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霸王宁死不过江
独孤信道:“知道秦武王举鼎的前前后后,才能明白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许多人一看他举鼎绝膑而亡,就以为他只是一介莽夫,孰不知,下这样结论的人才与莽夫无异。秦武王是秦孝公的孙子,秦惠王的儿子。秦孝公任用商鞅,秦国在经过商鞅变法后,生产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国力空前强盛起来。同时,军功奖励制度的实行,让秦国的军队战斗力也变得空前强大,在诸侯国中异军突起。接着,秦惠王诛杀商鞅,避免了权臣之乱,稳定了政局,并且让秦国继续按照商鞅变法的道路向前挺进。接着,秦惠王灭掉巴蜀,让秦国不但具备了秦川之地的大粮仓,还具有了巴蜀之地的大粮仓。秦国雄厚的实力,已经超过了其它六国一大截。再接着,便是秦武王上台。秦武王上台以后,便开始逞武力,希望用武力来打败其它诸侯国,实现一统天下的愿望。他一生所做的好几件事,都与他的这个愿望息息相关。比如他喜欢武士,重用武士,就是尚武,且想通过尚武来图强的表现。
比如他驱逐张仪,就是不想通过外交讹诈的手段,而是想通过武力征伐来解决问题。比如联魏伐韩、联越制楚,都是他想以武力实现统一的表现。包括秦武王最后到洛阳,举周鼎,被鼎砸死,也是充满象征意味的。”
石猛听到这些,一时间来了兴致,便问独孤信道:“为什么说秦武王举周鼎被砸死,具有象征意味呢?”
独孤信道:“石大哥请稍安勿躁,听我细细道来。大禹在平定天下以后,铸大鼎以安九州。因为这九‘鼎’是国家的象征。秦武王撬动周鼎,其实就是想替代周天子,自己成为天子的意思。而他最后被周鼎砸死,则是表明,他通过逞武的方式,是不能实现这个愿望的。或者说,在他那个时候,还没有到取代周天子,统一天下的时机。太史公司马迁说:‘武王有力好戏。’很明显他以戏谑的口气来评价秦武王,显然就是对他的做法极为不肯定。看完这个,我们再说说西楚霸王项羽举鼎。很多人觉得,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写到项羽时,说他‘力能扛鼎’,是肯定他的表现,后世也有一些人把项羽奉为英雄,甚至最后他自刎于乌江边,都获得不少赞赏。连前边女词人李清照都写诗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独孤信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喘了口气,石猛连连称是,杨逍沉默不语。马蹄声倒是分外清脆。
抬头望了望天空,也不知道独孤信看到了什么,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秦国的惠文王执政时,任用张仪为相,用‘连横’破坏各国的‘合纵’抗秦活动。并且,张仪还最早地提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称霸策略,即秦国先夺取宜阳,逼近周王室边境,然后趁机控制周天子,握国之重器九鼎在手,然后号令各国诸侯,以成就霸业。只是,当时的秦国国力还不够强大,秦惠文王采取了司马错先灭蜀的策略,而把张仪的这一伟大的建议放置到了一边。秦惠文王嬴驷去世,太子嬴荡继位,他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秦武王。秦武王登基时,蜀国已灭,秦国国内安定富足,国力蒸蒸日上,秦武王的野心也就膨胀起来,他年纪轻轻(即位时的秦武王年仅十八岁)就已经不满足于做各诸侯国的盟主,而是向往着周天子的宝座。于是,秦武王就公开向世人宣言:‘寡人欲容通三川,窥周室,死不恨矣。’(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秦本纪》中浓墨重彩地记了一笔)秦武王说的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说:‘假如让我的车子到三川(在黄河及伊、洛水之间,韩国有三川郡,当时的周王室也在此地),让我亲眼看看周王室的详情,我即使死了也不遗憾!’秦武王这段话就等于是向外界发出了宣言:‘我要取代周王室,自己做天子!’。”
石猛失口赞道:“这才是大丈夫的所作所为啊!只可惜秦武王十八岁继位,短短地在位了四年,年仅二十二岁就因举鼎而亡了,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令人无语的结局,也让这样一个踌躇满志的人,最终壮志未酬。”
独孤信接着说道:“虽说秦武王以身犯险,最终酿成大祸。但是,他在秦国统一天下的大业上,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一是秦武王向秦国人民发出了总动员令:明确地把消灭各诸侯国、吞并天下的统一大业,提上了秦国的议事日程,给他身后的继承者们提出了‘当天子’的目标。二是因为秦武王的雄心壮志,秦**队再一次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与加强。秦国的无敌军团再次呼之欲出,在这种形势下,使几年后的秦**队中出现了一位战神——白起。三是自秦武王开始,中国历史上真正创立了丞相制度。四是宜阳的攻取和永久占领,揭开了秦国统一天下的序幕。这样的一个人英年早逝,实在是太可惜了。”
沉默良久的杨逍此时却按捺不住了,他接着独孤信的话头说道:“秦武王年轻锋锐,重武好战,如果不是因为他举鼎而意外受伤致死,其前途不可限量。也许,在秦武王的手中,就已经比后来的秦始皇提前一百年完成了秦国统一天下的大业!同时,以秦始皇和秦武王二人的处世风格与个人性格来看,也许秦王朝的统治不至于转瞬而亡。可惜的是,历史没有如果,秦武王虽然拥有远大的雄心,却因举鼎而亡。这也给我们当世人敲响了警钟,那就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量力而行,千万不能逞一时之英雄,耽误了卿卿性命。”
杨逍还没说完,石猛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他拉了拉马缰绳,坐稳当了之后道:“历史哪里来的如果啊?过去的事情,终究是过去了,我们看得再清楚,分析得再透彻,也于事无补啊!”
第八十一章帝王谥武不窝囊
杨逍话音未落,独孤信和石猛二人已经按捺不住,都想跟他论道论道。
石猛首先说道:“论古人的事迹,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做事时不至于无所适从,犯下与前人一样的错误,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秦惠文王年仅十九岁继位,诛杀商鞅,平定权臣之乱。后来他又改秦国君主的称号‘公’为‘王’,北扫义渠,西平巴蜀,东出函谷,南下商於,为秦统一六国打下坚实基础,是秦国当之无愧的第一王。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这样一位伟大的君王后代想必也会比较出色,为何武王荡会如此荒唐呢?”
独孤信笑道:“石大哥说得有理,既然‘虎父无犬子’,秦二世怎么那样啊?他的父亲那可是号称千古一帝的秦始皇啊!”
杨逍也不甘落后,他也问石猛道:“石大哥说虎父无犬子,可是我认为虎父不一定无犬子,‘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后辈的心性怎么能与前辈一样呢?如果宋朝皇帝个个都如太祖赵匡胤那样举世无双,唐朝皇帝个个都像唐太宗李世民那样文武双全,那么世上就会少很多亡国之君,哪里会有什么改朝换代的事情呢?”
石猛道:“关于秦武王我还是有点了解的,作为秦惠文王嫡子的武王嬴荡在历史上还是很有作为的,汉文帝时的大才子贾谊是这样评价的:‘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可见武王嬴荡在为政上还是有一定成就的。其在位期间,连横卫秦,连越制楚,平定蜀乱,设立丞相,疏通河道,筑堤修桥,可见他是较有成就远见的王。可是,无论他自己多么野心勃勃,无论他多么年轻有为,无论他的父亲多么英明神武,无论他多么孔武有力,他以身犯险去举鼎,就是不明智的,这个没人否认。”
独孤信道:“秦武王为何会被后人诟病?这就来源于他的先天特长。武王嬴荡天生神力,从小就喜欢有关力气的游戏,因此宠信乌获、任鄙、孟贲等人。后来秦武王与孟贲比赛举‘龙文赤鼎’,秦武王手下的那些大力士,在举鼎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分毫未动,秦武王就说看你这熊样,看我表演,那不是夸张,秦武王,真的是单手举鼎,鼎是举起来了,他如果,马上放下来,就没事,错就错在,举起来了,他还要走几步,结果,刚走了几步,鼎就掉了下来,把秦武王的腿砸得稀巴烂。当大夫们救治时,看到秦武王两眼出血,胫骨折断,到了晚上,气绝而亡,年仅二十三岁。一代神武帝王就这样荒唐的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成为后世的笑柄。”
杨逍道:“按《逸周书》谥法所说,谥号是武的话有以下几种:刚强直理曰武;威强敌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刑民克服曰武;夸志多穷曰武。秦武王谥‘武’正合夸志多穷曰武,很合适。秦武王话说的太满了,‘平生所愿,夺取宜阳,以窥周室,死而无憾’,结果一语成谶,真的功成身死了。不过他这一生虽然短暂,可绝对不是碌碌无为的。”
石猛轻叹了一声道:“谥号为武,就能说明秦武王嬴荡绝对不是一个昏庸之辈。”
独孤信道:“那当然,历史上谥号为武的帝王,没有一个是窝囊废。你们二人总是说我引经据典,可是要说清楚这个,不引经据典,不掉书袋那是不可能了,还是请你们多多担待。古人用一两个字,对死去的帝王、大臣、贵族(包括其它地位很高的人)的一生做一个概括性的评价,该做法称为‘谥’,也就是俗话说的盖棺定论,为死去的人取谥号发肇于西周。也就是说,西周之后,除秦始皇父子外(秦始皇认为皇帝的谥号是‘子议父’、‘臣议君’,所以,废止不行),历代帝王都会有一个官方定的谥号。这些谥号中,文、武、明、睿、康、景、庄、宣、懿都是好字眼。古人说:‘乃文乃武,乃神乃圣’。又有周公定《谥法》:经天纬地曰‘文’,克定祸乱曰‘武’。即帝王美谥,无过于‘文’、‘武’者。‘武’字,除了克定祸乱这层意思外,还包括刚强直理、威强敌德、刑民克服、夸志多穷等意思。屈指数来,能获谥号为‘武’的帝王有周武王姬发、秦武王嬴荡、汉武帝刘彻、汉光武帝刘秀、魏武帝曹操、晋武帝司马炎、晋孝武帝司马曜、后赵武帝石虎、南朝宋武帝刘裕、南朝宋孝武帝刘骏、南朝齐武帝萧赜、南朝梁武帝萧衍、南朝陈武帝陈霸先、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魏宣武帝元恪、北魏孝武帝元修、北朝齐武成帝高湛、北朝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后唐太祖武帝李克用。相对而言,这些‘武’皇帝大多有尚武精神,武勇,志在开疆拓土、平定天下,有的更是亲自披坚执锐,黄沙百战,驰骋沙场。其中,成就最大、名气最显的,无疑是周武王、汉武帝、光武帝、魏武帝这几个,这几个不但有宏图大略,光武帝和魏武帝曹操更是有超一流的军事能力,属于一等一的军事天才。而像司马曜、刘骏、元恪、元修等人,在历史上的名气就比较小了,不但军事上没有任何建树,真实的个人能力也很值得怀疑,能位列‘武’帝行列,几近于胡扯,很有可能是那些无耻的文武大臣们闭着眼睛给他们议定的谥号,或者就是他们的继任者逼着百官给他们戴高帽子,这属于特殊情况。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东晋孝武帝司马曜根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人,竟然在后宫被自己曾宠幸过的张贵人活活勒死。唐武宗李炎算是有些名气的,但他的名气主要来自于‘灭佛’。因为‘灭佛’,他和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周世宗柴荣并列为‘三武一宗’。也就是说,李炎本人其实与‘武’字没多大关系,史籍中关于他的‘武功’记载少之又少,可以忽略不计,不要说跟唐太宗比了,甚至连唐宪宗都比不上。”
第八十二章美谥泛滥唐以降
杨逍此时好奇地问道:“在这众多的‘武’皇帝中,如果单以个人武力论,到底哪一个可以排在第一位?”
独孤信道:“像周武王、汉武帝、司马炎、萧赜、萧衍这些人,功绩虽大,但并没有亲自拎刀子上战场搏杀的经历,所以就不在这次讨论的范围之内了。东汉光武帝刘秀、魏武帝曹操、后赵武帝石虎、南朝宋武帝刘裕、南朝陈武帝陈霸先、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后唐太祖武帝李克用,这些人都是战场上的好手,他们都有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箭法高超,敢玩命,冲锋陷阵,一往无前。他们中,箭法最强的,应该是后唐太祖李克用。”
石猛道:“那李克用的箭法与飞将军李广相比如何呢?”杨逍道:“这只有天知道,就像人们经常讨论的关公与秦琼谁更厉害,两个人不能生在一个时代,实在是太遗憾了!”
