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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全文阅读

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txt下载     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5.兵器之利

    按照黑衣大食人的揣测,如今那位受骗上当的天灵脉者,应该已经靠着大食秘制的毒药,代替他们打通了逃生通路。无论是南门城楼的守夜兵丁,还是驻扎在城中防御的五千京兆军,此时已经全都命归西天了。

    而且即便信安侯府的护卫队——长安营,没有那么容易就落入陷阱之中的话,那么仅凭那千余名精锐士卒,对于他们这次的劫掠行动而言,也构不成巨大的威胁。

    如果两军人数相等的话,大食战士是绝不会惧怕任何人的!

    更何况他们的任务,并不是倒反一座长安城,只是为了劫掠城中钱财而已。

    而刚才那位报信的大食青年,一直都隐在城中的角落暗中观察;但见京兆军营之中燃起了一场大火,他自觉时机已到,便立刻赶回了圣堂之中,向教中尊者通风报信去了……

    尽管他们的毒药并没有助燃的功效,但这种声东击西、吸引注意力的手段,也十分符合白衡的最终目标,起码可以证明白衡已经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彻底扫平了明德门的守军;而此时京兆军营又燃起了一场大火,如果能把信安侯府的长安营也顺带钓出府来,既能困住白衡的手脚,也拖住护卫营赶到的时间,那当然是件再好不过的事;如果钓不出来的话,为了救人而来的白衡,也一定会独身潜入信安侯府,与他们展开一场厮杀;无论是谁赢谁输,对于大食人的行劫计划来说,都是毫无影响的!

    而这千余位大食战士第一个目的地,便是位于宣平坊的兴德钱庄。这家钱庄虽然规模不大,在整个华禹大陆也仅有燕京与长安两家分号而已;但就是这间小小银号,竟然能承接运转朝廷税收的肥活!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根据坊间传闻所说,这间兴德钱庄的背后东主,就是北燕王朝的大管家——右丞相蔡熹蔡显阳。

    不过权倾朝野、党徒遍布天下的蔡右相,对这千余位大食强盗来说,显然是毫无威慑力的。况且他们已经打算干完这一票之后,全部离开北燕王朝了,要抢当然要先抢最肥的一家了!

    随着头领一脚踹开了兴德钱庄的大门,这一场浩浩荡荡的劫掠行动,终于彻底拉开了序幕!

    大食头领一马当先地踏入了兴德钱庄那宽敞气派的正厅之中;一位听到了异常响动、还睡眼朦胧的小学徒,才刚刚跑出来想要查看究竟,便被这位头领一刀当头砍下,直接削掉了半颗脑袋!

    好锐利的刀刃、好坚实的钢口!

    此人抬起一脚,踹飞了小学徒的死尸之后,又转头向身后的兄弟呵斥了几句大食话,那些勇士便迅速的撩开了前堂的门帘,朝着宽敞的后堂鱼贯而入,七手八脚地开始翻找起来。

    兴德钱庄的主要客户群体,全部都是官场中人;因此金库之中储存的黄白之物,也并不算太多;除了那些认票不认人的大额银票之外,全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而已。

    无须讳言,这些好东西,全都都是北燕各地大小官员收到的奉敬,也就是摆不上台面去的赃物;可就是这些根本见不得光的东西,经过兴德钱庄的一番运作之后,竟然变成了正大光明的投资息入。由此可见,这兴德钱庄背后的东主,不但是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更是当世顶尖的财技高手!

    那些足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世所罕见的极品宝石、长成了人形的野生山参等等等等,全都犹如市场上随处可见的萝卜白菜一般,堆满了兴德钱庄的仓房。这位大食战士的头目,原本就是个宝石商人的儿子。他只是粗略打量了一番之后,心中便立刻算出了大致上的总价!

    有了这个仓库的收入,即便只来得及搜刮这一座钱庄,比起上尊吩咐下来的那个天文数字来说,也是完全足够的!

    不消片刻,这座兴德钱庄从掌柜到学徒、从仆妇到下人,上下十五口子,已经全都被这些劫匪剁下了脑袋;又过了半刻钟之后,整个兴德钱庄金库里最值钱的宝物,已经全都被码进了一个大木箱子里。

    此时此刻,兴平、宣平两间坊市的街道上,已经挤满了大食国的武士;除了那些负责警戒的哨兵之外,周围大小钱庄、银楼、典当行,全都涌入了一队队的大食人,在店铺之中兴高采烈地大肆劫掠财物。

    在兴德钱庄的箱子被装满之后,在首领的指示下,由四个身形健硕的大食人扛在了肩上,稳稳当当地抬出了仓库……按照原本的计划来说,这两条街道此时已经彻底肃清,这些装满了财富的木箱,尽可以直接放在街道的两侧,只等五十只大木箱全部装满之后,再挑着箱子,一起出长安城去……

    然而就在这第一只木箱即将被抬出兴德钱庄大门之时,正对面的一间首饰楼顶,突然燃起了几具火把;下一个瞬间,两支白羽箭呼啸而来,结结实实的射中了前面两位抬箱子的力士!

    额头的骨头,乃是人体最坚硬的一块骨骼;尽管这忽然袭来的两箭,没能穿透额骨而出;但凭着军中制式的普通箭簇竟然能够击入额骨杀人,就已经足够显示出挽弓之人,双臂蕴含着何等强大的力道了!

    “下面的贼子听真,吾乃是信安侯府的护卫军、长安营营正陈子陵!我命令尔等立刻放下手中兵刃,高举双手跪伏在地!若是尔等仍然执迷不悟、妄作困兽之斗的话,那么本将会在顷刻之间,将尔等贼子尽数剿灭,一个不留!”

    这位营正陈子陵,乃是信安侯周长风身边的大红人,祖上三代便是行伍出身,又是秦王这一枝蔓的三代家臣。今日他忽然在兴德钱庄对面的楼顶出现,引一弓而发两箭,瞬间击毙了两位大食武士,就犹如神兵天降一般锐不可当!

    在那千余位黑衣大食武士之中,除了头目之外,大半都是提前通过以人换人的方式,顶替商人的名额混入长安城中的。那么也就是说,陈子陵的这一番警告,除了领头之人以外,根本就没几个人能听得懂!

    况且事已至此,哪怕是他们听够得明白,也根本就没有放弃任务的可能性!所以面对着神兵天降的陈子陵,之前那场如火如荼的劫掠行动也只是被打断了一瞬间而已;片刻之后,立刻就走出了两位武士,上前接替了阵亡兄弟负责的两根杠子,继续向外运送着大木箱;而其余的那些大食武士,则在头领的指挥下,开始向陈子陵的方向掩杀而去……

    “呵,冥顽不灵!弟兄们,听某家将令!彻底封锁升平、宣平两间坊市的所有通路!无论是大食人还是华禹人,凡是敢于踏出房门半步之人,尔等尽可当场斩杀,一个不留!”

    陈子陵将令出口之后,周围瞬间响起了一阵吵闹的铜锣,无数的火把也在黑夜之中被依次点燃;在亮如白昼的火光之中,这一千余位大食黑衣人的一举一动也无可遁形,被困在了升平、宣平两座坊市之中…

    这些大食勇士本就是抱着拼死一搏的念头而来;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死在敌人的刀下是死、死在尊者的审判烈火之中也是死,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

    那位大食首领拎着一把沾血的弯刀,迈步踏出了兴德钱庄门口;面对着犹如潮水般向涌入坊市的长安营军卒,他挥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仰天长啸、吼出了几句大食土话;随即,在兄弟们附和的声浪之中,他便仿佛疯子一般,带头冲向了长安营的军士……

    城中巷战与野外厮杀,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战斗方式;巷战不但闪转腾挪的空间更加狭小、而且自身的任何优势,也完全不容易被发挥出来……

    大食帝国的军队,虽然以骆驼重骑、与远近皆宜的武士骑兵见长;但大食步兵的近战厮杀手段,其实并不算高明;说的再白一些,就是大食人的战场厮杀技术,还没有被总结出一套完整招数体系;所以他们厮杀的依仗,也并不是所谓的战场武艺,而是手中那柄锋利无比的弯柄萨丁刀!

    谛听的刀疤男,手中就有一柄高价购回的萨丁刀,而且还被他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猎鹿!而如今这千余位大食武士,每个人手中的钢刀,都丝毫不会逊于那柄猎鹿刀。如果再考虑到长安营军中的钢刀,只是批量生产的军中制式武器;而敌方手中的萨丁刀,又是属于大食武士的佩刀;再加上大食国矿石本身的优良质地,以及当地工匠的独门锻造手段,都导致了双方兵器的质量,存在着根本上的巨大差异。

    队伍最前方的长安营士卒,奋力挥起一刀当头劈下;而那位大食首领却恍若未见一般,斜斜一刀横向斩去,正好斩在了对方的刀身侧方……两柄钢刀互斥之下,竟然发出了‘蹭’的一声嗡鸣;下一个瞬间,那位大食首领又迅速向后杀去;而留在原地发呆的那位士卒,他的钢刀与脖子已经全都断成了两截……

    这批黑衣大食武士,大约有一千四百余位;而长安营的士卒,与敌人的数目也相去不远!本来这样的实力对比,也还称得上是棋逢对手;但考虑到双方武器存在着巨大差异,也许这批黑衣大食强盗,还真的能够得偿所愿……

223.谛听收网(一)

    如果说起与同等级别的武林人士公平交手,那么在沈归行走江湖的这些年之中,大获全胜的先例真可谓是寥寥无几;他不是输在了经验不足的问题上、就是败在了对方那奇思妙想、与花样繁多的小心思、小手腕上;即便碰上实力稍稍逊色自己一筹的人,也经常会在某些意想不到的问题上、瞬间翻车;当然,这也是每一个愣头青、都必须经历的痛苦过程。

    要想打人、得先学会挨打;要想骗人,也得先吃上几次大亏;正所谓千年的媳妇熬成婆,家庭关系如是、江湖与武林如是。

    而沈归那些曾经以一挡千的光辉战役,最后的下场就更加凄惨了;每次残胜、都免不得要被犹如过境蝗虫一般的敌军,砍的象条松鼠鱼一样花哨;要不是因为他的身体素质还足够硬挺,生命力也还算顽强、医疗资源又足够及时,早已经命丧九泉多时了。

    当然,这些个明显是刚刚才饱餐了一顿的流民,对于沈归来说根本就不足为惧;而这位背着刀的谛听走狗罗寅、也对他构不成生命威胁;但如今明面上的沈归、与隐藏在暗处的齐雁、已经被土地公神像下面躲藏的几十个乞儿,彻底钉住了脚跟;只要对方不退,他们兄弟俩就不可能离开此地半步。

    既然已经被堵到了退无可退的死胡同里,即便是诡计多端的沈归,又还哪有施展奇谋巧思的空间呢?虽然以一挡千这种史诗级经典战例、谈论起来噱头十足,也令人心驰神往;但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问问长坂坡前的赵子龙、铚邑县外的陈庆之,有谁不是硬着头皮咬着后槽牙、被挤兑到了死胡同里,才索性一头撞向南墙的?能把南墙撞倒、自然是名垂青史,千古流芳的大英雄!而古往今来大多数的人,都是一头撞死在了南墙之上,那也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没有成为英雄的命。

    若是能有更稳妥安全的解决方式可选,那些浑身是胆、一往无前的千古名将们,也绝对不会踏上那条崎岖险要的道路上!毕竟对于凡人来说,命,就只有一条而已!

    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事。

    可这种青史留名天赐良机,沈归却是真的不想要了!

    眼下这个名叫罗寅的男子、身手究竟如何还尚在两说;只看那一望无际、浩如烟海的流民队伍,也足够令沈归头疼的了!

    从现实的角度出发,即便是手艺最娴熟、经验最丰富的老刽子手行刑,活活把他累吐了血,一天也砍不下几颗脑袋来!这看杀人与看打架一样、都是看起来简单容易的轻活;但真的轮到自己动手之后、才会惊讶的发现这抡刀子杀人、也是件极其繁重的体力活!

    沈归的身体素质虽然异于常人、武学修为也属江湖顶尖行列;但他毕竟不是天灵脉者、也没吃过那些评书话本里的天材地宝,除了打架比寻常人厉害之外,也是吃五谷杂粮、躲不开生老病死的普通人而已。所以,即便这成百上千的流民一动不动、伸长了脖子任他肆意宰杀、也足够把沈归活活给累死了!

    不过即使沈归自知一但双方交手,自己就免得不得要吃上一顿分量十足的大亏;然而方才见那罗寅在此卖弄口舌之利,他仍然还是不愿意就此服软。当然,这也不是因为沈归长着一架铁打关节的硬骨头、也没有犹如莲花般高洁不屈的纯净灵魂;而是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以他跟谛听双方的过节,即便自己当场跪在地上磕头叫爷爷,这罗寅也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安全离开的;更何况事关重大,他自己一个人也根本就做不了这个主!

    自以为机关算尽、胜券在握的罗寅、心情还是相当不错的。他想先以言语羞辱沈归一番、再亲手把他的头颅割下、带回谛听好好炫耀一番;但沈归是什么人物?他的舌头仿佛生下来就能分叉一般!单论骂街的话,即便招揽几十个精英级的泼妇组成联合大军,也未必是他一条舌头一张嘴的敌手;既然这罗寅想要先文斗、再武斗,那沈归又何乐而不为、先打响这当头一炮呢?

    如今的罗寅,也发现很难在沈归这里讨到嘴上便宜;放弃了这个念头之后,立刻朝着身后一个瘌痢头的汉子招了招手,又身手指向了沈归这个方向,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而刚刚讨到了口舌之利的沈归、见状讥讽一笑:

    “我说姓罗的呀,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你全都不是我的对手;如今又打算在刀枪拳脚上找回点面子来?老话里确实有个东边不亮、西边亮的说法、可那说的也是白天啊,你也不抬头瞧瞧……”

    就在沈归喋喋不休唠叨之始,这位来自于谛听的罗寅竟然向后倒退了几步,似笑非笑地走到了人群外围!这个举动倒是第一次令沈归倍感诧异!

    若说与人厮杀、那么无论是在两军疆场、还是按照江湖道的老规矩,那也应该是由双方主将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平公正地交手厮杀一场!虽然这个行为有些愚蠢,但确实能够极大程度的鼓舞己方士气、同时打击敌人的信心与气焰。

    然而听罗寅刚才话说的非常霸道、气势也烘托到了一个动手厮杀的好时机,本以为接下来应该先是一场单打独斗、然后才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围攻之中;可没想到这个罗寅竟然如此的不顾脸面、连一手都没往前伸过,自己就已经退到了包围圈的外围!

    从他呼吸的频率与身体的线条来看、必然也是个身手高明的练家子!可就是这么个大好男儿,非但没有身先士卒出手擒贼、反而选择了作壁上观,这叫个什么做派呢?

    “我说罗寅呐,我看你也是个练过三拳两脚的习武之人,怎么如今事到临头,你自己却先缩回去了呢?来来来,光打嘴仗不过瘾,你们今天这些人呐,沈爷我就一勺烩了!不过我得先打你这个主谋,再打他们这些从犯……”

    罗寅听到这里,从鼻子里挤出了一个哼字,语带不屑地对沈归说道:

    “姓沈的,你还是打住吧你!罗爷我自幼习武,论起拳脚棍棒、刀枪剑戟,哪样的功夫也都不比你软!不过今天我家君上有死命令,你沈归的头颅、罗某是必须要带回去交差的!所以,我也不妨多跟你这个将死之人多讲几句废话。瞧见这些难民了没有?为什么我明明自己就能把你生擒活拿了,还非要花上一笔银子、雇来这么几百号人呢?我自然是想让他们来耗一耗你的锐气与内息了!比起打的一身臭汗来说,罗爷我更愿意花上几两碎银子、直接捡现成的,这样岂不是更加舒服省劲吗?当然,如果你非要跟我动手比试,也不是不行!先把我的这几位雇工解决干净,到那时节罗某自然会出手擒你的!”

    话说到这里,情况已经十分明朗了。这支密密麻麻的灾民队伍,就是罗寅、或是说谛听花银子请回来的炮灰而已!如果问起在这华禹大路上,谁对沈归的本事体会最深的话,那一定是谛听的人无疑!这小子虽然屡战屡败、但却总能在鬼门关前跳进跳出、游刃有余;也不知他到底是被李玄鱼施加了什么神秘的萨满巫术护持?还是天生的头铁命硬,小鬼不敢拿、阎王爷不敢收!总而言之,决定对沈归这位天外异数出手之时,谛听已经做好了自以为完全的准备!

    身为这个计划的当头炮、排头兵,罗寅自然想要把活干的干净利落!对于那些命贱如同草芥的灾民,他只需要扔出一点点银子,就能雇来漫山遍野的炮灰;待这些人把沈归的气血力道消耗殆尽之后,即便他真的留下了几手从未曾在人前显露的绝技;可凭他当时的身体状况,也定然是有心无力了!

