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 舅父，救命啊！
然而，天就偏要不遂人愿，送信的人还在半路上，李世民的銮驾就已经抵达长安。
更可怕的是，事先居然没有知会长孙无忌，长安留守人员没有一个人提前知道消息。
乍一听的这件事，长孙惊得差点跳起来，要知道，李世民他们也才到洛阳三天左右。
温彦博的死讯才刚刚送到，就连李世民为他钦定的谥号，也是才刚送到长安的。
怎的前脚这旨意刚到，后脚，李世民就回来了？
这也太快了些！
长孙心潮涌动，一时之间，无数思绪涌进脑海，还真有点懵。自从承乾故态复萌，他已经搬回了国公府居住。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况且，不务正业的承乾，也并不希望在东宫的范围内，看到他的身影。
老实说来，其实，这些日子，他的心里并不好过。甚至于，有些时候，他竟然觉得，自己的心态就像个老人。
总是莫名其妙的就对承乾泛起了怜爱之心，认为他还是可以拯救的，禁不住要给他机会。
然而，实际上呢？
李承乾又是如何面对长辈们对他的期待的？
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对他抱有一丝仁慈，至少，他已经对李承乾这样反反复复的状态习以为常了。
他居然不再愤怒，也不打算把情况汇报给李世民，甚至，还紧闭双眼，装聋作哑，由着他去。
他要是再年轻五岁，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吗？
恐怕早就怒发冲冠，像李世民告发了，至少也要让这小子受到一些惩戒才行。
然而，现在，面对并没有任何改悔的李承乾，他的内心已经很平静了。真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哀伤。
这些还都是次要的，李世民骤然返回，洛阳之行如此短促，确实给长孙无忌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这不是耽误大事吗！
他这还有一个很大的计划，等着安排下去呢，他现在回来的这么快，他的计划还怎么布置下去？
根据以往的经验，再怎么说，李世民也会在洛阳呆一个月左右的，他有充分的时间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不留任何的把柄。
而现在，满打满算就连在路上的时间都算上，世民不过离开长安五天而已。
很多事情他都还没来得及做，李世民回来之后，虽然也可以缓缓布局，可再怎么说，也不如李世民不在的时候，操作方便。
根据唱报，御驾现在已经到达了明德门外，再有一个时辰左右，就可以进入皇城。
长孙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派人出城迎接，因为，他的消息也是经由安排在城里的眼线获得的，并不是李世民正式传达的。
他摸不清，他这位妹夫，真实的意图是什么，匆忙赶回还没有提前透露消息，这样异常的举动背后，一定不简单。
既是如此，作为最识趣的人，也是和李世民关系最近的大臣，他似乎不应该去打破李世民既定的做法。
就顺着他的思路，一起演下去，或许才是李世民最希望看到的。
“舅父！”
长孙正在沉思，却被莫名其妙的一声唤，打断了思路。抬头一看，竟然是李承乾。
也怪不得，偌大的皇城里，还能叫他一声舅父的，也就是李承乾了。
承乾身后，几个小厮也冲了进来，他们脚步匆忙，只在承乾的身后，才勉强停住。
为首的两个嘴里咕哝了几下，可碍于承乾的身份，却也不敢多言，只用困难的表情，在向长孙倾诉。
长孙挥挥手，把他们都屏退。而这时，承乾也走近了些，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长孙也拿起了一卷书。
装模作样而已，其实也看不下去，他只是没有办法忍受李承乾呆傻的脸。
他的来意，简直是额头上的苍蝇，十分明显，不管他接下来说什么，长孙都不打算让他浪费时间。
“舅父近来为何不去东宫居住了，让我好生想念。”承乾在书案上翻了几下，都是一些他看过的书，他也没有什么兴趣。
“老夫看着，不管是朝政也好，还是生活也好，殿下都能够处理的很好，也就不便打扰了。”这话说的，颇有几分埋怨的意味。而且，更可气的是，长孙说这话的时候，连脑袋都没有抬，更别说是看他一眼了。
牙齿咯吱咯吱的，承乾脸上勉强挂着笑容，可心里早就已经把长孙从上到下，骂了一个遍。
若说此前，他还曾经有过拉拢长孙的意图，那么现在，这种想法早就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
这个老头子，实在是太傲慢了！
他根本就没有把他这个储君放在眼里，在长孙无忌那里，承乾就没有体会过平等的尊重。
是的！
从来没有！
一个失败的人，之所以一再失败，最大的问题就是从来也没有正视过自己。
不懂得总结经验，凡是遇到挫折，就是老天爷的错，命运不济，就是别人的错。
是李泰的错，是李世民的错，甚至是长孙无忌的错，唯独没有他李承乾的错。
李承乾当真是一朵纯洁无辜的白莲花，还不允许反驳。
“舅父这说的是哪里话？”
“前些日子，我不过是暂时休息一阵，朝务也绝对没有耽误。”
呵呵，他怎么还坐下了？
颇有无奈，长孙抬了抬眼睛，难得的，承乾满脸堆笑的看着他，真是让人消受不得。
还处理朝务呢！
说的好听，现在可好了，李世民也回来了，他就是想处理，也不能了。关键是，李世民这一回来，也打了长孙一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那有关天象的消息，昨天下午才刚刚送出去，现在想来，两方人马应该是没有碰上。
既是如此，有件事就很麻烦了。
到底是应该把送信的人叫回来，还是放任不管，叫回来的话，大有多此一举之感。
更令长孙感到疑惑的是，御驾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路上却没有和送信的人遭遇，这似乎是不可能办到的。
要知道，连接洛阳和长安的道路虽然很多，但为了尽快到达，不论是御驾还是专程送信的，都会选择最宽最笔直的直道。
在这样的背景下，他们理应相遇，或许是送信的人已经在半程的时候，将这个消息告诉李世民了？
长孙只能这样想才能平复心中的忐忑，但愿如此吧。
第六百四十七章 病急乱投医
只有这样才是对双方来说都有利的，若非如此，这件事可就要闹大了！
“舅父！”
“父皇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窍？还是说我做的不够好？”李承乾的喋喋不休，彻底将长孙的思路打乱。
他抬起头，很不耐烦。然而，李承乾却一点也没看出来，满脸都是焦急。
几乎就在长孙得到消息的同时，李承乾也知道了这件事，好歹也是贵为储君，正经的消息渠道还是有一些的。
尤其是陛下回宫这样重大的消息，就算承乾浑浑噩噩，不问世事也不至于不晓得。
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承乾立刻遣散了东宫负责哄他高兴的乐舞艺人，又将宫内大大小小的殿宇全都打扫了一遍。
昨夜又是宿醉，阳光都照到屋里了，李承乾还是混沌的很，要不是收到了李世民突然返回的消息，他还照样睡着了。
他几乎是被吓醒的，连滚带爬的起来，把他能想到的，一切掩饰行径的方法都想了一遍，立刻吩咐下去。
主人手忙脚乱，属下们的状态也并不怎么样。看着李承乾渐渐故态复萌，一副无所畏惧，吃喝玩乐的样子。
他们的状态也越发的懒散，以至于，任务一来，他们比承乾还要慌乱，一时之间，东宫境内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显得毫无章法，乱糟糟的。
本应在此主持大局的太子殿下李承乾，也根本呆不住，他知道，他应该做点什么。
因为，勤勉用功的状态在他这里连三天都没有坚持就荡然无存。若是这副样子被父皇看到，说不定当下就会把他的太子之位褫夺了。
他拿起了几封奏章，都是好几天之前的了，根本看不下去。又擎起了一卷书，也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一列列的字迹，清晰的展现在那里，可承乾却好像是不认识字了一般，看着它们都觉得很陌生。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找个人商量一下！
商量？
该找谁？
人呢？
对！
长孙无忌！
他的舅父，对，就是他！
这个时候，能给他提供最真实有效的对策的人，只有他！
可是，老头子跑哪里去了？
不对！
就在两天以前，他记得，为了能更好的辅佐他处理朝政，长孙还特地从国公府搬到了东宫，短暂居住。
然后，这两日就不见了踪影。看来，他是又离开了，而自己则毫无察觉。
他脑袋嗡的一下，还没想明白，就已经登上了前往国公府的马车。关键时刻，承乾也不是傻的。
当然知道，要想研究正经事，还得找长孙。
他焦急的看着眼前的老头子，这可是被他给予厚望的人，不过，长孙的反应却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积极。
“舅父，父皇回来了，你就一点也不着急？”
“我该怎么办？”
“还有什么事可以做？”这些问题是他现在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长孙放下书卷，平静说道：“太子殿下想做什么？”
承乾抽了口气，惊讶道：“我怎么知道！”
“这不是应该你来操持的吗？”
“舅父，你看，父皇突然回来，会不会是因为我在东宫做的不好，让他发觉了？”
“父皇是特地回来教训我的！”
他既然这样急迫，看起来也完全不想马上离开的样子，长孙无奈，只得放弃休闲，起身应对。
焦头烂额的李承乾，整个人的气势都矮了半截，连脊背都有些佝偻了。长孙拂袖：哼！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殿下，老臣看来，你完全不必这样紧张，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陛下紧急返回来，所为何事。老臣认为，殿下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持镇定，做好本来应该做好的事情。”
“本来应该做的？”承乾甩甩手，急的上蹿下跳：“舅父，你还是赶紧给我出个主意吧，我现在乱的很，别说是那些要紧的朝务，就是吃饭喝水都觉得不痛快。”
长孙相信，此刻的李承乾，他的表现还是很真实的。不过，也晚了。他在东宫，这两日吹拉弹唱，哪个都没落下。
他自以为，关上了殿门就万事大吉，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破事，其实，流言早就满天飞了。
留守长安的高级官员，几乎没有不晓得的。长孙自己可以不闻不问，权当做没发生，可是，他管不住其他言官的嘴巴。
说不定，现在就有几个跃跃欲试，打算进言了。想瞒过李世民，几乎是不可能的。
况且，李世民又不是傻瓜，李承乾是什么德性，本性如何，他早就心知肚明。
至于为何在早就知晓的情况下，还不愿意换太子，而选择继续让李承乾占着这个位子。
只能说，很多事情，内里是相当复杂的。
承乾仍然叨叨念念，很是不放心，他来，是为了让长孙出主意的，不是为了听他各种阴阳怪气的说话的。
难道，这个老头子，又想半路撤退？不想再帮他了？
他可不会这么轻易就饶了他，不管怎么说，监国的重任，不只压在他李承乾的肩上，同样的，长孙也要扛着。
若是父皇真的过问起来，发现什么异样，他们两个都不会有好下场。承乾如此，长孙也躲不过。
长孙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叨念，他想起，还有一件事他还没来得及和承乾算账哩！
“殿下，老臣听说，太史局的李郎官上奏了洛阳异动的天象，殿下没有即刻递送给陛下，是有这么回事吧？”
他怎么会问起这件事？承乾的脸，瞬时就垮了下来，他甚至都不敢和舅父对视，长孙倒是无所谓，眼神在他脸上停了一下，就转开了。
没想到，他还会觉得不好意思，真是少见。
不过，他的表情也已经把他的做法清楚明白的表现出来了，长孙长叹了口气。
