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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全文阅读

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txt下载     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5.反派角色(一)

    虽然在幽北之乱发生的当天,一袭白衣仗剑而立的沈归,单枪匹马地于南门大街之上,与‘伪帝颜昼叛军’鏖战了足有半个多时辰、也是幽北百姓心中的‘头号大英雄’;但其实他当日所扮演的‘角色’,对于整个幽北时局来说,根本就是一位可有可无的配角而已。

    而真正左右了局势发展之人,除了倪醒和徐延华两位德高望重、又‘死的其所’的老者之外,就只有火速‘攻入’奉京城的中山路督府军,以及他们的统帅——兴平皇帝颜青鸿了。

    虽然现在朝野内外的风向,都说是兴平皇帝所向披靡、纵横无忌,绝非是深沟高垒可以阻挡的真龙之子;但至少颜青鸿与督府军的将士们,心里都清楚地知道当天的真实情况。

    他们之所以能迅速地攻入城墙坚实高耸的幽北都城,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奉京城的东城门,不知因何而四敞大开;而原本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的那场攻城之战,也根本就没有上演;就连大军入城的路上,都基本没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截击。

    因此,那场幽北三路易主的最终一战,根本是还没打响,就已经提前结束了;而当时的‘伪帝’颜昼,虽然不是个出色的指挥官,但也绝不会在如此重要时间点上,犯下如此之大、又如此浅薄的错误。谁都知道,在一场攻城战役之中,威力最大的‘武器’,就是可以决定胜负走向的‘内应’了!而颜昼当然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也提早在东城门外布下了数道天罗地网,单等‘叛臣’颜青鸿,一头撞入网中!

    而他为了防止内应的出现,也安排了手下的‘亲信大将’——柳执,命他率领着一众御马监的好手,前去东城门上充当指挥官与监军的角色。因为在这个紧要关头之时,只有兴衰荣辱、身家性命都系于君王身上的太监,才能让自己百分之百的放心!

    可惜千百算计,终究还是所托非人。柳执得令出宫以后,整个人便人间蒸发了;而他手下的御马监好手,与原本安排在东城门内外的伏军与守军,也自然是全军覆没了。

    而那位最终决定了奉京之战走向的‘有功之臣’,直到如今也没有露出他的本来面目。所以无论是沈归还是颜青鸿,一只都心心念念想要找出这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可惜直到幽北三路恢复往日的宁静,也终究无人露面认领这份天大的功劳。

    而他们其实也曾经想过,可能是御马监的柳执阵前反水;但毕竟一没有直接证据,二柳执也没有反水的动机,甚至连柳执是死是活都犹未可知,所以这个推论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如果水烛先生此言不虚的话,那么也就是说,那个人间蒸发的柳执,现在还好端端的活着,而且很有可能已经潜入了北燕王朝,甚至可能就隐藏在这一座燕京城中!那么当初他为己方肃清城门,又人间蒸发的诡异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而他此时屠戮王雨田的满门家小,又是为了什么呢?而他与新主子‘谛听’之间,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

    一时之间,沈归脑中的思路也有些打结,他不知道水烛先生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假,也不知道柳执这个看似无害的小胖子公公,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水烛先生见到沈归陷入了沉思之中,也是掩嘴一笑,继续开口说道:

    “据奴家推断,王雨田的卷宗失窃,应该是府衙之中的一位捕快,与柳执内外勾结之下的结果。不过那个内鬼也只是收了二十两银子,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在为了谁而卖命,也不清楚整件事情的始末缘由;至于那位‘回乡省亲’的仵作、与‘外出访友’的地保,虽然此时还没有消息,但据奴家推断,他们应该早已经被人灭了口;甚至可能还与王雨田的尸首一起,不知被人藏在了哪个阴暗的角落之中。”

    被水烛先生这么一说,沈归也暂时把与柳执以往的恩怨纠葛抛在了脑后,只单从王雨田这桩命案的角度出发:

    “嗯,我琢磨着也八九不离十……那这事罗大人他又怎么说呢?”

    “我家老爷也觉得此事非常蹊跷,但一时之间也还无暇顾及此案。因为之前他病了很长一段时间,衙门里压着的案子已经堆积如山了。饭要一口口的吃,案子也要一件件的查……王雨田这桩案子虽然涉及到人命,但好在没有苦主闹事,就可以往后推一推了。”

    沈归闻言回过头去,与李乐安小声交流了几句之后,右手一抖,便从袖子中滑出了一个长条形的绸袋……

    “敢问水烛先生,罗大人如今所虑之事,是不是与多桩燕京府人口失踪案有关?”

    水烛先生打量了一眼他手中滑落的‘物件’,随即便点了点头:

    “奴家也收到了风声,陛下的确赐了你一柄御扇,吩咐你全权处理此事;但毕竟这也是在燕京府地面上发生的案子,我家老爷既然身为燕京知府,自然也是责无旁贷的。这样吧,我们先去书房,奴家详细给你们介绍一下整件案子的始末缘由……”

    三人来到书房之后,水烛先生从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账册之中,准确地抽出了其中几本,看似随意地翻过了几页之后,发出了‘咦’的一声惊叹,随后又闭目凝神足有十息,这才对二人开口说道:

    “这件案子其实并不复杂,也不是凭空出现的。至少奴家暗中调查至今,已经初步有了初步怀疑对象——华神教!”

    沈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免有些好奇地问道:

    “那么这个华神教,又是个什么来路呢?我也算是有些江湖阅历了,可压根就没听过这个名字。”

    “你自幼长在幽北三路,又是萨满教的孙少爷,没听过华神教也不稀奇啊,毕竟你可曾见过有任何教派,是能够在幽北之地生根发芽的?至于这个华神教嘛,冒头的时间其实也并不算长。大概是在二十多年前,中原豫南地区的禹河大范围绝堤,无数灾民便涌向了中原地带的首府之城——神都洛京。而当时洛京城中的常住人口,差不多就要在五百万上下了;所以仅仅不到一日的光景,当时的洛京总督便下令紧闭四道城门,阻止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灾民,一股脑地涌入城中。大约又过了一个月光景,洛京城外已经聚集了不下六百万之数的受灾民众,而且这些灾民之中的老人、妇女、与儿童,都已经所剩无几了……”

    沈归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无意识地捂了捂嘴巴,没有继续开口追问;反而李乐安却紧张地攥住了拳头,迫不及待的开口催促道:

    “之后呢?”

    水烛先生也猜到了沈归所想,沉吟了半晌之后才继续说道:

    “奴家倒是觉得,应该没有太初你想的那么恐怖!那些老幼妇孺的身体状况,本就比不上青壮年男子,所以余者不多,也还有着另外一种可能……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倒的确是有据可查的。一个月过后,城外来了一伙自称‘天神教’信徒的人,他们‘雇佣’了不下百位难民,让他们每日推着装满粮食的木车,打着‘天神教’的旗号,分头去向中原附近的灾民分发口粮,顺带着也收拢了大批‘天神教’的信徒。从那时候起,原本来自于番邦外域的天神教,便正式传入了北燕王朝。”

    沈归听完之后便皱了皱眉毛,他觉得此事虽然听起来像是一件积德行善的义举,但很显然并不是一件‘偶发事件’。首先,既有一百位受雇的灾民,就至少有一百辆木轮车,有一百杆‘天神教’的大旗。这些物资虽然不值什么银子,但禹河已经决堤,这些东西显然就不可能是临时采购而来的;再者说来,虽然这一百辆救灾木轮车不算很多,但每逢天灾与战乱之年,粮食的价格可都是打着滚的往上翻呐!那么购买这批赈灾粮食的银子,又是谁掏的腰包?而且即便是在二十年后的今天,那些坐着大船而来的‘天神教传教士’,因为本身外形实在过于‘诡异’,在发源地南康的信徒也并不算多,根本也无法与释、玄两家‘显教’相提并论。

    “对于这个天神家教,我倒是有所耳闻;但水烛先生你方才所说的‘嫌疑人’,不是华神教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天神教的人借着这个布施的行为,一举在北燕王朝、尤其是中原地区打响了名头;随着他们的信众越来越多,那位原本属于天神家教的‘总负责人’,便与远在南康的‘天神教’彻底分了家,改称北燕的天神教为‘华神教’!时至今日,这个华神教仍然还活跃在北燕王朝,只是从未在城中开坛布道而已。”

    水烛先生把话说到了这里,沈归就逐渐明白过来了:原来这个所谓的华神教教主,就是天神教派来北燕王朝传道的一位‘负责人’而已;随着‘北燕分部’的日益做大,这位负责人便觉得羽翼渐丰,便脱离了那些大鼻子蓝眼睛的‘洋和尚’麾下,自己成立一个华神教!

    纵观华禹大陆的历史,像他这样的例子也没有多稀奇!就比说萨满教吧,如今整片华禹大陆,乃至周边各个小国,那各自不一又百花齐放的独特信仰,大多都是脱胎于萨满教的基础理论;虽然此举看似有些不仁不义,但凡是‘装神弄鬼’之人,做的都是‘心理疏导’的生意,也就谈不上什么真伪之别、正邪之分了。

    可李乐安显然是不懂其中真昧,她带着些许不解之色反问水烛先生:

    “放粮救灾毕竟是一件实打实的善举,与他们信的是天神教还是华神教,又有什么关系呢?”

    水烛先生此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使劲捏了捏李乐安的小酒窝,还轻轻地拧了一把:

    “我的傻丫头啊,他们一百个人推一百辆木车,满打满算又能发出去多少粮食啊?而天佑帝开仓赈粮、修整河道,又花出去了多少银子呢?朝廷的活没少干,可民心却全让那些装神弄鬼之人给偷走了,你说说看,这些人安的都是什么心眼呢?”

56.反派角色(二)

    至于为什么这几桩人口失踪案,最终会牵扯到这个所谓的‘华神教’头上呢?此事就要从华神教的‘主旨教义’开始谈起了。

    由于这位‘华神教’的开山祖师爷,原本只是天神教的一位‘忠实’信徒而已;正因为这一段‘见习经验’,所以早期的华神教的教义,根本就是进行了‘本土化’演绎之后、又重新‘修订’的一个‘抄袭版本’。而随着‘华神教’在北燕王朝的发展壮大,又成功吸引了一些‘创作人才’的加入,所以如今的‘华神教义’,已经增添了‘自主创新’的部分。

    凡属于宗教性的组织,单从教义而言,可以大致区分为‘一神教’与‘多神教’两种派别。就比如同属‘舶来品本土化’的释门教中,虽然他们的神明也可以分为前世、现世、来世三种不同形态,但归根结底,仍然是经过了神话演绎的个人形象而已;而且往往在‘一神教’的教义之中,还具有很强烈的‘排他观念’。

    至于多神教的教义,就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约束了。在他们看来,哪怕是只有一个名号而已,都可以成为某些特定群体的虔诚信仰。就比如说沈归的‘娘家’萨满教,虽然各地分支都同种同源,但每位巫师或者神婆所信仰供奉的‘神灵’,却都是各不相同的;有风雨雷电、日月星辰的天文爱好者派;还有花草树木,山川河流的山水田园派;还有供奉狐、黄、白、柳、灰,的动物保护派;甚至那些原本存在于民间传说、评书话本里的杜撰型人物,都有一群忠实的‘中二病’信徒。

    如果把这种百花齐放的自由信仰方式,套入‘一神教’当中,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可在‘多神教’之中,无论是玄门子弟还是萨满信徒,好像对于这些翻新‘基础教义’的行为,都秉持着包容、甚至可以说成是‘纵容’的态度;甚至这副‘无所谓’的态度,让外人看了都隐约觉得他们可能只是嘴上信信而已……

    而无论是‘正宗天神教’、还是‘改良华神教’,二者都是实打实的一神教派。可能二者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天神教的开山祖师如今已经‘得道升天’了;而这位华神教的开山祖师爷,则还好端端地行走在‘人间炼狱’之中,济世救人。

    别看这位天神教的‘叛徒’没什么道德底线,但他却绝对不是一个蠢货!如果按照水烛先生的说法,从华神教兴起至今,已经足有二十多年的时光;可信众甚广的华神教,竟然从未染指于北燕王朝的主要城镇!单就这极其敏锐的嗅觉与判断力,就足矣让沈归对这个装神弄鬼的‘教主’刮目相看了!

    虽然北燕的天佑帝,对于他们这种宗教人员一贯采取放养的手段;而玄门的道观与释门的寺庙,如今也在北燕王朝的土地上遍地开花;但华神教与他们两家的具体情况,确是截然不同、也无法同日而语的!

    首先来说,玄门的信徒大半都是非富即贵之人,就连如今的北燕国师,都曾是玄岳道宫掌教真人的座下大弟子;而释门虽然没有玄门得宠,但他们与北燕王朝的统兵将领之间,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也可以说,凡是在北燕王朝有名有号的骁勇战将,十有八九都是禅宗的俗家弟子。

    而且这两家教派,还接受朝廷的‘僧道司衙门’管束。每位正经八百的出家修行之人,都得有一枚僧道司衙门所颁发的度牒,谨防有人假冒僧道行骗、私自剃度躲避赋税等等不法行为。所以这两家门派收徒,都是有一套很严格的秩序与规矩的。

    然而华神教却与他们截然不同,没有得到北燕朝廷的正式认可也就罢了,可他们根本就是因为吸收灾民而起家的!单凭这一点而言,只要这位华神教的教主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露上一面,天佑帝是绝对不会坐视他‘逍遥法外’的,哪怕是强定一他个‘诱拐良家妇女’的罪名,都得把这小子发配到三晋的山窝子里,让他下井挖上一辈子的煤!

    也就是说,如果沈归想要调查人口失踪案,就必须要离开燕京城,深入那些人烟罕至的偏远地区仔细察访;可如今柳执犯下了王家灭门惨案之后,还一直都没有露面,沈归一时之间也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奴家觉得,这些失踪案虽然是陛下亲自过问的大事,但太初你倒是也无需着急。只想想也能知道,那位‘教主大人’一脚踢开了天神教,分明就是想要借着一些障眼术法来愚弄百姓,以达到聚敛巨额财富的目的。凡是如此贪财之人,是绝不可能舍弃城中那繁华似锦的奢靡生活!所以依奴家推断,此人平日应该就隐藏在某座大城之中;可如果我们想要一睹这位‘华禹大神’的风采,就必须要从乡村林间入手,那么也就不是一时半刻之间能够解决的问题了。更何况奴家虽然怀疑是‘华神教’犯下的案子,但他们掳走这么多平民百姓究竟所为何来,至今奴家还没有想通……”

    沈归听到这里,也迅速扭过了身子,问向了一边低头沉思的李乐安:

    “乐安,依你的诊断而言,冯大人还要修养多少时日,才可以出面主理府衙的大小政务呢?”

    “其实现在就可以了,不过可能因为高热还未彻底褪去的原因,罗大人的脑袋里应该还有着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如果为求稳妥的话,等到三日之后应该就可以彻底痊愈了。”

    而水烛先生听了二人的对话,伸手捏了捏发紧的眉心,略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莫非事到如今你们仍然看不出来吗?燕京府衙之中的‘麻烦事’,一直都是奴家代为处理的。我家老爷虽然学富五车,又怀着一颗悲天悯人的良善之心,但对于处理案件与政务方面,却着实不太擅长。所以我家夫君身体好与不好,其实与这两桩案子之间并无干系!”

    沈归听到了她这一番话,也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水烛先生乃是罗大人真正的‘幕僚师爷’,这一点沈某在刚刚见面之时,便已经心中有数了。而我之所以会提及罗大人身体的恢复情况,也并不是想要他来出面处理问题,这一点还请水烛先生放心;另外,在王雨田的命案之中,我们之前也忽略了一些细节问题……”

    水烛先生一听这话,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哦?愿闻高见!”

    沈归掰着手指头,细数起来:

    “首先,先生方才有言,王雨田命案的卷宗丢失,乃是府衙中一位贪财的捕快、与凶手柳执串通合谋所致;单从表面上看,他们二人内外接应盗出卷宗,仿佛是没有什么问题一般;但如果真的是凶手柳执想要盗出卷宗的话,显然就是不想这件案子被人再翻出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完全可以无声无息地潜入府衙,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上一把大火,直接烧掉整间书房了事。如此一来,既把活做的干净利落,还能隐藏他的原本意图;想来以柳执的身手而言,放上一把大火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他自己单独行动的话,暴露身份的几率也小得多。”

    水烛先生听到这里,除了对柳执的身手还不大了解之外,在其他方面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

    “接下来再说第二点。在王雨田所供职的仁和当铺之中,也暗藏了一位监视他二十余年的眼线。根据沈某对他的调查结果来看,如今王雨田被人在当铺之中杀害,做为幕后东主的兵部尚书陈启昌陈大人,对于此事竟然是不闻不问的态度!试问即便是再小的产业,可毕竟也是在天子脚下发生的人命案。他身为北燕朝廷的二品大员,焉敢如此置若罔闻呢?莫非他就不怕某些与他政见不合之人,借题发挥吗?”