    说罗寅的招数卑鄙阴险也罢、坏了祖宗规矩礼法也罢,不过就是视角与观点的差异而已。总而言之,如果只从现实角度出发,那么这肯定是一步行之有效的好棋。

    银子对于谛听来说,自然不是任何问题;如果能只靠着金银之物、买来沈归项上人头的话,那么无论开出什么样的价码,谛听都会甘之如饴的!

    “乡亲们,家里有老娘和孩子的都跟我上啊!东家方才可说了,只要给这小子划上一道小口,就有一百两银子的赏钱!如果能砍的见了骨头,赏银立马翻上十翻!如果能带下来一个部件、那赏银可就是一万两了!谁要是有幸割了他的脑袋……”

    此人还想再高声宣布沈归头颅的价码、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仿佛变成了一直飞扬在半空中的小鸟、再也运不上任何力道来;他本以为兴许是自己饿了太长时间,突然撑了一顿饱饭,有些不适应而已;可随着耳边传来了众人的惊呼与抽气声,他这才发现场面显然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当中……

    原来,这位刚刚得了罗寅指示的灾民头目,才刚刚喊了一半,众人的眼前便划过了一道柔和温暖的白光……

224.谛听收网(二)

    众人的视线循着这道白光望去,只见那位浑身都是金子的沈归,此时左手正握春雨、右手反持惊雷、身体如松如岳一般稳稳当当、双脚站呈一个丁字步,显然已经做好了浴血厮杀的全部准备。如今,他双眼下垂、目视地上那颗正在骨碌碌乱滚的人头,低声念道:

    “凭你们这几个丐帮的逆众弃徒,还想割沈爷爷的脑袋换赏钱?虽然老人都说吃饱了好上路,我看你们这些人的身子骨啊,显然也是小半辈子没见过粮食了……一会过奈何桥的时候,记得多跟孟婆要几碗汤、死后灌个水饱吧……“

    念完了几句悼词之后,沈归微微抬起自己的视线,朝着隐在人群后方的罗寅阴阴一笑:

    “呵,罗兄是具贵重瓷器,自然不愿意与沈某这等破瓦片硬碰硬了!不过在下倒是很有兴趣、想要见识见识罗兄背后的家伙式到底有几分斤两重!还请罗兄稍待片刻、等沈某打发了你的这些雇工之后,再亲自去会一会你们谛听的刀!哦对了,你我这可是君子之约、切莫失信于人呐!”

    一句话说完,沈归身影骤然消失;再次出现,已经深入流民的行列当中,犹如虎入羊群相仿,瞬间激起了一片片哭爹喊娘的叫嚷之声。

    于此同时,隐在暗处的齐雁、也正在借着一具具的火把、仔细地观察着罗寅的背影;本来在沈归出手的一瞬间,他已经在脚腕处运上了力道;可一见罗寅受惊露出的破绽转瞬即逝,他便没有贸然出手、而是继续安静地等待下一个时机……

    齐雁不是沈归,没有正面参与围攻混战的能力;如今干起刺杀的活来,也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不得已而围之的事;如果比起如今跟在傅忆身边的十四,用相形见绌四个字来形容他的暗杀机巧,都有些抬举他了!

    十四可以施展出的冬至、或者说墨家的刺杀术:岁寒三友,也就是一次出手、同时笼罩上、中、下三处要害的招必杀之术;而且即便全部落空、他也能安全抽身,伺机再动;然而对于齐雁来说,就只有同归于尽这一招可用而已!

    飞贼和刺客两种职业的技术特点,也许在外行人眼中看起来相差不大;但对于内行人来说,却有着天差地别之远!

    一直以来,沈归的群战特点,就是非常粗糙的快、准、狠三个字而已。剑下不留情,出手要人命;再以他鬼魅的身法步伐闪避敌人攻击、作为唯一的防御手段;意图以最小的消耗、换取最大的战果。

    这样的群战方式虽然杀伤力十足、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速度也极其可观;但它的缺点也十分明显,应在了那个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处处弄险,那就必然时时刻刻都要面临失手的可能性;所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在某些情况下,仅仅躲慢了一刹那间,最终的下场就很可能是生死之别、阴阳两隔!

    沈归曾经在这个缺点上吃过无数次的大亏,经常被敌人乱刀齐下、砍成一团破抹布那般凄惨;自从认识了沈归之后,几次三番的重伤下来,原本只是位岐黄圣手、医道大家的李乐安,竟然生生的练出了一手飞针走线的本事,尤其擅长缝制皮毛大氅……

    人往往在十万火急的紧要关头,会无意识的选择自己最习惯、也是最有信心的手段对敌;即便沈归这种莽夫打法、才刚刚在蜀南竹海得到了衍圣公白衡的强烈批评,可此时此刻他仍然还是选择走上这条老路……

    即便现在他看起来是剑舞如飞、身如鬼魅;但在场众人心里都十分清楚:凭他这么个打法,早晚都是被人乱刀剁成一滩碎肉的下场!因为抛开天灵脉者不谈,那些存在于上古传说、历史典籍之中的万人敌,也只是胸有以寡敌众、一往无前的豪迈气概,而不是真的可以凭着一己之力、宰杀掉一万个敌人!

    刀剑会卷刃、钝器会断杆、火器会炸膛、弓弩会崩弦;总而言之,只要华禹大陆一天没有发明导弹;那么万人敌这个美誉,就永远都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艺术加工品罢了。

    不过,与旁观者的角度不同;身在局中的沈归,目前还没有什么危机感。

    别瞧沈归孤身一个人,被成败上千位一心想要赚取赏银的流民,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但至少当他仗剑杀入包围圈之后,并没有感觉到以往曾经承受过多次的巨大压力!

    不过这也还算是合情合理的事。沈归曾经面对的群战,那都是什么样的人员构成啊?无论是巴蜀道的镇西军、还是张黄羚麾下的飞虎军,可全都是百战余生的虎狼之师啊!他们不但每个人的招法都简单实用、而且人与人之间还有着默契十足的战术配合!除了一刀紧似一刀、一剑快似一剑的阶梯式进攻浪潮,他们还会合理的利用人数上的绝对优势、通过相互挤压、步步蚕食掉沈归的活动空间,把他那些习武之人的优势全部锁死,只能硬着头皮与密密麻麻的军士、一刀一剑的硬砍实凿。这样的混战打起来,是累也把他累死、放血也能把他放干!

    然而罗寅今日带来的这些雇工,都是什么人呢?有来自于中原豫州,遭了水灾蝗灾的农夫;有来自于三晋大地,丧了夫君、儿子的孤寡;还有遭了水贼的闽江渔民、南下淘金而来的幽北老乡等等等等……在这几百人当中,虽然也有不少成年男子的身影,但更多的还是那些拖家带口、男女老幼一起来充人头份的混子!这些走路都颤颤巍巍、拎着一根拐棍就加入战团的老头子与老婆子、能给沈归带来什么影响呢?先不说拐棍木棒能不能割下一条沈归的肉,去跟谛听换银子花;说不准他们连战圈的内围都还没挤进来,便先被自己人给撞到在地、踩踏致死了呢!

    这种情况其实也并不罕见,就连那些吃皇粮、拿皇饷、有久经训练的朝廷正规军士卒,也经常会在阵前发生自相踩踏的伤亡事故。兵败如山倒这个词,说的也正是这个道理!

    沈归就这样左手抡开了春雨剑杀敌,右手反握着惊雷短剑护身,再加上对方不但兵员素质极差、就连远程火力覆盖——弓弩手都没有;就这么打下去的话,只要沈归还有一丝力气,那么他的人身安全就有着绝对保障!

    要不是如今齐雁挂在树上、实在是扮不了阿斗,沈归真有兴趣亮开了嗓子、痛痛快快地唱上一出长坂坡,好好体会一下故事里面七进七出的子龙将军,到底是怎么个天下无敌、到底是何等的勇冠三军呐!

    杀开了性子的沈归,把春雨剑舞的更快了几分,一时之间血液飞溅、人头乱滚,直看的远处的罗寅也笑得眯起了眼睛……

    罗寅花了一大笔银子,为的就是勾起沈归的杀性;但对于这些身为炮灰的流民来说,却简直连哭都找不着调了!

    早在沈归挥手一剑、斩死了那位丐帮弃徒、如今的流民领袖之后,这些个本是凑人头、充场面的流民,就已经打算滑脚开溜了!那个瘌痢头的乞丐灰狗,值钱跟大家说的可是一份吓唬人的工作;可没想到这个少年看起来唇红齿白、文质彬彬,竟然还真敢单枪匹马、跟成百上千号的流民队伍动刀子玩命啊!

    虽然人家许下的赏银不少,可总得有本事拿,还得有命花不是?人家手里这一把出了号的长剑,不但能在夜里放光,而且砍了那么多根脖子以后,愣是没有半点崩刃的迹象!这样的宝兵刃、再配上这么一位煞星,甭说给人家来上一道小口子呀;哪怕是想离远点吐一口吐沫过去,也看不准到底应该吐在哪啊!

    这些个灾民流民,本就是涌入南康王朝讨生活的天涯苦命人;各自的老家又天南海北、哪里的人士都有,根本也没几家是沾亲带故的血脉至亲;如此一来,在战斗意志上就已经先落了下乘;如果在算上沈归已然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的背水一战,双方在气势上就已经提前分出了一个高下!

    再者说来,人家沈归手里是什么家伙式啊?一柄春雨、一柄惊雷,乃是北海剑奴夫妇的封炉之作,更是江湖上人人垂涎已久的神兵利刃;而且这对规格不等的宝剑,还是一炉分两柄的雌雄对剑,相互配合起来也是天衣无缝,进退皆宜。

    再把目光转向这批流民,他们手里拿的家伙,又都是什么玩意儿呢?有断了把的镐头、缺了齿的钉耙、随处可见的木棍、布满铁锈的破刀等等等等……当然,站在谛听的角度来说,他们也不缺置办一批好兵刃的小钱;可即便给了他们神兵利器,这些流民也是既拿不动、也抡不开啊!

    他们一个个饿的面色铁青、瘦如枯槁、身体染病,迎风打晃;除了能不停消耗沈归的气力以外,根本就什么用处都没有!你见过有哪位农夫,会给自家田地里的稻草人,换上一身绸缎的衣服呢?谛听的确不缺银子,但对于商人来说,哪怕是一个铜板,他也得花在刀刃上不是?

225.谛听收网(三)

    以罗寅在谛听之中的身份地位,根本轮不到他亲自去购买一大武器分发下去。像这种后勤保障工作,货通天下的谛听永远都不缺好手可用。于是,这个替数百位流民雇佣兵采购武器的肥差,经过了层层转包、层层扒皮之后,还是落在了刚刚才身首异处的瘌痢头乞丐——灰狗的手里!

    这位丐帮的弃徒——灰狗,原本就是土生土长的建康人士,还是个家境小有的殷实人家出身。只不过他幼年父母双亡,又经不住宝局子的人故意架相(对富家子弟做局骗人);所以送走了爹娘开始,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把一片殷实的家业,彻底败了个精光。

    那些成天在宝局里面厮混的赌客,本就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而且局子外还经常盘踞着一些蹲点守候的乞丐,专门等着大发横财的所谓赢家出门,趁着对方心情大好、讨来几个赏钱吃饭;这一来二去的,灰狗也就结识了几个建康城里的丐帮子弟。

    这人没了银子傍身,连狗都嫌弃;即便建康城里的乡里,多少都与他的双亲有旧;但事到如今,连一个正眼看这个败家子的人都没有!唯独人家丐帮子弟,还真是打骨子里生出来的仗义!就在灰狗散尽了家财,饿的走投无路、打算一头扎到秦淮河里转世投胎、再回来翻本的时候;突然被几个以前受过他赏钱的乞儿,生生给拦了下来。

    就这么着,灰狗从一位殷实人家的小少爷,一溜跟头的直接滚进了穷家门里,成为了一名不大光荣的乞丐!

    其实在南康这个经济发达、商业繁荣的地方,只要有手有脚、又舍得出力气,到哪做工都能赚来一口饭吃;所以南康各地的丐帮,有手有脚的全乎人,本就不多。

    这灰狗虽然也有手有脚,但自幼过得是娇生惯养的日子;半大的时候,又在宝局子里进行过几个月的集中培训与交流深造,真可谓是集合了奸懒谗猾于一身综合性废人。不过,让他干活挣饭虽然是一百个不乐意;可要是说起耍赖讹诈、坑蒙拐骗,他可是一教就会、一玩就精的天纵奇才!当然,灰狗能够如此触类旁通、也多亏了宝局子里那众位老恩师一份苦心教导。

    什么改相(化妆乞讨)腥批(假扮残疾)、什么开光子(在自己身上割伤口)拍叶子(用鞋底子抽自己)、什么送福(强卖春联字画)托神(装神弄鬼的卖纸人),但凡是恶丐行乞的手艺,就没有人家灰狗玩不转的!

    然而正所谓孤阴不长、孤阳不生;别瞧灰狗手艺学的极快,但丐帮的规矩他可是一条都不听、一桩都不守!以前凭着他那副没脸没皮的死德性、再加上不怕抽打的贱皮子,建康府衙也着实拿这位大爷没什么好办法。一时之间,整个建康城闻狗色变,日益作大的丐帮,俨然成了这城中一霸!

    直到伍乘风来到南康定居之后,才算是把建康城的百姓与商户们、从水深火热的环境中拯救出来!

    在灰狗治理下的丐帮,就仿佛是一只专往人家鞋面上蹦的瘌蛤蟆,虽然不伤人,却极度令人感到恶心!

    其实公平的说,早期的灰狗,也并没有做出罪大恶极、天怒人怨的恶事来。他不过就是选择成为了一名武花子、不靠讨要、靠讹诈为生罢了;但随着他讹来的银子越来越多,胆子和胃口也就被撑的越来越大;再加上他心里没有规矩与礼法的束缚,轻而易举、不知不觉地就跨过了那条隐形的红线……

    那么说灰狗到底是犯了什么恶事,才会被伍乘风逐出花子门中呢?

    原来,随着他在帮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竟然开始跟一些出条子(拐卖妇女)、打生叶的(拐卖孩童)的蚁头(拐匪头目)接上了扣!这些以拐卖人口为生的蚂蚁,从华禹大陆各地拐骗人口之后,自然迅速会寻求下家脱手;每次交易过后,也总会剩下一些无人问津的大、小羊牯,就只能砸在自己手里,成了白吃干粮的赔本货。

    可有了灰狗的亲自接洽,这些往日砸在手里的赔本尾货,也就有了兜底的好去处!虽然脱手的价格极其低廉,可人家灰狗却胜在来者不拒、数量还上不封顶!打那以后,建康城的街面上,便多出了无数的残废披街乞丐;他们这些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而且伤口全都触目惊心,令建康城的百姓们不忍直视,自然也会生出恻隐之心…

    伍乘风身为花子门里的老祖宗,焉能容灰狗这种披着人皮的畜生败坏乞丐的声誉呢?若不是由于灰狗是个没有师门传授、半路出家的空子,老叫花子当场就能拔了他的香头!

    灰狗可以不守江湖规矩、但伍乘风身为花子门的老祖宗,却只能依照规矩行事!由于灰狗没有师承派别,也就不能算做丐帮的入室弟子;所以伍乘风能给他最严重的处罚,也就是逐出丐帮了事。当然,在离开之前,他老人家还是把灰狗的头皮割下了几块;从此以后,无论他走到哪里,江湖人只要看到他的人工瘌痢头,就知道这个灰狗,到底是个什么物件了!

    不过南康王朝江湖人不多,流民之中更是一个都没有;所以这个前卫的发型,并没有给灰狗带来任何实质上的影响。这个教训,对于自认为侥幸留下一条活命的灰狗来说,全都被他归功于自己天生命硬之上!所以,也别指望他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不过当过了一段时间的丐帮管事,他也深深的明白了人多力量大这个质朴的道理。正所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丐帮弟子自命清高,可那些炖树皮、吃观音土的流民,在饥饿二字面前、却绝对不会有任何的道德底线可言。

    凡是可以凭着心中坚定无比的信念,超脱动物本能的人,也就有了成为圣人的基础;而千百年来出现过的圣贤大德,也不过就是银河之中的点点星光罢了……

    而灰狗那副被自己降到了地核之中的道德底线,对于这些流民来说,根本就无大所谓。他兜里有银子,又能按时给自己和家人一口吃的,那就已经足够了!所以,灰狗带着几位与他同时被逐出丐帮的败类乞儿,凭着那些不义之财的辅助,轻而易举的成为了流民领袖!

    这人的气运,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神奇!正巧在他刚刚掌握了流民群体的话语权之时,谛听的人便找到了灰狗,与他谈了一笔天大的生意……

    可惜的是,灰狗的这笔生意,在他连贪带赚的手腕之下、的确赚了很大一笔银子,却已经永远都花不到他自己身上了!

