监家中的丫鬟婆子一个都没放过。

    这样的人怎么配称英雄?既不为国,也不为民,做事凭义气,做人没原则。

    在我看来他根本就是个莽夫,不过空有一身蛮力罢了。”

    “五姑娘说得透彻,”燕肯堂听了很是激赏:“想不到卫家一个小姑娘都有如此见地,卫公子,燕某真是羡慕你。”

    卫长安本来被卫宜宁抢白的要发怒,燕肯堂的话却让他没法发作,只好一个劲儿的陪笑。

第一百五十九章 是谁?

    进了城,燕肯堂便告辞回柱东王府了。

    卫长安于是露出他惯有的嘴脸,对众人说道:“告诉你们,今天的事谁也不许乱说,否则别怪我翻脸。”

    卫宜宁坐在车里,容色贞静,眼皮都不眨一下。

    小舍儿讨厌卫长安,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做了个鬼脸。

    到了府门前,卫宜宁下车,小舍儿扶着她走到了二门。

    卫长安又特意过来,说道:“宜宁,今天这事”

    “我不会说出去的,”卫宜宁语气淡淡的:“毕竟我又没受什么伤。”

    “不错,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卫长安笑了一下,声音压低了说:“其实封二公子是喜欢你才”

    “大哥哥还是快回去包扎一下吧,”卫宜宁表示自己没兴趣听:“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封玉铎喜欢自己?

    卫宜宁一点儿也不相信。

    两个人虽然见过面,但当时在场的还有卫宜宓、燕婷贞,以及韦家的七个姑娘。

    卫宜宁从来不缺自知之明,当时在场的一众女子,无论样貌家世,自己都应该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封玉铎凭什么看上自己?

    就因为自己最不起眼?

    滑天下之大稽!

    看来这个封二公子品德很有问题,他已有婚约,却还想要勾搭自己。

    更何况自己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他居然买通了卫长安相对自己施展美男计,其心可诛。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是君子所为。

    卫长安心甘情愿被他利用,只是这个草包应该也不知道封二的真实目的。

    他真的以为封玉铎看上了自己,所以用个计策把自己推过去,做封二的玩物。

    只是卫宜宁对封家的人和事所知甚少,一时也摸不清他们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没有头绪,卫宜宁也不想再深究。

    估计今天这么一闹,封二也不太可能继续怎样了,最起码近期不会再有什么举动。

    她倒是更想知道,究竟是谁替自己祭扫父母的坟茔?

    想来想去都不可能是卫家人,因为没人知道她父母的坟在于何处。

    况且若是卫家人出面,应该会知会自己,不可能不让自己知道。

    同样的道理,和她走得比较近的韦家人也不知道。

    燕家人就更不用说了,她从未透露过。

    除却这三家,卫宜宁觉得自己也没有别的相熟的人了。

    她进京的时间不长,交际又不算广。

    身份不显赫,不会有人偷偷献殷勤。

    莫非是有人弄错了?

    卫宜宁心思百转,但终是不得要领。

    从仪门往里走,恰好遇见了包氏,应该是从西小楼过来。

    卫宜宁站住了请安。

    包氏还是那副慈柔的面容,问道:“祭拜过了?冷不冷?”

    卫宜宁谨柔识礼地答道:“多谢夫人记挂,已经祭拜过了,不冷。”

    “那就好,”包氏和蔼笑道:“我叫人给你留了饭,叫丫鬟给你端去房里吃吧!用过之后,再去给老太太请安。”

    卫宜宁答应了,包氏扶着个小丫头回上房了。

    简单吃过饭,去给朱太夫人请安。

    卫宜宓几个都在,正围着老太太说十月围炉的事。

    “还是雪天最有趣儿,边赏雪景边宴饮,最风雅,”朱太夫人说道:“烧上地龙,一点都不冷。”

    “今年第一场雪不知下在什么时候,”卫宜家道:“去年夫人请了不少人来咱们府里,可热闹了。”

    “五妹妹,我记得你好像是十月里的生日,”卫宜宓开口问道:“只是忘了到底哪一天。”

    “对啊,五丫头快过生日了,”朱太夫人也想了起来:“我记得是初九吧?”

    “老太太好记性,”卫宜宁挨着朱太夫人坐下,说道:“我的生日正是十月初九。”

    “到时候家里得备上一台戏,”朱太夫人说道:“我出钱。”

    “不该叫祖母破费,”卫宜宁说:“小小年纪过什么生日。”

    “祖母放心,还有我们呢,”卫宜宓把话接了过来:“会给五妹妹庆生的。”

    “很好,宓儿越发有做姐姐的样子了,”朱太夫人听她这么说也高兴:“你们年纪挨得近,自然知道她喜欢什么。”

    “宜宁福薄,不敢劳动姐姐,”卫宜宁摇手道:“就像平常一样好了。”

    “咱们是姐妹,你跟我客气什么,”卫宜宓笑容端庄,看不出丝毫不快:“要是客气的太过了,反倒生分了。”

    “既然如此,妹妹恭敬不如从命。”卫宜宁谢了卫宜宓。

    对方既然要示好,那就随便吧!

