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生财有道
沈安不禁啧啧然,看来,长孙无忌身边还是缺一个他这样的人物,早就应该开始给他吹吹边风,让他的心胸开阔些。
“沈郎,老夫听说,你这冰糖的制法,也不是白白教授给长安城里的店老板的,你都是收钱的,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额,怎么绕来绕去,又拐到这件事上来了?
难道,堂堂赵国公也对他赚的那几个钱感兴趣?
“确实有这件事。”
“你可知道,你是朝廷在职的官员,本是不可以经商的,为何还要收钱?”
沈安努努嘴,这话说的,谁也不会做赔本的买卖,若是他们不给钱,他也不会传授技艺给他们。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还用得着他一个劲的解释,真是浪费口舌,他吞了口唾水,把他的那一套等价交换,公平交易的理论,用唐人能够听懂的语言,叙述了一遍。
这些话,他已经反反复复说过好几次了,李治能听懂,李世民也能明白个大概,他想,长孙不至于听不懂吧。
“真是机灵鬼啊!”长孙总结道。经过他这么一番解释,他终于弄明白这小子玩的是什么样的把戏了。
原来,贪财是真的,狡猾也是真的。
通过他这些言语,可以知道,这位小少年对于官员不允许经商这件事,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盘算着,用传授手艺的方法,赚取金钱。
像是他这样的赚钱方法,不论从什么样的层面上看,都是有模糊空间的。
属于游走在边缘上的行为。
说他是在经商也可以说是,但严格意义上说,又不是。
所谓经商,重点在商,同时也是在这经字。
所谓经,便是经营,经营就要有本钱,有个经营的场所,还要有买卖的货品。
可是,这些要点,沈安的行为一个都不具备。
不需要他的辩解,长孙都可以想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他这样的传授行为,就和收徒弟是一个道理。
放眼望去,长安城里百多家的匠人作坊,哪一家收徒弟,不是要收钱的。
不只是要收钱,还是要一笔接着一笔的把钱都收齐了,而且徒弟们还要帮着师傅做事,必须任劳任怨。
沈安呢?
他虽然从来也没有说过自己是师傅,也没有说过他收的那些店铺老板是自己的徒弟,但他们的关系从那种关系上来看,都是师徒。师傅传授技艺,难道不应该收钱吗?
况且,此前也听家里的小辈说过了,这冰糖在长安城可是相当的昂贵,说是一斗千金也不为过。
沈安手握秘技,若是他真的想赚钱,赚大钱,他完全可以将秘方偷偷藏着,自己找人去制作冰糖,然后把制好的冰糖,拿到街市上去卖,赚的钱自然是现在多千倍万倍了。
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简单道理,若是他自己拿着秘方,那就等于是把源头攥在自己手里,只有那样才可以把钱财都集中到自己这里。
而他现在做的事,完全是相反的。
他把秘技都传授给了街市上的老板,虽然确实是收了一大笔钱,可是,这些老板把技术学会之后,就可以自己制作冰糖,赚的钱可是比他们交出去的钱也多得多了。
长孙很是动了一番脑筋,过后,又把这些话全都说给沈安听,听了这些话,沈安这才觉得,长孙开始展露真实的实力了。
“可是,老夫有一事不明,你为什么要把这些手艺,全都教授给城里的老板?”
“他们用你的手艺,赚了比你还要多的钱,你就一点也不眼馋?”
沈安讪讪,老头子,你说的这不是废话吗?
若不是大唐的律令在那里摆着,老子又大小是个官,还辞不得,你以为我想这样做啊!
要是没有这都水谒者的职位拘着,他早就挂冠归家,做生意去了。
“你也不必费尽心力的想说辞,老夫知道,你做这些事,无外乎就是想赚钱而已。”
“老夫也并不认为你想赚钱有什么问题,你沈家一向清贫,这些年,老夫也没来得及顾上你们,这一点是老夫的错,你自己既然有赚钱的本事,也就由着你去。”
“老夫只想听一听你的实话。”
想听实话?
沈安的眼睛蹭的就点亮了,好啊!
太好了!
老子肚子里装满了实话,就等着你来问呢。
他把嘴上沾着的糕饼渣子擦抹干净,这才回话。
“说来,还怕国公不相信,晚辈传授手艺,确实是想赚钱,毕竟,这人活一世,总要有个爱好,有的人爱名,有的人爱美色,晚辈就爱个财。”
“但是,晚辈也一直秉持着一个原则,那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关于这一点,晚辈和殿下也是说过多次。”
“晚辈从来也没打算想依靠自己这点小手艺就大发横财,只是想小赚一笔而已。”
“虽然有的时候,开价有些昂贵,但也全都是物有所值的。”
“这还是其次,晚辈将这些手艺传授出去,也是想造福大唐的百姓。国公也看到了,这冰糖确实是很好的一样食材,不论是单独吃,还是用来做菜,都是相当好的选择。”
“唯有一件事,算是个缺点,冰糖的造价比较高昂,不是一般人能够食用的起的。”
“但它又确实对身体很好,是有益处的。”
“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把这项手艺推广出去,让长安城里的各界人士都能受益更好。”
“总而言之,我做这样的事情,就只是想要造福百姓而已,还请国公明鉴。”
什么明鉴不明鉴的,长孙嗤了一声,却没说话。
他也没什么话好说,沈安已经把方方面面都堵死了,几乎是找不到任何的破绽。
或者说,站在沈安的角度来看,长孙已经没有什么办法苛责他了,再者,这件事,总的来说,似乎也并不关他的事。
晋王和陛下明明知情都不管,他又多事做什么。
时机已经成熟,该是进入一些更加深入的话题的时候了。
长孙欣然站起,都没有告诉沈安一声,某人连忙跟着站起,还以为他是大发慈悲,打算放他走了。
心中暗喜,难道,他这就算是闯关成功了?
逃出生天了?
“沈郎君,久坐多时,不妨陪着老夫走一走。”
“这自然是没问题的。”
走一走?
走到哪里去?
第四百六十七章 该来的总会来
两人走出了凉亭,沈安一开始只是殷勤的跟着,不一会,长孙无忌就带着他走上了刚才他过来的那座浮桥。
浮桥晃荡,不甚稳当,沈安瞥了一眼桥下的潭水,那般碧绿,那般沉静,若是长孙把他推到水里,不知会不会能激起一波涟漪。
这个念头从脑子里一冒出来,沈安就被自己吓到了,连带着打了个激灵。
不能不能,长孙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想杀他,手段多得是,何必用这么激烈的。
两人边走边聊,长孙的嘴巴也没闲着,但是,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一听,就知道是正式开场之前的暖场客套话而已。
一点真情实感都没有,所问之事,不过是什么沈安最近都和谁走得近啦,什么都拜访过哪一门哪一户啦。
京城里的旅游景点都去过哪一个之类的,并不是沈安吹毛求疵,长孙无忌日理万机,每天忙得不得了,他怎么会有心情关注沈安的这些家事。
接下来,他们并没有按照沈安来时的路继续走下去,护送他一直走到外宅,直到送上马车。
而是拐上了另一条道,还是继续在内宅打转。
长孙是个老成的大臣,对于沈安这样的小年轻,其实他有的是办法对付,也有的是言语搪塞他。
之所以他现在还表现的不是那么的爱打官腔,用对付政敌的那一套来对付沈安,也是因为并不想和沈安动真格的。
前方,又是一座假山,长孙侧身从假山的石洞里钻了过去,沈安犹豫了一下,总也只能跟着。
这些假山都是大户人家专门为了增添院子里的景致的,都是石头块堆成的。
山洞也自然都是自造出来的,一点也不深邃,走几步就出去了。
当走到山洞正中央的时候,沈安的心里一个念头又窜了出来,长孙已经先出来了,他要是爬上去,扔下几个大石块,砸到他脑袋上,他不是就完蛋了。
想到这一点,他立刻加紧脚步,钻出了山洞。
才一抬头,就看到长孙无忌就在山洞外的不远处等着他,还一直在回头看他。
实在是羞愧的无地自容,长孙也奇怪。
本来两人说说笑笑,也算是和谐,却没想到,当他走出山洞的时候,居然没看到沈安的身影。
他不是一直都跟的很紧吗?
难道是在山洞里迷路了?
不能够啊!
自己家的假山他还能不了解?
这山洞就只有一个洞口,直来直去的,其间并没有任何的岔路口。他是傻子吗?
怎么可能迷路,于是,他偷眼往山洞里望了一下,这个小子居然站在山洞里,怔怔的,不动弹了。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被山洞里的妖怪摄了魂魄吗?
待到沈安出来,他更是发现,沈安的脸色简直是铁青铁青的,好像真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你怎么回事?”
沈安走出山洞,半天也不说话,长孙开了口,沈安才像是回了魂。
“没有,没有。”
“国公见笑了,晚辈没怎样,大概只是因为第一次到访,不熟悉。所以,有些晃神。”
又是扯谎,长孙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没有理睬这件事,面对沈安,他马上就要发起最为猛烈的一次攻击了。
这次见面,经过交谈,对沈安这人,他也有了真真切切的感受,这个小子果然是诡计多端。
既是如此,他就更要好好的审一审他。
谁知,当时的事情,究竟是齐王出的主意,还是齐王受了他的蛊惑,帮他成事。
长孙无宪之死,现在放在长孙无忌的心里,那就是一件工具。想生事的时候,他就把这件事搬出来,声称兄弟情深。
若是不想惹事,他也可以权当这件事不存在。
面对沈安也是一样的行事原则,唯一不同的点在于,沈安本就和长孙无宪有仇怨。
本着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原则,若是由沈安收拾长孙无宪,他似乎并没有置喙余地。
沈安跟在他身后,一直懵懵懂懂的,自从山洞里出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异常诡异。
本来还可以上演职业假谈,装作他们之间一点矛盾都没有,可现在,忽然之间是连装都装不下去了。
而且,不只是沈安不想装,就连长孙也不准备配合他了。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沈安默默的在后面跟着,不多时,等到他回过精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居然走到了一片竹林之中。
当然,所谓竹林,也只是在赵国公府内的竹林,只是为了装点庭院专门栽种在这里的。
面积不大,竹子也并不是很茂密。
不过,饶是如此,他也是怕的不行。
置身在这竹林之中,他东张西望,竟发现这片面积并不算大的竹林,在他站立的这个地方,居然四方都望不到边,看不到一个人影。
长孙把他带到这里是要做什么?
刚刚明明还态度很好,一点也没有秋后算账的架势,可现在,他很清楚,来到这个地方,这就说明,这笔账还是要算的。
只是时机早晚的区别罢了。
难道,老头子要下黑手?
他担心的事情,终于要来了?
不是用大石块,也不想把他推到水里淹死,而是用更加强力的措施,将他置于死地。
一双贼眼珠,不停的转。
看到他这样子,长孙一看就明白,他的脑袋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了。
“你不必紧张,老夫不会要了你的命。”
啊,是这样啊!