“殿下，这样重大的事情，为什么要隐瞒？”
“舅父误会了，我不是故意隐瞒，我是觉得，这件事根本就没那么重要，何必惊动父皇。”
亏他还说得出口，这原来就是他的真心话，长孙怕的就是这个，若他只是故意不递送消息，说不定长孙还能高看他一眼。
岂知，承乾这个糊涂蛋，他竟然是完完全全的漠视，根本就没有半点重视。在他的观念里，所谓天象的变化，根本就不需要关心，全都是故弄玄虚。
第六百四十八章 李世民回来了！
“殿下，在这件事上，老臣要说实话。”长孙顿了顿，直视着李承乾，那眼神，不可谓不是意味深长。
承乾瞬间紧张起来，这老头子，不会是背着他，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吧。
“就在昨天，老臣在东宫左春坊附近碰到了李郎官，李郎官已经把事情都告诉老臣了。”
“老臣认为，此事事关重大，绝对不可轻忽，便自作主张，把消息递到洛阳了。”
“不过，老臣也没想到，只一天的功夫，陛下就回来了，或许，陛下都还没有收到那消息……”
“赵国公！”
“你怎么可以把这件事说出去呢？”
“你是不是疯了！”承乾气急败坏，瞬间就改变了对长孙的态度，他在院子里兜兜转转，一步也不停。他不敢相信，一直对他的事情保持着不闻不问态度的长孙无忌，居然会背着他把天象的消息传出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把他架在炭火上反复的烤吗！
奏疏不是从东宫的渠道送上去的，反而是由长孙递上去的，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父皇，你儿子不管的事情，我来管吗？
父皇会怎么想！
承乾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一直隐瞒才有问题，不过，殿下不必担忧，老臣是以殿下的名义送出去的。”
“应该不会有问题。”
承乾的心情兜了几个转，听了这话，立刻兴奋的握住了长孙的手：“这是真的吗？”
“舅父，父皇马上就要回宫了，你可不能骗我！”
长孙斜了斜眼，根本懒得搭理他，瞧他这点出息，就算是以他的名义送上去的又能如何？
现在李世民回来的这么快，肯定是没看到的，说不定突然回宫还是为了什么别的事，承乾的麻烦或许更大。
现在要担心的，反而是这件事，若是真的有什么突发事件，他要怎么办？
这才是长孙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纵然是如睿智无比，老谋深算的长孙无忌，也是一样。
他怎么会料到，李世民身边跟着个沈安呢？
更加不会晓得，沈安才是那个手握未来的男人，他早就把这件事透露给皇帝陛下李世民了。
不多时，好戏就要开始了。虽然沈安并不想出现在此刻的甘露殿范围以内，但是，很遗憾的是，李世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从内心来讲，他已经相信了沈安说的话，然而，相信也是有限度的，现在的他，还称不上是对沈安深信不疑。
虽然他大动干戈的从洛阳赶回长安，浪费人力物力无数，可他还是希望能够验证一下，这个预言到底是真是假。
老天会降下暴雨吗？
暴雨会导致大水吗？
在这个问题上，李世民承认他也有几分私心，面对可能到来的灾祸，他也无法置之不理。
虽然他已经按照沈安的建议，加强了洛阳城的戒备，可是，很显然的，他也还是要顾着点自己，不能让自己遭殃。
帝国还需要他，朝廷也还需要他，他可不能倒下！于是，他驱车返回长安，特别坦然。
当然，是假借着惩治承乾的名义，并没有几个人知晓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你沈安不是能掐会算吗？
这一回，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真本事。
舟车劳顿，一向精力充沛的李世民，现在也有些疲累，徐良招呼了小宫女，给他加了个软靠，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总算是舒服了一些。
摸摸肚皮，沈安只觉得，这一天天的，可真是够受的。从落座的那一刻起，他这肚子里就没有消停过。
咕噜咕噜……嗡嗡嗡……
各种复杂的声音混在一起，像是在举行交响乐。长途奔波，他们甚至都没有在驿站停留，几乎是径直扑向了长安城。
别说吃饭了，就连水都没喝几口，根本没有时间，再说，他和李世民同车而行，皇帝陛下都没有要吃要喝，你好意思吗？
没办法，只能忍着了。
在场的人，除了沈安，还有小李治，其余几人已经各自回家。
其实，原本李治也不是必须出现在这里的，然而，他已经把自己和沈安捆绑在一块，毕竟，两人是邻居，他嚷嚷着，要带着沈安一起回去，对于李治的去留，李世民倒是无所谓，他没怎么多费口舌，就留下了。真正受苦的，只有沈安。
一方面他要小心应对李治，谁知道，他的脑袋里憋着什么鬼心眼，另一方面，其父李世民也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他刚才和徐良耳语了几句，徐良便忙不迭的跑出了大殿，看他那样子，应该是去传旨。
沈安这个无足轻重的人，被李世民明言要求，不准回去，这只能说明，才刚到长安，李世民就要处理天象之事了。
可他想不明白，他预测的明明是洛阳的天象，只要洛阳城没有大问题就可以了，碍着长安什么事？
为何还要如此紧张急迫的传召？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关窍，是他没有想明白的？
忍饥挨饿，还要迎接未知的危险，这样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幸好，李世民还算上道，没过多长时间，他就让宫女们端上了几样小吃。
不说是多么解饱抗饿的，总算可以让他有个底了。
“微臣多谢陛下恩典！”
桌案上的小点心，金光灿灿，透着一份可爱，沈安真是越看越喜欢，乐的嘴巴都歪了。
“沈卿，这是洛阳带回来的，叫黄金酥，朕想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应该更喜欢，就让他们带回来一些。”
“可慢着点吃，带来的不多。”捋了捋胡须，李世民微微笑着，看着他们吃的香甜，这一刻，他和那些最普通，最平凡的慈父，完全没两样。
“吩咐下去，让膳食局的人也学习做法，朕也喜欢吃。”徐良已经反身回来，马上就得到了新的任务。
他微微颔首，把这件事记在心上。这一回，他却没有马上掉头就走，而是静静的退到了一边。
本来，学做饭这件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不必这样着急。再者，李世民为何匆匆回来，这其中的原因，别人不知道，他还是很清楚的。
待会，等到人都到齐了，就有的好看了，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说不定，还有他行动的机会。他可不能随随便便就离开。
第六百四十九章 上殿应对
沈安吃了点东西，总算不再独自咕咕叫了，还没消停多长时间，新的挑战又再次来临。
一身量高挑，有些消瘦的男子，匆匆的进入大殿。沈安放下手中的糕饼，立刻端详了他一眼。
他穿着一袭绯红的袍服，看起来官位不低。不过，他的年纪看起来不大，却已经官居显位，看来又是一位能人了。
怎的以前完全没见过，会是谁呢？
“微臣李淳风，拜见陛下！”对此人的身份，沈安正在做着各种假设，一听的这话，下巴差点掉下来。
李……李……李淳风？
这人就是李淳风？
《乙巳占》，《步天歌》的那个李淳风吗？
料事如神，策无遗算的李道士？
沈安突然紧张起来，他明白李世民让他留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了！
怎么办？
面对李淳风，这位测算的宗师，他的随口谎言，一瞬间就会被揭穿的！
到时候，什么天象，什么方位，其实他是一窍不通，全是信口胡诌，若是李世民拉着李淳风和他对线，那就尴尬了。
不自觉间，额上就溢满了汗珠，李世民端坐在上，也看出了他的窘迫。果然是个聪明的小子。
他还没说话，他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不过，他这么紧张，是否也说明此事确实有鬼？
各人都在想着自己的一摊子事，却没有人注意，才刚进门的李郎官，也是满眼焦虑。
各种念头在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他迅速下定决心，与其听候李世民发落，还不如他自己先把这件事捅出来。
好歹还能落一个痛快。
或许，操作得当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控制一下事情的走向。
“启禀陛下，微臣有要事禀报！”他一抬眸，李世民才发现这位青年郎官现在心里也很着急，都已经带到面上了。
“洛阳城即将有异常云气活动，或许大雨倾盆连绵数日，甚至很有可能出现大水患。”
“微臣提请陛下，能够予以重视，稍作准备。”他拱起双手，态度很是诚恳恭敬。
李世民乐了，他还没有提起这件事，李淳风却先提起来了。越过李淳风高挑的身形，他看向沈安，果然现在某人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可不是吗！
这一回，不必李世民迂回婉转向他套话，他自己就全都招了，这就等于是验证了沈安的预言。
不过，李淳风为何才刚进门就知道他要问什么，这不是更奇怪了吗？
诚然，风尘仆仆的皇帝陛下，才刚进殿，屁股还没坐稳就把他这个比较冷衙门的郎官叫到甘露殿觐见，这确实是有点奇怪的。
任谁都会猜想，或许皇帝叫自己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但李淳风的说话也反应了一个问题。
对于他来说，只要见到李世民，就要汇报这件事，绝对容不得片刻耽搁。
这就是头等大事。世民思忖片刻，郑重其事的说道：“李爱卿，你是何时观察到这种异常天象的？”
他并没有把沈安带出场，李治很不平，已然窜起来。他激动万分，没想到，他的这位朋友，果然是神机妙算，连天象这样飘忽不定的事情都能够预测的到。
原本以为，若是两边的说法能够对得上，父皇再怎么说，也得给沈安一些赏赐。
结果呢？
现在可倒好，不但是没有讨到赏赐，居然连提都没有提起，李治向来是个正气凛然的人，他把沈安当朋友，坚决不能看到他受委屈。
沈安哪能让他胡来，看他那咋咋呼呼的样子，这还哪也没到哪，哪里有李治出头的必要。
若是现在让他说话，非得偏离重点不可。
不由分说，一把就拽住了他：“殿下，别急，陛下自有处置。”
“你别管，这件事我替你说明白！”凭着一股义愤，李治根本就听不进去。
直到李世民再次开口，他才悻悻的，坐了下来。就算他是小孩，就算他是父皇最最宠爱的儿子，他也知道，在父皇说话的时候，他是不能插嘴的。
只要这样做了，必定会受到批评。
他也不是那种硬往钉子上撞的人，这一点基本，他还是拎得清的。
“启禀陛下，大约是四天以前。”面对李世民，淳风不敢有半句谎言，也顾不上什么太子的面子，全都是照实说的。
李世民很满意，他想听的就是实话。同时，他也知道，李淳风是个内心正直的人，他不会故意扯谎，蒙骗人的。
一切都符合自己的预判，果然，太史局的人不是吃白饭的，李淳风也观测到了天象的变化。
那么，阻碍李世民获得消息的原因，就应该是别的了。一瞬之间，李世民的心里略过一丝苍凉。
无尽的遗憾，痛苦顷刻之间全都袭击而来，接下来的话，他都不忍心再问下去。
答案，不是昭然若揭的吗？
他想这样做，却又不能，他是君主，整个帝国都仰仗着他的判断，就算他不忍心，也要直面惨淡的真相。
“既然四天以前就发现了，为何朕在洛阳没有收到消息？”他敛容说道：“听你的意思，这件事非同小可，不是可以轻易处置的。”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当李世民真的抛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李淳风还是愣了一愣。
这一下，任何的逃避犹豫都不能继续了。他必须实话实说。
“陛下，这件事，微臣已经按照要求，禀报给太子殿下了，然而，为何洛阳没有收到消息，微臣就不知道了。”