    从朱太夫人的院子出来,卫宜宓和卫宜宁并肩走着。

    “五妹妹,我正要和你商量呢,”卫宜宓说道:“燕九小姐伤了手腕,咱们于礼是不是该探望探望?”

    卫宜宁听了也不拒绝,说道:“姐姐考虑的周到,那我明天写个帖子送到柱东王府去吧,问问九小姐的意思。”

    “那好,你写帖子,我准备礼物。”卫宜宓见她答应的痛快也很满意。

    卫宜宁忽然想试探她一下,说道:“今天回城恰好遇见了燕七公子,他一路送我们回来,我问他九小姐近况,说是并无大碍。”

    卫宜宓显然有些吃味,但她还是尽快收敛了情绪,说道:“那就好,不过该有的礼数不能缺。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了。”

    卫宜宁看着她的背影,直觉卫宜宓在筹划什么,看来自己得在她身上多留心才行。

    第二天,卫宜宁写了信派人送到燕家去,燕婷贞当即回了信,依旧请人代笔,但不是燕肯堂。

    叫卫宜宁别担心,还请她去做客。

    “春娇,你过去跟大小姐说一声,咱们后天去燕家。”卫宜宁吩咐:“叫她看着准备礼物吧。”

    卫宜宁自己则在绣一副护腕,准备送给燕婷贞。

    燕婷贞伤了手腕,天气越来越冷,护理不当容易有后患。

    卫宜宁做的这副护腕和男子所戴的护腕不同,这一副主要功能在于保暖和固定。

    且为了好看,卫宜宁还在上头绣了折枝花卉。

    月白的缎子,和什么颜色的衣裳都搭的起来。

    卫宜宓听了春娇的禀报,便忙着去着手准备礼物了。

    她不愿意再小打小闹下去了,要来就来把大的。

第一百六十章 邀约

    九月末的天气冷得肃杀,卫宜宁和卫宜宓同乘一辆车去柱东王府探望燕婷贞。

    卫宜宓穿着一身新做的秋香色缂丝夹袍,袖口和领口都镶了白狐毛,衬得她粉光脂艳的瓜子脸越发丽。

    外罩一领一抖珠的大红羽缎披风,如今的天气还不能穿大毛衣裳,但二毛衣裳已经可以上身了。

    况且富贵人家的女孩子都喜欢穿皮草,又轻暖又尊贵。

    卫宜宓的脚上穿的是一双麂皮挖云的靴子,靴筒上镶了银色镂花。

    头上珠围翠绕,两只宝石耳坠是顶尖的鸽血红,冷艳地垂在脸侧。

    手腕上戴着两只细细的赤金镯子,衬得肤色更加白腻。

    和她相比,卫宜宁的穿着打扮就显得有些素简。

    莲青夹袍,月白披风,蓬松油亮的鬓发间横绾着一只珠钗。

    耳朵上戴着一对珍珠耳饰,光晕柔和,不争不抢,此外身上再无多余的装饰。

    脚上是一双鹿皮小靴,她的脚生得很小巧,所以尽管靴子上没有任何花纹,看上去依旧秀气精致。

    卫宜宓性情高傲,卫宜宁在她眼中姿色平庸,不过她也得承认卫宜宁的脚生得的确不错。

    卫宜宓最不满意自己的脚,这一点随了包氏,足弓高拇趾长,穿鞋不好看。

    所以她平时的鞋子总是尽量做得小一些,只是为了让脚看上去显得更小。

    马车在燕家府门前停下,卫宜宓先下了车。

    燕婷贞屋里的丫头小燕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上前给卫家的两姐妹请安。

    卫家随行的丫鬟捧着礼物跟在自家两位小姐身后,在小燕儿的引领下来到了燕婷贞的院子。

    刚进院子,燕婷贞就含笑迎了出来。

    她穿着浅绿配葱白的衫子,梳着家常低髻,戴着一只翡翠双股钗。

    她虽然和卫宜宁一般年纪,但身量明显高上许多,修眉细眼,粉面薄唇,整个人就好像是观音大士净瓶中的杨柳枝,修长婀娜,别有风情。

    她本是极害羞的性格,因为和卫宜宁情义相合,所以比同别人要亲近很多,只是碍于卫宜宓也在,只是含笑轻声地问候,多少还有些拘谨。

    卫宜宓却紧着走了几步,抢在前头握住燕九小姐的手说道:“九小姐,你的手可好些了?这些日子我一直惦记着,又怕打扰你养病,所以今天才来探望。”

    “卫姐姐,你实在太客气了,”燕婷贞害羞地说:“我的手没什么事,叫你们担心了,真是不过意。”

