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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全文阅读

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txt下载     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5.南门之战(二)

    都无需找来郎中或者萨满巫师‘急救’,当百姓们看着那位躺在血泊之中的小伙子,心中瞬间就明白过来:这人呐,肯定是救不回来了。

    其实,枉送掉一条性命,也不能怪这小伙子不自量力。因为若是这二人平日里比武,尽管他赢不了韦英一招半式,可也不至于连一招都走不过去,便当场身亡。至少想要逃得一条活命,以他的本事来说,也算不得是什么难事。

    这位死在韦英刀下的小伙子,平日在货栈以帮人卸货为生。搬运重物的工作,自然也把一副身子骨打熬的‘孔武有力’了;而且,他还真去过几家武馆拜师学武,闲暇之日也会练练棍棒拳脚之类的招式;没过几年,靠着‘业余时间’练出来的这一身武艺,虽然程度高低还远远谈不到;可对付一般的地痞流氓,来上十个八个的、对于他来说也还不在话下。

    ‘一招制敌’的韦英呢,其实也是个普通人家出身,也没遇见什么‘明白人’,手把手地教过他练武。这一身招法,大多都是跟着军队里的刀枪教头一起‘大帮哄’学回来的;不过二人虽然同属‘野狐禅’、但却有一个根本区别:一个杀惯了人、一个打惯了木桩。

    别小瞧了杀人这门‘手艺’!若是打正了地方、兴许随手一拳,就能要了盛年壮汉的一条性命;可若是没有经验的良民,就算砍上个十刀八刀的,也顶多就是给体弱年迈之人、带来一身皮外伤而已。

    这韦英并不会什么‘以刀破棍’的武艺招数,只是凭着多年以来、由打尸山血海当中熬出来的‘经验’、出手直奔索命而去罢了;而那位小伙子呢,双手紧握棍子,自上而下地当头‘敲’去。这样的招法,哪怕真让他砸中对方的额头,顶多也就是让韦英晕上一会、再流点血而已,根本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但凡是有些江湖经验、手上又沾过人命的棍术高手,与单人对阵之时、根本就不会选则棍术迎敌。他们通常都会‘以棍带枪’,以棍头充作枪尖,‘刺击’对方的咽喉、软肋等柔软之处。

    正所谓‘棍扫一大片,枪挑一条线’,凡是单对单的交手,还是‘小招式、高频率’的枪招更加占优。

    这位使棍的青年人,既死在了缺乏临敌经验之上、也死在了没有搏命斗狠、背水一战的心态之上……

    “你们搞了这么大的阵仗,刚死了一个就全都软了?要是只有这么点胆子,那爷劝你们还是赶紧回家吧。哦对了,还要嘱咐你们一句:最好别拿着街头打架的那一套,摆在爷爷我的面前丢人现眼。”

    韦英一见无人应战,一半劝解一半挑衅地继续开口说道。这番有些自相矛盾的话,也能从侧面看出韦英心中的挣扎之处:他既想让这些百姓们保住性命,也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出头之机……

    毕竟飞虎、太白两军合在一起,足有一万多人。如果自己能当众连胜几阵的话,那么即便救驾之功会让张黄羚窃取;但如今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露脸,想必他也不好意思‘白’了自己……

    “唉我说,老三平时不是挺厉害的吗?天天把那石锁石凳抡的上下翻飞的,咋这么快就完犊子了呢?”

    “老三把他那身肉练的再壮,充其量也就是‘庄稼把式’而已;可你再瞧瞧人家!那可是从战场上趟过几个来回的人呐!打成了这个样子,又有啥好奇怪的呢”

    “现在可咋整啊,人家都点着鼻子尖叫号了,梗着脖子也得顶上去啊!咱来的时候可都跟徐先生拍了胸脯了!现在动真格的了,总不能死了一个老三,就都全尿了啊!而且大伙想想,这次要是讨不回个说法来,咱交不起‘皇粮’的人家,也都是个死啊!”

    “你说的倒轻巧,老三那么硬挺的身子骨,一下没过就‘完事’了;谁去不也都是白扯吗?还顶上去,咋顶啊?是你顶啊、还是我顶啊?还是让徐先生顶啊?”

    韦英这一战极其成功!立刻让那些来势汹汹的百姓,陷入了喋喋不休的混乱局面。徐延华和倪醒二人,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们焉能不知道双方存在着何等巨大的实力差距呢?

    原本这二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也没存着‘攻占皇宫、生擒颜昼’的那份壮志雄心;聚集起这些老百姓和学子们,为的也是‘聚众胁君’而已;只要颜昼能拉下脸来、跟三北书院的学子们底个头、再把那横征暴敛的‘新税法’一废、其他的事都是可以商量的嘛……

    可是这两位老人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颜昼与他的父亲颜狩,虽然是亲父子爷俩,却并不是同一个人。颜昼这个幽北三路的继任君王,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委曲求全、什么叫做讨价还价;这才刚刚感受到些许威胁,竟然就直接把‘桌子’给掀了。这哪是一位帝王干出来的事啊?就连做小本生意都不够资格!许人家漫天要价,就许你就地还钱,下到街边的柴米油盐、上到家国天下,哪件事不都是这么一点点的谈出来的吗?

    可如今约定好的时间已到,颜昼不仅没有露面,还倾尽了所有可调之兵,把整个南门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这个举动,分明就是向自己宣告:不谈了、也没有任何交代,咱们这次索性就彻底翻脸,比谁的拳头大!

    这个‘出头鸟’韦英虽然看着凶狠,但毕竟只是个小角色而已,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可就算自己这边真的过了韦英这个难关,在他身后可还足有过万之数的‘正规军’,个顶个都不比韦英弱上分毫啊……

    就在二位长者苦思冥想、商量对策之时,由打人群当中又被‘公推’出去三位矮壮汉子。这三位‘敢死队员’,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模样身形自然也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这三兄弟,平日里都靠着‘驾驶’三架小驴车,在街上跑‘站口(出租驴车)’过活;闲暇之时,也会找家武馆活动活动筋骨,再练上几趟粗浅的拳脚。今日,这兄弟三人就吃了‘习武之人’这个身份的大亏——被‘争后恐先’的乡亲们,顶到了台前。

    哥仨很清楚,在人群当中百般推辞,代表的只是自家三兄弟;可一旦被推出了人群,代表的可就是同来的街坊乡亲了!

    三人之中一位面目稍显老成的汉子,走在了最前面,朝着手执钢刀的韦英一抱拳,略有些色厉内荏的说道:

    “俺们就是葛家三虎,平日里也算练过几天拳脚功夫!不过丑话咱可说在前面,这次动手,得是俺们仨对你自己!这倒也不是欺负你,俺们哥仨一直都是共同进退的,对你是这样,对上千军万马也是这样!你要是觉得害怕了,就也叫两个兄弟来!俺们不会看不起你的……”

    不愧是在市面上混饭吃的人,就是比那位死去多时的‘力工老三’,来的更加老辣!别看这葛家三虎都是矮壮身材,看着好像是没什么头脑的莽汉一般;可这葛老大才刚一开口,嘴里面说就全都是江湖道!

    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既能理直气壮的以众欺寡、还能把对方搬请救兵的道路封死,简直精明到了极点!

    韦英没跑过江湖,即便他已经怀疑对方使的是‘激将法’、但一看对方三人那忠厚朴实的面孔、再想想自己的真实本领,也就心甘情愿地走进了‘圈套‘当中。

    “老子就一个人一把刀,你们爱出几个出几个。还有啊,你们穷连根棒子都找不出来吗?要不要军爷再给你们借三把钢刀啊?”

    韦英一边拍着满是鲜血的钢刀,一边得意洋洋地看着‘葛家三虎’。

    “不用了!俺们哥仨打你一个,已经占了很大便宜;咋还能用刀呢?你就拿刀,俺们哥仨抡拳头,啥吃亏占便宜的,俺们认了!”

    之所以这位葛家大虎,会答应赤手空拳抵挡对方的钢刀,并不是他们自觉以三敌一,胜之不武;而是这哥仨根本就不会使任何兵刃!真要是跟韦英以刀对刀,不但他们擅长的拳脚功夫无法施展,就连闪转腾挪起来、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好,你们这哥仨的人性还真不错,可惜了……既然你们走出来,那就是为了动手,那咱废话少说,看刀吧你们!”一句话说完,韦英挺刀而上,迎战葛家三虎。周围的百姓们一见这次是‘四人混战’,立刻又把围观的‘安全线’向后阔了阔……

    韦英的拳脚刀法,虽然都是从战场上练回来的野路子,但这样的野路子也有一个难得的好处:非常适合群战、乱战!

    以一敌众的求胜之道,其实不是坊间传言的什么抢先出手,什么逐个击破;反而是如何保存节省体力、以及如何护住自身要害。也就是说,只要是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兵,个顶个都是‘防守反击’的行家里手!

    而韦英这次之所以会出刀抢先,皆因为他是想仗着兵刃之威,先把这三个普通百姓的胸中胆气斩灭;皆因为韦英经过多年征战之后,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凡是搏命之战,哪方胆气先丧,那么哪方获胜、生还的机会也就彻底消失了……

    自己挥动钢刀,那哥仨敢用肉掌或者身体抵挡吗?自己只需强攻几式,对方在短时间内没有抵挡与还手的余地之后,那么抱头鼠窜、疲于奔命,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可韦英却万没想到:那葛家哥仨虽然都不是什么武道高手、竟然也有一些独道之处……

316.南门之战(三)

    有一个词儿,就特别适合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钻入了牛角尖的韦英——惯性思维。

    他韦英单从这三个汉子憨厚朴实的外表、和明显不是练武那块料的五短身材,就认定了这几个人没什么真实本领,就想玩一玩‘心理战术’、节省些力气再多斗上几场,务求在在场万余同袍面前,把自己这张脸给露足了。可惜,他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这葛家三虎虽然是赤手空拳,但仍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他们之间配合的默契程度,要远远超过自己在战场上遇见的任何敌军!

    打定了盘算的韦英以刀护身、大喝一声冲向葛家三虎,目不斜视、刀不改向地直扑站在中央的葛家大虎。自觉距离足够之后,便抢先出手、自下而上地反挑出刀,宛如一道暗夜之中划破天际的惊雷相仿、炫目奇诡……

    这反手挑刀与力劈华山、看似只是自下而上、与自上而下的区别;但其实,这看似‘镜像’的两招之间、却另有一番奥妙之处。

    反手挑刀,刀锋自下而上。尽管力道不强,但在出手之际、动作极其迅速隐蔽,也能通过微微侧身运力,掩盖住肩部的发力动作。动作小速度快,空门也就相对更隐蔽一些,敌人无论是退身躲避还是防守反击,都是非常困难的;而且,由于挑刀之时是手腕向上发力,自身想要变招回防的话,也只需要旋转一下手腕而已,堪称是攻守兼备的刀法招式。

    而且,因为葛家三虎只是普通的老百姓,身上穿的也都是粗布短衣,毫无防护能力。如此一来,就连力道不足的这个缺点,也都完全可以无视了。

    当然了,任谁想来,单以葛家三户这种‘矮粗壮’的身形来看,也不可能有多么迅捷的身手。也就是说,只要葛家大虎面对这柄钢刀心生退意,立刻就会被身手更加矫捷的韦英顺势跟进、手执钢刀连消带打之下、这动作缓慢的葛大虎,就再也找不出还手的机会了……

    志在必得的韦英,如今就连对方的退路都已经盘算在内;他双眼死死盯着葛大虎的双腿,只等对方那粗壮笨拙的大腿向后一退,自己便会立刻挥刀欺上,仗着兵刃之利、务求迅速斩杀对方‘主将’……

    没想到自己这迅猛无双的反手挑刀才刚刚挑出、脚步也才同时踏入了攻击范围之内,那葛家大虎连想都没想、前脚蹬地,迅速地迈步回撤,直接退到了自家兄弟的身后。

    这一下倒是把韦英也给迷糊住了:不是亲哥仨吗?当大哥的一见我出招,咋连抵挡的心思都没有,就后撤了这么老远呢?

    无论葛大虎这个长兄做的合不合格,但这个没能及时‘刹住车’的韦英,已经直接踩入了葛家大虎方才所站的位置……

    如此一来,便成了葛家三兄弟,以‘三角站位’把韦英围在了当中;这一进一退之后,战局已成‘围三阙一’之势。

    真正动起手来的韦英,就没有那么多的废话了!他用余光左右一扫,发现葛家的两兄弟,此时已经站在了自己两侧,此时正猫着腰、紧紧注视着自己周身上下、看来是碍于自己手执利刃,不敢贸然出手……

    发现自己身陷重围的韦英,第一个反应便是挥动钢刀护身,以防对方三人团团围上,给自己来个叠罗汉;紧接着,又用余光迅速打量了一番身侧二人,发现二人虽然没有朝着自己扑来的意思,但却已经慢慢挪到了自己两侧后方……如此一来,自己需要同时戒备的那些角度,可就越来越别扭了……

    还没等韦英琢磨出一个御敌方法之时,站在他正前方的葛家大虎却突然大喝一声,迈着犹如砸夯似的步子,双手一前一后、一高一低的平举,仿佛一只真的老虎那般、朝着自己猛扑而来……

    一看他出手的这个粗笨架势,原本还如临大敌的韦英,瞬间踏实了不少!

    他这个粗鄙不堪的前扑,若是面对瘦弱的百姓,兴许还能凭着他那壮硕的身材与体型,把对方紧紧压在身下,不得动弹分毫;可这位葛大虎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手中可还有一把钢刀呢?这把刀虽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刃,但也不是他仅靠着一身‘腱子肉’,就能抵挡下来的呀!

    兴之所至、自以为胜券在握的韦英,立刻心中大喜。紧接着他,面对汹汹而来的葛大虎自信一笑,右手单手执刀,来了一招江湖入门刀法—‘夜叉探海’!这招并不算是什么武林绝学,经过那些评书话本、刀招刀谱的‘详细拆解’之下,在华禹大陆早就已经‘臭了大街’了。

    凡是用于两军阵前的行伍刀法,统统都是双手执刀的。双手御刀,力道自然更加迅猛、落刀更加准确,再加上刚猛朴实、大开大合的挥、砍、劈、斩,追求的都是一击必杀,不留任何隐患;而且,由于是双手握刀、自然而然就需要靠手臂带动腰部、周身一起旋转发力。身随刀转之下,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小自己受到攻击的‘面积’……

    而江湖门派传习的武林刀法,追求的是保持招式之间的连贯性、维持身体重心平衡。所以,这种招法大多都是以单手御刀;如此一来,自然就加快了招式与招式之间的衔接速度,使得攻防转换迅速,进退也能随心所欲。即便一击之下未能得手,但对方也会陷入接下来延绵不绝的追击当中。

    韦英这一招‘夜叉探海式’,是出自于玄岳道宫的粗浅武艺,自然也是单手御刀的招数。一刀使出,动作潇洒漂亮,看的在场众人都暗自佩服……

    这招夜叉探海式的‘最后杀招’,乃是自背后发力、越过自己身体、自上而下劈斩的一招。而且,由于是单手御刀,还有另外一臂可以调节身体重心、出招隐蔽动作迅捷,再加上挥斩的力道,杀伤力也是极强的,一刀之下,已经足够把葛大虎当中劈开了……不过,这刀招也有个不是缺点的‘缺点’——非持刀手,需要提前在身侧扬起,维持发力的角度、与身体的重心。之所以说它不是缺点呢,也因为这看似无用的‘平举臂膀’,除了很容易被对方抓住破绽反击这一点之外,也会让出招之人的动作身形,看起来更加的潇洒漂亮……

    韦英挥空了前几刀,根本就不以为意;因为经过这几招强攻,葛大虎虽然躲闪开来、但终究也被他那壮实的身材所限、再加上他是背身后退、定然比自己正面强攻更加缓慢……几招过去,自己的左脚,已经别在了对方双腿之中…接下来那一记‘杀招’,葛大虎已经是避无可避了……

    此时此刻,韦英右臂背在身后藏住刀身,左臂平端维持身体平衡。力由地起、灌注腰间,接下来,他踏在地上的后脚一转,腰身暴涨,把全身的力道灌注在右臂之上,同时在胸中猛提了一口起来,作势便要大喝一声,挥刀斩落……

    “嗝!!!”

    韦英身后所藏的‘杀招’、还没抡过肩膀,便被一双大手给死死拿住,连带着那只正在蹬地发力的右腿,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绞缠在了一起,直接破坏了他全身的平衡与力道;下一个瞬间,保持平衡的左臂也被背扭在了身后,左腿也同时无法再动弹分毫……

    发力未半便被制住全身上下、连带着刚刚吸入的那股气息、也瞬间被‘堵’了回去;韦英的胸口与喉咙,都差点都被这一口吞回来的气息、生生憋炸肺了!

    锁拿韦英周身的不是旁人,正是凑在了他身后的葛家二虎!这两个小子刚才还是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模样;可当他们捕捉到了绝佳战机之时,身形瞬间一动,竟然比起韦英的速度来、也不遑多让!转瞬之间,便手法熟练的锁住了韦英四肢的主要关节,猎人与猎物的角色转换,就在一瞬间完成了。

    而在周围的百姓眼中看来,这葛家哥俩锁拿韦英的动作,比起那些干了一辈子的老屠户来,都还要麻利许多……

    “老三,快卸刀!”