    水烛先生听到这里,还有些不以为意。可沈归接下来的问题,却让她也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对方明明得到了线报,也知道了王雨田的那枚镇龙钉,如今已经交到了我沈归手上,却为何不来找沈某,反而去找王雨田这个‘无用之人’的晦气呢?再者说来,以他们杀掉王雨田满门家小的手段来看,应该并没有毁尸灭迹的习惯!可王雨田的尸首如今却不翼而飞了,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水烛先生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叹了一口气,用眼神引着沈归与李乐安二人,一起来到了书架的正前方。

    她先是轻轻转动了摆在书架之上的一具梅瓶……只听‘嘎啦啦’几声响动,整座书柜便自行向右移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与此同时,水烛先生立刻朝着黑压压的缝隙中高喊了一句:

    “来者何人!”

    没过多久,从缝隙中也传来一声男子的回答:

    “……卖熏鸡酱肉的。”

    这套没头没脑、又调换了角色的口令暗号,还真的让沈归生出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57.反派角色(三)

    直到沈归与李乐安二人,随着一马当先的水烛先生一起走入了那道缝隙之中,才发现了这间隐藏在书架之后的密室,竟然是一间暗牢地窖。不过奇怪的是,这间地牢并没有常见的阴冷与潮湿,甚至就连空气的‘质量’,比起外面来也不差多少,想必是请来了无数能工巧匠、而且还要不计成本之下,才能建立起来的一间‘机关密室’。

    走在最前方的水烛先生,从自己腰间佩戴的荷包之中,掏出了一枚做工精巧的火褶子,轻轻吹染以后,便依次点燃了墙壁之上的几盏油灯……

    “……水烛先生果然是水烛先生!谁能想到你们都穷的典当冬衣了,竟然还有银子来开凿这么大的工程呢?”沈归一边打量着地牢的构造,一边阴阳怪气挤兑着水烛先生。

    “这并不是我们夫妇二人的杰作,而是前任燕京知府大人遗留下来的‘黑牢’!那位前任的知府大人,既用此间暗室来滥用私刑、灭尸灭迹,也用它来贮藏那些见不得光的贿赂银两。”

    水烛先生一边向沈归解释着,一边点燃了东墙上的两具火把。沈归回头望去,只见在两具火把中间的一对棉絮稻草堆里,歪歪斜斜地躺了两位男子。这二人一人年轻、一个成熟;年轻一些的身体纤弱、神情惊恐,一看就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小孩子;而另外一位中年人则身强体壮,眼中还蕴藏着刻意内敛的精光,显然是位有些功底的习武之人!

    “不知这二位是……”

    “年长这位便是受了柳执‘二十两贿银’的赵捕快;而年轻这位你却应该不陌生,正是王雨田的小学徒,喜顺!”

    沈归从燕山县返回燕京城的路上,就嘱咐了齐雁去暗中寻找那位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学徒。而齐雁这位自幼闯荡江湖的大飞贼,之所以会一无所获,竟是因为这个小学徒,竟然早就被水烛先生先行‘囚禁’在了府衙的地牢之中!

    也不知水烛先生对他们施展了什么样的‘魔法’,这两位‘人证’对于她的态度,简直称得上是言听计从,俯首帖耳。自己无论问什么,对方立刻就痛痛快快地说什么,而且还生怕自己有什么遗漏之处,不停地在补充这一些细节。如此看来,最行之有效的刑讯手段,最终还是也要落在‘攻心’二字之上!

    原来这位内鬼赵捕快,平日里有个小嗜好,就是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去‘宝局子’耍钱为乐;不过他毕竟是个习武之人,还算有些自制力。通常他输赢的数目都不算大,凭着捕快的俸禄与朝廷发下来的补贴银两,自家的日子过得虽然不算富裕、但与贫困这两个字,却也从来都沾不上边。

    可就在前些日子,这位赵捕快竟然在常去的一家宝局子里大发横财,连续赢了整整三天。那三天之中,他仿佛被‘财神爷’附身一般,那真是要大来大、要小开小,就算是他赌气似地压了豹子,十次里也最少有四次是大获全胜的!短短三日过去,他竟然生生赢出了十年的官俸!

    若是依照他以往的脾气,一定会记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但一来那几日间,其他赌客都不断地称赞他手气红火,都说他赵捕快交了一场天大的华盖大运,不继续追下去,简直是天理难容!而且赵捕头转念一想,自己手里的银子,也原本就是赢回来的,哪怕是全输光了,也只当是做了一场富贵梦。

    可如果真的是一场华盖大运,那么他也只要再赢上三天,就可以直接退休养老、舒舒服服地颐养天年了!

    这样一想,原本还算得上是‘心里有数’的赵捕快,这赌性就再也收不住了。正所谓‘久赌无胜家’,自打第四天开始,他就把自己定下的规矩抛诸于脑后,只要一输了银子,就成倍成倍地往桌上加注,谋求翻本。第一局二两、第二局四两、第三局六两……就这样的赌法,不到一上午的光景,不但把这几日赢来的银子都送了回去,还借了不少那杀人不见血的‘印子钱’!

    直到最后,已经输的双眼通红、还背上了巨额债务的赵捕快,竟然在周围‘赌客’的怂恿之下,竟然压上了自家的‘夫人与女儿’充当赌本!这就是俗话所说的‘顶上了牛、鬼打了墙’,根本就拔不出脚来了!

    毫无意外,看桌的宝官把手里的大碗一亮之后,赵捕快才刚刚看了一眼,便‘扑通’一声躺在了地上,彻底的闭过了气去!

    这间邪门透顶的宝局,竟然连开了三十四局的小!

    当赵捕快幽幽转醒之后,便立刻被人家宝局的人,客客气气地‘请’出了门口。随着身后传来‘哐当’一声的门响,浑浑噩噩的赵捕快被寒风一吹,整个人也清醒了过来!这哪里是什么‘华盖运’啊?分明就是提前给自己设好的一个局!可毕竟自己也是白纸黑字画了押的,直等约定还钱的日起一到,自己的夫人与爱女,就要被人家典卖到太平大街去了…

    当然,如同当年‘华神教’赈灾‘拦胡’一般,既然是费尽心力做好的局,人家又怎么可能不来‘摘桃子’呢?面对着如山一般的巨额赌债,赵捕快也只能乖乖就范,把整间燕京府衙的情况,都原原本本地透漏给了人家。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原本衣食无忧、家庭幸福的赵捕快,彻底上了那伙不明身份之人的贼船。

    至于水烛先生之前所说的‘二十两’的价码,其实就是赵捕快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赌本上限!赢了银子就打酒吃肉;输光了二十两本钱,就下月发俸之日再战!可惜,当他十几年的自制力,面对了敌人‘精准打击’的时候,就变得不堪一击了。

    既然赵捕快只是一枚棋子,对方就定然不会在他面前露出本相。不过以他对沈归的说法来看,好像盗窃卷宗的那一趟活,也并不是柳执出手做的!不然的话,凭着柳执的身手,根本就不需要他去分散守夜之人的注意力了。

    至于说那个愣头愣脑的小学徒喜顺,就没什么太有价值的消息了。这傻孩子除了记得当日冯连山那只铁公鸡,忽然良心发现、请自己与两位师弟下了一趟馆子,胡吃海塞了一通之后、又把他们三人带到了太平大街‘开了荤’。至于其他的事,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之所以会被水烛先生藏在地牢之中,也是水烛先生的手下之人,偶然发现这小子光着屁股、躺在了太平大街附近的土地庙里,就给顺手带回来了而已……

    事情发展这里,沈归脑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

    当日柳执决定除掉王雨田,便吩咐冯连山带着三个学徒离开仁和当铺。这个行为在沈归看来,许是他想要顺带着搜一搜整间当铺的货底子,仔细看看这位‘巨匪王雷’、有没有‘明修栈道、难渡陈仓’的可能性。至于柳执为何如此小心翼翼,沈归倒是也能理解。毕竟依水烛先生所言,这位王雨田可是水贼头子出身。这样一位刀口舔血的江湖老前辈、再加上他柳执的冤家对头——‘阴毒损坏’的沈归,无论这一老一小玩出什么花活来,也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至于说王雨田的一家老小,估计也是因为柳执在仁和当铺中一无所获的原因、最终才惨遭灭门的。那么除了已经交给自己的三寸镇龙钉以外,王雨田、或者说王雨田的尸体之上,到底还藏着怎样的秘密呢?而且,如果只是需要一位内应之人,何必营造出如此‘大场面’的一场骗局来呢?

    念及于此,陷入沉思之中的沈归终于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射在满面羞愧的赵捕快身上:

    “往日之事我们且不去提他,沈某如今有一不情之请,不知赵捕快可有胆量,随沈某再去押上那最后的一宝?”

    赵捕快神色几番更变,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哎…赵某也并非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无奈家中尚有妻女,实在不敢弄险……赵某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既触犯了朝廷律法,也辜负了罗知府以及夫人对赵某的百般回护之恩……不过,纵然赵某是取死有道,可若是累及家人……”

    水烛先生闻言皱了皱眉,她看了看满面羞愧难当的赵捕快沉吟了半晌,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唉……自打奴家与你坦白之时,便已经同时派人前去贵府上……本想把赵夫人与令千金一起接来府衙暂避风头,但……很可惜,奴家的人还是去晚了一步……”

    赵捕快闻言瞪大了双眼,神情既像是不可思议,又像是悲痛过度一般复杂;而沈归此时却仿佛突然有所领悟一般,提高了音调问道:

    “水烛先生与赵捕快摊牌之时,与你的人赶去赵府,之间大概相隔多久?”

    “定然不会超过一柱香的时间。本就是提前约好了午时初刻,两方同时动手的……”

    沈归闻言点了点头,又问清楚了赵府的方位之后,便又向水烛先生抛出了一个问题:

    “在王雨田案发当夜,先生手底下的人,都分别被布置在何处?”

    水烛先生抬起头来想了想,随后便笃定的答道:

    “当夜奴家得到消息说王雨田被杀,而你等三人寄身的南康会馆,与安……与‘那位’的府上都同时收到了袭击;奴家知道你的身手、也知道那位府上的戒备何等森严,自然推断是敌人的‘声东击西’之策。为了防止王雨田的家小惨遭灭口,奴家便派了所有手下赶去北城门外的王家小院……可惜,当他们最终还是去晚了一步……”

    “那么替先生在外收风之人,与那一批杀手死士都是同一群人吗?如果不是的话,他们二者之间都认识彼此吗?”

    这位水烛先生沉吟了半晌,沉默地朝着沈归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

58.反派角色(四)

    当沈归初次与水烛先生交锋的时候,就对这位仿佛无所不知的中年妇人心生疑虑。因为即便说破大天去,这位水烛先生也不过是三十六岁的年纪,但她却仿佛可以通晓天地万物那般;不单对自己的身世了如指掌,就连自己周围的人,也都能够如数家珍。凡是有如此神通之人,如果不是‘千里眼、顺风耳’的仙人转世,那么在她的背后,就一定有无数的帮手在为她日夜奔忙。

    被幽北人称颂为‘天纵奇才’的沈归如是、而这位几乎足不出户的‘水烛先生’,也定然如是。这世间万物皆生有处、死有地;除去夺天地造化于己神的天灵脉者之外,每个人的‘神通大能’,都是一点一滴积累而来的。

    单凭水烛先生‘团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潜伏于沈归身边的这一点而言,已经足够神通广大了!但就是这样成熟强大的死士,最近前后两次的‘救援行动’,最终却都‘去晚了一步’;他们非但没有捉到半个活口,竟然连对方离去的身影与脚印都未曾见到……

    由此可见,如果凶手不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天灵脉者,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水烛先生豢养的那一批死士,根本就是一手托两家的‘双面间谍’;而水烛先生吩咐他们前去救援,无异于抱薪救火、请黄鼠狼看鸡窝!

    最终经过双方开诚布公的交流,这件错综迷离的案子,终于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根据水烛先生所说,她消息的来源很有多不同的渠道:既有早年结识的江湖豪侠,也有一些鸡鸣狗盗的市井之徒;既有不入品级小吏差丁,也有一些名号响亮的朝廷大员。因为在水烛先生看来,只有消息来源途径越复杂,经过多方比对之后,得出的准确性也才越高。那么根据沈归的推断,至少在她的如此复杂的消息渠道之中,出现问题的几率是非常小的。

    至于说那些供她驱使的杀手死士,可能就没那么简单了。尽管那些人之中,有很多都是百战余生、忠诚勇敢的老兵;但同时也有不少人,是金盆洗手之后的江洋大盗。这些人经过水烛先生整训之后、便常年凑在一起行动、彼此之间自然凝聚起了深厚的感情。如果其中的某一位被对方所收买,那么很有可能就会面临着集体倒戈的情况!

    怎么会‘晚到一步’?分明就是他们下的杀手!

    水烛先生听完了沈归的推断之后,也觉得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奴家也曾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但终究还是没有行之有效的防范措施。一来,奴家身为女子之身,又是四品知府的掌印夫人,实在不便经常抛头露面;二来,奴家手无缚鸡之力,倘若真的遇见了麻烦事,根本就没有自保的能力;这三来,他们之所以能为我所用,为的也大多都是回报恩情,并没有利益的约束……之前听你想要提走赵捕快,是不是想要以他为饵,来上一招引蛇出洞呢?奴家劝你最好还是放弃这个念头。这燕京城可不比奉京,如今你的身上究竟‘挂了’几双眼睛,南康会馆周围又埋伏了多少眼线,你能说得清楚吗?你的一举一动,根本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而且若是只有你沈太初一人,倒还没什么紧要;毕竟以你的能耐来说,想要盯你的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如今你身边还带着两位姑娘,她们可都没有自保能力的……累赘!”

    沈归焉能不知道水烛先生所言不虚?但此时敌人在暗,自己在明,本就已经失了先机!如果再不兵行险招、谋求出奇制胜的话,就只能被人一步一步地诱入圈套之中,最终与赵捕快一样,落得个满盘皆输的惨淡收场……如果能有选择的话,拖家带口的沈归,也根本就不会弄险。

    “哎……怎么就惹上了这一身的麻烦事呢……”

    向水烛先生与罗知府告别之后,沈归便再次返回了地牢之中。他把那位面如死灰的赵捕快拎了出来,随手便扔出了府衙门外;随后便牵着李乐安的小手,扬长而去了。

    而这位赵捕快得以重见天日,整个人仿佛厉鬼游魂一般,怪叫嘶吼着向自家方向跑去……

    沈归把李乐安送回南康会馆之后,便单枪匹马折回了赵家小院,并在院子附近监视了一整夜。不过沈归的所见所闻,除了街坊邻居的喝骂之声、便只有赵捕快那如同幼猫啼哭一般的古怪叫声;直到第二天清晨,当沈归看着五官扭曲,口歪眼斜的赵捕快,光着身子跑上了大街之后,便重重叹了一口气,回到南康会馆补觉去了。

    是的,这位赵捕快,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

    养足了精神的沈归,便带着两位姑娘前去庆和楼填饱了肚子;之后,又替她们二人叫来了一辆驴车,让他们自行乘车返回;而他自己则租赁了一匹驽马,趁着城门还没有关闭的当口,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当距离燕山县赤乌据点还有五里路,沈归便停下了马来,徒步穿行于密林之间。没过多久,他便在密林边缘的一棵秃树之上,发现了正靠在树干上假寐的齐雁。

    “怎么样了?”

    “没什么特别的,除了训练便是外出办差。至少在这一段时间里,连个眼生的人都没见到。”

    “嗯……如果我想知道,那些前去南康会馆刺杀我的废物们,如今还有几个活口;但同时又不想让赤乌的人知道此事,你能办到吗?”

    齐雁听完之后,先是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把自己的手指头探入口中,随即高高举起测了测风向,这才皱着眉头回道:

    “没什么问题。今天入夜之后应该会起大风,借着这个机会,想要办成此事也没有多难。”

    其实沈归对于四皇子周长安、乃至他老子天佑帝周元庆二人,心中都没什么成见。但结合最近发生的诸多怪事看来,只怕这两位身份尊贵之人,手下人的态度也都十分暧昧。沈归敢信任周长安,却不敢信任他手下的赤乌。

    没过多久,天色便暗了下来。当闭眼假寐的沈归,听到耳边传来极低的破空之声以后,再次睁开双眼,已经看不见齐雁的身影了……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齐雁还未曾返回;反而是赤乌的据点之中忽然灯火通明;还有一位只穿着裤子的青年人手执铜锣,慌慌张张地跑到了院子当中……

    沈归眉头一皱,心知恐怕是齐雁已经暴露了行踪,急忙由腰间解下一枚黑色飞镖,一扬左手,只听飞镖传出了一声尖锐的哨音,直奔院中那位‘锣鼓手’而去……

    此人才刚刚扬起锣锤,咽喉处便多出了一柄末端带着孔洞的黑色飞镖,随着他濒死的呼吸之声,不住地发出了尖锐的哨响……

    不愧是四皇子手下的精锐,无论是防备力量还是反应速度,都远非常人可比!尽管沈归打出的响镖,就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帮可能被敌人围困的齐雁拉扯出足够多的撤退空间;但对方的援军不但警觉度极高,就连应急措施也十分得当!他们只是略微打量了几眼院中的尸体,便立刻分成了三组人马:一组守在尸体旁边当‘活靶子’,另一组则绕着这座小院开始仔细排查巡视;而最后一组人马,则带上了弓弩渔网,直奔响镖末端所指的方向扑来……

    直到对方已经踏入了密林之中,沈归也没有见到齐雁的身影出现。不用问,他肯定是在院中遇见了大麻烦!沈归如此想来,心中更是万分焦急。他急忙系上了蒙面巾,又从腰间抽出了惊雷短剑,反握剑柄,贴在小臂之上;下一个瞬间,沈归便化身为一匹在林间穿梭的黑豹、仅仅几个起落以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其实面对如沈归这等、擅长在‘林间作战’的高手而言,最好的应对方法便是全体撤出密林,挖好陷阱、设好了埋伏之后,便开始纵火烧山!如此一来不但人力损失小得多,就连事先的准备工作,也因为风借火势的原因,而变的轻松许多。

    不过很可惜,这些赤乌的探子既不知道来者的身份,也不知道对方的人数;他们只是在密林边上停顿了一下,便一窝蜂地涌入了密林深处……

    心念齐雁安全的沈归,根本无意与他们缠斗太久。几个兔起鹘落,那十二位擅入密林的赤乌探子,咽喉处都多出了一条红线来!

