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复仇之战(四)
毫无意外,都是一马当先的颜重武与郭兴,最终在峡谷的甬道之中碰上了面。颜重武一扬手中刀尖,指向挺枪而立的郭兴:
“竖子郭兴,尔无故侵入幽北领土、烧杀劫掠幽北百姓、毁坏……”
“颜重武啊颜重武,时至今日,你我二人还需要说这种无用的场面话吗?自打你在蒲河岸边设下诡计,诱杀我父平北侯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早晚会有今日这一场死斗。两北之间的战火已经绵延了近百年。时至今日,我看也到了该熄灭它的时候了!来吧颜重武,无需再多说废话,放手一搏!”
说罢,郭兴一转手中寒芒枪,整个人便裹挟着直冲霄瀚的杀意,向颜重武直扑而来;而颜重武也未退后半步,以右手拖住刀杆,刀头垂在泥土之上,随着他前冲的之势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来。
拖刀式对中平枪,这一场精彩绝伦的主将之战,就在这山谷的甬道之中打将开来。
沈归对于这种战前斗将的规矩一向都是嗤之以鼻的。在他看来这种行为真是既幼稚又无用,若是有位高手暗中突放冷箭、或是提前准备好机关埋伏,准能把缠斗在一起的两位英雄好汉一并收拾了。
可毕竟心眼这么脏的人,在华禹大陆上还并不多见。
而在场众军士,无论分属平北军还是飞熊军中,显然都不是这么想的。随着刀枪互斥的金铁之声在山谷中四处回荡,听得在场众人心中的那份热血,都熊熊燃烧了起来。
当然这斗将也不是非得等到分出生死,只等哪家将官先露出败相,那么那一方的军士就会摇旗鼓噪一番,立刻全体加入战团。当然,由于颜家沟的山谷甬道过于狭窄,说是两军混战,实际上也就是排着两条的长队,极‘有秩序’地捉对厮杀罢了。
颜重武虽然天生气力过人,又是一员久经沙场的青年将领,但说道武艺方面,却与他那个护卫营长方俊平一样,都是野路子出身而已。而幽北三路善于武道的兵法大家也并不是没有,中山路的郭家便有一手祖传的太白刀,威名响彻华禹大陆;可惜的是颜重武毕竟不姓郭,年幼之时也还没得及拜师学艺,便已经被颜久宁扔到了战场之上反复锤炼,因此他刀下虽然也有无数敌将的冤魂,但大多也都是凭着天生神力才能取胜;说到真实水平,其实就连三板斧都算不上;
反观郭兴虽然是第一次踏上战场,年纪也仅仅二十出头,用老行伍的话来说,这还是个‘力气都没上身’的年纪。
在他最初与颜重武接上了刃的时候,还被他长刀之上传来的力量吓了一跳;但等自己勉勉强强接下了几招之后,颜重武的刀招便已经被他摸了个一清二楚。
倒不是说郭兴的阅历过人,实在是颜重武的刀招过于泛善可陈了。来来回回就是劈、扫、砍、拨那基本的几招,都用完了之后敌人若是不死,就得翻回头来再用;等于说与颜重武对阵,凭的就是能不能抗下他那天生神力来。若是抗不下来,那么一招力劈华山之下,便连人在内,加上兵刃与坐骑全部被斩为两段;若是抗的下来,那么恭喜你,再挡上四招之后,颜重武的刀招你可就全知道怎么躲了。
所以两个人最初的十合之内,还勉强能战一个旗鼓相当,刀枪互斥乒乒乓乓的也是极为热闹。可如今十招已过,被震到手臂开始发麻的郭兴,一见颜重武的刀招开始翻头,高高提起的防备之心便落了下来。
“颜重武啊颜重武,之前本帅听闻你的英武不凡,还当你是个武艺超群的沙场悍将呢!今日这一见之下我才知道,江湖传闻果然不足为信!这么大名气的幽北头号战将,竟然只有四、五招可用,还真是让人目瞪口呆啊!。此时我倒是想看看太白飞虎郭老王爷的脸色,问问他对于自己这个后继之人满不满意,哈哈哈哈哈……”
已经被套熟了招的郭兴并不急于取胜,皆因为他心中还另有所谋。此时这一番取笑也都是为了调动颜重武的怒火,诱他不遗余力的深入谷中‘追杀’自己。
而此时颜重武的心中也有些郁闷:平时与自己交手的北燕战将,不是招式花里胡哨、气力严重不足的花拳绣腿;便是对自己力量十分有信心的粗鲁莽汉;这两种人在自己的刀招之下根本走不出两个回合,便会尸首两分滚落马下了。
可如今这位少侯爷郭兴,虽然长得仿佛白面书生一般文弱,但手底下的能耐还真是一点都不软;不但抗下了自己的力量,如今十招过去之后,竟然面带悠然自得的神色,看着模样便知道,他是觉得已经胜券在握,根本不需要再拿自己当回事了。不过,从他上下翻飞、犹如灵蛇吐信一般的枪法便可以看出,这绝不是郭兴在妄自尊大。
想及此处,颜重武眼神一转,手中长刀一转,堪堪挡住了对方直奔自己胸甲而来的枪尖,随即扭头便走,姿势与方才前冲之时一模一样:右手拖着刀柄,左手微微虚抬,正是拖刀计!
文武双全的少侯爷郭兴当然也看得出来,他嘴角冷笑一声,随即飞身上前,在半空中与重新转身,扬刀在手的颜重武同时大喝:
“看刀(枪)!”
随即二人身形交错,只见自行高高跃起、主动卖了一个破绽的郭兴还是毫发无损;反而是用拖刀计诱敌的颜重武,不但‘倒戈一击’落在了空处,就连裙甲都被挑开了一半。如今暴露在外中衣之上,已经洇出了斑斑血迹……
还未等颜重武做出反应,一见自家主帅受伤,飞雄军护卫营的将士们便齐齐大喝一声,随即便犹如浪花一般涌上前去,顺势把受了枪伤的颜帅保护在了自家队伍当中;而此时此刻,本是胜了一招的郭兴却眼看着就要落入对方人潮之中。若是一旦如此,尽管郭兴枪法不俗,但在这样密集的人潮之中也完全无法施展开来,最终也只能化为一滩碎肉而已。
早在双方主帅斗将之时,先锋大将冯廉也便绷紧了全身的神经,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家少帅郭兴。哪怕是郭兴已经胜券在握,这位老将军也丝毫没有放松过警惕。如今一见颜重武受伤败退,而自己少帅反有落入敌阵之中的危险,老将军伸手把将军盔一扔,从身背后抽出了一柄雪亮的厚背砍刀来,大喝一声便向前冲去,目标直指自家主帅郭兴。
一场混战就这样爆发开来,郭兴险些被飞熊军护卫营精锐包围,尽管靠着一杆大枪左支右挡,但身陷重重包围之中,再加上战场地形过于狭窄,自己的双臂仍然被对方砍出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来。好在如同疯虎出笼一般的老将冯廉也及时赶到,手执一把厚背砍刀杀入了人群之中,生生地把自家少帅从包围圈中解救出来。
“呸呸呸……也不知刚才砍断了哪个倒霉鬼的脖子,喷了老子一嘴的血,真他娘恶心。对了少帅,打这种仗你还用大枪那可不行!您瞧瞧,这么窄的甬路哪有空隙让你‘抖杆子’啊!别看大枪距离长,但这么窄的一条甬路挤下这么多人,难免不会被人近身……哦对了,吩咐下去,告诉咱们兄弟,所有用枪的人都给我换成大刀,上下轮动的开,才能用的上力啊!”
郭兴看着冯廉也手中那毫无美感可言的厚背大刀,心中也满是敬佩之意。别瞧自己文武齐修,又经过名师指点,可说到战场上这些不起眼的小问题,却都要靠着一步一个脚印,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经验。难怪总听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就靠冯廉也这几句话,的确能让自家将士占到不少的便宜啊!
不久之后,挡在最前面的飞熊军士卒,便发现对方把武器都换成了厚背砍刀。尽管这些刀一看就是便宜货,可用在此时此地,竟然收到了不错的效果!一时之间,飞熊军便被对方上下翻飞的大刀给砍的有些发懵,不由自主地节节败退开来……
是啊,从这场战役开始的时候,双方将士的心气就不一样。郭兴手下这些人早就被了打好了预防针:他们本都是先锋营的百战老兵,如今还抱定了必死的觉悟,此时见了这种血肉横飞的场面,更是化身为闻见了血腥味的猛兽,双眼之中闪烁的,都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一般的气势。
而飞熊军之志,本就不在郭兴这八千骑兵身上,更不在保卫什么狗屁皇陵的圣旨之上。此时一见对方气势滔天,自己转过身去又是畅通无阻的安全退路,也就更没了心气。
按照颜重武事前所说,见到对方这个势头本该出谷休战,待对方气势渐弱,或者发起‘总攻’的时机一到,再另行安排的。可没想到大腿受伤的颜重武,与一个叫做傅忆的纤弱少年耳语了几句,便大手一挥道:
“告诉前方的护卫营撤下来,让刀盾兵上!”
郭兴手下八千人都是下了马的骑兵不假,可飞熊军却是整编整源的正规军!将令传下去没过多久,刀盾兵便已经冲到了不断后撤的前线之中,与战意正酣的平北先锋军接上了刃。
这些刀盾兵凭着宽大的盾牌掩护,还真稳定了自家那不断后退的阵线。而随着山谷当中的尸体越积越多。双方的战况变得越来越焦灼,两方主帅嘴边,也同时露出了一抹阴险的笑容……
182.复仇之战(五)
两方就这样在这仄径之中,排着长长的队伍绞杀在了一起。除了偶尔会拽出几位还在喘气的重伤员以外,根本没有人后退半步。当然,身处拥挤的厮杀之中即便想要退走,身形也无法挪动半分。只得硬着头举起自己手中的武器或者盾牌,硬扛下敌人那如同潮水一般、无休无止的密集攻势。
这样的情况之下,什么兵甲质量,武艺高低都已经无从谈起。双方在谁都不肯、或者说无法后退半步的情况下,只能不停地继续往前线增兵,生生地把这原本曲径通幽的山谷,杀成了一片尸山血海。
随着战情的发展,战场之中的尸体也堆成了一座座‘丘陵’,他们流出的血液仿佛一天蜿蜒曲折的谷间溪流,最终与地面的泥土化为一体。这暗红色的溪水,把原本就有些湿润的峡谷甬路变得更加泥泞难行;而因为脚下堆积的尸体,与愈加泥泞的道路,两军之中都有着无数的好手,都是一个不留神被绊倒在地之后,便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了……
在后方包扎完毕的颜重武此时有些面色不善,顾不上谷中传来的厮杀呻吟之声,对着傅忆大声喊道:
“有这个必要吗?为什么要与郭兴死战不退?既然我们志不在此,却为何又把刀盾兵送到前方?这不是让他们白白去送死吗!”
尽管傅忆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但是亲身经历如此惨烈的战争,对这位官家子弟出身的小少爷来说,还真是十分震撼。他看着双目血红、正在质问自己的颜重武,使劲咽了一口吐沫,指了指天上的日头说:
“其他的先都放一放,毕竟从明面上来说,我们可是携五万大军前来,奉皇命绞杀区区八千没了战马的骑兵。在如此巨大的实力差异之下,领军将领又是一向以作风硬朗著称的颜大帅你,若是刚刚交手便被这群强弩之末的孤军赶出了谷口,你认为郭兴会怎么想?而且如今才正午时分,还远远不到出手的时机……”
颜重武听了傅忆这一番话,冷静下来一想,心中顿时也有所领悟:是啊,自己用兵的风格一向铁血,而亲手训练出来的飞熊军兄弟们,自然也都是如此;而郭兴在方钧平那小子身上,就已经有了很深刻的了解;若是自己没有后手的话,便一定不会后退半步,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会留给敌人喘息之机;而郭兴对这些当然也都心中有数,如今自己若是故意漏出一个破绽来,是绝逃不开那只小狐狸的眼睛。
“可我们就继续这样的战法?那兵力上的优势不也就荡然无存了?”