独孤信道:“关于李克用的箭法,史书上有记:‘年十三,见双凫翔于空,射之连中,众皆臣伏。’‘又尝与达靼部人角胜,达靼指双雕于空曰:‘公能一发中否?’武皇即弯弧发矢,连贯双雕,边人拜伏。’‘每召其豪右射猎于野,或与之百步驰射马鞭,或以悬针树叶为的,中之如神,由是部人心伏,不敢窃发。’‘因时时从其群豪射猎,或挂针于木,或立马鞭,百步射之辄中,群豪皆服以为神。’想想看,两次一箭双雕、百步之外射马鞭、百步之外射柳叶、针,堪称箭法如神!也正是凭借着这出神入化的高超箭法,李克用一次次地在战场逢凶化吉、化险为夷,与死神擦肩而过。”
杨逍接着问道:“若论单打独斗的实力,这些帝王们谁又能够傲视群雄呢?”
独孤信答道:“能以刀搏杀,力锉强敌,横扫千军的,当数光武帝刘秀和南朝宋武帝刘裕。刘秀最惊艳的表现是昆阳之战。王莽以四十二万大军围困昆阳,刘秀先是领十六骑杀出重围前往郾城和定陵搬取救兵,搬取到的救兵不多,只有万余人,刘秀却意气自若,独自领着一千名骑兵率先闯阵,连番血战,终于解围。在这场战斗中,刘秀的胆气足以包天,个人搏杀能力足以睥睨天下英雄。南朝宋武帝刘裕出身贫寒,却天赋异禀,风骨奇特,两臂有千钧之力,投军后迅速在军中大放异彩,受到了军界、政界的瞩目。在吴郡的一场战役中,刘裕一战成名。东晋隆安三年,刘裕带领几十人一起在吴郡一带巡逻,突然遭遇上了几千名贼寇。这些盗贼当然不把刘裕这几十人放在眼里,狂呼怪叫着冲上来,很快就把刘裕之外的几十人歼灭了。可是,单独剩下的刘裕一个人,居然扭转了败局!刘裕手舞长刀,狂劈乱砍,一下子就砍翻了数名贼人。贼军被他的狠劲所慑,谁也不敢和他交手,转身就走。刘裕一人得势,毫不手软,挥舞着长刀,嗷嗷狂叫,一个人竟然追着几千人砍杀!当时,名闻天下的‘北府军’首领刘牢之的儿子刘敬宣率轻骑军经过,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尽收入眼底,将刘裕视为天人。刘裕敢战之名也由此传遍天下。除了上述武力超强的这些人,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秦武王嬴荡。此人功业不显,也没有战场上的英雄事迹可以炫耀,但似乎却是个人武力最高的。秦武王身高体壮,威猛雄壮,喜好跟人比角力。他曾引任鄙、孟贲等一班勇士到宜阳巡视,闯入洛阳,窥伺周鼎。周鼎是大禹收取九州的贡金铸成的九个大鼎,又称‘九龙神鼎’,由夏传于商,商传于周,迁之于洛邑。迁时,用卒徒牵挽,牛车负载,不知其重量几何。秦武王逞强好胜,要与孟贲等人比赛举鼎,结果大鼎脱手,砸断胫骨,到了晚上,气绝而亡。秦武王举鼎之事虽成历史笑谈,但他的神力盖世,令人生畏。”
石猛问道:“那前面所说的那么多,到底谁名副其实呢?”杨逍道:“真正能够名副其实的,其实也没几个。”
独孤信道:“是的,名副其实的,的确寥寥无几。诸如周武王姬发、秦武王嬴荡、汉武帝刘彻、汉光武帝刘秀、魏武帝曹操、晋武帝司马炎、南朝梁武帝萧衍等,真正名副其实者,寥寥无几,充其量不过三个半罢了。余者,不过是‘子议父、臣议君’之背逆大势下,或无可奈何,或拍马溜须,给出的彻彻底底戴高帽子之‘美谥’。”
石猛道:“只有三个半!就这么少?”独孤信道:“是啊,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相较于其他连‘武’之谥也得不到(须排除得‘文’谥之皇帝)的皇帝,这些‘武’皇帝大多有尚武精神,武勇,志在开疆拓土、平定天下,有的更是亲自披坚执锐,黄沙百战,驰骋沙场以开皇朝帝业。而这里面成就最大、名气最显,也最‘名副其实’者,莫过于周武王、汉武帝、光武帝此三人,即‘三个全人’者。此‘三武’帝王,不但有宏图大略,更兼得超一流军事指挥能力,在文治、武功上可谓佼佼者。在这里,有人疑惑‘周武王’姬发只能算作上古时期的‘天下共主’,算不得皇帝,何以列入其中?实则是有缘故的。首先,周武王之名气,因‘武王伐纣’、牧野之战之大事,是以无论在民间,还是在学林,都广为人知;再者,据传《谥法》就是武王之弟——周公旦所作。当然还会有人疑惑,论及‘武功’之高,兼并天下,首开帝制的‘祖皇帝’——秦始皇嬴政,为何没在其中?这,当然也是有缘故的。想当年秦始皇嬴政兼并六国,一统天下而建立大秦帝国,可真的是踌躇满志,自信满满。这份自信,首先就表现在其称帝后的第一份诏书里,即废除谥号制度。这位能把周朝所封的诸侯国一并剪灭的皇帝,自然对周朝的一套东西多有看不惯。他觉得君主的谥号并不能由自己在生前商定,只能在死后任人议论。所以他认为这是‘子议父、臣议君’,是大逆不道,自然不可取。谥法自此被废除,但这一情况,在汉高帝刘邦建立汉朝后,马上就恢复了,并从此延续下来。除了‘祖皇帝’嬴政外,很多君主在‘武功’上都是大有作为的,譬如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赵匡胤等,为何没有被谥‘武’皇帝?这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其一在于,谥法之中,‘文、武’最美,所以这些帝王大部分都被谥以‘文’字,更甚者是‘文、武’齐谥,譬如唐太宗李世民,初谥‘文’皇帝,随后又被子孙们相继加谥‘文武圣’皇帝、‘文武大圣’皇帝,乃至‘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可以说,谥法规则之乱,就是起于这个‘混血的唐王朝’。自唐以前,皇帝谥号定下一旦定下,甚少有改动者,且皇帝庙号中的‘祖’、‘宗’之用,甚有法度,并不是每个皇帝都能有庙号,更不是是个皇帝都成为‘什么宗’。因为,按照《礼记·祭法》云:‘祖,始也,言为道德之初始,故云祖也。宗,尊也,以有德可尊,故云宗。’譬如西汉,称祖者只一人,即汉高祖刘邦,称宗者也就三个,即汉文帝刘恒称为太宗、汉武帝刘彻称为世宗、汉宣帝刘询称为中宗。但是从唐朝开始,美谥泛滥,庙号亦泛滥。是个皇帝,只要不是亡国之君,皆能美谥一长串,而且还能捞到一个庙号。这也是自唐以降,单谥‘武’皇帝者,少之又少(因为廉价、不稀罕了)。”
第八十三章世家大族迁朔方
石猛问道:“难道其他的帝王都当不起一个‘武’字?”独孤信答道:“这些所谓的‘武’皇帝中,尚有四人算是‘半名副其实’,即魏武帝曹操(追认的)、晋武帝司马炎、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及北周武帝宇文邕。”
杨逍问道:“此话怎讲?”独孤信缓缓地答道:“此四人,可以说都有各自的‘文治武功’,惜与前辈‘三武’相较,都缺点不少。譬如魏武帝曹操,虽有文治武功,但毕竟没能一统天下,更是一生是没做过皇帝;再说司马炎这个晋朝的开国皇帝,更是仗着父祖基业篡位曹魏,虽说在位时灭了吴国,一统天下,可惜立了个历史上有名的白痴儿子司马衷以嗣皇帝之位,留下一个危机四伏的烂摊子,最终引发八王之乱、永嘉之乱,带来‘神州陆沉’之三百六十年的血与火。至于北魏太武帝拓跋焘,能以当时胡族身份建功立业,一统北方,可惜终功败垂成。更为可惜的还有北周武帝宇文邕,若不是英年早逝,一统天下的美名肯定落不到隋文帝杨坚,这个窃取了北周基业之辈的头上。除此七人,虽然还有几个在历史上颇有名气者,譬如平民出身的宋武帝刘裕,长寿且崇佛信道的梁武帝萧衍,南陈武帝陈霸先,甚至成汉武帝李雄,只能称得上是区域一霸,雄踞一时之辈耳。”
杨逍听独孤信说完,便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想法:“儒家最为推崇的六大圣君是尧、舜、禹、汤、文、武,其中尧、舜、禹、汤是人名,文与武是谥号。谥号是人们在帝王死后,评定其一生功过的称号。文、武二圣是指周朝的开国之君周文王和周武王,两位君主是圣君,能获得‘文’或‘武’为谥号的皇帝,当然是文治武功最出色的皇帝。汉武帝北逐匈奴、南定百越、废黜百家、独尊儒术,身后获‘武’字为谥号意味着开疆拓土。隋文帝让中华传承重回正统,使南朝北朝重回统一,身后获‘文’字为谥号意味着天下归心。历史上的皇帝以唐朝为分水岭,唐之前的皇帝用谥号,唐之后的皇帝用庙号。也就是说,谥号制度在唐代的一开始就被废除了。我们看一看大一统王朝中,都有哪些皇帝获得了‘文’或‘武’的谥号。按时间顺序依次是,汉文帝、汉武帝、魏武帝、魏文帝、晋文帝、晋武帝和隋文帝。如果深入了解一下这七位皇帝的出身,会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这就是得位不正。”
独孤信对杨逍说的话非常感兴趣,他笑着说道:“愿闻其详!”杨逍接着说道:“汉文帝刘恒,是汉高祖刘邦的第四子,他的生母更是项羽分封的魏王魏豹以前的妃子薄姬,而且薄姬并不受汉高祖刘邦重视,刘恒在刘邦的七个儿子中,既非嫡子,又非长子,按道理,皇帝的继承人再怎么轮,都轮不到他来做。可是继汉高祖刘邦皇帝之位的是嫡子刘盈,吕后所生的唯一一个儿子,历史上称其为汉惠帝,汉惠帝在位七年,死时年仅二十三岁,继位者是小皇帝刘弘。小皇帝刘弘在位期间由吕后摄政八年。从汉高祖刘邦去世,到吕后去世的十五年间,其实都是吕后主政。女主摄政,在政权的正统性上有瑕疵,因此吕后刚刚去世,周勃和陈平就发动政变,废掉了吕家势力和小皇帝。汉惠帝的‘亲儿子’被废,正统的皇位传承也断了。立嫡不成就该立长,汉高祖刘邦的长子刘肥被封为齐王,早就已经去世,时任齐王是刘肥的长子刘襄。刘襄作为汉高祖刘邦的长子长孙,继承大统顺理成章,况且刘襄在荡平诸吕的斗争之中,还出工出力。事情坏就坏在出工出力之上,有时候根红苗正、能力出众就意味着不好控制,政变成功的最大功臣是周勃和陈平,这两位大佬当然想扶植一个傀儡皇帝。越想扶植傀儡,就越会碰到硬茬,刘恒是搞政治的高手,死后被尊为文皇帝,与之相似的是唐宣宗李忱,极高的政治天赋成为拥立老臣永远的噩梦。汉文帝刘恒登基之后,威胁皇权最大的人,莫过于功臣周勃、陈平,以及齐王刘襄了。汉文帝刘恒先是制造冤假错案办了周勃,然后将齐国一分为七,分给老齐王的七个儿子。汉朝的文、武皇帝对威胁皇权的势力动手,就是从汉文帝开始的。汉武帝刘彻同样不是嫡子和长子,汉景帝刘启的长子刘荣被立为太子。汉武帝刘彻能够继承大统,与其母亲王美人的一番精心运作是分不开的,结果太子刘荣被废,刘彻顺利登基。汉武帝一生功业甚多,而他不遗余力的加强皇权的行为,往往被忽视。汉武帝一朝,能够威胁到皇权的无非是相权、世家和外戚。汉武帝刘彻首先对相权动手,成立皇家秘书处大大削减丞相的权力。接着兴建朔方城,将各地的世家大族强制迁移到朔方。最体现汉武帝心机的,莫过于对外戚的处置。靠皇后的势力才获取大位的刘彻,废掉皇后陈阿娇后,又迎娶平民卫子夫为皇后,然后扶植卫青、霍去病等外戚势力。卫家势力逐渐做大,太子刘据被称为卫太子之后,汉武帝又一手导演了史称‘巫蛊之祸’的惊天大案,逼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自杀,将自己一手扶植的外戚势力一网打尽。之后,汉武帝又立小儿子刘弗陵为太子,再想方设法地杀掉太子的生母钩弋夫人,以绝后患。汉武帝为了大汉朝江山永固,可谓是机关算尽,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外戚势力在西汉一朝尾大不掉,前有霍光,后有王莽,西汉王朝最终还是亡于外戚的篡位。”