    而且由于灰狗对于银子的病态渴望,也为他的雇主、流民的财神爷,带来了意外收获。

    选择了作壁上观的罗寅,战局开始的时候还看的饶有兴致;可他真是越看就越窝火、越看就越生气!那沈归掌中的两把利剑,的确是削铁如泥的神兵不假;但如果这些流民手里也拿着像样的武器,哪怕是最便宜的大刀长矛,沈归也绝对不会打的如此惬意、犹如穿花蝴蝶相仿、在包围圈中自在游走,却连半道伤痕都没有挂上啊!

    如果从耗费体能与内息角度来说,用利剑砍断十把大刀、和斩断十根木棍,到底哪个效率更高,也是不言自喻的!

    原本罗寅还打算等到沈归的一股锐气丧尽、到时候就直接出手拿人;可如今他被这些废物是在是气的不轻,也干脆收起了提前出手的心思!

    既然你们这些废物,贪墨了谛听的银子,那就用自己的骨头顶上去吧!

    虽然罗寅的算盘打得极响,但这些受雇围攻沈归的流民,纵然生活穷困潦倒,但却绝对不傻!

    他们见沈归的剑法越来越快、出手越来越狠辣、所有流民便都不愿意顶在最前面了!别看他们每个人都把口号喊得震天响,手里的木棍更是敲得乒乒乓乓;但真正冲上前去、与沈归厮杀之人,却是越来越少了!

    倒也不怪罗寅生了这么大的气!他们这么多的流民,围起来打沈归一个,若是能仿照镇西军将士们、一股脑地往沈归身上扑去;仅凭他一个人、两把剑,能杀死几个?又能砍死几个?周身上下挂满了人,沈归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免要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这本来是一场死上几十个人、就能轻松解决的悬殊战役;结果却被这些蠢货给打成了这副模样,谁看了又会不生气呢?

    一直处在战团中心点的沈归,打着打着、自己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头;战局刚开始的时候,这些浑身酸臭的流民、还组织了几次像模像样的团体进攻;可眼下自己才刚刚热身完毕,肉搏围攻战竟然变成了嗓子与舌头上的文斗!别瞧这些人叫的热闹、骂街的语言也五花八门;但再看他们的进攻方式,却全都是向前平伸着长柄农具,仿佛套马一样往自己身便摇晃,愣是一个上前的都没有!,

    恍惚之间,沈归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游乐场中的毛绒玩具、周围的所有游客,都在朝着自己满脸期许的扔着手里的圈圈……

226.谛听收网(四)

    就这么杀着杀着,沈归自己也开始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在他的眼中,这些个流民不亚于一根根木桩泥像,连被称呼为不堪一击的资格都没有。自己往那边杀,那边的人便呼啦一声的作鸟兽散;打了一会再回头看看战果,这才发现死在自己剑下的流民,竟然还没有他们互相踩踏拥挤、所造成的伤亡更加巨大!

    而身为幕后老板的罗寅,肯定比沈归更加焦急!

    “你们这群光吃饭不干活的废物!还想不想要银子了!都给我扑上去啊!……”说到这里,罗寅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卷银票,使劲的朝着人群晃了几下:“你们不就是想要银子吗?这些东西老子有的是!谁能摸到他一下的,老子就赏他一张大票;让他见了红的,我给两张!就算是死在他剑下的人,家人也能得到一大笔的赔偿!银票,这里要多少有多少,暴富的机会也摆在你们面前,就看谁有那个本事了!”

    听到了罗寅的许诺之后,所有的流民都暂时停下了自己手中的自制套马杆;他们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注视着火光下的罗寅、与他手中那不断翻飞的银票,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啊!!!”

    一个身体干瘦、满脸褶皱的老头子最先忍耐不住,给自己鼓劲一般的呐喊一声,便用力地甩开了手里的竹竿,用尽了全身力气、张牙舞爪的腾空跃起、直接向沈归的腰间扑抱而来……

    沈归眼中的不忍与坚毅之色迅速交替、紧接着他上步侧身撂出一剑,当空就把这位被银票熏红了眼的老头子,当腰斩为两截……

    这是何等果决狠辣的手段、这是何等锋利的春雨剑啊!这老头的上半截身子刚刚落地之时,竟然还可以伸出一双枯瘦的胳膊,朝着远处满面嘲弄之色、右手还正在摇晃着大叠银票的周寅奋力爬去,口中还在歇斯底里的像他哀求着:

    “把银子给我家老婆子送去…她就在……”

    还未等他留下具体的收货人消息,便被身后疯狂涌来的流民卷入了人流之中、一命呜呼了……

    无论是金、银还是铜钱、乃至个个票号、商会开具的银票,虽然具体价值相对恒定,但放在不同的地方,能够产生的效果也完全不同。以南康王朝举例来说,由于这里正在享受着经济繁荣带来的巨大红利;所以同样数额的一笔银钱,放在南康王朝来消费,真可谓再实惠不过了!

    如今罗寅手里攥着的那一大叠银票,每一张都是红彤彤、四方形的千两汇南大票;就这区区的一张薄纸,能够在南康王朝花出什么效果呢?大概可以在南康的三流城市,置办上一座充满江南风情的小民房,再买上一间临街档口或是小铺面。也就是说,原本是拖家带口、餐风饮露的流民,只要今日摸到他沈归一下,就瞬间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有房有产的富裕百姓;若是再能给沈归割上一刀,还可以称为了富甲一方的小财主;谁要是撞上了大运、一个不小心剁了沈归的脑袋,那就彻底成为十里八乡拔尖冒头的大财主了!

    如此强大诱惑力,已经足够壮起这些流民的胆气、拱起他们的腰杆、遮蔽他们的理智了!如今的沈归在他们眼里,已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通往成功人生的金色阶梯!

    对于他们来说,反正吃树皮、吃观音土胀死,也是一条命;死在沈归剑下。也是一条命;可选择后者的话,好歹还有一张千两银票作为抚恤,为何不豁出去拼上一次,最差也能给自己的家人留下光明的未来啊!

    面对着这些长牙舞爪、面红耳赤的流民,沈归并没有感到丝毫恐惧;当然,他也没有因为自己刚刚才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老者,感到丝毫的愧疚;他只是觉得此时此刻,感觉到从心底涌上的一股莫名的悲伤感……

    对于金钱的无尽欲望、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豁上一条命去为了家人搏命的觉悟,或许都可以令人暂时忘却恐惧和疲惫;但是,无论怎样的情绪,都绝对无法令人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一位功法精纯的武林高手!

    面对这些重新焕发了力量的灾民,沈归也只是再次加快了舞剑的速度而已……虽然站在齐雁的角度来看,战局的走势,因为罗寅再次提高的赏格额度,重新变得紧张起来;但从沈归自己的感受来说,也就不过如此而已。

    两军正面交锋,尚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说法;更何况这些原本都是农夫、铁匠、小生意人出身的流民呢?这些被银子的光芒、晃瞎双眼的人,很快就在沈归的利剑之下、化作了飞蛾扑火之后的余烬;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周围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所以那些被人群挤到外围的流民,也是最开始清醒过来……

    他们以前也不是没听过先生说书,那些在故事里高来高去、御剑飞行的神仙侠客之流,也曾是他们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此时被血腥味冲上了头、稍微清醒了一些之后、回过头来再看看那位片叶不沾身的沈归,显然这位武艺高强的俊朗少年,已经与故事中的剑仙大侠高度重合在一起!

    似这等谪仙煞神一般的大人物,其实我等之流能够伤到分毫的呢?而且,人家如此游刃有余的在人群之中来回穿梭,显然就是在跟咱们闹着玩呢!他可是能从丹田之中祭出一把本命飞剑法器、杀人就仿佛秋收割麦子一样轻松的大神呐!动动手指,就能把这千把条的小命全都收走!

    再说那位背着刀的大东主,虽然他手里掐着那么厚一叠银票,但他要是说了不算、咱们又该怎么办呢?倒时候人都死在对方的剑下了,这小子就转身一跑,谁还能死而复生、然后替大伙找他讲理去不成??

    什么小院、什么铺面,那些东西虽然诱人,但毕竟现在还都是虚的!可自己脖子上这颗脑袋,可是实打实的一条人命啊!看来这笔银子,还真不是谁都有命挣的,我还是踏踏实实的回去吧!等老家的大灾一过,再苦过了最初的那几个年头,怎么也都熬过去了!

    随着沈归越杀越勇、地上的鲜血与残肢也越聚越多,产生了退却念头的流民,也开始逐渐多了起来!而且更有好些人,这辈子都根本就没见过如此血腥残酷的修罗场!那些鼻涕眼泪,混合着不停呕出的食物残渣,一股脑的就全喷出来了!

    得,银票还一张都没赚到,却先把灰狗爷请的那一顿大餐,又全给还回去了!

    人往往就是这么奇怪,群体中只要有一个哭的,立马就会有一群人被他所感染;有一个吐的,也立刻就听见其他干呕的声音;如果在这个情况下,出现了一个逃跑的人,又会怎样呢?

    “妈呀!这银子我可不挣了!”

    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嘶吼;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半大孩子,被正巧砸在自己脸上的半只耳朵吓破了胆,心理防线瞬间全线崩塌,扯着脖子连叫带嚷、踉踉跄跄地向远方跑去,带着颤音的哭泣之声拉的很长,把原本还是热火朝天的战团、都震出了一个短暂的空白停滞……

    “我…哎…我也不干了。家里孩子太小,婆娘又少了条胳膊,一个人根本就拉扯不大……”

    有一位站在沈归正对面的黑脸壮汉,呆滞地望着那个远去的少年人,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一边摇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扔下了手里的那根铁通条,转身分开人群,大踏步的离开了……

    沈归看得出来,这条汉子其实并不惧怕自己手里的两柄利剑,也肯定不是一个身家清白的普通百姓;想必他也只是不想为了那一张虚无缥缈的银票,失去抚养亲生女儿长大的机会吧……

    随着此人的离开、许多流民也默默地扔下了自己手中的火把与武器,转身离开了这个混乱的土地庙门前。沈归不知道是自己的骁勇善战把他们杀寒了心?还是他们真的想通了,不愿意为了那些身外之物,而押上自己那一颗大好头颅。

    事到如今的罗寅,其实对这些人到底是走是留、已经没什么强求的想法了。他们当然没有想错,这些人都叫个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家中尚有几位家小,又都在那里栖身?身为大老板的罗寅、或者说是谛听,根本就不可能清楚;即便他愿意如约支付抚恤银两,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分发途径啊!

    正所谓人死债消,这谛听从来都是只管生前事,不问身后身的!

    自打他鼓噪起了第二波攻势开始,就一直都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沈归胸膛的起伏频率;此时此刻,他心中已经对沈归的身体状态,有了一个初步了解。

    他认为沈归虽然身上没有明显伤痕,但他的气息与体力,至少已经被消耗了六成以上!罗寅自认论及武学修为而言,他与沈归之间至少也称得上是棋逢对手;如今他经过了巨大的消耗之后、自己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这就是谛听一贯的取胜方式,用银子生砸!

227.谛听收网(五)

    其实从罗寅的角度来看,他的这个推断,也的确是符合情理之中的。毕竟沈归如今仅仅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算他打娘胎里开始习武修身,水平又能高到哪去呢?况且只要不是天灵脉者出身,那么放在罗寅的眼中,就统统可以一视同仁……

    想到这里,罗寅则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又小心翼翼地把腰间那枚金镶玉的虎字腰牌收入怀中;随即他双臂向后一扬,又同时向外一分,带出了一片古朴与晦暗之色……

    一把最标准的苗巫环首刀,赫然出现在沈归的视线之中……

    而这把刀还有一个略显诡异的名字:草鬼!

    罗寅仔细抚摸着草鬼那粗糙暗淡的刀身,用他左手的大拇指、轻轻划过了那笔直的刀背,传出了一道粗粝暗哑的沉闷鸣音……

    “真是一柄好刀啊!你知道吗沈归,为了得到这柄刀,我可是花了很高的价钱,还是你根本无法想象的那种昂贵!如今,就是它来到我的身边之后,第一次可以饱饮鲜血的机会……沈归啊,我很希望你血液的味道,能够令它感到满意!不过草鬼这个名字未免有些小气、我很不喜欢;所以今日我用它割下你的头颅之后,这柄刀的名字,就更改为斩鬼!斩断沈归的头颅,你觉得如何啊?”

    沈归其实看到它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清楚的回记起了这柄苗巫古刀的确切来历;不过罗寅显然就是想凭着滔滔不绝的垃圾话,来扰乱自己的心绪,使自己真正他交手的时候、被异常情绪所影响,进而生死刹那间、做出一个错误的判断。

    这种玩弄对方情绪的小手段,其实也并不新鲜。江湖人在正式比武的时候,这种伎俩就会经常出现;无论是用话语勾起对手的暴怒或是轻敌;还是自己在动手前、做出种种伪装误导,都可以令对方产生一定程度、一定细节之上的错误判断。就算心理战术不能完全决定交手的最终结果,也可以使得自己多多少少占到一些小便宜啊!

    正所谓积土成山、积水成渊,一个个小便宜积累下来,最终也能汇聚成甜美的胜利果实。

    然而这种心理战术如果放在顶尖高手对决之中,显然就是应了罗寅对草鬼这个刀名的评价:小家子气。

    在沈归行走江湖的过程之中,曾经所遇见的顶尖高手并不在少数:从最初的御马监老祖宗陆向寅、到前几日才刚刚分别的竹海剑池复兴之光姜小楼;他们每一个人,都已经站在了习武之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绝对高度上;而他们与天灵脉者之间的差距,也仅仅是毫不起眼、又无迹可寻的半步差距而已。

    所以对于这样的顶尖高手来说,无论是比较双方招式的高下、个人修为的深浅、临阵对敌的经验、甚至是那些诡诈伎俩、狠毒心思,都是起不到多大作用的小手段而已。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绝对意义上的武道顶尖天才;每个人的经历也都不可能是一番风顺;那些江湖上早就存在的小伎俩、小心思,都在他们眼前以各种方式上演了无数次;若是能产生影响的话,这些前辈也早就被前赴后继的江湖浪潮所湮灭了!

    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其实真正较量的并不是双方谁的手段更加高明,而是谁能更加稳定!与其说两位高手过招,是在比较武艺的话;倒不如说是在比谁最先犯错,还要来的更加贴切一些!

    而今日罗寅对于沈归的身份来历、社会关系等一应资料,全部都是如数家珍,想必他不可能对沈归的武学修为,产生巨大的错误估量;然而他既然如今站在了沈归面前,就说明罗寅至少自认为与沈归之间,并不存在实力上的绝对差异!

    既然是旗鼓相当的对手,那么就应该是天雷勾动地火的公平一战!可没想到这个罗寅,竟然玩出了许许多多的小花招来!光靠着人数众多的流民围攻、消耗沈归的体力还不不过瘾;如今又拿着乌尔热师娘的遗物,来试图用言语扰乱沈归的心理素质和情绪波动。

    当然,从现实的角度来说,罗寅今日只是提前准备非常充分的行为而已;可是从江湖道的价值观来看,他最起码也顶上一个无耻小人的头衔。

    道理,沈归心里都明白;然而当他看见了这柄草鬼刀握在罗寅的手里之后,那种瞬间迸发的暴怒,仍然还是令他紧紧握着惊雷剑的右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那只不住颤抖的右手,同样也落在了罗寅的眼中,他自然是打算乘胜追击一番的:

    “唷?手怎么也开始发抖了呢?沈归啊沈归,世人可都传你自幼跟随着老叫花子习武,乃是修为深厚、武艺精湛的少年侠士!怎么如今你这位青年俊杰、却连剑都握不稳当呢?要不要给你留下一些时间喘息,歇息够了我们再战啊?否则即便割下你的头颅、人家也会说我罗寅胜之不武,不过是……”

    “好啊!”

    沈归那张凝如寒冰的冷脸、此时突然换成了另外一个模样;他听到这里之后、迅速扯出了一抹人畜无害的灿烂微笑,朝着罗寅连连点头:

    “好啊,你不是要给我点时间休息喘息吗?那可再好不过了!如果要是有酒有肉的话,那可就更好了!刚才沈小爷我杀了你那么多的雇工,活动量不小、还真觉得有点饿了……”

    这个出人意料的回复,算是把罗寅给反将了一军!

    他废了如此巨大的周章,又扔出了那么一大笔银子,为的就是得到这样一个虚弱无比的沈归!这罗寅是谛听的人,自然脑子里装的也都是商人思维。能打软的,他当然不想打硬的了!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当然还是要用银子来解决了!可攥在手里的便宜、却绝对没有再让出去的可能!

    自己刚才说的那些场面话,也不过就是为了痛快痛快嘴、顺道嘲讽一下沈归罢了;可如今沈归就坡下驴,还真给罗寅来了个反将一军!

    他当然不可能留给沈归任何喘息之机了!