那我就放心了。
“国公多虑了,晚辈只是在欣赏景色。”
沈安心里想的是一出,嘴上说的又是一出,长孙负手而立,两只眼睛,定定的凝视着他。
当他开始用眼神锁定自己,这就说明,真正的话题就要展开了。
“这几日,老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应该很清楚老夫找你来的用意。”
沈安赔了个笑。
知道啊,当然知道。
可是,我就不说。
“晚辈年轻,办事多有疏漏,若是晚辈有错,还请国公不吝指点。”他又把球踢回了长孙无忌一边。
这样的雕虫小技,放在长孙的眼里,根本不够看。
“既然你不肯明说,那老夫就只有挑明了说了。”
“你当然知道,长孙无宪是我的兄长,我兄弟二人之间的渊源你也是一清二楚。”
“我们虽然一直关系不睦,可是,关于他的死,我也是要过问的。今天找你来,最重要的就是为了这件事。”
呵呵,该来的终究都会来的,还是应了这句话吧。
第四百六十八章 倒打一耙最在行
长孙很惊奇,沈安这小子,刚才还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可当他听到自己的真实用意的时候,表情却平静了。
难道,他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应对他?
是啊!
长孙无宪是怎么死的,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身死非命,这件事说白了,就连他都没有沈安清楚。
所有的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前因后果又是什么,要想察觉到这一层的内情,说不定还要仰仗着沈安。
“怎么?”
“对于这件事,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老夫已经给了你机会了,你自己想清楚。”
这还有什么可想清楚的,要不是把长孙无宪的所作所为全都掰扯清楚了,无宪会死吗?
恐怕现在还逍遥着呢!
不过,历来给自己摘清是非的时候,总是要拉两张大皮最好,这个时候,沈安就想到那根本和自己没有什么交情的人。
齐王李佑!
对要说将长孙无宪置于死地,只靠他这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官,怎么可能做得到。
他承认,当日在甘露殿上,他确实是发挥了煽风点火,添油加醋的作用。
可是说到底,最后把长孙无宪推向死路的,李佑出力也不少,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不把他拉出来,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再者说,就算是把他带上,沈安也是复述真实情况而已,牵扯到了齐王,他可不敢扯谎。
“国公,”他略一致礼,算是打了个招呼,至此,对峙正式开始了。
长孙无忌扭转过身子,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晚辈想说的话有很多,可是,国公这样一问,晚辈却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晚辈承认,无宪之死和晚辈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站在晚辈的立场上,晚辈做任何事,都是情有可原的。”
他端详着长孙的神色,开始把这个话题层层铺展开,就像长孙无忌料想的,对于今天的应对之策,沈安确实是早有准备。
没办法,自己做了什么事,当然只有自己最清楚,不好好的给自己找借口也是不行。
虽然当时弄死长孙无宪,感觉确实很爽。尤其是,当他从李佑的口里知道,长孙无宪已经死在流放的路上的时候,那种通体舒畅的感觉,应该就可以称作是大仇得报了。
若是当时,长孙就找上门,向他算账,他或许就不会是这样的应对方式了。
他会跳起来,和他一争高下,把他那混账的哥哥骂一个狗血喷头。
可现在,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长孙又来翻旧账,这让怒气渐消的沈安,忽然感到不知如何是好了。
于是,当他收到请帖的时候,他的脑中就在盘算着该如何应对。
现在他表现出的,就是他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晚辈可以讲一讲家父和无宪之间的渊源,家父一辈子老实本分,做着一份陛下御赐的差事,十年来,几乎是从没有出过任何错误。”
“他生性简朴,也不喜欢呼朋唤友,这些年,他守着一座大宅院,却过着非常清贫的生活。”
“对于这样的境况,他从来没有一句埋怨,从小,他就教育晚辈,做人一定要诚实正直,将来,不论从事什么样的差事,也一定要小心谨慎,竭尽全力。”
“就是这样的好人,最后却是投水自尽而死,这一切都是无宪做的孽。”
“大兄做过的事情,赵国公不会一点也不知情吧。”说到这里,他挑眼看了一下长孙无忌的神色,果然,他还是很羞愧的。
只要还知道礼义廉耻,今天的谈话就还有进行下去的可能。沈安觉得,自己的胜算又高了一成。
“确实略知一二,你既然知道详情,不妨说来听听。”
沈安冷笑,呵呵,原来,他这样兴师动众的把自己邀请上门,其实并不知道事件的全貌。
枉他还以为,在请他来之前,他就已经把各种消息都搜集齐全了,就等着兴师问罪了。
看来,他还是想的太多了。
长孙无忌根本就没有把哥哥的死看的很重,若是他真的看重这件事,这么长时间了,他怎么可能不去认真调查,要知道,他是赵国公,在长安城几乎是可以说一不二的人物。
调查沈安这样的小人物,还不是洒洒水的事。
结果,他却当真对他宝贝哥哥的恶行,一点也不知情。
可是,既然他并不在意长孙无宪是生是死,为何又会邀请他上门呢?
这件事过去得有一个月了,他早不发请帖,晚不发请帖,偏偏这个时候想起来了。
一定是有一个诱因的,这个诱因究竟是什么?
一个对这件事毫不关心的人,他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沈安认为,这个诱因也是至关重要的。
长孙还没有把他的话全都套走,他已经开始动脑筋,向他反向套话了。
既然他不知情,那沈安就要让他好好的知道知道。
于是,他卯足了力气,把几天以来相好的说辞,全都和盘托出,包括其父沈全的无辜可怜,长孙无宪的无情无义,诳惑朋友,将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说的是绘声绘色,颇有几分当代评书的风采。
有好几处,当他说到兴头处,虽然他身形未动,眼睛也没有眨一眨,长孙无忌还是感觉,他好像当时就在现场一般。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从一开始他就说的很明白了,关于沈全和长孙无宪的恩怨,沈全还活着的时候,他是丝毫不知情的。
所有的内情,都是在沈全不明不白死去之后,他不甘心,起了疑心,自己调查才得知的。
看他这么滔滔不绝的说话,长孙也算是弄明白了,为何雉奴那种鬼精灵,还有李世民那样胸中有丘壑的皇帝,都会把他哄得团团转,对他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行为一一包容。
完全靠的都是这张嘴啊!
或者,严格点说,正是因为他的脑袋转的太快了,他才可以在各个贵戚之间,游刃有余。
这当然只是一瞬间的感慨,更多的时候,他内心还是很受触动的。
“沈郎君,老夫真的没有想到,家兄居然会如此对待令尊,真是罪大恶极!”
“无宪此人一向是专横跋扈,想当年,在家中的时候,他就是如此。却没想到,他竟然也会这样对待曾经的朋友。”
“这件事也是怪我,若我早些知道这件事,一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好了,只要有这句话,他就放心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真假参半
长孙两眼放光,挥动着手臂,攘袖切齿,激动的样子,竟让沈安觉得,他的这些话,或许,是出自真心。
“赵国公能够这样说,晚辈真是感激涕零,接下来的话,我也可以继续讲下去了。”沈安见他话说起来没完没了,便趁着他喘气的时候,径自插了一句话,把话题又拉回了正轨。
长孙本来还想继续长篇大论,听了这话,到了喉咙口的话,便又咽回去了。
“你尽管说。”
“虽然无宪与晚辈确实是有深仇大恨,但是,晚辈也只敢把这样的仇恨放在心里,并不会声张,也没有打算报仇。”
“家父生前借款的钱庄我都走访过,很多内情也是听店里的人说起的。”
“但是,不久之后,就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忽然有了个机会。”
眼见着把长孙无忌的注意力又拽了回来,沈安暗自窃喜。
只要给他机会,他就可以把这件事完美的遮盖过去,当然,其中也少不了齐王这个工具人。
他将那一日在齐王府上发生的争端,一五一十的说了清楚,同时,把高阳公主以及准驸马房遗爱也在场的事情也适时的透露给了无忌。
这一点是很重要的,不论是高阳还是房二,都是有身份的体面人,若是长孙不相信他,他已经为他提供了相关证人,他大可以去询问他们,想必得到的答案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他可以肯定,以高阳和房二的个性,一定会替他遮掩的。
这是出于一条船上的战友的自信,直觉。房二就不用说了,那是自己的铁哥们。
别说是面对长孙无忌,就是面对李世民,他也不会把沈安供出去的。至于高阳,那个女人一向是个坏事乐,又最是离经叛道,毒爱长孙这样的掌权者,天生的有一种排斥。
一旦长孙在他面前提到自己,高阳便会知道,一定是沈安在背后捣的鬼。
那日的事情,高阳确实是在场的,并且全程围观,所有的错处,确实是都在长孙无宪的身上,她没有理由不支持沈安。
再者,长孙无宪那人的名声实在是太差了,活了一把岁数,掐掐算算居然连一件好事都找不出。
这也是一项技能了,别人还真是比不得。
所以,从这个层面上来说,高阳也不可能背叛自己,转去支持长孙无宪。
完全可以放心。
某人一开始说话,长孙就觉得,今天选择这片小竹林和他摊牌绝对是他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
这片竹林里,连个石桌石鼓都没有,两个人就只能站着交谈,累都能累死了。
沈安年轻,也不觉得,唯有他,难受的紧,可是,他说的话又是那样的吸引人,以至于长孙忍着难受劲,也想听完整了。
说罢了齐王府的事情,沈安又把话题转向了皇宫,转向了甘露殿。
皇城这个场景一出,长孙有些涣散的精神,登时就提上来了。
徐良当日提及这件事的时候,说的很清楚了,处置长孙无宪,终究还是圣上做的决定。
这样看来,原本当日的争端并不是发生在皇城境内,而是起自齐王府。看着情势,长孙无宪在圣上面前的表现肯定也是相当的差,以至于到了后宫,争斗越来越凶,无宪渐渐更加落于下风。
最后,居然给自己作到了被流放的地步。长孙无宪是怎样一步步的作成这样的。
长孙无忌也是好奇的很,由沈安来还原当时的情状,很是合适,他的口才这样出色,才能把当时的情况全都描述清楚。
长孙或许都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之间,他竟然开始相信沈安了,若不是他相信了他,怎么会觉得自己听到的说法,就是还原了当时的情况呢?
沈安才不知道老人家内心的纠结,他只顾着把自己尽可能打造成无辜的好人,稍稍伸出了罪恶的小手的形象。
也就是说,今日谈话的重点,在沈安这边就是如何将自己一个人的阴谋刻画成三个人共同作用的结果。
这三个人,自然就是沈安、李佑、房遗爱了。
由于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所以,他编造起谎言来,可谓是如鱼得水,相当顺畅。
所谓说谎,自然也是有许多种模式,其中最容易,段位最高,也最难识破的就是在多数真话之中参杂部分假话。
只要故事的框架是真实的,那么就不用在乎所有的细节是不是都严丝合缝。
尤其是,当大部分的讲述都是真实的,只有少部分有偏差的时候,就算是上当的人去查证,都不见得能识破。
原因很简单,不同的事情,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看法。就像是当日在齐王府发生的那件事,是不是长孙无宪挑衅在先?