石猛道:“汉武帝雄才大略,可惜晚节不保,相比于汉武帝,魏武帝曹操可就幸运的多了。”
杨逍道:“魏武帝曹操的故事尽人皆知,不为人知的是,曹操为了江山永固,执行唯才是举的政策,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西汉末年外戚势力一家独大,东汉显然吸取了教训,东汉末年成了宦官、外戚和世家三方混战,结果在军阀介入之后,本来就朝政混乱的东汉王朝,从此彻底崩溃。”
第八十四章本欲得武偏得炀
独孤信道:“杨逍说得有理,石大哥的见解也颇有新意。作为卓越的政治家的曹操,他当然看到了问题的本质。两汉政治的失败,表面上是外戚势力做大的结果,其实问题的根子在于世家大族。任何一个君王,要有效的治理国家,都会需要大量的官员,可是两汉的官员几乎全部出自世家大族。表面上官员是由皇帝任命的,可是一个人如果没有出身,那可是连做官的资格都没有的。因此,官员效忠的对象首先是世家大族,其次才是皇帝。在这种情况下,皇帝想要制衡世家的势力,就不得不启用外戚。西汉用外戚,结果被王莽篡位,东汉还要用外戚,但是他们留了一手,这一手其实也并不高明,只不过是引虎驱狼而已。只是增加了宦官的权势,让他们去限制外戚,结果就是世家、外戚和宦官的三方混战。解决了世家的问题,外戚和宦官的问题就不成问题了,外戚和宦官的权力是皇帝赋予的,皇帝如果想收回这些权力,是随时可以收回的。曹操想做的就是打破世家大族对做官的垄断,因此曹操要执行唯才是举的政策。但是曹操最终还是失败了,世家大族的势力不是一个军阀曹操可以撼动的。世家大族的前身是先秦时期的贵族,贵族有封地,爵位可以世代相承,对君权始终是一个很大的威胁。秦孝公时期的商鞅变法,开启了君主打击贵族的序幕,大秦帝国也因为打击贵族最为得力,从而一统天下。大秦帝国用法家思想治理国家,治国的官员是酷吏而不是文官,这样的格局迎来的是迅速的崩溃,自从大秦帝国二世而亡之后,此后的历代君主,鲜有以酷吏治国的,文官治国就此成为中华帝国当政者的共识。文官治国就是有文化、有知识的读书人做官,两汉时期,普通人家根本养不起读书人,读书的权利被世家大族所垄断,做官的权利也因此被世家大族垄断。这就造成了官员的任命,表面上来自皇帝,实际上出自世家大族的现象。官员的第一效忠对象是自己的家族,第二效忠对象才是皇帝,曹操一心想打破的就是这种局面。在战场上,曹操可以消灭四世三公的袁绍;可是在官场上,曹操却无法根除世家大族的影响。因为曹操无法打破世家大族垄断读书的状况。结果曹操终其一生也未能消灭世家的势力,魏文帝曹丕即位之后,为了获取世家大族的支持,执行支持世家世代为官的九品中正制。结果魏文帝曹丕得了皇位丢了江山。后来的所谓晋文帝司马昭,是世家大族势力的总代表,曹操的‘唯才是举’严重侵犯了世家大族的权益,曹丕虽然执行九品中正制,但草根出身的曹家,在世家眼中还是不可靠。因为曹操的祖父曹腾是东汉末年的大宦官,曹操的父亲曹嵩本来是夏侯氏的子弟,后来给大宦官曹腾当了养子,改姓为曹。而在曹氏家族失去世家大族的支持之后,推举司马家族上位就成为世家大族新的选择,短命的曹魏政权被司马政权所取代。在那样的时代,能上位的家族都不是省油的灯,司马家族当然知道最大的敌人正是扶植自己上位的世家。晋武帝司马炎为了制衡世家大族的势力,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可惜他选择了最为错误的方向,简单来说,晋武帝司马炎立错了太子,封错了诸王。史书上将晋朝的速亡,归咎于晋武帝司马炎立了一个傻儿子当太子,结果引发‘八王之乱’,然后是‘五胡乱华’,中华大地上从此进入了前所未有的乱世。其实历史上无能的皇帝有不少,像晋惠帝司马衷一样,能让一代大一统王朝恰逢王朝盛世,却立刻土崩瓦解的,司马家这个王朝可是独一份。中华帝国的一整套文官制度,其实是可以在皇帝无为的情况下正常运转的。但是晋武帝司马炎为了对抗世家大族,却选择了更为凶险的敌人——宗室。与皇帝血缘最亲的宗室,才是皇帝最大的敌人,因为宗室拥有皇族的正统性,只要说现任皇帝不称职,就能名正言顺的取而代之。晋武帝司马炎选傻儿子司马衷当皇帝,再将聪明的儿子们分封为诸王,是他一系列愚蠢政策中最蠢的一个,导致了极为严重的后果。司马家建立的晋朝也成为历史上所有大一统王朝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隋文帝杨坚可以说是真正的千古一帝,在隋文帝杨坚治下,中华文明重回正统,中华帝国重归一统,‘开皇之治’的盛况,比之盛唐,那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文治武功皆盖世的隋文帝杨坚,也有着挥之不去的烦恼。隋文帝杨坚欺负孤儿寡母,篡了北周静帝的皇帝大位,得位不正早已坐实。自己得位不正,就会对江山永固格外的上心。隋文帝杨坚能够篡位成功,与北周老臣的支持密不可分,北周老臣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关陇贵族集团。这些人能够支持隋文帝杨坚上位,就能支持别人上位,谁要想动这些人,那还真是不容易。北周的‘八柱国’,都是军权在手之人,闹不好会天下大乱。隋文帝杨坚的长子杨勇与关陇贵族走得很近,次子晋王杨广平定江南,在江南文士中享有不错的声望。为了大隋的江山永固,隋文帝杨坚思量再三,决定还是将大位传给杨广更为合理。继承大统的杨广,当然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建东都、修运河、行科举,其意图十分明显,要将帝国的政治经济中心,从西北的关中向东南的洛阳迁移。这样做可以在削减关陇贵族势力的同时,扶植江南文人的势力,通过科举制,又能防止新兴势力做大,简直是一举三得的妙计。杨广一心想的是超越父亲的历史地位,早就想好了自己的谥号——‘隋武帝’。于是杨广开始了西征吐谷浑和北伐高句丽的征程,这又是一个一箭双雕的良策。西征和北伐都是由关陇贵族打头阵,无论输赢,都可以削弱关陇贵族的势力,以大隋的国力,取得西征和北伐最终的胜利并不困难。这样最终的结局是关陇贵族势力衰亡,大隋王朝武功卓著。人生在世,无论身居高位还是一介平民,都不能将算盘打得太精,一切的好处都是自己的,一切的错误都是他人的,这么做将赢得每一场战役却输掉赢得的一切。关陇贵族杨玄感率先造反,中原贵族李密也揭竿而起,老谋深算的李渊螳螂在后,还有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揭竿而起。杨广‘隋武帝’的美梦,终成了隋炀帝的噩梦。文、武皇帝的故事自此已经到了尾声,最精彩的总是要留在最后。皇帝谥号制度的终结者是一对夫妻,李世民和武则天。唐太宗李世民是天字第一号乱臣贼子,女皇武则天是古往今来独一份女子称帝,二人既是丈夫与妻子又是公公和儿媳,真是不要太精彩。唐太宗的谥号本来是唐文帝,唐高宗听从武则天的建议,为自己的父亲加谥为文武圣皇帝。这个谥号作为皇帝谥号制度名存实亡的标志,实在太合适了。唐太宗弑兄囚父,乱臣和贼子一个人全当了,前世的文武皇帝不是乱臣就是贼子,谥号非文即武,李世民既是乱臣又是贼子,谥号圣文武。武则天给唐太宗加谥号,只是她想废掉谥号制度的第一步。秦始皇曾经废除了谥号制度,但大秦亡了,谥号又回来了。武则天想废掉谥号,就要独辟蹊径。武则天为什么要废除谥号呢?因为她不想后人给自己一个盖棺定论的评价,她立无字碑就是这个意思。”
第八十五章圣人永远是素王
石猛道:“唐太宗李世民和武周女皇帝武则天二人还真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一对欢喜冤家,不过照我看来,女皇帝还是更为出色的,武周王朝还真不一样。女皇武则天死后,无字碑一直矗立在那里,任由风吹雨打。”
杨逍道:“立下无字碑的女皇帝武则天,当然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女皇帝武则天开创了武周一朝,按照谥号制度,女皇帝武则天最合适的谥号就是‘周文帝’,再加上她本来的姓氏‘武’,就成了‘武周文帝’。因为历朝历代都有‘文’、‘武’皇帝僭越篡位的优良传统,‘武周文帝’这个谥号怎么看怎么别扭,圣君周文王和周武王的文和武都用上了,结果却成了一种讽刺。废除谥号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谥号加长,于是唐高宗谥号‘天皇大帝’,女皇自己的谥号是‘则天大圣皇后’。后世的皇帝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功过由后人来评述,因此皇帝的谥号越变越长,这样称呼皇帝时,还是用庙号比较方便。这就是唐朝之前的皇帝称谥号,唐朝之后的皇帝称庙号的由来。‘文’、‘武’皇帝共同点之一是得位不正,共同点之二是不遗余力的打击世家大族。可以说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用的方法也都用了,但效果只能说是一般般。以打击世家大族为己任,说明那些‘文’、‘武’皇帝的政治素养都很高,无愧于‘文’、‘武’之谥号。另一方面说明消灭世家大族的势力任重而道远,哪怕贵为天子也力所不能及。世家大族真正的衰落要到宋代,印刷术、儒家伦理和科举取士才真正成为世家大族的掘墓人。”
石猛突然问道:“汉武帝虽不是是景帝长子,但被立为太子自然以继大统,怎么成了篡位僭越之人了?周文王也是继承自己父亲的君位,也成了篡位了?”
独孤信怕杨逍一时说不出所以然来,他赶紧回答道:“按照儒家伦理,不按照既定顺序继承大位,就是得位不正。如果靠阴谋诡计上位,更是篡位僭越。文王是商朝的臣子,被追封为文王,是典型的僭越。”
石猛再次说道:“既然这么讲规矩,怎么说武则天和唐太宗是夫妻?武则天连妾都算不上,有资格称妻?”