想到昨天李承乾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淳风就怒气上涌，可当真到了和盘托出的时候，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说到底，这件事似乎也不应该由他抖落出去。还记得，太子是相当反对把这件事告诉陛下的。
再加上，当时太子对待他的态度，着实算不上是好的。如果，他实话实说，绝对会招致太子的反感。
或许，真的可以撺掇李世民教训太子一顿，可这并不是他追求的目标。他如此急迫，想要传递消息，只是为了李世民的安危，为了洛阳无数百姓的安全。
并不是为了给个人争功劳，更不是为了彰显他有多么能耐。更不可能存在想要陷承乾于不义的这种可能性。
从本质上来说，李淳风是个厚道人，他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莽撞行事让李承乾处于不利的地位。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把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全都告知李世民，平白惹得陛下不高兴而已。
第六百五十章 见到偶像
于是，李淳风采用模棱两可的说法，至于背后的含义，自有李世民去猜，他愿意去相信消息没有按时传到，或许是个偶然也好，又或者，怀疑李承乾的动机也罢，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反正不能说是他李淳风的问题，况且，他也并没有说谎，他确实不知道，消息为何没有按时送到。
“李爱卿，朕听说，昨天你还专门找到了东宫，去面见了太子，可有此事？”
李淳风愣在当场，这就很尴尬了。
本想油滑一点，却没想到，才刚开了一个头，就被李世民抓住了把柄。也难怪，李世民可是大权独揽的君主，他的人虽然不在长安，可是长安的消息，只要他想知道，就没有能逃过他的耳朵的。
他昨天跑到东宫闹腾，动静那么大，想全都瞒住，确实不容易。李世民都已经给点明了，他确实不应该再故作姿态。
稍顿了顿，李淳风就老实交代，把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李世民。
随着话题的逐渐展开，承乾的表现越发嚣张，淳风注意到，李世民的拳头越攥越紧，眼睛里凶光毕现。
看来，陛下是怒了。
这也正常，能不怒吗！
不管结局如何，李承乾的行为就大致等于是不再关心父亲的安危，管他如何。
当然了，为了不惹出更大的麻烦，他还刻意隐瞒了一些，例如东宫里袅袅的丝竹之声，喝的面红耳赤的李承乾，嘻嘻哈哈的样子，他全都没有说。
只是把他递送了两次奏疏，李承乾却一封也没有送上去这一事实讲述清楚了。
只是这样就已经让李世民恨得头顶冒青烟，若是全都说了，恐怕太子今日就是凶多吉少了。
“陛下，大致的情况就是如此，不过，在赵国公的指示下，微臣还是送了一封奏疏，连夜送到洛阳，或许，时间上有差，以至于陛下没有收到。”
“这个逆子！”
“他竟然，竟然敢把这样重要的消息，弃之不顾！”
李淳风还想再说几句缓和的话，还没想好词，就被李世民的盛怒，劈到了。
顿时不敢开口，李世民咻的站起，把李承乾骂了个狗血喷头，沈安只觉得，偌大的殿堂，到处都弥漫着口水的味道。
盛世明君李世民，唾沫横飞，指天骂地的样子，估计也没几个人见过。在场的除了李治，不管是李淳风还是他沈安，其实对李世民的脾气都不是很了解。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歇斯底里的君王，看来，李世民确实是气急了。
“徐良！”
“快去！”
“把太子叫来！”
简单的几个字，徐良就好像是身后有打老虎追似的，头也不回的跑了。
沈安见状，立刻给李治投了个眼神：殿下，我们该走了，接下来，再留在这里，可就尴尬了。
李治马上心领神会，没有多少犹豫，他向李世民提出要退场，世民正在气头上，也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管他们的去留。
只是挥挥手，连话都没有说，李治拉着沈安灰溜溜的跑了，李淳风也是个有头脑，有眼色的。
跟着他们，悄悄的出了大殿。
他脚步轻轻，几乎对周遭的任何事物都没有一丝留恋，不时还抹一抹额上的汗珠。
身为天象专家，他能够准确的预示到，接下来的半天，将会非常难熬。显然，等到李承乾到达甘露殿，迎接他的，一定是暴风骤雨一般的谩骂，指责。
而铸成这一切恶果的，竟然会是他李淳风。
真是不可思议，就在今天之前，他从没想过，像他这样日常在太史局当差的，官位不高，也并不参与朝政运作的人，也会搅合到这样的朝廷纷争里。
真是够呛，在说与不说之间，他是左右为难，他只希望，事件的最后，不要把他也牵扯上，就是老天垂怜了。
“李郎官，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你放心，一来一回的，也需要不少时间，你不会让太子看见的。”小李治背着手，跳到了他的身前，满脸都是兴奋。
淳风惶恐，连忙行礼：“殿下误会了，微臣只是有些热，想抓紧回去，换一身袍服。”他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奈何李治就是挡在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在李治的印象里，李淳风是个镇定自若，很有自信的人，现在怎么会出现如此慌张的表情。
实在和他日常的形象不同，狐狸治这人有个爱好，别人越是着急上火，惴惴不安，他就越是喜欢开玩笑。
总归是把一个本来就紧张兮兮的人搞的更加焦灼了。
他越是紧张，李治就越是高兴。其实，他能够在父皇面前说出真话，李治就已经很佩服他了。
就在今天之前，李治也从没想过，这个信息很有可能长安的人早就知道了，之所以没有和洛阳这边做到互通有无，原来都是太子从中作梗。
他们这些局外人，没想明白纯属正常，可李淳风是当事人，对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是很清楚的。
他能够在李世民的面前坦然说明情况，当真是不容易，皇帝陛下的盛怒，就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住的。
更不用说，此事牵连到了太子，此事过去，太子一定不会轻饶了他的。
“李郎官，我拦住你，不是为了问你热不热的，我身边的这一位，你可认识？”抄手一指，李治把沈安推向了前台。
沈安早有准备，李世民没有提起他，只是因为一时气晕了头，可李治不然，他脑子清楚的很。
同样的一件事，李淳风预测出来不算稀奇，可沈安也能说得没有一点差错，就实在是一件需要广泛宣传的大事了。
再怎么说，也要让同是预言持有人的李淳风知道，在这座皇城之中，还有一个人像他一样具备料事如神的能力。
李淳风愣愣，这人是谁，看起来比晋王也大不了几岁，遂摇摇头。
李治故作遗憾状：“这位是我的朋友，都水谒者，沈安，沈郎君。”
“见过李郎官。”沈安率先问好，眼神激动极了，李淳风哪里知道，眼前的这一位，对他的威名可是大大知晓。
而他李淳风的大名，也已经随着流逝的岁月，传扬到了一千年以后。
李淳风虽然莫名其妙，可是，沈安的心情早就翻腾了好几遍了，他实在是太激动了。
拉着李淳风的手，非常热情，淳风大感意外，他和这个青年素不相识，他怎么好像和自己很熟的样子。
第六百五十一章 做出改变的时刻
“李郎官有所不知，洛阳大水的事情，沈公也提前预测出来了，我们就是因为这个事情才提早从洛阳回来的。”
不必沈安自己表白，李治就已经替他效劳了。淳风眼前一亮，看沈安的眼神，瞬间就变得很不一样。
颇有欣赏的意味：“没想到啊，小郎君年纪轻轻，居然就有如此眼力，真是后生可畏！”
“小郎君难道也看出洛阳城异常的云气变化了吗？”沈安抽抽嘴角，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摸着良心说，他是确实想和李淳风多聊几句的，能遇上**预言家，这样的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不过，很显然的，让李治夹在中间，肯定会提起他预测天象的事情，作为同行，李淳风也肯定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果不其然，现在的李淳风简直可以用兴致盎然来形容，说着就要和沈安进行学术探讨。
沈安默默，很是尴尬，他哪里会什么学术？
不过是日常看了几眼星座预测之类的东西，顺口胡诌而已，若是上真格的，肯定第一时间就会露馅。
不行，得想个办法，赶紧解脱。
“李郎官过誉了，其实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是因为身有旧伤，一到阴雨天之前就容易浑身酸痛，这才向陛下进言。”
“其实，我根本就没想到，陛下竟然立刻就接受了我的说法，带着大队人马返回了长安。”
“不过这样也好，早一些回来，就算是发大水也不会影响到陛下的安全。”
“原来如此。”
李淳风和沈安对了个眼神，那眼神之中写满了怀疑，不确定，不过，他并不打算深究，毕竟，他也想尽快走脱。
若是在宫城里遭遇李承乾，那画面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出乎他的意料，眼前的少年，似乎也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于是，只一个眼神，两人就达成了共识。
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相互吹捧的话便各自离开，没有给李治留下过多的操作空间。
望着李淳风远去的背影，李治别提多沮丧了。
这个人，刚才看着挺有眼力的，这一会怎么忽然脑子愚钝起来。
原指望，他能和自己答应配合，好好的把沈安心里藏着的话都问出来。李治实在是太了解沈安了，为何可以把事情判断的如此准确，这其中肯定有其他的缘由。
只是他的口风特别严，只要他不想说，你就别想从他嘴里套出一星半点的实情。
不过，有了李淳风帮忙，就不一样了，整个长安城里，有关观天、图谶、风角之说，李淳风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他可是专业的，李治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希望经由他的专业分析，戳穿沈安的小把戏，抓住他的把柄。
谁知，看起来聪明无比的李淳风，这样关键的时刻，居然不配合。实在是让人气愤。
不论这些人有多么的紧张，多么的愤怒，多么的尴尬，也比不过李承乾。
接到诏令，他屁滚尿流的赶到了甘露殿，一句好听的话都没听到，李世民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让他瞬时就被击垮。
除了拼命求原谅，他也想不起还有什么别的可做的。然而，这当然是不顶用的。
可以说，李世民返回长安，这一路上都是顶着怒气的，若是听不到李淳风的这番话，说不定他还能稍稍控制自己的脾气。
可现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即便是君王，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怎能不愤怒，他要是还能忍得住，他也真的是枉为人父了。
虽然对李承乾的作为，李世民已经有了一定的准备，他大概能够猜出，问题是出在宝贝儿子的身上。
八成就是他把消息拦住了，可他万万也想不到，李淳风居然给他送了两封奏疏。
而他，竟然一封都没有递到洛阳！
不是脑袋被浆糊塞住了，就是根本不在乎。
李世民怎能容忍这样的事！
自然是猛批一顿，把李承乾骂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毫无尊严可言。
然而，只是这样还不够。
远远不够，经了这一次，李世民是彻底看清承乾的真面目了，不管他装的多么老实认真。
可本质上，他还是不负责任，又散漫的一个人，这个大位是绝对不能交给他了。