傅忆白眼一翻:
“你以为人家郭少帅是傻子吗?若不是因为这个峡谷地势狭窄,十分有利于以寡敌众,他还会在这里等你前来一决雌雄吗?”
郭兴不知道颜重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颜重武也当然不知道郭兴这个疯子,脑袋里打的都是什么算盘。而他颜重武怕郭兴有所察觉,而郭兴不也同样怕颜重武嗅出危险的味道吗!
面对着跃跃欲试的老将冯廉也,郭兴心中的无可奈何也绝不比傅忆轻松多少。
“冯将军,我早就说过了,这阻击战不是为了歼敌,而是只是为了诱敌入谷!我知道您看着这种伤亡速度非常心痛,可您亲自入谷厮杀也于事无补啊!说句不好听的,您虽然是军中老将,但论起武艺肯定不如侄儿我呀!您再看看我胳膊上这些刀伤,难道您亲自前去,又能比我强上许多吗??”
冯廉也眉毛一挑:
“要是他颜重武不上当咋办?从开战到现在,不过才区区半个时辰,咱们的兄弟就已经折损了近一千之数!照这个速度再耗下去,又如何撑过明日正午呢?”
郭兴此时也挠了挠头,他又何尝不知道,如今的伤亡数字远超出自己预期之内呢?不过,尽管自己提前设伏也是为了歼灭敌军,但绝对不能现在就使出底牌!自己在山上埋下的硫磺火药是为了炸碎山石,以谷顶落石封死深入颜家沟腹地的飞熊军进军之路;若是如今便提前启用,虽然能够给敌人增加一些伤亡数字,而搬开挡路的碎石这番功夫,也保证能拖到明日正午,东海关梁京率军来援。但若是如此一来,自己心中那份计划也就彻底化为了一滩泡影。
所以郭兴决定,在己方没有走到绝路之前,绝对不能动此念头。
可若是就这样一直耗下去,自己这些兄弟又能撑多久呢?要知道敌军人数毕竟几倍于自己。若颜重武为求稳妥,只想维持现状,就这样跟自己打起消耗战来,他们简直没有任何失败的理由。
郭兴咬了咬牙,又攥紧了手中枪杆,朝着身后的旗兵招了招手,三个人就这样走入了山谷之中。
当那杆郭字帅旗重新出现在峡谷之中的时候,拥挤在谷道之中的平北军卒不由自主地分开了一条通路,看着自家少帅这份‘轻伤不下火线’的英雄气概,纷纷齐声叫好。这声音传到了双方交战的最前沿,硬生生让正在厮杀的平北军士体内横生出一股力道,目露凶光的把手中大刀挥了一个上下翻飞,竟然硬生生抵住了原本那不断后退的阵型。
郭兴一手拎着冯廉也方才所执的那把厚背大刀,而冯老将军也换上了两柄大号铜锤,这一老一小顺着那条闪开的人胡同,径直走到了队伍最前方。二人一见了对方的刀盾兵,话也不多说,直接轮动手中兵刃……
‘啪……’
一膀子轮开来,对方手中那刀痕累累的木盾骤然化做碎片,连带着藏在盾后的头颅一起,被击了一个粉粉碎!
“看见了吗?就这么打!他颜重武靠这么几块破盾牌,就妄想杀退我们平北军先锋营?你们还真就让他们杀了个节节败退?都歇会,看我俩的!”
说完颜重武一转手中大刀,与冯廉也一起,仿佛化身为落下凡尘的巨灵神一般,挥舞着手中那粗劣的武器,连人带盾的杀了一个秋风扫落叶相仿,仅凭着两位将军的勇武,竟然硬生生又把阵线顶回了峡谷正中。
看见自己主帅的战场英姿,平北军卒瞬间士气大涨,有几位看身形就知道是孔武有力的大汉,斜着眼睛咬着牙,狠呆呆地朝着自己手上吐了两口吐沫,顺势一搓之后,弯腰拎起战场上几柄无主的战锤,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如此一来,原本不断后退的阵线算是在郭兴与冯廉也的‘督战之下’、加上几位英武的力士这才堪堪稳住。等这十几位力士力竭重伤、倒地长眠之后,被颜重武、或者说是傅忆,派到了峡谷前线的两百刀盾兵,也迎来了全军覆没的下场。
颜重武和傅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反而为郭兴担忧起来:若他寻求的就是这般战法,也未免太拿自大了吧?难道他以为,凭着自己身先士卒鼓舞士气,就能杀退五万飞熊军不成?这样的爆发一次可以两次可以,但凡人之躯终究还是有其极限的。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真到了那时节,他郭兴就算再怎么作秀,力气用尽就是力气用尽,再也不会有其他的可能性。
不过若以郭兴之谋,就绝不可能打的是这样的主意,他怎么可能蠢到这般地步?找一个‘死胡同’,单等着几倍于自己的敌军堵上门来呢?
可如今自己已经派方钧平率军护卫两侧山谷,表面上看去已经没有任何危险可言,那郭兴到底打的又能是什么鬼主意呢?
颜重武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皱了皱了眉看了一眼身后同样神情凛然的傅忆,二人一对眼神,都发现了对方眼中的无可奈何。
“……嗯,告诉弟兄们不必死战,我们兵力充足,前面的兄弟累了就换下来歇歇,咱们就是只靠耗力气,也能把那八千北燕人给生生拖死!”
待将令传到前方之时,所有还在奋力厮杀的飞熊军心中骤然一松。
如今自己后有退路,又有自家大帅的将令,谁又愿意硬着头皮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呢?于是,大批用脱了力的飞熊军撤出了峡谷休整,而前方又换上了一批生力军来维持阵线。尽管如此,士卒之间频繁的拉扯也带来了一些问题——相持不下的阵线自然开始出现后移与溃散的迹象。
这是颜重武亲口下的将令,他自然没什么意外之感;可当情况落到了郭兴的耳中,却让这位少帅觉得有些难堪。
他转过头来,对着身边正擦拭着血污的冯廉也说:
“叔父,咱们这诱敌深入的做派,是不是搞得太真了?颜重武已经开始替换疲兵了,是不是见我们抵抗之势过于凶猛,索性就打算在这山谷甬道之中,活活把我们给耗死啊?”
冯廉也如今也挠了挠头,他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觉得也并不是没有可能,于是满怀忧虑地回答道:
“可能吧,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们不怀疑咱们在峡谷之上设有埋伏了,也就不存在敢不敢入谷追杀的忧虑了……”
郭兴听完也是点了点头,然后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道:
“那依叔父的意思?咱们已经可以放水了?”
郭兴深知自己毕竟是初次统兵,在临阵节奏之上的把控,远远不如这位冯叔父老辣。而郭兴这个人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便是能够正视自己的缺点与无知。
冯廉也来回摩挲着下巴,又看了看天色,语气略带踌躇地说道:
“激战正酣之际诈败诱敌,这做法可有些危险呀……”
183.复仇之战(六)
冯廉也不愧是一员沙场老将,即便在兵法韬略上无法与郭兴相提并论,但其对于战局细微之处的把控,还真是异常老辣。
尽管事件会说明是诈败诈退,但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却往往会被任何一些小事所影响,导致本是诱敌的诈败,最终变成了真退真败。
试想一下,在此时的峡谷当中塞满了两军的将士,既然是传令诈退,也总得先让后军撤出山谷,为前军闪开一条退路;如此一来,也能成功诱使敌人踏入自己事先设好的陷阱当中。
而撤退诱敌的军令,又不能大声叫嚷,不然在两侧山谷两侧环绕之下,势必会一字不落的让对方也听得一个清清楚楚,如此一来,整个计策也就算彻底泡汤了。
可前方的将士们如今已经全部杀红了眼,若是死战不退的他们,忽然发觉本是在自己背后的同袍弟兄们,全都一声不吭地偷偷后撤,会是个怎样心情?而一旦前方‘垫后’的将士们被敌人砍杀殆尽,而已经得到退军将令的中军,面对生死抉择也势必没有垫后的觉悟,直接会把原本有序撤退的局面,变成了一窝蜂的乱局;届时互相踩踏之下,伤亡定会更加惨重不说,也让敌人觉得这溃败来的毫无预兆,变成了打草惊蛇的多余之举。
即便这些先锋营的将士都是百战之兵,但面对生死抉择的反应,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天性,根本无可避免,也不是靠训练能够解决的问题。
更何况这种诈败变真败的惨剧,在岁月的长河里也并不是没有先例的。
这种结果郭兴虽然也是第一次听说,但他毕竟是位饱读诗书的年轻俊才,悟性又不差,冯廉也只是说了个开头,郭兴便已经领悟到其中关键所在了,一时之间也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之中。思索良久之后,这才看了看天色,对冯廉也说道: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恐怕就只有等天色一片漆黑之时,再诈败入谷了。想必战至那个时候,我们已经真的损失惨重了,届时再退,也能说服颜重武深入谷中追杀我等了……”
冯廉也开始还点了点头,刚要去传下将令又立刻一回头,面露疑惑之色的看着郭兴:
“少帅?若是天黑之后放颜重武入谷自然没什么,可我们损失惨重之下,也同样无法抵挡颜重武的五万大军的围攻啊!那时节就算梁京与他麾下的十五万援军赶到,可你我二人也早就与敌人一起化作一片灰烬了!”
郭兴听到这里眉毛一皱,抬头看着满面惊讶的冯廉也:
“这事咱们不是早就谈过了吗?怎么又翻出来了?”
冯廉也嘴唇与双手都微微颤抖,紧紧握着郭兴的双手:
“少帅啊少帅,老夫虽然是个粗鄙武夫,但却不是个蠢人。原来您之前所说的一切竟然都是为了给老夫一个错觉!冯某原本以为,您是想让及时赶到的东海关大军堵住谷口,把敌人全军堵在山谷的甬路之中;而山谷两侧埋下的硫磺火药也只是为了炸断敌人入谷的通路,顺带隔开敌我双方,以保证咱们这些疲兵的生命安全;可按照您如今的将令来看,事先的一切埋伏还真的是冲着与敌人同归于尽而去的呀!少帅啊少帅,您可是老帅的唯一血脉,又岂能与一个幽北蛮子换命呢?”
时至此处,冯廉也才算彻底明白了郭兴心中所想。按这个思路从头捋顺一遍,他才发现郭兴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布下的这个死局。而之前郭兴向他阐述这道计策之时,也经常有意无意的跟他说上许多有关于退路、援军之类的安排,让他误以为郭兴另有别的打算,也就浑不在意的听命行事了。如今随着战局与帅令的含义逐渐明朗,自己这才恍然大悟!什么援军,什么两面夹击,都是为了给自己制造能够安心的误解而已。
而郭兴自打进入颜家沟之后,就再没打算要活着出去!
郭兴看到冯廉也激动的神情,也只是拍了拍他抓着自己的右手:
“冯将军,事已至此我也就不再瞒你了。这一战若是失败,你我二人连带八千兄弟,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以战死沙场之身,上报君王下报百姓,这一点没什么可说的;可若是一旦我们真的彻底灭掉颜重武所部,又成功逃出生天以后呢?”
“以后?”冯廉也被郭兴问的一怔,松开了手臂思索了一番,又随意地说:“以后还继续当咱们的平北军呗,哦,少侯爷您得当大帅,老冯还给您当先锋官……”
“若是颜重武的飞熊军彻底覆灭,朝廷还留着平北军干嘛?还要我们去平谁呢?”
“……平漠北啊!”
“若是陛下想灭漠北,只需彻底斩断漠北人的粮道,这仗还用得着打吗?”
冯廉也瞪着双眼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郭兴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
“冯叔啊,不瞒你说,这次朝廷的左右丞相与天佑帝陛下团结一心,虽然对于两北战事来说极为有利,但对于我平北军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啊……罢了罢了,其中的肮脏也就不跟你说了,您只需要明白,只有我郭兴战死疆场,对于我郭氏满门的忠烈之名才能够得以保全。您……难道想要看见我落得一个叛逆谋反的罪名吗?”