杨逍道:“石大哥说得有理,按儒家那条理论,是不是必须按顺序继承?亚圣孟子就说过,天命有常,唯有德者居之。”
石猛又问道:“那究竟谁是那个有德者?”独孤信答道:“不一定非得有德者居之,有时候还真是看寡助与多助。商纣王,文治武功一流,可是他动了贵族世家的利益,被周文王和周武王所灭;秦始皇,千古一帝,创华夏千年政治制度,动贵族世家利益被灭;魏武帝曹操,鼎鼎有名的军事家、文学家、政治家,终其一生都没有解决世家贵族的问题;隋炀帝杨广,文治武功,制度创举,可媲美秦始皇,依然被世家贵族所击败!这些帝王的举措,都间接促成了下一个王朝的兴起繁荣,商纣之后八百年周朝,秦之后四百多年汉朝,隋之后三百年的唐,周汉唐,华夏最巅峰的时代!无论谁上位,总有一批追随者。孟老夫子所说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是这个道理。”
杨逍道:“商汤王是叛夏的,还把夏桀流放了。周武王是叛商的,把商纣王逼到自杀。周文王在世时,还不是最高统治者,早已经在自己的领地里阴谋部署造反。此三人者都是圣人,那为唐太宗何李世民不是圣人,担当不起所谓的‘文’、‘武’之谥?能够得到‘文’、‘武’之谥的君王,主要是因为功绩大。我一直觉得杨广再怎么混蛋,谥号也应该是武帝,明帝肯定不合适,炀帝属于过分丑化,不作讨论,最合适的其实还是武帝。关于隋炀帝杨广的史料,我非常怀疑李世民从头到尾地篡改、丑化了,杨广怎么也应该有一些正面形象的。他其实是一位很复杂的帝王,他和秦皇汉武一样有开创大业的雄心壮志,他继位后定年号为大业,可以看出他想成为一名有作为的帝王。在他执政前期,他也确实做了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开凿大运河、修建东都洛阳、开疆拓土、完善科举。这些大气魄的工程和业绩,使隋炀帝一度有望比肩秦皇汉武。”
石猛道:“其实谥号是对死者生前的功绩评价,只有死后才有。惟周公旦、太公望开嗣王业,建功于牧野,终将葬,乃制谥,遂叙谥法。谥者,行之迹;号者,功之表;古者有大功,则赐之善号以为称也。车服者,位之章也。是以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行出于己,名生于人。名谓号谥。人们又常常讲‘死者为大’,所以谥法初起时,只有‘美谥’、‘平谥’,并没有‘恶谥’。善、恶‘谥号’则源自西周共和行政以后,即周厉王因为暴政‘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等,被谥为‘厉’,另外还有‘私谥’。谥号的选定根据谥法,谥法规定了一些具有固定涵义的字,供确定谥号时选择。”
独孤信道:“由于‘美谥’太多,谥号制度的初衷是人死后,后人根据他的生平,所给予的评价。简而言之,是非功过,盖棺论定。有功,则美谥,加以表扬;有过,则恶谥,必须批评。无功无过,为平谥,多表同情。谥法制度有两个要点:一是谥号要符合死者的为人,二是谥号在死后由别人评定并授予。君主的谥号由礼官确定,由即位皇帝宣布,大臣的谥号是朝廷赐予的。谥号带有评判性,相当于盖棺定论。谥号来自于谥法。谥法规定了若干个有固定涵义的字,大致分为三类:属表扬的有:文、武、景、烈、昭、穆等;属于批评的有:炀、厉、灵等;属于同情的有:哀、怀、愍、悼等。恶谥是后来才有的——人们渐渐觉察到,有些帝王大臣不是好人,有一些还很可恨。所以最开始时,人们对于褒贬还能出于公心,可越往后来,美谥却越来越多,很多人根本名不副实,闹出很多笑话,就算是当时议定这些美谥的人,也很有可能觉得非常荒唐。”
杨逍道:“一般说来,帝王的号主要有四种:年号、庙号、谥号、尊号。人们也许不知道刘病已是谁,但知道汉宣帝,人们也许不知道刘骜是谁,但知道汉成帝……皇帝的号,当然是有讲究的,相对于出现较晚的年号、并非人人都有的庙号、随时间发展日益加长的尊号,谥号则是持续时间长而褒贬较明确的一种通行的称呼。尽管这种原始的上谥号的方式所起到的限制作用因人而异,具有较大的主观性,但仍然不失为一种可取的限制君权、要求仁政的措施。我们知道,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政治上而言,皇帝是风水轮流转的,但思想上,一旦接受了儒家的评价体系,孔子就永远都是‘素王’。尽管谥法的出现如此顺理成章,也还是有反对的声音:‘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朕弗取焉。’于是秦不恤下民,二世而亡,不由使后世喟然叹息。”
第八十六章生前盖棺太荒唐
石猛道:“一个人不管生前如何显赫荣耀,但是在其逝世后,人们对于他的评价,才是决定他到底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正所谓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为此‘谥号’制度就应运而生,而谥号就是用于高度概括一个人一生是非功过的评价,按其生平事迹给予褒贬,因此历代帝王将相、王公大臣们都非常重视。有褒的美谥,怜的平谥,贬的恶谥三种。美谥如文、武、明、睿、康、景、庄、宣、懿都是好字眼;恶谥如厉、灵、炀都含有否定的意思;平谥如怀,悼,哀,闵,殇,有点同情的意味;另外东吴大帝孙权的谥号是‘大皇帝’,是比较特殊的一个。由于恶谥是对死者的批评,这在任何时代,都是人们比较反感的事情,特别是皇帝。所以北宋王朝做出规定:不立恶谥,只作美谥和平谥。”
杨逍道:“石大哥说得没错,先秦时期的谥号,通常是一个字,或者是两个字,往往言简意赅。齐桓公、楚灵王、赵武灵王……几个字就能定一个人毕生之功过。汉代以后,官府对于谥法的管理和认定更为严密,有‘大鸿胪’专司此事,汉代的谥号通常是两个字,汉代‘以孝治天下’,‘汉文’、‘汉景’、‘汉武’,其实都应该是‘孝文’、‘孝景’、‘孝武’。魏晋又改成了一个字,或者与‘复周公之政’有关。但是总的来说,唐朝以前,无论是皇帝,还是贵族,上的谥号都还比较客观、克制。唐朝以后,时代变了,人心也变了。”
独孤信接着道:“是的,确实是唐朝人把盛行千年的谥法彻底搞砸了。从唐代开始,谥号出现了两种变化,一种是逐渐加长,一种是生前加谥。逐渐加长的结果是确实是造成了动辄十几二十字的特长版谥号,除了祭祀大事,平常没人用这个称呼,于是逼得读书人用年号甚至用陵号称呼皇帝。至于生前加谥,也就使得谥号充满了溢美之词,。——如果有例外,那么提到的‘先皇’,大概率是前朝的亡国之君。试想皇帝还在位,谁敢用批评之词来评价他,谁敢给他恶谥。从此,谥号就从臧否人物的利器,变成奉承皇帝的方式,也成为皇帝驾驭群臣的手段。谥号的变异毕竟是单方面的,所谓‘惟辟作福,惟辟作威’,给皇帝的谥号充满了溢美之词,给群臣的谥号,也在皇帝的授意之下,越来越暗藏玄机。对于文臣,在某些历史时期,‘文正’,‘文贞’成为了那时公认的最高评价;对于武臣,‘忠武’成了难得的美谥。”
石猛道:“人人都不想被人批评,被人骂,如果有人非要骂,非要批评,哪怕是忠言逆耳,也会有无妄之灾。看历代王朝的兴废,多少都是因为奸佞之臣不顾廉耻,只做谄媚之事。最开始时,只是一些小人对皇帝赞美、谄媚,时间一长,对皇帝的赞美,更是形成了制度、规定,但追根溯源,谥号的异化,是在唐朝时期完成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步,从此之后,谥号再也不能公正地去褒贬人、评价人的一生。”
独孤信道:“人们都知道皇帝在世的时候,一般情况下没人敢对当朝皇帝指指点点,即使有,也都是恭维为主,提建议或者意见也是挑皇帝高兴的时候。在皇帝活着的时候,很难看出他的真实功过。因为谁也不知道一个好皇帝在晚年会做出来什么荒唐事,也不敢担保一个荒唐的皇帝在晚年改过自新,所以活着的时候评论一个人,那是不太合适,简直是对人的亵渎。但是皇帝死后,情况就大大的不一样了,这个时候给皇帝上的谥号和庙号等称号,往往更有真实性,也更能全面一些。”
杨逍道:“皇帝的称号是的真不好叫,你以为汉高祖刘邦的谥号是‘高祖’?其实他谥号是‘高皇帝’,如果这个时候你知道其实有的皇帝还有庙号,那你一定会以为‘高祖’是刘邦的庙号?那么你又错了,刘邦的庙号是‘太祖’。历史上称他为‘汉高祖’是将庙号和谥号并在一起的。”
石猛道:“毕竟谥号是死后,后人评定的,也就是盖棺论定,这一辈子就这么敲定了。话说姓氏加上谥号其实也是对人的一种尊敬,古人也惯用这种手法。汉朝的时候有庙号的皇帝着实不多,但是谥号却是一人一个,到了唐朝,庙号也成了各位皇帝们人人都有的东西。”
独孤信道:“一般情况下,要得到谥号,必须要满足一定的条件。官方讲的谥号资格,每个朝代都不太一样:周朝天子、各国诸侯、卿大夫及夫人有得谥资格;汉朝规定只有生前封侯者有得谥资格;唐朝规定职事官三品以上有得谥资格;唐朝二品以上官员有得谥号资格;那历史上还有两个没权没势,也能获得谥号的人。前一个人是‘古今隐逸诗人之宗’,另一个一个宋代奇人,他就是号称‘梅妻鹤子’的诗人。前一个大家都认识,后一个可能陌生一点,前一个是陶渊明,后一个是林逋。两人都有谥号,不说别的,就说两人的地位,那可都是布衣之身。再看看两人的财产状况,一个是‘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的小农民,另一个是‘三百六十棵梅树’的所有人。二人勉强维持温饱,可能都存在问题,就这么两个人,他们还都有谥号。一个是,‘古今隐逸诗人之宗’,另一个是连宋朝皇帝都加关注的隐逸派代表人物。一个是陶靖节,一个是林和靖。”
杨逍道:“靖节这个谥号属于‘非官谥’也就是‘私谥’,而‘和靖’则是皇帝给赐的,说白了其实还是‘私谥’,个人觉得是没有高低之分的,两人都是杰出的人物,其文学作品也是足以让后人瞻仰的。这就是谥号的另一个确定方式:私谥。这些谥号一般都是文人,或者隐士的谥号,也这些都是什么亲朋好友、门生子弟、或者曾经的下属给他们偷偷加的,这就是私谥。虽说私谥与官谥不同,但是一个人有了谥号,这就已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了。”
石猛道:“谥号这玩意到了汉朝之后,感觉就被那些无耻的君臣们给玩坏了,除了亡国之君的谥号不太客气之外,其他皇帝的谥号细细想来,总感觉没有几个是恶谥,而且有很多名不副实的。”
独孤信道:“名不副实的谥号出现,是难以避免的。谥号是指在某人去世后用一个称号对其一生做出总结,一般由礼部确定,而礼部归根究底也是为皇帝服务的,礼部的官员们是人不是神,他们也不可能做任何事情都出于公心,他们很难公平公正地去评价每一个他们工作份内该评价的人。需要特别注意的一点是,并非人人都有谥号,一般而言只有皇帝与生前做出杰出贡献的大臣才有谥号。谥号与庙号又不同,庙号只有皇帝才有,而且不是每个皇帝都有,只有在位期间政绩突出的皇帝才有庙号,如同汉朝,汉武帝是刘彻谥号,汉世宗是其庙号,文景二帝却没有庙号。谥号并非皇帝专属,政治贡献极大的臣子经礼部可确定其谥号。这些人的身份决定了他们的称号,必定与众不同。”
第八十七章文正千年受敬仰
独孤信刚刚说完,杨逍就紧接着问道:“那臣子们的谥号有没有规矩呢?是不是也像皇帝们那样规矩甚严?”
独孤信笑着答道:“好一个急性子,其实对于臣子的谥号,又有有‘文谥’与‘武谥’之分,谥号又有‘美谥’与‘恶谥’之分,如同文天祥、岳飞等民族英雄而言,死后谥号一般都是‘美谥’。关于谥号又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文官大多都有一个梦想——死后应当谥为‘文正’。汉朝恢复谥号之后,谥号也开始有了一个比较完整的体系。文臣的谥号以‘文’字为首,没有固定的搭配词,武将则以‘武’字为首。《周逸书?谥法解》中记载: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慈惠爱民曰文;愍民惠礼曰文;赐民爵位曰文;勤学好问曰文;博闻多见曰文;忠信接礼曰文;能定典礼曰文……汉朝恢复谥号之后,唐朝之前,这一段时间一般臣子的谥号都以‘文’而谥,单一个‘文’字便将臣子的一生概括。直到唐朝,著名的谏臣魏征让唐太宗既爱又恨,魏征死后,唐太宗认为一个‘文’字无法对魏征一生的贡献做出全面概括,于是便在‘文’字之后再加上一个‘贞’字,因此魏征被谥以‘文贞’。‘文贞’的本意可能是谐音魏征的‘征’字,也可能是对应‘贞观之治’的‘贞’,无论是哪一种,这都是唐太宗对魏征的最高的认可,所以自此之后,‘文贞’便成了唐朝文臣最高的谥号。
不过‘文贞’这个谥号的确定,最初还是有一些坎坷。‘文贞’刚刚确定之后,很多大臣对于‘文贞’这个不合礼法的谥号,抱以不认同的态度,认为谥号当与礼法相同。直到玄宗皇帝亲自下诏给宰相张说谥号为‘文贞’,才结束了这场关于‘文贞’合不合礼法的争论,‘文贞’也自此成为文臣最高的谥号。在赵匡胤结束了五代十国的政权之后,北宋王朝建立,宋朝沿袭了唐朝的谥号制度,北宋建立初期,几为政治突出的文臣,如王旦等人都被谥以‘文贞’。到宋仁宗执政期间,因宋仁宗名赵祯,‘祯’与‘贞’谐音相同,自古最忌讳的便是与皇帝名字同音。宋太宗赵匡义以与其兄宋太祖赵匡胤同‘匡’字,改名为赵光义。所以说‘文贞’与宋仁宗之名产生了冲突,为了避当朝皇帝名讳,‘文贞’便改为‘文正’。按《周逸书?谥法解》中记载‘正’的解法为:内外宾服曰正;大虑克就曰正;内外用情曰正;清白守洁曰正;图国忘死曰正;内外无怀曰正……。‘文’配以‘正’是为‘文正’,按照谥号解法来看,‘文正’可以说是对文臣一生的极高赞扬。在宋朝第一次出现‘文正’这个谥号之时,司马光提出‘文正是谥之极美,无以复加’,而后‘文正’便彻底取代‘文贞’成为文臣谥号之首(毫无疑问是美谥)。”
石猛道:“我记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世人称其为‘范文正公’,就是这么来的吗?”
独孤信道:“宋承唐之韵,北宋以后,出现了一个极其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文官的职位愈做愈高时,便会梦寐以求的想得到‘文正’这个谥号。有言为:‘生晋太傅,死谥文正,配享太庙’,这简直是诸多人臣追求的最高目标。而作为最高统治者的帝王君主,却一般不会轻易将这个谥号赐给大臣。因此,历史上,但凡能得到‘文正’这个谥号的,无一不是文人的标杆,同时也是世人的楷模,并受到子孙后世的无限敬仰。”
杨逍又问道:“历朝历代的文臣们,能够得到‘文正’这个谥号的人除了石大哥说的范仲淹,还有谁呢?”