夜深人静之时，李世民辗转难眠，他在酝酿一个大计划，或许会对朝局产生难以预估的重大影响。
或许，该是下定决心的时候了……
长安城的夜，还是很安静的，尤其是那些远离了喧闹场所的里坊，每一入夜，坊内就会渐渐平静。
各家各户亮起灯火，街面上也没有了行人。这一夜，同样难以入眠的，还有赵国公府的主人，长孙无忌。
李承乾才刚刚从甘露殿出来，还没有返回东宫，他就已经知道殿内发生的事情了。
与懵懵懂懂不知者无畏的李承乾不同，长孙很快就看出，这一次，李世民的愤怒不同以往。
而且，李承乾这次也做的太过了些，在有人证的情况下，他还敢把这样重大的消息隐瞒，这不就等于不顾自己亲爹的死活了吗！
哪怕只是知会一声也行，你总要把消息递过来。你觉得这消息不重要，不代表你老爹也觉得这消息不重要。
再者，不论是真心的，还是虚假的，你还没当上皇帝哩，就连装一下都为难。
历朝历代最重视就是孝道，虽然皇家也没有多少亲情可言，但表面上的功夫总是要做一下的。
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吗？
其实，李世民的要求很低，作为玄武门之变的策动者，亲历者，他对骨肉亲情其实看得很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看淡就很有可能被除掉，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能去强求别人。
可问题是，承乾的荒唐无度实在是太过超出他的想象了。就算这天象之说都是虚妄。
事关父亲的安危，他怎么可以这样无动于衷。
忍无可忍的李世民下定了决心，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有所改变了！
两日后。
按照以往的规律，这并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不过，有李世民的召集，满朝文武们也只能冒着酷暑，穿着隆重的朝服，列队来到东西朝堂，等待着入殿。
第六百五十二章 个性萧老爷子
东朝堂是文官等候上朝的固定地点，几位朝廷重臣，早早的就来到了这里，也对这突如其来的朝会感到很莫名。
几位老朋友也难得的汇聚一堂，除了房玄龄这个正经人，刁钻刻薄的萧老爷子也出现在这里。
作为几人之中年纪最大的那一个，令人欣慰的是，老爷子的精神状态特别的好，身子骨也硬朗。
房玄龄看着，他的身体比自己都要强壮不少，却也难怪，老爷子一向是个很想得开的人。
不必怀疑，确实如此。他虽然性情比较偏颇，总是叽叽歪歪，不过，他确实是个不会给自己多大压力的人。
他总是能够很巧妙的把麻烦，烦恼扔给别人，让他们去愁，而他自己便高枕无忧。
现在的萧老爷子，正捋着胡须，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嘴角拈着笑，意味不明。
萧老爷子的性情，房玄龄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平日里没什么大事的时候，他一般都是板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欠了他的钱似的。
一旦他的脸上出现这种冒着坏水的笑容的时候，就说明，他肯定知道了什么惊天内情。
一心憋着，等着看好戏。
至于骨鲠的魏征，现在正把小身板挺得笔直，他目光如炬，扫射着在场的所有人。
那锐利的目光，好像要把每一个人看穿似的，他想要一个真相，想从在场诸位的表现之中，洞悉端倪。
虽然，他的心中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但是，他也很怀疑，难道，他就真的这样倒霉？
一次选错，次次都选错，这样的几率到底有多大？
魏征是个非常自信的人，他不信天不信地，更不信命运，他只相信自己的奋斗拼搏。
他的能力是没的说的，个人品行也绝对靠得住，可问题是，他的人生也绝对不能算得上是一帆风顺。
尤其是仕途之上，在支持哪一位储君的这件事上，他好像总是棋差一招，选谁谁倒。
难道，他所有的运气都用在和李世民打嘴仗的无聊之事上了？
要知道，以他鸡蛋里挑骨头的劲头，换做别人，早就死的透透的了。可他非但没有一点事，还步步高升，成为了朝廷的核心人物。
魏征在绳索上行走，颤颤巍巍的，他明知道这样操作是很危险的，可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幸好，当今圣上李世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被他驯服，或者说，李世民正好是他进谏的最好人选。
因为，李世民也是一个急需好名声的人。然而，他年轻时候做过的事情，其实让好名声这种稀缺资源，在他的身上更加难寻。
于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魏征就是李世民打造礼贤下士，包容宽厚形象的工具。
魏征这样嘴巴坏，脾气倔的老头子，还曾经给自己的政敌出过主意，除掉自己。
然而，李世民并没有把他怎么样，挥挥手就既往不咎，不止如此，还继续让他在朝廷上当官食禄，还委以重任。
有魏征这个榜样在这里，李世民的形象就自然而然的立住了。没有人会怀疑，当今圣上真是一位明君。
经历了建成的乱事之后，魏征倒是长了经验，即便承乾又败，他也能坦然面对。
更何况，让他兼着东宫的职位，也是李世民亲自安排的，就算出了事，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根据魏征的判断，李世民突然召集大朝会，肯定还是为了太子的事情，短暂监国的几天，承乾的各种恶行，他也略有耳闻。
其实，有的时候，他也很怀疑，李承乾是不是真的有点傻。他明明知道，父亲李世民正值壮年，对朝政有着全局的把控，同时，皇城之中发生的大事小情几乎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包括东宫的一举一动，也是如此。为何承乾还有这样胡闹，他难道不懂，这些事情是根本就瞒不过李世民的眼睛的。
可是，他还偏要这样做，他是认为他的能力已经到了，即便他胡作非为，李世民也不敢动他。
还是觉得，他英明的父亲，竟然是瞎子聋子，真的对他的行为没有一丝一毫的了解。
瞒得住吗？
面对承乾的不争气，魏征感到深深的无力，这种无力，虚脱的感觉，甚至比当年在李建成的手下做事的时候更甚。
因为建成虽然最后落败，但实打实的说，还是个有能力，有野心，同时，想当年行兵打仗也一点没含糊。
当年，魏征辅佐建成，到今天他也并不后悔。然而，承乾就不同了。在魏征看来，他的下场亦会是相当凄惨。
可惜的是，即便知道他即将要倒霉，他也是无能为力，谁让他根本就不听规劝呢？
到了今天的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今日的东朝堂，还迎来了一位重量级的人物，便是赵国公，长孙无忌。随着李世民荣登大宝，不知为何，原本是左右肱骨的几位重臣之间，渐渐的也分出了层次。
因为是姻亲的关系，长孙无忌的地位很明显的越过了玄龄等人，几人之间的情谊，也在不知不觉之间疏远了不少。
不过，每次碰面，也是要说几句客套话的，场面特别和谐。
然而，这一次，几位重臣汇聚到一起，长孙却并不打算用往常的方式与同僚们相处。
巨变在前，他也坐不住了。
“我说，你们也说句话啊，一个个的都变哑巴了？”这个时候，能首开先河的人，自然是萧老爷子。
反正他的年纪最大，脸皮也最厚，关键是，他还不怕事。这些年来，他惹的祸也不少，可每一次还不都是平稳度过。
再加上，属实说来，在场的诸位之中，他的出身也是最好的，从小优渥的生活，体面的地位，都给了他无穷无尽的自信。
况且，他还有一个法宝，这是别人都不会拥有的，年轻的时候，他还曾经遁入山中，去做道士，他是真的修行过辟谷术的，虽然最后以失败告终，并没有坚持下去。
但这并不影响他把隐居山林作为自己的退路。
其实，四人之间的气氛一直是紧绷而奇怪的，从进入朝堂之后，每个人都在等待别人先开口。
如果李世民今天要宣布的真的是他们想象之中的那个重大消息，他们又将如何应对？
对于低一级的官吏来说，他们或许可以选择闭紧嘴巴不开口，可对于他们来说，这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该说点什么，每个人的看法都是怎样的，是该趁着这个好机会，合计一下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态度是一个大问题
是以，萧瑀一开口，诸位就开始各自表态，并没有对他表示反感。房玄龄和魏征凑到一起，长孙也加入进来，唯有挑头的萧瑀，偏要靠在墙边上，独自一人坐着。
玄龄几次邀请，他就是不起身，还悠哉悠哉的喝起茶来。
“玄龄，你们聊你们的，不必管我，老夫我耳不聋眼不花，你们说的我都听得到。”
“这墙边上好，凉快。”
长孙摇摇头，颇为无奈。这个老头子，从来都是阴阳怪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这副臭脾气。
不过，看他这年岁，恐怕这也是一种奢望了。他都六十多了，早就是应该乐天知命的年纪。现在嘛，只要能舒坦活着也就罢了，就算是李世民，也不愿意再苛求他。
“无忌，这些日子都是你在辅佐太子监国，你说说看，这次陛下紧急把我们召集到一起，究竟是所为何事？”
“会不会是太子行为有差，又惹祸了？”魏征率先开口，没办法，谁让他是个急脾气，藏不住话呢。
不必做过多的联想，魏征都能够确定，能够让李世民专程赶回来的，出了李承乾也没有别人了。
也由不得别人会有这样的想法，毕竟，这一段时间，魏王李泰都相当的老实，从没听说有任何的异常。
其他的人就更别说，就是惹了大祸，也不会牵动李世民的心神，更犯不着急火火的从洛阳回来。
“太子殿下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就是以往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并没有多少长进。”关键时刻，长孙也不敢再有隐瞒，只得说些实在的。
毕竟，经过他的分析，待会的朝堂之上，或许，李世民就要宣布一个惊天大消息。
这个时候再装傻也确实说不过去。
寥寥数语他就把太子和李淳风之间的争端阐述的明明白白，虽然几位老臣对这件事都略有耳闻，不过，他们了解的自然没有长孙清楚详细，听了他的话，无不摇头叹气，心中不安。
“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
“莫不是他根本就不想当太子了，只是我们不知道？”不知何时，萧老爷子竟然从墙边上溜了过来，就在长孙无忌的身后，他发出了疑问。
这问题简直是直指心灵，堪称是灵魂拷问。
可以说，在场众人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在他们的想象之中，怎么会有人不想当太子？
更何况，李承乾已经当了十年的太子，他居然会厌倦这个无比尊崇的职位，怎么可能！
于是，此言一出，立刻招致了魏征的反对。他把萧瑀的看法看成了笑话，大呼不可能，认为萧瑀脑子不正常。
不过，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难得的，萧瑀这次没有和他掐架，要知道，别看魏征嘴皮子溜，可要说吵架还真的吵不过萧瑀。
在阴阳怪气，拈酸加醋，指桑骂槐这几项必备技能方面，魏征远远不是萧瑀的对手。
毕竟，魏征虽然能说会道，可他针对的从来都是朝政，是如何做好一个皇帝。除此之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其实他都不太关心。
平日里，回到家中，其实魏征还是个很寡言少语的人，绝对不爱说话。
然而，这一次，被给予厚望的萧瑀却并没有把精力放在吵架上，因为，在场四个人，竟有两个是没说话的。
在他们沉默的背后，至少，他们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
萧瑀很得意，掸了掸衣衫上的尘土，看看他们坐着的方位，坦然的挤在了房玄龄和魏征中间。