是不是他和李佑早就有仇怨?
是不是他调戏李佑的爱妾?
两人是不是打起来了?
是的!
这些都是真的!
视线再转到皇城内,当时,觉得自己吃亏在一众小娃娃面前丢了面子的是长孙无宪,拉着他们一帮人,浩浩荡荡的进宫闹事的也是他。
这一点,就算是来到齐王李佑的身上都不合适,毕竟,当时他也在城里惹了祸,并不想把这件事闹到朝廷上。
最后,一群人进宫不过是既然你要闹事,我也不怕事的心态在作祟。
房遗爱裹挟到这件事之中,完全是两肋插刀,为李佑出头而已,从根本上来讲,他和这件事完全是扯不上关系的,就算后来知道了沈安的馊主意,也只是起了一个辅助的作用,完全算不上担负主要责任。
至于沈安自己,今天就算是面对长孙无忌,他也可以问心无愧。起初,他确实是对李佑和长孙无宪的殴斗没有及时阻拦。
但这能怪他吗?
本来这也不是他的责任范围,贵戚打架,他一个九品的芝麻小官能管得了吗?
他的能力充其量也就是劝一劝房遗爱,好歹两人是朋友,他还能听得进去几句话。
可论及别人,那就不要做梦了。
不论是齐王李佑,还是长孙无宪,哪一个也不像是可以把他放在眼里的。
他劝架还是不劝架,都是非常正常的举动,况且,以当时的情状来看,他也从没有料到一场简单的争风吃醋案件,也能闹上朝廷,闹到李世民的面前。
这样突发性的事件,就算他是个穿越来的,能掐会算,可是他也算不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走向。
所以,他也只是顺势而为,因势利导。
应该说,他正式觉得,可以在乱局之间插一脚,还是在他们闹到甘露殿的时候。
第四百七十章 顺利过关?
眼见着李佑和长孙无宪撕扯的厉害,互不相让,沈安就开始动脑筋了。没办法,他也是个凡人。
是凡人就都有喜怒嗔痴,避免不了的,这样一个充满诱惑的机会摆在眼前,自己的仇人就在那里,十分嚣张,不但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就连当朝贵戚也视若无物。
看到他的无赖行径,再联想到沈全的老实敦厚,任谁也不会放弃这个推波助澜的好机会。
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再添一把柴火,就可以了。本质上说,那日他为齐王说话,也并不完全是为了帮他。
更重要的是,他也是自己的恩人,若不是他行事莽撞,把这件事闹到了李世民面前,他怎么有机会能够把发生在沈全身上的惨事,长孙无宪的恶行全都一股脑的说出来。
或许,找个机会,单独去向李世民告状也是可以的。毕竟,他们现在也算是有交情了。
李世民还是乐于见到他,愿意听他讲述的。
可是,那样就可以把长孙无宪置于死地了吗?
没那么容易。
单凭长孙无宪对沈全作的恶,不足以让他遭受极刑,就算李世民和沈全曾经是过命的交情,但是,沈全终究不是他的亲人。
而长孙却是他毕生挚爱的哥哥,同时,即便是在长孙皇后活着的时候,长孙无宪的行为也多有不轨,放浪形骸。
皇后多次在李世民的面前为哥哥求情,最后也是保住了他的性命,也就是说,李世民对长孙无宪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恶胚,早就心中有数。
用一个现代词语来形容,那就是阙值。
李世民对长孙无宪的容忍阙值越来越高,小小的风浪,在他的心中根本掀不起任何的波澜。
只有在他的愤怒已经升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沈安再凑过去添一把火,才有可能真正触怒李世民。
从后事的结果上看,当初的选择是很正确的。
况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需要说明,当初促成长孙无宪流放,绝对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这其中,当然是少不了心狠手辣的李佑的帮助。或者说,在当时看来,李佑发挥的反而是主要作用。
沈安没有想到,他对长孙无宪的憎恨居然到了这样深切的地步,所以说,长孙无宪的死,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怨不得旁人,他也一把年纪了,作了一辈子,可以说是作到头了。
“也就是说,当时齐王也险些被外放?”长孙思忖片刻,最后总结道。沈安大喜,好啊!
不愧是长孙无忌,一下子就找到了重点!
是啊!
要不说一报还一报,那天,若是长孙无宪能够见好就收,不要对李佑赶尽杀绝,也就不会出现后来的反转了。
“以当时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
“陛下已经口头传旨,让齐王殿下出蕃,不过,后来,陛下知道了无宪对家父做的孽,也就饶恕了殿下,转而将无宪流放了。”
“赵国公知道,此前,无宪也是流放过的,那是早些年的事情了。所以,一开始我们都没有太在意,想着,或许过些日子,陛下就会消气,传召他回来。中间的这几天路程,不过是给他个教训。”
“这对于晚辈还有齐王殿下,都也算是个安慰。”
“再加上,此前无宪流放,过了几年也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谁知,这一次竟出了事。”
沈安这人做事,一向是周周到到,他不只是把自己摘了出来,也并没有向长孙无忌透露李佑之后做的那些事情。
毕竟,从李佑向他透露这件事之后,也过了半个月,并没有发现李世民有任何异动。
看长孙无忌的表现,似乎也是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可以断定,李佑这件事办得还是相当利落的,找的也都是可靠的人,以至于,人死了,却没有半点风声传出来。
既然没人知道,那他也就不会多这个嘴。须知,今天他把李佑拉进来,只是为了应付长孙无忌。
只要能把无忌唬住了,这就算是达到目的了,多一句话他也不会说。实际上,若不是今天要应付长孙无忌,他根本就不愿意回忆那日在甘露殿上发生的事情。
开心赚小钱钱他不香吗?
何必找那个不痛快,长孙无忌端详了他一阵,居然没有说话,就带着他,走出了竹林。
沈安讪讪,很不自在。这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过关了?
准备送他出去了?
还是,长孙打算进行下一个步骤了?
他心中惴惴,一直小心翼翼的跟着他,不过,回去的路上,气氛可是要沉默许多了。
既没有欢笑,也没有任何交谈。
长孙年纪大些,步子却迈的很沉稳,穿过游廊,路过小院,对国公府里的每一条小路都十分熟悉。
这也是自然的。
这里就是他的家,他不熟悉谁熟悉,与之相对,年轻人沈安的脚步就很是迟疑了。
几乎是每走一步他都在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长孙无忌会把他带到哪里去。
身子略弓着,头也不敢抬得很高,更是没有心情欣赏府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了。
长孙这般沉默,肯定是有原因的。到目前为止,两人说了许多话,他却还没有对沈安的行为做一评价。
等不到这个结论,沈安的心始终都是忐忑的。
长孙无忌位高权重手段也是毒辣的,这一点,他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清楚。
当初参与到这件事之中,也是铤而走险的行为,很长一段时间,他可以如此逍遥,也是因为没有人向他追究这件事。
人都是健忘的,一旦危机不是那么紧迫,就开始自我感觉良好,这是人类的通病,他也不能免俗。
于是,当长孙无忌找上他的时候,几乎可以说,他也是毫无准备的。现在,他迫切需要一个答案。
那就是长孙无忌对他的最终评判,这关乎他们之间的恩怨,能不能有个真正的了断。
想着想着,两人就已经跨过了内宅,来到了外宅的马厩附近,这里就是沈安进府的时候,停留过的地方。
一晃眼,他们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方了,长孙无忌居然还是没有说话,趁着差役去帮他牵马的功夫,两人就站在了小院子中央。
抬头看看长孙的神色,十分凝重,两人视线相接,沈安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别过眼神。
宁愿站着死,不能跪着生!
第四百七十一章 结下梁子
沈安笃定,就算是长孙恨他入骨,也不愿意看到他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
“多谢赵国公的款待,国公若是没有别的事吩咐,晚辈这就告辞了。”嘴上虽然这样说,脚步却没动,想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他知道,长孙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他走。
“小娃娃,老夫警告你一句,莫要在老夫眼前动歪脑筋,否则,有你遭殃的时候!”
沈安的瞳孔迅速收缩了一下,这可是个相当具有威慑力的警告。对于长孙无宪的死,无忌还是很气愤的,同时,他早就看出,无宪的死,是沈安动了歪脑筋才导致的。
但是,长孙无忌又不准备现在就处置他,而是留给了他以观后效的机会。
沈安心中不忿,你哥哥害死了我爹,我能够隐忍这么长时间,已经是相当仁慈了。
你不说安慰我,主动谴责他那缺德带冒烟的哥哥,居然还敢警告他。
果然,他还是把长孙看的太高了些,原来,他也只不过是个仗势凌人,不辨是非之人。
古来为父报仇,手刃仇人都是义士之行,要不是他面对的是朝上有头有脸的长孙无宪,他的行为完全是可以摆到台面上说的,说不定还能受到李世民的褒奖。
既然你威胁我,也别怪我不客气。
“赵国公何出此言?”
“国公是否认为晚辈当日的行为有失体面?还是根本就是错的?”
长孙面色一凛,他完全没想到,被自己严词警告的沈安,居然还敢反问他。
疯了吗!
他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话吗!
“难道,你还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老夫不应该告诫你?”
沈安发觉,长孙老头的脸色更难看了些,他毫不在意,公理是站在他这边的。
“国公,晚辈不知道,您是从何处听说,无宪的死与我有关,但既若是有关,国公不妨扪心自问,若是你站在我的立场上,面对长孙无宪,能够做到非常坦然吗?”
“你能够原谅他对父亲犯下的恶行吗?”
“如果您也不能,您就没有理由指责我!”
“诚然,也许,您觉得我在那样一个场合说出实情,让长孙无宪更倒霉了些。”
“但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难道不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沈安义愤填膺,长时间憋在心中的怒气,终于一吐而快。长孙见他情绪激动,便道:“小娃娃,你不要口不择言!”
他这话更激起了沈安的怒火,总是保持微笑的眼,如今瞪得老大,好像是要冒出火来。
“我口不择言?”
“我看,当时我就应该不择手段才对!”
“我不应该隐忍这么长时间,最后,还落得让国公憎恨的下场,我就应该提刀上前,手刃仇人才对,那样也就痛快了,国公也不会对我说三道四了。”
沈安说这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一直都盯着长孙的反应,他初时气愤,感觉胡子都要飞起来了。
后来,随着他的批判越来越多,越来越猛烈,长孙的表情居然平静了下来。
沈安揣度,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发火,但却引发了长孙的思考,至少,比他一直唯唯诺诺的摘清自己,效果要好一些。
所谓效果好,其实也只是站在现在的情境之中说的,毕竟,他还不能判断自己指责长孙无忌的行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也许,就会激怒长孙,进而,利用他和李世民的关系,清除掉他。
他并不畏惧,事已至此,踏入国公府的那一刻,他虽然表面欣欣然,其实,心里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本来轻松过关,就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
他要面对的人,可是赫赫有名的长孙无忌,这样的人找到他,要是能完完整整的进去,好端端的出来,那才是不正常的情况。
当然,现在的情况也有些令人失望。
毕竟,前面他迂迂回回,反复装傻充愣,已经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坚持了这么长时间,眼看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了。
结果,到了马上就可以出去的时候,却挑起了争端,实在有些功亏于溃的感觉。
“沈郎君不要冲动,老夫刚才的话,只是为了让你想清楚,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长孙有些莫名,实不知这小郎君刚才还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这一刻,怎的忽然义愤填膺。
不过,经了他的一番话,也让长孙冷静下来,见面交谈总是有好处的。
若不是这小娃娃提醒,他甚至都忘了,作为受害者的亲生子,他完全有理由也有立场去处置长孙无宪。
平心而论,长孙无宪是什么对社稷有大功绩,可以执掌乾坤的人吗?