    葛家大虎发现自己的二弟三弟偷袭得手,立刻大喝一声;随即也不管老三能不能成功卸下钢刀、便快步冲上前去,反过身子、直挺挺地用自己那宽厚敦实的后背,飞靠在韦英的胸口之处。前冲的力道再加上自身的重量,又把那个可怜的韦英撞出了一个‘嗝’来,喉咙处都开始泛出了甜腥的味道……

    葛家哥仨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当然不只是为了‘飞身一靠’这么简单了!

    葛大虎用韦英的胸膛止住了前冲的势头,未等彻底站稳脚步,便曲起右臂,向后上方一‘挂’,直接用曲起的小臂弯,夹住了背后那位正在‘打嗝’的韦英脖颈;紧接着他迅速半转身体,靠着已经侧过来的胯骨一顶对方的腰身,同时低头弯腰,低喝一声:‘走你’!

    同时,那锁住了韦英的葛家两兄弟、也迅速松开了韦英被制住的手脚……

    这一下可好!韦英仿佛一枚破麻包相仿,被葛家大虎直接摔飞了出去,腾空足有五六丈远,落地之后又以脸戗地、‘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搓破了半张脸皮之后,这才堪堪停下身子……

    “好!”

    多日以来,奉京城百姓们胸中那一口闷气,终于得到了轻微的宣泄,纷纷扯开了嗓门,高声为葛家三虎叫起好来!

317.南门之战(四)

    原来这葛家三虎所擅长的武艺,并不是什么粗鄙浅薄的‘江湖拳脚’,而是正经八百的‘古典萨满跤法’!

    对于这种古典跤法,民间有句话叫做‘大别子三百六,小别子赛牛毛’,算是把摜跤这种技艺的千变万化,给说透了。传说摜跤这种技艺法门,原本是远古部落时期,双方为了避免流血冲突,而演变出来的‘和平战争’;时至今日,也是很多笃信萨满教地区的‘男儿成人之礼’。在各个重大节日;正式场合,重头戏都是跤师的比赛或民间的表演;甚至在摜跤最鼎盛的时期,只有得到了属于自己‘跤衣’的青年男子,才能算得上是真正意义的‘成年人’!这种认定方式,颇像是北燕王朝的‘弱冠之礼’。

    随着萨满教在幽北三路的逐渐没落,摜跤这种古典技法也逐渐受到了冷落;虽说摜跤即便脱去了宗教的外衣,也算是门实用性很强的武艺;但毕竟在美观与潇洒程度上有些‘抱歉’;而且一经使出、场面上往往都是两个男子互相拉扯缠抱、或着在摔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看起来也不够雅观……

    所以在今时今日的幽北三路,摜跤这门技艺、虽然在短时间内还不至于失传,但也没有人愿意让自家的宝贝儿子、去专门学那种‘没啥用处、又不够文明’的武艺了。

    而教会葛家三虎摜跤的老跤师,是个晚年搬来幽北三路养老的漠北老人;而葛家大虎摔飞韦英的这一招跤法呢,也有个朴实无华的名字,叫做‘夹颈摔’。

    既然摜跤这种武艺,是发源于萨满教的,那么但凡是萨满教的男性信众,多少都会练过那么几招童子功。虽然如今在幽北三路,摜跤已经失去了‘市场’;可是在全民尚武的漠北草原,仍然还是备受推崇的一项‘业余竞技运动’。

    摜跤这门技艺,在漠北草原这个合适土壤之下,经过几代人多年的钻研与完善,已经渐渐地演变成了一套完整独特的体系。

    漠北跤法的基本功,分为上、中、下三门路术,而每路又有五种基本功法,在不同的人手里使用出来,效果也是千变万化的。

    上盘主要讲的是腰部以上、包括双手、双臂、胸背、以及‘变脸’的全部技法,大致可以分为支、横、盖、涮、带五种技法;而中盘呢,则全是腰腹这个核心门类的五种技法,大致分为崴、跨、走、入、代;至于下盘呢,则主要讲的是步法与腿法的应用,大致可分为抽、盘、踢、拽、过五门。

    这共计十五门的基本功练熟之后,再根据个人的天赋与习惯的不同,还可演变出无数的小摔、小绊、小别子,所以在民间也有着‘三年把式、不如当年的跤’、‘把式加跤、越练越高’等等俗话谚语。就连现在的江湖之上,也有不少是专门做‘生熟跤场’生意的‘老合’(江湖人的统称)。(熟跤场,就是单纯的表演摜跤、以卖票领赏为生之人;生跤场,则全是半说半演,靠着贩卖各种外用的‘独门成药’、以骗人为生)。

    寻常门派收徒,讲究的是肩宽背厚马蜂腰;可摜跤的好材料,却反其道而行之;绝佳的身体天赋,都是葛家三虎这种‘矮粗胖’的敦实身形。原因倒也很简单:个子矮、腿就短;腿一短、下盘重心就更加稳当。

    韦英曾经在战场上遇见的敌手,厮杀起来也都是刀来枪往,耳边飞箭的血腥风格,何尝又遇见过‘摜跤’这种奇怪的打法呢?正所谓‘招打两不知’,他先猜错了对方的路术,又兴之所至、耍了一套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却没啥用处的江湖刀招!这样的心态之下,即便是对上了葛家大虎自己,也定然要被摔出几个跟头去。

    就在葛家三虎朝着周围叫好的百姓们抱拳施礼、挺着胸脯洋洋得意之时,远处那个趴在地上‘生死不明’的韦英,唬着半张血肉模糊的脸皮,仿佛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一般,摇摇晃晃地再次站起了身子……

    葛家三虎听见了百姓们的惊呼,也收起了‘庆祝胜利’的那份闲心。三人齐齐转过头去,瞪大了眼睛,看着远处正在摇摇晃晃、朝着自己走来的韦英。

    “呸…呸……”

    可能是因为被甩出去的眩晕之感仍然没有恢复,韦英走路的脚步也略带着些蹒跚迷离。他一句场面话都没说,反而侧过头去、朝着路边吐出了几颗脱落的牙齿;紧接着,他又眉头一皱,抬起右手探入口中,捏住一颗还连在牙龈之上、但已经摇摇欲坠的门牙,硬生生拽了下来,扬手丢到了一边。

    “妈的,有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杀了老子,说你们是烂泥扶不上墙,还真不算冤枉了你们……”

    葛家三虎可能是被韦英的这一副铁血强横的模样给吓破了胆子,也可能是心中还抱着别的念头,竟然任凭着韦英向后扬了扬手、从跑来的‘衙役’手中再次接过一柄钢刀……

    “俺们仨人打你一个、虽然有点胜之不武,但也是咱们已经提前说好的事,你也怨不得别人。俺既然能摔你一次,也能摔你第二次,你要是还这么死皮赖脸的,下次俺可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准让你脑袋先着地……”

    这葛家哥仨、平时跟着那位漠北老跤师,都是在跤场习学摜跤之术。而凡是跤场的地面,统统都是‘三合土’砸地,被摔在上面的人,除了难免要吃一嘴的灰、脏了跤衣之外,根本就受不了什么大伤;所以别看这哥仨都是天生摜跤的好材料,但把对手摔成这个样子,还是他们学艺以来的头一遭。

    再加上这个韦英的身份,还是穿官衣、吃官饭的官老爷;自己兄弟三人把他给打了,那可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事啊!

    由此可见,尽管他们兄弟的跤法已经足够精纯,终究也只是普通百姓的身份,天生就带着些的怯官的脾性……

    满面鲜血、碎了半口大牙的韦英,看着那面有难色的三位‘胜利者’、二话没说便抡刀杀去……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交手,刚刚吃了个大亏的韦英,可绝对不会再犯方才那种‘低级错误’了。

    韦英刚刚当着万余名同袍兄弟的面前丢人现眼;后半辈子也只能也变成个说话漏风、吃饭掉粒的‘豁牙子’;那张原本还算周正的脸皮,也被戗下去半张,能不能恢复如初,是个谁也说不准的问题。承受了如此巨大的代价,若仍然抱着‘冷静心态’迎敌,他也就不是个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厮杀汉了……

    葛家三个人、六只手;对上一把钢刀、还有一个被毁了容的‘半疯’,场面上好像也算有那么一战;可才一交上手,打算故计重施的葛家二虎、便被韦英侧身一让、钢刀一挥,生生卸下了大半条胳膊去!

    这葛家三虎虽然有打人的胆子,但却没有杀人的胆子。如今见到‘不人不鬼’的韦英、从地上再次爬起身子,不死不休地再次杀来之后;刚才那副胆气已经丧去了一大半。

    胆气一丧,出手之时多少都会有些犹豫、动作也就难免变形走样了……

    葛二虎前去锁拿韦英臂膀的速度一慢,自然也就失去了先手之机……

    跤法不是仙法,手臂也不是铁棍;面对着韦英势大力沉的一记劈斩,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葛家二虎、瞬间只觉得手肘一凉、身子一松,紧接着就被自己拿只断臂喷溅而出的鲜血,蒙住了自己的一双眼睛,整个世界也变成了一片血红……

    ‘啊!……’

    待收手不及的葛家虎再次明白过来之后,瞬间便感受到了一股直入肺腑的巨大痛楚。这痛苦仿佛有形之物一般、直冲他的头皮、让他浑身颤抖发麻,又无力缓解半分;只得双膝一软,跪趴在地上,死命地攥紧左臂的断口之处,用膝盖在地上向前努力地挪动着身子、朝着心中唯一的‘救命稻草’——自家大哥那里爬去……

    “韦英!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狗东西,老子要你赔命!”

    那葛家大虎一见亲兄弟的手臂被韦英斩断,怒火瞬间直冲头顶,再也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了;周身的力道一较,浑身的肌肉高高隆起,便宛如林间一只愤怒的黑熊那般,朝着前方的韦英扑了过去……

    其实无论是跤法还是武艺,说到底,都是掩盖防御自己空门的同时,寻找对方空门攻击的‘游戏’;所以从古至今的武道高手,无论师从何门何派、是肉体凡胎还是天地灵脉,个顶个都是顶尖聪明之人。

    这葛家大虎在盛怒之下生出了拼命的心思,原本就极为擅长的力量方面,自然也爆发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之上;但同样的,带来‘力量加成’的这份怒火,也会让他暂时无法理智的观察战场局势、妨碍他的判断与观察能力。

    葛大虎的身法速度,原本就没韦英灵巧、如今又失去了冷静作战的成熟心态,他那手专注于破坏对方重心的摜跤之法,也自然失去了原本的威力……

    至于说盛怒之下带来的‘力量加成’,对于原本就没他力量强大的韦英来说,根本就算不得是什么意外的变化……

    更何况在如今在韦英的手中,还握着一把血淋林的钢刀!

318.南门之战(五)

    面对着如疯如魔一般扑来的葛大虎,韦英立刻屈身弓步、靠着忽然矮去一节的距离、在躲开了对方前伸双臂的同时、端举手中钢刀、以前脚为发力点猛一蹬地,身形受力顺时针旋转一周;同时,他双手紧握刀柄却并不发力挥斩,只以身体旋转之力带动刀身旋转,仿佛陀螺般地原地转了那么一圈……

    若是葛家大虎的理智尚在,面对韦英的这种还击方式,他只需腰腹用力,高吊起身子向上一纵,然后双手向下探去,紧紧扣住对方的肩膀之后,身形顺势借力一翻,便可以落在韦英的身背后了;如此一来,他只需向身后探出一条腿去、在对方双腿之间左右一扫一挂,打乱了地方重心之后,臀胯再一发力,便可以拽着对方的肩膀,再给韦英来上一个过肩抛摔……

    可惜,因为暴怒会给人带来‘力量增幅’的好处,也会让他无法掌控暴涨力道的的轻重缓急。葛家大虎扑来之时,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把韦英生吞活剥、当然是用尽了浑身的力道;如今韦英一个弓步旋身,失去了第一目标的葛大虎自然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调整好步法、收回没有找到目标的力道……

    如此一来,余势未消之下的葛大虎,只能朝着韦英的后背踉踉跄跄地扑去……

    如果韦英手中没有那柄钢刀的话,那么顶多也就是被他的身子一绊一顶、再摔飞出去一段距离而已,可惜的是……

    “咔咔!”

    两声频率极快、令人闻之色变牙酸的骨骼破碎之声传出,在场的围观之人都瞬间扭回了头去,不敢再看个仔细。

    尽管这二人一冲一撞、只在瞬息之间就已经完成,可听见了那两道声音的人,心中都已经明白过来:葛大虎的这双腿、应该是保不住了。

    “大哥!”

    已经冲到了半路途中、本想前后夹击韦英的葛三虎、只见两条原本属于大哥的小腿、此时已经高高地飞在了半空之后,双目瞬间血红一片,撕心裂肺地大喝了一声,随即抄起了刚才落在地上的那一柄钢刀,意欲与韦英拼一个你死我活。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不要,也要为二位兄长报仇雪恨……

    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把钢刀落在了韦三虎手上,甚至都没有一把棍棒来的更加趁手。正如动手之前、韦大虎的那点‘小心思’一样:对于他们这种没有搏杀经验的老百姓来说,这种长度的军中制式钢刀,不但没有什么杀伤力可言、还会影响他们的步法动作……

    “这位军爷,住手吧,有了!”

    万籁俱寂的人群当中,突然传出了这么一句喊喝。随即又走出了一位青年男子,身后还背着一杆长条形状的包袱……

    这一喊之下,满面鲜血的韦英却仿佛根本没听见一般,置若罔闻地朝着高举手中长刀、面对前方举刀劈来的葛三虎,露出了一道极为瘆人的笑容……

    “噗嗤……”

    随着一道银光自左下斜挑而上,刚才还举刀过顶、势如奔马的葛三虎,身形突然一滞,随即呆滞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如初’的前胸,瞬间栽倒在地……

    身体摔落在地上,葛三虎的伤口受力之下,瞬间喷涌而出了大股大股的血液,其中还夹杂着无数腑脏与骨骼碎片,宛如一道血红色的泉眼那般、‘咕嘟咕嘟’地不停翻涌出来……

    才刚扭回头来的百姓们,见状纷纷再次转回头去,扶着身边一切可借力的东西,‘呕吐之声不绝于耳!

    这个‘面貌凶恶’的韦英,下手实在太黑了!一刀之下,虽然没有把葛三虎斩为两截,但自他的左腰直到右肩处,都被韦英这一刀之下,四敞大开!可以想象的是,若不是葛三虎的尸体恰好平躺在地面之上,究竟还有多少的内腑脏器,要暴露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啊!

    刀斩葛三虎之后,韦英一转手中钢刀,走到了紧紧攥住断臂伤口,此时正在不停颤抖、小声抽泣的葛二虎背后,高高举起手中长刀,双膀一用力……看这副模样,韦英是打算以‘斩首’的方式,‘帮’葛二虎解决掉所有痛苦……

    “叮!”

    随着一身兵刃互斥之声传来、那柄已经堪堪落在了葛二虎后颈半寸之处的钢刀,瞬间被崩散了劲道;那个紧紧握住刀柄的韦英,也顺带着被刀身上传来的巨大力道,生生带出去了两三步远……

    “我方才已经说过‘有了’,为何还要下此毒手?”

    韦英回头看去,只见人群之中走出了一个青年男子,身材壮硕颀长,步法不快不慢、呼吸绵密平稳。由此可见,这位青年即便不是个‘凤毛菱角’的内家高手,也一定是有些经验阅历过的‘老江湖’了!

    这位‘老江湖’面色嗔怒、但却并没有着急强攻,反而是右脚一搓一挑、把击歪韦英钢刀的那杆长枪重新握在手中,驾轻就熟地一转枪杆,倒提在自己身后……

    “老子又不是你们江湖人、今日在这也是奉旨办差,你那什么‘有了、没了’的屁话,跟我说不着!”

    正如韦英所说,这句‘有了’,乃是江湖人士在试手过招之时,通用的认输方式。只要任何一方之人、高声喊出

    ‘有了’二字,那么正在比武的双方便会了立即收手罢战;此战的胜负之数,也就打这两个字当中得出了结果。

    理直气壮地回答完了问题,韦英唬着半张面皮,露出了一副似哭似笑地恐怖表情之后,紧接又再次抡动钢刀,冲向了那个正在‘自怨自艾、泪流不语’的葛二虎……

    “畜生,住手!”

    这使枪的青年男子、见韦英再次朝着葛二虎杀去,不由得大喝出声,同时一转手中枪杆,寒光凛凛的枪尖、便宛如灵蛇吐信一般、刺向了韦英劈至半途的长刀……

    ‘乒!’……‘噗!’