    “姓沈的,我现在就收拾了你,你也很快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对了,你知道你师娘乌尔热是怎么死的吗?她可是被人一个剑尖、一个剑尖的慢慢刺入皮肉、一共扛下了一百零八道入肉半寸的剑伤,是被活活放血放死的!哦对了,她还断了一只胳膊……啊哈哈哈哈哈……”

    放肆地大笑过后,这位罗寅双膝一弯、身子骤然高高跃起于半空之中!他双手前后紧紧握住刀柄、携带着猛虎下山般的凶煞之气、直奔沈归的头顶斩来!

    这罗寅还真是好算计!出手之前,还要用乌尔热的死状,最后一次试图扰乱沈归的心智与情绪;如今他暴起出手,也连一句看刀,都没有提前声明!看来,这个罗寅还真是把下三滥的手段,当成了常备武器使用啊!

    沈归双耳微动之后、左手抬起春雨剑防御、剑身微微向左下方偏斜了几分;这种极其细微的差别,从自上而下劈斩那种角度来看,其实是很难及时察觉到的;再加上春雨剑自身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柔和光芒、以及周围散落在地上的无数火把余光,暂时性的晃花了罗寅的双眼视线!

    噹的一声脆响过后、紧接着便传来了兵刃互相摩擦的刺耳之声!这柄被罗寅灌注了巨大力道的草鬼刀,由于斩在了角度倾斜的剑身之上,自然而然的被那个细微的角度卸去了大半力道;而余下未散的劲道,也顺着剑势的倾斜角度向左下方开始滑落;连带着罗寅还未完全落地站稳的身子,也被这股余劲拖拽出了一个踉踉跄跄……

    沈归在惊讶于罗寅刀上那股暴虐强横力道的同时、自己也没闲着;他无暇调整被震到彻底麻痹的左手,而是借着那股还未完全卸开的力道、向右后方跨步踏出左脚、同时身子微转半圈、用自己的后背、牢牢贴在了踉踉跄跄的罗寅怀中;与此同时,他右手那柄毫不起眼的惊雷短剑、也悄无声息的从自己右侧肋下探出头去……

    人高高跃起在半空之中,很难使得位置与重心产生变化!所以这罗寅第一次出手看似势大力沉、如同饿虎下山一般凶猛霸道;但实际上,以沈归的身法速度来计算的话,如果他真的想要侧身闪开,那么出刀与落刀之间的空当,至少足够他来回闪避五六次的!

    而罗寅这看似有些愚蠢的一刀,也有着他自己的思路与意图!之前他拼命的攻击沈归的心理防线,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引得沈归大动肝火;而后在愤怒的鼓燥之下、与自己硬碰硬的来上一场刀来剑往的肉搏战;他是想以这种拳拳到肉的战斗风格,与体力并不充沛的沈归形成对耗之势;所以,他才会选择挥出这样愚蠢的一刀。

    因为他心里压根就不相信,沈归能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还可以保持完全理智的清醒头脑!

    当然,沈归也确实被乌尔热的惨死所彻底激怒!所以他脑中也确实没有产生丝毫躲避的念头!而他为乌尔热复仇的第一次出击,就选择了那柄原本属于楚墨门长——伍乘风的惊雷短剑,作为真正的杀招!

228.谛听收网(六)

    他这柄惊雷剑的规格非常特殊、剑身与剑锋全无寒光外溢,外观看起来非常简陋普通,就好像是北海剑奴当年实验失败的废品一般;只有用它来当作匕首、施展偷袭或是刺杀术的话,才能真正的利用到这柄上古神兵,不过威力也非常稀松平常,与一柄上品匕首相比较的话,也没有任何明显优势……!

    不过这惊雷剑毕竟出自于北海剑奴之手,成败都是地灵脉者的作品,自然是有它独特之处的。若是正手握上惊雷剑柄的话,总会感觉虎口处受到束缚与挤压之力,非常拗手;可若是反手倒持剑柄的话,就可以亲手体会到人体工程学的发展雏形了!

    诸如此类的巧思还有许多,所以经过了十年的应用与摸索之后,沈归也逐渐总结出了一些经验:这柄惊雷短剑,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短剑,也不便用它来施展匕首的招数,强行套用。甚至就连伍乘风、岳海山、古戒这三位前任主人,按照惊雷剑的特性总结出的子夜剑法,也仅仅可以勉强施为罢了;实际上在契合度的方面来说,却仍然有些貌合神离。

    否则的话,这实际上三位一脉相承的祖孙三人,也不会先后放弃这把不可多得的上古神兵了!

    如果打个比方来说,那些开馆授徒的老师傅,在传授弟子兵刃技法之时,往往会选择随手可得的类似物体代替兵器;传授剑法招式、就会随手捡起一根木棍;若是传授棍法枪招,就随手拿起院子角落的大扫帚代替;若是传授暗器,地上的小石子沾上白灰,朝着靶子上一丢也就是了……像是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除了出于人身安全与成本因素的考量之外,更多的还是避免门下弟子被制式武器所束缚、达到意形兼修的效果。

    当然,轮到真正比武厮杀之时,也没见过有谁拎着一根木棍,就去跟人家手里的神兵利刃相抗的傻子。

    武器的长度与宽度都有着一定之规,但每个人的身高体态都各不相同,甚至双手的长短粗细、脚掌骨骼的承受能力、腰身脖颈转动的弧度都各不相同;比如一个天生手臂短小之人,却非要苦修通臂拳的话,即便他刻苦钻研一生,也终究还是难有所成。

    既然人与人之间的细微差异如此之繁复、又怎能凭着一本剑谱、一套武学而广授天下门徒呢?武学一道若是想要练到实处,也是需要以人为本、因材施教的辛苦活。

    正所谓徒访师三年、师访徒三年,这其中的真正奥妙,也实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就连拳脚武艺与习武之人的契合程度已然如此复杂繁琐了;那么修习一门兵刃招式,其中的讲究也就更多了!诚然,在很多武学之中,也都有着以拳做剑、以剑做刀、以刀为棍、以棍代枪之类的相互借鉴汲养。但借鉴毕竟不是照搬、改编也不是胡编;想要把一门武学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已然是非大毅力、大造化之俊杰而难有所成之事;那么融合借鉴、博采众家武学之长的这条道路,艰难程度则骤然跃升十倍乃至百倍

    如果只是想要强身健体、或是仅仅成为某地一霸,那么倒是不需要这么细致入微的考量;多吃几碗饭,多抗几下石锁,遇见正经八百的练家子躲着点走,也能成事!

    所以寻常武器,大多也都是从基础法门开始入手,并不拘泥与外在兵器的形质!就比如说形意门的武学,无论弟子想要习拳还是练枪,基础功法都是彼此相通的;练熟了拳法,再拿上大枪耍将起来,那真是怎么用、怎么得心应手;怎么舞,怎么觉得游刃有余;反之亦是这个道理。而刀法与剑法、也都有着对应的徒手修炼方式,彼此之间相互衬托、又彼此滋养。

    而有些特异兵刃,则是自带一套武学,无法与任何其他武种互相映照。无论是功法还者兵器、修习之时二者也缺一而不可:比如说方天画戟啊、禅宗单拐啊、子午金轮钺啊、铁烟袋啊、判官笔之类的异型兵器,都归为此类。这种特殊兵刃通常都归为奇门武学的范畴之内、但却并不能完全代表奇门。这种特殊兵刃的招法、往往在出击的角度或是运动的轨迹上、都有着必须遵守的一套死板规定;所以只有在手执兵刃施展招式的时候,才不会觉得别扭、才不会产生自我怀疑。

    而且更有一类特殊兵刃,如果空手、或是借物修习的话,还会因为自体重心与武器配重的分布不同,演变成练习一次、就要扭一次脚;转上半圈、就会闪一次腰的尴尬境地!

    而今日沈归手中这柄惊雷剑,就是这种自带一套武学思想的特殊兵刃。只不过当年那位北海剑奴与他的夫人,在这两柄遗作出炉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下落不明;所以,也根本就没有配合惊雷剑的武学流传于世;再加上北海剑奴本就是一位地灵脉者,说起矿石冶炼之类的事还算的上是天下无敌;但要是说到打架斗殴的能力,充其量也就是比普通人的身体壮实一些罢了。

    所以,即便沈归得到这柄短剑足有十年光景,但仍然摸不着最合理的应用方式。他平日里与人动手,更多的还是仗着一寸长一寸强的春雨剑,而并非是这柄怎么用、怎么都觉得别扭的惊雷短剑。

    而今时今日的他、双剑在手胡乱砍杀了一阵之后、竟然从身体与武器的和谐律动之中,感觉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明悟!尽管这两柄剑的规格不同、重量不同、就连视觉风格都截然相反,但这两柄武器竟然开始产生了一丝共鸣之感;而往日里沈归也不是没有同时把玩过这两柄利刃;然而直到今时今日,沈归才第一次由衷的感到这两柄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利刃,的确是一套实打实的对剑!

    沈归方才由自己右侧肋下探出的惊雷剑,非但没有寒芒闪烁、竟连半点破空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就仿佛一道无形无质的黑影那般,悄无声息的定在了罗寅的外侧皮袍之上……

    罗寅既然敢站在沈归面前,就肯定不是个滥竽充数之辈!当他发现沈归用背后撞向自己之时、连片刻都未敢耽搁,腰身迅速向后一拱、双脚同时向前发力,也顾不上调整平衡、以一个非常狼狈的姿态向后纵跃而出!若不是他那自幼习武练就的敏锐感官、提前感知到了惊雷剑那寒冷入骨的锋芒;此时此刻的罗寅,只怕连腹中的肠子都已经挂在体外了!

    惊雷剑刺破了他的皮袍之后,除了皮毛撕裂的声音之外,还带出了罗寅那万分惊讶的疑问:

    “你……你是如何伤到罗某的!”

    包括远处的齐雁在内,三个人都清清楚楚的看见了,沈归那如同鬼魅般的背身一剑,并没有刺中他的皮肉;就连那已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的皮袍,都是因为罗寅躲闪的动作过大,自己撞上剑尖扯开的结果!

    然而再看向罗寅的小腹,竟赫然多出了一道正在不停流血的伤口!

    罗寅也用那万分惊异的目光,来回打量着沈归身上的各个细节之处;可直到他仔仔细细地审视了几个来回,都没有找到自己臆想之中的其他武器……

    不光是罗寅与齐雁纳闷,就连沈归自己、暂时也无法解释如此异常之事。因为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把惊雷剑当作匕首使用;借着身体的掩护、借着对方的力道暗暗向后刺出一剑而已;这种手段,与他之前的战斗习惯根本没有任何改变;连他方才都已经在心里认定,自己这精心准备的一记杀招,应该已经被罗寅提前识破、并完全闪躲开来……

    罗寅看着闭口不言、故弄玄虚的沈归,惊惧交加的打量了他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突然染起了一团滔天怒火!

    罗寅虽然看似只是一个面貌和蔼、身体壮硕的普通男子;但他既然能在谛听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就必然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安善良民。在他腰间挂着的那柄金镶玉虎子铭牌、沈归也隐约记得在麒麟君身上看见过;那么也就是说,这位罗寅,至少与麒麟君是同等级数的谛听高层!

    “你以为不说、罗某我就不知道了吗?不过就是李玄鱼和林思忧两位大萨满,教了你什么见不得人的妖法罢了,有什么新鲜的?”

    说完之后,罗寅从自己腰封之中解下了一枚小号锡酒壶,得意洋洋的在沈归面前一晃;随后拧开了盖子,把里面的液体一股脑地浇在了自己头上……

    “瞧见了吗,我这黑狗血一淋,你那些妖法邪术可就全都不管用了!沈归啊,看刀吧你!”

    大喝一声之后,这位小腹带伤的罗寅、挺刀向沈归冲去;而躲在树上伺机而动的齐雁,见他这副自作聪明的驱邪手法,才刚刚偷笑出声,耳边突然传出了一个老迈沧桑的声音:

    “小蟊贼啊,都被人摸到了身后、你还能笑得出来?真是给你的师傅楚老耗子丢人呐!”

    齐雁手腕一抖,右手同时夹住了两柄锋利的指尖刀,嘴边还笑呵呵的说着:

    “我当然知道您来了,不过……哎?”

    说了一声哎,齐雁伸脖子向前贪去;但刚刚扣住两柄指刀的右手,已然划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向自己脑后抹去……

229.谛听收网(七)

    普通人若是想要摸一下站在身后之人的脖颈,定然会受到软骨关节与韧带骨骼的严格限制;如果采取过肩而向后探出手掌的动作,不但动作极其明显、速度非常缓慢,就连出手角度的准确性,也很难达到理想当中的效果。

    所以对于普通人来说,无论采取怎样的方法都会感到非常别扭。

    而齐雁向后伸出手臂的路线,已然匪夷所思到了何等地步呢?

    他只是微微抬起了自己的右侧上臂,小臂却仿佛变成了没有骨头与关节的桎梏那般、化身为一条柔软的蛇,自腋下向后上方探出!这样的一记抹喉、不但出手的角度极其诡异、而且速度也丝毫不比正面出手慢上半分,着实称得上是防不胜防的一记杀招!

    千百年来,小绺门人的确在武学之道上,没有什么巨大成就;然而江湖人惯用的那些五花八门的奇技淫巧与旁门左道,对于他们的工作方式来说,却是都是非常实用的辅助手段,可谓是不得不学、学则必精。

    小偷这个行当,是历史最为悠久的职业之一;所以通常来说,华禹大陆的家家户户都会为了抵御这些不速之客的造访、养上一条用于看家护院的老狗;那么对于小偷本人来说,应该如何在短时间内,以各种手段驯服看家的猛犬、就需要与靠着驯养动物为生的江湖同道学习探讨;再比如说上房揭瓦这门手艺,也不仅仅是蹿房越脊之后,掀开屋顶的瓦片那么简单;哪里的瓦片能掀、哪里的瓦片一掀就垮?什么样的瓦片不会发出响动?掀起哪个位置的瓦片,又能够获得屋内的最佳的视野区域,这些问题都是要向泥瓦匠讨教的。

    而齐雁如今这一手功夫,就是他的先师楚植,当年从一位彩戏门的朋友那里获得的灵感。楚植研究总结出来的这个手法,还有个名字,叫做腋下见光;原本是为了在不知不觉间、割开身后之人的腋下衣袍、再顺着窗口探指夹出藏在里怀的贵重财物之用。这一手偷窃的技术,最主要的应用场合,就是在摩肩接踵的庙会或者集市之中!

    即便失主当场发觉自己怀中的财物被窃,也都会出于惯性思维、选择下意识的向自己身后或是两侧的可疑人士望去;如果不是深谙其中真昧的江湖人,谁又会在第一时间、怀疑一个用背后朝着自己、还一直都走自己前方的过路人呢?

    然而当楚植借鉴了彩门的软骨功、创造出了这一手反手取物的偷窃理论之后,却发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他当时已经年岁不小了,骨骼与关节都早已成型,根本无法亲身实践这个自创理论的实用程度!而当时他的座下大弟子——秦秋秦子规,已然代替恩师顶门立户多时,筋骨也已然稳定成型多时,也没有闲暇时间可以与他共同研究实践这门偷窃技术;所以楚植研发的这门只有理论基础、而没有经过实战检验的偷盗技术,就只能暂时搁置一旁了。

    然而当他收下了年仅十岁的齐雁之后,楚植终于感到自己这一门尚未完成的绝艺,有了实际的用武之地!

    今日齐雁不过就是把切向对方腋下的指尖刀微微上扬,直奔喉咙而去;这种弯曲程度,对于软骨童子功早已大成的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难度可言。在他刚刚发觉身后有人之时、便扣上了两柄指尖刀、循着声音的来处,直奔这位不知何时到访的客人喉间抹去……

    下一个瞬间,一只犹如铁钳般粗壮有力的大手、便死死的扣住了齐雁的右肩头!而这只大手的虎口,也恰好顶上了他躯干与上臂之间的关节;那五根犹如铁杵一般结实的手指也同时张开、死死掐住了他的筋脉与软骨关节……

    如此一来,不但刹那间便卸下了齐雁那原本处于半脱臼状态的臂膀关节,更连带着他的整条右臂,也随着指尖向内扣拿的挤压之力、变成了一条无力下垂的绳索,暂时失去了活动能力……

    “哦?有点新东西啊你!软骨功是吧…看来那只老楚耗子,还真教出了一位贼骨头的好徒弟啊!不过他教你的你这一手功夫啊,就连他自己也只琢磨出了一半而已!练软骨功的人只会脱却不会缩,那又有什么用呢?”

    此人一边点评着小绺门的不传之秘,一边伸出一只犹如面条般柔软筋道的手臂,犹如盘绕在树干上的藤曼一般自然、迅速而精准的攀上齐雁的喉结处:

    “嘘……现在还不到咱们出场的时候,先看戏……”

    这一场暗中交锋、已然通过这一手教科书般的软骨功,彻底宣告落下了帷幕;但土地庙前那一场硬碰硬的对决,才刚刚拉开帷幕……

    罗寅本想用言语攻势,瓦解或是挑动沈归的心理状态;可没想到当他的小腹添上了一道莫名其妙的伤口之后,自己反而按捺不住火气了!