独孤信答道:“‘文正’这个谥号,说白了实际上就是大唐时期的‘文贞’。历史上第一个被谥为‘文贞’的名臣,就是给唐太宗谢过《谏太宗十思疏》的魏征魏玄成。尔后,陆象先、宋璟、张说等人亦得到了文贞的谥号。到了大宋初期,李昉、王旦都被谥为文贞。总体而言,整个宋朝,得到文正谥号的只有范仲淹、司马光等九人,而这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范仲淹了,范仲淹诸事皆能,书法、填词、写诗、军事、政治、经济、为官,都是历史人臣的顶流,他不畏强权,三次被贬,然仍不改其铁骨铮铮之为官风范,最后青史留名,范仲淹被谥为‘文正’,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石猛仍然疑惑不解道:“都说谥号为‘文正’千好万好,到底是9为什么呢?我听你们两个说了半天,也没有弄清楚它的来由,还是一知半解的。”
独孤信道:“那就请二位容我再一次引经据典,好好地‘掉书袋’吧。《逸周书·谥法解》的记载为: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慈惠爱民曰文;愍民惠礼曰文;赐民爵位曰文;勤学好问曰文;博闻多见曰文;忠信接礼曰文;能定典礼曰文;经邦定誉曰文;敏而好学曰文;施而中礼曰文;修德来远曰文;刚柔相济曰文;修治班制曰文;德美才秀曰文;万邦为宪、帝德运广曰文;坚强不暴曰文;徽柔懿恭曰文;圣谟丕显曰文;化成天下曰文;纯穆不已曰文;克嗣徽音曰文;敬直慈惠曰文;与贤同升曰文;绍修圣绪曰文;声教四讫曰文。上述是有关‘文’的。接下来是有关‘正’的:内外宾服曰正;大虑克就曰正;内外用情曰正;清白守洁曰正;图国忘死曰正;内外无怀曰正;直道不挠曰正;靖恭其位曰正;其仪不忒曰正;精爽齐肃曰正;诚心格非曰正;庄以率下曰正;息邪讵诐曰正;主极克端曰正;万几就理曰正;淑慎持躬曰正;端型式化曰正;心无偏曲曰正;守道不移曰正。”
石猛叹道:“原来任何一个称号的得来都不容易啊!古往今来的人们都‘重死如重生’,分外的看重人死后的哀荣。而这个习俗也延伸为人们对谥号的重视,听了独孤贤弟的一番话,我才明白文臣的顶级谥号是‘文正’,文官们往往看重这些,那这就不可避免地成为文官们争相眼红的对象。”
独孤信笑道:“是啊!物以稀为贵嘛!《全唐书》有:‘谥者,行之迹也;号者,表之功也;是以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行出于己,名生于人。’是说一个人的谥号直接和他的言行有关。有大德之人受上谥,小德之人受下谥。而‘文正’真正被文官争抢,还是因为司马光的话:‘文正是谥之极美,无以复加。’他认为‘文正’包含对文臣道德和知识的双要求,是谥号之顶级,没有什么谥号可以与它比肩。再加上司马光文坛、政坛领袖的地位,他在当时影响力极大,他的话一出,就带着政治力量和文化号召力,很快就被众人认同。所以,谥号背后隐藏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荣辱兴衰,更是一个个时代的缩影,看得到一个位极人臣的贡献,还看得到他谥号背后的贡献与当时社会的变迁。”
第八十八章经国大业靠文章
杨逍道:“单纯地从谥法上来说,‘文’这个字并没有固定的配合字,像张昭、司马昭、宇文泰等人,都单谥一个‘文’字。东晋的王导,谥号是‘文献’。整个东晋,只有他一个人谥‘文献’。司马光认为文是道德博闻,正是靖共其位,是文人道德的极至。经过他的宣扬,文正从此以后被认为是人臣极美的谥号。皇帝不肯轻易给人。宋朝得文正谥号的有李昉、范仲淹、司马光、王旦、王曾、蔡卞、黄中庸、郑居中、蔡沈共九个人,足以见其难得。”
石猛也感慨道:“一个人前前后后活几十年,一心想的就是官家给的那一两个字,既是极高的荣誉,又是可悲的!”
独孤信也跟着说道:“可不是吗?一个人一生不管多么轰轰烈烈的,不管立下多大功劳,那一两个字能真的概括的完吗?文人做官以后,梦寐以求地想得到一个谥号,那就是‘文正’。而作为最高统治者的皇帝,是不会轻易地把这个谥号给人的。在历史上,能得到‘文正’这个谥号的人,大多都是当时文人敬仰的对象。难道没有得到‘文正’这个谥号的文人,真的是道德不行或者是水平不够吗?这似乎说不过去吧?”
独孤信的看法,得到了杨逍和石猛二人的认同,虽然一般人都有一个“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人生理想,可是若没有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文正”,难道这一生就白白浪费了吗?
杨逍首先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他不无愤慨地说道:“一个人往往得到的认同与自己所做出的贡献是极为不相符合的。很多人一生忠君爱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却一生郁郁不得志,最终也是客死他乡。虽然同僚和百姓对他非常认可,可是皇帝却对他不认同,不重视。”
石猛道:“历史上这样的人可多了,前朝大文豪苏东坡先生就是典型的例子。他的诗词文章可以说是盖世无双,最终也没有得到一个官方给的‘文正’。有人说周文王谥文,范仲淹谥号范文正公,苏东坡先生的谥号是文忠公,不错了!因为在他们看来,谥号为‘文’,是国君及大臣给的很高评价。苏东坡先生一生坎坷,他四十三岁时曾因‘乌台诗案’被宋神宗下令逮捕入狱,后来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晚年又因党争被宋哲宗贬到儋州,宋徽宗赵佶即位后朝廷颁行大赦,苏轼被召回朝廷,但北归途中就去世了。去世一年后,又被宋徽宗赵佶全部剥夺了他在世时的一切官衔,更未获得朝廷任何谥号,还被列入‘元佑党人碑’。宋高宗赵构即位后,大力尊孔崇程(程颐的儒学),且大开党禁,对北宋保守派大事褒扬,由奸臣蔡京弄出来的‘元佑奸党’得以昭雪,被列入‘元佑党籍’的保守派官员们,陆续得到追赠谥号或官职,改称为‘元佑忠贤’,宋高宗赵构还为他们大翻其案,其中就有苏东坡先生。至于为何给东坡先生的谥号是‘文忠’,应是因东坡先生明于道德,见于文章,博览群书,著书立言,文章卓然自成一家,按《谥法》‘道德博闻曰文’,自然谥‘文’;且性格上正直,心诚洞达,明白无所欺隐;不肯曲意顺俗,以自求便安好;论列是非,不避人之怨诽诅疾,忘身履危,按《谥法》‘廉方公正曰忠’,自然为‘忠’,加‘忠’以丽‘文’。”
独孤信道:“《逸周书·谥法解》中对谥号也解释的很清楚,就是古代立有大功的臣子死后,君王会赐给他们‘善号’来表彰功绩。早期的皇帝和大臣都用谥号,后来皇帝采用庙号,谥号就逐渐成为大臣的死后荣誉,谥号用字极为考究简短,可谓是汉字注解的精华,毕竟一个字或者数个字,就浓缩地概括了死者的一生,每一个字都意义深远。而且大臣们也把这种谥号当成了终极荣誉。”
杨逍道:“能得到‘文正’这个谥号的人,不管是本谥,还是追谥,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他们都是在文坛声名鹊起、在政坛功绩斐然、在民间深受敬仰的人。况且历朝历代都有着对得谥号之人身份、地位的要求,像汉朝和晋朝初期都是‘非侯不谥’(所以卫青谥号是烈,王子安在《滕王阁序》中写到的‘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二人之一的李广,就没有获得谥号),晋朝中后期则是非高官不谥,唐宋两朝则是三品以上才能有谥,所以得谥者本人身前的职务就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唐宋以后,因为人们对谥号的重视,于是谥号就成为了皇帝驾驭群臣的手段之一。谥号的作用也被无限的夸大,读书人大多重名节,能做到高位的人更是在意这些,于是死后能得到什么样的谥号,是很多人一生的追求。”
石猛觉得杨逍说的非常有理,便顺着杨逍的话头道:“想要得到‘文正’这个谥号,也是没那么容易的。宋仁宗时,皇帝的授业恩师夏竦去世,礼部拟谥‘文献’(跟王导一样),宋仁宗感念老师,随手改谥为‘文正’,结果因夏竦私生活奢侈无度,遭到群臣强烈反对。负责考功的刘敞提出抗议:‘谥者,有司之事,且竦行不应法,今百司各得守其职,而陛下奈何侵之乎?’最后,仁宗无奈只能改谥夏竦为‘文庄’。”
独孤信接着道:“汉字是字音藏义、字形藏理的,文化的‘文’加正直的‘正’是政治的‘政’字。我们再回头去看这些人在历史长河中为世人所留下的光辉轨迹。范仲淹,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学家,为政清廉,刚直不阿,官至参知政事,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成为千古绝唱,遗《范文正公集》传世。而文化的内涵无比丰富,粗略浏览便可看到十几种定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学术界也是意见纷纷,莫衷一是。‘文’之一字,我们姑且说它为文字、文章、文学、文艺、文化,都是界定内的合情合理,无可厚非。不管是文字、文章、文学、文艺它都是文化的一种形式而已。魏文帝曹丕在《典论·文论》中有言曰:盖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他认为文章有两大社会功能:一是‘经国之大业’,有利于治国;二是‘不朽之盛事’,有益于立身。这是首次将文学与治国大业和自我个体生命价值的实现连结在一起,富有一种威严浩大的帝王气,使得文学的地位得到了空前的提高,为文学的繁荣奠定了坚实基础。习文以养浩然正气,‘文’、‘正’相融以从‘政’。李昉、范仲淹、司马光等人,博学多才(文)而又直道不挠(正),最终蜚声文坛、显赫政界、留名后世,若无其文抑或不足以为政也。古为今鉴,我们当勤以广才,善养正气,以他们为榜样,做一个有文采又百折不挠的人。”
第八十九章文人阴狠不胜防
石猛让独孤信和杨逍二人先行下马,一来让马歇歇脚,二来给灯笼再换新的蜡烛,这一晚上,三个人只顾说话了,就没怎么管灯笼的事,直到灯光已经摇摇晃晃,随时都有黑灯瞎火的可能时,石猛才建议大家停下来。
刚收拾停当,杨逍就首先开口道:“自古以来,就一直流传着文人无行这种说法,甚至在一些影响深远的文人墨客死后,其谥号的含义大多毁誉参半。这就是所谓恶谥。说到恶谥,其实就是含有贬义的谥号。而且社会普遍对于文人的评判大多不高,甚至还出现了‘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的激进言论。请问二位哥哥,为什么会出现轻视文人,甚至是蔑视文人的言论呢?”