    这两道声音,分前后传出。而这青年男子收枪之后也是神色一变,懊恼与悔恨齐齐涌上心头。……

    这声金属之音,自然是他的枪尖击中对方刀身所发出来的;可韦英之所以能够安全活到今天,皆因为他有一个很好的优点——从来不会吃两次相同的亏!方才,他的刀身再次被枪尖击歪之后,韦英便借着枪尖传来的力道、一个旋身,攥着刀柄向后‘飞退’出去了足有十几步之远……

    如此一来,韦英止住了身形以后,‘正巧’堪堪停在一人的身边……此人,正是双腿膝下被他彻底斩断的葛大虎!如今他正眯着一双眼睛,也不知道意识是清醒还是糊涂,只是双手的十根手指,正在徒劳地扒着地上的石板缝。只看这副样子就知道、如今的他,正在抵抗着巨大的痛楚……

    而接下来的那一声‘噗’,便是韦英落地之后一扭腰身,用尽了浑身力道,高高举起手中长刀,连口喘气的功夫都没耽搁、直接剁在了葛大虎那健壮的身躯之上……

    没有任何意外,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葛大虎受此一刀重创,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只是身形顺着刀刃的传来巨大力道、微微起伏了一下而已,便脑袋一歪,断绝了生机;可这韦英一击得手之下,却还是不依不饶,不停上下挥舞着长刀,一刀一刀地劈砍着葛大虎的尸体,哪怕那依然温热的鲜血喷了他一头一脸,韦英却仍然双眼放光、如同中了邪咒一般、一边劈砍,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嚷道:

    “练过跤啊?哥仨有配合啊?身子练得够壮实啊!你他娘再爬起来摔老子啊!狗一样的东西,跟我玩江湖道是吧!……”

    看着韦英那犹如‘恶灵附体’的恐怖模样、包括那用枪的青年男子在内,所有人都觉得背后一寒,更有不少胆子小一些的妇女与青年学子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尿湿了裤子……

    这位用枪的青年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海林镖局的前任总镖头,江湖人送外号‘回马李’李海林的独生之子!

    他们海林镖局的事业,之前因为两北战争而陷入了停滞的状态当中;有好些被困在城外的镖师们,为了养活一家老小,便跑去了中山东幽两路赚外快;其中有一支队伍,还接到了东幽李家的一趟‘大买卖’,而带队之人正是他的父亲李海林。可惜,父亲这一去之后,直到今日,仍然杳无音信,生死不明,下落不知……

    直到最近几日,这位李少镖头遇见了一个自称父亲故交的少年;并且在他的指点下,还从父亲的兵器架子底下,找到了一封提前写好的‘遗书’。

    凡是常年走镖的老镖师,每次出门之前,都习惯提前留下一些重要的‘遗言’,已备不时之需。毕竟身为镖师,干的是刀口舔血的危险生意;所以,凡是家中尚有老幼妇孺在世,所有的老镖师都习惯在出远门之前,提前留下一封遗书。

    而李少镖头找到的这封遗书之上,只有短短几句话。除了吩咐他镖局与家中琐事之外,还另外吩咐他了一件有些‘莫名其妙’的事:

    海林镖局,要永远站在沈归的身边。

    看完了父亲遗书的李少镖头,当时心中只有一个疑问:沈归是谁啊?

319.南门之战(六)

    接下来,他就从这位‘小叔’沈归的叙述之中,听到了父亲已经阵亡的惊天噩耗。通过一场彻夜长谈,李少镖头才逐渐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李少镖头本心看来,虽然整件事还有不少疑点,又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佐证,就连那所谓的‘真相’,都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叔’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红口白牙说出来的‘故事’;可唯独那封遗书,却肯定是‘真货’,因为属于父亲独特的字迹,就算有天大本事的儒生、匠人,也肯定无法造假!

    因为他的父亲李海林,早年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盲’。读书识字,还是在他生儿育女、又开了这间海林镖局,万般无奈之下,才请来了个教书先生,勉强开始‘学习文化’的。

    所以严格来说,自己和自己的父亲之间,还有一段同窗之谊呢!

    之所以今日他会隐在人群当中,也是受到了‘小叔’沈归的嘱托。他们二人之间有约在先:如果沈归不在场之时、发生了什么意外的话,他一定要出面维持住百姓‘以死抗税’的那份决心。

    最先死去的那个力工,李少镖头觉得倒是无大所谓;但眼前这葛家三虎先胜后败,也顺势勾出了韦英胸中的凶煞之气。这哥仨败得一个比一个凄惨,周围的百姓们也是被吓的惊叫不止,人人的脸色都白了不止一星半点;若是再让韦英这么杀下去,只等韦家三虎全部死绝,那么毫无意外的,所有的百姓们都会立刻做鸟兽散!

    于是,百般无奈之下的李少镖头,只得挺枪出手,企图阻止韦英的赶尽杀绝。可惜,自己却因为‘一时大意’之下、反倒让韦英来了一手‘指东打西’:明面上是冲着断臂的葛家二虎而去、可他直等自己枪尖撞飞刀势,便立刻借力转身,扑向他心中的真正目标——那个被斩断了双腿、无法逃走的葛大虎!

    李少镖头脸色铁青地看着远处正在发‘邪疯’的韦英,耳边夹杂着百姓的胆怯与哭嚎、呕吐与惊恐之声。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心中非常自责,认为自己辜负了‘小叔’沈归的嘱托。

    既然注定了功败垂成,李少镖头有心扭头一走,可转念再一想,要是现在就走,我这趟到底算干嘛来的呢?

    他又低头看了看脚边那位目光呆滞、失魂落魄的葛二虎,心知这人就算‘抢救’回来,也已经彻底废了。即便自己拼命保下这么一根独苗,也无法让被吓到心惊胆战的百姓们、重新鼓起勇气了……

    李少镖头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没法子,来都来了,总不能当了一次帮凶,再灰头土脸的回去吧?自己日后可还要接手海林镖局呢,要是今日就这么退了,以后谁还敢把镖交给自己呢?

    于是,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至少要拖到沈归出现之后,自己才好功成身退。因为时至今日,自己跟着百姓学子逼宫,是为不忠;中计之下充当了韦英的帮凶,间接害死了葛大虎是为不仁;违背了父亲临终遗命,是为不孝;没能完成与‘小叔沈归’的事先约定,为不重义!

    自己还才刚刚子承父业、准备行走江湖;若是这四顶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大帽子扣在了脑袋上,日后还有何面目去吃镖行这碗饭呢?

    已经无所谓葛二虎死活的李少镖头,一句场面都没再多说,手中长枪简单调整活动了几下,自觉已经调整好了身体与心态之后,立刻挥动臂膀向前一掷、长枪脱手飞出、朝着前方正在‘泄愤’的韦英呼啸而去;紧接着他又双脚连踏两步,身体也宛如飞梭一般向对方冲去!

    好一个李少镖头,好一手追星赶月!

    他年纪虽然不大,可自幼便跟着父亲李海林习学家传枪法,练出了一身平和深厚的童子功;而且当李海林自认教无可教之后,还费劲了心力、托遍了关系,求来老乞丐伍乘风指点了李少镖头两个月。时至今日,李少镖头的武艺,已经不在其父之下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那些武力已临绝顶的高手过招,由于双方的身法与速度都已经匪夷所思,落在普通百姓眼中、往往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便已经分出了生死胜负,根本就没啥意思;而刚刚发生在南门大街上的这几场打斗呢,虽然过程看的十分清楚,但场面实在过于血腥残忍、招式虽然实用,但是‘观赏性’又着实有限,也不太合‘观众们’的审美…

    可如今李少镖头的这一手追星赶月极为华丽,尽管只是个起手势而已,但也足够让观众纷纷瞪大了双眼,不转眼珠的盯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少年侠士!

    ‘滑行’在半空中的枪杆与人、原本是一前一后的位置;可‘飞’至半路途中,凭着双足踏地的那点‘加速度’,李少镖头的身体,竟然已经渐渐与枪杆齐头并进了!

    眼见长枪的‘攻击范围’已经堪堪足够,李少镖头左手一伸,正好攥在了枪杆前端;随即他右手也向背后一抄,反把握在了枪杆尾部。紧接着身体强行一扭,凭空旋过身子,调整成了极为正统的握枪姿势;与此同时,飞在半空中的身体也稳稳落在地面之上……

    眼见如此精妙花哨的‘枪招与身法’,围观的百姓们刚想喊出一个‘好’字,便被他接下来抖出的十几个枪花晃花了双眼!

    李家的枪法,全都是大枪枪招,脱胎于枪法之祖——六合枪法。而习学六合枪法的基本功,便是抖大杆子了!

    简简单单的一根过丈白蜡杆,不仅可以把习武之人的全身劲道整合在一起,还可以在不知不觉之间,把人体的细微感官与整体协调性,提升到一个新的层次!

    而是,凡是江湖中人开馆收徒,无论所授武艺源于何门何派,为人师者都必须现在抖杆子上,下过很大的功夫。正所谓‘戳杆立场子’,这个‘戳杆’、戳就是大杆子的杆了。

    抖枪花,不单单只是一种‘炫技手段’而已,还可以通过观察对方同时能够抖多少个虚影、来大致判断武艺达到了怎样的程度;而若是达到了一定境界之后,还可以在抖出的枪花之中‘真假掺半’、以虚实相合的手段迷惑敌人。

    李少镖头在抖杆子上下过苦功,这些枪花虽然只有十几道,但进攻的角度极为分散,虚实真假又难以辨别。他韦英手中只有一柄钢刀,在这么短的一瞬间,他就要决定到底该往哪边躲,钢刀又要格挡哪个枪头;而他所‘瞄准’的那道枪花,到底是真是假;即便真的侥幸躲过了这一招,又该如何反击……

    面对李少镖头这十几个真假掺半的枪花,才刚刚转过身来的韦英,正面临着一个很重要的抉择。

    韦英不是个江湖经验丰富的‘老合’,自然也不懂‘单刀破大枪’的武艺。面对着十几道寒光夺目的枪头刺来,就算是再狂暴的人,也知道大事不妙啊!他下意识地往后微退了半步,却恰好踩在了一个绵软无力的‘物体’之上……毫无防备之下的韦英,直觉自己脚下一滑,身子也顺势向后躺去……

    韦英踩到的‘绵软之物’,自然是被他‘泄愤’至面目全非的葛大虎了!

    这个世界上的事,往往都非常奇妙。如果韦英没有‘一脚踏空‘,而是正面抵挡李少镖头这招精纯老辣的‘百花式’,定然是要当众上演一出‘金枪锁喉’的!皆因为他正在努力辨别真假的这十几道枪花,其实都不是真正的杀招!

    正所谓乱花渐欲迷人眼,李少镖头抖出来的所有枪花虚影,其实都是为了迷惑韦英、让他陷入艰难抉择之中的虚招!他这百花式的真正杀招,乃是随后而来的白蛇入洞——也就是挺枪前刺。

    试想一下,当那韦英选定了某一道枪花、作为自己的主要格挡对象之后,定然会探出手中长刀;如此一来,失去了长刀护体,浑身空门大开的韦英,也就成了最好的枪桩子!只等他挺刀格挡的一刹那、李少镖头立刻便会迅速的一退一进……瞬息之间,凭着真正用上了全身之力的‘白蛇入洞’,便会‘击碎’那些迷惑敌人的枪花,直刺对方要害!

    可惜,这原本的必杀之局,却被刚刚惨死韦英之手的‘葛大虎’、‘出体’破坏掉了……韦英失去平衡之后、直挺挺地向后摔去,竟然在无意间‘破开’了李少镖头的枪招!

    一击未能得手的李少镖头,当然也没傻愣地站在原地;他一见韦英向后摔去,立刻借着向后抽枪的力道,改前刺为转身……转瞬之间,一道几乎看不见出招轨迹的枪头、竟然从李少镖头的背后‘透体而出’!

    直到枪尖已经刺破了韦英皮肉之时,李少镖头的转身才刚刚结束。无论是节奏还是角度、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这一招回马枪,威力都远在他的亡父李海林之上……

320.南门之战(七)

    也不知道葛大虎的‘在天之灵’,打的到底是个什么主意。韦英被他这一绊之下,躲过了本已避无可避的那招‘金枪刺喉’;不过,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至,躲得过初一、却躲不过十五;转瞬而至的这一招李家回马枪,却扎扎实实的捅在了他的身体上!

    尽管回马枪本是用来奇袭身后追击之敌的招术,并不是专打躺下敌人的‘地躺枪法’,不过对于如今的韦英来说,这枪法已经足够精妙了……

    一枪刺去,瞬间便穿透了韦英的身体……

    内腑受此重创之下,韦英连叫都没叫出一声,只是歪了歪脑袋、‘哇’地一声喷出了满口鲜血;不过李少镖头却显然不想再给他任何机会,后手瞬间一转枪杆,刺入韦英体内的枪头便再次扩大了伤势,把原本并不算大的伤口,生生剜成了足有碗口大小……这一枪转完之后,伤口的鲜血改喷为涌,二次受创的韦英再也无力挣扎,只得双目无神地躺在了地上,无力地抽搐起来。

    “狗一样的东西,敢伤我家韦营正!”

    还未等李少镖头抽出枪头,围观‘衙役’的队伍当中突然发出一声暴喝!随即一位大概四十岁上下、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挥舞着手中长刀,一马当先向他冲来;在这汉子的身后,还有着密密麻麻、数不胜数的‘奉京府衙役’,也都挥动着手中长刀,双目喷火地盯着那个‘杀人凶手’……

    李镖头抽回枪来,斜着眼睛看向远处这数百位衙役,嘴角一撇,大声喝道:

    “终于肯出手了?小爷早就知道你们这些朝廷鹰犬,都是只有群胆、以多欺少的王八蛋!来吧!不管你们这些畜生是一百还是一千,爷都单枪匹马,一并接下来了!”

    那些围观百姓们,今日总算是亲眼见到了活的‘英雄’!

    就算是没有生命危险的街头斗殴、敢于以一敌十者,已经是万人难觅的勇武之人了!可这位使枪的少年侠士,此时面对着黑压压的衙役兵丁,竟然单枪匹马就敢应战!这种人不是天生的痴傻、就是那种一天一地的大豪杰!

    冲在队伍最前方的人,正是那位‘办完了差就退伍’的老马!别看他如今年事已高、可他的作战经验与求生手段、全部不在韦英之下!如今面对着以一挡百、仍然面无惧色的李家少镖头,只是在心中暗赞了一句‘好胆色’,同时挨着身子挥起一刀,直奔对方的‘下三路’砍去了!

    欣赏归欣赏,厮杀归厮杀,凡是在血水里摔过跤的汉子,只要一出手,那必然是招招奔着搏命而去!什么仁义体面、什么江湖道义,在这些死过百次千次的汉子心中,统统都毫无意义!

    李少镖头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毕竟也曾跟着老乞丐伍乘风学过一段时间的武艺,实战经验肯定是半点都不欠缺的。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勤王,以这些‘衙役’以往的形式作风判断,只要自己能够干净利落地杀掉带头的几人,剩下的那些小喽啰,也就会不攻自破了……所以在李少镖头看来,这数百位奉京衙役虽然看起来人山人海,但真敢朝着自己伸手的,也就是领头的那么几个而已……

    可他与老马才刚交上了手,李少镖头心头顿时一沉:奉京府的衙役要都是这种水平,那奉京城的下三滥们早就死绝了!这个中年人虽然没学过武艺,可单从他的反应速度与临阵应变来看,此人定然是一位百战余生的老行伍了!

    面对自己飞速刺来的寒铁枪头,对方竟然连看也不看一眼,只是握紧自己的刀柄,兵行险招的一侧身,贴着枪杆犹如泥鳅一般,欺近了自己身前三步左右。距离拉进之后,他的钢刀非但没有劈头斩颈、反而刀刀都奔着自己下三路斩去!

    正所谓力从地起,李少镖头的下盘,正被老马不要命般的飞速抢攻着,自然就免不了要抬脚躲闪;这反复交替的抬脚,既打乱了身形,也失去了运力上身的机会;无法运力,自然也就无法反击。李少镖头的手段,明明比老马高明了不只一星半点,但也只能不停应付着对方杂乱无章的进攻,一时之间还真感觉有些束手束脚!

    老马把迎门三刀砍完之后,见李少镖头竟然连手都没能还上,身子也连战连退,不由得大喜过望,拼命加快了攻击频率;直到李少镖头的小腿,撞上了正在发呆的‘断臂葛二虎’之后,不停后退的身子不由得立刻一滞……

    与此同时,老马的钢刀也奔着自己的小腿而来……

    这一下,李少镖头已经是避无可避了!他向前,就变成了与手执钢刀的老马贴身缠斗;他向两侧闪去,那位失去了长兄幼弟、外加自己一条小臂的葛二虎,就会暴露在老马的刀下,成了自己的替死鬼。

    情急之下,李少镖头突然灵机一动,左脚尖一踢枪尾、以枪做棍戳在地上,斜斜地迎上了砍向自己小腿的钢刀……

    随着一声刨木之声传出,被卸去了力道的刀锋,自然而然地被荡散开来;李少镖头怎么可能放过这个绝佳的反击机会?趁着老马空门大开的机会,抬起‘棍’来,直直戳在了老马的心口窝上……

    老马要害遭次重击、连连退去几步,同时也‘噗’地一声喷出了满口鲜血,如飞瀑一般涌出的鲜血,直喷了李少镖头那一身……不问可知,他这蓄上了真力的一‘捅’之下,即便老马没有当场身亡,定然也活不过多少日子了……

    而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发财大计’、也随之变为了镜花水月……

    老马口喷鲜血地倒飞出去,立即撞乱了跟在他身后一道冲来的兄弟们。不过,那些‘衙役’仅仅停滞了几息时间,连‘手忙脚乱’都没有发生,便再次朝着李少镖头一拥而上……

    若论起真实武力的高低,这些飞虎军的亲卫营兵,就连给李少镖头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可这毕竟不是一场公平的比武决斗,对那些如狼似虎的老兵来说,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要把眼前这个杀了营正与老马的厉害小子,在乱刀之下剁成肉泥!