    卫宜宓本来是个性情傲慢的人,可在燕家人面前她的傲慢如冰遇沸水,顷刻间便消失无踪。

    “九小姐是金玉一般的人,你便是伤了根头发也是大事,若是别人,便是断了手脚也与我不相干。”卫宜宓说道,她想要表达的是,燕婷贞在她心中比别人都重要。

    燕婷贞细细的眉尖微蹙,卫宜宓的话让她听了很不舒服。

    她是为了救一只受伤的小鸟才从梯子上摔下来伤了手腕,只因她心性慈柔善良。

    之所以不爱出门交际,一来天性使然,二来也是不喜欢那些高门千金们动辄抛出的高低尊卑的论调。

    燕婷贞内向却不傲慢,所以她和卫宜宓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但卫宜宓显然不这样认为,她的观点与包氏如出一辙,认为人是以身份来分类的,而不是秉性品格。

    所以她特别看不惯卫宜宁和燕家人走得近,觉得她是刻意巴结来的,着实可恶。

    燕婷贞不喜欢卫宜宓,但她不擅长回绝别人,正是这样她才宁愿不出去交际,不懂拒绝干脆就避而不见。

    但她总觉得卫宜宓好歹是卫宜宁的姐姐,怕薄了卫宜宁的面子,才不得不见她。

    几个人进了屋子,丫鬟摆上茶水点心,三个人分宾主坐了,聊些闺阁闲话。

    卫宜宓喝了口茶,用丝帕拭了拭唇角,说道:“九小姐,我今天来还有件重要事的要跟你说。”

    “卫姐姐尽管说。”燕婷贞放下茶盏,礼貌地开口。

    “下个月初九是宜宁的生日,我这个做姐姐的想要牵头给她过个生日,不管怎么说,这是她这么多年回京的第一个生日,虽然她是个省事的,不愿意操办,可我却不愿意怠慢她。”卫宜宁一副长姐口吻:“所以今天特意邀请九小姐,届时烦请过去一趟,咱们热闹热闹。”

    燕婷贞听了很是高兴,说道:“我也记着宜宁是十月的生日,这些日子一直想着,多谢卫姐姐告诉我,到时一定去。”

    卫宜宓笑得温情无害,把脸转向卫宜宁道:“九小姐我替你请了,韦家的姐妹你自己知会吧!但一定要请到,不要让人家觉得怠慢了。”

    卫宜宁正在品尝燕家橱子最拿手的菱粉酥油卷,这东西配着俨茶风味浓郁,特别合她的胃口。

    卫宜宓邀请燕婷贞,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早在她说要给自己庆生开始卫宜宁就知道她一定会邀请燕家人。

    卫宜宓要开始收网了吗?

    卫宜宁在心里过了几过,卫宜宓的打算她现在能摸清六七分,剩下的要进一步查实。

    她不动声色地点头,毫无心机的样子。

    从燕家出来天色变得阴沉,明明快到正午,却似日落时分一般昏沉萧瑟。

    深秋时节的天气就是这样,正在往冬季过渡,所以总是变天。

    卫宜宓把披风紧紧裹在身上,靠在车厢的红油板壁上闭着眼睛假寐。

    在计划成功之前,她不能表现出太过于冷落为宜宁,但又觉得应付她难免有些耗费精力,索性装睡好了。

    卫宜宁靠在车厢另一侧,头枕着靠垫,她是真的睡着了。

    马车走得不快,单调的车轮轧轧声如催眠的调子,卫宜宁从来都睡得快,更何况她晚上还有事,正好趁这个机会补眠。

    车厢里安静得过分,卫宜宁绵长的呼吸声就显得很清晰。

    卫宜宓慢慢睁开了眼,杏子双眸迸出几丝冷戾。

    卫宜宁睡着了,她也没必要再演戏。

    她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行进,这几天她要敲定所有细节。

    只要关键的几点不出错,就一定会成功。

    冷风掀起车帘,卫宜宁在睡梦中似乎也感觉到了寒冷,微微瑟缩了一下。

    卫宜宓收敛心绪,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六十一章 那件事(求票)

    忠勇公府的西跨院。

    花木扶疏,松柏深翠。

    一溜虎皮石的正房,雕花窗子重新裱糊了窗纸,日影透过来,照得室内雪亮。

    一座缂丝累金的大锦屏正对着整面墙的博古架,上头周彝商鼎、汉玉唐瓷错落摆满,一派富贵逼人的景象。

    封家两兄弟一坐一立,谁也没说话。

    二公子封玉铎面沉似水,坐在八仙桌前运气,浑身上下弥漫着让心胆寒的戾气,仿佛一触即发。

    一个十四五岁的美貌小丫鬟走进来,战战栗栗地端上两杯茶,小心放在桌子上后像避猫鼠一样溜走了。

    封玉铎复又盯着面前的茶盏运气,似乎要把它瞪成碎片才解恨。

    封玉超的神色倒还算平静,他生得高大斯文,比封玉铎看上去更加沉稳。

    一双鹰眼透着锋芒,双唇紧闭,一看就知道是个性情豪强又心思深沉的人。

    见弟弟如此愤愤,便开口劝道:“何至于如此动气?不过是一回出师不利罢了,再想办法就是。”

    封玉铎听了忍不住爆发,额角的青筋跳起来,眼边都红了:“大哥,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什么英雄救美!狗屁!当时你没在场,那丫头见了燕七哪里还会把我当回事?!弄得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想想就窝火。”

    他们两兄弟也算是京城有名的贵公子,平日里自矜自傲,所以一旦失了颜面,便比寻常人要更觉难堪。

    封玉铎本就不如他哥哥沉稳,没能如愿以偿,又折了面子,愈加恼火。

    平时他们和燕肯堂就不对卯,对方太出类拔萃,他们不愿承认也得承认,和燕肯堂一比,他们的确有些黯淡。

    “那丫头居然和燕七一块儿挤兑我,”封玉铎咬碎钢牙:“她以为她是谁!”