当然不是!
无忌也知道,无宪是个只会惹事生非,没有任何建树作为的人,现在他又把沈安一家害苦了。
若不是沈安是个命大的,或许,他自己也要命丧黄泉。
如果最后的结局是那样,又有谁去为他讨还公道?
恐怕也没有人了。
“赵国公,恕我直言,上一次,我推波助澜,只是因为,长孙无宪本就是个十足的恶人,也是陷害我一家的罪魁。但我并不是什么坏人,也根本不想害人。”
“您不必担忧,这样的事情,我以后再也不会做了。”
他抱了抱拳,便自顾自的登上了马车。
凭他是谁,管他怎么想!
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现在,是彻底把他惹恼了!
以后,若是他识相,就记住,别来招惹他,若是他还是拎不清,那就别怪他不手软!
都是出来混的,谁还能没有点小手段了。再者,他可是手握历史发展,集多种技能于一身拥有的超强战斗力穿越者,长孙无忌他就等着吧!
马车里,他攥紧了拳头,下定决心。
…………
他居然就这样走了!
就走了!
走了!
想到沈安离去时候,那愤怒的眼神,长孙就半天都缓不过精神来。
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发展的完全不对路,根本就不是他设想中的样子。
他还有话没问完,他居然就跑了。
不只是跑了,还是带着怒气,指着他的鼻子,数落了他一通才走的!
这世上还有没有公理?有没有王法?
沈安他只不知道自己是在和谁对话?居然还敢威胁他,长孙惊愕不已,真是想不到,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娃娃,居然还敢指着他的鼻子教育他!
第四百七十二章 国子监招生分部
他长孙无忌,当朝国舅,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羞辱了!
真是想想就气得要命!
气的他连动弹的想法都没有,都忘记了。
他完全没想到,今天的见面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他不只是没能给沈安一点教训,让他夹起尾巴做人。
反而被他将了一军,没能迅速的找回场子。
刚才在竹林里的时候,他对沈安就是半信半疑的态度,之所以一开始没说话,也是不知道如何处理此事。
一直到听了沈安在竹林里的发言,长孙无忌才意识到,他邀请沈安上门,是有些冲动了。
太欠考虑,他怎么会想到,有关长孙无宪的死,内情竟然如此复杂。若是他早就知道长孙无宪那一日竟是和齐王李佑起了争执才至如此的,他万万也不会去把沈安邀请到家里来。
那日,听了徐良的话,他还以为,当日造成长孙无宪流放的元凶,就只有沈安一人。
现在看来,沈安的责任确实不大,他说的是有道理的。他的作为也确实是义士之举。
若是他当真只是说了几句实情,不过是煽风点火而已,那他长孙无忌还当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
不智慧啊!
关键是,流放长孙无宪的命令是李世民做出的,若是李世民不下决心,沈安他就是再怎么扇也是无济于事。
现在想来,邀请沈安的这个决定,让他陷入了某种被动之中,若是沈安真的气急败坏,把这件事闹到宫里,他还真是有些掣肘。
至少脸面上不好看,更何况,让他的各种讲说这么一搅合,长孙居然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起初,触动他见一见沈安的那个原因,并不是为了给长孙无宪报仇雪恨,而是沈安和李治的交好。
他是个权臣,他最感兴趣的,始终是朝堂上的争端,李治也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孩子。
在他身边晃悠的人,必须是相当可靠的,还要是正直的人,当他听到沈安的种种怪异举动的时候,他瞬间就紧张起来。
总觉得,沈安的所作所为,充满了一种机灵诡诈之感,这样的人,若是时常在李治身边晃荡,若是把他带坏了,可如何是好?
所以,他这次邀请沈安,关键就是想看看这个少年资质究竟如何,并且警告他,在晋王的身边一定要谨言慎行。
顺便再打听一下,他们经常混在一起,都在干些什么。
结果现在可倒好,想问的事情是一件也没有打听着,反而是被他给带歪了。
这个小娃娃,当真是个危险人物!
长孙拂袖,今后,对他的行为,一定要多多关注,他还就不信了,时间长了,找不到他的把柄。
…………
老师傅在上面摇头晃脑,座位下面,一帮小娃娃,各玩各的,并没有几个人在认真听讲。
其实,在大唐,学生能不能成才主要依赖的并不是国子监,县学等各种等级的学校。
并不是教育水平不好,也不是师傅不尽心,主要是学生们并不把在这样的地方学习,,当成是个非常荣耀,需要勤恳刻苦的事情。
与后世不同,大唐的入仕之路,想要一块敲门砖,绝对不是学习好就行了。
自大隋开了科举制度之后,贞观年代科举也是一条重要的取仕途径,但是,每次录取的人实在是太少,左不过十几人,剩下的人就完全没有当官食禄的可能。
皆是因为,这个年代的科举制度还很不完善,也没有形成完善的制度,以至于,只有那最顶尖的人才,才能进入朝廷序列。
剩下的没考上的就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完全不似后来乡学、县学、乡试,县试层层铺展开,晋升的层级非常多,经过层层选拔,各种等级考试之中的优胜者,都有专门的名称,也都有官做。
只有这样制度完善,等级明确的科举,考生们考中的希望才更大些,所谓寒门士子,鲤鱼跃龙门的可能才更大些。
可是在贞观这个年代,还没有这么美好的事情,所谓选贤任能的范围并没有那么宽广。
能够入朝为官的,大多数还是靠着家族的荫萌,有世家大族推举出来的得意后生,也有当朝贵戚的亲信后辈。
有世袭,也有推举,当然,这些人也是可以参加科考,取一个正式的功名的。
相比那些距离朝堂十万八千里的普通学生,他们考中的可能自然是大出了好几成。
所以,相比在国子监这样的地方学习,各级生员学习各种经史子集,主要依靠的还是家学渊源。
家里的人有文化,他们也就有文化,家学若是不成就,就是来上学也没什么大用处。
学的再好,没有人推荐,你也很难进入朝廷。若是家里有爵位要继承,就算能力一般般,也无所谓。
照样可以承袭家里的爵位,步步晋升,完全没问题。
所以,与很多人想象的不同,国子监里的学生,并没有几个是真的认真学习的。
当然,这并不代表学生们的学习都不好。个人都有个人的门路,主要依靠的都是家学的教育。
在国子监,有的学生就只是来混一混,并没有真心打算好好学习。这样的人有很多,诸如李治、萧显都是这一类人。
反正,他们也不必担心以后没有好差事做,尤其是李治,他在内宫也有师傅教育,还有师傅专门到王府给他上课。
他来国子监报到,只是想来找朋友玩耍而已。
李治把秃笔卡在耳朵后面,东张西望。他这副德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应该说,自从他来到国子监上课,他就没有一天是老实听课的。老师傅也习惯了,同学们也不会在意。
只要他不影响别人上课,谁会去招惹晋王殿下,吃饱了撑的吗?
招生。
招有钱的学生。
闲来无事,李治的头脑中反反复复回荡的都是这句话。李治也是个坏事乐,只要有热闹就想掺和。
沈安说的太对了,既然都是招学徒,为什么不先从朝廷贵戚家的子弟下手呢?
眼前的诸位同学,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看看,能够坐在这里的人,皆是非富即贵,连仔细甄别的工作都不需要做,一逮一个准。
问题是,如何才能让他们对学习制作炸弹有兴趣呢?
第四百七十三章 博士在上
这真是个难题,这些人,可不像李治,对沈安鼓捣的那些玩意可是一点了解都没有。
更别提是有兴趣了,别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也不是没脑子的货。
怎么才能让他们有兴趣,心甘情愿的来炸弹作坊学习呢?
关键是,还得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把小钱钱交上来。
李治正在动脑筋,身旁一阵动静,偏头一看,正是他的最佳好友,萧显。
却说,两人不论是在国子监还是在棋舍总是形影不离,萧显本来也不爱念书。
他年纪又小,才六岁,有现在的教育水平已经是足够了,就连他博学多才天资聪慧的阿翁萧瑀都觉得,这两年不需要对他要求太严。
于是,萧显就成了李治的跟屁虫,李治来上课,他就到场,李治不来,想找他的人影你也找不到。
所以,只要看到李治的身影,不必怀疑,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就可以看到萧显的身影。
倒不是萧显能掐会算,总是能赶巧,而是,他们俩几乎都是商量好了才一起来上课的。
不论是国子监还是棋舍,都是两人会面,进行各种密谋的好地方。两人都同时是这两个地方的学员,同时出现可谓是理所应当,没有任何人会怀疑。
萧显来到他身边,兴冲冲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故意换了位置才过来的。
“殿下,想什么呢?”他拿起一块墨块,在条案上搓搓画画,原本洁净的条案被他画的像是长胡须一条一条的老爷爷。
“愁啊!”
“殿下有什么可发愁的?”
“我听说,前两日你又去找沈郎玩了,是不是他又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李治睨了他一眼:“没想到,你消息还挺灵通的!”
萧显低头笑笑:“殿下误会了,不是我消息灵通,是我阿翁消息灵通。”
“怎么?”
“宋国公也关心沈公的消息?”李治有些震惊,完全没想到。
“那是当然!”
“殿下不知道,我家阿翁相当欣赏沈郎君,沈郎君的很多新玩意都给阿翁展示过,阿翁喜欢的不得了。殿下也知道,阿翁这两年已然是远离朝堂,不管正经事了。”
“这一个月里,除了去凌烟阁编书,几乎就没有什么差事,阿翁是个爱操心,爱管事的人,闲不住的。”
“正是闲闲无事的时候,沈郎君来了,阿翁简直是如获至宝,觉得他有意思极了。”
“不过,沈郎君对阿翁还是多有忌惮,毕竟,阿翁年岁大了,和我们也玩不到一起去。”
“可是,阿翁却不这样想……”
“萧郎君,宋国公是个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洪亮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坚定又有些威胁的意味。
两人抬头,发现前方的老师座位上竟然空无一人!