    他们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也没有什么道德与仁义的观念。在他们看来,所有的道理都比不过两句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面对那些咬牙切齿的衙役们、李少镖头没有半分胆怯之意,手中的一条长枪舞动如飞,一时之间,还真没让对方找到什么好的近身机会。这跟木制枪杆在他的手里,竟然犹如面条一般柔软,携着‘忽忽’的破风之声抡动开来,不单速度极快、还封锁了前身范围内、所有可能会受到攻击的角度……

    即便这样的防御方式极其耗费体力,但面对那些密密麻麻迎面砍来的钢刀,李少镖头也只能用这般‘笨拙’的方式勉强抵挡。可是他自己心里也十分清楚: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恐怕根本撑不了多久了……

    失去了韦英与老马的飞虎军亲卫营,也没有变成断了线的木偶。这些老兵油子,可个顶个都是百战余生的老油条、如若不然的话,也没有资格被编入这亲卫营当中。他们或是勇冠三军、一身是胆;或是奸险狡诈、花样繁多;无论他们看起来身材是高矮胖瘦,一旦放在战场上,以一敌三还是没有问题的。

    更何况这五百人彼此之间、虽然未必都能亲如兄弟,可对于互相之间的战斗习惯,却早就是烂熟于心的事了。

    此时他们一见李少镖头的枪法精绝,气息沉稳,己方兄弟短时间内无法近身,也就不再拼命地向前挥刀了;而是互相照了几个眼神之后,便宛如一条被巨石分开的溪流相仿,把李少镖头团团围困在人群当中。

    包围圈形成之后,他们倒是也不着急一拥而上,反而是任凭正面的兄弟们继续挥刀强攻。即便久攻不下,他们也不见半分急切之色,反而还极其富有层次感地分成了几个班次轮换,以体力足满的生力军,换下那些已经脱力受伤之人。

    在这等作战思路之下、即便李少镖头血气方刚、武艺精纯,但勉励斗了一段时间之后,手下却没能再取走半条人命!

    这些‘衙役’们,采取的是极为正统的‘战术’;凡是遇见兵力稀少,但战斗力强横之敌、都会犹如不眠不休的海浪一般、分梯队、分批次地层层进攻,不留给敌人半分喘息之机。

    纵使李少镖头的手段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一杆长枪,一双手脚而已,只要那些衙役能豁出性命不要,堵死了他所有闪转腾挪的空间,那么任凭他枪术如何精妙,也定然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不过如今这些人,显然没有那份心思:他们就想靠着这种‘疲劳战术’,生生耗尽李少镖头的体力。他们是想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的,把这位武艺高强的少年英雄‘捉拿归案’。

    当然,拿住之后再把他乱刀砍死泄愤,也同样不是什么大问题……

321.南门之战(八)

    李少镖头虽然武艺精湛,实战经验也颇为丰富,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而已,又怎么可能知道那些老兵油子的肚子里,到底存着多少坏水呢?

    刚一开始之时,他面对那些双目喷火、奋力强攻的衙役们,他还得意洋洋地把手中那杆大枪舞动如飞、与他们兵兵乓乓地打了一个热火朝天;可交手时间一长,想起了那些早已经四面合围、但却一直没有伸手的人,自己心中不禁也有些疑惑:明明是绝佳的围攻机会,他们为何无动于衷呢?

    又奋力抵挡了一会,李少镖头感到自己的双臂渐渐发酸,挥舞大枪的频率也自然缓了下来。可这枪势一缓,场面上就更加诡异了!在他自己看来,乏力之下的自己,明明已经露出过好几次的破绽;可周围这么多的老兵油子,却仿佛双目集体失明一般、继续保持着正面强攻的态势;而且,自己这一慢,就连他们挥刀的频率与节奏,都逐渐慢了下来……

    这本来是个好事,却也让李少镖头越打下去、心中越觉得暗暗发凉。

    由于战场范围太小的原因,即便对方围攻自己的人数众多,但在同一个时间之内,可以对自己造成真正威胁的,仍然只是站在最内圈的几十位而已;但是,人多自然也有人多的好处,一旦内圈有人受了重伤、或者气力不支的话,只要身形往后一退,立刻就会有精神足满的同僚上前,补上他的那道缺口。

    所以,自己一定会筋疲力尽,但对方的攻势,短时间内根本不会有丝毫的减弱。

    事出反常则必有妖,李少镖头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他却已经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于是,他也一改方才那大开大合的战法,不在与对方斗力气,而是用更加节省体力、杀伤力也更强的刺、挑枪势迎敌,意在灭杀掉更多的敌方有生力量。

    他这个思路倒是没错的,可惜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那些刚才还在袖手旁观的衙役们,一见李少镖头彻底‘开了杀戒’,便明白他已经知道了己方的那些小心思……于是,这些人就立刻抡动起了手中长刀,齐齐大喝一声、朝着李少镖头一拥而上……

    南门外的这一场恶战,很快便拉开了正式序幕;但可惜的是,也很快就结束了。

    李少镖头改换了枪路、围住他的‘衙役们’也立刻一拥而上,开始了对他的全力‘围剿’。如此一来,被压缩了活动范围的同时,也自然会失去大部分的防御能力。至于说李少镖头手上新添的那十几条人命、对于现在这个局面而言,就犹如一把沙子撒到了禹河当中,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这枪头的刺入与撤回、多少都会延误他的动作速率;再加上此时他的气力本就已经堪堪用尽,油尽灯枯之下的李少镖头、脚步与动作才刚一见缓,那些从背后与身侧不停劈砍而来的刀锋,自然也就无法顾及得到了……

    ‘噗、噗、噗……’

    李少镖头才刚刚刺死一人,还未来得及抽回枪头、只听得耳后恶风不善。他刚想旋身躲闪,无奈使乏了力的腰腿同时一软,动作只慢上了半分、背后便瞬间连中三刀!那三股巨大的力道,只砍得他向前踉跄了几步,直觉面前又是一道银光耀眼、抬起抵挡的右臂,又被对方当头抡下的钢刀砍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

    一拳败、万拳来!身上每多填上一道伤口,动作幅度就难免受限、身体也无法如臂使指般地运转自如,若是再加上战斗空间被压缩到了一定地步,哪怕是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再难有所作为……

    随着李少镖头的鲜血不停飞溅,这群老兵立即化身为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亮出了锋利的‘獠牙’一拥而上、誓要把这个与亲卫营结下了血海深仇的少年侠士,乱刀砍成肉泥!

    “住手!”

    由打南门大街的北侧,突然传来了一声犹如旱天惊雷一般的暴喝;众人闻讯看去,只见一家二层饭庄的楼顶之上,又出现了一位手执长剑的少年侠士!他的暴喝之声才刚刚落下、整个人便仿佛一只大鹏鸟那般、张开双臂从天而降,虚空中更是双脚互踏三步、竟然凭空改变下坠之势、横着身子向前飞出去了三丈开外!待他身形站稳之时,双脚已经踏在了战圈的正中央。

    沈归的突然出现,让那些‘衙役’也警觉地停下了挥刀的手臂!毕竟这李少镖头与飞虎军有着血仇、但沈归却是个摸不清来路之人;既然摸不清来路,又没有私仇,又何必要与这看起来非富即贵的少年公子结怨呢?落在地上的沈归,一见李少镖头此时的凄惨模样,心中极其悔恨自责:若是自己能再早到半刻的话,兴许……

    没错,此时的李少镖头,竟然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清秀模样了。在前几道伤口刚刚挂在身上的时候,他还存着闪避格挡的防守念头;但随着周围的人越聚越多、空间越压越小、在他身上落下的钢刀越砍越重之后,那些原本就余下不多的气力、连带着伤口喷出的血液,终于缓缓流尽……此时,那位原本清秀俊朗的李少镖头,周身上下挂满了婴儿嘴一般大小的伤口、紧紧闭着双眼,身子也软软地挂在了直立在地上的枪杆上……

    不问可知,李少镖头的最后一口气,便用在把枪头刺入青石板当中,抵住自己失去力气的身体……直到此事,这位少年侠客仍然没有倒下!

    沈归一眼望去,只见他整张右脸都被一道巨大的伤口占满,透过那些外翻开来的皮肉,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后槽牙了,模样极其血腥恐怖;而他那一身的侠士装,也早就被钢刀割成一条条碎步,此时都饱饮了英雄之血,软塌塌地贴在了他的身上。

    沈归原以为他已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可没想到一听到双脚落地之声,这位惨不忍睹的李少镖头,竟然再次睁大了眼睛!他循声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满面愧疚、双目血红的沈归,露出了一抹极为悲壮、又耐人寻味的恐怖笑容:

    “你咋不明天再来呢?……”

    随即,他又扭过头去、狠狠盯着皇宫的南门方向,终于垂下了高昂的头颅……

    远处飞虎军旗之下的那个张黄羚、与站在南门之外的颜复九,也看到了沈归‘华丽登场’。他们二人一改方才的轻描淡写,不约而同的收敛起了坐山观景的心思,各自把腰间的战剑握在手中高高举起,在正午烈日的照耀之下、反射出了两道夺人耳目的耀眼光芒……

    “众将士,听某号令!包围南门大街的所有出口,一只飞鸟、一只虫子都不许放过!”

    甲叶摩擦之声、配合着纷乱而急促的脚步,一时间宛如决了堤的大坝相仿,惊得所有百姓都目瞪口呆。

    他们原本还抱着‘这些士兵,只是想吓退自己’的侥幸心理;如今一听主帅下令‘关门’,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这回,那个王八蛋太子,怕是要动真格的了!

    在场之人除去沈归以外,包括读了一辈子圣贤之书的倪院正,谁都没见过万余军士一起行动的大场面。这不是几十个几百个街头混混互殴、也不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学子百姓聚众闹事;而是实打实的幽北正规军,都是身上有甲,手中有刀,奉旨杀人的索命恶鬼!

    这些士卒的刀锋所向,本该是啸聚之匪、是犯境之敌;而今时今日,这些原本就是从民间征集而来的将士们,却要把他们手中的屠刀,挥向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了……

    尽管百姓们在来的时候,已经鼓起了胸中的勇气与怒火;可一旦面对这些犹如雕像一般沉默而麻木的‘正规朝廷军队’,还是让他们感觉到心惊胆战、手足无措……

    ‘自投罗网’的沈归倒是并不在意,他只是轻轻走上前去,面色凝重地抽出了那杆支撑着李少镖头遗体的大枪、又轻手轻脚地把这位死状凄惨的侠士平放在地上,伸手合上了他双饱含怒火的眼睛……

    随即,他便抬起头来,先是看了看天空中的烈日骄阳,又伸出袖口来抹了抹额头渗出的汗水,稳稳举起手中长剑,他剑锋所指之处,正是皇宫之内、勤政大殿的方向:

    “小儿颜昼!你毒害先帝篡位、火焚姨娘寝宫、刺杀幼弟灭口、践踏朝廷法度、生活奢靡无度、暴敛搜刮百姓;时至今日,你竟然还妄图以刀兵之利灭口,以求掩盖自己的全部罪行!如此天真之举,还真让沈某可发一笑;殊不知,你能杀得了南门大街上的诸位忠义之士、却杀不尽幽北三路的万千良善百姓;你今日灭的了悠悠之口、却无法操纵华禹大陆的诸位史家之言!将以欺上天,则上天不可欺;将以愚下民、则下民不可愚;将以惑后世,则后世必不信!颜昼啊颜昼,你那‘千古一帝’的宏图大愿,必将成为一场黄粱美梦!”

    这一番激昂慷慨之言,只听得三北书院的学子们人人愤慨;而那些脸色煞白、已经萌生退意的百姓们,也彻底止住了身体的颤抖,再次握紧了手中那简陋到近乎可笑的武器!

322.南门之战(九)

    如今在皇宫南门城楼之上,还藏着一位正在观察‘民心所向’的太子!当他听完沈归的这一番话后,脸色也是骤然一变:他本以为靠着之前飞虎军的那一番血腥屠杀,已经足够让这些逼宫的贱民们魂飞胆丧了;可没想到他们竟然已经愚蠢到了这等地步、只凭着沈归的几句言语鼓噪,竟然再次鼓起了与朝廷正面相抗的胆子!

    莫非这些出身低贱之人,同样也没有脑子吗?否则的话,为何沈归与倪醒随便说些什么,就蒙蔽的他们罔顾了满门家小的性命,只凭着手里的几根破木棒,就敢于啸聚逼宫,谤君谋反呢?

    人类的想法往往就是如此奇怪。颜昼在愚弄百姓之时,总觉得幽北百姓贪婪奸滑,让他们多纳一文钱的税款,都要抱怨个没完没了;而当百姓被别人‘愚弄’之时,这位太子殿下又觉得幽北的老百姓没有独立思考、明辨是非的能力……

    即便颜昼此时已经恨得牙根发痒,心中也不得不认同沈归方才的那一番话:若是此事最终真的无法善了,那么自己那个千古一帝的伟大愿景,就势必要成为镜中花、水中月了!

    于是,颜昼朝着身旁伺候的大太监李昱轻轻摆了摆手,自己则走回了城楼之中,坐在椅子上端起了茶碗,凝神静气的等待捷报传来……

    而端坐在马背之上的张黄羚,见到南宫门城楼之上,不知何时挂起了一面小黄旗,紧咬牙关思忖了半晌,随即左手一挥,朗声说道:

    “步弓手,引箭搭弓,等某帅令……”

    他的这道帅令,已经不单单只是要把沈归万箭攒身那么简单了!

    在沈归‘华丽出场’之时,足有成千上万双眼睛、亲眼见证了他的鬼魅身法。任谁想来,他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若是没有那些亲卫营的士卒,拼出性命把他团团困住的话,只要他想抽身一走,根本就没人能拦的住他!

    正如张黄羚发布的帅令那般,唯一能够击杀如同沈归这般武道高手的方法,便是射出遮天蔽日的箭雨,让他们那鬼魅身法无可施展;但是这样一来,不单百姓与学子会被殃及池鱼、就连那些拼命围困沈归的‘自己人’、也同样难逃一死!

    张黄羚这份‘狼子野心’,哪能瞒的住亲卫营那些奸懒谗滑的兵痞呢?一听自家大帅的帅令,所有人都纷纷收起了与沈归拼命的架势,面色不善地像那杆御赐飞虎旗看去。

    而张黄羚手下一位有些年迈的副将,此时面带谨慎之色地走到了他的马前:

    “大帅,那些可都是军中的精锐啊……您这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可是再难有活口……”

    “老黄啊,你以为这真是本帅之意吗?张某虽然无甚才德,但毕竟也是飞虎军中之人,又何忍下令、让同袍手足自相残杀呢……你还是看看城楼之上吧,看完你就都明白了……”

    这位黄副将闻言扭头一看,只见皇宫南门的城楼之上,不知在何时挂上了一道小小的明黄色令旗!一见这个特别的颜色,老黄也不由得神色一震,死命地拽住了马缰绳,对张黄羚苦苦哀求道:

    “帅爷!这就更不行了!太子爷是拿您当……”

    “住口,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吗?你我二人同殿称臣,既食君之禄、自当回报君王之恩……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哪怕是黄副将这样的粗鄙武夫,都看得出来太子挂的那面黄旗,就代表着他要把‘这口大黑锅’,‘赏赐’给张黄羚来背;而张黄羚本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可即便看得出想的透、他又能如何?张黄羚这三个字,无论是在幽北民间、还是各路大军、甚至是在朝堂之上,都早已经沦为别人背后的笑柄了;若是自己再次选择‘弃暗投明’、转投二皇子的阵营当中,不就真成了别人口中的‘三姓家奴、四主之仆’了吗?

    也就是说,此时此地的张黄羚,已经被逼到绝路之上!无论是兄弟俩哪方获胜,都注定了不会有他的任何好处;而今日一战,即便他成功割下沈归的头颅,那么他自己的性命,也就同时被太子永远握在手中了!仅凭他今日的这一道将令,日后太子随时都可以做些花活,或卸了他的兵权、或要了他的脑袋!

    ‘哐当……

    就在老黄和‘老张’二人互诉衷肠之时,那些被自家弓箭瞄准的亲卫营军士,有一人却扬手丢下了手中钢刀。

    “张黄羚!爷们现在跟你交代一声,老子要回家种地去,不跟你干了!”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大汉说完之后,朝着远处的张黄羚抬了抬下巴,三下五除二地脱干净了身上那套有些滑稽的衙役服,光着黝黑发亮的身子、只穿一条小裤,晃着身躯上的陈年老伤,一摇三晃地朝着人群以外走去,边走嘴里还边念叨着:

    “妈的,老子当了二十多年的兵,杀过马匪杀过燕狗,就是没杀过自家兄弟!还是老马说的好啊,干点啥不比当兵挣的多呢!一家老小还等着老子养活呢,一个不小心的话,真死在自己人手里,连个抚恤都没地方要去……”

    凡事只要有个带头之人,就毫无问题!而这些早就有心卸甲归田之人,在他的身体力行之下,就仿佛是得了传染病一般……

    接下来的场景,看的身陷重重包围之中的沈归都有些愣神!