独孤信答道:“原因其实也不难找,文人一般来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走上仕途之路的文人,还有另一种则是郁郁不得志的秀才,或者说还未被真正发掘的文人。前者一般被视为国家之楷模、之栋梁;而后者就被人视为‘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典型代表。而发出‘文人无行’这种言论的,很有可能是已经当上了官的知识分子,或者他们的朋友,无形中会对那些还没有实权,甚至走不上仕途的知识分子产生鄙夷之感,以此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不过能够当做这句话的佐证的事例,当然也不少。我就记得有人曾经写过这样的诗句:‘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恐多情累美人’。就连唐朝大诗人白居易,其在晚年的时候,同样花钱买了两个歌女,为其老年生活增添一份异样的光彩。还有一种文人,他们可被称为脚底文人。从字面意思就可理解为身为文人本身,既不忘了自己忧国忧民的才能,同样忘却不了花天酒地的本性。空有一身抱负,却无法在社会上创造价值,只能寄人篱下,多的是捶胸顿足,缺的是用武之地。被后人大为赞赏的东方朔,其身份也仅是汉武帝身边的俳优,也就是专门负责乐舞戏谑,以此获得报酬的艺人。以当时的情况而言,他的满腹经纶只能作为汉武帝茶余饭后的玩乐;而战国时期著名的说客毛遂,也只是平原君呜呜泱泱三千食客中的一员,他在平原君门下时,认为自己的能力是如此之高,却天天忍受这粗茶淡饭的凌辱,便在平原君面前又唱又哭地索要酒菜,这放到现在,可不成了乞丐。好在平原君不与他一般见识,值得一提的是,毛遂终究还是在平原君危难之时,鼎力相助,让其得以重回相位。文人大多的出路就是成为各个衙门里的幕僚或是师爷,还有不少人成为私塾里的先生,也就是所谓的‘寒士’。这些职位在当时来说都属于下三流,或者说是不受高层知识分子待见的。民间甚至还为此编了一段十字词:‘一笔好字不错,二等才情不露,三斤酒量不醉,四季衣服不少,五子围棋不悔,六出昆曲不错,七字歪诗不迟,八张马约不查,九品官衔不选,十分和气要得。’”
石猛道:“之所以文人的历史评价历来不高,这其中当然出过一些害群之马,才会让人潜意识里会想到这句话。从漫长的历史来看,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当属唐朝武则天当政时期的诗人宋之问。这位《渡汉江》的作者,其在唐朝初期在诗歌上的地位极高,甚至被誉为初唐诗坛的盟主。他的诗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深刻地表达了远在他乡的游子之情。其实,这首诗,真实的情况是这位诗人有家不能回,因为当时的他有罪在身,被贬到边疆,无法回家。而这首诗的中心意思,其实就是表达了一个通缉犯的思乡之情。宋之问不仅有才华,而且长得也是非常英伦,简直可以说是风流倜傥。他最厉害的是,说话滴水不漏,八面玲珑,惹得女皇帝武则天对他是疼爱不已,深得女皇器重。”
杨逍补充道:“可是这位大诗人宋之问人品太差,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为了取得武则天的宠爱,宋之问这位大诗人想方设法,甚至不惜卖友求荣。从历史文献记载中可以看到,宋之问在一次宫廷政变中,由于站错了队伍,成为朝廷批判和打击的对象,这样的结局让他有家不能回。这个时候他想到了自己的一个好朋友,于是在那个好友的收留下,宋之问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片栖息之地。可想不到这位好友却是此次密谋政变的主要人物,在无意间听到了好友和同僚们的谈话之后,宋之问转身就把这位‘好友’给出卖了。他连夜返回宫中,带着这个重大消息,以此来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正是这次告密,让宋之问重回宫内,而他的好朋友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处以极刑。如果这个故事还不能说明文人无行的话,那我再给你们讲有关宋之问的另一段故事。作为一个诗人,热爱诗歌无可厚非,就算抄袭或者模仿,也都能被理解。可这位唐朝大诗人,却为了想要得到自己的亲外甥的两句好诗,竟然谋害了他。虽然是野史,但在众多文献中都能找到这样的出处。或许是因为宋之问坏事做尽,后世的人们想当然地把这个罪名也安插到他头上了。这位宋之问的外甥就是刘希夷,他的经典代表作《代悲白头翁》成为后世脍炙人口的经典诗句。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还未公开流传时,宋之问觉得此诗的意境和情怀都很好,得知是自己的外甥写的后,想要据为己有。刘希夷起初只是碍于面子答应了,后来或许是觉得这样不太合适便反悔了,而这却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杨逍说完之后,独孤信也举了一个例子:“文人相轻还真不是空穴来风,这样的故事数不胜数。魏文帝曹丕自幼文武双全,博览经传,通晓诸子百家学说。建安二十二年时,曹丕击败了弟弟曹植,被立为魏王世子。建安二十五年,曹操因病逝世,曹丕继任丞相、魏王。同年,曹丕迫使汉献帝刘协退位,正式建立了三国之一的曹魏。对于曹丕来说,在被父亲曹操正式立为世子之前,和弟弟曹植展开了激烈的较量,至于较量的目标,自然是希望成为曹操的继承人。值得注意的是,在一开始的时候,曹操无疑更加喜欢才华横溢的曹植,一贯低调的曹丕,则处在下风。但是,在吴质、司马懿等人的帮助之下,曹丕成功战胜了曹植,被曹操立为魏王世子。值得注意的是,对于力助曹丕登基称帝的吴质,死后却落得一个‘丑侯’的恶谥。”
第九十章怙威肆行是表象
独孤信道:“扶植曹丕上位的大功臣吴质,在死后被曹丕谥为‘丑侯’,还是值得推敲的。根据《三国志》等史料的记载,吴质字季重,兖州济阴人。东汉末年,曹操在鄄城招贤纳士,吴质应召而至。因为博学多才,所以,吴质受到了曹操、曹丕父子两代人的欣赏。不过,比较有意思的一点是,因为相貌一般,曹植并没有对吴质过多的关注。因此,在曹植以貌取人的背景下,吴质自然而然地和曹丕越来越亲近,从而形成了真挚的友谊。建安二十二年,曹丕被立为魏王世子,吴质出任朝歌长,又迁元城令。在不少人看来,曹丕之所以能够击败曹植,继承曹操的魏王宝座,并在后来登基称帝,吴质可以说是立下了头功。因此,在曹丕刚刚成为魏王世子的时候,就对吴质进行封赏了。在曹丕、曹植的较量中,曹植因为才华确实力压曹丕,所以受到了曹操的喜爱。但是,吴质并没有建议曹丕在吟诗作赋上和曹植一争高下。而是建议曹丕另辟蹊径,这样的办法深得曹操认同,他曾建议曹丕道:‘与魏王辞别时,你什么都不要说,只管哭泣就行了。’曹丕因为对吴质的信任,就照做了,并且哭的非常伤心。曹操及其左右很受感动。长此以往,曹操越来越觉得曹丕诚实孝顺,感情真挚,反而认为曹植有些华而不实了。并且,吴质为曹丕出谋划策,让他注意自己日常的行为,一定要谨小慎微,不给对方任何挑刺的机会。与此相对应的是,曹植则恃才傲物,恃宠娇纵,不仅留下了诸多把柄,也引起了曹操的不悦。最终,在吴质的悉心教导之下,曹操内心的天平逐渐偏向到曹丕一边,从而打消了以曹植作为继承人的念头。”
石猛道:“这样的功臣应该大加封赏,甚至可以给陪葬皇陵的资格,怎么后来曹丕给他的谥号只是一个‘丑侯’呢。”
独孤信接着说道:“那么,最关键的问题来了,既然在曹丕与曹植争夺世子的过程中,吴质立下了汗马功劳,为何后来吴质去世的时候,曹魏朝廷要给他一个‘丑侯’的恶谥呢?一般说来谥号是人死之后,后人给予的评价性的文字。虽然吴质确实不是什么英俊堂堂之辈,但是,在评价一个人生平的谥号上,自然是不能以貌取人的。究其原因,还是在于吴质的行为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好的名声。根据《三国志》等史料的记载,在魏文帝曹丕登基称帝后,吴质的官职和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他先是被封为侯爵,后来曹丕又让他持节都督幽、并诸州军事,也就是说曹魏政权北方的兵马,几乎都在吴质的调配之下了。在此基础上,吴质的个人**逐渐膨胀起来了,而且逐渐地迷失了自己。比如他只和曹魏的达官显贵来往,从不跟乡里百姓往来,所以在家乡名声不佳。而且更过分的是,在魏文帝曹丕的信任和重用之下,吴质还作威作福,仗势欺人,所以引起人们的反感。更为关键的是,在曹丕去世后,魏明帝曹叡并不怎么喜欢吴质这个人。和魏文帝曹丕不同,魏明帝曹叡非常厌恶虚浮不实之辈。比如曹操的养子何晏与并州刺史毕轨,以及名士邓飏、李胜、丁谧等人都有才名,却都因为趋炎附势,所以被魏明帝曹叡打压。同样的道理,对于逐渐华而不实,仗势欺人的吴质,自然也不可能得到魏明帝曹叡的信任了。于是在吴质病故之后,朝臣们一直认为吴质固然对魏国有特殊贡献,也算是对两代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他倚仗先帝曹丕的恩宠,居功自傲,胡作非为,民愤极大,因此按照谥法中所说的‘怙威肆行曰丑’,这似乎正好是为他私人定制的谥号。于是那些议定谥号的官员们报请新皇帝批准,追谥吴质为‘丑侯’。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假,可是他耀武扬威,居功自傲就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所以他被谥为‘丑侯’,也就顺理成章了。这无疑是一个恶谥,可是皇帝执意如此,谁也没法登时改变了。不过,在此之后,因为吴质的儿子吴应一再为父亲上书申辩,直到二十多年之后,司马懿、司马师和司马昭父子三人掌握曹魏大权后,这才将吴质的谥号由‘丑侯’给改为‘威侯’。国人历来讲究死者为尊,入土为安,谥号是对死者的盖棺定论,必须根据死者的生平功过,给予恰如其分的评价。正常情况下,谥号以美谥为主,再损也应该给一个平谥,恶谥往往是送给那些暴戾恣睢的昏君或臭名昭著的奸臣的,吴质也算是自作孽。”
杨逍接着问道:“吴质到底是干了什么坏事,以至于得到那样的一个谥号?”
独孤信顿了顿,答道:“史载吴质落人口实的事情有以下四件:第一件是折辱董昭。吴质曾经闯进董昭的府衙吓唬他:‘董大人,我想回老家,冲乡亲们撒泡尿,臊死他们!’董老打躬作揖求饶道:“吴大人,我都快八十的老人了,你那泡臊尿千万别尿我老汉身上啊!’吴质见他屈尊服软,才吹着口哨憋着尿扬长而去。第二件是报复崔林。吴质‘仗节统事’,任黄河以北军事主官,军政大权一肩挑。辖区各州郡长官都清楚吴长官是‘上所亲重,国之贵臣也’,个个乖乖写信致敬,表示坚决服从吴质的指挥。惟独幽州刺史崔林始终‘不与相闻’,吴质因此衔恨在心,年终考核时将他降为河间太守。第三件便是羞辱曹真。吴质进京汇报工作,皇帝曹丕令太尉曹真率京师高级将领到吴质府中聚会,还特别叮嘱所有用度公家支给,也算是给足了吴质面子。酒酣饭饱之后,吴质觉得一群纯爷们聚会少了点乐子,不能尽兴,忽然发现曹真过胖似猪,朱铄太瘦如猴,对比鲜明。吴质马上找来一对儿说优伶,让他们即兴表演。朱铄是吴质的朋友,心中早已不爽,但是在众人面前也不便发作。曹真贵为军中大佬,哪儿受得了这个?于是怒发冲冠,拔刀瞪着吴质大喊:‘你敢这般轻佻,看我不宰了你!’吴质也气冲牛斗,按剑怒吼:‘曹子丹,在老子眼里,你也就是块屠夫案板上的肉!老子吞你不用动喉咙,吃你不用动牙齿!’朱铄站起身想打圆场,吴质回头怒喝:‘朱铄,你胆敢破坏座次秩序吗?!’朱铄被气得‘拔剑斩地’,好好的宴会最终不欢而散。第四件最出格,就是折损陈群。吴质与朱铄、司马懿、陈群并称曹丕的四大文友,吴质在宴会上搂草打兔子,既羞辱了曹真又教训了朱铄后,感觉还不过瘾,又将枪口指向了陈群。曹丕临终前,遗令司马懿、陈群、曹真等为辅政大臣。魏明帝曹叡即位后,为了安抚吴质,调他到中央工作。吴质在新皇帝面前为司马懿歌功颂德:‘骠骑将军司马懿,忠智至公,社稷之臣也’,同时又无端指责陈群‘非国相之才’。新皇帝第二天就发表公开信,措辞严厉地批评陈群消极怠工,从而引发了一场批判陈群的大型政治活动。单看吴质的这些所作所为,的确有小人得志之嫌,死后追谥‘丑侯’一点儿不冤。可是,吴质从一个足智多谋的谦谦君子,突然蜕变为一个得志就变脸的市井小人,这个转变过于突兀,反差太过强烈,令人疑窦丛生。吴质是三国时期才名仅次于‘建安七子’的才子,从曹丕曹植两兄弟与吴质的来往书信,和吴质仅存的一首诗来看,吴质‘以文才为文帝所善’所言不虚。更耐人寻味的是,吴质‘肆行’的对象背景相同:不是名门望族出身,就是出身豪门世家。所以,吴质的‘怙威肆行’仅是表象,内因是他以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宣泄对门第观念的不满,单枪匹马向不合理的门阀制度发起挑战。”
第九十一章门第源远流更长
杨逍道:“其实吴质的做法和动机可以理解,但是他做的有点太过分了。东汉末年的人们尤其讲究门第观念,催生了门阀制度的诞生。名门望族把持权位,垄断官职,世家大族的子弟们纵然不学无术,照样能够世代为官,而且总是身居高位。寒门庶族先天不足,门中子弟即便满腹经纶,也难有出头之日,时人称‘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幸有曹操这样的人出来把水搅浑。他出于政治需要,坚持‘唯才是举’的原则,才为寒门才子们打开了一扇进入仕途的窄门。吴质出生于寒门家庭,没有靠山,无人引荐,全凭‘才学通博’,才找到机会进入曹家人的视野中,他长袖善舞,巧妙地周旋于曹氏诸兄弟之间,最后果断出手,倾力为曹丕出谋划策,力助曹丕登上王位(后来又帮助曹丕登上皇位),得以平步青云。回顾自己单打独斗改变命运的奋斗历程,吴质充满了自豪感,为成功跻身上流社会而欣慰。但是,残酷的社会现实毫不留情给了他沉重一击。吴质出身寒门这块耻辱烙印,丝毫没有因为后来的飞黄腾达而有些许消退。曹丕善解人意,征召吴质入朝为官时,故意大造声势,并屈尊枉驾前往洛阳与吴质相会,以示皇恩浩荡。消息传到吴质的故乡,当地的豪门士族根本不买他的账,他们始终鄙视吴质的寒门出身,视他为政治投机商和暴发户,根本配不上名士称号,更谈不上敬佩尊重他。吴质的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因此才展开被称为‘怙威肆行’的报复行动。
石猛问道:“那他为什么先拿董昭祭旗?董昭可是吴质的山东定陶老乡啊!”