“诶,人呢?”萧显嘻嘻哈哈,他年岁更小,一天到晚的也没个正经。李治却早就发现那说话的人,他怼了萧显几下,萧显回头,这才发现,老师傅早就已经走到他们身边来了。
“博士,您这是……”
虽然发现晚,可这并不妨碍萧显他反应的快,李治仍是坐在那里,一个字都没说,他却已经跳起来,正视他们的老师傅。
他嘿嘿傻笑,好像是上课时随意聊天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游魂。
在萧显和李治面前,那看起来老学究模样的国子博士,其实还不到三十岁。
根本就没到称老的地步,别看他讲课呆板无趣,可他确实还可以算作是年轻人。
当然,他的习性也没有那么的清心寡欲,平时纵着他们,不过是他不愿意得罪人而已。
现在这两位已经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上课随便换座位就不说了,居然还敢嘻嘻哈哈的聊天。
不只是聊天,还聊得这么热闹,把周围的学生的目光全都吸引过去了。
这还得了?
这还有人听他讲课吗?
以前不管他们,那是因为他们的影响范围小,就算是有几个人跟着他们跑,总还有听他讲课的人。
可这一回,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不管不行了!
“萧郎君别紧张,为师没有别的事,就想问你一句,宋国公究竟是怎么想的?”
“啊?”
“这个……”
萧显眼神闪躲,半天也答不上来,身旁的学生全都挤在了一起,观望着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太震撼了!
一向不问世事,只专心读圣贤书的博士,居然和两位恶煞对峙了!
若是他们可以出的去,恐怕早就去报信了!
让各位亲朋好友都来瞧一瞧这震撼的时刻,不过,今天这两人也确实是太过分了些。
这样肆无忌惮的说话,还说个没完,博士能容忍到这时已经是好脾气了。
博士负手而立,就这样看着他俩,一人站着,一人坐着,站着的那个还好些,还知道害臊,知道不好意思。
坐着的那个就别提了,完全是顽固分子的样子,不只是不认错,还挑着眼皮,和他对视。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形,这间国子监里,身份地位最高的学生就数晋王。
原本,李治完全没有必要到国子监就学,在后宫就有给皇子皇女们安排的宫学。
师傅都是安排的最好的,条件也好,吃喝不愁,还舒服,李治这样深受陛下宠爱的小皇子,原本身体也不是特别强健的,完全可以在宫学就学。
谁知,就在一年前,晋王李治竟然赶在国子监一年一度招收新学生的时候,坦然入学。
要知道,他的哥哥、姐姐,几乎就没有在国子监就学的。
也不知道晋王殿下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居然跑到国子监来上学,上学倒也不打紧,只要认真努力,时间长了,别的学生也就渐渐适应了。
然而,自从进入国子监一年来,从来也没有见他真真正正的用功读书,终日里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从来也没有个正经的时候。
既是如此,那他还来国子监做什么?
宫学里有的是他玩闹的地方,就算是不认真学,师傅们也不敢刁难苛责他。
当然,这些都是同学老师们背地里的议论,根本不敢对他讲说,反正博士都不敢管他,同学们也就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现在,一向不爱管事的博士都被惹急了,那好戏不就要开场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宋国公想什么
各位学生群情激昂,都簇拥在一起,就等着他们各自出招。看博士今天的架势,也绝对不想善罢甘休。
“你二人上课不听讲,为师不怪你们,本来,这国子监里的学问,对于你们来说,就不是一定要学的。”
“不过,既然是来了,就要守规矩,这是上学堂的基本,为师认为,你们不会不知道。”
李治目前是无法沟通的,博士将目光转向了尚可拯救的萧显。
萧显触到他的眼光,立刻就应道:“当然,博士不必担心,我们懂规矩。”
博士颔首:“既是懂规矩就好,你们不停说话,为师也不责怪你们,还是那句话,和我说说,宋国公究竟想什么?”
萧显愣了,一向自诩诡计多端的他,此刻也没主意了。
哪能想到,一直以好脾气著称的博士,居然也有死咬住不松口的时候,这不是很尴尬吗?
他怎么可能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他?
“博士,这是家事,我不方便透露。”他搔搔后脑,思来想去,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奈何,博士却不领情,又上前一步:“是吗?”
“既是家事不能向外透露,你们怎么还要拿到课堂上来说?”
“你们两个四周也没有墙,说的话,谁都能听到,你们就不怕?”
“又或者是,可以让同学们听到,却唯独不能告诉老师?”
嘿!
他还杠上了是不是!
一直沉默的李治,却终于看清了今天的局面。
原来,这个老小儿今天是来找事的!
看来,他也憋了许久了,今天终于是忍到头了吗?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的所作所为,李治就禁不住笑容爬上了脸颊。
“这……这……”
“博士不要乱说,学生没有那个意思。”萧显急的抓耳挠腮,脸都憋红了。
称呼上倒是越来越恭敬了。
博士叹了口气,斜眼瞥到了李治这边。
要说所有坏事的始作俑者,终极元凶,自然是坐着的这一位一脸戏谑,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晋王李治。
若是没有他,萧显也不会闹腾的这么厉害,这么目中无人。
博士今天从桌案前走下来,其意图也并不是要惩治李治亦或是萧显。他只是要维护自己的权威,今天的姿态,不是做给他们两人看的,而是做给在座的诸位看的。
就在他们聊得热闹的时候,博士坐在前面,嘴里还在念着,书卷也还是拿着。
其实心里早就乱的要命,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他们两个的说笑声,断断续续的传到耳朵里。
他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一会就形成了燎原之势,最后,在“我阿翁究竟怎么想”,这句话之后,他彻底崩溃。
他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看看眼前的情景,许多学生已然都被他们吸引过去。
他坐在上面,看着听他讲课的学生越来越少,心里气的好像要喷火。
于是,这才有了后面的争端。
这一次,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了!
博士的眼光始终在李治的身上停留,却迟迟没有说话,对于这两个礼数不通的孩子,批评教育是不管用的。
说了,他们也都会当成耳边风,于是,他打算让他们自乱阵脚,败在他的手下。
这样既可以保全颜面,又可以树立权威,关键也还不至于把事情闹大。毕竟,他虽然是这课堂上的老师,可是,晋王殿下他还是管不了的。不止管不了,若是惹了他不高兴,说不定,自己的差事也要不保。
于是,想找回面子,也只能用这样迂回的办法。
现在看来,效果还是不错的。
至少,年纪更小的萧显是已经被他管住了。麻烦的仍然是晋王。
“殿下不妨猜猜看,宋国公会想些什么?”他笑容和煦,一片怡然的看着眼前的小娃娃。
他那不屑的眼神,让他更觉得,自己有坚持下去的必要。
李治缓缓起身,对峙开始,这还是他第一次站起来面对老师,同学们的眼光也瞬时都被吸引了过来。
个个都屏住了呼吸,静等着事态发展。
“博士多虑了,宋国公说了,想让我们去国公府会面,我们这才坐到一起商量。”
“不知,博士能不能准允?”
啊?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时之间,博士有些恍惚,竟不知李治为何会说这样的话,和他料想的完全不同啊!
“博士?”
“博士?”
博士那张发蒙的脸看在李治的眼里,真是有意思极了。想和他斗,他还嫩点!
别看他年纪一大把,可一直都是个老学究,完全没有实战经验,怎比得上天天斗心眼的李治。
再者,这人有的时候都是被第一印象所累,在博士初开始给他们上课的时候,他就表现的过于软弱,让学生们对他都没有个敬畏。
到了现在,学生们已然对他的脾气秉性有了判断,知道他是个软弱可欺的,他再想树立形象,转变方式,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况且,他还一下子就选错了对象。
想硬扛晋王李治,那还不碰到铁板上去了。
李治连唤了他两声,博士楞在那里,四周的学生也开始起哄,呜呜哇哇的叫喊声,响彻学堂。
国子监也是有许多教室的,老师学生几百上千人,为了监督国子监的授课状态,平常三不五时的也是有巡视的官员。
李治的咄咄逼人,学生们的轻视,喧闹,让博士更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他怎会想到,自己卯足了力气使出来的计谋,会被李治这么轻易的就破解?
现在,他被逼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境地,可谓是骑虎难下。在学生们的逼迫下,他渐渐显示出了虚弱。
这也完全属于正常现象,本来,他的强硬就是装出来的,不只是学生们不相信,就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有信心。
于是,李治稍微这么一挑衅,他就迅速缩回了蜗牛壳,那种不管不听也不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又占了上风。
“博士,我们可以走了吗?”
李治这人看人还是很准的,见他嚅喏着嘴唇,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就知道,他是不敢和他们硬扛了。
真是没意思,其实,他若是能真的惩治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李治说不定还能高看他一眼,认为他真的是转了性。
现在一看,这人啊,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第四百七十五章 愿赌服输
博士回过神来的这一刻,首先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也不知道此前李治都说了些什么,反正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是啊,博士,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给个准话啊!”
“就是,博士若是说不出,殿下就可以走了。”
“说不准,博士是哑巴了!”
短暂的犹豫让那些刁滑的学生更加嚣张,个顶个的都跳出来说是非。小孩子其实是最欺软怕硬的,刚才他态度强硬的时候,他们坐在下面也不敢太吭气,现在看他气势渐消,又开始闹腾起来了。
博士本就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被他们这么一搅合,顿时就开始恢复原状。
面前的李治已经翻了好几个白眼,显然是忍无可忍,若是他再不发话,他真的会甩甩袖子,一走了之。
“既是宋国公邀请,你们就快些去吧。”
“哄……”
“啊哈哈……”
此言一出,立刻引得哄堂大笑,学生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谁也没想到,这场闹剧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尤其是李治,更是没想到,他皱着眉头,将眼前身量修长的男子,反反复复的端详了好几眼。
这还是男人吗?
居然这么轻易就退缩了!
“既然博士没意见,那我们就走了!”他拽了萧显的袖子,连退身行礼的步骤都没有,就匆匆离去。
倒是萧显,还略微敬重着点,在离开课堂的时候,还知道点头致意。
“博士,你真是……”他的面前走过一个学生,膀大腰圆的,看起来得有二十岁。
又走过去一个,生的极为清秀:“啧啧……”
“真是没想到啊!”
几个学生接连走出了课堂,他也不敢上前阻拦。若是以往,就算是对付不了李治,至少弹压其他学生还是可以的。
结果被他这么一操作,反而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哪个学生都不听他的了。
这简直是史诗级的灾难!
走上前来,嘲笑他的学生越来越多,个个都是一言难尽。有的语言放肆,有的表情不屑。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他抬头一看,教室里剩下的学生,也就还有三分之一。
竟然一连走了三十几个人!
真是没有天理!
没有人性!
他攥紧了拳头,心中不忿,虽说他的个性是懦弱了点,可是,这不代表他上课不尽心。
他讲课难道不好吗?
对他们不管也不问,这不是他们想要的吗?
他们怎么会这般无视他,践踏他,真是岂有此理!
他怒火中烧,胸膛起起伏伏的,一瞬间仿佛要崩溃,幸而,在即将崩溃的边缘,他看到了仍在教室里坚持的二十多个学生。
对了!
还有他们!
终究还是有人没有抛弃他的!