冯廉也一摆手,反驳郭兴道:
“少帅您想多了!咱们平北军原来虽是铁板一块,但梁京不就是王丞相的人吗?送了那么大一份战功当做合理,他王放还能对我们痛下杀手?更何况咱们平北军的所作所为,他梁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其实这场战事、甚至说绵延百年的两北战事,我们与颜重武这一阵,便可以视作最终决战了。而我让梁京率领十五万大军,也确实是前来领功,顺带替我等收敛尸骨的。如此一来既能保得我郭家满门忠臣之名节,也能想以此为凭,跟王丞相乃至陛下讨得一个人情来,让他们能念在我郭兴是个明白人的份上,善待活着的平北军士。”
冯廉也被他这些云山雾绕的话说的满头雾水。于是他念头一转,大手一挥又把郭兴的手腕紧紧拽住: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反正你现在就得跟我走。要留下来与他们同归于尽那也是老冯我的事,我早就想追随老侯爷一起去了!若真让你战死在这里,我还哪有脸去见老侯爷啊!不行!绝对不行!”
冯廉也嘴上说着,身体也用尽全力,生生地把郭兴拖拽出去老远。郭兴也不反抗,只是笑眯眯地仍由他把自己拉到了谷口。直到冯廉也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头盔兵刃才止住了脚步,看那副模样也有些犯难……
郭兴见他为难,却呵呵一笑说到:
“嘿,您看就算是我想走,这样的情况又哪里出的去呢?而且您别急,方才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咱们叔侄二人,也并非没有一线生机。虽然在我的整盘计划之中,我们这八千人已经被摆到了必死的局面之上;但若是梁京所率援兵,能在对方打入颜家沟之前抵达,那么我们就真的可以两面夹击,彻底绞杀颜重武的五万敌军了。而且如果梁京能全盘接下胜利果实,也许战事结束之后,我郭兴还能留下这颗大好头颅也说不定啊!”
冯廉也一听这话,心中才微微安定下来。随即又狠狠地向地上啐了一口口水:
“他娘的,他要是敢故意拖沓,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知道了其中利害所在的冯廉也,伸手把那具沉重的将军铠甲就势一扯,赤裸着满是伤痕的上半身,拎起一把门板大的板斧,朝着身后几个相熟的弟兄呼喝道:“总他娘坐着,屁股都坐麻了,老子年纪大了,得经常活动活动腰腿!有没有裤裆里有货的汉子,跟老子一起去前面杀几个幽北蛮子来过过瘾的?”
先锋营中几个出了名的刺头,此时一见老将军的豪迈之姿,也纷纷有样学样,三下五除二便把自己上身扒了一个精光,随即又挑选了几把品相不错的重兵刃,斜腰拉跨地追着自家老将军向峡谷深处走去。
看他们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是久经沙场的虎狼之兵,反而更像是燕京城中,那些在街面上讨食吃的流氓混混。
这光着脊梁上阵,在平时的战场上可是极为危险的蠢事。皆因为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若是身着盔甲被矢石误伤,只要没有伤到要害,那顶多也就是受些皮外伤而已,有经验的老兵咬咬牙直接拔下来,就可以继续战斗了;可若是没了这层看似轻薄无用的皮甲的话,那么流箭带来的影响可就不仅仅是皮外伤而已了。
不过如今眼前这片战场因为地形限制,根本就无法运用弓弩一类的远程武器,也就让他们有了‘光脊梁耍横’的先决条件。
于是,以冯廉也这个须发斑白的中年人为首,一群光着膀子的‘恶汉’,就这样晃到了两军阵前……
184.复仇之战(七)
直到老将军冯廉也,带着那六个同样赤裸着上身的兵痞,站倒了那片尸山血海之中最前线的时候,已经隐约能看见谷外骑在战马之上,那位颜大帅的身影了。而原本处于浴血厮杀之中的两军将士们,也被这些光着身子闯入战圈的怪人所扰,不约而同便停下了手中兵刃,趁着好戏上演的功夫,也趁机也能多喘上几口那些略带腥甜的污浊空气来。
“嘿!颜重武,你这个大帅当的倒是悠闲!来来来,别躲在后面作缩头乌龟,跟你家冯爷爷玩两手!”
那六个兵痞一见自家老将军喊话,也用双手插着腰,嘴里面还净说些不三不四的泼皮话,企图用这个法子,来帮自家老将军造势:
“对啊颜重武!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伸手,是不是刚才被我们家少帅的中平枪给扎缩了卵,不敢露头了呀?哈哈哈……”
“你们瞧瞧,这些人他说到底也还是蛮子,就是这等‘孝义传家’的门风!如今祖坟让咱们爷们给刨了一个稀巴烂,连祖宗的棺材板都劈柴烧火了,再看看这位爷,就当没这么码子事一样!还真是个一等一的大孝子啊!”
“颜重武啊颜重武,你们飞熊军这么多人,硬是被我们这区区七千余人,打了个溃不成军;本来不是约好了在峡谷当中掰掰手腕吗?您瞧如今可倒好,你们这些废物怎么越打还越往外呢!怎么着?别是小腿肚子转筋走不动路了吧?……
这几个兵痞骂起街来还真是花样翻新,彼此之间的配合还极为默契。一起开口骂阵之时,谁跟谁竟然都没有冲突的时候;再配上他们那干净利落的燕京口音,准确无误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若说刚开嗓的时候,这些兵痞还带着些拘谨;可单等每人骂过了两三句之后,就算是彻底‘热开了身’!以颜家列祖列宗、全体女眷为主语,再加上一些下三路的虚实器官,以名词作定语,转着圈地甩开了嗓子一通臭骂,把在场几个未经人事的小伙子都听了一个满面通红。
“闭上你们那些臭嘴!”
飞熊军最前面一个小伙子实在听不下去了,也不知在愤怒还是羞怯的鼓噪之下,唬着一张憋到红中透紫的脸蛋,论起手中大刀便冲向那六个正在骂大街的兵痞……
“噗……”
当先头一位兵痞连眼皮都没抬,嘴上仍然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新编而成的一段,主题为‘颜家某女眷,以身换猪肉’的小故事,手里的大刀便已经由这飞熊军小伙子的前腹扎入,刀尖透背而出……下个瞬间这兵痞又飞起一脚,把他那具尸体从刀身之上一脚踹开,顺手甩开刀上的鲜血,嘴上还在说着‘奉京城里那位交了好运猪肉贩子’……
别看他本人不当回事,但就这一刀使出,虽不是什么精妙无比的招式,但是在场的老行伍一眼便知:此人无论力道与速度,定然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手法。而且要练到这样的程度,也不知道这六个嘴巴像粪坑一样臭的痞子,刀下到底还有多少冤魂在哭喊。
“好了……这颜重武他祖奶奶的故事咱们就讲到这……二弟,你把颜重武太奶奶的事再跟大家说道说道?……”
任谁都知道,这些人嘴里的话没一句是真的,可对方如此放肆无忌的模样,却还是给飞熊军的士气带来了不小的打击。可人家不光嘴臭,手头上的功夫也着实过硬,实在是没人能够阻止;而且看他们这副无赖模样,分明是直冲自家主帅来的……
进退两难之际,飞熊军士也只好纷纷回头,看向谷口处骑在战马之上,原本正在督战的颜重武。毕竟这是他自己的事,还得颜帅自己来拿主意。
颜重武也被骂的有些恼火,但他毕竟也是一员‘沙场老将’,面对这近乎于直白的诱敌之计,又岂能无法识破呢?可识破归识破,如今两军阵前几万人都在眼睁睁地瞧着,自己也被架上了高台,根本没有后退半步的余地了……
于是他翻身下马,挑了一把厚背砍刀紧握在手,作势刚要入谷,却被身边赶来的傅忆拉住了左臂:
“无论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些泼皮,也无论这一阵胜败几何,都绝对不能追入峡谷深处。一定要记住,咱们志不在此。”
颜重武心中也明白傅忆的忧虑,但对方这个圈套虽然是大大咧咧的摆在了明面上,但自己却不得不自投罗网。
“休逞口舌之利!颜某来也!”
随着他的一声大喝,这几个泼皮无赖也停下了口中正在胡乱编排的‘小故事’。
“哎呦?看来你们这位颜大帅,对自家的姨奶奶还是有些真感情的呀……哈哈哈哈”
即便这些泼皮见了颜重武本尊,仍然也毫不留情。嘴上说的脸上带的全是一片市井泼皮之相,根本就不像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中精锐。
“颜某刀下不杀泼皮无赖之辈。若是你们身后的冯老将军,可能还值得本帅一战,但你们这些狗一样的废物嘛……无论你们如何聒噪,都不配颜某看上你们一眼。”
说罢颜重武大手一挥,身后的队列之中走出几位护卫营的甲士。这些人光看身形便知道都是有真本事的汉子,看向对方的眼神中也都带着强大的自信与鄙夷之色。
此时的场面上,已经是很明显的兵将分别对垒之意。可方才出刀杀人的泼皮却还是把脑袋一摇,对着身后几位同样赤裸的兄弟笑道:
“瞧这意思,人家‘幽北第一孝子’颜大帅还真没拿咱们哥几个当盘菜。二弟,你来给这位颜大帅掏掏耳朵,告诉告诉他,咱们爷们都是哪条路的!”
身后一个比他略矮一些的壮汗摇着膀子,也是斜腰拉胯地往前一站,撇着一双三角眼,就这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周正地方,阴阳怪气地对颜重武说道:
“北蛮子,今儿小二爷就给你涨涨眼力,把每个字都给爷听真咯!我们这位爷,是前朝大燕关内侯向家的后人!就这身份,够不够跟你这个蛮夷见上一阵啊?这前朝的侯爷也是侯爷;而你这得了势的蛮子,也永远都是个蛮子……啊哈哈哈哈!”
说罢,身后的这群兵痞全都笑作一团,嘴里又不干不净的骂着一些泼皮话,文雅一些的说法,便是嘲笑颜重武乃至幽北三路,都是‘沐猴而冠’的畜生。
面对这群前朝落魄王孙子弟,颜重武既带着些不屑,又带着些不解。不过,既然对方已经自报家门,那么再多说都会软弱了自家的士气。念及此处,颜重武把手中大刀挽出一个刀花来,对这个前朝落魄子弟说道:
“既然你一心求死,颜某也就不好相拦了。等下去之后问问你们家那位关内侯老祖宗,就你们这只会喷粪的嘴,到底能给你们向家挣回多少脸面……”
话音一落,二人同时身形晃动。
其实向家先祖擅使宣化大斧,但因为他有些窘迫的经济条件所限,如今那把祖传的宣化大斧,还压在燕京城中的当铺之中;所以这位少侯爷也只能手执一柄普通的长刀应敌。若是面对一般军卒自然如同屠猪宰羊一般相仿;可若是面对使刀的行家颜重武来说,却有些不够看了。
更何况这向家小少爷尽管有祖传武艺傍身,但需要下死功才能练出的力量上面,却是他的一块短板。此消彼长之下,二人动手堪堪过去十招之后,勉力抵挡的向少爷一时间没调整好气息步伐,被跟身进步的颜重武一脚蹬踹在胸口之上。
“哎,底子不错,可惜身子却有点软!”
这姓向的泼皮被自己一脚踹到在地,颜重武也自持身份,并未急着追杀。他只是把刀轻轻扛在肩膀之上,目光平稳地打量着四周,朝着不远处站立的老将冯廉也一抬下颌:
“嘿,冯廉也,你叫这么几头癞蛤蟆来,是打算把颜某活活恶心吗?有什么事你还是自己来办吧,不然这些泼皮怕是一个都回不去了!”
冯廉也呵呵一笑,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落山的太阳,一晃自己的肩膀,关节处也发出了‘嘎嘣嘎嘣’的脆响:
“当年老夫有幸和太白飞虎郭云松交过手,堪堪走过了十五招;如今你代替他老人家镇守幽北国门,此时的冯某又年纪高迈,想败老夫的话,颜帅怎么也不能超过十五个回合吧?来来来,让冯某见见你颜重武手底下到底有几分能耐?顺带一提,你方才打不过我们少帅,如今若是也打不过老夫的话,还是不要负隅顽抗,乖乖束手就擒才是。也省得你我两方再造下更多的杀孽……颜重武,看刀!”