独孤信道:“正因为二人是老乡,也正是因为熟悉,吴质才会拿董昭开刀。董昭当年也是凭真功夫举孝廉,入官场,侍袁绍,归曹营,位列三公,官居司徒,权重位显,是家乡人骄傲的资本。吴质吓唬董昭的前提,是他功成名就后‘自以不为本郡所饶’,才拿德高望重的董昭祭旗,目的就是杀鸡儆猴,震慑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乡士族。那么他为什么又拿崔林开刀呢?因为崔林自恃出身望族清河崔氏门下,根本不把出身寒门的吴质放在眼里。当下属好意地提醒他随波逐流,给吴质写一封效忠信意思一下时,他不仅扬言如果因此而丢了官帽,如同扔了只破鞋,还生拉硬拽地将治理幽州与写效忠信相提并论,说自己的任务是用平静温和的方法治理边境,如果写效忠信就会平添边塞的忧患。这番牵强附会的话,谁都听得出是言不由衷。吴质不拿自命清高的崔林开刀,都感觉对不起崔林了。”
杨逍道:“曹真曹子丹不仅是皇亲国戚,更是军中大将,吴质为什么要羞辱曹真呢?”
独孤信答道:“因为他看不惯曹真‘恃势骄’的做派。魏明帝曹叡曾夸曹真‘内不恃亲戚之宠,外不骄白屋之士’(对内不因自己是皇亲而邀宠,对外也不鄙视贫寒之士),但曹真在吴质酒宴上的表现恰恰相反。他听出吴质手下那两个优伶阴阳怪气讽刺肥瘦后,先是怒斥吴质道:‘你想把我当作你的部下吗?’言下之意是,你小子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上司!骄横之情溢于言表。曹洪与王忠劝曹真道:‘吴将军无非是想让您承认自己胖,您当自己瘦不就完了嘛!’曹真却越劝越来劲,‘愈恚,拔刀瞋目’,彻底激化了二人之间的矛盾。他动怒不是因为体型肥胖被讥讽,而是因为自己皇亲国戚的尊贵身份被轻视了,‘真负贵,耻见戏’。吴质的对骂更是一针见血:‘何敢恃势骄邪?’此外,吴质呵斥好友朱铄的言辞也别有风味,在与曹真拔剑相向的紧张气氛下,吴质竟然训斥朱铄,警告他千万不能坏了宴会上的尊卑有序的座次。在座的都是高级将领,起码的礼仪还是懂的,听到警告后‘诸将军皆还坐’。吴质表面骂朱铄多事,实则暗斥曹真无礼,一箭双雕。”
石猛接着问道:“已经出了那么多风头了,折了那么多高门望族的锐气,他应该是心满意足了吧,他为什么还要贬损陈群?”
独孤信答道:“因为他认为陈群尸位素餐,有负皇恩。魏明帝曹叡亲政后日理万机,又晋封陈群为颍阴侯,增邑五百户。陈群除了上疏老生常谈的历史教训外,没有提出任何切实可行的治国措施。所以吴质指责陈群枉为辅弼大臣,身为国家安危之本,缺才能平庸,‘处重任而不亲事’。陈群后来被皇帝曹叡点名批评后,切实改变了自己的工作作风,成为一代名臣。吴质看似不按常理出牌的频频‘肆行’,严重打击了门阀贵族的权威,极大损毁了利益集团的声威,所以在他死后,士族集团立刻对他进行反攻倒算,追谥他为旷古绝今的‘丑侯’,想将他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想让他遗臭万年。幸亏他有个好儿子,坚持不懈地上访上诉,前后长达二十四年。直到当年那些报复他的那批人全部寿终正寝后,吴质才被改谥为‘威侯’,得到公正评价。”
杨逍道:“门第观念和血统论源远流长:隋文帝开基,拉汉代杨震为祖;唐高祖定鼎,尊春秋老子做宗,民间常有人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混蛋!”时至今日,门第观念依然大行其道,平民百姓生来无奈,个人奋斗难以出头,真正意义上的天下大同还任重道远。而一千年前的吴质,在门第观念愈演愈烈的三国时期,就敢于跃马横枪搦战门阀制度,死后纵被追谥‘丑侯’,也可以在黄泉下放声高歌:虽然我很丑,可是我不好欺负!”
独孤信笑着道:“《世说新语》上说,曹植的地位上升,令曹丕很不安,他便用竹蒌装着吴质放马车上拉进府来商量事情。可不巧被曹植的心腹杨修发现了这个秘密,杨修赶紧去找曹操打小报告,而这令曹丕大为担忧。曹丕坐卧不安,便问吴质:‘怎么办?’吴质答道:‘着什么急啊,明天叫人把竹蒌装上绸缎用车拉进府来不就行了。’果然,第二天得到杨修小报告的曹操派人来查,一看没人,只是绸缎。因此在曹操看来,杨修的小报告,自然成了诋毁对手的卑劣行径。曹操就开始怀疑杨修诬蔑曹丕,两个集团的一次小交锋,吴质完胜杨修。而且吴质在文学上有一定的才华,被曹丕和曹植兄弟所喜欢,他也善于处人兄弟之间,周旋于期间而左右俱不得罪。没有两下子,是搞不定这种关系的。当时曹操尚未确定让谁作为自己的接班人,曹氏兄弟间处于一种敏感的微妙状态。曹操父子三人都爱好文学,周围有一大帮文学高手,著名的‘建安七子’就从属身边。曹丕死后,吴质渐渐失势。过了几年郁郁寡欢的日子,一命归西。他死的时候正是大将军曹真当权,曹真等人称他‘怙威肆行’,给了个谥号‘丑侯’!如果吴质地下有知,一定会气得跳起来找曹真打架。还好他当年的钻营还是有成果的,他的女儿是司马师的妻子,他的儿子吴应也进入高层,经过不懈的奔走呼号,最终才改谥号为‘威侯’,这两个谥号,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可同日而语了。”
第九十二章东邪晚年遇西狂
石猛道:“无论门阀制度有多么的不合理,它都有自己生存的土壤,所以历朝历代都有人一心一意地钻营,想让自己和自己的后代成为人人敬仰的豪门望族。”
杨逍道:“那是肯定了,我们江湖人士都在讲究门第,而且这么多年,对于门户偏见从来没有减弱过。郭大侠能够号称天下第一,肯定与师承是分不开的。北丐‘洪七公’教他降龙十八掌;东邪黄岛主是他岳父,后来肯定也教了他不少东西;‘老顽童’周伯通是他的结拜大哥,教给他《九阴真经》和七十二路空明拳,最关键的还是教给他左右互搏之术。与‘南帝’一灯大师也渊源颇深,甚至看了一灯大师使用一阳指神功,他都能学得有模有样。与‘西毒’欧阳锋更是斗来斗去,折腾了好长时间。欧阳锋能够成为第二次华山论剑的天下第一,与郭大侠也有莫大的干系。郭大侠的际遇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更是天下人可遇不可求的。黄岛主能够同意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郭大侠,绝对不会是看在郭大侠品性纯良或者是武功高强的份上,而是看他是‘北丐’洪七公的徒弟。因为这丐帮帮主,人称‘北丐’的洪七公,平常可是自视甚高,踪迹难寻,所谓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也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能够被洪七公看上,收他为徒,而且洪七公不远千里,亲赴桃花岛为他提亲,黄岛主就不敢怠慢。但是应该理性地看待,黄岛主当时还有一个备选的女婿,那便是‘西毒’欧阳锋的侄子(欧阳锋曾说过,那是他的亲生儿子)欧阳克。郭大侠与欧阳克,孰优孰劣,瞎子都看得出来。”
独孤信接着说道:“没办法,欧阳克那样的败类,也能受到黄岛主的礼遇,足以证明他的出身,他的身世背景不容小觑。黄岛主一贯愤世嫉俗,而且做事往往情标新立异。可是遇见与自己不相上下的人,或者是比自己更厉害的人,他也会识相地收敛自己的个性。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最关心的只是自己的颜面。”
杨逍道:“第一次华山论剑,选出了天下五绝。分别是‘东邪’黄药师,‘西毒’欧阳锋,‘南帝’段智兴和‘北丐’洪七公。还有天下第一,全真教第一任掌教‘中神通’王重阳。正是他们五个,开创了一个武学全盛的时代,只是结局却令人唏嘘。黄蓉年轻的时候,黄岛主就打造了花船,准备在海上和亡妻相会。只是念及黄蓉年幼,不忍心她一个人在世上,才一直没用。后来花船被‘老顽童’周伯通所毁,他也就没有再执迷不悟,而是浪迹江湖,后来又指导过‘神雕大侠’杨过和郭襄姑姑一些武功,还收程英姑姑为自己的关门弟子。后来的他改了心性,也没有再纠结,再执着。以往的黄岛主行事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时时处处与别人不一样,以彰显自己的特立独行。如果不幸跟别人某些地方一样,对于黄岛主来说,这比死了还要难受。假如有人先他一步表现出来特立独行来,黄岛主一定会另辟蹊径,显示出自己的高人一等。黄岛主早年间脾气古怪,离经叛道,你不要他干什么,他偏偏去做什么,而且还十分高调。也是因为他这个脾气,多年来在桃花岛深居简出,也没人敢去惹他。也是因为他异常乖张的性格,才害得他的徒弟成为残废,从此隐姓埋名,艰难度日。”
独孤信道:“黄岛主虽然性格乖张,特立独行,但是晚年的他还是有所改变的。当他在牛家村的密室里看到了自己的弟子曲灵风和大内高手的遗体,还有旁边盗取的大内珍藏珠宝。读了曲灵风的遗言之后,黄岛主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到痛心,若非是他当日处理问题时太过莽撞,打断了弟子们的双腿,使他们落下终身残疾,想必以曲灵风的身手,就算再来一百个大内高手,也奈何不了他。请注意,这可是黄岛主活有生之年第一次责怪自己。以往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号称‘东邪’的黄药师,在此刻终于心软了,因为内疚,因为悔恨。此后,黄岛主带着曲灵风留下的女儿傻姑,一起回了桃花岛,他要将曲灵风想学却没学到的武功,一一传授给傻姑。”
石猛赞道:“这人不错嘛,重情重义啊!”
独孤信道:“石大哥你有所不知,就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免不了俗。自己标榜不畏世俗,也大力批判害人不浅的伦理纲常。在给自己的宝贝女儿找婆家时,还讲究什么‘门当户对’。若不是‘北丐’洪七公和‘西毒’欧阳锋这样与他同列五绝之位的人亲来提亲,估计黄岛主能把他们打出岛去。”
独孤信刚刚说完,石猛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这话好像不对,为什么后来的黄岛主非但不批评‘神雕大侠’与自己的师傅龙姑娘结为伉俪,而且还大力支持,这又是怎么回事?”