他的心中重新燃起希望,返回了桌案,将今天讲解的书卷重新拿起,这一次,他转变了方法,不再躲在桌案后面,咿咿呀呀的念书,而是走到了学生中间。
最后排的一个男生,从刚才开始就低头闷声,一直看书。能够在这样艰苦的情况下还一直保持努力的状态,当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样一位用功的学生,之前居然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他,实在是他这个当老师的失职。
“常思,你看的是什么书?”他记得,这位郎君是度支郎中家的郎君,大概十二岁了。
常思没回答,只是长叹了口气,看他这期期艾艾的样子,竟不像是欣欣向荣的少年,倒像是上了年纪似的。
“常思,难道是文章太难,你读不通?”难得看到如此用功的学生,博士可是卯足了力气,打算好好的帮助他。
这也是自己找回做老师尊严的重要一步,只要剩下的这些学生认同他,就算是李治不屑,他也会尽职尽责的把这份差事做好。
他又凑近了一些,做好了答疑解惑的准备,可是,当他看到常思桌上的书册的时候,当时就傻了。
“你这是……”他指着那几页纸,当真是难以置信。
此时,常思抬起头,满眼愤怒。
“博士,我哪里是在读书,你看清楚一点好不好!”
所谓的书册,其实就是薄薄的几页纸,每一张上都写满了字,这些字当然是常思写的。
根本不是什么优美的文章,而是一串串的数字。
“都是因为你不争气,害的我们几个输了这么多的钱!”
言语之间充满了悲愤,尤其是那个钱字被他咬的极重,想想就知道,都是这钱害的他如此郁闷。
博士这才意识到,那纸上写的数字,正是他们几个输的钱。
不过,他怎么会输钱?
还是好几个人一起输的,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博士完全被弄蒙了,连忙发问,常思看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更加气愤了。
难道,他就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完全是他的责任吗!
“还能是怎么回事?”
“刚才你和晋王争执的时候,我们一班学生在后面开了赌局,赌你能不能压制住殿下。”
“我们几个都是支持你的,还以为,你这次能挺起腰杆做人,结果呢?”
“你对得起我们对你的期待吗!”常思敲着桌子,声声控诉都好像是锤在了博士的心上。
原来,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他抱紧了脑袋,痛苦万分,过了一会,又转向其他的学生,学生们也都在看着他。
表情十分复杂。
“你们也是输了钱才留在这里的?”
“是啊!”难得的,大家伙异口同声,有人还更贴心的详细解释道:“输了的人,不止要赔钱,还必须留在这里听课。”
“要不是赌输了,我们也早就走了!”
天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
…………
国子监门外,清风阵阵,本来是晴朗的天,忽然飘过来几朵乌云,把湛蓝的天空遮蔽的严严实实。
诶,居然阴天了。
萧显喘着粗气,累的就直不起腰来。
刚才,自从跨出了教室的大门,李治就拉着他飞奔起来,就好像是怕博士回过精神来,再改变主意似的。
“诶呦,可累死我了!”
“殿下,我早就说了,那博士就是个面瓜,他根本不敢发脾气,也不敢管你,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他也管不了许多了,靠在门前的石墩子上喘气,还不停埋怨李治,李治倒也不和他生气。
萧显本来就比他小几岁,又是投脾气的朋友,李治还是分得清好坏人的。
第四百七十六章 学徒好人选
“你知道什么?”
“我根本就不想和他争执,是他自己挑衅,有胆惹事,没胆子扛事,要不是他主动送上门,我根本都懒得搭理他。”
“亏得他还自己以为讲课很好,学生们都喜欢他,萧显,你来说说看,他在国子监也一年多了,他讲课怎么样?”
李治也有些累,走不动了,干脆和他坐到一起,萧显仰着头,认真的想了想。
“还真的不怎么样。”
“他讲课从来都不知道问一问学生有没有听懂,每天都讲那么高深的学问,除了那几个本来就家学渊源很深,还特别喜欢钻研的,就没有几个能听懂他讲课的学生。”
“这能怨我们吗?”一提起这件事,萧显也是一肚子的气。
亏得那博士还气哼哼的,责骂学生,其实,学生们跟着他何尝不是心里委屈的要命。
“就是!”
“我又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我不愿意上课,还不是被他的无能逼的!”
李治也是义愤填膺,很是后悔刚才走的太快了些,应该抓住机会好好教育一下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小博士。
不多时,跟着他们两个一起跑出来的学生也都凑到了一起,他们出来,一是不想再听博士的疯言疯语,也因为赌赢了,心中高兴,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晋王李治。
他们都很好奇,李治到底和萧显在密谋什么。
要知道,这两人一向是狼狈为奸,很是喜欢凑在一起,商量各种坏主意。
现在他们在老师受挫的情况下,还坦然的走出了教室,这就已经是表明,他们是选择和李治站到一起了。
既是如此,他们也并不准备再去求得博士的原谅,反正,李治这边新鲜事多多了,只要跟着他混,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晋王殿下,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听着,好像是要找人手。”面前这位生的膀大腰圆,四肢粗壮的人士,正是那不屑博士,还口吐狂言的男子。
要说刚才的言行倒也是符合他的个性,别看他这般吵闹,没什么文化的样子,可在李治入学之前,他可是国子监响当当的头号老大。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尧诚义。
说起这个人,大家都不认识,也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可提到他家阿翁,那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那就是隋末名将,尧君素。
这位老尧,武艺高强,忠义无二,当朝卫国公李靖,正是尧君素的外甥。
从小就赞叹他武艺不凡,眼界宽广,必是家中良驹。
就是这位尧君素,在面对李世民围城整整两个月,仍然坚守不退,最后城中粮水尽断,出现了人相食的惨剧。
饶是如此,尧君素仍然不肯投降,任凭李世民软硬兼施,好话说尽,他就是顽固着。
到了最后,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才让城中部将斩下他的人头,送给李世民。
他为大隋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尽节至死,虽然很多人都看不惯他的行为,但李世民还是同情他的。
要说也是当世名将了,若是能够识时务投奔李唐,不见得不能受到重用,况且,李渊一向最看重家世门第,对于尧君素这样前朝旧臣,还是很有名气的。
不见得就一定会杀他,若是苟且一段时间,未尝不能东山再起,等到成功的时候,没人会记得他曾经的投奔行为,说不定还会夸奖他是识时务哩。
然而,他却没有选择这最简单也最安全的一条路,反而是向着死路义无反顾的就奔过去了。
对于他的胆气,他的气节,李世民很是欣赏。
尧君素死后,李唐大军便入城占领。经过搜查这才发现,尧君素虽死,但是他却没有伤害他的家人。
终究还是不忍心,于是,李世民便收留了他的家人,有能力的就收到朝廷里为官。
至于尧诚义,正是尧君素的嫡孙,因为孔武有力,身强体壮,长相上也很像尧君素。
一早就被李世民发掘,送到了国子监学习。
当然,李世民的愿望很好,奈何,他有的人就是适合学习,有的人呢,不学习他身上还舒坦点,一说学习的事情,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尧诚义这孩子,国子监这个地方他还是每日必到,相当的勤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是爱上了学问哩。
实则,他早就凭着自己卓越的拳脚功夫,在国子监里打出了一片天地,同班同学没有一个能打得过他,于是,他在国子监里居然发展成了一霸。
当然,他也并不是很坏的那种人,若不然,李世民也不会容他继续在国子监里呆着。
国子监经常有巡视的大臣,国子祭酒之类的人,是时常要到这里来看看的。
他们关照的事情很多,有老师学生的上课状态,有学生之间相处的情况。
不只是通过自己的眼睛看,有的时候也会询问过路的学生,尧诚义的所作所为,他们早就知道。
不过,只要不闹出大事来,他们也不会管,并不是他们不关心,而是他们知道,李世民也不会管。
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不要去打扰他,再者,李世民一向是个海纳百川的性格,男孩子打架骂街,他从来都不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尧诚义这人,身板子厚实,脸皮也是一等一的厚,也不管李治根本就不愿意搭理他,还是自顾自的坐到了他的身边,顺便还挤了萧显的位置。
萧显本还想坚持一下,可他那小身板哪里挤得过虎背熊腰的尧诚义。还没使上力气就被他赶到了一边。
这什么人啊!
萧显起身,拍拍一屁股的尘土,向他做了个诅咒的姿势。
李治本来没注意尧诚义,不过,听了他的话,他忽然心有所感,抬眼打量了他一下,学员。
这不就是一位很好的人选吗?
看看这筋骨,看看这排场。
第一,筋骨好,而且看尧诚义这呼呼喝喝的样子,八成就会对制作炸弹有兴趣。
第二,他也有排场。
虽说,比不上当朝的三公之家,但是,尧家的家底也还算是殷实的,用来上沈安的课程是足富裕了。
他刚要开口,却又发现,就在他身后,一道锐利的眼光亦在看着他。
“尉迟兄!”
“你也出来了!”
尉迟,众所周知,尉迟敬德,这位尉迟赫,就是鄂国公尉迟敬德家的族孙。
第四百七十七章 武将家的异类
要说国子监里的头号霸王,自然当属尧诚义,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厉害的不得了。
然而,尧君素毕竟是前朝名将,算是过气红人,何以身为当朝名将的尉迟敬德家的子弟,尉迟赫却好像是没有姓名呢?
原因无他,都是外形惹的祸。
不管尧诚义真实的战斗力如何,他的外形就足够唬人的,身量充壮,四肢发达,皮肤黝黑,像是去挖过矿的。
那形象,就是泰山上面一块巨石啊!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武将的标准形象,符合人们对武将的想象。转过头来,再看看尉迟赫的形象,实在是太不符合人们的想象了,根本无法对号入座啊!