    单凭这干净利落,身如鬼魅的手法来看,如今的沈归,比起钱江观潮之前的‘黑月老岳海山’来,也是丝毫不差的!

    不过,这十二位‘擅追穷寇’的探子虽然可以逐一击破,但留在院中的那十二位赤乌探子……沈归也只得正面相抗了!

    寒冬季节那凛冽而呼啸的北风,裹挟着犹如怪鸟一般‘从天而降’的沈归,出现在了赤乌联络点的院墙之外……站在沈归对面的,正是那队负责巡逻与警戒的赤乌探子!

59.反派角色(五)

    心急如焚的沈归发现了对方之后,竟然连片刻都未曾停歇,双脚才刚刚站稳,便再次灌注了全身的力道,以前脚掌猛蹬地面,整个人便化身为一枝离弦之箭、平行与地面纵身飞去。若是寻常习武之人不先卸去下坠之力,便如此迅猛地变幻方向的话,那么他那条小腿筋腱,定然是会应力而断的!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借着自小锤炼出来的身体之利,沈归的弹速与爆发力,都远远超出于敌人的意料之外!直到那柄惊雷剑的锋刃划过自己咽喉之时,他还没来得及从发现敌人的‘惊讶’之中回过神来!

    其实,像是惊雷剑这种小尺寸的兵刃,并不适合华禹大陆的武林人士使用。这种短剑的尺寸,比起扶桑武士用来自裁的短刀还要更短上一些,真可谓是‘临阵对敌嫌短、随身携带又嫌长’,既不趁手、也不便携;如果当作匕首来用、施展贴身短打招数的话,又很容易就会伤及自身;可如果用来施展普通剑法,又招招都短上那么一截,真可谓是费力而不讨好……

    正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当这柄尴尬的上古神兵,一旦用来切割敌人咽喉之时,却是一等一的顺手!因为它剑身的长度,恰好与成年男子的小臂差不多,所以在临阵对敌之时,既可以用坚实无比的剑身、去硬抗敌人劈斩而来的利刃;也可以用吹毛断发的剑刃来切割敌人的身体;而想要进行这种‘攻守之间的迅速转换’,执剑人需要做的也只不过是转转手腕而已!出手隐蔽、变招迅速,正是这把神兵的精妙之处!

    凡是在华禹大陆之上能叫的出名号的宝剑,大多都有着强大的韧性;正所谓剑走轻灵,刀劈厚重,如果剑身太过于硬挺的话,很多剑招用出来都会威力大减,姿势也没有那么潇洒;可惊雷短剑的剑身却另辟蹊径,以牺牲了韧性为代价,换来的是杀伤力成倍增加,与剑身硬度的显著提升!如此一来,惊雷短剑才有了十足的防护作用!

    而惊雷剑现在的主人沈归,并不会‘黑月老岳海山’的那一手‘子夜剑’;所以惊雷剑在他手中施展,根本没有什么招式可言。沈归只是凭着对于武道方面的天赋与悟性,再加上自幼锤炼出的身体优势,秉持着‘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为基本原理,自行研究出的一套‘沈归剑法’。

    说是‘无招胜有招也好’,说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也罢;总而言之,在片刻之间,这支十二人的巡逻小分队,便个个捂着自己的喉咙,七零八落地躺倒在了地面之上……

    如果非要把沈归的武功路数说出一个门道的话,可能更接近于刘半仙那种‘直来直去欺负人’的风格!凭的是欺人一头的绝对速度与绝对力量,靠实力碾压对方!

    当沈归解决掉这一支巡逻队以后,刚想翻身越墙而入,连力道都已经运在了前脚掌之上,却突然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竟然翻身又走了回去。

    他蹑手蹑脚地回到了领头之人的尸体之前,轻轻伏下自己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掰开了对方紧紧捂在脖颈的右手,仔细摸了摸他的食指与中指……

    果不其然,如沈归所想一般,他的拇指处传来了粗糙与磨砺的触感!原来这位一个照面便被割开了咽喉的赤乌探子,竟然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弓手出身!

    沈归分明记得,当初周长安曾对自己说过:他手下的赤乌之中,虽然也有几位武功高强之人,但他们大部分都是蜀南剑池的门徒,平日里只是负责保护四皇子生命安全的供奉而已,并不会参与到赤乌的日常行动当中;而赤乌探子的人选,也一律都是从市井民间之中选拔。这样的‘原材料’虽然基础有限,但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打磨与训练,个顶个都是打探消息的一把好手!比起那些被练木了脑子的粗蠢军汉来说,也更加适合这份灵活性很强的‘特殊工作’!

    就比如说如今赤乌的二号人物——麻子六,原本也只是一位跑单帮的货郎而已!

    可这位负责巡逻的探子头领,他右手的二指之间竟然还有一层厚厚的老茧;虽然如今触感已经顺滑了不少,但显然此人是来到赤乌之后,才彻底放弃了练习射艺的习惯!

    所以,这位本该‘出身于市井当中’的赤乌探子,根本就是一位军伍出身的老兵!

    首先来说,此人虽然腰圆腿壮,看似是位习武之人;但沈归却清楚点的知道,凡是练成此等身形之人,绝不是经过名师指点、高人传授的‘会家子’!哪怕是那些家中请的起武师的富家子弟,练出来的身形都是‘猿臂蜂腰螳螂腿’,看上去就是那么的协调美观;而反观此人的身形,分明就是那些穷苦出身之人,‘随大流’练出来的‘笨把式’;再加上只有‘弄弦之人’才会磨出来的特殊指茧,都清楚地说明了此人的出身与来路!

    既然已经确定此人是行伍出身,那么究竟是周长安对自己说了谎话?还是‘赤乌’已经逐渐开始脱离周长安的掌控之中呢?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沈归倒是更倾向于前者……他宁愿相信周长安如同颜昼一般、是个口蜜腹剑的小人;也不敢相信安平王府的大管家葛三水,会失去对于赤乌的掌控力!

    检验了自己心中疑虑之后,沈归在心中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谨慎来!虽然他也没有与齐雁正正经经的交过手;可单从他展现出的身法来看,但凡是能够困住他的陷阱,对自己也同样有着很大程度的威胁!

    沈归把剑身在夜行衣上随意一抹,随即用牙齿紧紧咬住剑柄,同时双脚用力蹬地、身体借着反馈的力道直接蹿起在半空当中;紧接着他迅速地抬起双臂,双手犹如两只铁钩一般、紧紧扣搭在院墙之上。挂在高墙之上的沈归等待了片刻,这才腰腹一用力,轻轻松松地踩上了只有黄瓜粗细的院墙……

    而院中的景象,也让仿佛一只黑狗那般、四肢并排蹲在院墙之上的沈归哑然失笑!原来剩下那十二位赤乌的探子,正背靠背地拉出了一个大圈,把那具中镖身亡的‘锣鼓手’围在了当中。而在这十二人之中,有一位面朝自己这方的男子;他面色惨白、手臂与大腿都在不住地抖动,看起来应该是非常紧张……

    沈归方才已经解决了二十四个探子,而如今院中也只剩下了十二人。如果以周长安当初对自己所说那般——赤乌鸦中人向来是‘七人成组’的话;那么这位正在发抖的‘新手’,显然就是一个多出来的‘管理型人才’……

    读书之人的好处,在此时也展现的淋淋尽致!下一个瞬间,这位‘管理型人才’就目睹了一个异常恐怖的画面:一位身穿夜行衣,只露出双眼的高大男子从天而降;而下一个瞬间,他的身体便仿佛与黑夜中的凛冽北风融为一体——‘风’吹到哪个方向,站在那里的同僚便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痛苦不堪的栽倒在地。仅仅过了几个呼吸之后,院中除了自己与那位黑衣人之外,就再没有谁还能好端端地站在原地了。

    在惊恐交加之下,此人无意识地吞下了一口口水。当他听见耳边响起了极其清晰的‘咕噜’一声之后,这才彻底回过神来!紧接着他双腿一软,一屁股便瘫倒在了身后的血泊之中……

    “从现在开始,你只有回答问题的机会!如果在其中掺杂了任何一句假话,或者我单方面认为你是在说谎……那么下一刻,你就会永远失去开口说话的机会。”

    沈归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线,以一种听起来冷酷无情、又粗粝沙哑的老江湖口吻,审问起了这位‘幸存者’;而对方显然也是个识大体、懂规矩的人,即便空气中已经弥漫起了冲鼻的腥臊之气,但面临着生死抉择的他,仍然还是把小便失禁的羞耻抛诸于脑后,强自镇定下来,然后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很好。方才闯入你们据点之中的飞贼,如今人在何处?”

    “不……不知道!方才是供奉大人最先发现了贼人的行踪,而他老人家拉响了铃铛之后,便飞身追出院外,至今未归啊!”

    “哪位供奉?”

    “就是府派来的供奉大人呀!至于对方的身份,恕小人真的不清楚!……别别别,好汉饶命!小人真的没有说谎啊!像我这等身份卑微之人,哪有资格……哦!对了!据小人观察,那位供奉大人应该是位得道高僧!”

    沈归闻言便收起了吓唬对方的惊雷剑,眉眼一挑,便继续追问起来:

    “何以见得呢?”

    “因为那位供奉大人没有头发啊!”

    “就不许人家是秃子吗?”

    “可他的头上还有戒疤呢!”

    如此说来,沈归也就心中有数了!原来那位发现了齐雁行踪的供奉大人,还真的是一位受过戒的僧人。

    “那你可曾注意到,那位供奉大人的身量相貌如何、年高几许、所受几戒?”

    “…好汉莫急……小人得……得仔细想想……有了!这位供奉大人身量与小人差不多高,但他的身形极为壮硕,肚大腰圆,肩宽背厚,双臂粗实;虽然他来时未着僧衣,但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庙里常有的檀香味……对了,他身上还掺杂着一些酒气……至于脑袋上的戒疤嘛,小人隐约记得好像是三枚……”

60.反派角色(六)

    沈归听完之后眉心一皱,随即便再次打量起了这位看似贪生怕死,实则颇有心计的‘赤乌文官’。

    方才他所言虽然貌似符合情理,但同时又是一个‘自相矛盾’的说法。

    如果那位赤乌的供奉,真的是一位受过戒的僧人,那么他的身上就不可能会沾染酒气;而如果对方还是位中年僧人,那就更不可能只受‘三道戒疤’而已!

    沈归虽然是萨满教的现任大护法,可对于释门当中的诸多规矩,多少也还是有些了解的。其实在佛教的发源地——旃陀国,乃至各地不同的分支流派,都没有此等‘顶香受戒’的礼法清规;而这种近乎于自残的受戒行为,乃是由华禹大陆的禅宗‘原创而来’的规矩。无论是南林禅宗奉行的大乘佛教,还是南泉禅宗奉行的小乘佛教,凡是‘与佛有缘’的华禹信众,无论在家修行还是入庙清修,都会行这等‘顶香’之礼,以示一片赤诚之心。

    虽然同属‘顶香受戒’、但根据戒疤数目的不同,也蕴含着不同的含义。在华禹大陆通行的禅宗规矩当中,共有着一戒、二戒、三戒、六戒、九戒、十二戒之分。

    凡是带发修行的俗家佛门信众,一生中至多也只能身受两道戒疤而已;而且,还无法仿效大德高僧那般受戒于顶,只能在双手手腕、或臂腕处受戒。通常而言,佛门信徒会在年幼之时首次受戒,一般会先在自己左臂领受第一戒、名曰‘清心’;当年及弱冠之后,若仍然诚心礼佛,并且又能通过寺庙举行的‘居士经辩’的话,就有资格在右臂手腕处再添上第二戒,名曰‘乐福’。

    而如果身受两戒的居士,被大德高僧看中,并且本人也愿意投身佛门的话,就有资格举行剃发出家仪式,举戒于顶,名曰‘剃度’;也只有头顶三道戒疤的僧人,才可以被称为‘沙弥’,也是佛门弟子身份的象征。

    当‘三戒沙弥’的佛法修为达到一定程度之后,若能成功通过寺庙内部的‘考试’,还能到十位‘六戒僧人’的共同认可,便可以再添上三道戒疤;而这次‘顶受六戒’的仪式,便被称之为‘比丘戒’;也就是说,只有头顶六戒的佛门弟子,才正式拥有了‘僧人’的身份。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只有拥有了僧人身份的六戒和尚,才有资格领受朝廷‘僧道司’发下的名单度牒,正式成为一名被北燕王朝官方认可的‘正经僧人’!

    而六戒僧人持戒满五年之后,便可以离开自己的座师与度寺,前去天下各地的寺庙游方挂单、与各位大德高僧共同辩经学法;既然要游方天下,自然就需要朝廷开具的路引与关防为凭;如此一来,那道看似没什么用的‘名单度牒’,也就算派上了它的用场。

    若想更进一步而‘加受九戒’,倒是不需要通过某种考试了;往往都是在自己学有所成之后、又被不小于十位九戒高僧共同推举,并且还能独自‘化’来一间庙宇的六戒僧人、才能顶受九戒,进而成为一庙的住持方丈,为一方信徒弘扬佛法。

    当然,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之下,当一位顶受九戒的大德高僧圆寂之后;若是能得到不少于十庙住持高僧的共同认可,便有资格在遗体头顶再加受三戒,共计十二道戒疤,是为‘菩萨戒’。而身受‘菩萨戒’的大德高僧,在遗体被火化之后,往往都会留下代表着佛法、功德、修为、慈悲、以及智慧的‘金刚舍利’。

    可如今按照此人所言,如果那位中年‘僧人’只是顶受三戒的话,那分明就只是个‘小沙弥’的身份,哪有资格在外游方挂单呢?根本连庙门都出不去,还哪可能在燕山县附近出现呢!

    于是,沈归再次晃动手中利刃,紧紧地贴在了对方的咽喉之处;同时手腕还轻轻向外一拖、便在对方的咽喉处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既受沙弥戒,便是出家人。凡华禹释门信众,无论在家出家,都绝不会破戒饮酒,此事天下何人不知?看来你还是真想看看自己的脖子有多硬……”

    说完之后,沈归手腕一翻,又把惊雷剑贴在了那道新鲜的伤口上……

    “爷爷饶命啊!小人真的没有半句虚言呐!天地良心……小人看见的、知道的,已经全都说给爷爷听了,您即便是再逼迫小人,那说出来的也全都是瞎话了!您老要是喜欢听故事,小人一定给您讲个够!但爷爷如果要听真话,那么小人真是半个字也没有了!”

    此人惊慌失措之下,也顾不得还虚架在脖子上的惊雷剑,扯开了嗓子连哭带嚎、涕泪横流地对着沈归拼命磕头;还没磕上几下,他的额头便已经被地上的沙石磨了一个血肉模糊、叫人看着好不可怜……

    沈归看他这副悲惨的模样,心中其实已经信了八成:可如果这人所言不虚的话,那么那位‘和尚供奉’,可能还真的就只是一位‘三戒沙弥’!

    “罢了罢了,不要再磕了!我来问你,此时此刻,在这间院落当中,究竟还有几个活口?”

    那位满头鲜血的‘文职人员’一听此话,觉得自己可能还有‘缓’,立刻抬起了脑袋,语速极快的回答了起来:

    “回禀爷爷,还能喘气的,就只剩下咱们‘祖孙二人’了!”

    “哦?前几日押来的那些江湖人呢?”

    “回爷爷的话,今儿一大早,就已经被供奉大人给料理了……”

    沈归沉默了半晌之后,蹲下了身子拍了拍他的脸蛋:

    “好孙子,你先睡一会吧,爷爷还有别的事要办呢!”

    一句话说完,沈归立掌为刀,重重地敲在了对方的脖动脉上!这一记手刀,沈归还稍微加重了一些力道,想必他这位刚刚认下的‘干孙子’,从昏迷中清醒之后,至少在半个月以内,脖子都无法转动如常了!