    这些方才还如狼似虎的汉子,纷纷扔下了手中长刀,三下五除二也把自己扒了个精光!一眼望去,全是没穿衣服的糙老爷们,竟让沈归竟然生出走进了澡堂的错觉……

    坐在马上的张黄羚见此异状,立刻一挥手中战剑:

    “放!”

    “嗖……嗖……”

    一声令下之后,预想中的箭雨却并没有出现,只有零星的几根箭枝射向空中。而且,那些‘孤苦无依’的箭枝、射出的角度也歪了不只一星半点……

    张黄羚愤怒地望着步弓队,只见那个步弓队长、此时也正面带央求之色地回望着自己……

    张黄羚把牙一咬,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紧接着一个晃肩、反手抽出了挂在马鞍后面的一架长弓,伸二指迅速抽箭搭弓,连瞄准的步骤都直接省略,引弓即发,朝着天空连发三箭!

    这一手精湛到近乎华丽的射艺,把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个目瞪口呆!就连正拽着他马缰绳的副将老黄,此时都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位小腹微凸的张大统领!

    在今日之前,所有的人都认定了这个张黄羚,只是个善于审时度势、惯于卖主求荣的无能之辈;可今日他显露的这一手射艺,没有个二三十年的苦功,根本就达不到如此轻松写意的境界!当然,射艺的高超与否,还是要看准头是否足够……

    ‘噗……噗噗……’

    那个最先‘卸甲归田’的中年汉子,已经走出了足有五十步开外,眼神差一些的,连人影都几乎看不清到了……尽管如此,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三根从天而降的羽箭,扎扎实实地扎在了他的身体之上!

    紧接着,那个不着寸缕的身影一滞,便垂垂瘫软在地,不再动弹分毫了!

    “再有敢于阵前鼓动啸营哗变者,与此贼同罪!”

    张黄羚把长弓向后一背,用犹如鹰隼一般凛冽阴郁的目光,死死扫过了所有麾下将士……

    沈归也是第一见到张黄羚如此的意气风发,心中暗自叹服岳丈李登:看来,无论是什么样的下脚料,只要是经过丞相大人的手调教之后,多少都会有些过人之处啊!

    沈归看着那些左右为难的‘光汉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略微活动了一下自己身体,感受着肋间伤口处隐隐传来的拖拽之力,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随即,他又转了转手腕脚腕,活动了几下稍嫌僵硬的脖颈,一转手中长剑,指着那些面色为难的汉子们:

    “来吧,别渗着了?发昏他也当不了死啊!”

    话音一落,沈归率先发难!春雨长剑寒芒一闪,四颗头颅便齐齐向半空之中抛飞而去!

    无论是被君威所迫的张黄羚、还是坐在城楼当中暗叹‘人心不古’的颜昼,此时的心情都远不比这些光身子的军汉们更加复杂。

    其实,凡是行伍投军之人,无论本身脾气秉性、管用战法手段如何,骨头里都是崇拜英雄的血性男儿。他们之前在对阵那个用枪的青年侠士之时,已经心生敬佩之意了;但无奈前有皇命在身、后有自家两位兄弟的血债,也就管不了那许多了;可他们毕竟与沈归无冤无仇、又刚刚被自家主帅‘出卖’,早就已经萌生了退意。本还想着是不是跟他假打几合,撑个场面也就算了;但这位少侠竟然敢以一己之力率先出手,与已经萌生了退意的‘敌人’结下血仇……

    这样的举动,若不是因为此人是个愣头青、就是人家想为剩下的兄弟们找一条活路……

    “二位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子,您的这份‘好意’,我代诸位兄弟谢过了……”

    “老子出手杀人,就是为了不说话!战罢!”

    沈归一转手中长剑,飞身扑向那些还没来得及‘更衣’的赤裸军汉;与此同时,随着几不可闻的皮肉撕裂只声,沈归劲装之下的中衣、也洇出了一团鲜红……

323.南门之战(十)

    趁着那些汉子弯腰捡刀的当口,沈归竟然依仗春雨长剑之利,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来,扩大了这道‘人肉包围圈’!而这些汉子们,此时大多都是光着身子应战;一旦没有了衣裳布料的阻挡、喷溅而出的鲜血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仅仅才挥出几剑、沈归的一身劲装竟然已经被飞溅而来的血液彻底打湿!

    一时之间,整个南门大街上都弥漫起了一股腥甜中略带着些刺鼻的味道,惨叫与呼痛之声也不绝于耳,就连鞋底踩在地面之上、都已经带上了粘连黏稠之声!

    一见‘杀鸡儆猴’收到了效果,张黄羚也不再任由沈归放肆的大杀大砍、再次举起自己手中长剑,高声下令道:

    “步弓手,搭箭引弓!放!”

    这次,随着弓弦嗡嗡作响,犹如飞蝗过境一般的箭雨冲天而起!这种遮天蔽日的气势、竟然让天色都为之黯淡……

    “乡亲们啊,还在等什么呢?快上啊!”

    在张黄羚下令放箭的同时、那位一直在和倪醒窃窃私语的徐延华,也站起了身子,朝着奉京城的百姓们振臂高呼起来!接下来,十几个壮小伙子扛起了一扇扇不知从哪卸下来的宽大门板,不要命地冲向了沈归;与这些‘盾牌兵’一道冲出人群的,还有无数手执木棒、农具的小伙子!尽管他们的身形大多都瘦弱不堪、可任谁都想不到、就凭他们这副隔皮见骨的身子,竟然真就把包围圈撞出了一道大口子来!

    毕竟这些人都是穷苦出身、平日也做惯了体力活,尽管身材略嫌干枯瘦小,但力气却绝对不亏!

    这就是那两个老头商议出来的应对方式了。当那些步法整齐,身背长弓的步弓队伍露面之后,这两位德高望重的智者,便已经提前做好了防御准备。在葛大虎摔飞韦英的同时,他们便已经未雨绸缪的开始准备起来:他们让一些小伙子迅速去拆些宽大厚实的门板,意在防备官军痛下杀手。尽管当时的他们也并不确定颜昼会不会狗急跳墙,但提前准备,总还是不会有错的……

    这一下子,两位老人的先见之明便派上了用场。

    尽管这些人手中的‘大盾牌’、‘选材做工’还是颇为考究扎实的;但仍然还是有些呆板木讷之人,拆卸掉了一些或是镂空、或是残破的老旧门板;因此,在第一轮的箭雨停息之后,还是有不少人落得个‘盾破人亡’的下场。

    不过,那些赤身露体的亲卫营军士,远比他们更加凄惨!他们手中的那些钢刀,既不如大枪那般攻守兼备,也不如长剑那般轻便灵活;如今面对从天而降的箭雨,竟然丝毫无法抵挡!如此一来,自然就犹如秋风扫落叶那般、躺倒了好大一片;而身在战圈之中,又得到两位‘盾牌兵’拼死保护的沈归,只被流矢擦伤了两道皮肉而已,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势。

    “步弓手!搭箭引弓,射!”

    如今的张黄羚已经彻底豁出去了!半刻喘息之机都不想再给沈归留下,一箭才刚刚发完,立刻再次举剑号令。他根本就不相信仅凭他一个沈归,便能在那些贱民的拼死护佑之下,安然无恙的挺过十几轮箭雨……

    幽北三路最普通的步弓手,单以制式一石拉力的长弓计算,能连续发出五箭之人,即可成为合格的步弓手;能发出十箭之人,即便编入精锐边军序列;而能发十五箭者,就可成为营中箭术教头;能够连续发射二十箭以上的话,就可以凭着这手箭术、得到校尉将军的军衔了。

    第二轮箭雨仰射而出,又一阵‘蝗虫过境’的嗡嗡之声过后,冲出人群的十几位‘盾牌兵’,就只剩下了两位幸存者而已;而沈归这次也没有那么幸运了,他的右臂肩头结结实实地中了一箭;不过好在双方距离过远,箭头也入肉不深;否则的话,单凭这一道箭伤,沈归的右臂在短时间之内,就再也派不上用场了。

    第二轮箭雨过后,那五百位亲卫营军士、也已经所剩无几;还有些被风吹歪的流矢,连带着一批没有算好围观距离的百姓与学子们,都一并扫到在地。当然了,严格来说这也并不能算作误伤;因为颜昼与张黄羚早有约定在先:凡是亲眼见证了这场屠杀之人,半个活口都不能放走!

    此时已经老泪纵横,心如刀绞的副将老黄,看着远处堆积如山的尸体,感受着脚边流淌的浓稠血液,悲愤的连双唇都颤抖起来:

    “张将军啊……末将求您了!不要再下令放箭了啊!如若此时我等将士,面对的是敌军的千军万马,末将也甘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拖住敌人;可如今对方只是一个青年而已啊!您就睁开眼看看吧,咱们那五百兄弟,如今还所剩几何啊?您就看在战死的韦营正面上……给亲卫营留下个种吧!”

    张黄羚也不敢看向这位正在苦苦哀求的老将军,只是狠命咬了咬舌头,便扬手劈开了纠缠不休的黄副将,再次举起将军剑来……

    ‘砰!’

    刚刚被一手扫开的黄副将突然蹦起身子,用一双满是战疮的大手、紧紧握在了锋利的剑身之上,鲜红的血液也顺着剑锋边缘、缓缓滴落在胸前的铠甲之上。他这次却并没有开口哀求,只是仍然用那饱含热泪的一双虎目、死死注视着马背上的张黄玲……

    “哎……老黄啊老黄,你让我给亲卫营留下个种,可若是我等此次办事不力,惹恼了城楼之中正在观战的太子殿下,那时节飞虎军的种,又要靠谁来留呢?用五百人的性命,换来两万活口,这笔账还需要我来给你算吗?松手吧……你若是看不了这等场面,就退出城去,顺便找营中医官包扎一番好了……”

    说完之后,张黄羚再次想要抽出长剑,没想到仍然还是纹丝不动!那个死死握住了剑身的黄副将,此时面带希冀之色,迫不及待地说道:

    “帅爷您看,那小子的身上如今已经挂了彩,就让末将带上些兄弟们,去把他的头颅取下来吧!如果末将失手战死,您再放箭也不迟啊!您放心,就算末将不敌、在战死之前也一定会拖住那小子的手脚,让他不得动弹分毫的!如此一来,您也好跟太子爷交差,兄弟们也能找出条活路不是?”

    张黄羚略一思量,看了看这位满手鲜血的黄副将,终于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挑几个身手不错的兄弟,前去取他的头颅吧。不过,黄将军你也切莫死战不退;若一旦自觉不敌,可千万要退回本队当中啊!黄某甘愿背负骂名,就是为了能多活几个飞虎军的兄弟!若是连你这个副统领都一并战死的话,那么我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黄副将见张黄羚做出妥协,心中不免大喜过望。他立刻松开了紧握剑身的双手,朝着身后的队伍高喊了一嗓子:

    “出来几个带种的汉子,跟老子一道杀敌去!”

    话音刚落,他也不管身后有没有人响应,抽出横挎腰间的斩牛大刀,反手一荡扛在自己双肩之上,不紧不慢地向沈归走去。

    随着双方距离越拉越近,老黄的那柄大刀也从肩膀上卸了下来,就那样垂在身后的地面上拖拉着,刀锋划过青石板,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噪音……

    沈归一见这位黄副将出战,不由得眉头一皱,暗道棘手。此时他肋间与肩膀都有伤口,身形与招式无法随心所欲的施展开来,实力自然也是要大打折扣的;但向自己迎面走来的这员老将,身后拖着一把大号斩牛刀,很明显是大开大开、势沉力猛的莽夫手段。眼下自己动作幅度受限,一会与对方动起手来,就免不了要正面较力;但如此一来,自己伤势再次扩大、也是无可避免之事了……

    “呔!”

    二人距离十步开外,这位拖着大刀的老将军便发出一声大喝!紧接着双腿变走为跑,行进的速度慢慢加快,步幅也越跨越大……

    如此一来,沈归的心中就更加忐忑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高明玄妙的刀法招式,但却蕴含一种独特的发力方式!天下众家武艺之道,简单说来,大多都是在探索如何提高自己的瞬间爆发力。发力之时也都是聚集起全身劲力,融会与一击之中,全部爆发出来;而这员老将军的发力方式,却其反其道而行之!讲究的是‘内劲外力,先运劲而后发力’。

    这样的方式,看起来虽然动作有些缓慢,可一旦击中目标,其中蕴含的破坏力也是极其惊人的!

    黄副将每踏出的一步,都是他运劲的一个过程;而此时改走为跑,就代表他的劲道已经积聚到了一个临界点上……由此可见,他那接下来的一刀,定然会携带着刚猛霸道的劈山撼岳之力!别看他只是个在战场上厮杀的凡夫俗子,但即便是陆向寅或岳海山在世的话,生受他这样一刀,也定然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位黄副将的祖上本是南康粤江人士;而这种‘先蓄劲,再发力’的独特运劲方式,便是来自于他粤江老家的一种上古拳术——大洪拳!也是‘南拳北腿’中的南拳、还是南拳五大宗门之首。

    时光流转,岁月如梭,黄家祖上世代习学的‘大洪拳’、传到了远赴幽北谋生的黄副将这辈上,已经只剩下了运劲法门。而他也正是靠这一手‘祖传功夫’,才混到了飞虎军副统领这个位置上的。

325.收官之战(一)

    随着头顶的阳光变得越来越毒辣,气温也变得越来越高。空气中弥漫起了血液的腥味,脏腑的臭味,把一条南门大街熏得简直臭不可闻;而刚刚爬出来的沈归,深吸的第一口气,就差点没压得住喉间涌上的吐意。

    他抚摸了一下胸口之后,缓缓站直了身体,用力搓下了那些糊住双眼的干血渣子;待视力恢复正常之后,沈归立刻回头看去,他想要知道拼死救下自己一条性命的恩公,到底是哪位熟人。

    可是,这次沈归却打错了算盘,他所见到的恩公,竟然是意料之外的两副面孔……

    刚才情急之下、推倒并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竟然是两位老者:上面那位,是卸了职的衙门管账先生徐延华;而下面那位,则是三北书院的副院正倪醒倪安在!

    这两位周身插满箭枝、早已泯灭了生机的老者,与沈归结识的时间都只有几天而已,连话都没说上几句,更谈不上什么过命的交情了;但就是这两位陌路人,竟然会在千钧一发之际、甘愿用自己的性命,替沈归挡下那些遮天蔽日的索命之箭,这种舍己为人的情操,既让沈归感到震撼,也让他觉得受之有愧……

    无论是徐延华还是倪醒,沈归原本都认为他们只是年纪高迈的读书人而已;可这两位手无缚鸡之力、连走路都已经颤颤巍巍的老人,竟然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他清楚的记得,二老方才明明就站在两具棺材旁边,只要他们背靠棺材蹲下身子、那么虽然也可能会受伤,却绝对没有致命的危险!

    其实,沈归也曾几次做出过舍己救人的‘蠢事’;可是今日轮到他来接收到这样一番沉甸甸‘好意’之时、却令他感觉到手足无措……

    “哎……你们两位老爷子啊,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没想到腿脚还真挺快……”

    沈归的流出的热泪,在脸上那厚厚的血污当中‘犁’出了两道沟壑。紧接着,他双腿一软,跪在了两具射满箭枝的尸体旁边,不停颤抖着嘴唇与双手,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故作轻松的玩笑话、一边小心翼翼的从二位老人的身体上取箭。看他那谨慎温柔的手法,就像是唯恐惊醒了两位正在‘熟睡’之中的长辈……

    主帅张黄羚却显然没有他那么复杂的情绪,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尽快解决掉沈归这个大麻烦。毕竟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等地步,无论是谁,现在也都无法收手了!而这条历来都是人声鼎沸的市集大街,如今已经化作了一间血腥恶臭的‘屠宰场’;碎肉与血污满地横流、呻吟与哭泣之声也是此起彼伏。

    这个地方,哪里还像是幽北三路的首府奉京城啊!这里,分明就是人间炼狱!

    “好了……你们二老先躺着歇会,我去把剩下的那些烂摊子处理了,再回来伺候你们老哥俩……”

    沈归说完了想说的话之后,以双手拄地,在满是血污的石板路上连叩了三个响头;紧接着他又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咧开嘴巴笑了笑、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配合着满身黏稠的污渍,仿佛是一直刚由血河里浮上来的食人恶鬼一般恐怖!

    接下来,他伸出了右手大拇指,奋力朝着自己的巨阙、气海两个穴道连点两下。这并不算是什么力量增幅、或‘请神上神’的神秘术法,只是很简单武学医理而已:巨阙主心,气海主气,配合着两记重指法夹杂着真气一刺,方才还有些萎靡虚弱的身躯、骤然仿佛充满了气一般的鼓荡起来;远远看去,沈归原本看似清瘦的身形,就仿佛突然涨大了三圈一般健壮,就连那身弹力十足的劲装、都一起被他撑破开来……

    而还行还未曾得到进攻命令飞虎军与太白卫,此时一见沈归生出了这种惊人的变化,每个人都把眼睛瞪的大大的,生怕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是因为恶臭之味冲脑,导致自己产生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幻觉!