魏征翻了个白眼，无奈的挪动了一下，玄龄倒是无所谓，他性情温和，对于萧瑀的故意挑衅，并没有放在心上。
“无忌，你来说说看，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照理来说，我们这些老臣都是支持他的，可这也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好歹太子殿下也是积极的想坐稳太子之位。”
“如此，我们支持他才有意义。若非如此，我们又何必浪费精力。”
“你们说，是不是？”萧瑀看向众人，主动发问，他知道，这个问题过于直白，这几个老狐狸，不是那么容易吐口的。
“你这个老头子，这次说话还真是有点道理。”却没想到，这一次反倒是一根筋的魏征，给他捧了场。
萧瑀也没有别的追求，今天上朝，一方面是听一听李世民真正的想法，另一方面，他也有重要的消息告诉几位同僚。
当然是关于太子的，其实，这话原本轮不到他说，可经过一番观察，他发现，不知道是真还是假，在场的几位，居然没有一个人想提起这事。
这就很奇怪了。
别人不说，只说长孙无忌，他是太子的亲舅舅，还负责监国，有几日都是宿在东宫的。
承乾在东宫都干了什么破事，他难道会一点都不知情？
萧瑀不相信，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那件见不得人的事情，甭管从谁都嘴里说出来都没有什么差别。
“那宋国公的意思是，若论本心，其实殿下现在已经并不是很想继续当太子了？”
“这倒真是个新鲜的说法，无忌，你来说说，太子是否有此意？”
几人叽叽喳喳的说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相当热烈。唯有房玄龄，一言未发。
长孙也没有说太多的话，他在观察，几人之中，若论沉得住气，还得看房玄龄。
别看他不见得会过多的参与讨论，可是，很显然的，房玄龄的发言才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的结论。
至关重要，同时也给了长孙一个指引，可以顺着他的想法，调整相应的态度。
“若是硬要这么说，或许也有可能，依我的观察，至少，太子殿下在谨言慎行这个方面，做的确实不够好。”
“人常说，不要看这个人说了什么，一定要看他做了什么，太子殿下这些年的行径，我想不必我说，众位也都看在眼里。”
“不过，我想，关于储君的问题，到底还是一件事关国家社稷的大事情，我们也要尽心才行。”
“虽然最后还是要陛下亲自决定，我们该说的也一定要说。”玄龄点点头，他是个稳妥派，这种方案对于目前的局面来说，应该是最实际的。
第六百五十四章 惹祸的人
魏征不置可否，他是个急脾气，再也忍受不了不停向李世民建言，却一点用处也没有的这种状态。
关键是，就像萧瑀所说，他们的一番努力，满腔热血，不能都白白浪费。
说句不中听的，就像当年，秦王府的府僚一致拥立李世民一样，想要获得大家的支持，你也得有真本事才行，至少也得态度端正吧。
很显然的，这两个特质，李承乾都不具备，无怪乎他现在在朝野上下的声望越来越低。
其实，大臣们的态度也会影响李世民，毕竟，他是一个理智的人，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当一个明君，治理好国家。
他绝对不会因为自己一味的溺爱，就把根本就不合适的人放到储君之位上。
这样做是害了国家，害了李唐的基业，也正是因为如此，朝臣们的态度才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很显然的，李承乾现在的状态，已经不能称之为是有作为的储君了。
“无忌，其实，你还是没有说实话。”萧瑀来到几人中间，故作高深的说道。
长孙抬眸，第一次和他视线接触，萧老爷子的脸上仍然带着那种坏笑。
“看来，宋国公是知道些什么内情了。”
“既然都开口了，不妨说清楚。”
萧瑀正有此意：“你们可知道，太子殿下可还一直想着他那个相好，叫称心的。因为此人是被陛下处死的，殿下心中很是不平，经常口出妄言。”
称心？
长孙心里咯噔一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人，这个名字，居然还有被提起的一天。
这可真是个危险的人，难道，太子到现在还一直都在想着他？
“宋国公又是如何知道的？”长孙反问道，他很清楚，萧瑀的消息来源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他也肯定不会说。不过，打听一下他到底知道多少，也是好的。
姜还是老的辣，这一点，似乎长孙还没有深刻的切身的了解，论年纪，论经历，萧瑀比他一点不差，甚至是远远超过。
想从他的嘴里套话，其实是相当困难的。别看他平时牢骚多的数不清，其实，那都是他愿意说的，一旦他不想透露，你就是绞尽脑汁，也问不出一个字。
他长孙无忌这点道行，在萧瑀的面前，根本就排不上号。
不过，他很幸运，今天萧瑀开口，就是为了给他们送消息的。就算他不问，他也会自己交代。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问你一句，近来，你在东宫内苑转悠过吗？”
“你看到过内苑之中的摆设吗？”
心头一紧，他怎么提起了这件事，长孙摇头，他当真是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萧瑀摇头晃脑，胡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骄傲的不得了。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得到的消息，才不会这么轻松就说出来，与长孙不同，其实他四处搜集这些秘闻，并不是为了掌握什么把柄，为自己升官发财铺路。
他是前朝皇族出身，就是再努力，再拼搏，到现在地位也已经登顶了，不会再有提高。
他自己也对升官这件事，看得比较淡薄，现在这样已经挺不错了。他挖掘这些消息，从来都是看热闹的心态。
“东宫的摆设有什么不妥？”几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他，尤其是长孙无忌，更是紧张的汗都冒出来了。
“无忌，你难道真的不知道？”话到嘴边，萧瑀也还是要卖一个关子。
“当真不知道。”为了获取消息，长孙也只得不厌其烦的重复。直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萧瑀才心满意足了。
“据老夫所知，殿下为纪念称心，特意雕刻了一座石像，就放在东宫里，时常祭奠。”
“难道，这样大的事情，无忌你都不知道？”
“竟有这样的事！”长孙声音发颤，横眉立目，他拍着胸脯发誓，这件事他当真是不知情。
“宋国公，你能确定？”这个消息带给长孙的震惊，丝毫不亚于那天李淳风对他说的话。
而且，他知道，若是这个消息泄露出去，那将会是一个真正震动朝野的大事件。
甚至很有可能断了李承乾的太子之路，称心是李世民亲手处置的，他的身份极端敏感。
这个人李世民也是认识的，太子若是真的在东宫纪念他，只能说明，他对父亲是不满的。
相比父亲，相比这个太子之位，称心这个人对于承乾来说，更为重要。李世民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既然这件事已经发生了，那就只有解决掉促使这件事发生的人。
既然承乾不听管教，那就换个人好了。
萧瑀慎重的点点头，这一次他的表情非常严肃，长孙也看出来了，他不是开玩笑。
“无忌，老实说，今天老夫说这些，都是为了你。”
“据我所知，这个石像现在就在东宫里安置，太子若是安稳倒还好说，东宫那么大，这个东西也不大，完全可以找到地方藏匿。”
“可若是东宫的情形有变……”他故意顿了顿，视线在几位老臣的脸上逡巡了一圈。
果不其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东宫有变，这是几人心中的共识，人人都知道，走到了这个地步，尤其是在承乾昏招频出的这个情况下，他的这个太子之位，肯定是摇摇欲坠了。
绝对不会毫无变化，那么很多事情就有可商榷的余地了，他们这些老臣也必须有应对的方案。
“你是说，现在这个东西还在东宫？你能确定吗？”长孙还是不放心，说什么也要再问一问。
“当然！”
“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带人到东宫去，亲自查一查，肯定能看到实物。”
“老爷子，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这样做！”长孙敛容，当真被吓得够呛。
就连心跳都加快了不少，扑腾扑腾的，也不知道是被萧瑀吓得，还是被李承乾吓的。
这个萧老爷子，恁的会开玩笑，他怎么敢搜查东宫，就算承乾不是太子了，他也不敢啊！
“宋国公，那依你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萧瑀的小眼睛咻的一下就转到了房玄龄的身上，不简单啊，这个老小儿，还知道说话。
他还以为他哑巴了呢。
“就是，既然是宋国公把这件事说出来的，那么，我们也可以认定，国公是想好了对策才肯说出来的，是不是这个意思？”魏征亦附和。
第六百五十五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
在场的几人之中，别看个个都是国公，可萧瑀比其余三个都年长不少，只有他直呼其名的份，他们可不敢直接叫他的名讳。
眼见着这些朝廷重臣，抛却了各种成见，居然都把目光聚集在他这边，萧瑀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也就这点出息，奋斗目标，没办法，他都这把年纪了，这脾性，想改也不容易。
他抚着胡须，故作姿态：“办法，其实老夫也没有，一切都要看陛下的定夺。”
“老夫今日把这个消息说出来，不过是想给你们提个醒，太子殿下若是这样下去，肯定长不了。”
“老夫年事已高，基本算是赋闲了，可以不去管这件事，也可以说，这件事最终如何发展，几乎也影响不到老夫。”
“倒是你们，可要考虑清楚了，早做打算。”
萧瑀一席话，在几位老臣的心中炸开了一个惊天大雷。
尤其是长孙无忌，他不得不怀疑，他对朝政的控制，以及消息渠道是不是出了问题，为何萧瑀这老头子都知道的内情，他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听到。
这实在是不应该，要知道，萧瑀虽然也是贵为国公，但年岁比他们大不少，也并不是十分积极的参与朝政，他这么一位退居二线的人物，居然都可以得到的消息，他长孙无忌竟然一点都没有听说，他不得不怀疑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或许是最近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魏王府，把希望寄托在何荣的身上，以至于，东宫这边的异动就没有引起他的警觉。
他只能用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安慰自己，然而，石像？
还是称心的？
承乾这呆瓜，他疯了吗？
真的疯了？
彻底的？
这东西若是被李世民发现，必定会掀起雷霆之怒，李世民是不会放过他的。
在座的几个人之中，长孙氏最为焦虑不安的那一个，这一点，萧瑀看得很清楚。
几人之中，唯独是长孙与承乾的关系最为紧密，不说别的，就在李世民前往洛阳的这几日，长孙是一直陪在太子身边，协助监国的。
听闻，最开始的两三天，长孙和太子的关系还十分和睦，他是搬到了东宫居住的。
在这样的前提下，长孙无忌，目光如炬，老谋深算的长孙无忌，竟然对这危险的石像，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这正常吗！
这当然是不正常的，就算别人不计较，李世民是绝对不会瞧不出这一点的。
生性多疑是君王的天性，不论是多么明智，多么豁达的君王，都无法彻底杜绝这样的心理。
在李世民的观念之中，长孙掌控朝政，洞察人心，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应该逃过他的眼睛。