    当然,沈归虽然留了他一条性命,但也并没有完全信任他的‘供述’;他在离开这座小院之前,还仔细地探查了院中所有的角落。根据结果来看,他那个面带微笑昏昏睡去的‘干孙儿’,不光求生欲望极其强烈,为人也还算是‘从善如流’。

    离开小院之后,身穿夜行衣的沈归,便飞速地穿行在刺骨的冬夜之中。根据年幼时便已经烂熟于心的联络暗号,沈归没费什么力道,便已经跟上了齐雁与那位‘三戒沙弥’。

    单从前方传来的细琐之声分辨,看来自己的兄弟齐雁,正领着那位‘酒肉和尚’供奉,不住地在密林之中兜着圈子!

    以齐雁往日里展现出的身法来看,只要他没被人堵在死角之中,这世间就再没有几人,能够追得上这位楚植的关门弟子;而那些能追上齐雁之人,哪怕是再加上一个沈归,合他们兄弟二人之力,也定然不是人家的对手。而沈归之所以敢拖延至今,也正是因为心里有这个底气在……

    “小毛贼,你别带着佛爷兜圈子了!你到底偷了什么东西,你给佛爷看一眼还不行吗?要是不怎么值钱的话,佛爷就放你一马!你瞧瞧这鬼天气,数九隆冬还刮着北风,咱俩各回各家,躺在高床暖枕的睡上一觉不好吗?”

    等再靠进一些,沈归便听见了一道极其粗犷的声线。想必,就是那位‘酒肉和尚’、正在花言巧语地招降齐雁;而齐雁也秉持着飞贼良好的‘职业习惯’——绝不开口。

    按照北燕王朝的律法规定,凡擅入民宅、偷窃财物之人,皆按‘入室偷盗’论处;罚没偷盗之资,并处以三年牢狱;可若是在行窃过程中与本家对话,哪怕只说了一个‘字’、便一律按照‘入室行抢’论处,其罪当街斩首!所以,凡是飞贼在本家面前露了本相,又失手被擒,即便是被人打到只剩下了半口气,也绝对没有‘哼’出一声疼来的!

    如今听这位‘酒肉和尚’的口吻,便知道他肯定已把好话、歹话都说了个遍;但齐返除了带着他兜圈子之外,根本就没应过半声……

    “嘿我说!你到底拿了人家什么东西啊?要是不值多少银子的话,还是还给人家吧?毕竟这偷僧偷道,可是犯了江湖人的大忌啊!”

    此时的沈归,早已坐在了二人必经之路的一棵大树之上,双腿不住地前后悠荡,正在挤眉弄眼地对着迎面奔来的齐雁叫嚷……

    这句风凉话才一出唇,那位‘酒肉和尚’便立刻一个‘急刹车’,硬生生地站在了原地。那副极重的身子,竟硬生生把林间的土地犁出了两条沟来!此时他正满面警惕地左右张望,同时还从背后抽出了一柄戒刀,谨慎小心的防备着偷袭……

    “阿弥陀佛!今夜北风呼啸,寒风凛冽,洒家的身子骨,也早就被冻了一个通透!敢问这位施主,身上的烈酒,此时可还有结余?”

    一句抢白说完,身着一袭黑衣的沈归双手合十,直挺挺地一个空翻,便四平八稳的落在了那位酒肉和尚的面前;而那位蹿出了大半个身位的齐雁,腰身向上一挑,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灵巧的跟头之后,便坐在了沈归方才的位置上,神色悠然准备看戏……

    好一个‘南飞雁’!在此等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林间,带着一个高手兜了这么久的圈子,如今竟然脸不红心不跳、连大气都没喘上一口,真不愧是楚植的关门弟子!

61.反派角色(七)

    往往是那些‘看不见又摸不着’的危险,才会给人带来最强烈的恐惧感。方才那位酒肉和尚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还以为自己是被那个身法高明的小飞贼,故意‘钓’入了提前设伏的陷阱之中,所以才会谨慎地防备起来;可如今他一见这位开口说话的‘黑衣人’,竟然明晃晃地现出了自己的神形,心中也不复方才那一片忐忑与不安了。

    “哦?想不到施主也同是好酒之人?还真是酒逢知己啊!洒家腰上这枚葫芦之中,还剩下了大半壶的上品烈酒……只不过施主脸上还蒙着一块黑布,又怎么能与洒家喝个痛快呢?洒家也不是个小气人,若是施主真的想讨杯酒喝,那么就用真面目来见我!”

    说完之后,这位酒肉和尚右臂轻抬、在经过腰间之时、迅速解下了悬挂在腰巾之上的酒葫芦;随即他单臂一挥,那枚鹅黄色的酒葫芦便携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直奔沈归的右眼扎去……沈归心里清楚,这大和尚之所以会扔来酒葫芦,分明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试试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而葫芦口上的干枝,也仿佛是一道锋锐无比的箭尖那般,只为索命而来……

    这犹如炮弹一般呼啸袭来的酒葫芦,但凡换个身手普通的江湖人,定然会命丧于这柄‘暗器’之下!

    这柄酒葫芦不但蕴含了强横无比的刚猛劲道,飞行的速度也异常迅猛;即便放在视力过人的齐雁眼中,都只能勉强看清一道虚影飞来……

    ‘砰!’

    犹如飞火流星一般的酒葫芦,竟然被沈归轻轻伸出二指,举重若轻地夹在了指缝当中!与此同时,沈归的手腕也轻轻向上一提,以一种‘半卸半引’的方式,‘化解了’酒葫芦的前冲之力……

    虽然看起来沈归是轻轻松松地化解此次‘突袭’,但谁难受、谁自己心里最清楚!虽然这枚酒葫芦是被他给挡下来了;但壶中那大半壶烈酒,此时却仍然在飞速打着旋!别瞧沈归看上去是那么怡然自得、但其实他根本不敢挪动分毫!因为只要这壶中漩涡没有停下,那么就随时都有炸裂开来的危险!

    而形成这‘酒液漩涡’的正反两股力量,便是那大和尚的刚猛之力,与沈归的阴柔暗劲……

    而那大和尚一见这位‘黑衣人’、竟然身怀此等深厚功法,心中也是暗自一惊:别看此人藏头露尾,看似是个无胆匪类一般;但仅凭他轻松截下自己酒葫芦的这一手功夫,此人身上至少也有着四十年的苦功!

    想到此处,大和尚不禁神色一凛,高挑大指称赞沈归:

    “好功夫!好胆色!不过洒家反而有些糊涂了!你明明也是个身手高明的英雄人物,却为何偏偏不以真面目示人呢?练出了这么俊的一身武艺,却自甘堕落、做一个藏头露尾的小人,还真叫大和尚看不起你……罢了!看刀!”

    说了一声‘看刀’、这位大和尚便抡起了掌中戒刀,迈着大步地向沈归杀去!别瞧这位‘老沙弥’的言谈举止、仿佛是个粗坯糙汉;但他实际上却是个粗中有细之人,心里边也早就明白了沈归的为难之处!他相信自己的一身金刚伏魔之力,根本就不可能被人如此轻易卸去!而对方虽然看似悠然自得,但定然已经遭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这位大和尚虽然身法不快,却胜在蹬踏之力极为强横,爆发力高,步幅也足够宽大;仅跨出了几步之后,便已经来到了沈归身前,眼看着就临近了戒刀可以发挥作用距离……

    “看我‘轰天雷’!”

    本是满面泰然自若的沈归,一见双方‘距离’已近,忽然发出一声爆喝,把对面的大和尚也惊的停滞了一个瞬间;紧接着,他再次微动二指,以‘搓捻’的方式,轻柔地丢出了正在不住颤抖的酒葫芦;与此同时,沈归也立刻侧过了头去、同时身形飞速向后退避……直到他靠在了齐雁的那棵大树的背后,被他送回去的酒葫芦、才堪堪飞到大和尚的面前……

    ‘砰!’

    这一声巨响,竟然比当初那柄火铳——‘墨雷’,也不逊色半分!而也是这道巨大的响声,直震的正坐在树上‘看热闹’的齐雁也是身形一晃,险些从树上一头栽下来……

    不过,酒葫芦毕竟不是墨雷、而两股力量的相冲、也不是硫磺与硝石!在它发出了一声巨响之后,除了空气中升腾起了一道沁人心脾的酒香之外,就只剩下了满地的葫芦碎片……

    直到那位酒肉和尚,放下了护住自己面门的双臂,沈归才看清楚了这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酒葫芦,到底蕴含着怎样强横的威力。

    对方身上那件宽大的僧袍,此时已经被碎片割开了好几道口子;而那些已经微微变了颜色的旧棉絮,如今也自然暴露在外;再看对方护住面门的两条小臂,如今也被碎片割开了许多深浅不一的伤口,把那些原本就暗黄陈旧的棉絮、都给浸成了鲜血的颜色。

    随着他双臂逐渐垂落,沈归也在他额头正中央的位置,发现了一道巨大的伤口;这道伤口真可谓是‘’血流如注’,而伤口边缘的皮肉,此时也正向外翻开;远远看去,就仿佛是这位大和尚的额头处,凭空生出了一只血红的眼睛那般、还真是既血腥、又恐怖。

    凡是江湖中人比武动手,最怕的就是自己不识对方的招法路数!也是多亏了‘武学活字典’伍乘风、往日里的悉心教导;如今沈归才能单凭对方的出手方式,便摸清了对方的武功路数。

    这位连破禁酒与杀生两大戒律的中年和尚,应该是出身于南泉禅宗的佛门弟子;别看此人操一口纯熟自然的北地口音,但他所习学的武艺与功法,却都是实打实的释门武学。

    对于南林禅宗的佛门子弟来说,最注重的便是佛法经意上的修为;而他们所求的‘正果’,也是度化众生、积累功德,换回来世的解脱。所以如果这位大和尚,是南林禅宗一脉笛子的话,那么他所习学的武艺,应该都是以强身健体、磨练心性,济世救人为目标的初级武学;而且在他出手之时、大多也都会为敌方留有余地,更不会如同这位酒肉和尚一般、出手即是杀招!

    而南泉禅宗弟子,讲究的则是自身本相的内外修为,对于济世救人、普通众生方面,也并没有很严格的硬性要求。而且,可能是他们两家在理解佛法的角度方面出现了什么分歧:南林禅宗的僧人清规极多,从日常饮食到行动坐卧,无一不在‘行为规范’当中;而南泉禅宗的戒律倒是略显宽泛,不但可以食用荤腥之物;在除魔卫道的时候是否杀生,也是可以自己去权衡利弊的!

    当然,虽然南泉禅宗的弟子常年苦修武艺、所以并不忌讳食用荤腥之物;但唯独对于酒戒这一条,他们也是没有开禁的。其中的道理也非常简单,皆因为南泉禅宗的弟子都是气血两旺、身怀绝技之人;如果一旦给他们开了酒禁,还不知道会为佛门清静之地、惹来多少麻烦事呢!

    而沈归面前的这位大和尚,显然就是身怀南泉禅宗的外门武学——金刚伏魔力;而且在修炼这门高深武学之前,还需要把一套入门功法——达摩金身,修炼到至精至纯的地步。顾名思义,这种金刚伏魔力的‘前置功法’,就如同沈归听过的‘金钟罩铁布衫’一样;一旦开始修习,便能显著提高修炼之人的身体强韧程度。据说如果把‘达摩金身’练至大成境界的话,那么此人周身上下的皮肤,便会犹如镀上一层金箔那般闪亮;从此之后,也就成了一名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金身罗汉’!

    不过千万不要误会,这种佛门功法,并不是江湖人常用的那种‘胸口碎大石’、‘金枪锁喉’等小把戏;而是可以用在实战之中的正统释门武学。

    可就是这样一位练就了金刚伏魔力的‘高僧’,如今竟然被一个‘爆炸’的酒葫芦,破开了自己的‘达摩金身’!这个诡异的场面,不单是‘始作俑者’沈归有些愣神;就连鲜血已经流入了眼中的大和尚,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这……这是什么邪门功法?”

    酒肉和尚摸了摸自己额头被开出来的那只‘眼睛’、随后便语带迟疑地向沈归‘讨教’起来……

    “都跟你说过了!是‘轰天雷’!”

    话音还未落,沈归身形便已经化作了一串虚影、与密林之中的夜色融为了一体!即便二人还没有交手,沈归心中也十分清楚:这位大和尚腰腿粗实、身法粗陋;即便身怀九牛二虎之力,可打不到人的话,就算蕴含着再大的力气,也没有它的用武之处!

    秉持‘以己之长攻子之短’的战斗理念,沈归连想都没想,便迈开了两条长腿,意欲凭着速度之利,与大和尚展开一场游斗!

    只有傻子才会硬抗这位犹如蛮牛一般壮硕的大和尚呢!

    不过,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以巧破千钧,速度与力量之争,从来都没有一个定数!那么到底是沈归的身法强、还是酒肉和尚的‘罗汉金身’硬呢?

    很简单,比过就知道了!

62.反派角色(八)

    沈归已经不是第一次与此等级数的顶尖高手过招了;他此时也收起了心中的那一份戏谑,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谨慎,一改往日里以快打快、以伤换名的‘野狗式’打法;沉住了性子、小心翼翼地寻找着绝佳的出手时机,务求一击必杀的机会。

    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与身怀硬气功的‘铁皮人’交手、而自己手中这柄威名赫赫的惊雷短剑、到底能不能割开这位‘金身罗汉’的皮肤呢?关于这一点,其实他心里也没多大的把握!不过,如果一旦自己的先手落空,自然也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而随之而来的反戈一击,自己的这副身子骨能不能扛得住还在两说,光是那份可以预见疼痛感,就已经让沈归变的慎之又慎了!

    趁着天色正暗、趁着月黑风高,已经与暗夜融为一体的沈归,忽然发现了一个意外惊喜!原来那位酒肉和尚发觉自己跟不上对方的速度之后,竟然仿佛是‘放弃挣扎’一般,不仅停在了一片开阔地带,还微微合上了自己的双眼!

    这对于正在伺机而动的沈归而言,简直是绝佳的进攻机会!

    ‘铛!’

    随着一道金属声音在林间响起,惊雷短剑的剑尖准确地击中了对方的咽喉!但剑身上传来的坚实触感,也让沈归的心中翻涌出了一片惊涛骇浪:剑尖明明击中了对方的咽喉要处,却为何却无法刺破半分皮肉呢?而且,咽喉是人体最柔软的部分,为何会在自己的一击之下,发出犹如‘铁盆落地’一般的金属声呢!莫非那大和尚的修为竟然真的神奇如斯?真可以把柔软纤弱的皮肤,练到如钢似铁的惊人程度?

    当然,虽然第一次出手徒劳无功,但沈归也并不贪功恋战;一击而不得之下,他刚想抽身飞退,从右手的惊雷剑上便传来了一道惊人的‘裹挟之力’!直把个正欲退身的沈归身形‘吸’的一滞……就是这毫不起眼的瞬间停滞,落在高手的对局之中,往往会决定一场胜负的走向!

    那位闭着眼睛的‘金身罗汉’,右臂裹挟着惊人的气劲、向身形陷入停滞的沈归扫去!凭着那条形如猿猴一般的超长臂膀,竟然完全封死了沈归闪转腾挪的空间!还多亏了这大和尚的出招速度并不算快,如若不然的话,如今的沈归早就化身为一道‘流星’,不知要飞到哪里去了……

    尽管如此,只剩下了小半步空间的沈归,此时正面临着一个进退两难的抉择。

    到底是前进半步,用自己的左臂‘撞靠’在对方的右臂肩头?还是退后半步、用自己的右掌、拍打在对方袭来的拳锋之上呢?

    虽然这两个应对之法,都可以卸去对方的力道,但本身所要承受的余劲,却大不相同:如果沈归选择前进的话,那么就犹如杠杆原理一样,对方的发力点被截断,拳锋又被沈归让到了身后,自然就不会遭受多么强横的余劲了;即便对方身怀金刚伏魔力,但想必那点余力,自己还是可以承受的!不过如以一来,自己虽然化解了这迎门一击,但同时也就彻底钻入了对方的身体内侧……那么对方接下来的继续追击,自己已经失去了抽身离去的最好时机……

    江湖上类似于‘半步崩拳’的寸劲短打,也并非是什么不传之秘!想必以这位大和尚如此粗壮的臂膀、用出来的寸劲更是事半功倍!

    可是沈归如果一旦选择后撤的话,那么自然也就离对方的有效攻击范围更远一些,还有很大可能抓住这个好机会,彻底脱离被人近身缠斗的尴尬境地。而原本一击得手便撤步抽身,也是沈归提前想好的应对方式;但是自从他听到对方身体传来的金属声音之后,心中便瞬间生出了另外一个疑虑:

    这一记灌注了‘金刚伏魔力’的重拳,我真的能够拦下来吗?如果成功的话,那么挥手一巴掌拍散对方的拳劲之后,对方再想困住自己,可也就没那么容易了;可如果一旦失败、那么自己就只能硬生生抗下这刚猛霸道的一记重拳!真到了那个时候,骨断筋折就成了最好的结果……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那青筋暴起的右臂已经来到了沈归身前;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归也来不及继续权衡利弊,只能凭着身体的条件反射,抬起自己的右手自上而下、运足了八成力道,极其精准地拍在了对方那‘握指成拳’的右手背上……

    果不其然,沈归还算是有自知之明!他这一巴掌抽下去,固然是拍散了大和尚的些许力道;但人家这一身的金刚伏魔之力,毕竟是南泉禅宗的不传之秘,又岂能被沈归的‘经验主义’随手化解呢?