    这罗寅根本就不是能沉下心来的安稳人;别瞧他长着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周身上下还略带着几分书卷气;可就连谛听的外围弟子、对于这位罗爷的火爆脾气都是再清楚不过了!

    就连他名字当中的这个寅字,都是代表着老虎的意思,有谁曾经见过温柔恭顺的老虎吗?

    罗寅平时惯用一把金背虎头大刀,再配合上施展起来刚猛霸道、大开大合的一套五虎追风刀,那真是威风凛凛煞气腾腾,令人望而生畏,现在气势上就软弱了三分;然而他真正用来赢人的刀法,却从来都秘不示人。这路不轻易展示的刀法,乃是他一手自创而成的,以八卦刀法为母体、又融合了众家刀法所长的独门绝技。那么这路刀法,独门到什么地步呢?直到现在,就连个正经八百的名字都没有!即便是与他打过交道的人,也很少有人知道罗寅还藏了这样的一手绝活!而那些曾经亲眼见识过这路刀法的人,也无一例外的全都弄丢了自己的脑袋……

    不过,既然他的刀路脱胎于八卦刀,那么自然是小架势、但攻击频率极高的近距离刀法;这种刀路配合着草鬼刀施展出来、不但刀似游龙、体若飞凤;就连进攻的势头、也可谓是连绵不断、滔滔不绝……

    这八卦门的武学思想,既可以化拳化掌、也可以运刀持枪;除了独特的发力方式之外;最重要、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独特之处,就是脚下的步伐。所有学习过八卦门武艺的弟子,都难免会养成一个特殊的共通点:这些人走路的时候,永远都是无意识的趟着步子,非常废鞋!

    八卦门的步伐,讲究一掰、一扣,也就是双脚脚尖的方向、与身体和目光永远都不能朝着同一个方向;如果练歪了路的人,无论是走路还是习武,步伐都很容易看起来像是一只腿脚不太利索的鸭子,真是既难看、又可笑;而且即便是单人修炼武艺之时,也必须一直处于运动状态下;通常他们都会选择一棵大树作为圆心目标,绕着大树一圈一圈的施展武学套路。

    如果想要分辨一个人的武功路数,到底有没有八卦门的影子,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看他与人动手之时,到底是朝着一个方向猛攻;还是以对手为圆心点,趟着步子绕圈开打。

    如今罗寅一出手便是杀招,一把毫不起眼的草鬼刀、辅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运转路线与攻击角度、刀刀都直奔沈归周身上下的致命要害袭去;而沈归也就只能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双手执双剑互住自身,抵御着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劈斩而来的利刃……

    除了叮叮当当的兵刃交锋之声有些吵闹之外,至少从场面上来看,还勉强称得上是棋逢对手的一场比斗。

    可是谁心里有苦、谁自己最清楚!被困在圈中的沈归,一时半刻间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来!因为他无论是前进还是后撤,罗寅都会与他同步移动,时刻都保持沈归处于自己的攻势范围之内;而他若是一旦选择出手强攻的话,春雨剑的尺寸又实在太长,若是一不小心、他的长剑被草鬼刀那弯曲的刀颚别住的话,还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撤出剑去、用于回护自身,可是谁也不敢打包票的事!

    两柄剑握在手中,沈归还能勉强在这种立体化、高频率的攻势之下、与罗寅维持在一个暂时的平衡点上;可一旦春雨剑脱手的话,那么罗寅这柄由苗巫族古法锻打多年的草鬼刀,定然会给他带来足以致命的巨大威胁……

    而且,这个罗寅不光只是基本功扎实、刀法与武器也是相得益彰;就连身体自带的外家力道,也绝不亚于以天生神力著称的幽北护国大将颜重武!内息的渗透可以引动体内气血震荡、外力的冲击可以加速消耗体力;这两种力道,都使得沈归体内本就余量不多的气力与内息,很快就达到了濒临枯竭的危险边缘……

    体力减弱,自然也会带动着精力开始涣散;以他们二人交手的激烈程度而言,只要有人片刻走神,可能就会决定最终的胜负走向……

230.谛听收网(完)

    也不知是沈归自己的内息运转出现了断层、或是罗寅已然算准了他调整气息的当口、那柄毫不起眼的草鬼,刀背紧紧地贴着罗寅的身子、由他步伐引出腰间旋转力道的驱使之下,划出了一条自左而右、闪电般迅猛的寒芒弧线;可沈归用来防护住左侧身体的春雨剑、由于剑身实在太长、又刚刚被他一刀自上而下的劈斩荡开,如今也还没完全调整过来……

    只听“噹”的一声脆响,在电光石火间、沈归强行摆动惊雷剑,以一个非常别扭交叉手势、勉强抵挡住额外附加了离心力的一击横斩!匆忙之下,沈归也根本来不及卸去力道,只能凭着惊雷剑本身的坚硬质地,挡住草鬼刀刃定然会砍出的致命外伤;然而附着在刀身上的那股复杂而强大的力道,却实打实地透过了惊雷剑身、传入了沈归的躯体之中……

    “噗!”

    巨力冲击之下的沈归、立刻喷出了一口鲜血、连一点准备时间都没有,要不要咽下去也根本不受喉咙控制、顷刻间便化作了漫天红舞……

    “哎呦?沈少侠没力了?……”

    罗寅一见沈归喷出满口血雾、立刻无比兴奋的出言讥讽了一句、随即连一个喘息之机都没再给沈归留下、旋身再次冲向对方,手中草鬼刀的攻势,也猛然再次加快了频率!

    这个罗寅呐,还真是个实打实的爆脾气!此时他觉得分出胜负生死的绝佳机会已然显露无遗,立刻疯狂消耗起了自己保留的全部真力,不断把刀招的实战速度推升到一个前所未见的高度!即便自己耳中已然传来了不堪重负的关节摩擦、与肌肉撕裂的细微之声,但他仍然还是恍若未闻一般、一招紧似一招的朝着已经露出败象的沈归杀去!

    越是在武学之上成就非凡的人,对于本身健康状况的把控能力也就越高。如今罗寅的心里也比谁都清楚,如果他这样打下去的话,一旦沈归能扛过自己这一刻钟左右的爆发期,那么这场厮杀即便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可自己的身体在如此高负荷的强行运转之下,战后最少也得养个一年半载的时日,才能彻底的恢复如初。

    可对于沈归这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而言,能使得他无法抽身逃脱、身体状况又明显处于下风的大好时机,也同样是千载难逢的美事!因为以沈归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个人很少会把自己置于无路可退的危险境地!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背水一战、破釜沉舟,根本就不是沈归会选择的战术。

    而他以往以寡敌众的战例,也全都是被人所累,或是以自己为饵的计中计罢了。想要得到今日这个机会,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今日罗寅之所以能够的手,也全是因为掐住了沈归人生地不熟这个地利劣势、才勉强把他引入了抵死一战的圈套之中。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至于什么江湖道义、什么武林规矩、什么道德底线,对于生意人出身的罗寅来说,也就是无所谓的事。

    他现在只想要沈归的脑袋!

    对于罗寅而言,超负荷的身体已然是非常痛苦;那么对于沈归来说,局面也自然更加严峻。他发现由于疲劳应战的原因,自己的肌肉与神经,已经开始逐渐不受自己控制了!罗寅那一记记势大力沉、快如闪电的刀招、如同飞流瀑布一般朝着自己笼罩而来,入眼处处俱是刀光;可随着体力的迅速消耗、肌肉关节积攒下来的疲劳,以及内脏刚刚受到了巨力的重创,他已然无法完全卸下草鬼刀蕴含力道了!这卸力不及,慢慢也就被动的添上了一道道浅伤;尽管这些新伤都不算太深,可由于罗寅那不要命一般的强攻速度飞快,身体开始浮现出了斑斑点点的血迹,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增加……

    随着攻势的愈加疯狂,罗寅也瞧准了沈归那左支右挡的身体、已经到了不得不重新调整重心的时机;他向前纵身一跃、迅速贴上了猛然向后飞退、想要以此拉开距离、重新调整一番的沈归;与此同时,他握刀的右手也用尽了浑身剩余的全部力道、结结实实地抡出了就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力道的全力一刀!

    这一刀若是沈归能够侥幸躲开的话,那么罗寅至少要落下三息的空白间隙,用于调整自己也同时失去平衡的身体!这三息毫无防备的空白时间,对于往常的沈归来说,至少足够他杀死罗寅三个来回了……

    然而,双脚离地,已然倒跃在半空中的沈归、却已经没有任何闪转腾挪的可能性……

    在生死面前,沈归终于涌出了一击定生死的赌徒心态!他抬起右手倒握的惊雷短剑,用剑尖朝着对方侧面刀身奋力扎去……

    要知道罗寅的放手一搏、可是扣步旋身、横向劈斩而来的!长刀所对准的目标、也是朝着沈归的腰间斩去;以沈归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即便他向下扎去的惊雷剑、能够准确命中草鬼的刀身,也无非就只能使得这柄环首刀向下微沉、偏离原本的攻击路径而已。

    究竟是被一刀拦腰斩为两截?还是被击沉的一刀削掉双腿,结果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沈归倒是也没有这么单纯,绝不会认为凭着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真的能击散那股用尽了全力的横斩!之所以会选择这个应对手段,也是因为他通过刚才的一阵的刀来剑往,捕捉到了惊雷剑的一个小秘密……

    这柄上古神兵——惊雷剑,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特殊技法或者莫名材质锻打而成的!他与其他神兵互斥的时候,如果未能一剑斩断的话、那么通过接刃的不同位置,反馈发出的声响,都会存在着许多细小的差异性。起初沈归还有些不以为意,认为这只是由于两柄武器材质上存在差异、自然而然的变化而已;但随着今日罗寅的攻击频率的两次提速,自己抵挡的招法与脚步也越来越乱之后,他终于摸准了这种音色的差异性,不仅仅是由于原料的质地、与锻打方式之间存在区别那么简单。

    简单来说,这柄惊雷剑,在抵挡对方的刀头与刀身之时,所发出来的两道声音、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异!这还不仅仅是音域与音色方面的不同,就连声音的回响与振动的频率,也存在着根本性差异!就仿佛是东瀛岛的舶来乐器,尺八,与南康本地的乐器,洞箫一般;不通音律的外行人很难听出差异;但只要是稍通音律之人,随便听上一耳朵、便能精准无误的分辨出两种乐器!

    在这一场刀剑互斥频率极高的打斗之中,沈归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曾有意识地试探关于这柄惊雷剑的新发现;可随着自己喷出了一口鲜血、罗寅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展开不要命的猛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精力能放在探索惊雷剑的奥秘之上了!

    如今面对着这一记已然避无可避的横向劈砍,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试验性的向下刺出了这一剑!按照他之前的推断,兴许惊雷剑发出的各种声音,就是放大了与敌方兵器摩擦之时所得到的反馈;也就是说,凭着惊雷剑的声音变化,就可以清晰的判断出对方武器蕴含杂质最多、也就是最脆弱的一个受力点!

    用物理学的角度来阐述的话,这个脆弱点则被称之为胡克盲点。也就是说,如果沈归没有估计错误的话,那么这柄惊雷剑、实际上是一柄“胡克盲点探测器”!无论何等坚实的物质,都可以通过这柄短剑反馈出的不同声音、来判断此物防御最脆弱的那个胡克盲点!

    如果他这个猜测成立的话,从理论上来说,沈归的这一击下刺如果命中,可以彻底击断罗寅手中的那柄草鬼刀,从而躲过自己被一刀斩为两截的命运!然而如果沈归猜测错误的话……就有机会亲自去问问九泉之下的北海剑奴夫妻二人、这破玩意儿,到底应该怎么用了……

    叮!

    惊雷剑的剑尖、准确无比地击中了沈归听到的胡克盲点之上!也不知是他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还是北海剑奴的本意果然如此!这看似没什么破坏力的一剑,竟然还真的令那柄草鬼刀当中断为两截!

    上半截刀身就在罗寅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打着转的飞了出去、途中还削断了一棵中等粗细的小树苗、随后才跌跌撞撞的落在了草丛之中……

    对于沈归来说,这近乎于赌命般的一剑,当然也榨干了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当草鬼刀的半截刀身应力断开之后、他也由于失去了调整重心与身形的力气、灰头土脸地仰面拍在了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这柄草鬼刀本就不属于罗寅、是他得到了消息之后,从帮中一个喽啰的手里花了大价钱买到的消费品!如今在惊雷剑这种名师遗作的冲击下断裂开来,对他来说也就只是感到惊讶而已!当沈归结结实实砸在地上的声音传入自己耳中之后,他也立刻就把那柄质量出现问题的草鬼刀、彻底抛诸于脑后了!

    乌尔热的遗物草鬼刀,的确是好东西不假;然而比起沈归随身佩带的两柄上古神兵,却根本就不值一提!

245.血浓于水(一)

    躺在寿材当中的霓虹,身穿一袭精美华贵的苏绣侍女服,脸上还描了淡淡妆容,看上去前所未有的光彩动人;看她脸上那恬静安然的神情,仿佛只是恰好睡在了棺木当中、随时都有可能苏醒一般……

    头晕目眩、悲痛难当的沈归,仿佛被一柄大锤敲在了后脑勺上一般眩晕,身形一栽、便无力地靠在了棺木之上;他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继续支撑自己的身体,只能随着滑落腮边的泪水,一起瘫在了泥泞的官道之上……

    耳边那些吹鼓手奏出的哀乐震耳欲聋、漫天飞舞的白色纸钱,仿佛也真的化作了一片片冰冷锋利的雪花,重重地刺入了沈归的心头……

    从理智的角度来看,这十六名萨满卫与沈归之间,并不存在极其深厚的个人感情,但他们却真的是因为沈归而死;尽管站在沈归的角度来看,他大可以把这件事的责任,归咎于轻举妄动的齐格奇与齐灵烟夫妇身上;但烈炎他们这批新一代的十二萨满卫,却是因为遵从了自己这个大护法的法旨,才会前来南康王朝的。

    至少在这一点上,沈归责无旁贷。

    沈归之所以会把十二萨满卫,安排在海鲨帮的船队上;又把那些冬至杀手,安排在建康城中,一来是因为郭云松虽然是位戎马一生的武将出身,但毕竟如今年老体衰,跟着海鲨帮出海干的又是刀口舔血的买卖,若是能有一伙护卫的话,要远比冬至杀手来的更加合适。二来,则是沈归认为林思忧定然留有后手、起码足以自保;加之她又常年在朗朗乾坤、太平盛世的建康城中悬壶济世,起码人身安全还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自以为是的沈归,给一个这辈子都没跟人吵过架的老婆婆,派去了一票训练有素的杀手;又给一位这辈子都没有背对过敌人的骁勇战将,派去了一票以防守见长的护卫……往往正是这种看似不疼不痒的风格与磨合问题,放在太平年间还并不显眼;可一旦时局有变,就成了四面漏风的一个空架子!

    也正是由于沈归的想当然,导致了墨门的杀手组织——冬至;萨满教两代、共计二十四名萨满卫,除了齐格奇一人侥幸生还之外,已然全军覆没。

    追魂锣与唢呐的声音仍然震耳欲聋,沈归也靠在霓虹的棺材边上、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与自责之中;自认为将帅无能、累死三军的齐格奇,才刚刚打开了两个木匣盖子,便一屁股瘫在了泥泞的官道上,瞪大了眼睛发起了呆……

    唯有眼圈微微泛红的齐雁,此时还能勉强保持清醒的头脑!

    他迅速活动了一下僵硬的五官,随后扯出了一张悲痛中带着歉意的笑脸,走到那位正在指挥乐队的“大了”身边,连拉带拽地把他揽到了一个相对安静一些的角落:

    “谢谢先生和弟兄们了,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哥仨这心里一时间也……哎,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这位大了的年纪虽然谈不上老迈二字,但从他那一手撒纸钱的绝活当中就能看得出来,这也显然是位家学渊源、专业承接红白之事为生的业界魁首。

    果不其然,这位大了推回了齐雁暗中递来的一锭金子说道:

    “小兄弟,你这可是要折我的寿啊!我们做红事的时候虽然一手托两家,但也是为了沾双方本家的喜气而已,银钱都还在其次;可今天咱们这趟出的可是白活啊!按规矩来说,就只能挑一份银子拿!今日的这趟白事,阳间的银子贵府上已经给过了;若是再收了你这份银子嘛……那我们这些黑了心的人,还不得叫判官小鬼把魂给勾走了吗?”

    齐雁听了他这一番说辞之后,有些奇怪的挑了挑眉梢,但也并没就这件小事深究下去:

    “是了是了!这家中出事,一时间我也是昏了头!府上一脉的诸位先生们,历来做事都是谨守规矩的!在咱这十里八乡的老百姓们,又有谁不知道先生的大名啊!”