    说着一掌拍在桌子上,茶盏的盖子被震得掉下来,茶水四溅。

    封玉铎左臂一扫,豁啷啷,地上顿时崩满了碎瓷。

    封玉超知道他气狠了,耐着性子说:“这个计策本身没有问题,只不过是出了些意外,咱们再想办法就是了,你如此恼怒也于事无补。”

    封玉铎没好气的说:“还想什么办法?燕七那个阴损东西已经当着那丫头的面把我定亲的事都说了。”

    封玉超听了一笑:“燕七什么时候起这么喜欢管闲事了?咱们犯不上和他硬碰,以后行事再小心一些,避开他就是了。”

    封玉铎余怒未消,说道:“依我之见,干脆别理那臭丫头好了。我现在一想起她来就火大!”

    “不从她那里下手,难道去找钟漫郎吗?”封玉超反问:“你觉得你能打得过他?上次派去的几个人现在还不能下地,他们的身手可在你我之上。”

    “人都死了吗?!”封玉铎恼怒又无可奈何,忍不住大骂:“还不滚进来收拾屋子!”

    两个丫鬟急忙忙从外面跑进来,手脚麻利的扫地擦桌子,二公子一旦动怒就没她们的好日子过,这两个丫鬟心里拼命的念佛,祈求能逃过一劫。

    “这些碎瓷别扔,收起来铺在院子的台阶上,你们一个个都给我跪着去!”封玉铎对那两个丫鬟说:“跪到晚饭时候再起来。”

    两个丫鬟欲哭无泪,怯怯地看着大公子。

    “何必牵怒下人,”封玉超制止道:“你们收拾完就下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

    后半句话是对着丫鬟说的。

    那两个丫鬟千恩万谢的去了,要是没有大公子求情,她们今天又得脱层皮。

    等到屋子里又剩下兄弟二人,封玉超语气阴沉地说:“把你的脾气收一收,千万别因小失大。”

    封玉铎还是很怕他这个哥哥的,翻了翻眼睛,压下心中的不甘,说道:“我可再懒得玩什么浓情蜜意的把戏,依我看,下回干脆直接来硬的。”

    “那小丫头的事可以暂且放一放,”封玉超说道:“就快到月初了,那件事才是最要紧的。”

    封玉铎显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答道:“放心吧,我早就叫人去准备了,不会误了事的。”

    封玉超见他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就说道:“世子前几日弄了一套波斯国的新玩器,听说精巧得不得了,咱们这就去看看,也长长见识。”

    封玉铎也觉得待在家里气闷,起身道:“如此就去看看,只别叫老爷知道了。”

    “老爷忙得很,”封玉超边往外走边说:“要是问起直说咱们去演习骑射了。”

    他们口中的老爷就是其父忠勇公封毅。

    “大哥,我可听说隋家又来信催了,”封玉铎走在后边说道:“你还是不松口?”

    封玉超双眉攒起,脸上挂霜,阴沉沉说道:“我早说了未入朝堂绝不成家,他们听不懂话,难道还要我一遍遍解释吗?实在等不及,就叫他家女儿改嫁好了。”

    封玉超今年十九岁,自幼与隋家小姐定亲,如今隋家老爷在连州任太守,距京城颇遥。

    隋家的小姐本就比封玉铎大一岁,今年已经二十了。

    隋家怕中间有变故,蹉跎了自家女儿的青春,因此这两年频频写信来催。

    忠勇公也有意给大儿子成亲,但封玉超决计不肯,只说自己要先取功名然后才成家。

    封毅也不好太强求,况且如今京城子弟都是如此的风气,也非他家儿子特立独行。

    封玉超已然是武举身份,只待明年再试,便可晋身仕途,所以不肯在这个时候成亲。

    封毅也与隋家说明了,只是隋家到底不肯信真,还是频频来信交涉,故而弄得封玉超很反感。

    “大哥,依我说不如娶了算了,”封玉铎嬉笑着说道:“反正不过是屋里多了个人,难倒她还能管束你不成?”

    “我的屋子里从来也不缺人,”封玉超哂笑:“干嘛弄个有名分的给我添堵?女人这东西最贱,若是给了一点脸面就好似讨了皇封,还是冷落着好。”

    封玉铎听了,只是嘻嘻笑了两声,未加评论。

    二人骑了马径奔端王府去了,轻裘缓带,策马如飞,路上人见了,有认得是忠勇公府两位公子的,纷纷议论道:“这两位公子好相貌,出身又高,将来必定为大将为重臣,不可小觑!”