    不过也是事有凑巧,虽然沈归这一巴掌没有完全卸去对方的劲道,但力量毕竟也是相互作用的!沈归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通过自己的右臂,疯狂地涌入了自己体内……

    毫无准备之下的沈归,被这股劲道一冲之下,身体不由自主地便开始歪斜……

    所以,这余劲未消的一记重拳,刚好擦着沈归斜过来的胸口处,最终落在了空气之中……

    即便是这样,沈归的前胸仍然被他的拳锋‘犁’出了一道巨大的擦伤!从单外观上看,那伤口的形状就仿佛是被一柄炒菜用的铁铲,硬生生横着铲过了胸口一般恐怖!沈归的皮肉碎屑与夜行衣的碎布,此时也都在伤口中纠缠在了一起!

    好在对方这一拳被沈归的巴掌拍歪了方向;好在沈归对于反冲之力没有提前准备,这才免去了被对方一拳击碎胸骨的悲惨下场!

    前胸一片血肉模糊的沈归,也顾不上低头观察伤口的情况;紧咬牙关强忍着前胸火辣辣的剧痛,身体飞速后撤,再次投入了夜色的掩护之中……

    “阿弥陀佛,施主好快的身法,好准的眼力!如果再练上个二三十载,兴许还真能与贫僧正面相抗!啊哈哈哈哈哈……洒家已经有很多年,都未曾与施主这等少年英雄交手了!看来江湖上的新一代晚辈,也不全是酒囊饭袋之辈啊!”

    是的,别瞧这大和尚外形粗放,但仅通过拳锋略过沈归胸口之时,所反馈回来的触感,竟然就已经判断出了沈归这位黑衣蒙面人的真实年龄!是谁说修炼锻体法门之人,容易把纤毫处的感知能力,练到麻木不仁的?只有拜错了师父、或练茬了路数的愚笨之人,才会落得那般下场!

    “哦?怎么才刚夸你两句,你就躲起来了?莫非只被洒家的拳头刮了那么一小下,就吓破了苦胆不成?也罢,反正贫僧的猎物,也根本就不是你!”

    说到这里,满心志得意满的大和尚便放弃了继续追逐沈归的打算!是的,他其实与沈归化作的这位‘黑衣人’并无仇怨;他之所以会来到这个地方,本就是为了追赶潜入赤乌据点‘意欲行窃’的飞贼齐雁;如今见沈归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知难而退’,自然也就把注意力放回了正主的身上……

    可齐雁是何许人也?从小就透着那么一股子‘蔫坏’,自打他看见沈归身子一个踉跄之后,整个人便随着‘嗖’地一声、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如今等这大和尚缓过神来之后,再想抬头找他,树上哪还有半个人影啊?

    “……这两个小毛贼,逃跑的本事还真不赖啊!”

    大和尚一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粗腰短腿,一边摇着脑袋心有不甘地念叨起来。没法子,像他这种猿猴一般的身材,天生就不是善于平地奔跑的那块料;而他的授业老恩师,也正是因为他体型的特点,最终才选择了让他修习强筋锻体的佛门武学。

    坦白的说,沈归之所以会败了头阵,并非是这位大和尚的招法精纯,而是沈归在不住不觉之间,着了对方的‘道’而已。以这位大和尚的招法与武艺来说,先出手打人的招法,那真是半招都没有!若是想要赢他的话,其实也不难!挤兑他他抢先出招就可以了!

    因为这位大和尚,自小就经常触犯佛门的清规戒律,那真是‘三天不挨揍、两天早早的’!俗话说‘久病成良医’,这和尚挨打挨得多了,也就独创了一套挨揍的‘本领诀窍’。当然了,他这套招数唯一的用途,就是可以在不被掌刑之人发现的前提之下,挨上一顿又一顿的毒打,身上还留不下半点皮肉伤!

    就这种‘屁用没有’的小花招,最终还是被一位‘慧眼识英雄’的高僧看中!从那时开始,这位南拳禅宗的高僧,便把年幼的酒肉和尚收为入室弟子,先教他如何挨揍、再教他如何反击;至于说主动打人的武艺,他的恩师也不是没有,只是被这酒肉和尚的个人天赋所限,根本就教不会!

    所以,只要没人先出手打他,那么这大和尚的一身能耐,就如同没练过一样!但今日沈归抢先出手,便自然而然地落了个下风……

    大和尚又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树枝,苦笑一声之后,便想要转身离开;可就在他扭回头去的同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破空之声……

    这位酒肉和尚的面色一喜,立刻再起运起了浑身的劲道,准备把再次偷袭自己的沈归、反手砸成一滩肉酱……

    手

    机

    站:

63.反派角色(九)

    虽然武学一道本就是各有所长、百花齐放的模样;但究其基本原理,天下武学在很多方面,都是彼此相通、并且还能互相印证的!正所谓一通而百通,一个武林名宿习学一门新的功法,定然是要比那些白身之人,更加容易上手。

    就比如说飞贼齐雁吧。由于‘工作性质’的特殊原因,所以他在轻功与身法的造诣上,其实还要比沈归高明一些!但他既然已经练就了轻身健步的法门,也就永生永世无缘那些坚实沉稳的下盘功夫了!任谁也不会想到,一个走路都随风飘摆之人,还能成为一名‘摜跤行家’不是?

    正是这个原因所致,当一个人的功夫练到了一定程度之上,就面临着‘鱼与熊掌’之间,应该如何取舍的问题。这就好像是‘选择专业’一般,总要给自己未来的武学道路之上,选定一个专精方向才是。

    当然了,好像是天灵脉者这种‘夺天地之造化’的方外之人,并不在此列之内。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只有‘想与不想’、绝没有‘行与不行’之说。

    而今日伤了沈归的这位大和尚,练就了一身的铜皮铁骨,就连惊雷短剑这样的上古神兵,都无法刺破其皮肉,犹如一枚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的铜豌豆一般让人无处下手!而且最厉害的就是这枚‘铜豌豆’,还独有一套‘铁刺猬’模式!甭管对方身怀何等高明的招法武艺,又采取了怎样刁钻的角度暗中偷袭,对于大和尚来说,全都是‘一扛一反,一架一迎’的事而已。

    不过,沈归毕竟也得过老叫花子伍乘风、以及天灵脉者刘半仙的真传,对于如何迎战这位铜皮铁骨的‘金身罗汉’,也并不是毫无头绪的!

    凡是如这位大和尚一般、练就了浑身横练功夫之人,就必然是‘刀枪不入’的一副铁皮囊!刀砍上去一道白印,枪扎上去一个白点,看似仿佛根本没有软肋一般……不过凡是这种锻体强筋的功夫法门,无论分属何门何派,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便已经练到了已臻化境的程度,也必然有一个特定部位,是与常人的身体无异。这个柔软的特定部位,就是对方功夫的罩门所在,也被人称之为‘死穴’!

    其实这种横练功夫的原理也并不复杂,无非就是把自体的内息运在皮肤之下,以求达到‘以气御己’的效果而已。但万事万物、皆有其来处,虽然横练功夫的运气要穴,是可以自由选择的,但却万万不能没有!

    一般而言,很多人习惯把气门选定在丹田上方三寸的神阙穴(肚脐)、或者是两股之间的谷道穴上;因为人体在调动内息之时,第一步要做的便是气沉丹田、提肛冲顶!所以这两处人体要穴,对于自身气息的感知力与操控性也是最为敏感的。而江湖上修习横练功夫之人,也常常会把自己的罩门,放在这两处要穴之上。

    原因也非常简单:入门容易,进步神速!

    但如果是经过名师指点、高人传授的名门子弟,就一定不会把本身的罩门,安放在如此显眼的要穴之上!一般来说,若是天资悟性出色的弟子,往往会把自己的罩门安放在胸口处的巨阙穴上。如此一来,虽然进展速度比起前者要慢上一些,但却可以借着调动气息来强健自己的心脉,就等于是附送了‘疏通气血、延年益寿’的效果!

    但如果换做是位天资平凡愚陋、但胜在品行纯良、忠厚憨实之人,为师者便会嘱咐他们把自己的罩门,安放在脚心、腋下等冷门要穴之上。把气门安放在这样的位置,修习进展虽然极其缓慢,但却胜在隐蔽性极强!只要此子能凭着过人的韧劲、忍下最开始的几十年光阴;那么往后的日子里,前方必然是一片坦途!而且他在武道方面的最终成就,也绝不会在天资过人的弟子之下!

    当然,这种横练的功夫,还另有一种‘赌徒式’的修习方式,源自于玄岳道宫的开山祖师,玄虚道君的功法原理。据说当年玄虚道君在昆仑墟‘白日飞升’,用的就是这种法门。

    玄虚道君认为,人体内共有上、中、下三处丹田,分别掌管着人的精、气、神三处‘荣华’;在三华之外,还另有一处要穴,名曰‘玄牝之门’,也就是人们口中常常提起的‘玄关’!

    而道家子弟修行的最终目标——白日飞升、还有两个必备的前提条件: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三花聚顶,也就是精、气、神三华(花)修至大成之后,共同汇聚于玄关一窍;而五气朝元,乃是隐藏在心、肝、脾、肺、肾五脏之中的五行之气修至大成,也连同三华一起汇聚于玄关。

    不过无论是三花聚顶、还是五气朝元,都是极其凶险之事!在玄门之中,凡是冲击这两道关隘的行为,也被称为‘闭死关’!

    不过如果一旦达成这两个先提条件的话,也就有了脱去肉体凡胎,白日飞升,化身为‘无极金仙’的基本要素!

    不过,除去玄虚道君本人以外,还没有任何一起‘白日飞升’的案例,可以供后来之人做为参考;而且如果根据白文衍这位‘当事之人’,对沈归所说的话来看的话,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因为当时的玄虚道君、下中两处丹田都被白文衍刺破;他在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先行‘转移阵地’,舍弃两处受损的丹田,把全身的修为都汇聚在上丹田,也就是眉心之处!也只有采取这个应急之法,他才能与白文衍继续决死一战!

    可能也正是这种‘鱼死网破’的行为,才让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突破了‘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凡人境界……

    而且,尽管世人都说玄虚道君已经白日飞升、位列仙班了;但白文衍这位目击证人,却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所以那位玄门老祖宗,到底是已经成为了无极金仙、还是已经与昆仑墟山下的泥土融为了一体呢?恐怕除了白文衍和他本人之外,根本就没人说的清楚!

    至于那种‘赌博式’的锻体方式,便是把功法的罩门,安放在自己头颅的某处要穴当中!想必若果真如此的话,几乎可以预见到此子的功法定然进展神速,更有机会超脱凡人的桎梏、跻身为天灵脉者;甚至还有很大的机会,可以仿效当年的玄虚道君一般位列仙班!

    所以在玄虚道君飞升之后,也曾有许多习武之人,做了一场这样的美梦。但可惜的是,运气好一些的,就变成了口眼歪斜的痴呆愚儿;运气差一些的,连功夫都不用练了,当场就‘羽化飞升、位列仙班’了!

    看来,除去‘水’以外,无论把什么东西放在自己的脑子里,都是件万分凶险、十死无生之事!

    而今日的沈归,若是想要制住这位一身横练的大和尚,唯一的机会,就是找到并准确击中对方的罩门之处!如果再算上人家那一套‘防守反击’的后手功夫,根本就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啊!

    不过沈归方才已经用自己胸前的那一道擦伤,换来了对方咽喉之处的‘安全’。也就是说,现在交战双方,已经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场‘盲猜’的游戏当中。

    如果是沈归提前找到并且击中了大和尚的罩门,那么对方不仅会当场落败,就连这几十年苦修换来的‘罗汉金身’,都定然会在沈归那一击之下,彻底消散开来!

    可是如果一旦沈归久觅而不得,或者干脆哪次出手之时、被大和尚寻到了反击的机会,那么可以预见到的是,沈归只要实打实的挨了对方一拳,那么定然也要落得个‘非死即残’的下场。

    所以,方才沈归逃开之后,便与正在林间游曳的齐雁碰了个头。好在双方的默契程度,自幼便已经配合的滚瓜烂熟;所以双方也只是交换了一下意见,便再次分散开来……

    而那位出手偷袭大和尚之人,也并非是他心中认定的手下败将‘沈归’!齐雁方才拿了沈归系在腰间的镖囊,站在了一棵高大的秃树之上,率先打出了当头一炮!

    大和尚听闻脑后恶风不善,立即运起了浑身的劲道、转身抡起自己硕大的拳头,直接砸飞了呼啸而至的一枚飞镖!与此同时,大和尚背后的大椎与风门两道要穴,也被沈归递出的惊雷短剑狠狠刺中……

    ‘铛、铛!’

    随着两道声响出现,毫发未伤的大和尚立即腰杆一较,竟然异常敏捷地转了过来,同时还抡起了双臂,打算回头就给那位偷袭自己的小贼,来上一招‘双风贯耳’!

    以这大和尚双膀的膂力来看,只要他这双大手、把沈归拍了一个正着!那么拍碎他的一颗头颅,只怕比起拍碎一枚脆沙瓤的薄皮大西瓜,也难不到哪去!

    ‘啪!’

    一声清脆的‘拍手声’响起,也同时宣告了大和尚这一招落在了空处!

    毕竟早已经见过了‘鬼’、难道还不怕黑吗?沈归根本就不认为自己可以一击得手,早在感受到剑尖传来了坚硬的触感之后,他便已经飞身后撤了!

    只是沈归还是小看了这位大和尚身手!即便他在奔跑的速度上非常普通,但凭着坚实稳定的下盘功夫、还有强横无比的腰腹之力,这位大和尚却依然保持了极其出色的灵敏性!

    通俗一些的说法,就是这位大和尚的攻击频率极高!如若不然的话,也就谈不到如何‘防守反击’了!

    如果‘横练’只是一门‘扛揍’的功夫,又有谁会去学它呢?

64.反派角色(十)

    沈归自幼便在江湖中长大,当然也见过旁人比武过招了!无论是当街叫卖大力丸的江湖人,还是正经八百的武林人士,打起来全都是乒乒乓乓、拳拳到肉的热血场面,让人看起来就觉得血脉偾张、令人忍不住要大声叫好!

    可当他亲自与江湖人比武争斗、乃至是身披铠甲上阵杀敌之后,便已经清楚的知道,这种‘好看热闹’的打斗场面、根本就是不是真正搏命的打法!

    战场如棋局、一步一换手。

    如果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的话,那么至多只需要交手两三合,便已经足够决出的最终的胜利者了,这既是战场法则,也是自然法则,冷漠到近乎于残酷;即便是双方实力非常接近的话,彼此虽然会相持一段时间,但至少在场面上来看,应该也是不太好看的!

    凡是这种势均力敌的战斗,双方都会反复试探对方的招法与破绽,绝不会轻易出招;可能直到一人落败身死之时,双方也才仅仅交手一次而已!高手对局,胜负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犹如棋局一样,一子错,则满盘皆输!

    而今日沈归与大和尚的打斗场面,不但场面非常难看、又以二第一,不符合江湖道义!如果此事传讲出去,沈归肯定会落下一身骂名。什么以多欺少,什么背后偷袭、什么藏头露尾、什么仗兵刃之利……

    不过,事情的真相,也只有最后的赢家才有资格阐述!

    就在沈归再次隐入林间的同时,大和尚那光秃秃的后脑,便又中一镖!齐雁虽然不是十四,也没有他那一手精准到纤毫的暗器手法;但他的目标毕竟是一颗在黑夜之中反射着油亮光芒的秃脑袋,只要不是故意为之,想射歪也没那么容易!

    大和尚已经把身体练到如钢似铁的程度,所以后脑要害,自然也是硬如铁石的!而他感觉到后脑中镖、立即回过头来之时,另外一镖已经后发而至,直奔自己的右眼而来!

    本属沈归的这两支飞镖通体漆黑,在这月黑风高的环境掩护之下,根本就没逸散出半分寒光!等到大和尚看清了那道‘破空之声’的‘真面目’时,已经再也避无可避了……

    好一招‘追星赶月’!别瞧齐雁只是个飞贼出身,但就这一手暗器功夫,绝不只是‘玩票’的程度而已!甚至隐约中,还附带了一些巴蜀‘鬼手门’的手法痕迹!

    ‘砰!’

    这避无可避的一镖,精准无比的命中了目标!虽然这次没有发出金铁之声,可单凭这一声‘闷响’,沈归和齐雁就知道仍然还是徒劳无功!

    原来这位大和尚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既没有躲也没有闪,只是迅速地合上了眼皮而已。可就是那么一层薄能透光的皮肉,竟然可以把那枚呼啸而至的黑铁镖,轻轻松松地挡了下来……

    战至此时,沈归与齐雁在互相配合之下,已经先后排除了咽喉、大椎、风门、后脑、眼睛几处常见罩门位置。虽然这几次出手均无功而返,但好在还有着齐雁在背后牵制,沈归也并没有遭受到对方的反击之力!