    “那是!”

    齐雁这一句话,直接夸到了对方的心缝里。凡是这种家学渊源、自己又能力出众的高人,脾气大多都有些古怪;所以对这样的人来说,若是给他带上几顶高帽子,没准会直接捧翻了车!可如果换个方式、改为吹捧他家中先祖的话,那就变成了百试百灵的切入角度。

    接下来,这位被齐雁打开了话匣子的风水先生,便从天上到地下吹了个遍;反正双方捧得都是死人,谁也不会觉得夸张肉麻。然而,正当他说道自家玄祖,曾经口喷“炼魔真火”这段神话故事的当口,齐雁及时出言打断了他谈兴:

    “哎对了先生,我们家到底是谁托付您来了事的呢?回去我可得把银子补给人家,可不能叫人家帮着垫钱!”

    先生正说在兴头上,也没心思琢磨齐雁意思,就随口带了那么一句:

    “不就是你们沈家的那位女总管吗?……哦,好像是叫青梅吧…嗨,你们沈家可是大门大户,谁还担心你们欠银子呢?不说她了,咱还是继续说那个白骨魔的事…”

    不知不觉撂出了干货之后,他便继续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自家先祖除魔卫道的英勇事迹;而此时的沈归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止住了心中的悲痛欲绝,更扶着四敞大开的棺材沿,勉强站直了身子!

    他先是走到神情呆滞的齐格奇身边,扬手扇了他三个耳光;只待对方眼神清醒之后,便附耳上去小声说了几句,听的齐格奇连连点头;随即,他又把目光投向了正在应付神仙后裔的齐雁身上……只见齐雁在连吹带捧的同时,偷偷向他比出了三根手指……

    半刻之后,姑苏城南一个专做生煎、馄饨的小食档口,坐下了一位满身泥污、腰间佩剑的少年郎君。尽管他周身上下被泥水污渍所覆盖,但从他周身上下穿戴的布料与纹绣、以及整个人所弥漫出的气度与姿态,落在见多识广的南康百姓眼中,仍然没人会小瞧于他。

    那位正在油锅上忙碌的掌故一见沈归坐下,立刻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渍,殷勤招待起来:

    “少爷辛苦了,昨夜这场雨来的不是时候,路上可是不大好走吧?今天打算吃点什么啊?小人这档口的吃食不多,只有生煎和小馄饨;当然,对您这样的贵人来说,用料难免粗鄙了一些,却也称得上是扎实、暖和……”

    沈归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塞到对方的手里,轻声说了一个“尽管上”,便开始闭目养神。

    江南气候温暖湿润,百姓生活水平也相对富庶一些,繁重的体力工作也不算太多,所以南人无论是食量还是吃相,也都不比北人那般粗犷豪迈。在今日的早集之上,肚腹空空的沈归,便当众表演了一出鲸吞虎噬,可算让姑苏城的乡亲街坊们,大开了一番眼界。

    之所以进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吃饭,完全是因为一句俗话的教诲:

    不做饿死鬼!

    沈归不知自己因何而来,所以对于死亡这种大事,也自然就少了一些恐惧感。他知道这次的仇人沈游,曾亲手击败、并杀害了实力还更胜自己一筹的师娘乌尔热,想必以自己现在的能力,也很难从这位三叔手中讨回半点便宜……

    这世上的大路有千百条,东边不亮西边亮。按照沈归以往的思路来说,好像今日这种明知必败的战斗,只有脑子进水的憨货,才会去自寻死路;不过就是杀个人而已,什么套麻袋、打闷棍、下毒、偷袭、挖陷阱,哪条大陆还走不通了?

    不过,兴许昨夜的那场春雨,还真的灌进了沈归的脑袋里……

    足足吃了四十几只生煎、又连喝了三碗小馄饨的沈归,满足的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随即又拍出了一锭银子,朝着目瞪口呆的老板比出了一个大拇指,赞了一声“味道不错”,便拎着那把溅满了泥点的春雨剑,一步三摇的向沈家大宅走去……

    哗啦啦!

    一阵碎石落地的巨响过后,挂在门楼上那具沈宅石刻,便被沈归劈成了无数的碎片;而远远站在门楼后方的沈宅大管家,如今却笑眯眯的看着这只上门闹事的泥猴子,始终未发一言。

    “老梆……老头!你过来!”

    沈归刚到沈宅之时,便立刻踹翻了门楼前的石鼓与石龛;可饶是如此无礼,那位闻讯而来的老管家、却既未阻止呵斥、也未发一言;沈归见一计不成、又挥剑劈碎了高悬的石刻,对方仍然保持着原来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如此一来,沈归自己也觉得有些没劲,只好与这位异常淡定的老管家开始对起话来。

    “沈游那个王八蛋呢?赶紧叫他出来受死,小爷我今天是来摘他脑袋的!”

    方才那阵舞刀弄枪、连砸带骂的土匪行径,都没令这位老管家产生任何情感上的变化;可如今他听到沈归说出了这么一番话之后,却立刻把自己那双灰白色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小少爷啊,今日虽是你我主仆二人第一次相见,但老朽也不得不说句以下犯上的大话!无论您与三爷之间有多大的误会,叫他一声叔父,总还是情理之中的事啊!”

246.血浓于水(二)

    沈归听了不怕死的老管家那一番训斥之后,眉毛一挑眼睛一棱、左手‘砰’的一声按在了剑柄之上:

    “老梆子,看你偌大的年纪,可别乱攀亲戚!谁是你家的小少爷,少跟我拉关系,赶紧让沈游那个缩头乌龟给我滚出来,该顶的雷他可躲不过去!”

    沈归自诩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所以即便他如今肩负血海深仇,也不想妄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背部也有些佝偻的无辜老人。如今他故意摆出了一副杀人狂魔的姿态,也只是为了吓唬人而已。

    按照沈归脑中的盘算来说,南人生活富庶,自然也就更加爱惜性命;再加上这个糟老头能够在天下闻名的姑苏沈家、谋到一个总管的差事,自然也攒下了许多的财富,还没来得及享受;一见自己真的动了杀心,就会立刻软下去的。

    “老头,不妨跟你直说了吧,今日小爷就是来屠你沈家满门的!念在你我二人无冤无仇的份上,我就再给你三息时间!如果三息一过,你却还站在原地未动的话……可就莫怪小爷先拿你这个老儿开刀了!”

    不得不说,如今这等场面,放在外人眼中看来简直可笑;一个身负十几条人命的少年侠士,本已做好了仗剑赴死的准备;吃饱喝足之后砸开仇家的大门,却被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给拦了下来。

    尽管沈归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体内流淌着沈家的血液,但在他的潜意识中,仍然还是有此等念头在时隐时现……

    而鼓起了拼死一战勇气的沈归,挥出的第一记重拳便打在了棉花堆上,这种有力无处事的感觉,令他感到极其难受,也使得本该是有死无生的悲壮场面、变成了一个不懂事的娃娃,在自己家里摔杯子砸碗,跟长辈撒娇怄气一般……

    这真是太可笑了!

    沈归一边无力地朝着老头说狠话,心里也在痛斥自己的软弱。可当他杂乱的思绪中、突然闪过了霓虹脖颈上那两块瘀斑之后,终于狠狠的咬紧了后槽牙,把胸中那颗悲天悯人的圣母心也横了过来……

    “是小少爷回府了吗?三公子吩咐过奴婢,要在门厅候着您,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忠伯,麻烦您嘱咐一下厨房的大师傅们,就说今日少爷回府,让他们都把自己的看家手艺给亮出来!咱们家的这位小少爷啊,可是个品鉴美食的行家里手呢!”

    正当沈归已然动了杀心,就连拇指都已然搭在剑柄之上的时候,忽然从东跨院传来了一道温柔的女子声音;沈归浑身一颤,立刻转头循声望去,只见来者是一位年纪大概在三、四十岁左右的妇人。

    这妇人的脸庞浮现着些许岁月流过的痕迹,那代表着从未出阁的束发之中,已然沾染了几缕寒霜。不过奇怪的是,往往似她这等年纪的妇人,若是生在穷困些的家庭之中,已然是奶奶辈的长者了;然而如今在沈归面前出现的妇人,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竟然保留着少女那般的天真与善良……

    类似她这等不识人间烟火的神态,必然是自小受到周全呵护的富家女子;即便是身份已然高不可攀的颜书卿与李乐安,都未能拥有这等福气;更何况看她衣裙与头钗的款式来分别、又明显是个下人的身份……

    实在极其错乱的一个怪人!

    而那位被她唤作忠伯的老管家、接下来的态度更是令沈归感觉摸不着头脑。这位身着管家衣饰的老头听完之后,竟然还微微向她欠了欠身,回应着这位妇人的嘱咐:

    “是,青梅姑娘的吩咐老朽记下了,这便亲自去后厨发质干货……”

    说完之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沈归,用略带不悦的语气留下了一句话:

    “小少爷,老朽当年跟随二公子在外经商之时,曾用自己的后背、为他挡下过三次刀伤。”

    撂下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忠伯便转过了自己的身子,佝偻着后背,慢慢向西南方向的厨房走去。

    “小少爷莫怪,忠伯他历来都是这个脾气。不过到您这代为止,他也是伺候过沈家三代的老人了。在南康这地方啊,想要找到如他这般忠心耿耿的义仆,可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啊……”

    青梅一边小声替冲撞了“主人”的忠伯说情,一边伸手想要去拉扯沈归那只扣搭在剑柄上的左手;沈归本是抱着自灭满门的心态前来、又怎能被她这么个主子不主子、奴才也不奴才的怪妇人、把自己那满腔的杀意化解开来呢?

    沈归双脚向下吐劲,整个身子在保持着战斗姿态的前提下,目光凝视着青梅、身体借力向后蹿出了五步远。落地之后,他语气冰冷的质问道:

    “青梅姑娘是吧?你是沈游的什么人?”

    青梅看他这副斗鸡一般的警惕模样,一边捂着双唇浅笑,一边慢慢地朝沈归走去:

    “青梅是三公子的贴身侍女,自小便伺候三公子的饮食起居……”

    一直在心中帮自己鼓噪杀意的沈归,听完了青梅的前半句话,内心便已经动了杀念!在他想来,无论双方有多少恩怨纠缠,只要现在动手杀了这个青梅姑娘,之后自己心中便再无杂念、彻彻底底的站在了姑苏沈家的对立面上!

    于是,当青梅姑娘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沈归也不等她后半句出口,左手春雨剑立刻出鞘、整个人化身为一道闪电那般、迅速向青梅冲去;春雨剑的剑尖,也直奔青梅胸口刺去!

    其实以沈归如今的武学修为而言,他想要杀掉青梅这样的妇人,根本就不需要用剑;而他之所以杀鸡用上了宰牛刀,也是因为沈归想用自己这辣手摧花的一剑,彻底斩断自己与姑苏沈家之间的藕断丝连罢了……

    眼看着沈归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消失之后,青梅竟然露出了跃跃欲试的模样!她立刻闭上自己的双眼,右脚轻轻向前跨出半步,左手的虎口张开,微微做了一个向前下方按压的姿势,口中还带着疑惑语气的问道:

    “是这样吗?三公子……“

    下一个瞬间,沈归的身影竟然真的慢慢浮现出来;此时他距离自己的目标青梅,大概就只有五寸左右;而他那自左向右割去的横扫一剑,根本还没来得及施展开来、便被青梅伸出的那只左手、恰到好处的一举击溃!

    双方比武交手,弱势一方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例子,其实也并不新鲜!但对于沈归来说,青梅如今成功截下了自己的剑,显然给他的武学观造成了一次剧烈的冲击!

    正如水火阴阳一般,这天地间所谓的相互克制、始终都是有其上限的。当被克制方的力量,突破了一个临界点之后,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克制关系了。

    而青梅的身体素质,只从她那空空荡荡的衣裙当中就能猜的出来;而且无论从她的呼吸、步伐,甚至是体态、肤质等各个角度衡量,也只是如同寻常三、四十岁的妇女那般,并没有表露出半分可能身怀武艺的迹象来!

    可就是这么一位寻常普通的妇人,竟然能把沈归这一式肉眼几乎看不见痕迹的快剑,恰到好处的抵挡下来!这显然极其生疏的一式虎口下压,不但精准无比的卡在了沈归运劲未至的关隘、更靠着虎口蕴含的微弱力量,恰好到处的把那一股真气截了下来!而且如果青梅练过内息吐纳之法的话,那么如今的沈归,早已遭到了自己的内息反冲、没准还会被反震出轻微的内伤来!

    就在沈归产生自我怀疑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了一道略显疲惫的男子声音:

    “嗯……还是被开口说话拖累、出手的节奏慢了一个刹那;下次再教你什么应对方式、你直接照做便是,无需开口问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沈归,听清了这男子所说之言,背后立刻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正如这男子所说一般,若是方才青梅下压的虎口,还能再提早那么一个刹那的话;那么自己可就不只是被截去力道与内息、彻底破开剑式那么简单了!

    自己方才施展的是左手反握、长剑化刺为割的一记自创杀招;而青梅的应对手法,则是先抢出半步距离,同时伸出左手虎口、自上而下的使出推压之力;若能如同此人所言、再快上一个刹那的话、那么在她截去自己左臂提起的内外两股力道之后,青梅的左手大指,应该会很自然的搭在自己左腕的神门穴之上!

    神门穴,乃是手少阴心经的原穴。若辅以针灸之法刺之,可主治心痛癔病,精神两衰之症…

    用通俗的说法来解释的话,那么这个位于左手腕上的神门穴,便是可以治疗心脏与大脑方面的一些病症;换句话说,如果被青梅截断的内外两道气力,被青梅虎口那一丝力道挤入了神门穴的话……

    沈归虽然还不至于会当场殒命,但很长一段时间的头晕目眩、心痛欲裂,是无论如何都躲不开、也逃不掉的!

247.血浓于水(三)

    沈归被青梅随手一压,便化解了那自以为必成的一剑。尽管剑招被破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却足以令他心中翻起一阵惊涛骇浪!

    而且,当他听到那个男子声音之后,更是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过感觉再诡异,也无法抵消由十六条人命引燃的复仇之火。沈归知道,此时还停在虎丘山脚下的十六具萨满卫遗体,都在等着自己给他们一个交代!

    说时迟、那时快。沈归被自己的力道震退了几步,但也只是略微停滞了一瞬而已;他无视那个身份未知的男子,只求尽快取走青梅的性命,并以这种自断退路的方式,彻底割裂自己与沈家之间的所谓血脉亲情……

    沈归看似缓慢地向前迈了一步,后腿跟步之时突然发力、眨眼间便极其突兀的消失在青梅的视线当中。在他第一次出手之时,由于看穿了青梅只是个普通的妇人,所以也并没有在招式上多花什么心思;可如今多出了一位“观棋支嘴”的人,他如今这第二次出手,便增加了节奏与速度之间的交替变化。

    然而实力差距就是实力差距,就仿佛天堑鸿沟一般根本无法跨越。或许弱势一方可以在极其偶然的状况下、凭着一些小心思、小伎俩讨得些许甜头;但对于最终胜负的走向,却仍然是无能为力的。

    对于沈归而言,只要自己的剑招快过那名男子的提示;那么以青梅的身体条件与反应速度来计算,至少她也得有十几条命,才有可能逃出自己的剑势笼罩范围!

    此时青梅脸上的神情,也不复方才那般雀跃;当她眼中的沈归消失之后,立刻就下意识地回头向东侧院落望去。青梅这个极其业余的反应,落在沈归的眼中,也令他更坚定了自己对于双方实力的判断。

    那怕是只练过花拳绣腿的庸人,也绝不敢把自己的视线从对手身上移开!看来这个名唤青梅的妇人,还真的是什么都不懂啊!

    一个转头的时间,已然足够沈归紧身之用。此时他左手平举春雨剑、身体朝着青梅的左侧飞速掠去!沈归的战术意图十分明显,他是想要利用自己的速度优势、赶在那位男子现身之前,抢先割断青梅的咽喉!

    刚刚回头望去的青梅,只觉后脑的秀发被一阵微风拂过、同时左耳的侧后方、还传出了一声清脆的剑鸣……

    嗡!

    青梅再次转回头来,只见身披银狐大氅的三公子沈游,已然端端正正的站在了自己的左后方;他的右臂曲起、肘尖虚担在自己的左肩头上;右手的食指与中指看样子才刚刚收拢,显然是他及时出手,帮自己挡下了小少爷掌中快剑。

    青梅回头再看,只间方才脸上还略显尴尬纠结的小少爷沈归,如今已经换上了一副寒霜般阴冷的面孔……

    “你是沈游?”

    “你该称呼叔父。”

    “好的叔父,纳命来吧!“

    终于得见正主的沈归,再不复方才那般优柔寡断!随着他弥漫出狂暴的杀意、那柄被他紧握在掌中的春雨长剑,也散发出了白色的光晕,看上去就犹如满月一般柔和。

    青梅看着春雨剑所逸散的诡异光晕,也颇为担心的开口询问道:

    “三公子,需要为您备一把兵刃吗?”