第一百六十二章 师徒

    超勇公府本是异姓王中府邸最宏伟的,因为当时超勇公功劳最大,位居四王之首。

    如今却陈旧破败,毫无当初的煊赫,秋收后的庭院光秃秃的,因此显得更大更空旷。

    一匹黑缎子一样的小马在院子里飞奔,背上驮着个小小人儿。

    东墙下立着一溜儿箭靶,马背上的小人儿搭弓射箭,每一箭都正中红心。

    小人儿小马,连箭靶和弓箭都小小的。

    却充满了凌厉的气势,只搅动得整个庭院都杀气腾腾的。

    钟野叉腰站在天井当中,好似一尊铜铸的金刚,深秋寒凉,他依旧只着一件旧单衣,遍身筋骨贲起,显出强硬的体魄,更兼神态豪迈气度非凡。

    小马咴咴叫着停了下来,骑马的人一张没有表情的小脸上似有宝光闪烁。

    眼角斜飞,直直扫入鬓发,丰额端颐,高鼻红唇,分明一个小玉人。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长大后,只怕比京城第一公子燕肯堂还要俊俏风流。

    这孩子就是擎西王韦应爵,他自从那日在羡秋山看到了钟漫郎的身手后,便跪下磕头拜师。

    钟漫郎一开始不答应,他可没有耐性哄孩子玩儿,可韦应爵执拗得令人咋舌,抱住钟野的大腿,死活不肯松手。

    钟漫郎只得使出缓兵之计,说让他三天后的寅时初刻到自己府上来。

    他打算的是小孩子没什么长性,又贪睡,肯定起不来就是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谁想三天后的清晨,天还没亮,超勇公府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冬瓜去开门,被韦应爵的小冷脸吓了一大跳,可人家好歹是王爷,不能怠慢了。

    冬瓜急忙去叫起了自家公爷,彼时钟漫郎宿醉未醒,起床气很重。

    穿衣来到院子里,见韦应爵笔直的站在那儿,便上前一把抓起他的腰带,吓唬道:“要做我的徒弟,胆子必须得大,你要是害怕了,或哭或叫,从此以后就不必再来了。”

    说完大手一抛,把韦应爵小小的身子直扔到半天空,离地有三四丈高。

    韦家的仆人们吓得惊叫不止,老管家干脆瘫倒在地上,双眼一翻白,昏过去了。

    直到韦应爵的身体落下来,马上就要触到地面,卫宗镛大手一身,把他拦腰捞住了。

    韦家的仆人一边给老管家顺气一边说:“没事没事,没有摔到咱们王爷。”

    再看韦应爵,小脸依旧如冰雕一般,不见丝毫惧色。

    两只眼睛迸发出兴奋的神情,钟漫郎一下子就喜欢上这孩子了,当即拍板,收他为徒。

    韦应爵这才笑了,彼时天色幽暗,他的笑犹如月下白昙,绝艳惊世,逼退了世间一切绮丽。

    不过时间长了,韦应爵天天清晨来敲门,钟漫郎实在有些吃不消,于是和他约定,每三天才准来一次。

    韦应爵也以每次来必须被抛高高为条件做出让步。

    这不,他从马上翻身下来,整了整衣服,垂手走到钟漫郎跟前,像是一只等着被顺毛的猫。

    他还不到钟漫郎的大腿高,钟漫郎只能弯下腰,大手一伸抓住他腰间的小牛皮板带把他提了起来。

    然后轻轻喝了一声,像扔弹丸一样把他抛向高空。

    深秋的晨风冷冽清澈,呼啸在韦应爵耳边,他由衷地欢笑起来,这一刻,就像同龄的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唉,咱们公爷要是成亲早些,孩子也有这般大了。”葫芦开着窗子做针线,看到钟漫郎和韦应爵玩耍不由得生了慨叹。

    冬瓜在一旁说道:“都怪你不是女人,不然就让公爷把你纳了得了,反正咱们这府是三不管的地界儿,不用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我要是个女的,早就找人嫁了,生个儿子就叫冬瓜,”葫芦白眼一翻说道:“不顺心了拉过来随便打骂,谁叫冬瓜是我儿子。”

    他们两个在一旁闲嗑牙,钟野对韦应爵说道:“今天就到这儿,你回去吧!”