    而且通过这几次‘试探’,沈归还发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这位大和尚的功法罩门,必定是藏在后身某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每次他背后遇袭之时,都会下意识地旋转身体!既然他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如钢似铁,那么又为何会做出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呢?

    念及此处,沈归便朝着齐雁的方向吹出了几声高低起伏的鸟鸣、随即又换成了一种全新的战法!

    他竟然从深林与夜色的掩盖之中走出、大大方方显露出了自己的身形!

    大和尚身上几处要穴被对方连番偷袭,心中自然也已经明了;别看这两位‘小贼’都年纪尚轻;可他们与自己交手时、彼此之间进退有法,配合默契,显然是已经练熟了的套路!而且这两位身手高明的晚生后辈,显然就不是那些靠着‘偷窃’混饭吃的市井小贼!而是有着正经传授的‘小绺门人’!

    “你等二人也是有师承门派……”

    这大和尚才刚刚开口说话,没想到脑后又传来一阵恶风!这一道‘封口镖’算是把大和尚的怒火给勾了出来,他反手一挥、准确击飞了那枚毫无威胁暗器之后,同时运起了提前运足的劲道,一个极其迅猛的转身、同时暗中探出右掌、贴在了前来偷袭的沈归腰腹之上!

    怒气上涌,的确可以让人爆发出强横的力道,但也会让人失去冷静的头脑,无法思量周全!而这位大和尚一身的高明武艺,都练在了后手反击之上!尽管他刚才挥手打飞了一枚飞镖;但对于身后的沈归而言,却是实打实的用出了一击先手的‘截气掌’!

    其实这招截气掌法,如果用来主动进攻的话,威力十分普通,远谈不上精妙二字;所以这位大和尚通常用它来反手迎敌,却往往能发挥在人意料之外的强横威力。

    因为这一招掌法的全部意图,就在打散并‘引爆’对方在刚刚出手之时、凝聚在丹田之中、此时还未来得及全部散去的内息。丹田受此重创之后,即便能生生扛下大和尚的金刚伏魔掌力,也免不得要气血翻腾、短时间内无法随意挪动身形!

    不得不说,这位大和尚的授业禅师,必然是一位聪明绝顶的武学大家!他极为清楚自己这位弟子的长短优劣之处;所以传授给他的招法,也都是以限制敌人获取游斗的空间为主!

    如果这一掌击在了沈归的丹田之处,那么沈归即便没有吐血身亡,也断然无法再凭着速度的优势、进退自如了!而大和尚的这手‘截气掌’、也并不是一记孤招。一掌击中对方丹田之后,手腕便高高弓起向上发力,直待手掌超过对方的头顶之后,再一掌拍在对手的顶心之上!

    只要没有一身横练的功夫,就是必死无疑的下场!

    不过,以大和尚先手进攻的出招速度来看,即便沈归只剩下半条腿,也是绝对不会被他击中的!看着对方那‘慢悠悠’的截气掌,沈归只是一个灵巧的侧身进步,便彻底让开了对方的进攻路线;与此同时,惊雷剑在手掌中精巧地旋转了半圈、沈归反手握剑,极其迅猛地连捅三剑、分别落在了大和尚的右腿外侧、右臂腋下、以及右耳的听宫穴!

    尽管沈归这一手快剑已经足够奇诡迅猛,但很可惜,他仍然还是没能找到大和尚的罩门所在…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三记快剑,把浑身劲道用老的沈归、也自然处在了下风!大和尚凭借着犹如蟒蛇一般的超长左臂,张开仿佛巨大的铁钳一般的右掌、紧紧地扣住了沈归那执剑的左腕!

    这一手锁拿不但极其精准,而且大和尚的拇指还顺带着扣上了沈归的脉门;凭借着他身上蕴含的金刚伏魔之力,不但把沈归的腕骨捏的咯咯作响,连带着他整个右侧的身体,都麻木的无法动弹分毫了!

    “就是现在了!”

    “看拳吧小贼!”

    就在这个瞬间,沈归与大和尚二人同时高叫出声!沈归心中虽然明白、却把志得意满的大和尚给喊愣了!

    这个蒙面小贼说的‘就是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莫非他们是还有什么机关埋伏不成?还是我已经中了什么阴谋诡计?可是他现在已经被我扣住了手腕,半边身子根本提不起丝毫的劲道!他即便当场变成一只‘鸽子’,想飞的话,也总得有两只‘翅膀’呀!

    正在大和尚神色狐疑地打量起沈归的同时,耳后忽然又传来了一声熟悉的‘破空之声’……不用问,这一定还是那个小贼扔出来的飞镖!

    烦死了!

    大和尚拇指微微用力,直把沈归按得短时间内无法再次行动自如;随即他便再次转身挥拳,打算如刚才一般击飞暗器,同时还兴奋地大喝了一声:

    “想救你兄弟的话,就亲自下来跟洒家打上一场!”

    ‘呼啦……’

    大和尚再一次准确地击中目标,可非但没有金铁之声传来,反而还激起了漫天的白色粉末!这大和尚才仅仅挥了俩下手,便被眼中突然传来的剧烈灼烧之感,打乱了脑中全部思维……

    “啊……!”

    发出一声怪叫之后,满面白色粉尘的大和尚,便犹如被剥去外皮的野猪一般,‘漫山遍野’地打起了滚来!

    原来,这第三支镖的末尾,还拴上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精巧陶罐!而放在陶罐之中的白色粉末,也并不是什么配方复杂的神秘毒药……

    那只是一小罐普通的生石灰而已。

    不过,如何把它拴在镖尾、如何让它能精准的命中目标、又如何让大和尚养成‘打棒球’的习惯性动作,却着实让兄弟二人费了一番脑筋!至少,齐雁已经挑选了不下二十棵大树,最终才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站位!

    当然了,沈归方才这次‘失手被擒’、还是在二人意料之外的;大和尚的反手擒拿实在是太快了,沈归根本没来得及抽开身子,便被人家攥住了手腕……

    这不是嘛,被一股巨大挤压劲道,重重捏上了脉门与‘麻筋’的沈归,直到现在,仍然躺在泥土地里‘过电’呢!

101.迷魂阵

    单凭曲秀才做下的那桩令人神共愤的灭门惨案,根本就算不上是读书人所为;至于说江湖道,他就离的更远了。可就瞧他这副愿赌服输的干脆劲,却足矣称得上是一位‘好赌客’!

    输了就是输了,人家曲秀才连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干净利落地向咽喉中一推匕首,身体便瞬间栽倒在地,无力抽搐了几下之后,便再也没了声息……

    沈归这会连死的心都有了!本以为自己留下的是心眼最花、最容易贪生怕死的‘书生’尊者;可他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已经走上了邪路的‘书生’,竟然也保留了那么一份‘士为知己者死’的清高风骨……

    不过,这老曲一死虽然带走了不少秘密,但同时也给沈归留下了一个崭新的线索——猪首龙翡翠玉佩。

    这猪首龙的造型,无论是在幽北三路、还是在北燕王朝,乃至百花齐凡的南康,都早就没有匠人会雕刻这样的老旧款式了!如今在整片华禹大陆上,就只有来自于漠北草原的玉石匠人,才有雕刻这样独特造型的刀工手艺!

    猪首龙,又被称作玉猪龙,乃是在漠北草原‘最时髦’的一种造型。不过,这种特殊器型的来历却十分复杂,最远还要追溯到萨满教出现的‘荒古时期’;而且据说‘龙’这种‘至尊无上’的虚构神兽形象,甚至就是从这种独特的造型之中,所汲取到的灵感。

    而且这种猪首龙造型的器物,通常都被萨满巫师们认为与北斗、北极两颗星辰有关;不过之所以会有此说法,也很有可能是因为它那犹如满月一般弯钩的造型,‘望文生义’罢了。

    猪这种生物,在萨满教的上古教义当中,乃是大地母亲的神格化身。据传说大地母亲为了哺育她在人间的‘儿女’、为‘猪’这种生存能力超强的动物,赐下了极为惊人的繁殖能力;而且萨满典籍之中也曾有所记载:在远古时期,萨满巫师如果遇到有关于祈求丰收、顺产、求子等等‘需求’的祈灵祭神大典,通常都会选择一头完整的母猪做为祭祀供品、一块猪首龙造型的玉玦,做为巫师的通灵法器;如此一来,他们才能与‘大地母亲’互通灵识,祈求神灵护佑……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如今幽北三路的萨满教,已经开始奉行了另外一套新规则;而漠北草原的萨满教分支,却还在某些方面遵循着传统古礼。

    众所周知,漠北草原的男儿个个骁勇善战、弓马娴熟;如果不是因为有一道纵横东西两向的长城从中阻隔,也许漠北男儿的胯下快马、掌中弯刀,早就已经在华禹大陆的腹地之中纵横披靡了!

    不过除了一道宽厚的城墙之外,制约草原男儿无法纵横天下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人丁稀薄、后备兵源严重不足!之所以现在漠北草原最流行‘猪首龙’纹饰,也是他们想用这种图腾信仰,来向‘大地母亲’讨个‘吉利’,求她能够保佑草原儿女健康成长,家家户户的帐篷里都能够百子千孙……

    打量一番眼前这位‘如约自尽’曲秀才,看相貌应该是在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而他当年在燕京城中,犯下了那桩灭门惨案之后,足足东躲西藏了八年之久;如此算来,这位曲秀才杀人夺玉的那一年,沈归差不多在十岁左右的年纪。

    而单以这枚玉佩的成色来看的话,把它送给前任礼部尚书的那位草原人士,就绝不会是一个地位卑微之人。不过事到如今,与这件‘猪首龙佩’有关的人,都已经死了一个干干净净;!而那位草原人呢,如今也还没有浮出水面。所以这档子事呢,也就只能暂且搁置了。

    沈归站在客栈二楼的血泊之中,颇为爱惜地把这枚玉佩把玩了好久,最终还是把它贴身收好了。

    财不露白的道理,他早就已经烂熟于心了!

    沈归顾不上思考那位出城买鸭子的小伙计,回到客栈之后,看见房中摆了四具没了脑袋的死尸,会是个什么反应!反正沈归今日也是化妆出行,根本也不怕被他认出相貌来!

    出去转了一圈,还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沈归便仿佛采购归来一般,吭哧吭哧地扛着一个湿漉漉的大布包,‘跳’回了众人暂时寄身的小院当中。

    “齐二胖,你不是要给大雁报仇吗?滚出来‘收货’了!”

    沈归意气风发地把手中的布袋往地上一扔,随即便不再理大呼小叫的齐返,而是自顾自地走到了被遮住眼睛耳朵的张文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蛋,扯出了塞在他耳朵当中的布团:

    “我说风流多情的张大道长啊,您的这一手借刀杀人,玩的还真不错!你把我引去杨柳客栈,就是想要我出手帮你除掉四个监视你的‘恶鬼’吧?活呢,我刚才已经做完了;华神教的那些事呢,我也就不劳烦您老人家了!一会我就把您的这颗头颅也给‘请’下来,再给你们摆出一个‘五子登科’的吉利造型,一起埋在院里的这棵大槐树下面!”

    说完之后,沈归又狠狠地摇了他几下脑袋,走到远处的二林子身边,伏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

    “你先帮我去后厨找来一块磨刀石、再找一把最大号的斩骨刀来!然后再叫你手下那几个小兄弟,去大槐树附近挖个大坑!不求把坑挖的多么周正、但求挖的过程火爆热闹!”

    二林子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沈归是想‘逮住蛤蟆攥出最后一滴尿’来,于是便兴高采烈地招来几个小兄弟、去集市上购买工具了……

    又差不多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沈归再次取下了张文眼耳口鼻处的遮挡。

    其实这个张文自从沈归离开院中之后,便被二林子和那几个兄弟捆了一个结结实实,更在大小姐李乐安的强烈要求之下,把他那双四处乱转的眼珠子、满嘴胡话的大嘴也一并给遮了起来。此时他猛然一见阳光,眼泪自然就被阳光晃了出来……

    视力一时半刻之间虽然还无法恢复;但两只耳朵被取出了布团之后,立刻就能听见院中那嘈杂的声音了……

    “呲啦……呲啦……呲啦……”

    张文即便不是个干活的人,但好歹也去市集上买过猪肉;此时他一耳朵就听出了这刺耳的声音,分明就是旁边有人正在磨刀!待他视力逐渐恢复之后,便看见了熟悉的沈归,此时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张长条凳上,态度认真地一下下地反复磨着一把斩骨大刀;而在他身后的一棵老槐树下,还有几个赤着上身、浑身冒着白烟的年轻汉子,全都站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坑里、一边‘呼哧呼哧’地喊着号子,一边一笸箩一笸箩地往坑外运着黄土……

    不过最可怕的,还是整整齐齐摆在自己脚边的四颗人头了!

    正在磨刀的沈归,仿佛也感知到了他的讶异之情;手中的活计不停,但脸上却挂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微笑,朝着五官扭曲的张文招呼起来:

    “眼神恢复过来了吧?脚底下的‘老兄弟’也都瞧见了吧?你们‘哥五个’,既然都是华神教出身,也勉强能算做是同道中人了!今儿你们真就应了那句老话,‘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啊!方才我还特意让人买回来了两坛子好酒!一会伺候您‘上路’的时候用上一半;剩下一半呢,咱也把它别浪费了,等我亲自给你们添上最后一把黄土之后,就把剩下的那些好酒,全泼在你们的坟头上……”

    其实在张文的心目当中,自己的这条小命,早已经用一口门牙为代价‘赎’了回来!可如今这位看似富贵的小少爷,却不知为会变成了一位‘辣手屠夫’;不但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取下了四位降魔尊者的人头;如今竟还手法娴熟地磨起了斩骨菜刀来!而且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要把连他自己在内的这五颗人头,一起‘合坟而葬’……

    “慢着!为什么是五颗人头啊!不是还有老姚呢吗?”

    张文这个‘脱线’的回应,还真把沈归给问了一个措手不及!就连他刚刚费尽心力营造出来的‘杀气’,都被他这个问题给彻底打破了……

    “……那个会炼丹药的姚老道,不是你小子亲手培养出来的‘进身之阶’吗?怎么着?自己用不着,也不想让他落到别人手里啊?拿大活人殉葬,你这死的还挺奢靡啊!不过我就没你那么大的排场了!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人家只是一个普通的‘技术型人才’,既没招我也没惹我,我何苦要坏他那一条性命呢?”

    “可我也没招您惹您啊!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可统统都说了!您再看看我这一嘴牙……我都已经被您给打成这样了,您老人家就发发慈悲、饶了小人的这条贱命吧!”

    沈归并没有回答他,反而抬起手中的菜刀,仔细地端详了起来;而二林子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牙人,自然懂得逢场作戏的道理。他带着两个小兄弟从坑里爬了出来,‘嘿咻嘿咻’地抬来了一个大树墩子,‘小声’询问起了沈归的意见:

    “吉时已到,你是想亲自动手呢?还是由兄弟们来代劳啊?”

102.巨鹿县的覆灭(一)

    沈归之所以会选择这种‘攻心方式’来‘恐吓’张文,主要还是他心里根本就不相信,这个张文已经把他知道的所有消息都‘如实交代’了。皆因为方才他已经充分领略到了那四位‘降魔尊者’的身手,自认为如果这个张文真的只是一个‘口味独特’的采花贼而已,那根本就不值章源派出四位降魔尊者来跟踪监视他;即便张文声称是章源为了寻找陈知县家传的一根三寸镇龙钉,但沈归却可以十分笃定的做出判断:绝对不仅仅是他说的这么简单。

    所以沈归才把那四颗血淋林的人头摆在了张文脚边,既能让他体会到自己的手段是何等残暴;也能彻底打消他心中的最后一点侥幸心理。

    “各位爷爷们啊,求求你们就高抬贵手吧!小人真的已经没有任何隐瞒了呀!要实在不相信的话,少爷您想知道什么就尽管开口,只要是小人知道的事,就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但求……”

    “哎?刚才我不是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吗?华神教的事就不劳您废心了!而且你也不看看这四颗人头都是谁的?你对于华神教了解的再清楚,还能有他们四位清楚吗?你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我这刀还没架在脖子上、就直接‘尿’了呢?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硬气着点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沈归一边‘观赏着’那柄被他打磨完毕的斩骨刀,一边绕到了张文的身后,抬起一脚直接揣在了他的脊背之上;张文受力不住,上半身便直接摔在了面前的大木墩子上,发出了‘咚’的一声脆响……

    “白酒镇鬼、黄酒辟邪,僵尸闭眼,魂魄升天!”

    话音一落,沈归饮下一口‘混合烈酒’,噗地一声喷在了雪亮的刀刃之上;紧接着又端起另一碗酒,半碗泼在了身前的土地上,半碗直接泼在了张文的脖颈处……

    “刀刀刀下留人!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还没说呢,能不能再容小人一时半刻的?一会您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再下刀也不算晚呐爷爷!”