石像之事也是一样，既然能够察觉，他为何没有把这件事及时上报，这就很微妙了。
可以说，李承乾的荒唐行径，是当当正正的扣在长孙头上的一口大黑锅。
完全的无妄之灾，可是，现在眼看着大朝会就要开始了，说不定，只要一踏入大殿，即将面对的，就是李世民的惊天消息。
长孙忽然意识到，破例的大朝会，背后的意义，说不定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不只是为了给李承乾一个教训，或许，这个教训将是李承乾难以承受的，最严重的。
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他要如何选择？
萧瑀说的不无道理，一个失去了上进心，没有了斗志的太子，就好像是一滩烂泥，一个废物，白白占着位置，发挥不了一点作用。
按照他现在的表现来看，别说是李世民，就是他长孙无忌都已经无法再忍受他了。
易储几乎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长孙现在坐在朝堂之中，想出去给承乾送消息也是不可能的，关键是，一个受了重罚，还要为情人立石像的奇人，不能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收到了消息就一定会及时把石像销毁。
说不定，反而会起反作用，他再狗急跳墙了，那就把自己也饶进去，那就麻烦了。
李承乾是唯一的选择吗？
对于长孙来说，是不可替代的吗？
当然不是！
想到了这一点，可谓是一通百通，长孙不再有任何的犹豫，他不是早就已经有了新的计划了吗？
既是如此，还不如让他再添一份力，把他们兄弟两个全都送走。
“多谢宋国公提点，若是事情真的到了那种地步，我们也只能听从陛下的安排。”
思前想后，长孙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萧瑀微微一愣，视线和他接触一瞬，难道，长孙这个老狐狸，和他也是一样的想法？
呵呵，看来，李承乾是必败无疑了。
大太监徐良的一声唱报，众位臣子，浩浩荡荡的进入了大殿，遥遥望去，李世民身着黄袍，玉带加身，威严赫赫的样子，显然，今天特意召集众人到此，就是为了一件惊动天地的大事。
巍然的大殿之中，一根针，一滴水掉落到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的清清楚楚，安静极了。
完全一反常态，大唐开放包容，君臣之间的地位关系也没有那么分明。不会是一边高高在上，一边谦逊卑微。
尤其是大朝会，群臣毕集的时候，朝堂上还是很热闹的，大臣们都会议论近来的新鲜事。
而今天，这样一个好机会，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的眼睛都望向一个地方。
那就是宝座上的李世民，就算不知内情的大臣，也隐约感觉到，今天要有大事件发生。
没有什么必要的时候，还是不要开口为妙。
李世民正襟危坐，双拳握紧，他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站在前面的那几个，心情复杂。
今天要说的话，一旦出口，就是万劫不复，再也没有回改的可能。他李世民一向是个干脆利落，绝不优柔寡断的人。
他绝对不会搞那种废了又立，立了再废的事情，虽然承乾不成器，但是废黜了他，就等于是把太子这个关乎社稷的位子，空了出来。
要知道，他可是一登基就立刻册立了承乾当太子的，也就是说，自从他李世民当上了皇帝，储君之位就从来也没有悬空过。
在这样的背景下，这些朝廷重臣一定会迅速反应，喋喋不休的让他赶紧换一位太子。
绝对不会由着他一直空着太子的位子不做安排的。
第六百五十六章 废黜太子
再者说，那些虎视眈眈的儿子也不会给李世民这个机会的，他很清楚，太子之位空闲的久了，就容易生事。
做皇子的，几乎没有几个是真的对皇位没有企图心的，人人都自我感觉良好，尤其是生在帝王家，会天生就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就算愚蠢，就算无能，也会天然的觉得，那金光灿灿的宝座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真的能做到清心寡欲的，一般来说，都是聪明人。有的人能够意识到自己能力不足，根本不堪大任，这样的人，就算确实能力不济，可是在李世民看来，也是真正的聪明人。
人活一世，还有什么比能够正确认识自己更重要的？
还有一种，聪明才智样样不缺，但是却自愿的退出了储位争夺战，这样的人就更加难能可贵。
在极高的天赋之下，还能够清心寡欲，不把自己牵连到无休无止的争斗之中，具备这样心态的人，就连李世民都佩服的不得了。
至少，他自己都做不到如此地步。
于是，空悬的太子之位，必定会让皇子们还算可以的关系瞬间崩塌，原本还是暗流涌动，到了这一刻，一定会图穷匕见，厮打到你死我活不可。
作为一位父亲，而且还是感情深厚的慈父，他本不愿看到这一幕，都是自己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这也是他一直容忍承乾的一大原因，有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在这里，很多兄弟也不敢放任自己的企图心。
可现在，李承乾腾出了位置，就表示，谁都有机会了。
他一旦把承乾拉下马就等于是放任皇子之间的厮杀，对于一位父亲来说，这样做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然而，为了帝国的将来，为了他一手创建的基业不被断送，他只能这样做。
沉默了许久，李世民端望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该是宣布的时候。他没有自己说出来，而是给徐良使了个眼色。
喉头动了几下，徐良心中惴惴，相比在场的所有大臣，其实，他才是那个握有真实内情的人。
李世民的旨意，是昨晚连夜写好的，期间，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就是徐良。
李世民虽然对诏书的内容，没有提过一个字，但是凭借着多年的了解，徐良已经大致可以知道，李世民写了些什么。
关键时刻，也只有他来宣布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了！
“肇有皇王，司牧黎庶，咸立上嗣……”
徐良嗓音有些沙哑，念起长篇大论来，总有一种在你的耳边拉大锯的感觉，磨得你耳朵疼。
今天的消息，如此的不同寻常，可以说是震动了朝野，再搭配上这副嘶哑的声音，更是让人心中不痛快。
不必听后面的内容了，人人都知道，李世民是打算废黜太子了，每个人心中都憋着无数的疑问，他们其中的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从洛阳匆匆赶回来的李世民，端坐在正殿上，做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废黜太子！
坦白说，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被打蒙了，太子最近又怎么得罪陛下了？做了什么昏头昏脑的事情，以至于陛下竟然会下定决心，真的把他踹下太子之位？
混账？
贪图享乐？
不思进取？
李承乾不是一直如此吗？
为何以前忍得，现在却忍不得了？
再者说，也没有听说承乾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恶事啊，何至于如此？
更何况，太子本人今天还没有在殿上，为了废太子，李世民居然专门把朝臣们都找来，举行大朝会，还偏偏背着自己的儿子。
他这人可真是够狠的了，果然是，无毒不丈夫吗？
这等冷硬的心肠，别人绝对是比不来的。也不用去比，因为这原本就不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
毕竟，他们也不是皇帝，不是吗？
“众位爱卿，朕今日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太子承乾，悖逆无度，所作所为早就是人神共愤，天地难容，他是朕之嫡长子，朕一直爱护有加，对他的诸多错误宽容相待。”
“岂知，他不但不思悔改，还变本加厉，大唐的基业，不能交给这样的人。”
“所以，朕不得已做了这个决定，诸位爱卿有什么话尽可说了，但是，朕定下来的事情，也不会改变。”
啧啧，这个话说的，让众臣还怎么开口？
房玄龄和魏征对视一眼，魏征：老哥，你先说，这件事你得管管。
老房：陛下一向最听你的，还是你来。
最后，憋了半天，他们俩谁都没有说话，除了几个御史、谏议大夫按照惯例，扯掰了几句以外，朝廷上能说了算的几位，谁都没有开口。
本来就是，废立太子说到底，还是天子的家事，他愿意废谁，就废谁，他愿意立谁，就立谁，没有什么理由。
之所以以往给他们留着说话的余地，同时，也会听从他们的谏诤，那不过是因为他的决心还不够坚定。
他说出某种企图的时候，本来就隐含着想要听他们劝说的意思，而现在，当他已经决定要废黜李承乾，再也不给他机会的时候，那就意味着，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决定。
李世民刚刚也明确说了，所以，诸位爱卿也很有眼色，没有多废口舌。
然而，接下来，又有一个新的难题摆在了众人面前，那就是，如何安置李承乾？
不是太子的人，还有必要住在东宫吗？
若是还让他居住在东宫，那就说明，他还是有希望的，至少，李世民并没有与他彻底断绝了父子关系。
若是他努力精进，说不定还有咸鱼翻生的一天，那些魏王的支持者，现在还不能高兴的太早。
谁知道，李世民的决定是不是最终的，当然了，有了这一道旨意，最得意的，当然还是魏王以及魏王的支持者。
这也可以解释了，为何今日明明就是大朝会却没有任何皇子参加，看来，李世民也还是有一些怜悯之心的，他不愿皇子们亲耳听到这个消息。
不愿面对承乾的哀求也不愿看到李泰暗自欣喜的表情，为了承乾的脸面，也为了不再更讨厌李泰，李世民也是很努力，很用心了。
谁知，他们还没有从这个惊天消息之中缓过神来，李世民就又宣布道：“承乾废为零陵郡王，移出东宫，于齐州安置，仍以王礼。”
第六百五十七章 缄默
轰……
如果说，废黜太子的消息让在场的大臣们陷入了迷茫，那么，流放的消息就彻底让满朝文武疯狂了！
齐州？
这地方虽然距离京师并不算遥远，有个零陵郡王的名号，也不算是一撸到底。
但零陵王这个称呼实在是危险至极，历史上，许多被废黜的皇子，甚至是前君主都得了这个荣誉称号，但是，他们的下场几乎都是死于非命。
而且，这种死亡距离被废除的人，还不太遥远，几乎就是一年半载的事情。
看似李世民是保全了承乾的待遇，可同时，人人都可以看出，他已经成为了一颗弃子，完全不具备竞争力了，可以一边歇着了。
然而，身为一个皇子，还是前太子，自此之后就变成了弃子，不说别人会如何想他，他自己又如何接受这样的落差？
狠心人啊，李世民。
长孙无忌默默无言，应该说自从踏入了大殿，他是几位老臣之中，说话最少的。
除了几句陛下圣明之外，几乎就没有言语，甚至还不如阴阳怪气的萧瑀。
人家还发表了许多高论呢，虽然并没有说到点子上，也全都是奉承着李世民说的。
其实，这倒是个很奇怪的点，要知道，萧瑀是个办事只看自己心情从来也不管别人死活的。
若是他从内心并不认同李世民的想法，就是满朝文武都高呼圣明，他也不会附和的。
就因为这个臭脾气，他和李世民都不知道吵了多少次，以至于被贬官，他也从来没有怕过。
萧瑀的骨鲠和魏征的那种还不同，魏征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李世民当个称职的皇帝，做千古一帝，旷世明君。
就算李世民的内心并不坚定，但魏征也会给他架到那个地位上，不让他反悔的。
可萧瑀不同，他对李世民如何当皇帝，本质工作做得如何，根本不关心。
他只求心中的公理能够得到彰显，实现了更好。
这样正直的人，关键时刻，怎的没有发表反对意见？