    韦应爵意犹未尽,走到一旁,拿起箭袋,从里面抽出一支长箭来。

    这支箭戳在地上,比他还要高些。

    他把这只箭递给钟漫郎,眼中带着疑问。

    钟漫郎把箭拿了过来,看出是一只有年岁的箭,箭头又大又扁,两侧还有气孔。

    “这箭叫做鸣,也就是所谓的响箭,”钟野耐心地告诉他:“一般都是在军中使用,它射出去的时候会发出鸣叫声,可以作为信号使用。

    这鸣之箭是匈奴的冒顿单于首制,他发明了这个东西之后对手下人说:鸣所射,尔等悉射。不者,军法论处。

    他第一次用鸣射自己的战马,手下的士兵都知道这是他最爱的一匹马,所以有很多人不敢下手,冒顿就把这些人都砍了头。

    第二次,他用鸣射自己的宠妃,还有人不敢动手,他又处死了这些人。

    于是他手下的人知道了鸣就是军令,军令如山,不得违抗。

    只要鸣射中的地方,无论是什么,他们都必须要义无反顾的跟随。

    冒顿于是将鸣射向了自己的父汗,手下将士不敢违抗,老单于毙于乱箭之下。冒顿继任,成了匈奴新一任单于。”

    韦应爵听得入迷,他特别喜欢来超勇公府,喜欢钟漫郎把他抛高高,喜欢跟钟漫郎学骑马射箭,更喜欢听他讲这些战场上的故事。

    他极少开口,只会用乌晶般的眼睛巴巴地望着钟野的脸,乞求之色昭然若揭。

    钟漫郎挠了挠头,又摸了摸下巴,最后还是不忍心,说道:“那好,我就再给你讲一段飞将军李广的事迹。”

    韦应爵双眸立刻迸出光来,连忙整整身姿,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钟漫郎声音浑厚,英雄名将的故事在他口中娓娓道来,恍如亲临一般,格外的引人入胜。

    “看看,又听住了,”葫芦啧啧摇头:“我还是去做早饭吧,今天估计又得在这儿吃了。”

    “你还说,每次小王爷来,你都变着花样给他做早饭,他都吃上瘾了。”冬瓜说道:“那些我都没吃过,你为啥不多做点儿?”

    葫芦扭着腰往后厨走,头也不回的说:“你要做我儿子,我就做给你吃。”

第一百六十三章 蛛丝马迹

    夜里落了几点雨,虽然只是微微湿了地皮,却让寒气变得更重,冰针一样直往人的骨头里扎。

    尽管锦帐换下了纱帐,人们依旧觉得枕衾单薄。

    昭邑的习俗是无论天气如何,除了老人住的屋子会在九月就取暖外,无论贵贱贫富,都必须要等到进了十月才可生火取暖。

    也是因为这样,人们对于十月格外期盼,虽然十月里没有什么节日,但家家围炉,比其他时候的聚会都要多。

    但这样暖和热闹的日子还要再等一等,现在是九月底。

    夜色深处,几点寒星闪烁,残月只剩一钩。

    卫宜宁轻巧地闪身进来,走路无声无息,仿佛一抹影子。

    春娇在外间上夜,此时睡得很熟,卫宜宁轻轻为她掖了掖被子,才走进里间自己的卧房。

    轻轻钻进被窝和衣而卧,这几天夜里,她都在卫宜宓的院子里守着,探听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些蛛丝马迹虽然不足以让她清楚卫宜宓的所有计划,但已经知道了继续探查的方向,这就已经足够了。

    卫宜宁安稳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不能让人看出自己精神不济。

    卫宜宓这一次是动真格的了,很细致很谨慎,卫宜宁心里对她倒生出一丝赞赏,哪怕卫宜宓要害自己。

    第二天一早,卫宜宁起身梳洗打扮。

    春娇兑好了水,说道:“这水刚刚好,姑娘快过来洗,稍放一放就冷了。”

    热水是小舍儿从伙房提过来的,盛在铜壶里,每个院子里都是如此,主子用完了,再轮到下头的丫鬟使。

    “简单的梳个平髻就好,”卫宜宁端坐在妆镜前对春娇说:“反正就是在家里也不出门。”

    “姑娘真是不爱打扮,”春娇带着小小的抱怨说:“真是可惜了您这把子好头发。”

    “那些复杂的发髻梳起来太麻烦,没半个时辰都弄不完,何苦来哉。”卫宜宁笑着说:“要是那样,给我梳完头发水都冷了,你还得再去火房提水。”

    “这有什么,不过是跑一趟腿罢了,”春娇不以为意:“看看大小姐二小姐他们每天梳的发式都不重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偷懒呢!”

    “不是你偷懒,是我太随便,”卫宜宁冲着镜子里的春娇笑道:“害得你不能大显身手。”

    春娇也笑,说道:“平时都还罢了,可是要说好了,你过生辰那天必定要听我的安排,我要给你梳什么头发你就得梳什么头发。”

    “这有什么,”卫宜宁抿嘴浅笑:“我不过是多坐半个时辰罢了。”

    说话的功夫梳妆完毕,卫宜宁起身去给朱太夫人请安。

    老人觉少,朱太夫人也早起来了,穿着三镶三滚的府绸偏襟锈红大袄,玄色暗花棉裙,灰白的发髻上一顺儿插着三只金扁簪。

    卫宜宁在心中暗暗比较,祖母比她初回府里的时候精神要健旺不少,脾气也随和了许多。

    如意正伺候着老太太喝参汤,火盆架上放着一个盖碗,被热气烘着,氤氲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朱太夫人见卫宜宁来了,便招手叫她:“五丫头快过来,站在门口傻笑什么。你小姑姑天还没亮就打发人送来一盒子吃食,里头有一碗马奶酪,是特特给你的,我叫如意温在火上,这东西凉了就了。”