    “不必了,这里很快就会结束,你去帮忠伯的忙吧……”

    乒!

    话音还未落,沈归掌中那柄耀人双目的春雨剑,便再次被沈游伸出两根指头弹开;一如方才救下青梅那般轻松写意,连身体的位置,也只是退后了小半步而已。

    春雨剑,乃是北海剑奴夫妇此生的最高杰作;而御剑之人沈归,也是自幼经数位江湖顶尖的武道宗师的悉心调教。在这样的强强联合之下、竟然还是被沈游两根指头轻轻一弹,便再无半分杀伤力可言。

    莫非沈归习武十余载,最终就得到了如此可笑的结果吗?

    还来不及唏嘘感慨,那股被沈游二指击溃的劲道,便已经支离破碎、四散奔逃了。沈归只感觉胸口仿佛被数道力量一起向外撕扯、闷痛与刺痛的夹击,令他退出了七八步远才勉强站稳脚跟……

    “咦?原来名满天下的沈太初,竟然真的不懂武艺!不过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还能完整的活到今天……嗯,果然是李玄鱼口中的天外异数啊,命还是真够硬的!”

    沈游一边评论着沈归的命运,一边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个素未谋面的侄儿。一阵微风拂过,本在暗中调息的沈归只觉眼前一花;而他条件反射想要刺出的那一剑,也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沈游,牢牢扣住了御剑惯用的左手腕!

    “嗯,相貌还不赖,也像极了二哥年轻之时;可惜人却过于蠢笨,这一点也不知随了谁去……”

    沈归咬牙运气、强行压制了胸口那团杂乱纠缠的内息;之后便腰杆一沉上身前倾、力道灌于左膝,踩在地上右脚微微抬起半脚掌、向正朝着自己评头论足的沈游、顶出了一记隐蔽而迅猛的膝撞!与此同时,他用来维持身体平衡的右手,在向后甩去的同时,也已经暗暗灌注了劲道;只等这记膝撞命中目标、或被对方闪躲之后;一记蓄力已久、势大力沉的后手摆拳,便会转瞬即至!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华禹大陆的拳脚功夫,而是来自于沈归的记忆深处。此时他执剑的左手已经被沈游死死扣住,而双方身体的距离又十分接近;在这个紧要关头,沈归便无意识地施展出了八臂拳的招式!

    所谓拳打两不知,尽管沈游的武学修为深不可测;但沈归对于自己这手八臂拳,仍然有极强的自信心!

    面对这套隐蔽而迅猛的新奇拳法,沈游也只是向后猛拽沈归左腕,同时右脚微微向前抬起一寸,脚掌迅速蹬在了沈归左腿的迎面骨上!沈归并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是觉得自己上半身与下半身的重心,已经被他完全的破坏掉了。如此一来,自己所有的后续动作也全部变形,整个人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直挺挺的向地面拍去!

    随着地面那石板的纹理、在眼中变得越来越清晰;沈归也明白了自己将要面临什么下场!就在他自以为必然要摔出一个“鼻梁骨断裂”的时候,那位牢牢攥住自己左腕的沈游,也突然从口中发出了“咦”的声音……

    与此同时,沈归也感到身体的控制能力已经恢复;就在即将拍在青石板上的一刹那、他强行扭动了一下腰部、借力转过了身体,侧着摔在了沈宅前厅的石板路上!

    这一下摔得不算太重,至少就沈归的身体素质而言,根本也不值一提。而他在入城之时,对沈游那高不可攀的武学修为,已经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交手之后自己落于下风,也早在他的意料之内,没什么无法接受的。

    可刚刚自己已经明显没有任何调整的可能性了,那沈游却为何会放自己一马呢?这个问题,显然就是在沈归意料外的突发状况了!

    还未等爬起身子的沈归出言询问,游刃有余的沈游,却先带着满脸的讶异,向败方询问起来:

    “你练的是何种内息?”

    沈归也被对方给问愣了!静下心来仔细琢磨一会,好像除了伍乘风拿给自己解闷的清心诀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答案。但如果实话实说呢,就连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可信度啊!

    在心中盘算了一番之后,他只得故弄玄虚的笑而不答;同时简单活动了一下麻痹的左手腕,便再次挺剑向沈游杀去!

    再次出手的沈归改换了剑路,施展出了一套玄岳道宫的绕指柔。皆因为方才几次出手,他都采取了那种以快打快、以伤换命的无赖打法。这种方式虽然周身上下处处皆是破绽,但只要速度比对手快上半分,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然而经过了前两轮的试手,可以看出沈游的速度与眼力,都要远高于自己;所以原本那种战斗方式,对沈归根本也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所以,当沈归再次挺剑杀去的时候,便立刻换上了另外一种打法与思路。他打算以虚就实,拆招破势,与沈游斗一斗阅历与经验!

    也不知沈归是被仇恨蒙蔽了心智,还是果然应了沈游对他的评价——愚蠢,才会想出这种自掘坟墓的念头。各行各业都算在一起,有哪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会跟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老师傅比拼经验呢?

    果不其然,换成绕指柔剑的沈归,也仅仅走出了五剑,便被沈游随手点出的一记指诀、分毫不差的击中了还未来得及掩盖的空门,也彻底击溃了才刚刚起势的绕指柔剑。

    对于绕指柔剑不够纯熟,也只是导致沈归落败的其中一个原因而已。可即便是天下间最精于此道的陆向寅,亲自从坟里爬出来,也只不过能比沈归多走出几招罢了。

    如今沈归修为,比起当年的陆向寅来说,已然不差分毫;甚至还能凭着年轻力壮,气血两兴的优势,稳稳压他半筹;然而这凡人就是凡人,像陆向寅、沈归、姜小楼、乃至于老乞丐伍乘风;如果不考虑经验、见识、阅历之类的软实力,彼此其实都处于一个水平线上!

    难道这姑苏沈家的三公子,竟然以肉体凡胎、修成了天灵脉者?

248.血浓于水(完)

    亘古以来,纵观华禹大陆的历史,也始终无人能以区区的肉体凡胎、修成半人半神的天灵脉者;哪怕是江湖公认的武学天赋第一人、师门传承也极其完整的老叫花子伍乘风,都始终差了那一小步;至于被世人口口相传的青芒剑神岳海山,还是用上了近乎于自燃的方式,才获取了短暂、且不受本体支配的天外之力;当然,事后他也为此付出了余下的几十年阳寿。

    包括岳海山这个揠苗助长的故事在内,好像凡人与天灵脉者之间的差距,并不存在天赋加努力,就能够达成的因果关系;就仿佛是一条鱼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生出双腿,在干岸上直立行走那般。

    而沈归与自己的叔父沈游交手时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刘半仙戏耍自己时那般无奈;无论自己选择何种方式出手,都会被沈游轻描淡写的随手化解开来;就连对方根本不可能领教过的八臂拳,也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当这种从内心涌出的无力感,再背负上十七条人命的血海深仇,就变成了重如千钧的两个字眼,狠狠的砸在了沈归的心头上。

    绝望。

    其实如果论及个人武学修为的话,就算是说破了大天去,沈游与沈归这叔侄二人之间的差距,也就只是半斤对八两而已;之所以导致了局势一边倒的根本原因,正是出在了沈游的特殊体质之上!

    沈游看着眉头紧皱一团、连下唇都咬出鲜血的沈归,颇感无奈的说道:

    “你还是不要白费脑筋了,不如我们坐下来谈谈如何?”

    “当然没问题!但我认为这场谈话的时间,应该推迟到你命丧黄泉之后!无论你有什么话想说,还是托梦给我慢慢聊吧!”

    “呵,果然是父子啊,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同一个调调……”

    沈游一边注视着那位撒泼打滚的侄子,一边飞速向前蹿出四步左右,并闪电般地伸出一指、恰好截断了沈归已然偷偷运至胸口的澎湃内息:

    “既然都是一家人,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这双眼,可以看透他人体内的丹田与经脉;也就是说,无论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出招,气息在你体内经脉当中运转的路线,都被我明明白白的看在了眼里,根本无需猜测!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玄门内视术,更不是你们萨满教的阴阳眼,而是地灵脉的传承!”

    听到对方这样的一番话,沈归心中的绝望感竟然立刻得到缓解!他脚尖点地、再次向后蹿出五步开外,伸手指着一脸无奈的沈游,得意洋洋的说道:

    “沈游啊沈游,言多语失的道理原来你并不知晓!地灵脉者无法修习内息之事,莫非就没人告诉过你吗?哦……我明白了!想必你会有这等实力,定是仿效当年东海关前的岳海山那般饮鸩止渴!沈游啊沈游,那些原本就不属于你的力量,借用的价码可是不低啊!”

    沈游听着侄子的忠告,也无奈的撇了撇嘴;随即他伸手指着沈归的脚尖,如数家珍的向他证明着自己:

    “此时你的内息,已经运在了右脚掌上;而你左臂的经脉由于被频繁的截断内息,此时虽然还活动自如,但气息的运转已然开始受限;在你的胸口膻中穴附近、尚有三缕溃气没有尽数散去,已然被你的内息团团包裹,暂时压制住。不过,如果你再次出手的话,无论你施展何种招式,我也都无需在意;只要直奔你压制在膻中穴的那一团乱气即可取胜;当然,若是想要取走你的性命,也大可以顺便向你体内再输送一缕气息,直接刺破那团气息即可。如何?现在你可相信我的话了?”

    沈归本身就是个谎话连篇的人,对于如何分辨他人的谎话,自然也有一套成熟的理论可以遵循。无论是顾及自己身体的现实状况,还是考虑到沈游脸上那副哄孩子的神情,都清清楚楚地向沈归说明着一点:

    沈游,他并没有说谎!

    左思右想之下,沈归终于还是扔下了一句“待你散功之日,便是我取你人头之时”,随后便弯腰捡起了扔在地上春雨剑鞘,迅速消失在了沈宅的前院之中。

    “三公子,忠伯让我问您要不要……哎?小少爷呢?”

    腰上系着一条白色厨裙的青梅,此时也恰好走回前厅;她疑惑地看着若有所思的沈游,询问着沈归的下落;而沈游经她这么一扰,也立刻回过神来:

    “忠伯问什么?”

    “忠伯问要不要备上大夫人的碗筷……小少爷走了吗?”

    “嗯,所以那一桌珍馐,就只有我们自己享用了。大嫂一向喜静,斋饭还是照例送到佛堂去吧。”

    “可……可我们做了好多呢!”

    沈游看着青梅脸上那略带焦急的神情,悄悄的背过了已然满是青紫淤血的左手。他用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青梅已然微微凹陷的脸颊:

    “那就叫上大伙与我们一起用餐吧!你要额外多吃一些才是,瞧你最近瘦的,好好的一颗青梅,就快变成梅子干了!”

    青梅从未习学过武艺、又半途去了厨房帮厨,自然不知道方才二人那场短暂的交手,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危险。

    无论想到那十六名萨满卫的英魂,还是日后如何向老乞丐负荆请罪,沈归都极度渴求沈游的这颗头颅。然而这一次交手过后,无论沈游是真的地灵脉者,还是仿效岳海山那般自燃经脉,自己都明显是技不如人的;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也正是沈归历来的处事原则。区区一个沈游、待日后见到白衡或是刘半仙的时候,再央求他们出手也就是了;再不济的话,只需多等上一段时日,等沈游身体里的鸡血彻底褪去之后,自己再上门讨债,也为时未晚啊!

    沈归这人历来心宽,更没什么精神洁癖,所以无论这两笔血海深仇,是不是由他亲手所报;只要沈游能落得个身首异处的收场,那么他就过得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不过站在沈游的角度来看,这档子事,可就变得复杂许多了!

    其实方才并非他有意放水,他也比谁都迫切地想要擒下沈归,更有充足的信心,能够至少把他困在沈宅一年光景;所以当他的左手、扣住了沈归执剑的左腕之后,便立刻输送了一道内息,想要一举攻入他的神门穴,使得活驴一般的沈归陷入昏迷与沉睡当中……

    然而当自己的那一缕内息、才刚刚进入沈归体内之后,便立刻遭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真气反噬;这股埋藏在沈归体内的气息,竟然依附着着自己的一缕内息盘旋而上,反而冲入了自己的左臂经脉之中!如果不是他反应还算及时,就真的说不准会受到何等程度的内伤了!

    沈游也是一位顶尖的武学高手,而内息彼此间的对攻,自然也是驾轻就熟的寻常事。这江湖上的内家法门虽说无穷无尽,但如果只从性质上来区分的话,应了万变不离其宗这句老话,只不过是刚猛与阴柔之间的区别罢了,。

    玄门分阴阳、释门分禅武,纵使江湖上的武学千奇百怪,简单来说,也就仅此而已了。

    然而沈归内息的性质,却是沈游从未听说过的第三种。它不同于刚劲的硬桥硬马、也不同于柔劲的避实击虚;当那股奇怪的内息、与自己的柔劲碰撞在一起之后,竟仿佛天上的云彩般虚无飘渺,一触击溃,之后又变为一团棉花那般柔软坚韧,重新结合在一起,把自己的内息紧紧包裹其中。

    如果就仅此而已,那么沈游还有其他无数种的办法、可以把他这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侄儿,玩弄于股掌之中;可沈归的怪异气息,竟然还可以紧紧贴着自己探出的那缕气息,沿原路而上,反而侵入自己的经脉之中;并且在这股气息大肆入侵之后,竟然还仿佛火焰那般、迅速蚕食自己左臂的经脉!

    不过好在这种性质特殊的内息,好像也并非沈归有意为之、甚至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甚明了;否则的话,方才沈归只需稍加引导,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废掉自己整条左臂!

    也就是说,除非自己愿意一剑封喉,否则根本就无法制住这个蠢侄子!

    况且对于沈游而言,他们叔侄间的初次相聚,虽然谈不上愉快二字;可至少对于君上吩咐下来的任务,也算是有所交代了。

    坐在席间的青梅,正用筷子拨弄着沈游布给自己的红烧肉,无意识地开口念叨着:

    “也不知小少爷下次什么时候回府……”

    固执的站在一旁伺候、始终不肯入席同餐的忠伯,听了青梅念叨之后,也颇为不满的附和了一句:

    “小少爷自幼流落蛮荒之地,被那些幽北野人都给教坏了!待他回府之后,老朽可有的忙了!”

    沈游把手中汤碗递给忠伯,又笑着对二人说道:

    “忠伯啊,我倒是觉得如今的太初,还挺不错的,与二哥年轻时一模一样;至于他下次什么时候回府嘛……”

    说到这里,沈游转过头去,看向亭外那片雨后仍显阴郁的天空,略有些低沉的说道:

    “应该不会等上太久……”

    姑苏城北门以外,满心懊恼的沈归、正在使劲儿捶打着自己闷痛的胸口;可他锤着锤着,突然从自己的左边袖口,飞出了一枚不算显眼的小物件!

    沈归捡起仔细一看……

    竟然是一根他从未见过的三寸镇龙钉!

249.狼烟起(一)

    前任中山路总督傅忆,乃是众人当中唯一能够与冬至杀手顺畅交流的人;也正因如此,沈归才会命二十三,十七,以及十四三名冬至杀手,留在他的身边帮忙。因为傅忆接管中山路,乃是子承父业、水到渠成的事;如果再加上郭家与沈归方面的首肯,至少在明面上,没有任何危险可言,根本不需要三位聋人杀手的帮助;然而在实际上来说,傅忆的人身安全,要远比立足未稳的兴平皇帝,还要更加危险几分!

    因为当时幽北三路的内耗甚重,兴平皇帝又刚刚登基,再加上李子麟其人又摸不清脉络;所以坐镇中山路的傅忆,实际上便是沈归在出关南下之前,为刚刚脱胎换骨的北燕王朝,钉下的一枚定海神针。

    中山路,地处幽北三路的中心腹地;而傅忆其人,又是沈归、或者说是郭家的铁杆心腹。他与他麾下的中山督府军坐镇中路,一方面可以防止颜青鸿登基之后急于卸磨杀驴,在自己还立足未稳之时,便急于清算钳制了颜家帝权近百年的东幽李家;而另外一个方面,则是用来防备李子麟治下的东幽路,会突然横生异动!一旦时局有变,中山路便可以瞬间从缓冲区域、变成幽北平乱的前沿阵地。

    好在沈归与李登这翁婿二人、观人识物的眼光都算不错。二皇子颜青鸿即位之后,非但没有大刀阔斧的进行全盘清洗,更保留了近八成朝廷的原本框架,维持了幽北过度期的稳定局面。

    这位遭受压抑迫害多年的幽北新君、登基之后便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赚取更多的银子上!