双方都是凭着两膀之力应敌的猛将,而他们手中这两柄质地普通的大刀,刀锋互斥之下,仅仅一个回合便双双断为两节。即便如此,双方军士还是看出了二人之间的差距:颜重武只退后了一步,但冯廉也却足足退出五步之远。
“冯老将军,依颜某看您这脱了那身的将军铠挂碍,也没强到哪去啊?不过瘾不过瘾,换个兵刃咱们接着来!”
双方主将一动手,算是彻底的兵对了兵、将对了将。那几位泼皮一看这两位打的热闹,也纷纷大嘴一咧,找上了方才随着颜重武出列的几个护卫营军士,双方只对了一个眼神便战作一团。
即便场面上打的热闹好看,但其实冯廉也与颜重武都另有心事,可却同样抱着一份拖延时间的心思。
冯廉也想要拖延时间,是为了给前来救援己方的梁京所部,打出更大的一段时间差来;而颜重武需要拖延时间,却是因为沈归早就定下的那道计策,还需要时间施展开来。
如此一来,二人虽然打的极为好看,但无论是颜重武还是冯廉也,其实都没动拼命的心思。
220.谛听组织
时至今日,沈归再次重新审视了一番颜昼这个监国太子。以他的行事作风与解决思路看来,好像也算不上什么大奸大恶之辈。无非也就是有些心狭量窄、睚眦必报而已。当然,这些还只是性格上的问题而已。
性格虽然有些瑕疵、但总体上还称不上十恶不赦的一个人,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出发点也无非也是想要稳固自己未来的皇位而已。一个出身显赫至极、自幼便有才名流传于世的神童太子来说,做出这些事也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当然,他如果是一个愚笨一些的孩子,兴许也就不会想现在这样,靠着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一次又一次的自作聪明,把原本芝麻大小的问题,捅成了巨大无比的窟窿。
当然,在颜昼的成长过程中,除了他父亲这个不合格的‘先生’需要负责之外,还有一些人,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如果不是在他们处心积虑的诱导之下,颜昼也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而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谛听。
沈归在年幼之时,也曾偶尔听过谛听的大名。不过那些江湖人鱼龙混杂,对于谛听组织的各种说法都有。久而久之,沈归也就把谛听这个名字抛诸脑后去了。何况,这种‘民间闲散组织’本就数不胜数,他当时为何要对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南康人感兴趣呢?
而自己也是因为中山王郭云松的这一层关系,极为被动地被卷入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暗室之争。在沈归看来,自己不过是好端端地‘走’在幽北三路的‘大街’之上,就莫名其妙的挡了太子殿下的路;而对方显然也没有什么‘文明礼让’的传统美德,随便飞起一脚,便想要踩死自己这个‘破落户子弟’。
沈归虽然脾气不错,但也绝对没有达到唾面自干的程度;既然太子想要把他这颗眼中钉拔出去,那么自然也得让他感受一下,自己这颗钉子到底有多大的力气了。
不过,眼下敌在暗我在明,这个局面实在太被动了。以万长宁的说法、再加上那个‘谛听刀疤男’托李乐安转述给自己的话,都证明了原来那‘低调行事’的计划彻底失败;而此时双天赌坊已经被付之一炬,那个杀了十几位冬至兄弟的刀疤男,自然也就无处可去、不知所踪了。所以,摆在沈归眼前的当务之急,便是要着手摸清谛听的底细了。
自己身边能够信任的人,除了一群‘酒囊饭袋’的糙老爷们、就是一群脾气古怪的柔弱女子;能够了解谛听的人,除了远在南康的那些‘老头老太太’之外,便只剩下了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刘半仙了。
沈归回府之后,顾不上安慰莫名生气的李乐安,反而先钻进了门房。
门房之中假寐的刘半仙,仍然穿着那一身洗的发白的蓝色卦衣,闭着双眼、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手握着一杆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地抽了个烟雾缭绕;一手虚搭在自己大腿上,给自己哼的曲子拍着板;还有翘起的一只二郎腿,正朝着推门进屋的沈归抖着脚丫子……
“咳……咳……我说半仙,您下次抽烟能不能开着点窗户啊?您这屋里本就全是烟袋油子的味、如今再掺上脚丫子的味,实在有点辣眼睛。”
沈归捂着口鼻,急忙敞开了所有门窗,不住地朝外扇着烟雾。
“你当我不想啊?昨天早上就是开着窗户抽烟,结果你那位相好的,还以为门房失火呢,迎着窗户就泼了一盆子水进来……你瞧,我那身大褂现在还带着潮气呢……”
刘半仙说着,指了指墙上还有一些水渍的卦衣说道。
“那丫头最近抽风,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我说老头啊,我有点事问你。但从以往的经验看来,您应该也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你今天,到底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半仙我什么时候说话瞎话啊?不信你自己拿着那身大褂去问她……”
“我没说那个!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南康那个谛听,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从造型上看来,您老人家不太符合传统江湖高手的定义;可毕竟您手底下的真能耐,还勉强能算是个天灵脉者。既然您的辈分这么高、年纪又这么大,多多少少都会知道谛听的一些底细吧?”
刘半仙歪着脑袋,好像想了很久,这才盘腿坐起身来:
“想知道谛听的事啊……那你该去问伍乘风啊!”
沈归一听‘伍乘风’三个字,立刻狐疑地看着刘半仙说:
“别一问您什么事,您就往他老人家身上赖行不行啊?人家说破了天去,也就是一个花子门里的老人,还能管尽天下之事不成?”
刘半仙用烟袋锅子磕了嗑床沿,斜着眼睛对沈归说:
“他能不能管天下事我不知道,但最开始组建谛听的那些南康人,却都是墨门楚墨一脉的刺客。你那个‘大师傅’既然是当代楚墨门长,自然比我更清楚这里面的事了。”
“谛听不就是收钱办事的杀手死士嘛?跟刺客又有什么关系?我之前可是听林婆婆说过,古往今来凡能称称的起‘刺客’二字之人,大多都是怀着一颗‘解苍生之倒悬’之心的上古大贤;如今在您口中,却将这二者混为一谈,只怕是有些牵强吧?”
刘半仙撇了撇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一眼沈归:
“还不是你们这些晚生后辈不争气吗?这就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古往今来,这种豢养杀手死士的卑劣行径,也就是近几年才逐渐兴起的。就单说你那个‘大师兄’岳海山,观潮前用的那手‘自杀剑’,不也是楚墨一脉的刺客,通常使用的武功路数吗?你可曾听过他们那一辈的高手,有谁会为了黄白之物而任人驱使的……”
“等会等会,您这可有点厚古薄今的意思了!按照您的说法,最初谛听收拢的那群人,可能都是楚墨的叛徒咯?如此说来,那谛听的组建者,又会不会正是叛门出逃的岳海山呢?”
沈归这个想法,倒也并不是无地放矢。毕竟自己年幼之时救下的古戒古三剑,便是岳海山门下最出色的弟子;而他的一身‘子夜剑术’,也是帮岳海山搏出‘黑月老’名头的楚墨刺客剑吗?而且,那柄仿造上古神兵‘鱼肠’的惊雷短剑,也是古戒赠予自己的佩剑。当然,这柄短剑,还是早年伍乘风送给岳海山的佩剑……如此说来,难道这谛听幕后的组织者,竟然是那老叫花子伍乘风吗?
刘半仙看着满面目瞪口呆、仿佛参透了一个恐怖阴谋的沈归,立刻哈哈大笑:
“这你就钻牛角尖了不是?你是不是认为,谛听的组织者,和你那叫花子师父有关系啊?你用脑子想想,一个宁可当街要饭,都不想广大楚墨一脉的懒货,怎么可能有着创立起谛听那等庞大杀手组织的雄心呢?”
“……”
刘半仙见沈归仍然不言不语,看那副模样,一时半会他自己是走出不来了。于是自己也只好敲了敲沈归的脑袋,并用一双大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放心吧,无论是谛听、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有老夫在,你这条小命,就肯定没有危险。”
沈归心里虽然十分感动,但面上仍然贱兮兮地‘挑衅’着刘半仙:
“就服您这股‘吹劲’!是不是应该让陆向寅再活过来,再给您来上一盏娑罗舍利灯尝……对啊!陆向寅!”
沈归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自己忽略的一个重要因素。看似太子颜昼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全都是在谛听一步一步的引诱之下;可奉京城中势力最大、耳目最多的一伙人,仍然还是他陆向寅手中的御马监;而谛听这个‘外来户’,能够在奉京城中站稳脚跟,若说没有他陆向寅的默许,又怎么可能呢?
而且陆向寅挑动颜昼对北兰宫下手,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事!他这样又献策又出人的,为的又是什么呢?即便陆向寅此时已经死在了自己手中,但他那个关门弟子——小胖子柳执,却定能完整的继承他的遗志;如此老奸巨猾的一个‘特务头子’,在放手一搏之前,又怎么可能不事先留下安排呢?
“老头儿您在这继续抽吧,饿了自己去找吃的啊!我还有点事,一会再来找你……”
沈归刚刚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刘半仙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使劲儿地吸了一口烟,而后又把烟袋锅子随手一放,伸手撕开了自己胸前的衣物,只见他胸膛之上,赫然露出了一个圆形的陈伤!若是沈归在这里,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刘半仙这道伤口,与当初双山村外受伤的包兴、还有自己之前替李登挡的那一下、形状都是一模一样的!
在这片华禹大陆之上,能够造成这种特殊形状的伤口、也只能是那种叫做‘墨雷’的机关火铳了。
虽然这墨雷杀伤力惊人,但面对着刘半仙这种来自于天灵脉的鬼魅身法,却应该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可如今刘半仙胸前的这伤口,却是没有半分掺假的。
刘半仙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龇牙咧嘴地唠叨着:
“妈的,没想到老子玩儿了一辈子鹰,最后还是让鹰给啄瞎了眼!”
304.相府死战(一)
今日天色才蒙蒙亮,起个了大早的李福便在花园之中,召齐了丞相府的所有下人‘开会’。所有人一来便看得分明,此时在大管家李福的身后,还放着两个大竹筐,筐里面装的全是整锭整锭的金银元宝。
此时李福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奇怪,他仔细打量了所有人之后,这才慢悠悠的说道:
“你们这些人呢,都是我亲自招入丞相府做工的。你们有的人是签过卖身契的家奴;有的人呢,则是来丞相府打短工的帮工;还有很多人,原本就是东幽老家的子侄晚辈,今天呢,福叔也就不细算了,你们是在相府做了十年也好、只做了一天也罢,今日全都一视同仁……”
说到这里,李福从怀中掏出了一叠厚厚的文书,举在那些下人们眼前晃了几晃,随即他暗自引动一口丹田真力,气运掌心,把那一摞文书震了个粉碎!这次,还是李福第一次在这些下人面前,展露自己的真功夫!
“刚才那些文书里面,有你们的卖身契,也有你们签下的工约,还有你们提前预支工钱的借据,就通通都不作数了!今日,我们丞相府要遣散所有的奴婢和下人!当然了,在你们临走之前呢,丞相大人还有恩赏……瞧见没有,每人一锭金一锭银,都是足额二十两的元宝,权当你们的遣散费了!现在呢,你们就回去收拾好自己的细软,再来我这领完了银子,回家去吧!
李福说完之后,笑眯眯的看着那些面带讶异之色的下人,又拍了拍手:
“别愣着呀,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现在银号都关了门,发完了不够的话,我也没地方再补去了!”
听到李福这话,那些下人们这才如梦方醒,也顾不上问一个清楚,便习惯性的遵从了大管家的命令,回去收拾东西了。
没过多久,这些男女下人们便散了个一干二净。李福把那两个空空如也的竹筐往门前随意一放,迈着四方步走向了后院厨房。
“真香啊宋师傅,早膳做好了吗?”