    卫宜宁喜欢吃奶食,当即敛衽谢过老太太,春娇取过盖碗,如意拿过一只小银匙。

    卫宜宁小口小口吃着,奶香浓郁芬芳,细细咀嚼绵滑回甘,是上好的马奶所制。

    卫宜宓等人也走过来请安,卫长安一双桃花眼微微泛红,只因昨天宴请封家兄弟,难免喝的有些多。

    他本来是心怀忐忑的,怕封家兄弟不接受他的要请,又或者见了面会埋怨他。

    谁想昨天酒席之上,这二人一概不提之前的事,还和他称兄道弟,卫长安顿时觉得他们有涵养重情义,激动之下就喝多了。

    几个人陪着朱太夫人说了几句话,也不过是说说天气,问候问候身体。

    卫宜宓笑容雍柔,对卫宜宁既不过度热情,也不显得冷淡。

    她表现的如此自然,卫宜宁就觉得她其实是个很有潜力的人。

    她或许不够老道,但依旧算得上一个可塑之才。

    倘若她的经历再丰富一些,成就只怕会在她母亲包氏之上。

    包氏很疼爱自己的儿女,事必躬亲,苦口婆心,但反过来看这未必是好事。

    她的三个孩子都被娇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格,但手段和心胸却都有限。

    卫宜宓已经算是好的,和卫宜宁杠上之后,虽然屡次用计都没能成功,却能够越挫越勇,且一次比一次成熟,

    说起来她也不过才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并且一直养着深闺之中。

    不像卫宜宁,年纪虽小,却已经尝遍了世情冷暖,历尽了生离死别。

    “你们还没吃早饭呢,坐坐就过去吧!”朱太夫人开口道:“五丫头就在我这吃吧!”

    朱太夫人偏疼卫宜宁,常常会留她在自己屋子里吃饭。

    其他人也不说什么,对此早都已经习惯了。

    “大姐姐给小五张罗过生日呢!”卫宜家小声对卫宜室说:“到时燕家和韦家的小姐都来,咱们可要把握机会跟她们套套近乎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到时别太刻意了。”卫宜室说:“现在大姐姐她们都能经常出府去交际,咱们一步也不敢多走,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她们知道自己其实是无依无靠的,甚至包氏迟早会和她们算账。

    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对她们伸手,也不过是因为她们本就被握在她的手心里。

    可谁愿意坐以待毙呢?

    她们两个已经及笄,要不了多久就会谈婚论嫁,这可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

    她们也想和卫宜宁搞好关系,沾她的光,能和燕家走的近些,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机缘。

    但卫宜宁明显不想带契她们,她们也没办法强求。

    “这也不能怪她,”卫宜室语气落寞:“她自然要先为自己打算,毕竟她自己的情形也不比咱们好到哪儿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庆生

    流光捻指而过,转眼到了卫宜宁生日这天。

    早晨起来梳妆打扮完毕,卫宜宁还是像往常一样,先过来给朱太夫人请安。

    老太太这边的丫头春桃一边给卫宜宁请安一边打起了猩猩毡帘子,如意笑着走过来,给卫宜宁敛衽行礼,说道:“今日是五姑娘芳辰,祝姑娘诸事顺遂,芳龄永继。”

    其他的几个丫头也都跟着行礼。

    卫宜宁连忙道谢还礼。

    如意一向和她要好,特意准备了一双绣鞋给卫宜宁。

    卫宜宁又再三谢了。

    朱太夫人满面含笑的看着她,见卫宜宁今天和往日相比明显是打扮过了。

    头上戴了几件珠翠,上身是豆绿云肩对襟短袄,下身姜黄夹棉绫裙,看去不觉奢华,唯觉淡雅。

    知道她是因为父母丧期还未满一年,故而就算是生日也不穿太艳的衣裳。

    卫宜宁今天梳了个和往常不太一样的高髻,面容的轮廓就显得更清晰。

    朱太夫人看着她,不知哪里有些像卫阿鸾小的时候,疼爱之心更盛,伸出手说道:“好孩子快过来,祖母给你一件小东西戴着玩儿吧!”

    卫宜宁笑着走上前,朱太夫人拉着她坐在身边,把一个东西放在她手上。

    卫宜宁定睛一看,是块鸡血石的坠子,雀卵大小,冻石底,血色艳红,上头有天然的水银纹路,勾画出祥云的形状。上头凿了穿眼,系着五彩丝绦。

    “这礼物好贵重,”卫宜宁只觉得有些压手:“祖母太厚爱我了。”

    朱太夫人攥住卫宜宁的手,鸡血石坠凉滑地微微硌痛了她的掌心。

    “这坠子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陪嫁,本来是一对儿,你小姑姑小的时候总爱生病,我就给她戴了一个。人都说鸡血石辟邪,最能防小儿惊吓的。如今这一个白撂在箱子里怪可惜的,我看你是个知道惜福的孩子,就给你吧!”