瞧见李治正在看自己,尉迟赫缓缓站起,手里羽扇轻摇,一派轻松自如的样子。
“看来,殿下要说的事情,是与我有关了。”
尉迟赫身形瘦削高挑,面白如玉,一双眼睛,闪着智慧的光芒,是很好看的长圆形。
就这样的形象,摆在你的眼前,任谁也猜不出他竟然是出自世代武官的家庭。
尉迟敬德乃鲜卑族,世代担任领民酋长,绝对是以武艺见长的家族。于是,尉迟赫这样的谦谦君子型,自然属于异类。
身为尉迟家族目前的大家长,由尉迟敬德做主,将尉迟赫安排进了国子监,也是想看看家族里唯一的这么一个儒雅的儿郎,能不能有所突破。
说不定,他们家到了这一代也能出一个有为的文臣,执掌朝政。所以,尉迟赫和尧诚义其实还不是一类人。
尉迟赫的家里,是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的,与尧诚义家那种自由放羊的教养方式不同。
不过,在李治的眼里,他们就是属于同一种人。
潜在学员。
“坐下,都坐下!”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也有十几个,都堵在国子监的院门口也不合适,关键是,还招人眼目,说不定就会给自己惹麻烦,所以,由李治做东,把一群人都叫到了辅兴坊的饭馆。
虽然李治年纪不大,却早就已经掌握了饭桌之上好谈事的要领,不必别人教,也不需要人提醒,他自己就知道怎样才能打开场面。
尉迟赫和尧诚义两人都是出自武将世家,自然是他要进攻的主要人选,同时,也是加入炸弹作坊的最佳人选。
不过,他本来就有的是钱,人也大方,虽然主要目标是这两人,对其他人他也不吝啬,照样把他们都叫到了一起,吃吃喝喝,好酒好菜管够。
尉迟赫、尧诚义,分坐在李治的两边,至于他的至交好友,萧显小郎君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定位。
打托的,自然是不需要和他们距离太近,只要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就可以了。
他就坐到了李治的对面,饭菜还没端上来,他们就来回飞了好几个眼色,看来,今天的这顿饭,就算是一场招生的宴会了。
沈郎君啊沈郎君,为了你,殿下可当真是下本不少。
他要是晓得事的,就知道应该怎么报答殿下,当然了,许多事情,你不告诉他,他也是无从得知。
萧显决定,就由他来充当这个穿针引线的人。
“殿下,我们人也到齐了,饭菜也到齐了,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们,你找我们出来是做什么了吧。”尧诚义夹起了一个肉丸子,使劲的嚼了嚼。
这样没水准的话,一看就是从他这样没素质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啧啧,我都不着急,他着的是什么急,真是令人难以理解。以往,李治并没有用心观察过尧诚义。
主要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反正他们也不是一类人,在国子监里从来都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这回终于有了机会近距离观察,这才发现,这厮果然是个从内到外的莽夫啊!
不过,这人的筋骨是真的清奇,拳脚功夫也好,难道,他们尧家就是盛产这种武艺绝伦奈何脑子生锈的人物?
看来,卫国公如此精明强干,可能还是因为他姓李的缘故。
要是他姓尧,说不定也会被他们的智障气息所侵扰,变得傻兮兮的。
李治倒是不讨厌他,他越是傻兮兮,就对自己的行动越是有利。
“不急,不急,你们先吃,吃好了,我再说。”
手里一直摇着扇子的尉迟赫,越看就越觉得不对劲,要说晋王李治,确实不算是个坏人。
平日里在学堂上,从来都不把博士放在眼里,但总体来说,和国子监里的学生也算是相处和谐,从没闹过矛盾。
对于他这样深受陛下宠爱,从来也没有受过一点苦的小皇子来说,能达到这种程度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可是,再怎么好相处,李治也绝对不需要请客吃饭,哄他们高兴。
是的!
哄骗,自从刚才他把他们带到了饭馆里,还叫了一桌子好酒好菜,他就开始觉得,这顿饭不是白吃的。
于是,和早就已经大快朵颐的尧诚义等人不同,他也就喝了一杯酒,剩下的时间就一直在观察李治。
当然,还有他对面的萧显。
很显然,他们两个对今天的事都是很清楚的,自从入座,就你来我往的,小眼神飞不停。
这很显然了,他们是有阴谋的,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却也不必着急,今天总会知道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治揣度着,总算是可以开始今天的正经话题了。
于是,他放下了筷子,在众位同学之间扫视了一圈,明明是很和善的眼神,却让碰到这眼神的人,不禁背后一凉。
早就听说晋王很狡猾,经常爱挖坑,今天把他们请到这里,还专门点了好酒好菜,对他们如此好。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要开始给同学们挖坑了?
真是旷世奇怨!
不行,不能白来,好几个人像是说好了一样,筷子甩的飞快,大吃大喝,就怕赔本。
“其实,今天我请大家过来,一则是共叙同窗情谊,二则,也是要给你们介绍一个好差事。”
“好差事?”尧诚义立刻就激动了,跃跃欲试的眼神,表明他非常有兴趣。
李治欣欣然,不管怎么说,这个学员是收到了,一份学费入账。
他现在反而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应该和沈安商量好了再行事,现在,人都被他叫来了,这么十几个人,都是学堂上最调皮捣蛋的类型,也是最有可能报名的。
第四百七十八章 循循善诱
就说刚才从学堂里出来的人,总共有四五十个,结果呢,凑到身边来的只有十几人。
也就是说,很多人也只是因为赌赢了,乘胜而去,不想再和博士有什么瓜葛。
他们并不是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感兴趣。
不过,所谓招生,当然也要你情我愿没说的,毕竟,你也不是免费教学,总是要收费的。
他们不感兴趣,或说,不愿意多交钱的话,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用词一定要谨慎。
“殿下,快说说,到底是什么好差事?”李治迟迟不开口,尧诚义当真是着急的不得了。
“你们别急,差事自然是极好的,既能学到好手艺,又能为大唐做贡献,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兴趣?”
尉迟和尧诚义两人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今天各自要扮演的角色,既然李治把他们安排在自己的两边,那他们就是今天饭桌上至关重要的人。
当然,更为重要的便是尉迟赫。
在国子监的学堂里,尉迟赫与尧诚义的关系很不错,虽然尧诚义没脑子,行动全靠碰运气。
但是他为人仗义,拳脚功夫又好,从尉迟赫的角度来看,他这人也不是特别烂。
于是,背地里,他们的关系很好,甚至于,自从和尉迟赫一起混,尧诚义的智商水平都蹭蹭的往上涨。
一听说是这样的好差事,在座的几个学生全都激动起来了,个个都让李治赶紧把事情说清楚。
气氛之热烈,李治都没有料到,看到一旁堆着的酒坛子,他倒是悟出了点什么,正所谓,酒管够好办事。
现在,这空酒坛子都堆满了一墙了,他也终于可以谈正题了。
“你们可知道我住的善和坊,有一位奇人,叫沈安的。”他循循善诱,开始将故事的主角说出来。
“沈安?”
“就是那个会制冰糖的郎君?”
没想到,看起来只会打架的尧诚义,居然也认识沈安。
难道,沈公的名号已经如此响亮了?
李治不禁啧啧然,沈安若是知道自己已经是长安城家喻户晓的人物,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是高兴,还是恐惧?
李治总觉得,沈安给人一种他只想低调捞钱的感觉,并不想让太多的人认识他。
不过,随着他的加入,再想低调混日子,赚大钱,是不可能了,当炸弹作坊一开起来,他就再也没办法低调了。
他的名声必定会越来越高,当然,最后会走向何种境地就不知道了。
“善和坊的沈郎局啊,我们都知道,听说他会做许多新奇的玩意,都是我们没见过的。”
“而且,此人和殿下交好,我们也知道,其实,我们以前暗地里也说过,希望有机会殿下能够引荐一下,让我们也见一见这位奇人。”
几人挑头说情况,几人又附和,看来,诸位都认识沈安,还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既是如此,话题就更好展开了,他的信心更足,马上说道:“既然你们都认识沈郎君,那我就可以明说了。”
“沈郎君要建设一个炸弹作坊,是专门制作炸弹的,现在也招收学徒,需要的就是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学习快,动手能力也强的,我已经参加了,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
炸弹?
作坊?
学徒?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学生们之间议论纷纷,显然他们对这所谓的炸弹都很有兴趣,不过,讨论来讨论去,终究还是不知道这炸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于是,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了尉迟赫,既然李治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想来,也是对他另眼相看的。
“尉迟,你来问问看,这炸弹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吃的?还是用的?”
“我们什么都不懂,就是想参加也无从入手啊!”
尉迟放下了羽扇,很快提出了疑问:“既然晋王殿下如此看得起我们,我们自然会全力支持,不过,也请殿下能够给我们仔细讲讲,这所谓的炸弹作坊到底是做什么的?”
“为何会想要招收我们当学徒。”
诶,果然是被选为发言人的男人,这话说的,还算是有几分水平,李治侧过身子,正视着他,眼前的男人,面如冠玉,笑容清浅,有的时候,李治也疑惑,他真的是尉迟家的人吗?
一看到他,眼前就浮现尉迟将军那一副黑脸孔,炯炯有神的虎目,胡子飞翘,鼻孔巨大,好像是能喷火。
再怎么看,他好像和尉迟赫也没有什么关联。
不过,尉迟赫也只是尉迟敬德的族孙,并不是亲孙,长得不像气质不同,完全是有可能的。
当然,这种截然不同的差距也还是让人迷惑。
“这没问题。”
除去面容上的问题,他们如此感兴趣,让李治也是自信心显著上升,他挥挥手,让所有的在场学生全都凑到他身边来。
然后,就开始把他从沈安那里学来的知识稍加改变都说给他们听,当然了,他讲不出那些科学原理,也不敢把炸弹使用的原料都告诉他们,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一时兴起,回到家里擅自仿制。
他们不知道,可李治心里清楚的很,炸弹这东西绝对是相当危险,若是让他们能够自己回去仿制,那长安城就要出大乱子了。
所以,他只能扯一些边角料,小心翼翼的在不把事情闹大的边缘仔细的试探。
好在,他也和沈安混了很长时间,尤其是对炸弹的研制过程相当熟悉,所以,他的话题还是很多的。
完全可以满足今天席间讲说的需要。
果不其然,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李治就把在座众人哄得一愣一愣的,这些比他还年长数岁的同学,个个都仰着头,静听他的讲解。
晋王说的那些神奇事,真是比话本里的故事还精彩,人人都听得入了迷,待到李治结束说话,葛根都还沉迷在那些完全都没听过的说话之中。
晕晕乎乎的,感觉漫天都是小星星。
“太神奇了!”
“晋王殿下,这炸弹真的像你说的这样威力巨大吗?”尧诚义搔搔后脑,不敢相信。
他只觉得,手心都在发烫,一想到,那炸弹的威力,他就想亲自尝试。一颗下去,就是倒一片。
这是何等的过瘾!
迄今为止,他还从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家里都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再度登上战场,续写家族辉煌。
若是他能够学成,掌握这炸弹的制作和使用方法,他不所向披靡了吗!
第四百七十九章 交替游说
“当然!”
“我还能骗你们不成?”
“这炸弹的威力,我可是亲眼见识过的!”见他们上钩,李治连忙继续蛊惑他们。
“告诉你们,一颗炸弹的威力就可以把甘露殿前的青石砖掀翻好几块,碎的像渣渣。就连殿门都被熏黑了两扇,足见其威力。”
“就因为破坏弄得太多,父皇还专门让沈安出钱维修殿宇哩,那一次,他可是出了不少本钱。”
“居然这么厉害!”
“是啊,真是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神器,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沈郎君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么多新奇的玩意,听说他和我还是同岁哩。”
“是啊,而且,他从来也没有上过学堂,都是自学,真是太厉害了!”
“我听说,那冰糖制法就是沈郎君和西域的游僧学习的,会不会这炸弹的制法也是那游僧传授给他的?”
“有可能!”
“太有可能了!”
众人的议论如火如荼的展开,对沈安的溢美之词,就是沈安本主在这里也能感动的痛哭流涕。
火候炒的差不多了,李治想要听到的话也渐渐的浮出了水面,看来,只要再向前轻轻推这么一下,大事就可济了。
“晋王殿下,你刚刚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们想学,沈郎君就可以把制作炸弹的方法教授给我们,是不是?”一娃娃脸的小郎君,捧着稚气纯真的脸,满是期待。
李治撇撇嘴,哎,又一个无辜的少年上钩了,把他们骗进作坊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善哉!