    而端坐在战马背上的张黄羚,方才看到沈归那摇摇欲坠的样子之后,还以为他是到了油尽灯枯之时,这才没有下令继续放箭;而眼看着沈归此时产生的这个惊人巨变,也让他忽然想起了对方的另外一重身份:他还是萨满教的现任大护法啊!

    这个沈归,可是靠着先代大萨满李玄鱼、以自身性命为引,全力保下来的邪门死胎!后是经林思忧萨满一手抚养长大,是天地灵脉共同努力之下的‘成果’,又怎么可能只是个‘身手不错、才思敏捷’这么简单的少年呢?但凡是跟萨满教沾边的人,就没有半个省油的灯!远的还不说,就单说东海关的那一场天火,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定论!莫非,那些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萨满巫师,还真的有通灵之力不成?而这个沈归如今突然身形大涨,难道也是什么萨满教的上古秘法?

    他这种想法,虽然也谈不到是胡思乱想,但却显然是自己在吓唬自己。沈归只是用刚刚把内息聚集在大拇指上,当作是针灸的银针一般刺入主管气、血的两门穴道之内。他只是在想做最后一搏,催动自身心血为引,好让残破不堪的身体不至于‘当场罢工’而已。就好像是没有了木柴的炉灶,填进去一些草纸凑数,用以短暂延续火种。说是饮鸩止渴也行、说是困兽之斗也没问题。

    至于说看起来忽然身形暴涨,也是因为这次沈归动了真气,也第一次抱定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念头;再加上他也不清楚自己的心血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刺穴的力道也略重了一些……那些饱含生命本源的心头血、在他用真气引流之下奔而出,转瞬间便灌注与沈归的四肢百骸、不但充实了已经干瘪的气海经脉,还鼓动起了他原本酸软无力的身体肌肉!

    如此一来,原本就已经披挂了一层厚实‘血甲’的赤裸身躯,肌肉也全部高高绷起,再加上那些从毛孔里‘逃逸散去’的多余真气,还扯破了他的那一身侠士劲装……所以,远距离看去,就仿佛是沈归突然‘变壮’了几圈似的!

    所有‘激发潜能’的方式功法,毫无疑问都会给本人带来无穷无尽的后遗症!而且,那些奔流于四肢百骸的狂暴真气,还会随着血液的流动,立即撞入沈归头顶百会穴;虽然还不至于让他狂性大发或彻底失智、但起码在短时间之内,他都已经无法思考任何复杂的问题了。

    张黄羚看着那位浴血之人缓慢而坚定地朝自己迈着步子,手心也不由自主地渗出了一汪汗水……

    “刀盾兵……”

    一句完整的帅令才说出了三个字,沈归便突然从原地消失;下一个瞬间,随着一声极轻的气爆之声传来,由漫天凝结的血液碎片当中,凭空出现了一位双目血红、牙齿森白的少年!他手中那柄饱饮鲜血、却依旧寒光闪烁的春雨剑、剑锋所向、直刺张黄羚的脖颈要害……

    即便在场有这么多双眼睛,都在死死盯着沈归,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清楚的看到,他究竟是如何在眨眼之间,凭空出现在张黄羚身前的!

    刚刚还坐在战马之上指挥作战的张黄羚,此时根本来不及张弓搭箭,只是凭着求生本能直挺挺的向后一躺,后背紧紧贴在马背上,这才堪堪避过了那一记匪夷所思的攻击;可没想到一剑不中,身形已经掠过马背的沈归竟然在半空途中生生扭过了身子、随着他肋间再次喷出了一道血雾的同时,反手向张黄羚再扫一剑。可惜这一剑的挥出,是沈归生生‘偷’出来的当口,也就无法用尽全力……

    一剑中的,在破开了张黄玲将军盔之后,仅仅把他的发髻割散开来而已……

    张黄羚当然顾不上重新‘束发’了,他急忙挺直了身子,手执将军剑回头望去,想要用双眼寻找沈归的出手角度,也好防备他下一次的‘突然袭击’……

    “大帅!当心头顶!”

    随着几声此起彼伏的提醒,手忙脚乱的张黄羚连头都没顾得上抬,直接双脚一踢马镫、同时身子直挺挺一歪,整个人便立刻滚落在地,染上了一身的血污……

    不过,在下一个瞬间之后,除了张黄羚的纯种大宛马,被沈归一剑当中劈开、还连带着好几位出言提醒的飞虎军士,也都一并被割开了喉咙……

    这样诡异的场景之下,莫说是让步弓手瞄准发射了,就连想要看清沈归的身形,都是万万做不到的事!张黄羚当然没有死战不退、以命换命的勇气,才刚刚滚落马下之后,便开始想要解下自己那身造型惹眼的将军铠,同时还拼命地从蹭着碎肉与血污,想要找个当口化妆逃命……

    可惜,就在张大帅滚在地上‘补妆’之时,一柄雪亮的长剑却诡异落在了他的脖颈之前……也不知该说张黄羚的脖子过于脆弱、还是该称赞春雨长剑的锐利非凡;总而言之,张黄羚这次死亡的全过程,即便让天底下最公正的掌刑官前来审理,只怕都要挠破了头皮:

    这沈归一没打二没骂,只是杀了他的一匹马而已,大不了赔上百十两银子;而他是被吓的自己满地乱滚。最后还由于惯性所致,亲自用脖子‘蹭’到了别人的剑刃之上,这才导致最终被切下了脑袋。如此一来,到底要如何给这桩命案定性呢?到底算是张黄羚自杀好呢?还是算沈归误杀好呢?

    不过,死了一个张黄羚,对于此时的沈归来说、什么都证明不了。他紧接着飞起一脚,踢开了那颗满地乱滚的头颅,反手再次抄起光可鉴人的春雨剑,继续向飞虎军杀去……

326.收官之战(二)

    飞虎军这次出动的是全部军中精锐,连带着已经全军覆没的禁卫营在内,总共也不过八千五百之数;哪怕是刨去那些‘瞒报、虚报、吃空饷’的颜家旁系子弟,最多也就是再折损个两成而已。

    此时沈归显然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走,但那些人数众多、却没什么心理准备的‘幽北精锐’,尽管他们装备齐整、人多势众北、却反而慌了手脚!毕竟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个沈归到底施展了什么‘妖法’,竟然能把身法速度催动到了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如今的此时他们就连沈归的人影都看不清楚,又如何瞄准射击?又如何压缩他的活动空间呢?

    随着张黄羚如今尸首两分,飞虎军也就彻底进入了群龙无首的尴尬局面!先帝亲口敕封的大统领战死了;军中威望甚高的副统领战死了;军衔最高的亲卫营长也战死了,那么咱们到底该听谁的,这场‘仗’接下来又该怎么打,一时之间大家谁都拿不出一个准主意来……然而,就在这些士卒

    ‘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沈归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飞虎军大旗旁边,手扶旗杆仰天狂笑,随即以剑作刀,横向一剑斩去,随着‘喀拉’一声,那杆足有上百年历史的颜氏军旗,轰然倒地……

    “李昱……将士们因何事惊呼?”

    “回陛下的话,飞虎军统领张黄羚、副统领黄功,亲卫营正韦英三人此时皆战死殉国……而逆贼沈归刚刚又砍倒了太祖爷御赐的飞虎军大旗……”

    对于颜昼来说,那三位战将阵亡的消息,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坏事;可太祖爷御赐的那杆军旗,可是代表着他颜家祖上浴血奋战的勇武战功,可绝对不能蒙上半点尘埃……

    “呵呵,郭云松这个外孙儿,胆还真的够大啊……李昱,挂黑旗吧……”

    颜昼思量了半晌之后,终于还是对李昱开口吩咐下去。紧接着他便站起身来,拿起了摆在桌面上的折扇,手腕轻轻一抖,展开了一副精美绝伦的山水画,一边扇着风、一边晃着四方步走了出去。

    若李总管识字的话,一定能从那副画上看出些许端倪:陛下这幅扇面的名目,乃是一幅《幽北江山图》。而这幅扇面的作者,正是刚刚万箭攒身、横尸街头的牧草阁主——倪醒倪安在。

    “陛下留步…现在二……啊不,逆贼颜青鸿还没有露面,柳代监事也还没有回宫完差,若是现在就动手杀掉沈归,是不是略嫌早了一点呢?奴才担心会留下祸患……”

    颜昼没心情与一个太监解释更多,只是轻摇了两下扇子,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南门城楼。

    而那些站在皇宫南门之外的两千余太白卫‘援军’,一直都在齐王颜复九的带领之下,抱着肩膀看热闹。当然了,他们身为‘援军’,既然敢于采取‘隔岸观火’的态度,当然也就得到了颜昼的明示暗示;而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那位英明神武的陛下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嘿我说管事的,城楼上可挂黑旗了……”

    一个半依半靠在拒马桩上歇着的太白卫老兵,此时挑了挑下巴,朝着对面那位正在看书的齐王颜复九粗鲁地嚷了一嗓子;而颜复九闻言也抬了抬头,见到城楼上那面小小的黑旗,也立刻合上了手中的小册子。随后他慢悠悠地站起了披挂整齐的身躯,又伸手拍了拍裙甲沾上的灰尘,对那些模样懒散的老兵痞们嚷了一嗓子:

    “嘿、嘿!睡着的都醒一醒了,抽烟的也把火先灭了……哎你小子偷着喝啥呢?哪弄得酒啊?…嘿我说邪了门了啊!城里的大小买卖早就关门了,酒你还能提前准备、可这熏猪头肉又是从哪弄来的呢?……”

    颜复九扯着脖子喊了几嗓子,那些大爷们才终于不情不愿的放下了手头的‘活’,朝着他叽叽喳喳地嚷着:

    “我说管事的,您瞧现在这天气多热啊!咱们爷们还都穿的这么齐整,盔甲也死沉死沉的,您瞧瞧给我捂出的这一脑门汗!太子让咱干啥您就直接说呗,咱赶紧办完赶紧散,这股子味也太他娘冲鼻子了……”

    颜复九面对这些兵痞也是一脸无奈,指着前方正在以一己之力,屠戮整个飞虎军的‘血人’沈归,无可奈何的说:

    “太子让咱把沈归拿住,就这么点破事!那既然都坐累了,哥几个看看谁去辛苦一趟,咱赶紧办完赶紧散了……”

    一位正在脱靴脱袜的老兵,听到这里却不咸不淡地开口说道:

    “我说管事的,沈归可是咱郭老王爷的唯一血脉!咱们看着他被飞虎军那帮兔崽子欺负、不去帮忙已经不像是爷们干的事了;如今还要让咱们亲手拿他?太子这主意还真是损的缺德带冒烟啊!话,我今天就给你放在这里,老百姓闹事、学生闹事咱们都管;可是这位沈少爷闹事,我们不帮他一把,已经算是哥几个有忠君爱国之心了!”

    单从这位太白卫老兵的话就能听得出来:还真是有什么的将军、就带出来什么样的兵!就他的这副做派与说话时的口气,简直跟郭云松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原本也是太白卫一员的颜复九,早就知道他们这些太白禁卫的老兵,个顶个都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面对着这种蔑视的态度,他也只能对着这位老兵勉强笑了笑,语带妥协地说:

    “我本来也没打算老几位亲自出手啊,但是咱们来都来了,也总得把皇差先应付过去呀?那这样吧,哥几个继续歇着,我挑几个兵伢子去,让他们把这档子小事办了就行……”

    太白卫虽然是郭云松亲自调教出来的老班底,但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渗透分化、早就已经不是清一色的‘郭家军’了;颜复九委屈巴巴的陪完了笑脸,又朝着远处一员青年小将军招了招手。

    这位小将军年纪大概在二三十岁左右,身子看起来羸弱不堪,就连身上的那副重甲都有些撑不住了,整个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看着颇有些滑稽……

    “齐王殿下,不知有何吩咐?”

    这位瘦弱小将走到颜复九面前,也不知是因为不堪甲胄之重,还是因为心中带着一份对王爷的恭敬之情,‘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颜复九的身前,引得那位脱了靴子的太白卫老兵一撇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还真他娘的贱呐……”

    这位小将军却仿佛没听见一般,连脸皮都没红一下,规规矩矩地等待着齐王颁布的帅令。

    “带上你的兵去把沈归擒住,不要让他再杀下去了……”

    “是!不知殿下您想要死的沈归、还是要活的沈归?”

    他这么一问,还真把齐王问的有些发愣!颜复九抬头看了看城楼上的那面黑旗,又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这才压低了声音回复到:

    “陛下有好生之德,沈归被你等擒住之时肯定是一息尚存的大活人、只是在递解到金殿受审的半路途中才伤重不治、当场身亡了……总而言之就是这么意思,剩下的细节你自己慢慢编吧……”

    “末将得令!”

    回完了话之后,这位瘦弱青年朝着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太白卫一招手,还真就站起了二十几条汉子,跟在他的身后、一起朝着沈归的方向走去……

    “呸!这些‘小娘皮子’,还真以为穿上一身重甲、就变成带卵的硬货了?瞧瞧沈少爷的身手,别说他们二十几个了,就是咱们一千多人一拥而上,也未见得就能怎么样……”

    那位老兵说到这里,又扭过了身子,伸手拽下另外一只鞋,朝着颜复九的后背丢了过去……

    “嘿我说管事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总跟着沈归的那位天灵脉者,直到现在可还没露面呢!那位老神仙要是一露面的话,这皇宫没准都得被人家爷俩给砸吧碎喽!哎对啊,您不是也亲自跟天灵脉者交过手吗?咋就不知道害怕呢?还真他娘记吃不记打啊?哈哈哈哈哈……”

    齐王颜复九被他扔出来的那只臭军靴,正好敲在了后脑之上;盛怒之下的齐王被气的面容扭曲、刚欲拔剑,却反而深吸了一口气,连个头都没回,一声不吭地继续注视着远处的沈归……

    而那些太白卫的伢子兵,倒是也没迅速的加入战团;反而离着还有一段不小距离、便已经沉默着四散而去……

    “嘿管事的,您找的那些个‘小娈童’跑了嘿!还不赶紧去追啊?现在那南北市场都关了门,您要是想再凑出这么多的俏相公来,可是不太容易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些太白卫老兵嘴里的话越说越过分,但背着身子的齐王殿下,脸上的神情反而越来越淡然;按理来说,以他亲王的高贵身份,受此奇耻大辱之下、不但能生生吞下这口恶气,竟然还能复合着他们的下流话:

    “要我说也是!南北市场这一关门呐,想找个寻欢作乐的地方都没有;等这档子事解决了之后,我便会恳请陛下重开南北市场!总得给咱们当兵的苦命人,找一条‘生路’不是?”

    颜复九这个回应、已经不是‘唾面自干’就能形容的了!就连那位不停出言挑衅的太白卫老兵,此时都被他给说没了词,只能叨叨咕咕的小声说了几句废话,靠着自己的余光,偷偷注视着远处正在奋战的沈归……

327.收官之战(三)

    尽管齐王颜复九从小就‘自甘堕落’、很没出息的当了一辈子闲散王爷;但就算再没出息再无能,也是幽北三路唯一掌握实权的亲王身份,他的见识与肚量、更远非那些胸无点墨的粗鄙军汉可比。

    自从城楼上那面黑旗一挂,颜复九就感受到了这些太白卫老兵的‘别扭’之处。虽然平时这些郭家父子带出来的中山路老兵、也不拿自己这个先帝钦封的太白卫大统领当成一回事;但自己毕竟也曾经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最起码的‘表面尊重’,他们还是能够做得到的;可今日从他们嘴里说出的那些污言秽语,分明就是想引诱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太白卫最高长官发怒……他们这个奇怪又反常的举动,再结合沈归的身份与状况随便那么一猜,颜复九也就彻底释然了……

    虽然他们这人的嘴巴已经足够阴损了,可惜还是吃了没见过市面的亏!单凭他们这种拙劣的演技与心眼,若是把他们放在文官队列之中,只怕被人玩死之前、还在琢磨着怎么回报仇人的大恩大德呢!

    理解了他们的想法之后,颜复九就更瞧不起这些‘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蠢货了。甘蔗哪有两头甜的道理?两边都想占,最终肯定是哪边都占不到!

    此时沈归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也仿佛被蒙了一层薄薄的红纱,身体的力量虽然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涌出,但随着他收割的人命越来越多,他也渐渐无法完全控制好自己动作的那些细微之处了……

    就算是再强横的力道、再迅猛的速度,也都需要靠着本人的身体施展出来;即便他身体的敏锐度与灵活性都已经达到了巅峰状态,可是肉体凡胎的承受能力,终究还是有其极限的!