    卫宜宁又起身行了礼,深深谢过了老太太。

    朱太夫人慨叹一声说道:“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正赶上咱们家围炉。人们都说你是个有福的孩子,生在十月里,屋子里生了火,大人孩子都不受罪。”

    卫宜宁把头轻轻靠在老太太肩上,心中五味杂陈。

    在那个时候谁都想不到,自己小小年纪就会被流放到万里之外吧?

    朱太夫人提起了往事,也难免有些伤感。

    卫宜宁于是指着墙上新挂上的百宝嵌大挂屏说道:“祖母,这个也是您的陪嫁吗?”

    “这个不是,”朱太夫人说道:“这是当年先帝爷赏赐给老公爷的,老公爷在世的时候,每到入了冬就会把这挂屏请出来挂在墙上。冬日里无景可赏,加上天气寒冷人们都不爱出去,就可以在屋子里赏玩百宝嵌。”

    所谓的百宝嵌,就是在挂屏上镶嵌了很多奇珍异宝,玉石的雕件、钧瓷的残片,凡是好东西都可以镶嵌上去。

    朱太夫人房里的这件百宝嵌一共镶嵌了上百件宝贝,占了整整一面墙,是极其难得的。

    卫宜宁也从别处见过百宝嵌,但都没有这个大。

    等到来包氏这边吃早饭的时候,包氏也叫丫鬟拿了礼物送给卫宜宁,是一套新衣裳。

    卫宜宁起身谢过了,包氏和蔼的笑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听你大姐姐说,请了韦家和燕家的小姐过来热闹。如此,我们这些长辈就不讨你们的嫌了。索性让你们放开了好好玩一玩,我给你们请了个小戏班子,就在宓儿的屋子里搭了台子,今天所有事情都由你大姐姐张罗,我就不掺和了。”

    卫宜宓优雅一笑:“我这也是赶鸭子上架,头一回,有不周到的地方五妹妹千万包涵。”

    吃过了饭,卫宜宓、卫宜室卫宜家也都准备了礼物送给卫宜宁。

    都是一色针线,双生女绣了两幅帕子,卫宜宓则是一只香囊。

    卫宜宁之前曾见她绣过,湖蓝色底上绣的海棠盛绽,用料很讲究。

    卫宜宓还亲手给卫宜宁系在了腰间。

    没过多久就有家人来报,说燕家和韦家的几位小姐到了。

    卫宜宁等人赶紧迎出去。

    燕婷贞乘的是一辆翠幄青绸车,韦家姑娘坐的是一色的香妃色呢毡马车。

    韦兰走在最前头,卫宜宁迎上去寒暄道:“大姐姐怎么亲自来了,不过是我的一个小生日,合该留在家照顾母亲才是。”

    韦兰亲厚地说道:“不妨事,你三姐姐和四姐姐还有七妹妹在家呢!她们说了,等过几天我们还席,再和你好好亲热亲热。”

    卫宜宁不能不感动,今天她过生日,韦家的三位嫡女全部到齐,明显是出于对她的看重。

    一行人携手来到卫宜宓的院子,那里早已经搭了戏台,设了席面,众人落座后,纷纷拿出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卫宜宁。

    不拘形式都是一片情意,也不必一一细述。

    燕婷贞紧挨着卫宜宁,小声夸赞道:“宜宁,你今天好漂亮。”

    韦兰珥在她另一侧,应和道:“不错,宜宁越发出落得好看了。”

    今天的卫宜宁和往常相比,只是稍微打扮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涂抹胭脂水粉。

    她的气色本就极好,双颊总是粉光莹润,一双眼睛好像在秋水中洗过一样,明亮有神采。

    发如泼墨,唇若施朱。乍看上去虽不惊艳,但越看越觉得妩媚精致。

    “五妹妹天生妍丽,用脂粉反倒污了原本的颜色,”卫宜宓款款说道:“她现在年纪还小,若是再过个几年,只怕更见出落了。”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点头赞同。

    韦兰琪和韦兰珥对视了一眼,心说卫宜宓今天怎么如此大度起来?

    往常她可绝不会这么说的。

    只是二人心下虽然狐疑,却不好表露什么。

    这边戏台上已经开演了,全都是**岁的小孩子,唱念作打也都有模有样。

    卫宜宓俨然待客的主人,调度分派有条有理。

    那对双生女也自动帮衬的,卫宜宁见她们如此,乐得和韦家姐妹以及燕婷贞说笑玩乐。

    “宜宁,后日我们还席,”韦兰柔声说道:“还请各位都赏个脸。”

    燕婷贞紧跟着说道:“十四日我还席,大伙儿可都要到场才好。”

    昭邑的习俗,除婚丧嫁娶的大操大办之外,一般小聚都要还席,其实就是为了更热闹。

    所谓的还席,就是去某家赴宴后择日回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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