虽然刚才在东朝堂，他也说的很明确了，他确实认为承乾不再适合当太子，可李世民现在是把承乾异地安置了啊！
难道，针对这样的处置，萧瑀也不打算发表任何见解吗？
还是说，萧瑀也早就属意他人，并不打算再支持李承乾，所以干脆就不费这个口舌了。
一瞬之间，长孙无忌的面前掠过了无数往事，十年前，仍是他们这些人，辅佐李世民登上了皇位，不只是成全了他，也成全了他们。
当时，秦王府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他们的眼睛盯着东宫，那种煎熬的感觉，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是属于失意的秦王府，他们要做的就是从守成的李建成手里夺取大位。
甚至于，从开始计划的那一天开始，李世民盯着的就不只是太子之位，他只想一步到位而已。
当皇帝，施展抱负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然而，那个时候，从没有人去探讨一下，李建成的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他对李世民的敌意就是不应该的吗？
面对李世民的步步紧逼，他如何不紧张，不出招就不是男人了！
而现在，一个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理所当然的坐在太子之位上的少年，猛然间被扔到了齐州。
他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他会不会疯狂反扑？
但似乎，这并不是他现在要关心的问题，他没有想到，李世民除了褫夺了李承乾的太子之位，更是降低了他的爵位，甚至把他打发到了齐州！
若说只是因为他没有及时传递天象之说的话，这个处罚也太重了些，凭良心说。
略显迟钝的脑袋里，忽然掠过了萧瑀的那些话，难道说，李世民也知晓了承乾的秘密？
于是，他才一怒之下把承乾打发到异地？
长孙不禁松了口气，幸亏他刚才没吱声，要不然，恐怕承乾的处罚就不止如此了。
宣布了这个重量级的消息之后，朝堂上再也没人关注其他的朝政，各人都在发言，但李世民敛着袖口，谁说话他都点头，不过，休想让他改变主意。
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他也在观察。
大臣之中不乏一言不发，还暗自庆幸的，这些人，肯定不是太子的人，却一定属于其他皇子的阵营。
这些人，李世民可得看清楚了，就算他们现在并没有危害朝政，但是将来也一定不会闲着的。
他要做好准备，时刻为抵挡这些人的作起的妖风。
在李世民的授意下，徐良宣布退朝，官员们按照次序鱼贯而出，一个个的早都没有了进来时候的豪气。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来的时候可是抱着能看好戏的心理的，谁成想，偌大的宫殿只有李世民一个人唱戏。
其他的人连搭台子的都没有，有的人反对李世民的做法，却也根本不敢发声。
前面的几位重臣都没有说话，你们又算老几，也敢置喙？
于是，在几位重臣的配合下，李世民顺利的把这个决定安排下去，一石激起千层浪，废黜太子的消息很快就在长安城里传开了。
尤其是几座王府的主人，更是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魏王李泰，自然是最高兴的。
稳了！
这消息一传到王府，他就仰天长啸，除去了李承乾，不论是从皇子的次序上，还是从才能年龄上来讲，他都是最佳选择。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经历了上一次的翻车事件，李泰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还能等到这一天！
没废吹灰之力，也根本就没有使用任何阴谋诡计，李承乾这个绊脚石，居然就自己走开了！
父皇有眼啊！
李泰是个擅长沽名钓誉的人，虽然乐的都快抽筋了，表面上也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还假惺惺的说了几句同情李承乾的话，当然是在自己的王府里，在李世民面前，他可不敢这样说。
一则是，他也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意愿，二则是，不管因为什么，李世民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谁会在他的面前替李承乾说话。
再者说，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劝说的话，父皇也不能信，要说以前，说不定还可以骗一骗人。
可自从发生了夜袭东宫事件之后，李泰再怎么能言善辩，李世民也不会相信。
所以，这个敏感时期，闭紧嘴巴才是最好的做法。
第六百五十八章 罕见登门
但当事人李承乾就更不用说了，被他漠视的父皇竟然真的褫夺了他的太子之位，而且，在李世民选择这样做之前，他居然都没有见上一面。
他不肯听他解释，更不肯给他机会，李承乾彻底崩溃了。
他无法接受，李泰还没有向他发起进攻，父皇就直接废黜了他，同时，他也找不到任何的证据，在这次的废储事件之中有任何李泰捣鬼的踪迹。
难道，这竟然只是父皇自己一个人做出的决定？
对于李承乾来说，此刻更加崩溃的是，父皇留给他的时间，竟然只有三天。
没有幽禁，也没有安置别所，大手一挥就把他流放到了齐州！
对这一切，李承乾完全无法接受，至于李世民的良苦用心，至少，他没有把他扔到什么爱州、胶州那样的荒蛮之地，而且，也没有削去他的所有待遇，已经是对他大大的优待了。
这样的事情，李承乾根本体会不到。
他当然无法体会！
对于他来说，去齐州和去胶州根本就没有任何分别，只要不是太子，这就证明他是彻底的失败了。
即若如此，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一个落寞的失败者，整个皇城之中，不会再有一个人看得起他，虽然齐州的条件还可以，但那又有什么用？
只要到了那个地方，或者说的更严重点，只要是他踏上了去齐州的路，就等于是被流放了。
一个天之骄子，他怎么能容忍落魄如此？
李世民也当真是个狠心的人，颁布了圣旨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李承乾。
不只是没见，就连李承乾的求见，他都视而不见，根本不搭理。
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见他，而是他不能见。在父子亲情这方面，脱去了天子的身份，他也只是个平凡的父亲。
只要看到承乾的脸，他就一定会心软，不忍心让他去齐州，于是，已成定局的圣旨还有什么意义？
一个没有定性，时常变卦的君王，没有任何的威信可言。再者，就算是恢复了承乾的地位，李世民也很清楚，这个孩子已经废了，他根本就不可能担当大任。
将来，就算再过几年，他也绝对不会留着他。反正最后也一定会殊途同归，那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就从现在开始，彻底解决了这件事。
趁着事态还没有变的太过恶劣，无法控制之前。
天选之人狐狸治，现在还完全蒙在鼓里，对自己的处境以及将来的发展，浑然不觉。
虽然他和长兄的感情并不算深厚，尤其是这两年，随着兄弟之间的争斗越发的明显，他也不敢和太子走的太近。
虽然他才只有九岁，但帝王家的孩子，那成熟的程度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人人都把他还当成是小娃娃，不谙世事，其实，他早就已经看清楚，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是越来越激烈了。
有的时候，他故意在父皇身边装成可爱调皮的样子，也是为了能够减少其他兄弟对他的怀疑忌惮。
毕竟，李世民对他的喜爱偏疼，几乎是每时每刻都摆在明面上，不掺一点假。
父皇这样疼爱他，他当然是感动的，可相对的，也一定会引起兄弟们的反感。
现在兄弟之间的争夺已经相当激烈了，他可不想成为众人眼中的首要目标。
现在，借着自己年纪还不大，也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到他，李治才能这么逍遥。
等到再过两年，他年岁渐长，想要再装无辜基本上就行不通了。
于是，对于此刻的李治来说，承乾被废其实并不算是一件好事，坦白说，虽然人人都想当皇帝，可实际上，现在的李治还当真没有那么强的企图心。
他的前面还站着好几个人，一个个的都是精明强干又年龄正好的，父皇哪里会想到他？
再者说，以他现在的身子骨来说，他也确实不想当皇帝，当皇帝多累啊，看看父皇就知道了，终日不得闲，忙的要死，也没有多少人同情安慰。
毕竟，皇位是你自己抢来的，你难道还喊累？
你有资格吗？
你要是不想干，可以让给别人，有的是人排队等着，绝对不会落空。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太子之位的争夺，李承乾虽然是没戏唱了，可还有的是人等着要接替他当太子。
甭管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做梦的人可当真不少，只是李治知道的就有好几个。
所以，李治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思，正所谓，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别人抢也抢不走。
他坚信，若是老天认为这个位置该是他的，他就是不做什么，也会轮到他的。
当然了，这只是他一时的想法，并不能代表以后他还会这样想。毕竟，若是真的威胁到生命，他也不能坐以待毙，就等着让别人杀上门。
易储的风波，不可避免的波及到许多人。一向是安定祥和的善和坊中，气氛都有些凝重。
不说别的，街对面的沈宅从天亮开始就没有任何动静，沈安那个财迷，一心只想着钱。
他招来的那些学生也是一样，没有一个省油的灯，然而，李治关注了一天，居然没有一个学生上门。
同样的，沈安也没有开课的心思。
从李治开始观察开始，沈宅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大门紧闭，就连往常辰时就会到来的取水车，都是晚了一个时辰才赶来的，足见内宫之中也是人心浮动。
没有人干正经事了，要不然这种每天都如此的差事怎么可能突然延迟。正在李治心中犯疑的时候，王府的大门却被敲响了，来着不是别人，正是李治心心念念的沈安。
“沈公，稀客啊！”沈安刚一露面就遭到了李治的嘲讽，这个小子，真是一点亏也不吃。
他的言下之意，沈安完全明白，自从他得知李治和自己是邻居之后，他就很少上门。
从来都是李治去敲他的院门，而沈安呢，却是很少造访。
原本，有吃有玩的时候，李治对这件事也没有在意，而现在，当沈安自投罗网，当李治心情不好的时候，这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沈安自知，在这方面他做的不好，他不上门也是为了少惹麻烦，从客观上来讲，也是为了李治着想。
“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其实，我也是觉得，我们已经算是经常见了。”
李治挑眉，略有不悦：经常？
他的意思是说，因为自己跑得勤，他就可以不必来了？是不是？
第六百五十九章 改变历史的人
“再者，殿下虽然称我一句沈公，可说到底，我也还是个身份低微的人，而殿下，是陛下最为疼爱的皇子，我觉得，我总是找上门，给人们留下的印象不太好。”沈安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李治的表情变化，还说的热闹。
这倒是一句实话，其实，沈安的顾虑李治不是不能理解，不过，李治还是有点生气，还是那句话，他可是把沈安当真朋友的，谁知他还这样谨小慎微。
“沈公，你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