    就以方才他拼着肋间伤口再次撕裂,也要回手劈开张黄羚头盔的那个回合而言,想要在‘招式用老’之后,再次挥出那迷思诡谲的一剑,身体就需要扭曲成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这就已经不是肉体凡胎能够达到的程度了;而如今随着同时面对的敌人越来越多,他本身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可以预见得到,若一直是这样战下去,他的身体机能也必然要逐渐开始崩溃。

    沈归能够以一己之力、与几千飞虎军周旋了这么久,除了自身的武艺出众、敌人的战斗力也实在有限之外;很大的原因就是他选择的战术方法得当:他选择依仗鬼魅的身法速度、采取游斗的方式迎敌。

    当然,也正是因为他选择了这种正确战术,所以最先崩溃的部分,便是他的腿部肌肉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忽然浮现身影的沈归,奋力挥出一剑、轻轻松松地割开了四名士兵的喉咙,打算再次飞身退开之时,突然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整个人踉跄出去三步,之后才再次在众人眼中消失……

    而这没由来的踉跄,便是沈归右腿肌肉不堪重负,彻底断裂所导致的。

    无论是力量还是劲道,都需要靠着身体的肌肉来运聚与传输;而如今沈归的大腿肌肉断裂,虽然不至于让他彻底丧失行动能力,但也难免要给他的行动带来不小的影响!

    接下来的场面,也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沈归那如灵如影一般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原本以他之前的那般鬼魅身法,落在旁人眼中看来,就是一个点到另外一个点的凭空出现;可自从他无端踉跄之后,所有人都能仅凭着一双肉眼,就能捕捉到他的身法轨迹了。如此一来,尽管仍然无法凭借弓箭预瞄行进路线,但至少也让那些犹如‘待宰羔羊’一般的飞虎军士们,看到了一丝反击的希望……

    此时此刻,沈归本人也是极其难受的。他只觉得自己空有一身劲道,但却完全无法施展出来!无论是挥剑的左手还是发力蹬地的左腿,传来的全都是酸软绵柔的触感;既然感受不到剑身的回馈力道,也就分辨不出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

    而对于现在的沈归来说,一旦发力之时没了准头,可远比身法受限还要危险许多。方才他还能做到‘一剑封喉’来节约力气,如今却因为发力不当,偶尔会留下一些活口,偶尔也会挥出一道巨力,把头颅远远斩飞……尽管现在他有强行催动的心血之力辅助,看起来也不算是太大的问题;但谁又能说得准,这股‘借来的力道’、会在什么时候消失呢?

    看到了反击希望的飞虎军将士,立刻在一些校官的喊喝之下重新回过神来。他们都整理好了情绪、不再各自为战;更令人欣喜的是,还有好几个聪明人,背靠着背围成一个个的圆圈。他们是想靠着这种方式,来抵抗沈归那恼人的绕背偷袭……

    自从年幼之时,跟着齐家兄弟一起习学猎术开始,沈归便已经清楚了控制呼吸节奏的重要性;习学武艺之后,呼吸的名字虽然变成了‘吐纳法门’,虽然频率与节奏也是各不相同,但其中的许多原理,却都是可以互相印证的。

    而如今沈归的呼吸频率已经变得异常急促,满是伤痕的胸口也仿佛是铁匠铺拉开的风箱一般、上上下下地不停起伏着。沈归自己也清楚,长此下去定然会大事不妙。但他采取这样的方式,也实属无奈之举。此时此刻,他的头颅此时已经仿佛是一锅沸腾的开水,不但头部胀痛难耐、就连恶心呕吐的欲望,也开始有了抑制不住的迹象……

    所以,他选择加速呼吸频率,也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想要靠着吸入大量的新鲜空气、来抵抗愈演愈烈的眩晕呕吐之感……

    “太白卫!就是现在!”

    就在沈归再次剑斩三人之后、手扶双腿开始干呕的时候,突然从旁边的屋顶上传来了清脆的男子声音!紧接着,便有无数麻绳编制巨网,由打周围各个方位的房顶之上,朝着沈归站立的方向抛了过来……

    沈归听到喊声传出,心中便知道是有了‘新节目’;可当他抬头一看,发现了头上那些飘飘荡荡落下的绳网之后,不由得发出轻蔑的一笑:就这破玩意儿,连打猎都派不上多大用场,你们还想用它困住小爷?就这种下落速度,哪怕是腿脚不灵便的老年人,也完全来得及闪避啊!

    想到这里,沈归发出一声嗤笑,随即以没有手上的左脚踏地,打算飞身退开……没想到才刚一发力,耳边却再次传来了撕裂之声……是的,沈归左腿的肌肉,也在这一蹬之下不堪重负,彻底断裂开来……

    志得意满的沈归毫无心理准备、瞬间变瘫坐在了地上。不过,对于那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麻绳大网,他也自信能够及时补救……

    跌坐在地上之后,沈归立刻抬头看去:他发现以如今这个下落速度计算,自己已经来不及强行起身了;于是他抄起那柄削铁如泥的春雨剑,朝着天空飞快的挥舞起来;随着爽快麻利的割裂之声,那些从天而降的麻绳大网,就仿佛是被风吹散的花瓣一般、四散飘荡开来……

    “呵呵……就凭这些玩……噗……!”

    沈归方才挥剑之时用力过猛,导致左臂肌肉也发出了撕裂之声;虽然没有彻底断裂开来,但彻骨的疼痛也让他暂时陷入了耳鸣当中;正因如此,对于背后冲来的飞虎军士卒,他也根本没有任何防备……

    逞强的话才说到一半,沈归突然觉得后背受到了一股巨大力道冲击,喉间也涌上了满口腥甜的血液…

    这一次,沈归再也没来得及,把涌出鲜血咽回肚子里去……

    “我……我……我砍中他了!”

    一位嘴上还长着绒毛的飞虎军的青年士卒,此时正难以置信的看了看手中那柄钢刀、而后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沈归、与他背后那一道巨大伤痕……

    “唰……”

    沈归连头都没回,反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挥去一剑,斗大的头颅立刻‘骨碌骨碌’的滚落在他身边,脸上还带着没有散去的欣喜之色……

    “下网!”

    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出,刚刚遭到重创的沈归,双手撑了撑地、却仍然还是手臂一软,又徒劳地摔回地上。他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了那股心血之力,已经是强弩之末,正慢慢开始消散开来;而之前那些被暂时隐去痛感的内外伤势,此时也排山倒海一般袭来……

    而这一次从天而降的那张大网,并不是那种用麻绳编织的‘便宜货’。这张大网,是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蚕丝编织而成,看上去虽然显得脉络纤细脆弱,但坚韧程度却远非寻常蚕丝可比;而且,这张黑色大网在阳光的照耀下,竟然还反射出了金属的光泽……

    其实以现在沈归的身体状况而言,想要擒住他,根本都不需要这么精巧的‘渔网阵’;只需要冲上十几个壮汉飞身一扑,定能把沈归压得无法动弹…

    直到已经身陷渔网当中、沈归才看了个清楚:原来那些反射金属光泽的东西,竟然是纤薄铁刃!这种阴狠毒辣的‘铁渔网’,虽然对江湖顶尖高手的用处极为有限;可若是一个不小心之下、真的被它罩在了身上,那可就应了那句老话:

    不死,也得脱层皮!

328.收官之战(四)

    沈归背后遭受‘偷袭’的这一刀,不单只是皮外伤那么简单,还连带着被锋利的刀刃破开了背后一道要穴——风门!这风门穴一破,之前积聚起的心血之力也骤然消弭于无形了。此时此刻的沈归,别说挣脱周身披覆的‘铁渔网’了;就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再也抽不出来了。

    那位身形瘦弱的青年将官一见渔网之中的‘猎物’已经无力抵抗,立刻大声喝退了想要冲上去‘捡漏’的飞虎军,自己则慢慢悠悠地从房顶爬下来,亲自前去给‘猎物’解套了……

    与此同时,奉京城的东大门,随着一道‘嘎啦啦’的城门铰盘声响,缓缓地向意气风发的二皇子颜青鸿,敞开了幽北都城的怀抱……

    “颜老二你闻闻,这味道不对啊!咱可不能再磨蹭了……我看还是分头行事为好。这样吧,你带着洪老将军和中山督抚军赶紧去南门大街救人;我先去一趟河中后街和丞相府,打探一下情况……”

    高大坚实的东大门一开,颜青鸿身后的傅忆便抽了抽鼻子,随即脸色骤然一变,朝着颜青鸿低声商量了几句,便再也来不及详细分说,抡圆了鞭子狠狠抽在了马屁股上,单人独骑、纵马入城……

    而身披金甲、腰悬利剑的二皇子颜青鸿,看着傅忆的身影消失之后便侧过了身子,对身边的老将军洪念低声嘱咐道:

    “洪老将军,请您调动四队心腹得力之人,前去‘接管’奉京城的另外三道城门防御;而余下的那一队人马,务必挑选一些会掌船,水性好的军士们,让他们就在幽河码头驻扎、暂时负责封锁幽河水道。另外,请您告诉将士们,每‘接管’一道城门,便立刻彻底封锁一道城门。直到所有事情完结之前,也包括我颜青鸿都算在其内,绝不能放过半个活口离开这座奉京城……”

    洪念点了点头便翻身下马,又挥手唤来四员小将,低头吩咐起来……

    没过多久,四队精心挑选出来的骑兵鱼贯而出,在为首将官的带领之下,不发一言地向目的地进发;而坐在战马之上的颜青鸿,此时也深吸了一口弥漫着血腥味的污浊空气,又把挂在马脖边上的金盔解下,神色凝重地重新整理好了盔甲,又从腰间抽出了那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天子剑’,对着犹如深渊一般的城门洞口、朗声开言:

    “华禹以东、神州极北;寒冰之地,膺之天命;先皇宣德,仁爱勤勉;守成克己、励精图治;力竭而殂、何其痛哀……今有宣德皇帝次子——颜氏青鸿,奉父皇临终之遗诏、执父皇恩赐之佩剑、承继幽北皇帝大位!吾必当敬承父志、革故鼎新;统治纲要、成立约章;近赖忠贤、惩佞除奸;其,以明年为‘兴平’元年,与民更始!”

    其实颜青鸿原本的嗓音,听起来并不算如何浑厚,与威严更是半点都沾不上边;但此时的他,面对着眼前那道黑漆漆的城门洞口,面对着涌出血腥味道的恶臭气息,面对着空无一人的东门前街,竟然仿佛是正在举行自己的登基大典一般,宣读起了措辞颇为正式的‘即位诏书’!

    他的面前虽然没有半个观众,但跟在他身后的中山督抚军骑兵,此时却纷纷跳下战马,齐整整地跪俯在地,朗声开口:

    “参见陛下!”

    自己给自己‘加冕’的新帝颜青鸿,听到众将士表达的拥戴与认可之后,并没有转过身去,他仍然还在注视着空荡荡的大街,还在注视着那犹如深渊入口一般的东城门洞……若是有人绕到他的面前,一定能够惊讶的看到——这位二皇子的嘴边,竟然勾出了一抹苦笑!

    沉默了半晌,颜青鸿向后摆了摆右臂,无喜无悲地轻声说了一句:

    “都起来吧……”

    这并不是他颜青鸿‘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而是他真的不愿意面对自家兄弟的骨肉相残。

    而他的这番故意‘做作’,其实也并非是他自己的本意。皆因为他这个次子,按照颜家的族规来说,其实是没有任何继承权的。而此时此刻,他竟然马上就要带着洪老将军与他的中山督抚军,对抗可以名正言顺继位的太子殿下!说白一点,此时此刻的自己,和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们,已经都成了犯上作乱的逆贼。而自己作为他们的首领,当然要在最后一战的前夕,给他们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中山督抚军,并非是犯上作乱的叛军;而是有从龙之功的精锐王师!

    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个名份的问题!中山督抚军的士卒们,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自然也就是萨满教的虔诚信徒;在这些人的心目当中,正义与邪恶,可是有着天差地别之远!甚至可以说,他们这些人的勇气与力量、胆色与动力,除了养家糊口,升官发财之外,跟多的都是来源于心中的那一份坚定信念:我们是保家卫国的正义军队,做的也都是正义的事!

    这种信念,既能驱使他们一往无前,英勇作战;也能让他们甘于听从上官的命令,割下任何‘敌人’的头颅。

    “二……回禀陛下,这股味道之中充满了血腥之气,末将以为前方的战况、可能不容乐观……不知我等应该如何……?”

    说到这里,洪念便止住了话头。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十分赞成颜青鸿方才的那般做法;毕竟,比起乱臣贼子来、还是勤王之师更好听一些。此时他也适时地改过口来,向颜青鸿请教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洪老将军你看,这奉京城中街道狭窄、实在不便于骑兵穿行……依我的意思,请您就点出五十位骑术高明、骁勇善战之人,与我等一起驰援南门大街;而剩下的所有骑兵立即下马,以小队的方式,分散到每一个城墙边缘,之后再缓缓向南门大街进行推进合围……告诉将士们,如果途中遇见任何敢于‘助纣为虐’、又执迷不悟、不服‘王化’之人,尽可以当场斩杀……”

    “末将领命……不过……回禀陛下,这次与陛下一道‘回京’的将士们,大多都只知征战厮杀、并不擅察言观色之道;若是如此行事的话,很容易会错杀良民……”

    洪念听完颜青鸿这道血腥味十足的皇命,立刻有些担心:会不会刚刚扳倒一位‘暴君’、自己又反手扶上了一位新的暴君呢?

    “就这样吩咐下去吧,绝不会错杀良民!洪老将军您试想一下,以现在城中如此味道推断,南门大街上定然已是一片尸山血海……那么这些明知城中正处于战乱厮杀的局面,还不乖乖躲在家中避祸、敢于在城中四处游荡之人,都会是些什么来路呢?……您不用想了,我几乎可以断定——无论他们都是什么来路,一刀栽了杀了也肯定算不上是冤枉!”

    洪念听完觉得有理、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言。紧接着他朝身后比出了几个手势,便走出了五十位身穿校尉皮甲的精锐骑兵,纵马跟在二人身后、与他们一起朝着南门大街狂奔而去……

    “啪……啪……”

    此时,那位太白禁卫的瘦弱将官已经全部解开了缠在沈归身上的‘铁渔网’,拽起那满身血污,看不清面目的沈归,左右开工便赏了他两巴掌;也不知瞪着一双红眼珠的沈归是已经失去了知觉、还是打算咬着牙强充硬汉;他这抡圆了拍在脸上的两道巴掌,竟然连一丝情绪都没能扇出来……

    “头儿您看,好像有些不对啊!他别是已经咽气了吧?”

    被身边的人一提醒,那位瘦弱将官赶紧用手搓了搓沈归那满是血痂的脖子,低下头仔细查看了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什么致命伤痕;而后,他又探出一只手指放在了沈归的鼻孔下面,试探了良久,这才松出了一口气:

    “这小子命还挺硬,没死!不过气息十分微弱,只怕剩不下几口气了……咱们赶紧把他带入宫中交差,一路上小心盯着他的这几口气;要是他成功挺到了面圣之前还没断气的话,那时你们再帮他一把……”

    嘱咐完之后,这位瘦弱的将官却突然发出了‘咦’的一声惊叹,随即扭回头来看着自家二十几个兄弟,皱着眉头问道:

    “怪事……你们听见有马蹄声传来了吗?”

    这个问题才一出口,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侧耳倾听起来;没过多久,大家便纷纷使劲点头称是。而这位将官知道不是自己‘幻听’之后、又喃喃自语地盘算起来:

    “怪事怪事……无论是飞虎军还是太白卫、现在都没有了骑兵编制……难道是飞熊军的颜大帅率军回京了?”

    很快,这位瘦弱的太白卫将官,便得到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一根羽箭突然凭空出现,由他的双耳穿透而过,带飞了一蓬浑浊血箭;紧接着,便有一人一马高高跃过人群、速度太快导致众人连他的面目都还没有看清,那位受到重创的青年将领、便被一把雪亮的厚背大刀斩下了头颅!

    出手杀人者乃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将军,此时他满面寒霜,左手高高拽着一道发髻、扬起那颗还在翻着白眼的人头,双眼如刀、锐利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些飞虎军与太白卫见状,本想一拥而上把他乱刃分尸,但仔细看了一眼,却全都有些愣神:此人竟然穿的也是幽北军服……也就是说,这个老头很可能是‘自己人’?……

    “老将军您杀错了……地上那位才是犯上作乱的贼子沈归……”

    一个年纪轻轻、但模样颇为机灵的太白卫凑到洪念马前,神色谄媚地对洪老将军‘介绍’道……

    “哧”

    洪老将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随手又抡起一刀当头劈下、把这位‘小机灵鬼’瞬间劈为两半……

329.收官之战(五)

    眼睁睁看着纵马而出的洪念,瞬间刀斩两人,那些飞虎军与太白卫就算不知道这老头是什么来路,也清楚他肯定不是‘自己人’了。于是,那些疲惫不堪的士兵都再次拿起了武器,准备再努上最后的一把力,把这个老头当场围杀……

    还未等他们把洪老将军四面合围,由打南门大街东口方向、便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战马狂奔之声。

    洪念把手中那颗头颅随意一丢,又用袖子抹去刀锋上滑落的血珠,张开嗓子暴喝一声:

    “陛下率军返都,众人跪迎圣驾!如有胆敢继续手执兵刃、不肯跪迎圣驾之人,则皆视为反叛之军,与篡逆谋反同罪论处!”

    说完之后,他又一转手中大刀,刀尖斜指那些明显面带惊异之色的飞虎军,幽幽的低声喝道:

    “尔等执刀站立,是打算做那反叛之军吗?”