还离着厨房很远,李福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米香;而宋行舟闻言也从气窗后探出了脑袋,没好气地回到:
“您把下人都遣散走了,现在蒸煮烹炸可全都靠我自己了,哪还有那么快呢?管家您要是嘴急的话也好办,那就进来帮把手,兴许还来得及喝上一口热粥……”
与此同时,李登也刚把万长宁推出了厢房。师徒二人就这样坐在花园中的一张石桌边,观赏起了几株刚刚盛放的木槿花;而洗漱完毕的李乐安,也从她的闺房之中走了出来。今日的李家大小姐,既没有身穿寻常女子偏爱的罗裙、也没有穿上那件林思忧为她亲手缝制的郎中服;反而是换上了一身紧称利落的粗布短衣,腰间还配着一柄外观华美的普通长剑!
李登和万长宁当然知道她心里打得是什么小算盘、也知道她手下的本事都是些花拳绣腿。只是看她这兴致勃勃的样子,也实在不好打消人家的‘积极性’,只能强行忍住自己的笑意,不去看她了……
众人就在这花园之中用完了一顿清淡的早膳,宋师傅刚刚收好了碗筷之后,单清泉便风风火火地赶回了丞相府中。
“丞相,我回来了!街头街尾一共有四个御马监的探子;那些被遣散的下人当中,也有各方派来的十几个眼线……已经全处理干净了。”
李登听到这里,眼神变得有些黯淡。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仍然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单清泉的肩膀:
“辛苦了,先去厨房吧,宋师傅给你留了些白粥,别饿着肚子……”
吃饱喝足的单清泉,不想与李登他们坐在院中一起赏花看书,于是便自己托着一杆烟袋,坐在了了大门边的一张长椅之上歇着了。
没想到他才眯着眼睛吸了两口烟、耳中便传来了丞相府四周传来了无数刻意压低之后、略显细碎的脚步之声。单清泉叹了口气,倒提着手中烟袋、在门房边的墙壁上磕灭了火之后,随手把它放在窗台之上;紧接着,单清泉站起身来,转着圈地活动了一番腰腿,右手微微一抖,由打腰间扯出了一柄软剑,大大咧咧地站在了相府大门以外……
与此同时,正在厨房帮忙洗碗的李福,也甩了甩手上的水渍,转身从地上摸起了一杆通炉子的铁钩,走出了厨房……
“单老板!多年未见,最近可还好啊?”
随着略显阴阳怪气的招呼之声传来之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内官,颤颤巍巍地出现在了丞相府的胡同西口。他一边朝着仗剑而立的单清泉打招呼,一边也伸手从自己的腰巾上,解下了一对怪模怪样的爪形兵刃。
这老者手中的奇怪兵刃,主体是一节坚韧柔软的金丝绳,绳子两头还拴着两柄由生铁打造的铁爪。这两柄铁爪就像是苍鹰的利爪,而且四个指尖还都可以自由活动;若是外行人单从外型上猜测,准以为这是善于擒拿格挡一类的奇门兵刃。
但单清泉可是个识货之人,他只略一打量、便已经看出了一个大概:这种兵刃并非是什么奇门兵刃,反而是正经八百的内家十八般里面的兵刃——飞抓!
飞抓这种内家兵刃,不仅形状颇为怪异,而且若是没有专门的身法、步法配合,就算只是拿出来耍着玩玩,也极容易会伤及自身;就算是有名师指点,没有下过三十年以上的功夫,也是绝对无法用来对阵迎敌的!
待这位老内官走近些之后,单清泉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方的五官,面色骤然一变:
“你……你是当年与我交过手的那个老内官……?”
不错,来者正是御马监的老祖宗之一,草料房的‘联合创始人’、也是陆向寅的老伙计,牛章!在他当年随李登一起入京之时,还年轻气盛的单清泉曾经仗着一身武艺夜探皇宫,想要看看幽北的皇帝老儿究竟长的是个什么模样。没想到他才刚刚翻入宫墙,便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堵在了墙角。二人互相一个错身之际、迅速交手了三招。这三招一过,自己便受了不轻的内伤,回到丞相府后,也足足养了一年才恢复如初。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一直认为自己是败在了陆向寅的手中!没想到如今陆向寅已经作古,但伤过自己的那位老内监却再次出现……这近二十年的时间过去,虽然那老内官已经日渐年迈体弱、但自己的隐伤也还没能痊愈。想来这第二次交手的结果,双方胜败之数也犹未可知啊……
不过,单清泉并不是个畏首畏尾之人,他双眼紧紧盯着那位老内官、手腕同时一抖,绵软如蛇的潇湘软剑立刻便挺直了剑身:
“还真是你……想你我二人在二十年前,曾经交手三招。可惜当日我还有要事在身,咱们也未能分出个高低;可我万没想到,你这么大的岁数,竟然还能好端端地活到今天!好好好,今日交手定然不会意外发生,这次我们定要打个痛快!”
单清泉说完之后,掌中的那柄潇湘软剑、立刻分散出了十几道虚影,划出极为诡异的弧度,直奔老太监牛章的咽喉刺去!
平心而论,软剑这种兵刃灵巧迅捷,杀伤力也还算不错;唯独在力道方面、却有着天生的劣势,也无法用那些劈、砍、刺、挡的寻常剑招;如果碰上那种力沉势猛的重型兵刃,凭着软剑独有的灵巧与迅速,定然可以以巧破拙,占尽上风;但如今牛章所执的飞抓,也是可远可近、灵巧多变的冷门内家兵刃,对于擅用软剑的单清泉来说,可绝对不是什么好对手!
如今牛章面对真假难辨的十几道虚影,只是不慌不忙地一抬左手,用那柄精铁打造的鹰爪钩护住了自己的脖颈之间;同时沉在腰间的右手一个扬手,另一柄爪钩便直奔单清泉的背后飞去。
这并不是牛章年老眼花,用歪了招式;而是这飞抓的用法,原本就是如此诡异。牛章当然知道,但擅用软剑之人,都会习惯性地想要凭着速度与灵巧的优势、直奔对方的脖颈割去;可自己手中,却有着两柄飞抓,可攻可守!他所采取的破招方式,便是抬起一柄飞抓护住脖颈要害,而另一柄飞抓直取对方的背后。
如此一来,就算一招之下无法钩锁住单清泉的肩胛骨、至少也可以凭着那段金丝索缠住对方的身体。只要金丝索绕上对方的身子,无论是束缚住对方的出招动作、还是精准地缠在对方的脖颈之处,都定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单清泉也是个老江湖了,立刻便听到自己耳边恶风不善、对方手中的铁钩也把脖颈要害护的严严实实、自然知道他不可能一击得手;于是,单清泉立刻腰身一扭,硬生生止住了身形,随即又强行变换招式、剑身软绵绵地贴上了对方前伸的右手,直奔牛章的腋下空门刺去……
这个应对方法,就是他单清泉咬住了他牛章年老体衰,打算以快打快、与这个将行朽木之人拼反应速度、拼气血体力……这个思路原本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惜他却忘了很重要的一点:自己当初是练功急切,导致伤了宗筋。这道隐伤对于他单清泉来说,自然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可眼前这个老者,却是个净过身的‘正经太监’!他的柔韧性与速度,远非自己这般‘男儿之身’可比……
305.相府死战(二)
牛章刚刚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冰凉触感,面上立刻带起了一丝冷笑。他既然安全活到了这个岁数,当然清楚单清泉打的是个什么主意;同时他也知道,单清泉之所以会无视绕背而去的右手飞抓、就是抱着‘以轻伤换重伤’的兑子念头。
牛章同时也十分清楚:只要自己不挡不退,那么这一招交换之下的结果,必然是他单清泉,被自己飞抓的四指钩中肩胛骨;而自己呢,也同时会被对方的软剑割开腋下。任谁想到此处,都能算出结果:单清泉失去继续战斗的能力,而牛章最多也就是伤到右臂而已。
但在牛章看来,如果自己真的与单清泉这样对换,那么吃大亏的就一定会是自己!
因为软剑这种兵刃,虽然在点、刺方面居于天生的弱势地位,但却极其擅长改变剑尖的落点,招式之间的衔接与变换速度,也远超其他兵刃。自己若是真的任凭单清泉手中软剑欺身,那么结果定然或是被那软剑从腋下缠绕、卷在右臂之上,生生被卸下一条臂膀来;或是单清泉手腕一转,剑尖由肋骨之间的缝隙刺入内腑之中,落得个被搅碎内脏的惨淡收场!
洞悉了单清泉‘小心思’的牛章,自然也不会乖乖落入陷阱之中。他面对着如蛇一般的软剑不退反进,右臂迅速一弯,凭着自己坚硬的肘尖,生生压偏了那柔软的剑身;以被荡开的剑刃割破自己肋下皮肉为代价,使自己刚刚荡出去的飞抓,结结实实地刺入了单清泉的皮肉之中,顺势抓尖也紧紧扣在了他的右侧肩胛骨之上……
牛章一击得手、感受到了金丝索上传来的阻力之后,也不顾自己肋下疼痛,一脸得意地再次拽了几下手中绳索,数落起了身体僵硬,满面冷汗的单清泉:
“就你这点小心眼,能瞒得过谁啊?二十年前那次交手,你小子就是花哨有余、内息贫弱;本以为二十年过去,你定能有所精进、可没想到你的内息却不进反退,堕落到了这般地步!虽然在招式上你也的确精进了不少,但没有内息的辅助,招式练的再精纯,也不过就是花拳绣腿……我劝你也别那个费劲了,如今你被咱家的飞抓钩住了肩胛骨,右边的半个身子都已经动弹不得了!就你这个德行,哪怕咱家有心放你一马,你也跑不了多远啊!”
正如牛章所说,此时单清泉不仅承受着伤口传来的剧痛,那被飞抓钩住的右半边身子,也是半分力气都提不起来;牛章说完之后,又用力拽了几下金丝索;那扣在骨头之上的爪钩,扯得他连手中的剑柄都拿不稳了。单清泉只觉身子一麻,手中潇湘软剑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单老板,咱家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既然咱家这个半只脚踩在棺材里的老祖宗,这次都‘披挂上阵’了,你们丞相府之人再想有活路,可就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了!听到府中的那些喧哗之声了吗?今日我御马监全体出动,为的就是不放走丞相府的任何一个活口!”
在牛章的几次拉扯之下,单清泉的肩胛骨已被飞抓彻底扣紧。他本就已经疼浑身是汗、眼前发黑;此时一听牛章所说,勉强抽出了一份清明,分心倾听相府以内传出的声音。
这一听之下,此时已经自身难保的单清泉,更是倍觉心焦如焚。
正如这老太监所说,单清泉身后的相府之中,正在零零散散地传出铁器互斥之声。尽管他心里有数,知道李福的手段不在自己之下;但眼前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老太监牛章、三下两下便轻松制住了自己;想必那个陆向寅亲手培养出来的柳执,也足够缠住年老体衰的李福了……
自己原本还笃定的认为,不过是走了一位天灵脉者刘半仙,想来颜昼那小子也拿丞相府无计奈何呢;可如今只是来了一个御马监而已,整座丞相府竟然就有了一朝覆灭的危险!
牛章看着单清泉的脸色越来越差,心中更是极为得意了。他又恶趣味地拽了拽手中飞抓,一边折磨着单清泉、一边哈哈大笑道:
“罢了罢了,既然胜负已分,咱家还急着亲手割下李登的头颅交差呢,也就不跟你多费口舌了……”
说完之后,牛章把手中的金丝索一松,任凭飞抓嵌在单清泉身上,自己则脚尖一挑,把那柄落在地上的潇湘软剑拿在手中,轻轻往单清泉脖子上一架,右臂肩头紧绷、作势便要割开单清泉的咽喉……
“嗖……”
一道尾部拴着红绸子的黑铁飞镖、不知从哪里飞出、裹挟着风声呼啸而来,精准地击中了牛章的剑柄与剑身的连接之处。这个部分,也是潇湘软剑唯一坚硬的部分;在这柄飞镖精准的撞击之下、立刻被带歪了剑锋,只把单清泉的脖颈划出了一道血痕而已,便裹挟着抓紧了剑柄的牛章,连退了五六步远。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暗中埋伏,莫非也跟咱家一样,是个‘不带种’的爷们?单清泉现在已经被咱家的飞抓制住,根本动弹不得分毫!你们若是不现身与我一战,还能救的了他几次啊?”