    也可以说,如今那座日进斗金的东海关,沈归也只是提出了一个最初构想框架而已;真正负责具体实施的人,便是兴平皇帝颜青鸿、以及常年住在东暖阁中理政的瘸子丞相——万长宁。

    而李子麟作为新一任的东幽王、兼李家家主,一向都有意避免过多参与到朝堂政务之中。所以即便兴平帝屡次召他入东暖阁议政,但只要没有问到他的头上,或是与东幽路无关之事,他历来都秉持着模棱两可的态度。

    这不单单是入朝为官的自省自持,更是李子麟担任大荒城知府多年,被动练出来的夹缝生存之道。他比谁都清楚,现在兴平皇帝,之所以愿意留着东幽路这个隐患,完全是忌惮那位退休之后、便一直守着一座孤坟的李登李齐元;更是沈归通过自放自逐的方式,为李家交换出的生存空间。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无论是荣誉还是财富,都不会少他东幽李家的一分一毫;可如果自己一旦想要把手脚伸入东暖阁中,哪怕就只是一个念头,也一定会为整个李家招来灭顶之灾!

    然而今日东暖阁中的议题,却显然没留给他闭口不言的机会。

    “子麟,你就直说了吧,若是没有你亲自坐镇的东幽路,时局一旦有变,凭着李家的家底到底可以扛住多久?”

    颜青鸿此时身穿便装,但领口的三颗盘扣却已然不知所踪。从他脖颈处的淡红色勒痕可以看得出来,兴平皇帝正处于暴怒的情绪之中。

    还未等李子麟开口回话,正伏在案头的万长宁却突然抢先出言:

    “万万不可!绝对不能把子麟调出东幽,让他去补小忆的缺!你们来看,这东幽路虽然地势平坦,看似易于骑兵奔袭冲锋;但它好歹还有一道混同江可以作为屏障!若有子麟坐镇东幽路,他便能够指挥麾下军卒、随时沿江岸下寨,依托混同江岸为凭、以拒漠北犯境之乱军!如此一来,尽管中山路可能会迅速陷落于乱军之手,但至少东幽与关北两路,还可以形成南北夹击、关门打狗之势!”

    兴平皇帝听完之后,一把打翻了皇后铁怜儿刚刚温好的热茶,指着正跟自己唱反调的万长宁怒斥道:

    “混账!你说的倒是轻巧!混同江上游,的确是东幽路的天然屏障不假,可若是乱军攻入中山路之后,不选择北进东幽,反而沿江南下、直扑关北而来,围困奉京城,届时你我又当如何应对?你万长宁还打算关门打狗?一旦奉京、中山陷落,那么东幽路就真的被人关门打狗了!”

    颜青鸿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整个东暖阁中、便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当中;耳边只有皇后铁怜儿打扫茶壶碎片、所发出的悉索声;其他三人都分别低垂着脑袋,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尽管不清楚皇帝与丞相之间的争执,到底是不是演给自己看的戏码;但李子麟心中却清楚的知道:如果此时自己再闭口不言的话,那可就有隔岸观火、拥兵自重之嫌了。

    “咳,禀陛下,臣有话想说。”

    “讲!”

    余怒未消的颜青鸿,没好气地甩出了一个字,便继续与不肯退让半步的万丞相对视起来。

    “臣以为,万相所虑及是,而陛下这一席话,更是圣君之言。不过臣下所想,却与二位有所出入……“

    “这些废话都免了吧,说说你的主意!”

    “是。所谓兵马未动,而粮草先行,自古兵家之争,胜负则大半取决粮道安危。所以万相主张以中山路的暂退、来换取幽北粮仓的东幽路之周全,实乃老成谋国之言;然陛下所虑的乱兵沿江南下之举,据臣下推断,也是一定会发生之事。再加上两北之间、虽然已经达成了停战协议,但锦城的颜帅所部,仍然不可妄动。所以依臣下愚见,对于关北一路,陛下可亲自挂帅,遣安定侯颜平为麾下大将,亲自指挥关北路的北境防线;而臣下则自当提领东幽路的八万齐元军,依计沿江下寨;只等敌人前队受挫、调转马头南下之后,下臣便立刻率军向南转进,伺机而动;至于说中山路傅督的空缺……”

    气鼓鼓的君臣二人,一听李子麟终于说到了戏肉部分,就连喘气的声音都压低了几分:

    “傅督虽然已经负气出走,但中山督府军的老底子毕竟还在;从战术上来说,中山路的战略位置极佳,弃之实在可惜;从为人君主的角度上来说,陛下也不可轻易放弃中山路的子民……因此,臣如今举荐二人、可分别暂代中山路的将帅之缺。锦城知府顾晦顾子瑜,今年五十有三,乃是一员满腹经纶、熟知兵事的能吏;就连飞熊军的颜帅,每每提及顾知府大名之时亦会交口称赞。因此,臣下举荐此人挂帅,陛下可将此人调往中山路,命他率领中山督府军、抵御漠北犯境乱兵!

    颜青鸿登基之初,便正值用人之际;所以他也曾仔细清查过幽北朝廷大小官员的档案履历。对于李子麟所举荐的这位顾晦顾大人,自然也不算陌生。他清晰的记得,朝廷档案对于这位顾大人的评语,乃是“为人古板、才资庸碌、守成尚可、不堪大用”。可就是这么一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腐儒,却被一向惜字如金的李子麟所举!

    莫非,他是念及顾晦与颜重武、沈归皆有旧交,打算借花献佛不成?

    想到这里,颜青鸿便认为李子麟有了结党营私的苗头,立刻生出不满的情绪。然而凭着他多年韬晦藏拙、忍辱偷生练出来的耐心与演技,就连半点不悦都没表现出来;反而很自然的回头看了看万长宁,想要用眼神暗示他、随便找几个借口,把李子麟的举荐否决便是……

    可颜青鸿这一回头,却发现万长宁听完之后,竟然也陷入了沉思之中!莫非这位在档案中极为平庸的顾知府,竟然足矣担当重任不成?

    万长宁感受到了颜青鸿的视线,立刻也回过神来;可他却没有提起顾晦的事,反而继续开口追问:

    “嗯,既然子麟打算举荐顾大人挂帅,那么点将之事又当如何?”

    “关北路金甲军丙字营军粮监事,丁朔。”

    听了李子麟心仪的主将人选之后,包括皇后铁怜儿在内、屋中所有人都笑成了一团,就连一向严肃沉默的东幽路总督李子麟,也被欢乐的气氛所感染,与其他三人一同笑了起来……

    “哈哈哈…子麟啊子麟,你让一个粮官,去率军抵挡漠北草原的铁骑?莫非这个……哦对了,这个丁朔,与你二人之间有什么私仇不成?”

    “呵呵,我与他南北两隔,哪有什么私仇可结呢?陛下,丞相,下臣举荐此人,绝非是那些庸碌无能之辈;况且话说回来,方才我等君臣都打算放弃中山路、做出了诱敌深入、关门打狗的盘算;即便顾大人和丁……丁监事真的难当重任,那也可以利用他们二人的无能、来打消漠北乱兵的戒心啊?”

    颜青鸿一边笑着、一边低头打量起了幽北全舆图;而万长宁此时也笑着转动了自己的木轮椅,笑着对颜青鸿说道:

    “陛下,我认为李总督之策,或可一试。”

    听到一向谨慎的万长宁也出言附和,颜青鸿又沉吟了一会,这才点头应允:

    “嗯……那子麟今日便离开奉京、回东幽路整军备战吧;至于中山路之事,朕已然有所决断了。”

    听到颜青鸿以朕自称,李子麟也立刻跪倒叩首,倒退着离开了东暖阁。

250.狼烟起(二)

    到底除了怎样的意外,能使得原本君臣一心、正在努力发展经济的幽北三路,重新进入了紧急备战状态呢?如同东海关互市关闭的原因一样,正是那个不省心的草原邻居,闹的越来越凶了!

    漠北草原的萨满教,已经在诸多草原部族的戮力齐心之下,陷入了自顾不暇的乱局之中;没了这些神棍从中作梗,整个漠北草原也彻底进入了群雄割据的混乱时代。

    那些原本没有资格坐上台面的小部族、甚至还有奴隶出身的小头目,在失去了约束之后,纷纷拉起了属于自己的一支队伍,参与到了争夺汗王金帐的斗争当中;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博尔木汗王那几位不省心的儿子,互相之间手足相残;可萨满教一乱,整个漠北草原便打成了一锅热粥。

    从与幽北三路接壤的东线部盟、到漠北王城云中,再到与西疆、北燕接壤的张掖郡等地,熊熊战火绵延数千里边境;只要踏上漠北的草原,便随处可见一队队各为其主的骑兵,挥舞着弧度优雅的马刀,扛着色彩斑斓的旗帜呼啸而过……

    就在前些日子,一股败下阵来的漠北溃兵扶老携幼、打着看望自家侄子的名义,进入了幽北境内。别瞧这伙溃兵被打得连战马都没剩下几匹,却口口声声说的是来给幽北皇帝纳贡的外使!而当时的中山路总督傅忆恰好负气出走,督府军的副统领张德,得到“外使朝贡”的消息之后,还真怕这些败兵,可能真是自家混血皇帝的舅父,便指派了一队人马,把他们护送到了奉京城。

    真正左右历史走向的人,往往都是小人物。别看张德这位副统领声名不显,但经他如此谨慎的处理过一番之后,原本只是漠北自家的乱子,立刻就变成了漠北与幽北两家之间的事了!

    严格说来,颜青鸿的先慈兰妃娘娘,在漠北族群之中的辈分极高;所以按照漠北草原的风俗而言,每一个并非奴隶出身的草原汉子,与幽北的兴平皇帝都攀的上一门远亲。如今这位被人杀的溃不成军的“苏合汗王”,与颜青鸿之间就是这样一种所谓的亲戚关系。实际上,颜青鸿就连他的名字都从未听过!

    面对这个没皮没脸乱认亲戚的败军汗王、颜青鸿便打算随便给他几两碎银子,再把他再送回草原也就是了。不过亲自接见之后,发现他们人人带伤个个挂彩,颜青鸿也动了恻隐之心,允许他们在奉京养伤、待痊愈之后再杀回漠北,重夺属于他的那一片东盟草场。

    然而原本也算一方诸侯的苏合汉王、之所以会落到这步田地,也定然有人为之的事……

    原来一举击溃苏合所部的人,正是如今整个漠北草原东盟附近,实力最为强劲的一个部族。这个部族以萨满教的图腾柱作为战旗图案,自诩是受到先代大萨满的灵魂感召,奉命引领漠北子民穿过漫天野火的洗礼,重新过上安稳的生活。这些人的首领名叫做朝鲁,在漠北古语之中,代表着石头的意思。

    其实单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位漠北东盟最强大的汗王,乃是命贱如同草芥的奴隶出身。

    实际上也正是这位奴隶出身的朝鲁汗王,暗中联合了其他部族,一起把草原儿女共同的母亲——神婆大萨满,暗中刺死;也正是这位朝鲁汗王,凭借着兵器与粮饷方面的巨大优势,在短时间内收拢了一大批奴隶,并许诺他们无数的牛羊马匹、与肥美无比的草场绿洲,把这些原本猪狗不如的低贱奴隶,变成了勇猛彪悍的草原铁骑。

    手里有粮,心中就不慌。也不知这位奴隶出身的朝鲁汗王,究竟从哪里搜罗到大笔的金银与装备,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便带着一批原本连马刀都不会用的奴隶,在乱成一团的漠北草原站稳了脚跟,并极其迅速的发展壮大起来。

    对于萨满教的混乱,他朝鲁汗王当记首功;然而他通过舆论的风向,把这件事成功嫁祸给了七位王子,更是亲自谋划并刺杀了立足于东盟草场的其中两位;之后他又故技重施、把脏水泼到了另外一位部族头领身上。

    而这位倒霉的头领,名字叫做苏合。

    当丧家之犬苏合、进入奉京城朝贡的第三天,中山路与漠北草原沟通最为频繁的双山村,便被一群打着萨满教大旗的铁骑杀了个血流成河,男女老少一个不留。此时过后,朝鲁汗王更是大模大样地派出了一名所谓外使,来到奉京城指责幽北草原,不该插手漠北草原的私事。

    他对负责接待的礼部官员表示,如果幽北方面有意与朝鲁汗王麾下的神石部族结盟的话,应尽早交出苏合及其残部;若仍然一意孤行、包庇杀害两位王子的叛贼苏合,那他们神石部族便会立刻挥军南下,将整个幽北三路屠戮殆尽。

    从这位使臣谈判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即便奴隶出身的朝鲁、如今已经成了气候,暂时还不懂如何与他国进行正常的外交谈判。

    其实对于漠北草原发生的混战,颜青鸿根本就没有任何兴趣。毕竟幽北百姓一向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多都是猎户或是渔夫出身;而那些外来人口又大多都是农夫出身,依靠畜牧为生的牧民极其稀少。在这样的情况下,就他算能偌大一块漠北草原的地盘尽数纳入囊中,可又能如何呢?

    自己不需要是一回事,被人打上门来威胁又是另外一回事。如今被人用马刀指着鼻子尖的威胁,仍然还是触碰了颜青鸿心中的底线。听完了礼部回报之后,如果不是一直暂居住东暖阁中的万丞相,及时拦住了已经失去理智的兴平皇帝;没准颜重武都已经率领麾下的飞熊军,踏上漠北草原了!

    不过也正如万长宁当时所言一般:在眼下漠北这群雄割据的混乱局面下,无论谁有意把手伸进漠北草原,都免不得要被他们剁下几根手指头去!

    虽然报复的时间可以暂缓,可那座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的双山村,却令幽北三路再次嗅到了战火的味道。

    今日东暖阁中这场小会,也正是因双山村陷落而开的……

    待李子麟领旨出宫以后,颜青鸿便向看似心情大好的万长宁追问道:

    “士安啊,顾晦此人的学识尚可,可真实才干与施政的经历,全部都平庸的紧呐!你既然身为朝廷辅宰首臣,又怎会不知此人的斤两呢?”

    “陛下啊,子麟表面上举荐的顾晦顾大人,实际上只是个幌子!正如那个买椟还珠的典故一般,真正有能力执掌中山路帅印之人,乃是顾知府内堂的掌印夫人,黄氏!“

    顾晦其人究竟有几分真才实学、根本就瞒不住有心之人的眼睛。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顾大人府上的母老虎黄氏夫人,虽然容貌极其普通,言谈举止也与市井泼妇无异,实际上却是一位十分难得的帅才。

    就拿顾晦治下的锦城来说,如果凭顾大人的真才实学、去治理一座商业与军事重镇的话,那么就算他没有死在颜重武的军法之下、也会死在那些出没于东海关附近的密谍与探子手中。

    可如今那座边关要塞——锦城,才刚刚经过了一次小型的扩建;无论是来往商队还是飞熊军的驻扎,彼此之间已经做到了互不相扰;甚至包括那些来自于天南海北的各家探子,也全都被“顾晦”摸了个一清二楚,更分门别类的编纂造册,至今还在压万长宁的瓷枕下面!

    至于足不出户的万长宁,又是如何得知此举乃黄氏妇人所为的呢?道理也很简单,那顾晦顾大人虽然资才平庸,但毕竟也是个正经八百的文人出身,一手自幼练就的儒府行楷,真可谓是行云流水;可再看这本记录了东海管附近所有密谍探子的小册,字体却像极了刚刚开蒙的童生,有好些地方更落下了星星点点的墨迹展卷,看起来极为不雅。

    心中生出了这等疑问之后,万长宁便从颜重武那里得到了答案,自然对顾家的这位贤内助、多留了几分心思。

    方才他听到李子麟举荐顾晦挂帅之后,心中立刻想起了顾家的这位巾帼英雄。

    不过古往今来、华禹大陆也曾未有过女子挂帅的先例;再加上顾晦的身份虽然不高、可好歹也是出自于书香门第;无论出于维护幽北三路的朝廷体面,还是体恤顾大人那一向不振的夫纲,总得在场面上有个让彼此都过得去的说法。

    当听完了万长宁的一番辩白、又亲眼看过了那本笔体幼稚、但思路清晰的密谍小册之后,颜青鸿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如此看来,这位黄氏妇人果然有点本事。好,那此事我们就先告一段落。那么子麟举荐的那个押粮官,叫……”

    “丁朔!”

    “对,丁朔。他又是什么来头啊?”

    对于这个问题,万长宁还真的歪着脑袋想了好长一段时间;待确定自己没什么印象之后,他便唤来了一位小太监、替他取来了三本名册,开始细细排查起来。

    与此同时,神石部族的那位外使,也恰好回到了部族驻地、并刚刚被召入的汗王大帐之中述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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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介绍:
从某些方面来讲,每一个灵魂,都是有意义的。沈归一直都这样认为。他从原本平凡的人生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至此。从而参演了一出大戏。从冰天雪地的幽北,到纸醉金迷的南康;从悠久历史的北燕,到瑰丽神秘的异域;这位来客,曾马过江河。马过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马过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马过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