    正在旁边监斩的二林子,此时也适时地凑了上来‘小声’说着:

    “临死之前,让他留下一句遗言也不算为过呀……”

    沈归反手便把斩骨刀剁在了张文鼻尖前面,语气极不耐烦地说着:

    “说吧说吧,赶紧说完赶紧上路……”

    “前些日子,南康谛听派来了一位使者,直到今日还滞留在巨鹿县的华神商团驻地之中!他们好像也是为了巨鹿县的这枚镇龙钉而来!这档子事大概发生在今年年初,章源那个狗贼就是用这件还未到手的‘镇龙钉’为质,跟那些南康人‘赊’来了一大批阿芙蓉膏,用于给那些游方道士‘发饷’;可直到今天,他也没把镇龙钉交给人家谛听,而且连个镇龙钉的影子都没瞧见……至于其他的事嘛,我这个身份的人就真的不可能知道了!至于那四个降魔尊者暗中监视跟踪小人,也是因为小人曾经从县衙内堂抄录过一本华神商团的货物进出账簿……”

    “哦?那账簿呢?”

    “……小人之所以会抄录这本账簿、也只是抱着‘有备无患’的心思,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哪知道这么一本小小的账簿,竟然会给自己招来这么大的麻烦啊!所以当我发现事态严重之后,便把这本账簿当着华神道观众人的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可是章源那个狗贼却不信啊!所以他才会派出这四个降魔尊者来‘协助’小人打听镇龙钉的下落;不过据小人想来,只要他们四个一找到那本莫须有的账簿,无论镇龙钉有没有消息,都会立刻杀我灭口!”

    “那你弄出来一个老姚……”

    “哎……这也是无奈之举啊!我既然真的拿不出什么‘鬼账簿’保命,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我曾经跟听过一些小道消息,原来这个章源章教主,一直在暗中搜罗‘强效红丸’,所以我就千方百计地找到了老姚这个醉心于丹道的方士,帮他还清了债务之后,便引着他加入了华神教……”

    沈归听到这里,回忆了一下老姚那忠厚木纳的嘴脸,这才点了点头:

    “你想在呈给章源服用的‘红丸’之中之投毒?这未免也过于异想天开了吧?从章源历来谨慎的行事作风来看,他根本不会被你这种小伎俩给害死!”

    “所以老姚炼出来的‘红丸’就一定要足够出色!如此一来,无论他章源行事如何谨慎,但他只要对这种东西产生了依赖,纵能防的了一时,却绝对防不了一世!而且就连我自己都还没想好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出手,他又怎么可能提前预知危险呢?莫非你们还真以为他是‘天神之子’不成?”

    沈归点了点头,仔细分辨了一番他的表情之后,又带着安慰性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他趁着张文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个当口、趁着他肩膀与脖颈放松下来的一瞬间,飞快抡起了手中明晃晃的斩骨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砍下了张文的脑袋……

    直到那颗眉清目秀的头颅,‘骨碌骨碌’地滚出了好远之后,张文的脸上还挂着方才那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就连原本以为沈归只是逢场作戏、还帮他提前挖好了大坑的二林子,都被自己脸上突然飞溅而来的温热鲜血、给惊了一个目瞪口呆!

    “你……你这……”

    二林子指着地上那颗新鲜的人头,结巴了半天,也始终没能说出一句整话来;反而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沈归,却极为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几乎可以确定,他这一番‘临终遗言’仍然还是真假掺半的。不过其他的话我也没兴趣再听了,听得越多、错的也就越多。像是张文这样的人,无论是朝廷法度还是江湖恩怨,即便死上一百次,也谈不到冤枉二字!”

    “可是你……你怎么知道他还是在说谎呢?”

    沈归看着面露怯意的二林子,指了指自己的眼底附近:

    “你难道就没看见他眼底的肤色,是暗青无光的吗?凡是有着这种颜色的人,不是一个长期吸食阿芙蓉膏的老烟鬼;就是长期服用了大剂量‘红丸’的采花贼;以张文的眼底颜色之深,只怕这两样嗜好他是一样都不缺啊!二林子兄弟,今日我还得嘱咐你一句话,你以后可要牢牢的记在心里啊:那些沉湎于‘阿芙蓉膏’的烟鬼,死了都不会有半句实话的!”

    挖好的大坑,又被众人填平;坑里面除了多出五颗人头之外,还多埋了一具成年男子的尸首。也不知千百年后、若是有后来人掘开这座‘墓坑’,会不会以为这坑里埋的是一个‘五头妖怪’……

    随着夕阳逐渐西下,整个巨鹿县也仿佛盖上了一层黑布那般。沈归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夜行衣,蒙面缠头也一样都不少;就连手腕与脚踝,也都被绑带捆的死死的,而且在他的背上,还紧紧缚着一柄外罩黑布的春雨长剑,就连抽剑在手的角度,都被他计算在内!

    这样的一副打扮,无论是蹬墙上房蹿高纵矮、还是与敌人交手生死相搏,都没有半点的挂碍之处。

    在房顶上飞速奔跑了一段时间之后,沈归最终还是‘落’在了华神商团的驻地当中。

    这是一间里外三进的大宅院,而沈归选择的‘降落地点’,乃是中庭花园的正当中。此时花园中正在举行着一场热闹的酒宴,与会宾客除了巨鹿县当地豪门士绅之外,还有许多本县各行各业的行首之人;甚至连白天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巨鹿县知府陈大人,都也在这些宾客的人群当中。可能他们大部分人,此时还沉浸在觥筹交错的热闹氛围当中;对于沈归这位从天而降的‘黑衣蒙面人’,都晃如未见一般……

    沈归即便戴着一个黑色面巾,但仍然还是闻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尿骚’味。他连琢磨一番的功夫都直接省去了:这股令人难以忘怀的气味,只有‘生阿芙蓉膏’才能散发出来!

    “啪、啪、啪!”

    三声‘抑扬顿挫’的的拍手之后,场面突然寂静了下来。声音一落,由打正房屋中走出了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

    “沈公子大驾光临寒舍,还真是令敝府蓬荜生辉啊!不过您身为幽北三路的中山王爷,既肯赏脸前来在家府中拜访,又何以这般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呢?我也曾闻听人说:您沈归沈太初,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少年英雄啊!可据在下今日看来……这江湖传言,果然是不牢靠的呀!”

    说完之后,他便一抬自己的右臂,轻轻挥舞了一下;紧接着从他身后的房中、鱼贯而出了不少于二十位模样标志的小厮。这些姑娘显然都是经过了严格的‘岗位培训’,不需要他出言指派,便默默地各自找到了各自的目标、搀扶起了那些酒醉正酣的宾客们,准备离开这间院落……

    “慢着!”

103.巨鹿县的覆灭(二)

    沈归大喝了一声之后,左手向后一弯,春雨剑瞬间出鞘!在烛火的映照下,剑身仿佛在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光晕,剑尖直指那位身材微胖的华神商团大管事:

    “我说死胖子啊,你既然也曾听过沈小爷的威名,那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也并非是沈某自视甚高,可单凭你这些家丁奴仆的身形,沈归就已经清楚这些人都是些什么货色了。像他们这样的废物,就算再多上个十倍百倍、恐怕也挡不住沈某这一人一剑!”

    那位衣着华贵的大管事听完之后,非但没有半分怒意、反而仍是坦然自若地朝着他摆了摆手:

    “沈少爷怕是误会了!小人当然清楚自己这些不成器的手下、到底有几斤几两重了!他们这些人干起杂活来都笨手笨脚的,在下又怎会指望他们能与您这个曾‘单枪匹马血战南门’的中山王沈归,而相提并论呢?不过在下也曾听闻您是个嗜武成痴的人,自然也就提前为您备下了一位能够与您‘手谈一二’的‘好对手’了!”

    沈归耳听身后脚步纷乱,也没空再搭理这位胖管事,自顾自地转过身去,想要出手拦截那些正在迅速退场的官宦豪绅……其实在这些人中,他认识的就只有陈大人一个,但他却也想尽可能地拦住更多的人!

    他是想看看这巨鹿县的‘上流社会’,到底还有没有一个‘干净人’……

    “沈归!该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才是!今日在下为你介绍的这位‘朋友’,可绝不是三拳两脚就能解决的‘普通货色’!”

    沈归才刚刚准备出手阻拦抱头鼠窜的陈大人,突然感觉自己右脖颈的汗毛竟然全部直立起来;他下意识地反转手中长剑护住背后,可还未来得及回身摆出防御架势,便被剑身传来的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出去了好几步远……

    直到沈归踉踉跄跄地站稳了身形,耳边才传来了非常细微的破空之声……

    暗器,是一种常见的远程兵器,普遍具有体积小、隐蔽性强、携带方便、杀伤力惊人等优点;而且由于暗器出手之时,与敌人之间往往还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如此一来就提高了敌人防守反击的‘门槛’,也就如同提高了自身的安全性。

    而暗器的种类,也是五花八门的:简单如随处可得的‘飞蝗石’,复杂到巴蜀‘鬼手门’的独门暗器‘——子午封喉针’;造价便宜的犹如孩童手里的木质弹弓;成本昂贵的如同墨门失传已久的秦墨机关术……甚至包括军中士卒常用的强弓硬弩在内,也包含在‘暗器’这个大门类之中。

    规格种类各不相同、施展暗器的法门也自然是千奇百怪了。按照江湖人士的的;‘自行归类’,惯用暗器的江湖人,大致可以简单的分为三种:凡是在暗器上喂毒的江湖人,统统被归为邪门歪道,就比如说巴蜀地区的鬼手门、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而那些使用暗器伤敌之前、先大喝一声‘看镖’、‘看刀’向对方提前示警的,则统统被视为正派人士;就比如说无极门中有一手绝技叫做‘日月乾坤圈’,里外开刃、杀伤力十分惊人;而那些既不在暗器上喂毒、出手之际也不提前示警;或者暗器的造型过于奇特的江湖人,就通通被视为奇门中人。而他们的武艺与暗器,各有各的特点、而且往往都是单枪匹马闯荡江湖的独狼游侠,所以并不算在江湖的正邪对立之中。

    而今日出手偷袭沈归的人,应该也就是一位奇门人士。

    对于自己到底能不能硬扛背后袭来的这股巨大力道,沈归其实也没有多大把握。所以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风采,而是一个就地前滚翻,‘不太雅观’地卸去了暗器上带来的强大力道;随后,他借着还未完全消去的余劲站起身来、躬身曲腿弯腰、摆出了一个夜战八方的防御态势,以防止对方出手追击……

    其实,这股巨大的力道还在其次;最要命的就是这‘暗器先到、而声音后至’的出手速度!如此看来,果如那位‘气定神闲’的大管事所说:这位出手偷袭之人,的确是个极度危险的一流高手!

    “怎么样啊沈公子?这位‘伙计’的功夫还算过得去吧?既然你们二人交手一合、彼此也算认识了,那么在下也就不多出言打扰了。哦!对了赤钟,一会送走沈公子之前,记得要先问出‘天权’和‘开阳’的下落……”

    这位大管事的话音刚落,便传来了一道暗哑的女子声音。神奇的是,以沈归过人的耳力居然也听不出来,这道正在开口说话的女子声音,到底是从那个方向传出来的!

    “我只管杀人,不会逼供!”

    大管事听了这话之后,当即面色一滞;随即又摇了摇那颗硕大的脑袋,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赤钟啊赤钟……罢了罢了,那就算帮老夫一个忙如何?擒下他之后再多问上一句;如果他临死之前也不肯说的话,就直接宰了吧。不过如果他死前没有招供的话、一会免不得还要麻烦您再去那间小院之中跑一趟,把所有跟沈归有关系的人,都‘问上一遍’……”

    说完之后,这位大管事便晃晃悠悠地坐到了最近的圆桌前面,一边自饮自酌、一边安静地等待着一出‘武戏’拉开帷幕……

    此时的沈归,根本无暇他顾,因为他仍然还是没有找到那个被称呼为‘赤钟’的女子,到底隐藏在哪个阴暗的角落之中;眼前这个尴尬的局面,敌在暗我在明,比飞刀暗器呢,又不是人家的对手;之所以自己方才能侥幸挡下地上的那枚‘铁橄榄’、也全凭了北海剑奴这柄出色的遗作、还有自己极为出众的危险感知能力!如果对方现在再次打出一枚暗器的话,即便是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他都不敢说百分之百能够抵挡下来。

    可没想到沈归以剑护身、全身戒备等来的‘暗器’,竟然是一位头戴宽檐斗笠、身穿粗布棉服的中年妇人。这位被管事称为‘赤钟’的妇人,大概在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她的身量不高,体态微胖;沈归借着花园中的火盆发出的微弱光芒、隐约从她露出的下半脸上,看见了一些稀疏的斑点皱纹……

    看来这位妇人平日里的生活环境,应该是相当普通的。

    赤钟从正房背后慢慢现出了身形、身形一抖、便把倒提在背后的一根白蜡杆耍出了一个棍花;紧接着两脚连蹬了两次台阶,整个人便宛如‘林间飞蛇’一般、挺动长棍,迅速朝着沈归的面门袭来!

    暗器功夫,讲究的是目力的精准、以及手腕的爆发力;而棍法

    功夫,讲究的则是身体与劲道的协调性!

    方才沈归已经亲身领教了赤钟那手精妙的暗器功夫;如今再次对上这根迎面而来的白蜡杆,怎么看都觉得眼花,怎么数都觉得数目不对……

    如果‘赤钟’手中的兵器是一把大枪的话,那么沈归还能凭借着金属枪头闪耀出的寒芒,来勉强分辨出数道虚影当中的‘真身’;可如今他面对着满眼的花团锦簇,单凭着自己手中这把长剑,根本就无出下手……

    他第一次生出了‘弃剑练盾’的想法……

    既然防那一道虚影都是错的,那么不如索性出手抢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归直接放弃了寻找真正的‘棍头’、拆解对方的招式的正统打法;反而是身形微微向左一侧,同时以双手御剑、运足了八成的力道,挥出了一个略显粗糙、但气势惊人的斜下劈斩!这其实就是一招普通的刀法而已,但在这个情况下施展出来,简直称得上是‘恰逢其会’!

    沈归就是想要仗着春雨剑的锋利、来‘欺负’赤钟手中的那根白蜡木杆!既然找不到棍头,就索性跟对方打起了赖皮架:我宁可生生抗下你这一棍、也一定抢出一个先机、把你手中的那根白蜡杆一剑斩为两节!这棍子只要一短、韧性与抖动的弧度自然也就会大打折扣!到时候我再跟这个‘长棍变双棍’的赤钟、‘以快打快’的干上一场‘乱架’!反正她已经人到中年、又是个女流之辈;如果以快打快的正面交手之下,无论是拼力量还是拼耐力,她都绝对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沈归想的倒是没错,但他却忽略了一个问题!人家赤钟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既然能跟得上你的身法与速度,又身怀那么俊俏的一手暗器功夫,就绝对不是切换一个‘战斗方式’、就能被他轻松解决的对手!

    长棍千变万化,双棍左右逢源,虽然方式不同;但武学一道、终究是殊途同归的!以人家这把年纪,即便真的被你这一剑之下弄出个‘长棍变双棍’,到时候谁更加倒霉、也还是不一定的事呢!

    若是按照常理来说,面对沈归如今这不惜以‘自伤’换‘先手’的无赖打法,这位中年妇人要么就后退半步、先让过春雨剑的剑锋,之后再继续出手追击;要么就把棍头一转,直奔沈归握剑的左手‘捅’去;或是直奔左手手腕、以求击落对方掌中利刃;或是直奔肩窝,务求‘一击必杀’……

104.巨鹿县的覆灭(三)

    正所谓千古无同局,如果像是今日这种生死比斗,都能靠着‘见招拆招、见式破式’的常理来决定最终胜败的话;那么在这江湖之中、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在‘河沟里翻船’的武道名宿了。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老师傅也果然是老师傅!

    两个常规应对手段,人家赤钟一个都没选;反而是右腿微微弓出半步、紧握着棍梢的后手同时向外一个极其自然的‘推架’,同时腰跨肩膀与齐齐一个半转身、采取了‘寸劲加上离心力’的发力方式……那一节只有筷子长短的棍梢,便以一个极其诡异的攻击角度、悄无声息地扫上了沈归腰间……

    随着‘呲啦’的布帛撕裂之声,沈归的左侧腰腹,被对方的一小节棍尾扫出了长长的一条‘肉槽’!

    若是沈归没有及时感知到危险袭来的话、少了强行收招后撤开的那一丝微小距离……等待他的最后下场,不是左侧肾脏被人家的棍尾彻底击碎;便是整个盆骨都被要‘抽’一个四分五裂……

    “……嘶……龙摆尾……你是丐帮弟子?”

    “……不是!”

    “那你的这手盘龙棍法……又是从哪学回来的?”

    “你管不着!”