方才,被飞镖撞歪了剑身的牛章,立刻调整好了身型,紧接着又是一个闪身,从地上抓住了动弹不得的单清泉,用他的身体护在自己身前,背后也紧紧贴在相府院墙之上。确定了安全之后,一边打量着暗中出手之人,一边朝着四周大声喊喝道。
被当成‘人肉盾牌’的单清泉,一见落在不远处的那道黑色铁镖,便已经猜到了救命恩人的身份:自己这条老命,定是以‘十四’为首的冬至杀手所救。
尽管他被刺骨的疼痛折磨的双眼发黑;尽管牛章为了自保、紧紧地贴在了自己背后、挤得爪钩的边缘把肩胛骨刮得‘咯咯’作响,单清泉仍然还是紧要了牙关,半个字都没有说出口来。
单清泉当然知道,无论牛章是威逼、利诱、求和、交易,都绝对不可能打动十四;倒不是颜昼与御马监开出的价码不够丰厚、也不是十四和他单清泉之间有宿怨未清;实在是冬至的杀手们,个顶个都是聋人,根本就听不见他都嚷了什么啊!
纵使不明就里的牛章,把自己嗓子喊得生疼,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百思不得其解的他,伸手拽了拽单清泉的发髻,贴在他耳边小声问道:
“这些人是冲你来的?还是冲咱家来的啊?”
正在和剧痛搏斗的单清泉紧咬牙关、只发出了一声冷哼。
“单老板我提醒你,你的这条命、如今可还捏在我的手里!就算是咱家躲不过那飞镖,你也肯定要死在咱家前面!”
此时的单清泉,也只当自己是个聋人。面对牛章的威胁,就跟没听见一样,任凭他说什么,都是紧咬牙关不发一言。因为单清泉心里清楚:只要没泄了十四的底,那么这位老太监在摸不清局势之下,也不敢冒然结果自己的性命。
而且,如今李福还在相府之中搏命厮杀,单从府中传出的声音听来,好像还处于势均力敌的局面之下;自己与十四,在这里用命绊住这个武艺高强的老太监,也能从‘侧面支援’一下正处于血战当中的李福啊!
“爱说不说吧!他娘的,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不过就是一支飞镖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呢?若真是真有能耐的高手,被咱家这么羞辱之下,早就与咱家当面一战了,哪有这么没皮没脸的人呢?…单老板您闭眼…咱家还是先送你上路,再去找那只老鼠……”
牛章发完了狠之后,刚刚准备抽动软剑、结果单清泉的性命,可没想到绸缎发出的破空之声、又再次响了起来!
按照江湖规矩来说,如果在飞镖末尾处栓上了一道红色绸缎,那么这种飞镖就可以视为正统兵器使用了。因为红色的绸缎、在空中划过本就极为显眼;而且因为绸缎的原因,飞镖出手之后也会发出极大的破空之声,可以给对手留下足够的反应时间。如此一来,洗脱了偷袭的嫌疑,也就成为了被正派人士所接受的正统兵刃。其中的道理呢,也就跟出招之前先要大喝一声‘看剑、看刀’一样,为的也是向天下人证明:自己是用真实本领赢人、并没有用偷袭使诈的下三滥手段取胜!
也正是因为这道飞镖之后拴着的那道红绸,牛章才会与他们多说了这么多废话。当然,这也不是因为他牛章牛老太监、是位遵守江湖规矩的的正人君子;而是在他本心之中认为:凡是谨守‘君子行事守则’的正派人士,头脑普遍都不是很‘灵光’;而他的最终目的呢,也是想把对方诓骗出来,再一并赶尽杀绝而已。
毕竟我在明、敌在暗的局面,实在是过于凶险了。
由于牛章对这柄飞镖之上所携带的速度与力道,都十分担忧,便把自己躲在了单清泉的身后,想用对方的身体做个肉盾,让暗中投射飞镖之人投鼠忌器;可如此一来,由于牛章被那暗中用镖之人所慑、不敢露出头来,视线范围也自然会受到很大影响。此时此刻,他只能听清这次飞镖的数量、应该是三支;而对手瞄准的方向、也是朝着自己而来……
‘叮!’
306.相府死战(三)
躲在单清泉身后不敢露头的牛章,只听得三只飞镖同时扎在了身侧的墙上,却只发出了一道响声。单就对方这手飞镖功夫,已经让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牛老太监暗暗心惊了。惊魂未定的他、先是用袖子蹭了蹭满是冷汗的额头,之后又随手捅了捅身前的‘肉盾’单清泉:
“你们丞相府的人手段够毒辣的啊!自己人的死活都不管不顾吗!咱家这剑都压在你脖子上了……啊!!!!”
他这废话才刚说到一半,却突然冷不丁地高声嘶吼起来。
这牛老太监自幼入宫,年幼净身之人本就没有喉结、自然也就没有经过变声期。所以,尽管已经活到了今天这把年纪,他的嗓音仍然还是又尖又锐!
他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喊叫之声,自然也把单清泉给惊了一个魂魄飞散!也不知是因为流血过多还是伤势过重、此时的单清泉,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旋转了起来,晕晕乎乎的脑袋里也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想吐!
牛老太监这声‘抽冷子’的尖锐叫声、倒也不是什么传说中的‘音波功’;而是他刚才在发现了身侧的墙壁上出现了三只红绸镖之后、与单清泉开始说废话的当口上,有些放松了警惕,右脚也不自觉地略微向后踏了小半步……
就是这毫不起眼的小半步,也让蹲在高处的十四捕捉到了绝佳的机会!他伸手抽出了一支梭型暗镖、全凭着经验与感觉迅速出手!而那一道几不可闻的破空之声、也自然而然地被刚刚‘劫后余生’的牛老太监所忽略……下一个瞬间,那枚梭形暗镖便直接没入了牛章微微露出的小腿肚子当中;在带下了一大块皮肉之后、撞在了他身后墙壁之上、这才堪堪跌落下来。
在毫无防备之下遭此重创,牛老太监也就自然会呼痛出声了。
这些暗中出手之人,是由伍乘风和包钦一手培养出来的冬至杀手。他们不愧是干惯了这种脏活的‘专业人士’!方才他们同时射出的那三只飞镖、包括之前救下了单清泉的那支也都算在其内,统统都是为了把牛章的思维引入到一个误区当中。任谁看到那四支‘光明磊落’的红绸镖、定然都会认为出手之人,是出身于‘名门正派’的江湖高手,只是不方面露面罢了;可一旦出现了刚才那个好机会、他们却立刻换成了隐蔽性极强的‘暗镖’,一击即中!
而且最可怕的是,从始至终,仿佛他们就根本没有关心过单清泉这个‘人质’的生命安全问题。而且牛章不知道的是,若不是因为十四与单清泉之间、还有过几面之缘的话、兴许他们早就先一步‘撕票’了!
而这一记暗镖、尽管只是穿过了牛章的小腿肚子,但也连带着割伤了他皮肉里的部分筋脉。若不是为了追求隐蔽性与速度、这种梭形飞镖的型号只要再大上一些,恐怕牛章的腿筋、此时已经被彻底割断了!
尽管遭受此等重创,那牛章仍然没有松开身前那个没用的‘肉盾’。他一边拖着那条残腿,一边恶狠狠地在单清泉耳边继续念叨:
“姓单的!你给我好好看看,这些人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死活!你还要一门心思的帮他们保守秘密吗?这样吧,你现在就把他们的藏身之处告诉咱家;作为回报呢,咱家只要收拾了这些鼠辈、也顺带着会饶你一条性命。反正陛下要的只是沈归和李登二人的脑袋,即便是放你一条生路,咱家回去也能交差…”
牛章一边劝解着自己的‘俘虏’,一边小心翼翼地四下观察起能够帮自己遮挡飞镖的掩体。其实,在不远处就是丞相府的大门;从方才三支飞镖的落点来看,只要自己能够退入丞相府的院子当中,就能彻底离开这个‘十面埋伏’的危险境地了!可怎奈对方的飞镖既力道十足、速度也快如闪电、甚至哪怕是如今自己手里还握着‘人质’,对方出手之时也毫不犹豫;而自己腿上那正在流血的伤口,也能很好的说明对方的‘辣手无情’……
若是身体处于全盛时期的牛章、哪怕是带着一个‘肉盾单清泉’,也自信能凭着双方的身形上的差异,可以不漏半分破绽地退回相府院中;可如今的牛章腿上被飞镖破出了一个大洞,行动上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阻碍;而且,随着体内的血液越流越多,本就已经年老体衰的老太监牛章,已经开始感受到了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他心里也十分清楚,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完成接下来那一系列的‘高精度’行动……
其实,在如今这光天化日的环境下,冬至那四名杀手根本就不可能藏匿的完美无缺;但牛章自己也是年老眼花,想朝着飞镖射出的方向望去、他却差点被夏日的艳阳晃瞎了双眼;除了浑浊的泪水之外,他根本就什么都没看见!
“单清泉!咱家的腿上的确中了镖!可你的肩胛骨若是一直任由飞抓扣着,那么日后再想恢复如初,可就难如登天了!咱家这也是一番好话,你我二人都不吃亏……是好是歹你说句话来啊!!!”
可没想到他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单清泉却仍然还是一言不发,这也让牛章彻底动了真火!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人动过手了,自打陆向寅的功力臻于化境之后,他就彻底退位让贤、躲在自己的小院之中安享晚年去了;这次要不是柳执泣血恳求、自己也还欠着死去的老兄弟一个人情没还的话,又怎会强行拖着近百岁高龄的老胳膊老腿,还要与人家拼个你死我活呢?
可以单清泉这个反应来看,他分明是已经动了‘同归于尽’的心思,不惜豁出他自己的一条命去,也要把自己留在这个‘包围圈’当中;他单清泉死不死,倒是与牛老太监无干;可他牛章这一辈子,已经肯定无法落下全尸了;退隐了二十余年,为的也就是想要落个‘自然死亡’,不至于太给祖宗丢人罢了。
其实,这件事反倒是牛章他想错了……并非是单清泉已经抱定了‘同归于尽’的心思;而是他根本就没听见牛章到底说了些什么……皆因为刚才牛章那一声呼痛,就‘炸’在了单清泉的耳边;直到此时此刻,单清泉的耳边仍然还是一片嗡嗡作响!
此时,在远处一间小二层楼的房顶之上,阳面正趴着四位黑衣人,阴面也躺着一位大概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
这位青年男子此时紧闭着双眼,靠着房顶的斜坡假寐;嘴里面还叼着一根草棍,也随着他高高翘起的二郎腿、正一下下地晃动着……这个神态颇为悠闲之人,正是赶回丞相府救援的沈归沈大少爷!
在感受到了柳执那破空之声传来以后,沈归的确是心急如焚;但当他走在半路之上,看见了正趴在房顶上的十四之后,便彻底放下心来;在他看来,如今外有单清泉守着大门,内有李福护住一家老小、再加上冬至的四人在外策应,无论颜昼和柳执玩出什么‘幺蛾子’来,此时的丞相府也都不可能一触即溃了。
所以,刚才单清泉与牛章交手的全过程,沈归也都是看在眼中的;而翻墙入府的那些御马监爪牙,自然也落在了房顶上的五人眼中;之所以沈归此时还未现身,防的就是同样还未现身的少监事柳执!
因为当初他曾听刘半仙说过,柳执那一手绝学,乃是陆向寅亲传的‘全套’大开碑手!这可是出自南林禅宗的高深武学,别看他在刘半仙手下走不过几招;但若是真的放到江湖之上,敢说必胜他柳执之人,那也是屈指可数的。
既然如今御马监的底牌还没露,那么自己当然也不能着急现身了。
正在沈归闭目养神、靠着声音在脑中模拟战况之时,从丞相府的后院方向、突然传出了一声惊天巨响!