杨逍答道:“这是晚年的黄岛主,年轻时的他任性、特立独行,因为自己过于标新立异,导致自己失去的太多,先是失去了最为心爱的妻子,又失去了所有的弟子,还差点失去了自己的女儿,虽然自己武功高强,纵使自己学识渊博,可是人世间最重要的亲情,他却缺失了很多很多。当他发现自己的一生原来是被虚名所耽误时,悔恨之情油然而生,甚至是溢于言表。遇见自己看不惯的事情,他也会直言不讳。遇见自己欣赏的青年才俊,他也会大力提携,甚至是悉心教导,此时的他,早已不是年轻时那个不安本分,标新立异的怪异天才了,而是渴望人世间真情的风烛残年的老人了。他得知‘神雕大侠’与自己的师傅情深义重,自己是既羡慕又欣慰,羡慕的是这样的有情人虽然世间罕有,可是他们两个敢于表达,勇于向世俗宣战,这样的人是勇敢的,是难得的。欣慰的是自己有生之年会结识这样的人,会有与自己志趣相投,甚至是志同道合的人,同样的标新立异,同样的不畏世俗。一个‘东邪’,一个‘西狂’,也算是知音了。世人皆知知音难觅,一生能遇到一个,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独孤信道:“此话非虚,黄岛主虽然常有惊世骇俗之举,可是对于我父亲,他也是非常叹服的,我父亲武功和人品都是他所欣赏的。两个人至少也是爷孙辈,可是黄岛主却一口一个‘杨兄弟’地称呼着,晚年的黄岛主早已经看透了人世间,也看透了自己,他早已不是年轻时的狂狷之辈了。”
第九十三章东邪一生为情伤
杨逍道:“我觉得年轻时的黄岛主事事出人意料也是有原因的,一是他自恃才高,看不起其他人;二是他实在看不惯那些蝇营狗苟的世人。所以在桃花岛择婿的时候,别人眼中荒淫无度的欧阳克,在他眼里就是放荡不羁,黄岛主自己就是一个颇有魏晋遗风的大家,所以说话做事才会出人意料。”
石猛道:“我们有时候非常反感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却很想让自己也成为那样的人。只是自己的能力与自命不凡还是差得太远,最终却只能自甘平庸。”
独孤信这时候也接石猛的话着说道:“黄岛主年轻的时候一直醉心于武学研究,经过他多年的努力钻研,终于创立了一门独特的武功,这门武功被称为桃花岛武功。年轻时的黄岛主不仅精通天文地理,而且对奇门秘术琴棋书画农田水利等方面都研究颇深,正是由于他的学识广博再加上他自身对武学的沉迷和喜爱,所以才创立了桃花岛武学。他是桃花岛的岛主,同时也是天下五绝之一,所以他的武学造诣很高,江湖同道们称他‘正中带着七分邪,邪中也有三分正’。桃花岛武功的精髓可以用一句诗概括,那就是‘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萧’。黄岛主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脸谱化人物,很难简单的将他归入正派或是反派。喜欢他的人们觉得他风流倜傥,洒脱不羁,是江湖上真正的侠客,而厌恶他的人,则觉得他虚伪自私,残暴无理,行事全凭个人喜好。其实这两种评价都符合他,因为他本身就是如此的复杂。”
石猛道:“由此可见,黄岛主并非门户偏见太深的人,可能当年为自己女儿在桃花岛择婿之时,他更看重的并非郭大侠或者欧阳克的家世背景,而是他们自己的个人修为,无论是文才还是武功。虽说后来的郭大侠武功盖世,义薄云天。可是当时去桃花岛求亲时的他,武功根本不入黄岛主的法眼,文才更不要提了,既不通音律,又不谙世事,反应又非常迟钝,怎么可能配得上黄岛主那聪明过人的女儿。黄岛主可能觉得欧阳克这个人比郭大侠更聪明一些,比起木讷的郭大侠,他更‘博学多才’,且善解人意。如果当时不是黄帮主心中早已认定郭大侠,一心一意帮着郭大侠,搞不好很可能‘东邪’和‘西毒’就成为儿女亲家了。”
杨逍道:“黄岛主聪明绝顶,通晓天文地理、五行八卦,于桃花岛布下桃花阵与世隔绝;他才华横溢,琴、棋、书、画、诗赋、楹联无所不精。他,一曲箫音茕独立,鬼魅身形惊群魔,敬忠臣孝子,不分尊卑倾心结纳,厌凡俗礼节,嗤之以鼻,纵然含冤受辱,亦大声疾呼:‘天下一切杀业,皆我黄老邪一人所为!’他是一位慈父,为寻爱女黄蓉,打破誓言,出岛游历江湖;他是一位严师,闻陈玄风、梅超风二人盗取《九阴真经》私奔,迁怒余下弟子,全部挑断脚筋逐出师门;他更是一位绝世痴情奇男子,爱妻冯衡去世,他置尸身于密室,夜以继日耗内力挽救,幻想终有一日会唤醒她活转。细数黄岛主一生,你可以称他是乱世春秋‘举世皆醉我独醒’,郁郁独行的屈原,你可以将他化身成放荡不羁、狂歌冷酷的大唐李白,你更可以将他看成北宋痛挽亡妻‘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举世第一才子苏东坡!黄岛主出生于官宦世家,打小聪慧好学,家学渊博且读书破万卷。其祖父原是北宋神宗朝一位官居极品大臣,因新旧法党争遭贬西南边陲,因此黄岛主痛恨官场,立志终身不仕。他离经叛道,却最敬重忠臣孝子;他薄情寡义,却在蒙古围困襄阳时身先士卒,布下奇门术数二十八宿大阵,解了襄阳之围;他杀人如麻,却又时常看不惯不平事,以‘弹指神通’荡尽心中不忿。”
独孤信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黄岛主一切的矛盾与痛苦都可以用一个‘情’字去解答,他宠溺女儿,是因为对爱妻心怀愧疚,他远离女儿与郭大侠是因为当他看到两人恩爱甜蜜的时候,便会想起当年有位青衫男子与一个名为阿衡的女子牵手走在桃花岛上,他们在桃花岛上看着‘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在清音洞中吹箫对歌,然而如今,落霞与孤鹜还在,吹箫的人还在,听箫的人却早就已经不在。因此黄药师不去看自己的女儿与郭大侠,却又时刻关心着女儿一家;他鄙夷孔孟之道,却又心系家国;他薄情寡义,却又心怀热忱。黄岛主从来都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他甚至连英雄、侠客都称不上,他武功高强、天资卓越、风流倜傥,却又狠辣自私,喜怒无常,他不是侠,他是江湖,江湖儿女江湖死里的江湖。”
石猛道:“有人非议黄岛主,说他为何不去襄阳城,去帮助自己的女儿女婿守卫襄阳城。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黄岛主那个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可以推算一下,黄帮主在大女儿郭芙已经快成年的时候才生了二女儿郭襄,那时候的襄阳城有了战事,可以推算一下,那时候黄岛主少说也有六七十岁了。另一方面,人各有志,黄岛主本身就是一个放荡不羁的人,闲云野鹤惯了,根本不适合守城。让他做守城主将的话,他又不愿意顾及那些繁琐的细枝末节;让他做一员战将,那么谁又能保证让他听从自己的指挥呢?所以黄岛主只能偶尔帮帮女儿女婿,却不能时常留在襄阳城里,因为无论怎么去安排他,总是觉得不合适。”
独孤信也没有否认石猛和杨逍的看法,反正是三个人各抒己见,对于黄岛主的了解,他也只是听别人转述,自己与他没有什么交往。等到那两个人都说完了,他才慢慢地开口道:“黄岛主,是世间少有的奇人。论武功,他是当世高手之一,自创落英神剑掌、旋风扫叶腿、兰花拂穴手、劈空掌、弹指神通,每一种都是武功绝学;论相貌,他‘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论才学,他于诗词歌赋、书画琴棋、算数韬略、医卜星相、奇门五行,无一不精。如果说,黄岛主的才华横溢、武功高强,让人羡慕、让人佩服,那他在‘情’字上的表现,则让人心动更让人爱。他是一个传奇般的人,无论是对爱人,对亲人,对后人,对朋友,他都可谓至情至性之人。这样的性情,加上绝顶的武功、绝世的才艺,怎不令人见而生爱?可惜斯人已逝……”
第九十四章谁人才可兼将相
独孤信的话,引起了石猛和杨逍的共鸣。人称‘东邪’的黄药师也确实是一个传奇般的人物,他一生对爱人、对亲人、对后人、对朋友,都可谓至情至性。
他这样的性情,再加上绝顶的武功、绝世的才艺,还真是世间罕有。每每有遇到他的人,总会惊为天人,或者是慕其才华,或者是服其武功,或者是羡其为人。总之,世人无出其右者。
论武功,他位列天下五绝;论文采,他精通诗词歌赋;论博学,他无有不通;论教学,他也是自成一派;论眼界魄力,他更是举世无双。这样的人,是最洒脱的人,特立独行,从来不活在别人的眼光里,我行我素,一心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石猛这个人经历过曲折,感受过人生冷暖,他作为三人之中年纪最长者,肯定对黄药师的行为有着自己理解。只见他慢慢地道:“黄岛主这个人,表面上来看,几乎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可是他依然有一个重大的缺陷,那便是他的性格缺陷。黄岛主性格孤傲,自己除陈玄风和梅超风之外的几个徒弟,都被他给挑断了脚筋,而桃花岛上的仆人,全部都被他给弄成了聋子和哑巴。他最爱的妻子,也因为他的珍惜而早死,他爱《九阴真经》超过了爱自己的妻子,最终搭上了他最爱的妻子的命。这样一来,原本就很孤傲的黄岛主,变得更加的孤僻了,黄岛主从此便没了感情生活,这也造成了他性格上的缺陷,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一副人皮面具,这很显然是一种高人一等的自我标榜,意思是说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配见我黄药师的真面目。事实真的是这样么?未必!‘西毒’欧阳锋会戴面具么?不会。‘北丐’洪七公会带面具么?不会。唯独黄岛主时常戴个面具,一个人如果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多少说明他的心理是有些问题的,这也从另一方面印证了黄岛主的性格缺陷。”
杨逍道:“那也不能说是性格缺陷吧,只能说黄岛主不愿意见到那些世俗之人,他一向愤世嫉俗,更不想与那些蝇营狗苟的凡夫俗子为伍,他更不想与那些人有任何的瓜葛,他更不愿意认识任何自己不像见到的人。”
独孤信道:“其实二位的说法也各有各的道理,黄岛主的为人处世自有他特立独行的道理,他作为一个世外高人,定然不屑于与那些凡夫俗子们往来。他的人生信条鲜有人懂,他也不希望别人能够理解自己。因为他被人误解,所以被称为‘东邪’,他也不愿意跟别人计较,‘邪’就‘邪’,既然世上已无知音,不如打造一个花船,待女儿长大成人后,就驾着花船,带着心爱的妻子漂到哪算哪,沉到哪算哪。”
杨逍听到独孤信说的这些,他也不免心中已经,赶紧补充道:“师公这个人吧,你说他邪门吧,他做事情一板一眼,固执地让人心惊。你说他冷若冰霜吧,他的心却总是滚烫的。连死法都与别人不一样,甘愿与自己心爱的人共沉海底,这样的殉情一般情况下都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干出来的。可是师公一个垂垂老矣的武林前辈,也有如此行为,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啊,称他为‘东邪’,那可是名副其实的。”
石猛道:“可能世人之心皆凉薄,才显得黄岛主与众不同,他的重感情、动真情才弥足珍贵。才让世人汗颜,才是真正的‘邪’。因为世人皆看重名利,他却淡薄名利;世人见利忘义,他却把情义看得比天还高,比命还重要。”
独孤信道:“正是因为世态炎凉,人们见利忘义,才导致家国沦丧。看看他的几个门下弟子曲灵风、陈玄风、梅超风、陆乘风、武罡风、冯默风等人对他恭恭敬敬,甚至可以说是唯命是从,这表明黄岛主教徒有方,治学严谨。虽然出现了陈玄风和梅超风这样的悲剧故事,但是他们二人对黄岛主的钦佩之情也是难以言表的。他为人虽然性情奇怪,但是颇受自己人尊重,这是黄岛主的一个矛盾点。明明自己个性上离经叛道,可是自己的徒弟却如此恪守对师傅的礼法,令人深思。”
石猛道:“行走江湖之人,也有自己的追求和信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行侠仗义。大浪淘金,狭义不死。黄岛主不仅自己重情重义,而且当国家遇到危难之时,他也不会袖手旁观,而会选择挺身而出。连自己的女儿黄帮主也是如此,辅佐夫君郭大侠镇守襄阳城,一守就是一辈子。而且当黄帮主被裘千仞的铁掌重伤,性命危在旦夕之时,她曾给郭大侠说过这样一段话:‘靖哥哥,我死后你要答应我三件事:一、我允许你为我难过一阵子,但不允许你永远为我难过。二、我允许你再找一个妻子,但她必须是华筝,因为她真心爱着你。三、我允许你来拜祭我,但不能带着华筝来,因为我毕竟还是很小气。’这样的话,可能也只有黄岛主的女儿才能说得出来,黄岛主对女儿的教育可谓是言传和身教并举。”
独孤信道:“我和杨逍弟弟也都算是黄岛主的传人,他的武功我们可能只学到了一些皮毛,他的人品我们肯能会难以望其项背,我们只能趁着现在年轻,勤练武功,多多读书,让自己成为一个为国为民有用之人。”
石猛道:“我们三个大老粗的习武之人,这一夜间净聊了一些文人的事,这也太滑稽了。”
杨逍道:“出将入相,文武双全,是古往今来所有有志之士的追求。朝大诗人崔颢在《江畔老人愁》一诗中写道:‘两朝出将复入相,五世迭鼓乘朱轮。’出将入相之人都是出征可为将帅,入朝可为丞相,兼有文武才能的人。《旧唐书·王珪传》栽:‘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如玄龄;才兼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李靖。’这样的人,世间少有不说,若能出一个,必能改变国运和个人命运。吴起曾与孟尝君田文有过一段对话,自诩武能统帅三军,震慑敌国。文能安抚百姓,充实国库。从实事情况来看,这不是自吹,而是自知。吴起善于谋国,拙于谋身。最终被楚国贵族反击而惨遭杀害。但这无碍他‘出将入相第一人’的美誉。可是到了唐代,基本上每一位朝廷大员都属于‘出将入相’的类型:平日就在朝中担任文职、战时则披挂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