    飞虎军余下的这些‘无头苍蝇’、早就已经被沈归给杀寒了心;此时一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那么多骑兵,风风火火地冲入了奉京城,全都有些发懵!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些骑兵的确切来路,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还有多少人数,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穿过’的城门;就连他们口中的‘皇帝陛下’、都没人知道到底说的是哪位高人……

    不过没有当家做主之人,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飞虎军接下来的一切行为,全都凭着‘带头之人’做主。这带头之人,可以是个威望甚高的老兵、也可以是个刚刚入伍的新丁;甚至随便混进来一个过路百姓,也都有资格成为他们的‘意见领袖’!

    “哐当”

    也不知道是因为筋疲力尽、还是真的被洪念那一身的凛凛杀气给吓软了身子,也不知道是飞虎军中的哪一位、带头扔出了手中钢刀,发出了一声闷闷的金属之声;由于地上脏血残肢肆意横流,这一声响其实也并不算清脆,但却仿佛是什么传染病一般、感染着那些头晕脑胀的飞虎军士,也纷纷有样学样地扔出了手中钢刀,又‘扑啦啦’地跪倒了一地……

    公平的说,飞虎军的士卒,若论起单兵战斗能力而言,其实并不在飞熊军、太白卫这些幽北王牌军队之下;但也许是因为军中有许多‘混资历’的皇亲子弟,导致军中派系分明;也许是因为在幽北立国之后、军中主帅频繁更替;这都导致了飞虎军凝聚力与意志力的严重缺失。

    之前他们面对平北军郭兴之时,就一阵未见逃之夭夭;而今日又是面对‘自己人’投降,这对于他们来说,又能有什么心理压力呢?甭管这老将军所说的‘陛下’到底是哪路神仙,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第一位的……

    由此可见,这些飞虎军士们若是一旦失去了‘群胆’,简直连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北学子们、都远远不如。

    故意想要杀人立威的洪念,本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战斗准备、可如今一见他们被自己的几句大话给唬住,胸口立刻涌上一份得意:没想到老夫在中山路搏杀出来的赫赫威名,关北路的人也都有所耳闻呐!!

    而那二十余个太白卫,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皇宫南门之下抽出战剑的颜复九,立刻头也不回地朝着皇宫方向跑去;而洪念也只是骑在马上仰天长啸而已,一眼都没看那些正在抱头鼠窜的无名之辈。

    ‘嗒嗒……嗒嗒’

    此时此刻,寂静的南门大街传来了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身披金甲的二皇子颜青鸿,不紧不慢地驱动着胯下战马,无视了眼前这一片人间炼狱的血腥景象、不紧不慢地朝着洪念的方向策马前行。单就他的这份沉稳冷静的非凡气度,也让刚刚下马施礼的洪念心生敬佩之意。

    在他看来,今日的这片‘修罗战场’,虽然‘参战人数’并不算多,但死状却足称得上是异常惨烈;可这位从没上过战场的二皇子,不但脸上丝毫没有动容之色,纵马穿行而过,竟然还仿佛郊游赏花一般淡然;看他如今不紧不慢地驱动着胯下战马,连半分急促之意都没有显露出来。

    “洪老将军……”

    “末将在。”

    洪念闻听颜青鸿出言召唤、立即跪在了满是鲜血与碎肉的地面之上。而颜青鸿手执长剑,向远处正躺在地上、浑身血污的沈归一指:

    “速速命人打扫战场、把沈归送去丞相府养伤、传召太医院孙院正亲自前去诊治;而那些三北书院的先生与学子们、还有一口气在的,也立即着人送回书院,等待萨满巫师们入城为他们疗伤…”

    洪念听完之后,看了看前方高耸的皇宫城墙,又打量了一番正在升起的护城河吊桥、与城墙上那位如临大敌的颜复九,语带担忧地回道:

    “回禀陛下,如今战情紧急……”

    颜青鸿闻言立刻扭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单膝跪地的洪念。那目光没有带出丝毫情感、却让洪念收回了那些没来得及出口的后半句话……

    “末将领命……”

    说完之后,洪念朝着后面的骑兵招了招手,又把大刀一收,急忙跑到沈归的身边,开始探查起他的伤情来;而颜青鸿此时也翻身下马,朝着那些跪在地上的飞虎军走去。而且,他仿佛也并不在乎那些刚刚‘归降’的叛军,伸手拨开了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两名护卫,指了指远处的洪念,示意自己无需保护,让二人尽快加入抢救伤员的行列之中。

    “诸位将士们,谁能跟朕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颜青鸿笑眯眯地看着这些飞虎军,也把他们问的有些愣神:怎么回事?我们还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颜青鸿等了半晌,见无人答话,便只好再次开口问道:

    “看盔甲与兵刃的样式,你们都是飞虎军的兵吧?你们统领张黄羚呢?”

    一个看起来上了些年纪的老兵,伸长了脖子左右打量了一番、紧接着又皱了皱眉,再次低下头去回道:

    “回……回禀陛下,张大统领和黄副统领,已经全部战死了。只是这地上的死尸残肢太多……小人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到底哪‘两片尸首’,才是我们家大帅……才是张黄羚的……”

    颜青鸿听完之后点了点头,继续用极其温和的声音问向这位老兵:

    “你回答的很好。那么朕再来问你,那位武艺高强的少年侠士,到底是被何人伤到这般地步呢?是御马监的人出手了吗?”

    这位飞虎军老兵仿佛受到了鼓舞一般,此时连回话的声音,都顺当了许多:

    “禀陛下,那位少侠的身手着实高明,竟然以一己之力,抗衡我们整个飞虎军的围攻之势,而且还游斗了半个多时辰!就是这样的差距,人家不但毫发……不但只受了些轻伤,更连斩两员‘叛将’;要不是因为他被三狗子用刀偷袭了背后,哪可能会被太白卫用渔网给擒住啊!”

    “三狗子……?”

    “对对对!他好像是我们飞虎军六营的人,是个新兵!那小子最他妈不是个玩意儿了,平时就总……”

    “他人如今身在何处?”

    “他偷袭得手之后,便被那位少侠反手一剑削去了脑袋……陛下您看,前面那颗脑袋就是三狗子的……”

    颜青鸿顺着他的手臂一看,便发现了不远处的一颗头颅。他拍了拍这位老兵的肩膀,顺势站起身子,亲自走到那颗头颅旁边,伸手提着他的发髻拎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番:

    “洪念!”

    正在指挥清理战场的洪念立刻跑了过来。

    “陛下!”

    “交给你一件事,你要把它牢牢记在心里。等所有事情完结之后,你去为朕调查清楚此人的全部底细。”

    洪念接过了那颗年轻人的头颅,又仔细端详了一番,却并没发现有什么出奇之处。于是,他也压低了声音,偷偷请示道:

    “陛下,这一看就只是个娃娃兵啊……而且人都已经死了,还调查他干啥呀?”

    颜青鸿眯着眼睛看了看他手中那颗人头,语气平淡地说:

    “此人可是帮了朕一个‘大忙’,朕当然要‘重赏’他全家满门老幼!所以,你务必要把这件事记在心里,还要办的清楚漂亮!”

    洪念闻言也不疑有他,领旨之后,继续忙着指挥打扫战场去了……

    颜青鸿与洪念率领的五千骑兵,之所以能够不费一兵一卒、便进入了这座幽北都城,皆因为原本负责驻守东城门的飞虎军,竟然不知被何人所灭。如此一来,那原本让颜青鸿头疼了好一阵的‘骑兵攻城’问题,竟然迎刃而解!

    直到现在,他当这是沈归与李登二人,提前布置好的结果。

    而此时的奉京城,随着南门大街彻底‘沦陷’,竟然陷入了两军相持不下的死局之中!太子颜昼与他麾下的太白卫、还有那个不知根底的御马监,借助着高耸坚实的皇宫城墙,还有被颜复九下令收起吊桥的护城河为依托,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如此一来,虽然能够防御敌军强攻皇城、但颜昼也把自己推入了一个‘死胡同’当中。

330.收官之战(六)

    当颜昼得到了齐王的禀报之后,惊讶的直接打翻了放在手边的一盏茶,呆滞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颜复九,就连小臂被茶水烫出了一片胭红,都仿佛没有知觉一般。

    “你……你的意思是说,朕的皇宫,如今被颜青鸿那个逆子反贼,率军围成了一座许进不许出的死城?”

    呆立了半晌的颜昼,良久才回过了神来;他伸出抑制不住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颜复九的肩甲,不住地摇晃着。看他那副神情,仿佛想要听他亲口说出什么不同的答案、才甘愿罢休一般。

    “陛下,正如末将方才回禀那般,如今二……逆贼颜青鸿,率领中山督抚军的整编骑兵,由东大门侵入奉京城中。以时间算来,眼下只怕那些叛军已经彻底掌控住了皇宫以外。不过,末将在退守宫门之前,也曾下令收起护城河上的吊桥;任那叛军骑兵如何精锐勇武,也终究无法肋下生翅、飞过皇宫外的那条护城河……”

    这个‘好消息’,并没有抚慰颜昼那惊慌失措的心情。他几番开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过头去,对身边伺候的总管大太监李昱问道:

    “此时宫内所存的食物……足够我们与敌军相持多久之用?”

    李昱面色凝重地心下算计一番,而后才附在颜昼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回道:

    “不超过五日……”

    “……若是……若是抛开所有下人不算在其内……又能多撑几日?”

    这个问题才刚一出口,李昱和颜复九立刻神色一震:颜昼如今问出这个问题,显然就是打算杀掉所有的太监宫女,节省宫中存粮的消耗速度了……也就是说,他打算坚守皇城,以待时变!

    “回陛下的话,主要还是两千太白禁卫的‘铁口粮’不能动;而贵人们若是以十人消耗计算的话,吃的节制一些,大概还能多撑上十五日左右……”

    其实,十五日这个数字,还是所有人只吃米粮,不带任何蔬菜肉类的算法。皆因为平时皇宫里每日消耗的蔬菜肉类,包括那些时令鲜果,平日里都有专门的菜贩‘送货上门’,根本就不可能有太多的存余。毕竟,谁也不敢用隔夜的果蔬肉蛋、给陛下做菜啊!

    “皇叔,不知我幽北三路,如今还有多少能迅速够入京勤王之师呢?

    颜昼显然知道这种‘自灭满门’的‘节约方式’不太现实,只好把求生的希望、又寄托在‘围魏救赵’的方式上。毕竟,中山督抚军的骑兵人数并不算多,想要围点打援的话,那点兵力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回禀陛下,目前距离京城最近的一支队伍,当属刚刚请旨修陵的飞熊军了。飞熊军统领颜重武,乃是当世有名的悍将;他麾下的将士们,此时也士气正旺,想来入京勤王,解决奉京眼下之危,肯定是不在话下的;而另外一支队伍,距离我们就稍微远了一些,乃是东幽路隐藏的那支李家私军。虽然这么多年以来,这支李家私军都是‘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影’;但以东幽李家的财力而言,有一支可以快速入京勤王的精锐骑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颜昼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些许头绪。对于东幽路的那支李家私军,他倒是没抱有任何幻想。毕竟自己派去中山、东幽两路的‘钦差大人’,直到现在还是生死不明,也没有只言片语传回京城;而御马监也刚刚倾巢出动、正奉命前去‘灭’李登的满门老小。如此一来,李家的那一支私军,虽然可以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但绝不是眼下的救命稻草……

    “皇叔,您现在手边还有能用的人吗?能不能选出一位办事精明之人,替朕去给颜帅传旨,请他火速率军驰援奉京城?”

    “末将遵旨!”

    颜复九得令之后便退出东暖阁,挑选‘信使’去了;而颜昼也仿佛一头拉磨的驴子,开始在屋中绕着圈地走来走去……

    颜复九一回到戒备森严的皇宫南门,便伸手招来了方才那位‘故意挑衅’自己的太白卫老兵。

    “方才陛下派了个十万火急的差事下来,与整个皇宫内所有人的性命都息息相关。现在宫外的时局紧张凶险,我就只能把这差事托付给你了……”

    这位太白卫老兵一听,便把脑袋摇晃的仿佛‘拨浪鼓’一般:

    “不去不去,老子岁数大了腿脚不好,跑不动!而且你手底下不是还有那么多的新丁吗?这件事儿可是皇差,千载难逢!我们这些做老兵的,就不和那些娃娃们争功了吧……”

    “呵呵,我知道,我明白!大家伙平日里瞧不起我,认为我颜复九就是仗着齐王的身份,强占了郭家祖业。但是你们凭良心好好想想,这个位子是我自己求来的吗?少帅是我颜复九出手害死的吗?老王爷的官爵是我罢黜的吗?再者说来,我颜复九接替少帅掌军这么久以来,你们谁见到我不是冷嘲热讽的?我跟你们谁计较过?退一万步讲,我颜复九不也是郭家带出来的兵吗?不也是咱太白卫的老人吗?罢了罢了,这些都是陈年往事,咱们过后再说;但眼下军情十万火急,那些新丁我信不过,他们也办不了!‘黄鼠狼’,你这老小子现在就给我句痛快话,这事你办是不办?”

    别管他这一番话有几分真假,但听在那位‘黄鼠狼’的耳朵里,只把这个血性汉子感动的眼眶都有些泛红……

    “他娘的,老九你这老狗日的……就他妈一张嘴厉害!得了得了,有啥事你就痛快说吧,那小皇上又想让咱缺啥德呀?”

    “这次的差事其实非常简单: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先得偷偷溜出奉京城,再尽全力赶去颜家沟,告诉颜重武大帅这里的情况,让他率军火速回援奉京城!至于说他颜重武的成败得失,跟你就没啥关系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我就靠着‘红口白牙’的‘干’说啊?有啥信物能让我带着走吗?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兵,人家颜大帅凭啥信我的话啊?”

    “这事也好办,你先去准备准备吧,我再去东暖阁跑一趟,跟陛下讨封亲笔书信,让你带着走!”

    一柱香的时间过后,颜昼也顾不上什么朝廷律例、祖宗礼法的制约,竟然换上了早就做好的龙袍皇冠,带着颜复九与李昱一行三人,一起来到了皇宫北门。

    “皇叔,你精心挑选了哪位壮士,请来给朕一观。”

    颜复九立刻向太白卫的队伍中喊道

    “黄粟梁出列!陛下召你觐见!”

    齐王的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青衣小帽、背后还拉着一辆木车的‘小贩’、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队伍,噗通一声双膝跪倒,一边磕头,一边口称‘参见陛下’。颜昼对他这个‘谦虚有礼’的态度十分满意,竟伸出了一只手,朝着跪在地上的黄粟粮虚抬了抬:

    “平身吧!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黄鼠狼’尊旨这一抬头,愣是把满心赞许的颜昼看的没了词。此人说高不高、说矮不矮、模样不算丑,但跟俊俏二字也沾不上边;一双眼角略有些下垂,眼神中还闪烁着市侩精明的贼光。这等相貌之人,看起来并不象是个征战沙场的军汉,反而更像是个普普通通的街边小贩……

    “不错不错,打扮起来还真是……真是有模有样的啊!……皇叔,您选才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嘛……”

    实在找不到角度称赞的颜昼,只能用一些‘虚词’客套起来;而颜复九知道他的心思,自己也抬头打量了一番‘黄鼠狼’的‘造型’,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俗话说功高莫过于救驾,这可是你飞黄腾达的最好机会,快跟陛下详细说说你的打算,也好加深一下印象……”

    做小贩打扮的黄鼠狼听的连连点头,指着自己身后的那辆木车说道:

    “陛下,小人这次打算扮作因故滞留在皇宫内的送菜小贩,如今交完了差事,打算出宫回家。刚刚小的在城墙之上,已经看了个八九不离十:那些天杀的叛军,为了收买人心而故意做出一副秋毫无犯的模样;陛下您瞧,小的这副打扮,任谁看都只是个平凡无奇的菜贩子,他们既然想要收买人心,就肯定不会当众为难一个平民百姓。如此一来呢,奴才也就有了混出城去的机会……”

    颜昼闻言连连点头,仔细打量了一番那辆木车,只见轮轴之间还夹着些许青菜叶子,心中不由得连连感慨‘黄鼠狼’的心思缜密。

    “好好好,黄……黄壮士,这次你若是能够把差事办好,将来朕必有你一份恩尚……这封信乃是朕亲笔所写,你务必要亲自交到颜帅手上。若是半路被…”

    “若是小人半路失手,被敌人所擒的话,肯定先把这封密信吃进肚子里去!”

    颜昼听到这里深感欣慰,更觉这个精明懂事的黄粟梁,当个小兵实在太过屈才。不过,眼下自己也被困皇宫之中,实在不好大肆封赏,只得抚掌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还解下了腰间悬挂的玉佩扔了过去:

    “去吧,朕现在就去皇宫南门,为你吸引敌军注意力!”

    半个时辰之后,站在皇宫南门城楼充当‘招牌’的颜复九与颜昼,眼睁睁地看着那位‘蔬菜小贩黄鼠狼’,拉着那辆‘化妆’过后的‘道具车’,一边指着城楼之上自己的方向、一边笑嘻嘻地跟逆贼颜青鸿说着些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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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介绍:
从某些方面来讲,每一个灵魂,都是有意义的。沈归一直都这样认为。他从原本平凡的人生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至此。从而参演了一出大戏。从冰天雪地的幽北,到纸醉金迷的南康;从悠久历史的北燕,到瑰丽神秘的异域;这位来客,曾马过江河。马过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马过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马过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