    话音一落,赤钟脚尖再次缓慢地向前蹭出一步、左腿在先,摆出了一个最普通枪架;左臂在前正握棍身、右手反背握住后把、将那根白蜡杆端端正正地‘挂’在了自己腰身附近、下盘呈‘碎弓步’蹭着迅速前行,上半身却仍然挺得笔直,不动不摇地向沈归杀去……

    沈归也无暇顾及腰间的那一道血肉模糊,脚下急急一个侧滑步、开始进攻起对方大敞四开的胸口中门……

    凡是使用木杆长兵器,前手起到的都是辅助与稳定作用、真正调整攻击角度与招式力道的,反而都是握在棍尾的后手。而这后手反把握棍,虽然在棍的力道、与招式之间的变换速度都会得到大大的增强;但同时也会把自己胸口的所有空门与弱点、全都暴露在敌人的进攻范围之内……

    沈归如今便抓准了这个‘绝佳的机会’,奋力朝着对方的右肋下沿挥出一剑;当然,这一招只是一个骗招,目的是破开对方的架势,趁着她变招的时候施展快剑强攻中门;可惜的是比武不同下棋,双方都是在同一时间落下‘棋子’的;所以他如此精妙到纤毫的一记反击,却没能收获理想之中的结果……

    赤钟面对他这一记虚招袭来、既没有强行变招,也没有撤步抽身、竟然连切换架门的意图都没有!她反而只是身体迅速向前‘栽去’、以棍头点地微微借力,以一个‘撑杆跳’的方式,凌空翻出了一个极其漂亮的‘侧棍翻’、随即便稳稳地落在了距离沈归五步开外的空地上……

    当然,沈归的这一剑,也并不是毫无收获的!就在赤钟的身子马上就要落地的时候,春雨剑的剑尖,终于还是扫到了那杆白蜡杆的正中央……尽管还是没能伤到赤钟分毫,但是好歹把那条足有一丈八寸长的棍子、给当中斩为了两段!

    初步计划终于完美落实,暂时冲淡了沈归心中的惴惴不安之感、也让他开始感受到了腰间伤口传来剧痛……

    可还未来得及感慨自己的‘神来一笔’、沈归眼中便只剩下了一个高高飞扬在半空之中的宽沿大斗笠!紧接着花园中便传出了‘乒乒乓乓’一阵暴豆般的脆响、同时还有棍棒敲击躯体与剑身而发出的响声!

    从沈归被改执双棍的赤钟,用斗笠分开了一丝精神开始、一直到他奋力抽身连退六步、摆好了防御架势站稳脚跟之后,才仅仅过去了三息时间!

    可就在这短短的三个呼吸之间、赤钟手中的两条短棍、竟然在沈归周身上下连敲带打地击中了三十余棍!如果不是他的反映足够迅捷、此时着他身上的淤伤,最少还要多上一倍!

    纵观华禹大陆的各家武学门派、也未曾出过‘双手短棍’的武学路数。因为无论是各家各派的武道名宿,都是秉持着攻守兼备、进退有法的基本原则,来研究并开创一门新生的武学种类。

    就好比江湖之中最普遍的单手剑术,别瞧另外一只手也是空空如也、仿佛根本就没什么用处一般;但凡是以剑法精妙见长的习武之人,也全是靠着这只空空如也的‘无用之手’、来调节自身与步伐之间的平衡与灵活性的。由此可以看出,剑法一道,宝剑本身则用于杀伤敌人;而强大的灵活度,就是用来防御自身安全的。正所谓剑走轻灵、刀劈厚重,这剑法的‘轻灵’二字,指的其实是来源于‘非执剑手’控制自身重心、所带来的身法、步伐与招式变换之间的轻灵迅捷、而并非是三尺长剑本身重量很轻的那种‘轻灵’!

    而大刀的特点则是刃薄背厚、双手握刀的方式,也有助于集中身体的全部力量、招法则以势大力沉的劈砍削砸见长;但大刀这种看似力沉势猛的纯进攻武器,也有着隐蔽、但却极为实用的防御方式;正所谓‘刀锋伤人、刀背藏身’,所以这种看似刚猛无匹的大刀,在刀术名家手中使来,也有着百转千回、攻守自如的另外一种韵味……

    由此可见,这天下武学虽然百花齐放,但却从未有一家武学、是至刚之猛的绝对‘进攻法门’;也从未有一家武学,是至阴至柔的绝对‘防御法门’。皆因为诞生于华禹大陆本土的一切思想理念,都是基于‘阴阳相生’的基本原理;如果换成沈归的说法,就是‘辨证唯心主义’。

    但沈归眼前这位中年妇人——赤钟,在刚才的短短三息交手过程当中,所使出的自创‘双手棍术’,不仅完全放弃了格挡、拨打、招架、截力等各种防御手段;就连本身的所有空门要穴,也一并暴漏在了沈归的攻击范围之内!也可以说就在那短短的三息时间,其实沈归完全有可能、也有能力刺中赤钟的身体要穴……

    当然,这也有一个先提条件:他的速度,必须要比赤钟快上一筹。

    这个速度说的不仅仅是绝对速度、还有他整个身体各个细微处的共同‘响应速度’。

    武学一道,的确是玄妙无穷,不知耗费了多少武痴的毕生心血,仍然还是无人敢言自己已然‘得窥全豹’。但如果把武学之道简单化,其实也可以用几句俗话来概括一番:手脚跟上身体,身体跟上脑子、脑子跟上眼睛、再比对方快上一些,这场架就算是赢了!而且所谓的后发而先至、借力打力、擒拿摜跤等等以防守反击见长的招法路数,也同样适用于这个基本原理!

    双方只是差之一线、结果却谬之千里!沈归的眼睛捕捉到了对方的动作、身体四肢也能随心而动,但在个个方面的综合速度,比起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中年妇人,仍然还是差上了半分!就是因为这种细微差距,人家现在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而沈归却已经身中三十余棍、双臂也被敲打的麻痒难当,短时间内肯定是不堪重负了…

    而这半分决定性的差距,并不是个人修为所带来的差距,也不是靠着沈归刻苦用功、就能够弥补的‘瑕疵’。因为真正决定双方胜败的关键点,其实说来非常简单直白,就在一个‘性别差异’的问题上!

    江湖上也曾流传过不少‘绝代女侠’的浪漫故事;但就总体数量而言,仍然还是凤毛菱角的存在。

    江湖中人普遍认为,男性习武之人最好的身材,就是‘猿臂蜂腰螳螂腿’;而女性习武之人最好的身材,则是‘佛手蛇身狸猫腿’。

    在这里先要解释一下,‘佛手’指的是一种‘看似手掌’般模样的植物;在习武之人先天条件上来看,由于女子天生筋骨细韧、所以在手指握住兵刃的时候、自然就比男子更加容易乏力、也更容易脱手;所以最好的‘女侠苗子’,她的五指中庭的部分,就一定要足够厚实,看起来就像是‘佛手’一样,指尖细、而指腹粗!

    毕竟习武不是选美、一切都要按照实用主义的角度出发!

    而说到蛇身与狸猫腿,就充分展现出了女子在习武方面的独特天赋了!女子在力量与爆发性上,都要较之男子逊色一些;但在柔韧性与忍耐力等方面,却定然要远远超过同级别的男性武者。加之由于盆骨的构造不同,男性武者最难练成、也是最容易练‘走’的下盘功夫,对于女性来说根本连个‘关隘’都谈不到!而且抛开一些特定例子不谈,在同等身高之下、女性的体重也远远轻于男性;自然就会得到敏捷与速度方面的微小优势了!

    而同级别的高手对阵,生死往往就在一瞬之间;而决定生存还是死亡这种大事的因素,也往往都是这种平时看起来不起眼的纤毫之差。

    这次,也是沈归生平以来,第一次与同级别的‘女侠’交手;第一次过招,便被r人家打出的那一粒‘铁橄榄’,震得周身气血翻涌;第二次试手,让人家施展出的一招‘龙摆尾’击中、‘扫走’了好大的一条皮肉;方才这第三次交手,又被人家手执双棍,打破了之前那副自作聪明……

    如今人家再次迎面而来、自己的双臂却仍然布满了‘雪花点’,连半分力气都用不到实处……

    因为刚才他硬扛下那一阵‘双棍快打’的时候、被几棍结结实实地敲在了手肘外侧的‘麻筋’上……

105.巨鹿县的覆灭(四)

    沈归即便经过了多位名师指点,但终究没有‘系统’的习学过任何一套精妙招法。所以他以往跟人动手之时,倚仗全是自己格外出色的‘身体条件’罢了。如果敌人的进攻与防守、前进与退后、落在自己眼中都是‘慢放动作’的话,那他还需要学什么精妙招式呢?所以沈归就是凭这点‘老本’,一直‘苟活’到了今天……

    可他今日遇见的这位妇人,是各项能力全面包围自己的绝顶高手!如此一来,就算彻底把自己‘啥也不会’的德行,彻底暴漏出来了。

    眨眼之间,已经到了沈归面前的赤钟,扬起左手短棍、作势便要迎面砸下;沈归慌忙中挺剑抵挡,没想到人家左手一晃自己面门、右手的棍子便结结实实地‘捅’在了沈归的胃部;当他身体遭到重创、自然而然弯下腰去之后,赤钟左手的虚招也立刻变虚为实,结结实实地抽在了沈归的左腿根上……

    沈归瞬间遭受了‘胃部痉挛’与‘大腿麻痹’的双重打击,不自觉地开始向后仰去;赤钟却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补刀机会’,她迈开双腿,直接站在了沈归的身上,弓下了半截身子,低头抡起手中双棍,照着沈归的脸庞就是一阵劈头盖脸地抽打……

    事到如今,沈归的春雨剑早就被赤钟踢在了一旁;手无寸铁的他,面对着如暴雨倾盆一般落下的短棍,只能咬牙扬起运不上力道的双臂,堪堪架在自己面门上方;开始的时候,他还能记得‘距离越短、力道越轻’的这一回事,拼命地向外架着胳膊;可当他咬牙挨了十几棍之后,便再也顾不上什么‘减轻力道’了,只能无力地收回伤痕了累的双臂、抱着脑袋死命地护住自己的面门……

    接下来这‘残暴不仁’的武打场面,在第三者眼中看来一点都不‘潇洒’:就仿佛是乡村小院之中的一位悍妇,抄起了两根擀面杖,正在痛打自家馋嘴的癞皮狗一般……

    华神商团的大管事龇牙咧嘴的看了好半天,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赤钟,记得要给沈少爷留下最后一口气啊……待问出了那两根镇龙钉的下落之后,再送他上路也不迟啊……”

    没想到这一句话出口,‘敲鼓’敲得兴致正浓的赤钟,却立刻停下了手中上下翻飞的两根‘鼓槌’、反而神色兴奋的转回头来,眼神中绽放着嗜血的光芒,用一种妖冶诡异嗓音对他说道:

    “再敢说半句废话,老娘连你一起打!”

    沈归这副身子骨,算是已经被打‘皮实’了。不仅皮糙肉厚,恢复能力也极其惊人,所以才能勉强抗下来赤钟的这一遭‘狂风暴雨’;可那位大管事却显然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如果赤钟手中那两条短短的白蜡杆,真的敲在他身上的话……那一定是碰哪哪断,挨哪哪折!如果一个不小心被人家‘敲准了地方’,肯定连个‘二’都数不到,就得当场一命呜呼了……

    可毕竟这大管事是个生意人,非常懂得从善如流的必要性。面对赤钟这位实力强劲的‘外援’出言威胁,他愣是连个标点符号都没说出来,便立刻用桌上的美酒佳肴,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沈归的骨骼与经脉虽然十分强韧,但面对着犹如狂风暴雨一般袭来的两条短棍,仍然还是无力抵抗太久…没挨上多大一会儿,他惯用的左臂便不堪重负、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断骨磨擦之声……

    臂骨这一断,额头的空门自然也就四敞大开!随着接下来的‘咚咚’两声脆响,便彻底宣告了沈归的意识陷入了深度昏迷当中……尽管额头是人体最坚硬的部分,但面对着如此绵密的攻势,被敲出一个脑震荡来,是肯定跑不掉的……

    一见沈归受力不住、双臂无力垂下,整个人也陷入了昏迷当中,那位大管事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他妈的!这娘们不是谛听派来相助我们华神教的吗?既然是各为其主的合作关系,不听我招呼也还算情理之中;但大家也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才走在一起的,你方才把他打成一滩烂泥我倒是也管不着;但这人现在是死是活都分不出来了,万一他把那两根镇龙钉藏在了哪个山洞里,这辈子都别想再找到了!也就是说,如果沈归什么都没吐露、就被她给活活打死的话;那么老子的这条小命,也就算彻底交代了!

    想到这里,大管事呼啦一声掀翻了桌子,鼓起胸中的那点勇气,指着正在若有所思的中年妇人大喝起来:

    “赤钟!你为何要下……”

    “唰……”

    这中年妇人果然是言出必行之人!一听这大管事开口叫嚷,竟然连头都没回,果断地扬手便向身后‘射’出了手中的一节断棍;要说这铁橄榄和断开的木棍,的确不可同日而语,既没有那么快的速度,也不可能在破空之声发出之前、就已经命中目标;不过这大管事也毕竟也不是个练家子,面对这道高速袭来的‘异形暗器’,他连眼神都还没有成功聚焦,便被那节还带着木茬的断棍、瞬间穿过了咽喉,只留下了一个模样骇人的血肉窟窿……

    赤钟连看都没看一眼倒在地上的死尸,反而弯腰‘捞’起了昏迷不醒的沈归,腰杆一较劲,先是把这条‘断臂死狗’架在了自己肩上、又飞起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架火盆,随后便大踏步地离开了这间华美的三进宅院……

    当身材矮小的赤钟、扛着‘前后着地’的沈归迈出了这间宅院的大门之后,整个华神商团的驻地,便燃起了一把冲天大火……

    此时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还没有到就寝的时候;再加上巨鹿县本就不算太大,华神商团驻地这边的火势一起,立刻就惊动了全县的百姓!

    刚刚仓皇逃回县衙的陈大人,一见商团驻地方向起火,立刻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那可是他‘知己至交’——章源的产业啊!而且现在整个巨鹿县的平民百姓,无论是行动坐卧还是吃喝穿戴,哪一样又能离得开人家华神商团呢?方才那位蒙面黑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又为何要跟一群‘见面三分笑’的商人作对?如今又为何会放下一把大火,焚烧了整个商团驻地?而且那位待人和蔼、性格豪迈的大管事,到底有没有身陷火场之中呢?

    想到这里,陈知县再也沉不住性子了。也来不及换下被冷汗沁透的衣袍,一把推开了扶他回复的那位小厮,风风火火地朝着那间还亮着灯火的书房走去!

    放眼整个巨鹿县,有资格在他书房之中进出自如的人,就只有他亲自请回来的两位得力助手——薛捕头和程师爷。如今他们二人面色皆是铁青,顺着一扇四敞大开的窗子,注视着远处被烈火染红的那一片夜空……

    “程先生,薛捕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彻底醒了酒的陈大人,此时踉踉跄跄地走进书房之中,一屁股便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程先生与薛捕头对视了一眼,二人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为难之色;最后,还是程师爷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低声宽慰起了神色不善的陈大人:

    “东主无需为此事担忧!据学生想来,那‘黑衣人’应该是冲着华神教去的,与我巨鹿县并无多大干系。而且即便华神商团的驻地被焚,但他们的物资与货物,却一直都寄存在城外的货仓之中,此时仍然还是完好无损的。如此想来,这一把大火烧下去,也不过就是死几个人罢了!只要事后薛捕头能加紧盘查此案、县衙方面再出面善后、帮华神商团另外选择一处驻地,再上东主与华神无上教尊大人私交甚笃,想必我等应该不会受到此事牵连的!”

    陈大人听完了这一番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程先生想错了!本县并没有担忧自己会受到牵连,而是害怕整个华神教上下、会因为这一场大火、而彻底迁出本县呐!哎,咱们巨鹿县的公私账簿,都是先生亲自经手的;一应收入与支出的往来,你自然也是烂熟于心!可以说他们华神商团只要一撤,咱们巨鹿县下至平民百姓、上至我等三人,全都要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啊!”

    其实正如陈大人所虑一般,巨鹿县的财政情况,其实历年以来都是入不敷出的请客!虽然在华神教没来到这里之前,此地也是往来客商众多的‘贸易重镇’;但历任巨鹿县的知县大人,却都是有名无实的‘空头富翁’。

    这巨鹿县真可谓是‘成也在地理位置、败也在地理位置’……

    按照普通老百姓的看法来说:只要过往的商队一多,客店与饭馆,首当其冲的就要先发上一笔利市;除此之外,还有诸如什么铁匠铺啊、车马行啊、药铺医馆啊、甚至是赌场和牙人,都能连汤带水地吃一个肚大腰圆!当然了,这个想法也没有错,尽管他们巨鹿县的商业氛围并不算浓郁,可单靠着给来往的客商提供‘配套服务’,就已经足够让巨鹿县的百姓舒舒服服地过上好日子了!

    但谁心里有苦,谁自己最清楚!哪怕是收入再多,如果抵不过支出的话,那就还是亏本的生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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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介绍:
从某些方面来讲,每一个灵魂,都是有意义的。沈归一直都这样认为。他从原本平凡的人生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至此。从而参演了一出大戏。从冰天雪地的幽北,到纸醉金迷的南康;从悠久历史的北燕,到瑰丽神秘的异域;这位来客,曾马过江河。马过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马过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马过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