“砰!”
这道巨响一出,震得在场所有人俱是一愣!那位精神已经高度紧张的牛章牛老太监,更是被吓的手腕一哆嗦,又给那位可怜的单清泉添上了一道新的伤痕!
这道仿佛雨夜惊雷一般的巨响,在沈归听来却是非常熟悉的。这种武器的详细情况,还是他托远在南康的齐灵烟打听出来的。当初双山村的村长包钦,也是伤在了这种火器之下的。
那是把北海剑奴诱入魔道的一种火器。它糅合了秦墨自古一脉传承的机关术、鲁盘的残本秘术、还有北海剑奴穷尽四十年的锻造心得,融会于一身的绝世杀器。单从外形看来,很像是一根铁通条,可以击发金属弹丸而远距离伤敌;由于铸造原理是脱胎于墨门的机关术、所以这把‘火铳’,被北海剑奴赐名‘墨雷’。
在这一身巨响传出之后,沈归立刻一‘轱辘’爬起了身子;他站在房顶之上,眺望着远方丞相府的方向,‘呸’地一声吐出了口中的草棍,随后上前拍了拍十四的肩膀,便身形向前一纵……身形几个起落之后,便出现在了一脸哀怨的单清泉面前:
“老单啊老单,你这也不行啊!我刚才可都眼睁睁的瞧着呢,只交手两合,就让人那爪子给挠了……哎?怎么不说话呢?平时你那张嘴,不是还挺能说的吗?”
307.相府死战(四)
此时的单清泉,还仍然处于‘耳鸣’的状态之中,对于沈归的揶揄,也自然是无动于衷的;反而是躲在单清泉身后的老太监牛章,见到胡同中忽然出现了一位语气轻佻、姿态懒散的陌生少年,立刻握紧了手中软剑,大声呵斥道:
“方才暗中射伤老夫的那只梭镖,就是你这小子使出的卑鄙手段吗?还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江湖上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如此不要脸的晚辈了!”
单从牛老太监如今的语气上,就能够听得出来:在他心中,对那两种不同的飞镖,还抱有着极大的怨念。
沈归也发现了‘肉盾’单清泉的异常之处,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他应该已经处于‘暂时性失聪’的状态之中;于是,他也就放弃了与单清泉沟通的念头、反手解下了腰间春雨剑,大大咧咧地指向了‘肉盾’的背后:
“你这只自甘堕落的老阉狗,还好意思说本少爷?你先看看你自己吧!被几只飞镖吓得连个正脸都不敢露,也不知道咱俩谁才更不要脸啊?罢了罢了,既然你们御马监已经动用了‘墨雷’,本少爷现在也就没工夫跟你再多说废话了;想必通过刚才那几只镖你也看的出来,你拿住的这位单老板,根本没有当成人质的价值。依我看咱们不如这样吧,你现在就出手宰了他,然后咱俩再分个高下……”
沈归嘴上一边跟牛章说着废话,一边迈着缓慢而坚定步法,朝着单清泉的方向走去;而他的这一番话、虽然只是为了分散牛章注意力的‘幌子’而已,却也把心中本就带着怀疑的牛章说的有些含糊:莫非单清泉的这条性命,还真的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你!!!”
下一个瞬间,牛章只觉得自己手中的剑柄一僵,立刻明白过来:只怕自己已经中了那小子的诡计了!
就在刚才牛章开始计较单清泉‘生命价值’的时候,沈归已经凑够了可以发难距离,身形猛地向前一纵,闪电般迅捷地伸出自己的右手、紧紧地握在了抵在单清泉咽喉之处的潇湘软剑之上!
之所以他会以手握剑,皆因为刚才在屋顶上‘围观’的时候,他便已经看了个清楚:这位老太监绝不是什么庸手,自己想要在对方手中、安全救下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单清泉,绝对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
不过,好在单清泉‘资敌’的兵刃是一柄软剑,沈归也才敢趁着对方走神的机会、单凭自己的肉掌、死死扣住对方的剑刃;如果此时架在单清泉脖颈之上的兵刃、是一柄普通长剑的话,那么沈归这一掌探出,就绝对不会只是受到皮外伤那么简单了。
沈归一听到墨雷之声,便已经是心焦如焚了;若不是想要分散牛章的注意力,相机解救单清泉的话,又岂会说出那么多的废话呢?既然此时剑刃已经握在了自己手中,单清泉自然也就没有生命危险了!
紧接着,沈归伸出空下来的左手、抓紧单清泉的衣襟之处向外一甩,那被飞抓制住动作的单清泉、立刻带着对方的擅使兵刃,一起落在了远处的‘安全地带’。
“卑鄙小贼!想咱家已经活了近百年,还是第一次遇见如你这般奸诈狡猾的狗贼。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救他……”
“乒!”
刚刚自觉中计的老太监牛章,本还想说几句场面话来缓解一下尴尬局面;没想到沈归却一改方才的啰嗦、一言不发地挺剑直刺自己的哽嗓咽喉之处。慌乱之间,牛章也只来得及用软剑护住咽喉要害,同时把头颅向后仰去……
之所以牛章会向后仰头、皆因为他虽然擅使飞抓、但也清楚的知道软剑的剑身柔软,而沈归刺来的那柄长剑、单从长度上来看,也定然不是凡品;所以在牛章想来,单凭自己的手中软剑、是绝对无法彻底阻挡剑势的;他这向后一仰头、也是为了避免之后被自己荡开的长剑剑尖、割伤自己下颌而已……
牛章不愧是个武道高手,在忙乱之中能想到这个躲避的法子,也的确是机敏过人。不过,仓促之下的牛章却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为了躲避那些不知由打何处射来的飞镖、他刚才选择了把单清泉挡在身前为盾、而自己背后靠在丞相府院墙的这般‘前后防御’的站位。
此时他为了躲避沈归那柄被荡开的长剑、奋力向后一个仰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牛章成功躲过了被荡开的春雨剑尖;与此同时,他的后脑勺也狠狠地撞在了丞相府的院墙之上。
凡是老江湖对上年轻人,最常见的取胜之道,大多都是靠着多年行走江湖的阅历、与丰富的临阵经验,来使得自己居于不败之地的;可无论是阅历还是经验,都不是靠着苦熬年月就能得到的;而是需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磕打出来的能耐。
这即是阅历的体现,也是一本血泪史,记载着每位老江湖、曾经栽过的那些大跟头!
而这位牛老太监,若是论起真实本领来说、比起如今的御马监监事柳执、可还要高上许多;之所以对上了沈归就一败涂地,其实与单清泉败在他手里的原因一样:缺少临阵对敌的经验!
说来也有些可笑,一个是年以近百的御马监老祖宗;一个是出身于玄岳道宫的武道天才,可他们二人的临敌经验,甚至都比不上原来天天被打成‘滚地葫芦’的沈归!如此看来,‘想学打人、先练挨打’这句老话,也的确是句金玉良言。
沈归的狡诈之处,还不仅于此。自打十四为了救下单清泉的性命、朝着牛章射出的第一镖开始,他就已经踏入了沈归设下的层层陷阱当中;如今在他这‘神来之笔’的后仰之下,把自己撞得跟方才的单清泉一样,满心都是‘想吐’二字!
沈归担心面对‘墨雷’的李福,自然也没心思再跟他缠斗下去;一见牛章忙中出错、便下定了决心不再给他半分喘息之机;于是他立即挥动手中长剑,自上而下的劈斩过去!依沈归的这个架势看来,如果牛章不能尽快地缓过神来,这一剑只要落在实处,他立刻就会剖为两半!
凡事都有凑巧之处!这位被自己的‘灵光一闪’、撞出了‘轻微脑震荡’的牛老太监,也是因为头晕想吐、胃口一反、身体自然地向前倾去;不过刚才他的右脚,刚刚又被十四射出的梭镖所伤,虽然小腿筋脉未断,却也十分影响行动与发力……
于是牛老太监由于恶心干呕、身体向前倾去;而为了避免摔倒而踏出的这一步,又因为筋脉受伤而导致发不出力、踩不到实处;万幸之处就在于他一脚踏空之后,整个人便失去了控制、向挥舞着春雨剑的沈归怀中扑去……
尽管场面上已经有些失控,可牛老太监那一声干呕,沈归却也听的十分清楚!紧接着沈归腰身强行一扭、整个人都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仅仅在一个呼吸之后、他便闪出了足有五六步之远!紧接着,沈归也顾不上追杀牛章,反而是停下了一切动作,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状况;当他发现自己身上没有沾到任何呕吐物之后,这才拍了拍胸膛,松下了一口气来。
他指着前方跪在地上、摇头晃脑正在‘醒神’的牛章,语气忿恨地说道:
“要是早知道你这老太监这么恶心、就把你交给十四了!”
说完之后,沈归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爬起身子的牛章,确定了他不会再次呕吐之后,这才再次挺动长剑、朝着对方杀去。
这位牛老太监在赶来这里的途中、自认为武功高强、经验老辣、聚起了惊人的气势;在他两招拿住单清泉之后,更是为他裹挟了大胜之势!沈归若是在那个时候与他动起手来,想要取胜的话,怎么也得废上好大一番功夫。时间一长,内府的李福能不能抵挡的住,可就犹未可知了;可如今牛章身上的杀意与气势、连带着心里那份必胜的底气,已经被沈归的‘心理战’尽数破除开来。畏首畏尾、思虑过重,再加上那老迈的身体也受了不轻的伤,此时的牛章牛老太监,单从脸上的表情,就已经能够看出慌乱之色了。
在双方实力差距不大的时候、拼的便是胆色与气势了;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如今牛章胸中的胆气与身上的气势已经无影无踪,也就等于彻底失去了取胜的机会。在这样的局面下,沈归已经不需要再使什么‘盘外招’、便可以轻松取胜了。
沈归看出了对方心里出现了破绽之后,便抱定了以快打快的念头,务求不给牛章留下任何喘息之机;他凭着春雨剑的长度,抢出了先手之机;三招两招热开了身子之后的沈归,手中的长剑自然也是越舞越快;一时之间,杀得牛章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
因为这牛老太监的气力与速度、都随着他的小腿处的伤口和慢慢流逝而去;再加上他胸中胆气尽丧,就算是功力再精纯深厚,毕竟也是个百岁高龄之人、根本无法抵挡岁月的自然侵蚀。
沈归就是在气血、力道、经验、诡诈全部占优的情况之下,只靠着实力碾压,便已经足够轻松取胜了。
可怜了这位御马监的老祖宗,本已经‘急流勇退’了二十余载;今日在柳执的跪请之下再次‘重出江湖’、却最终落得个战败身死的惨淡收场。也不知道牛章若是在天有灵的话,再次回忆起他那二十余年的‘退隐江湖’生涯、心中会是个什么滋味……
308.相府死战(五)
无论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伤势过重,那个眨眼间便被春雨剑划出了足有几十道大小不一伤口的牛章,终于还是瞪大了空洞无神的双眼、瘫软在了相府胡同的地上;挣扎哽咽了一挥,便彻底停止了呼吸;而通过以快打快的乱战方式、取巧战败了牛章的沈归沈少爷,此时也有些气喘吁吁;不过他实在忧心后院响起的那道‘墨雷’之声,也顾不上喘匀了气息,便先朝着十四‘藏身’的屋顶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来救护单清泉;而自己则握紧了手中的剑柄,调动起一口丹田气,在墙上轻踏了两步,便借力越墙而入、落在了相府的前院角落之中。
他之所以会放着四敞大开的正门不走,而非要翻墙入府、皆因为沈归还不清楚府内此时的详细战况;而他对那些不知数目的火器‘墨雷’,也有着极强的防备之心。
可没想到沈归才刚站稳身子,由打相府深处便又传出了‘砰’地一声巨响;沈归听到之后没来得及细想、也不管这‘墨雷’是不是冲自己而来的,急忙向身旁做出了一个‘战术翻滚’……好在他吸取了方才牛章那‘血的教训’,翻滚的时候还特别注意了保护好自己的头颅,这才没有步上他‘脑震荡’的后尘。
在发出这声巨响之前,沈归本打算迅速入府、火速救援府内死战的李福;可如今这‘墨雷’再次响动,却使得他也改变了最初的计划。
沈归不进反退,再次翻过院墙来到府外;紧接着他鬼鬼祟祟地贴着丞相府的外墙前进,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丞相府的后门之处。没花上多大的功夫,沈归便发现了几名隐藏在树上望风的御马监探子。
仅从他们选择的藏身位置就可以看得出来:这几棵树互相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彼此之间可以相互照应依托,一看就是有提前‘踩盘子’的好习惯、策应方式也提前演过无数次的御马监老手。
原本这些负责在外望风警戒的御马监探子,任谁想要悄无声息地同时除掉所有人,也是件十分棘手的事;可沈归毕竟是从在太白山脚下长大的孩子,对于他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半碗茶的功夫都没用上,沈归不但迅速地解决掉了八名负责望风的御马监探子、还顺带着探查了一下其他容易藏人的位置。
解除了相府外围的所有哨探之后,沈归站在距离相府后门最近的一个大树之上,向相府之中眺望而去。
此时相府后院的最中央,正站着一位浑身浴血的矮个老者;他右手执一柄普通铁钩,灰白斑驳的发髻不知何时被打散开来、胸前也被开了一个焦黑恐怖的大洞,胸前与地面上倒是没有太多血液……即便沈归站在府外的大树之上,也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位被御马监之人重重包围的老者,正是丞相府的大管家,李福。
在李福的脚边,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无数具尸体;这些尸体的死状无比凄凉,不是喉咙脖颈被开出一个大洞、便是天灵盖或后脑被他手中的铁钩钩开;李福下手如此狠辣果决,也使得原本还颇为清雅秀丽的丞相府后花园,已经变成了一副人间地狱的模样。
除去后花园当中的那一片‘修罗场’,在万长宁的那间厢房门前、也横七竖八地躺了五具尸首;这些尸体上的剑伤横七竖八,模样看似有些吓人;但沈归也一眼便看的出来:这些剑伤,实际上都不是什么致命伤;真正要了这五条性命的伤势、反而是那些尸体上都有的一枝普通羽箭……
之前沈归还从未听说过,在李相府的府上,还藏着射艺如此高超的门客!而且,这手射术还不是那种军伍厮杀功夫!单就这种精准度而言、一看就是经过了名师的传授、高人的指点:每箭射出,都射向了对方的空门要害之处;像御马监这种六识寻常之人,根本就避无可避……不过唯一奇怪的是,既然此人有如此高超的射艺,为何又不去相助已经陷入了死战当中的李福呢?