善哉!
“那是当然!”
李治吞了口唾水,正欲开口,却见,一直没做声的萧显爬上了桌案,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桌子上,两腿都盘了起来!
啧啧,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若是被父皇看到,肯定会大发雷霆。
“人家问的是我,你插什么嘴。”李治瞪了他一眼,企图用年龄压制萧显。
萧显岂能让他如愿,他在这里默不作声已经好久了,明明他的定位是来打托的。
可是,半天都没有表现的机会,话都让李治一个人说了,他根本就没有捞到一个表现的机会。
这个时候,当然要抓紧,也就不在乎李治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总而言之,把这些人都拉进作坊就是了,只要达成目标就什么都不怕。
“殿下,我这也是为了给他们仔细讲解一下,你别着急,只你一个人在这里说,总有照顾不周到的地方,我给你补充一下。”
李治十分诧异,什么?
补充?
他才只有六岁,他知道什么是补充吗?
他不要说多错多,弄巧成拙就已经不错了!
“你……会补充?”
“萧显,你才六岁,很多事情还表达的不清楚。”他按住他的胳膊,用眼神拼命暗示。
你不行,你退下吧!
让我来,别再瞎搅合了!
然而,萧显岂是那种会乖乖听话的人,做朋友这么久了,李治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还企图劝说?
真是识人不明啊!
“殿下,您多虑了!”
“我一定可以讲解的很好!”
“好好好,那你就说吧,我听听看。”李治撤了手,给他机会,当然了,这也是在围观人群的重重压力之下才做出的决定。
现在同学们对萧显的话显然更感兴趣,希望他能稍稍控制,千万不要坏事才好。
“萧郎,你快说啊!”萧显早就想好了说辞,只是,他也是个表演**很强烈的孩子。
这边厢刚刚得到了说话的机会,稍一抬腿就上了桌子。他摆好了架势,见众人的目光都向他这边投过来,这才开腔。
“说到这炸弹,它的威力我也是见识过的。第一颗炸弹还是在我家的马球场上爆炸的!”
“实不相瞒,当时把我阿翁都吓了一跳,一颗炸弹甩出去,十丈以内便是烟雾缭绕,火光翻腾,尘土飞扬,整个马球场上都是烟熏火燎,树杈也被炸弯了一截,相当恐怖了!”
“是吗?”
“真的这么厉害?”尧诚义相当给面子,一个劲的捧场,萧显也找到了存在感,开始大吹特吹。
若是沈安在场,看到这副热烈讨论的情景,也一定会相当欣慰。
看看!
都是好苗子啊!
收割!
收割!
待到吹得差不多了,萧显和李治对了个眼神,显然,就算是气氛热烈,积极性高,也要看看这些人究竟是真的想学本事还是只是看热闹。
毕竟,这里还涉及到收钱的问题。
钱,历来都是个大问题。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绝对不是说说而已,可见,钱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有的时候,可以让世代仇人变成好朋友,也可以让铁哥们反目成仇。
收一点学费当然不至于如此,不过,李治也明白,作为自己重要的赚钱门路,沈安的胃口可是很大的。
“不过,你们说的这样天花乱坠,我怎么觉得,这样好的事情并不会落到我们头上?”
羽扇轻摇,自在闲适,这样不识相的话,当然是从一直都暗中观察的尉迟赫嘴里说出来的。
嘿!
这个人真是,不说话看着还挺好,一张口就是惹人厌,说话的时候也不看看气氛。
瞧这现场多么的热烈,多么的昂扬,眼看就可以把收钱的事情讲出来,甚至可以先收一笔,却没成想,他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不过,好在人人都爱瞎掺和,于是,他这样的理智派,自然显得格格不入。
“尉迟,你这就不对了,晋王殿下难得说点有意思的事情,你怎么可以胡乱揣度人心?”
就连一向支持他的尧诚义,这一回都不站在他这边了,尉迟赫并没有生气,他摇了摇衫子,撂下一句话:“是不是好事,你们等着瞧好了。”
尧诚义面色稍顿了顿,却也没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
“殿下,快说说,我们怎样才能找到沈郎君学手艺?”
“你们都想学?”李治环顾一圈,见在座各位全都眼巴巴的望着他,就连根本对炸弹没有多少兴趣的尉迟赫也是如此。
可能是想认真听了之后,再来抓他的把柄吧。
其实,这也是多余了,就算是他机智聪明的能够找到他的破绽,同时英勇揭穿,又能如何?
李治今天能不能够拉到人头,关键还是要看大家的心意。若是人人都想学手艺,那热情压过了理智派,就算是尉迟赫也难免要被裹挟进来,一起学习。
说不定,也得乖乖交上一份钱来。
第四百八十章 眼见为实
“当然!”同学们信心满满,都很给李治面子,这也是正常现象。以往李治在学堂里都是属于对人欺压的状态。
不是不给面子,就是不爱搭理,进入国子监就和萧显成为了铁杆的朋友,人人都知道,他们以前就是好友,所以,也就不爱和他凑成一团。
可是,并不是人人都对晋王殿下不敢兴趣,只要李治愿意给机会,他们非常想和他做朋友。
于是,好不容易李治愿意带着他们玩,自然全都凑上来了。
“殿下,你就快说吧,沈郎是不是要收徒弟?”
“诶!”
“你说对了!”李治向人群中的一人欣慰的点点头,好好好,收学徒这件事,最好还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最好,这样就更便于他乘胜追击了。
“这炸弹是留着以后在战场上使用的,那用量你们也能想象到,肯定是相当巨大的。”
“只靠着沈郎自己,是绝对做不完这么多的,父皇也十分看好他开设炸弹作坊,给了我们很多支持。所以,我们就谋划着,对外招一批学徒,这样既可以把手艺传出去,让人们增长见识技艺,也可以提高炸弹制作的数量。”
“要知道,想跟着沈郎学手艺的人,简直能排满整个善和坊,想获得一个机会,是很难的。”
“后来,我向沈郎建议,既然他想招收的是比较年轻的学徒,不如就从国子监的学生里挑选一些,都是又年轻,又聪明的,不是很方便吗?”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的好机会,当然要留给同学们。”
“这敢情好!”
“殿下就是殿下,这样的好机会还想着我们!”
“就是就是,没想到啊,晋王殿下还这样想着我们,实在是太感动了!”
感动,感动就好了。
我就容易发挥了,李治端起了架势,开始持续输出。
“当学徒当然是可以的,沈郎也全都欢迎,我们是同学,你们的资质我也很清楚,都是合适的,不过,学习也不能白学吧。”
“要知道,采买原料,传授技艺,都要耗费不少的心力,绝对不是轻松的事情。”
“我看,收取一些资财也是应该的。”
“你们说,是不是?”
“是!”在场众人已然是被他洗了脑,齐刷刷的高声叫喊,李治很满意,当然了,到底收多少钱,他心里也还没有个底。
主要是,他并不知道沈安想招收多少学生,他的那间小院究竟能承受住多少学生的闹腾。
“收钱教学也没问题,不过,究竟要收多少钱,晋王殿下,能不能说清楚一些?”
你看,煞风景的又来了吧。
不必怀疑,还是尉迟赫。
除了他,谁还能在这样的热烈的气氛下,还持续泼冷水的,也就是他了。
李治将目光转向他,这一回,很多学生也没有那么一味的支持他了,他们也在等着,李治公布这个最后的数字。
究竟要收多少钱?
给个准数吧。
李治有些犯难,他搔搔下巴,最后只得说:“要说这资财当然是给的越多越好,因为,沈郎教授的手艺,绝对是当世绝学,走遍大唐,你也找不到能够教授这样手艺的好师傅。”
“所以,实际上,你们给多少钱都是应当的,毕竟,正所谓艺多不压身,学会了这项手艺,不论是你们以后要入仕还是从军,都是有大用处的。”
“就算不用在正途上,当做一门特殊的技能也是很好的。”
咿!
一说到要多收钱,果然,现场就爆发出了一阵嘘声,倒也不是个个都反对,比如财大气粗又豪爽的尧诚义就大手一挥,表示给钱从来都不是问题。
要多少,给多少,只要能让他见识炸弹的威力。
但很显然的,也有不少同学都缩回去了,变得不那么积极,就好像李治现在就要从他们的手里扣钱似的。
对于这样的情况,李治早就有准备。
到底是要花钱又不是给钱,他们都是些小娃娃,也不见得每个人手里都能支配大笔资财。
所以,他们的犹豫是很真实的,别看李治在他们中间还算是年纪小的,其实,生活的经验已经比他们多的多了。
毕竟,他接触的都是一些人精,就算他并不想学习阴谋诡计,也是会受到熏染的。
所以,在这种斗心眼,观察人心的方面,心智相当成熟。
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困窘。
再加上尉迟赫的逼问,他就更觉得,要想收钱多,也得露几手真功夫才行。
“尉迟,你也不必怀疑,我是真心实意的想拉你们入伙,不过,你的担忧我也理解。”
“这样好了,”他蹭的跳下了桌子,拍拍两手,对众人说道:“眼见为实,走吧!”
…………
善和坊沈宅。
对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的沈安沈郎君,现在正坐在场院里,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
不要怀疑,大唐也是可以翘起二郎腿的,具备这个条件。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在大唐以前,亦或者把时间线再往前提一提,最早在南北朝时期,中原大地就已经有胡床了。
这种相对比较高的坐具,给了人们解放双腿的机会,虽然它的舒适和便捷程度比不得后世的凳子、椅子,不过已经是划时代的进步了。
人们可以上半身端坐,不必到哪都跪着,于是,跷二郎腿这个高级动作也可以运用自如了。
炎热的盛夏,院子里也并不算是清静,一队又一队的小厮穿梭忙碌,把小院吵得相当热闹。
照理说,今天是有点闷热的,一向怕热的沈安,并不愿意坐在外面,在大唐长安城,盛夏还是在屋里呆着更凉爽些。
至少有个阴凉啊!
谁要在焖锅一样的天,还坐在户外,忍着低气压。
可他没办法,李治行动迅速,说原料这两天能凑齐,他还真就给凑齐了。
现在在场院里忙活的小厮就是在做这件事,他们把一筐又一筐的原料都抬进了小院里。
堆放在一起,负责这项工作的正是被李治差遣过来的贴身大太监梁英。
梁英挥着拂尘,在院子里走走停停,监督着小厮们做事是否用心。闷热的天,他身子又胖,当真是热汗冒个没完。
汗珠子都径直划过脸颊,让人能够深切的体会到他的热。
不过,沈安也没有多少办法,这件破差事,正是他的顶头上司,晋王李治安排的。
就是他想帮忙,也帮不上多少,梁英也不想让他太插手,谁的差事就是谁的差事。
他这人办事一向认真,容不得其他人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