“也正是因为你是微不足道的小官，我才会喜欢你，亲近你，若是你是高官，是朝廷重臣，我还不会和你这样要好了。”
心头一颤，沈安愣了，他当真没想到，小小的李治居然会一语道破天机。
他看的，竟然这样长远。
事实确实是如此，看看李世民和他那些肱骨大臣就知道了，想当年金戈铁马，纵横沙场的时候，他们的关系一定是相当亲厚的，李世民是个比较洒脱的人，对下属也很宽容，几人的关系更接近于朋友，没有那么明显的上下等级之分。
可现在，这样的良好关系自然是已经荡然无存了，或者也不必说的这样难听。
终究是在以往的亲密关系之间，有了一层隔膜。沈安暗自苦笑，看来，对于他和李治未来的关系，李治本人都已经有了判断。
而且，还很精准。
“殿下不要这样说，不管将来如何，我可以在这里保证，至少现在这一刻，以及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沈安，对殿下的心都是忠诚赤诚的。”
他一手抚心，眼神真诚的看着李治，李治也没有回避他的视线，沈安相信，以李治的聪明才智，他一定可以看出他的真心。
一片阴云渐渐拢了上来，大概是从东边的方向，原本还算得上是晴朗的天，瞬时变得阴暗无比。
关键是，阴暗也就罢了，要不然就降下一场大雨，痛痛快快的，把这一天来郁结的心情好好洗刷一下。
然而，可惜的是，大雨没有落下，天气却更加的闷热了。空气仿佛凝滞了，停在人们的身边，黏在他们的皮肤上，久久也不愿动一动。
于是，伴随着废黜太子的消息，李治的心情更差了。他们原本想呆在院子里乘凉，后来才发现，相比室外，到底还是室内稍微凉快一点。
这个时候，李治真是无比怀念洛阳，要不是出了这个事，他们说不定此刻还在洛阳的里坊里，逍遥自在呢。
更何况，他的丹霞还在那里，孤零零的，也不知道，若真的下了大雨，大水发起来，他们这些洛阳的留守人员，会不会尽心，帮他把丹霞照顾好。
一想到这件事，李治心里就更难受了，沈安坐在他对面，已经吃了他好几个白眼。
而且，那白眼还不是一连串的，而是一阵一阵的，让沈安浑身不自在，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又得罪他了。
今天他赶过来，目的其实很单纯，就是想呆在李治的身边，共同经历这一历史性的大事件。
而这历史事件中的人，还懵懵懂懂，浑然不觉。
李承乾出局了！
就在这个贞观十一年，炎热的夏天，太子李承乾，居然就提前出局了！
竟然这样快，毫无预兆！
虽然沈安也能够感觉到，皇子之间的争斗其实已经开始显露端倪，但是，远远还没有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啊！
再者，根据历史记载，承乾最终被废，还是因为和李泰争斗不休，可现在呢？
很明显的，李泰还没有出几招，也没有看到李承乾是如何应对的，他居然就被废了！
沈安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促使李世民提前下定了决心？
这其中一定是出现了什么异常的变故，而且，他猜测，这变故说不定还和他有关系。
想想看，按照历史记载，皇子之间的争斗明朗化是贞观十六年的事情，距离现在还有好几年。
历史是有它的轨迹的，而在历史这条蜿蜒曲折的轨道上，唯一的变数就是他沈安的出现。
虽说他已经相当收敛，并没有刻意出手改变历史进程，可终究他还是个外来的侵入者。
只要他存在，就一定会对历史的发展产生影响，这是不可避免的。他现在担心的是，他的出现究竟会对历史产生多大的影响，李承乾提前被废，李泰肯定要崛起。
他一定要提前开始运作，那么李治的将来又会如何？
要知道，历史上的李治，在当上太子之前，或者说是真正当上皇帝之前，他的态度都还是很端正的，特别孝顺，特别老实，关键是，根据历史记载这个时候的李治确实没有过多的参与皇子之间的储位争夺战。
他能够得到太子之位，完全是得利于，鹬蚌相争，要不是李泰和李承乾争个不停，一副你死我活的状态，也不能抱在一起自爆，最后便宜了李治这个弟弟。
也就是说，可以确定，在贞观十一年这个历史节点，李治对皇位还没有什么想法，他现在的思维还是孩童思维，对未来还没有一个完整的规划。
在这样的前提下，李承乾出局，对于李治来说，似乎不可控的因素就更多了些。
历史上，承乾出局很大程度上也是被李泰逼迫的，而现在，可以想见的是，在承乾出局这个问题上，李泰的因素并不是最主要的。
承乾最后会有这样的结局，完全是咎由自取，也就是说，在李世民那里，李泰的形象还是不错的。
而李泰，虽然身形肥胖，可总体来说，身子骨还是可以的，毕竟还年轻。已经偏离轨道的历史进程，会不会歪向李泰一边？
他沈安会不会抱错大腿了？
无数的疑问从脑海中飞过，沈安不觉有些担心，虽然究竟谁做皇帝和他的关系并不大，同时，他也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对储君选择这样的大事，根本就没有影响。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此前，他和李泰也有过一面之缘，很显然，李泰并不喜欢他，这是很显而易见的。
以李泰的那个小心眼，未来若是他上位，自己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尤其是他现在大张旗鼓的开作坊，目的不明，又赚了这么多钱，可不就成了某人的眼中钉了。
第六百六十章 最后疯狂
沈安能够把生意铺的这样大，完全是算计着以后李治登上皇位再怎么说，也会给他留着面子，不会算计他。
可若是李泰得势，这将来可就难说了。再者，沈安看得很清楚，皇位的争夺是血腥残酷的。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就算是李治这般优柔尚算善良的人，等到真的当上了皇帝，都不可能放任此前储君之位有力争夺者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不管是机缘巧合，还是李治背后的指点，在李治登上皇位不久，李泰和李恪就相继陨落。
可以说，李世民皇子之中，曾经被朝臣们给予厚望的皇子全都不复存在了。
若是李泰当皇帝，他会留着李治吗？
当然不可能！
李治得不了好，他这种和李治走得近的，莫名其妙的人就更不可能混得好。
虽然他的脸皮厚，逢迎拍马也是顺溜的很，可做人总归要有个底线，他也不能再去跪舔李泰。
于是乎，在他的立场上，李泰是当真不能上位了。
“沈公，这朝堂上的事，真像这天气似的，风云变幻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啊！”
沈安刚想说点什么，听此一言，当时就愣了。
他没有想到，李治会率先提起这件事，虽然他没有说的很明确，但谁都知道，他暗指的就是承乾被废。
无尽的苍凉，沈安竟从这张稚嫩的脸上，看出了这样的表情，看来，太子之位摇动，带给每一个亲历者内心的波澜，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远的多。
“殿下，将来局势一定更加混乱，一定要做好防备啊！”
言语之间，他们谁都没有谈及朝堂上的事，可却句句都不离朝堂之事，只是围着朝政打转。
谁也没有心情去讨论其他的事，毕竟，现在不说是在贵戚之间，就是再街头巷尾，再大的事也大不过太子的事。
人人都知道，李承乾出局就意味着新的一轮争斗即将开启，虽然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并不能参与其中，也根本就没有机会，但他们的眼光根本无法从这件事上移开。
人人都在关注，究竟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当然了，现在的胜利者也不见得就是笑到最后的人。
李世民还这样年轻，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一点衰颓的迹象都没有，就算现在有人坐上了太子之位，将来也不见得就能顺利接班。
这一点，大家看的都很明白。
晋王府中，虽然气氛略显沉重，可是，总还是可以吃得下饭，睡得着觉的。
然而，另一边，皇宫里，李世民彻夜难眠，他的儿子李承乾也是一样，从东宫名副其实的拥有者，到暂居其地的可怜人，承乾没有想到，竟然只需要一天的功夫。
如此迅速，如此出人意料。
然而，更加突破他想象的事情，还正在路上。
入夜，承乾把东宫的太监婢女全都集结在一起，他知道，他在东宫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太监和宫女虽然被他聚集到了一起，可人人心中都惴惴不安，眼神不定，虽然太子是不成就了，可他们还要继续活下去。
然而，想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至少，决定权并不在他们个人的手里。
他们这些下人还好说，此前，东宫的闲杂人等已经被清理了一次，该罚的罚，该杀的杀。
坦白说，那些人之中，还确实有几个逍遥懒散人，无论受到何种处罚，都是罪有应得。
对于他们这些幸免于难的人，所谓下场，无外乎是两种，被遣散出宫，或者就是继续在东宫当差，等待着新一任的主人。
痛苦的，反而是那些和太子走的近的大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最幸运的也要贬官处理。
承乾看着眼前的这些人，他们各怀鬼胎，并没有几个人是真的为他着想的，他不免感到异常的凄凉。
他现在的处境，比李建成也强不到哪里去，建成好歹还有几个心腹是能够为他冲锋陷阵的。
可是他李承乾呢？
回头一看才知道，他的身后是一片荒芜，虽然在东宫挂名的人也不少，可当真能够为他办事，专属于他的人却根本就没有几个。
在这方面，他或许连李佑都比不得。至少，他的舅父是会全心全意的支持他的，而承乾的舅父，他的母族，可选择的实在是太多，根本不会把力气全都用在他一个人身上。
想到这里，长孙无忌的脸就在眼前晃，这个老头子真是太可恨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他做了什么，他总不能只在一旁看着，一点都不帮忙吧。
还是说，他早就和李泰串通好了，就等着他下来给李泰腾地方？
李承乾是个头脑直来直去的人，他也不会太多的阴谋诡计，也根本没有那个脑筋。
既是如此，他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大不了，同归于尽好了。
“你们几个，去把火堆点起来！”
“今天我们就痛痛快快的玩一场！”
他挥着手，招呼着眼前的奴婢们行动起来，醉醺醺的样子，实在让人瞧不起。
有几个心思活络的，从一开始就没有站到队伍的前排，后来更是趁着他招呼人们做事的机会，暗中溜走了。
其余的人也牢骚满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缩着手，不想动弹。
承乾急了，跳到他们的面前：“怎么？”
“一个被废的太子，还指挥不动你们了？”他用猩红的双眼瞪着他们，一个两个，全都记在心里。
他们不听他的没关系，待会就让他拉着他们一起入地狱！
他李承乾好不了，谁都别想好！
“太子殿下，”一小厮想出言缓和一下承乾的情绪，可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慌忙捂住嘴巴，但为时已晚。
承乾转过头，狰狞道：“难得啊，还有人叫我太子！”
“在这个院子里，”他在人群之中飞奔，不在乎他们异样的眼神，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形象什么的，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就在这个院子里，我还是太子！”
“没有人！”
“没有人能够代替我，没有人能够剥夺我的尊荣！”他张开双臂，仰天长啸。
太监和宫女们看着他这副癫狂的样子，皆是摇头无语，之前他们还怀疑太子日日纵情狂饮，各种胡闹，就是疯掉了。
现在一看，那个时候太子还是很清醒的，而现在的他，才真真正正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