沈归心中带着些许怀疑,顺着箭枝的走向望去;果然不出沈归所料,随意观察了几眼,他轻而易举的找到了那位射术高手。
不过,这位射艺大家的真实身份、却远远超出与沈归的意料之外。
此人与沈归方才的姿势一模一样:整个人趴在了柴房的北侧屋顶,堪堪露出两只眼睛;而两只白皙细弱的胳膊挂在了屋脊之上,也维持自己纤弱的身子不会滑落下去;她此时双手正虚架着一具长弓,虚一目藐一目地瞄着厢房与后院的拐角之处。
沈归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在他印象中那位‘有些小心眼、喜欢算小帐’的奉阳公主颜书卿、竟然会有如此高超的射术、与如此深沉的心机。
别瞧他那架长弓,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石弓’而已;可单从颜书卿那对纤细的胳膊也能看得出来——这位小公主,根本就不可能把它拉出一个满来;而弓弦如果拉不满,那么射出的箭枝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自然也会受到很大影响;再加上她的目标‘猎物’,还是那些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御马监探子,无论射艺何等高明、这种力道的羽箭,也不会对花园中那些‘超级太监们’,有任何杀伤力可言。
而她选择了柴房的屋顶,作为自己的狙击点,也显示出了她过人的‘战略眼光’:这间柴房的前面,被那间高大书房挡了个严严实实;而柴房左侧,则是万长宁与李登藏身的厢房。也就是说,但凡是李福不敌战死、或着有零散的御马监太监,对后门处这几间房屋起疑的话,那么必须要通过书房旁边这条狭窄的甬道;由于观望的视线被书房所挡,没有彻底走出甬道的话,根本也发现不了正趴在屋顶上‘狙击’拐角的奉阳公主。
如此一小段距离,再加上有心算无心之下射出的一道冷箭,也就能很好地掩盖掉奉阳公主那臂力不足的短板了;再加上前面李福还牵制了其他人,这位小公主才能靠着‘守株待兔’的笨法子,先后收拾掉了五个‘摸鱼’的蠢货。
在沈归想来,如果这不是李登提前给她出的主意,那么这位奉阳三公主的心思与谋略,可能远比自己当初所想的那般、更加深沉几分!
沈归一个闪身,换到了身旁的一棵大树之上。放眼望去,发现正在围攻李福的那些太监们,不知因为何故,竟然在李福明显露出败象的死后,还陷入了僵持的局面之中;沈归又看了看李福胸前的那个大洞,不禁皱了皱眉,心下计较一番,便立刻翻身跃到了相府柴房北侧,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正在‘全神贯注’戒备敌人的奉阳公主身后。
他蹑手蹑脚地摸到颜书卿身后,在对方刚刚感觉到自己、打算回过头来之时、飞速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死命地捂住了那位三公主的檀口;紧接着,沈归低下了头,侧着身子趴在了颜书卿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情况如何?”
颜书卿发现自己被人拿住了背、刚想反手抽出绣靴旁边挂着的短匕反击;可听到自己耳边传来的声音之后,立即浑身一颤、双眼也瞬间模糊了起来。天知道仅仅这一个上午的时间,这位射艺高超的三公主,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心知李福已经危在旦夕,沈归也顾不上安慰泪如雨下的颜书卿,只能继续捂着她的嘴巴,以防她哭出声来,惊动了那些御马监的太监们:
“嘘……没事了没事了。你现在情绪有些激动,就不用开口回话了。我问你问题,你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听明白了吗?”
颜书卿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用力地点了点头。
“丞相大人、李乐安、万长宁,都在旁边那间厢房之中吗?他们现在都还好吗?”
颜书卿一边抽泣着、一边用力点了点头。
“除了后院那几十个太监以外,你还发现了其他人吗?有一个看起来胖胖的年轻太监叫做柳执,应该是他们的头目,在相府之中露面了吗?
颜书卿停顿了半晌,又摇了摇头。
沈归略显亲昵地用自己的下巴、撞了一下颜书卿的脑袋,而后又伸手取下了她紧握的长弓,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
“幸苦了,从现在开始,就全部交给我来处理吧。你就躲在这里哭个痛快;等我处理掉那些阉狗之后,再回来接你。”
被沈归放开嘴巴的颜书卿,抬起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右手捂住自己的双眼,整个人蜷缩在房脊的北面缓坡,红着两个耳根、悄无声息地痛哭起来。
安抚好三公主的沈归,手脚一起用力、仿佛虎跃溪涧相仿、飞身跃到了对面的书房屋顶之上。由于此时的后院之中,双方正处在僵持不下的局面,环境也是非常安静的;尽管沈归落在房瓦之上的声音并不算重、但是也惊动了房顶南侧的飞檐之上、两位正拿着长弓瞄准李福的小太监;这二人闻声回头看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的面目,便瞬间被沈归分别扭断了脖子。这可是分别坐在了东、西飞檐的两个人,竟连一丝示警的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已经魂归西天了……
由此可见,今时今日的沈归,身法已经快到了怎样不可思议的地步。
309.相府死战(六)
收拾掉这两位‘狙击手’以后,沈归便大大咧咧地骑在了右侧的屋顶飞檐之上。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朝着下方花园战局望去:只见站在战团正当中那位御马监领头老太监,此时正得意洋洋地端着一根通体乌黑的‘铁管’、一边上下左右地胡乱比划着,一边朝着浑身浴血的李福不断冷笑;而沈归再向周围扫了一眼,发现其他人手中除了寻常的刀剑之外,并没有另外一柄‘墨雷’出现,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来。
不过,让沈归心中最为担忧的那位御马监的少监事——小胖子柳执,此时却并没有出现在后花园之中;而相府四周所有能藏人的地方,沈归也早已清理过一遍,根本没有任何遗漏之处;再加上李福此时的神情、与他的身体朝向都能够说明:自己身下的书房之中,也没有藏着任何敌人……
如此重要的‘对决时刻’,那个小胖子柳执到底藏在哪里呢?莫非,是自己算漏了什么不成……
还没等沈归想出个所以然来,下面那个端着‘墨雷’的老太监突然开了口:
“李福,咱家给你考虑的时间已经到了,既然你仍是一言不发、如此冥顽不灵的话,那么咱家也就不再跟你多废唇舌了。我就先剁了你这条看门的老狗、再去割了你家主子的脑袋!谁让他李登好好的太平丞相不想做,非要搞那些暗地里的小动作,惹得陛下大发雷霆呢……”
随着这位太监开口讥讽,伤势极重的李福也冷冷一笑,再次抬起了手中那杆通炉子用的寻常铁钩,准备做此生的最后一搏……
“我说下面的!你们都没念过书吗?没听过什么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吗?人家那么大岁数的一位老者,你们却仗着人多欺负他?还要脸不要了?”
开口说话之人,正是骑在飞檐之上的沈归。此时他正荡着垂在半空之中的一双小腿,仿佛是骑着木马耍乐的孩童一般悠闲。若不是他手上还正在滴落着鲜血,后花园的众位太监们,准以为这位品相极佳的少年公子,是个念书念坏了脑子的疯子。
而正端着‘进口大杀器’的老太监,看了看对面那个强弩之末的李福,自以为胜券在握,也就调转了‘墨雷’的朝向,用黑漆漆的铳管,指着飞檐上的沈归,怪腔怪调地说:
“咱家自幼便入宫伺候先帝爷,只知道什么叫做忠君之事、不知道什么‘老幼’之类的屁话。娃娃,咱家可是最喜欢你这等年轻俊俏的后生了;若是你现在就跪到咱家面前,认咱家做个义父的话;那么你的这条狗命呢,咱家就暂时先给你留着;如若不然的话,咱家就把你与犯官李登打成同党……”
“哦,我明白了!这的确是小爷犯的错误,着实怨不得你!既然你这老狗自幼入宫,就等于是抛弃了本家姓氏、悖逆了先人祖宗;而既然入宫为奴,就要先行净身、也就是为了荣华富贵而自断香火,绝了后继之人;本少爷对你这等人谈什么老幼、脸面之事,也实是‘问道于盲’了!”
沈归一边悠闲地荡着双腿,一边打断了这位老太监的‘口头招降’工作。而被晾在一边的李福,见到了沈归的身影,微微翘起了自己紧绷的嘴角,用手中的铁钩拄地撑着身子,扯开嗓门高声向他喊道:
“小子!这些个阉狗,可个顶个都是牙尖嘴利的凶犬,你只是孤身前来,能顶得住吗?现在可没有天灵脉者能帮你擦屁股,不要大意轻敌了啊!若是让他们伤到了丞相和大小姐一根汗毛,老夫可绝饶不了你!”
“福叔啊,你想得太多了!就这些不男不女的阉货,也能称得上是牙尖嘴利?要不是一直在等着柳执那条‘胖狗’现身,我老早就把他们那几条‘黑皮狗’给炖了!俗话说的好啊,‘一黑、二白、三花、四黄’,再加上他们还都是阉割过的‘肉狗’,‘吃起来’滋味一定不错!您老人家赶紧养好了身子,咱们今天晚上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沈归说完之后,朝着院中的李福重重地点了点头,伸手便拽出自己腰间的春雨剑,双脚向后一蹬飞檐、身体受力向前窜去;离开了飞檐微微翘起的弧度之后,他又凌空中翻了几个空心跟头,紧接着便稳稳地落在花园之中,还故作姿态地挽出了一个剑花来……
李福方才看到沈归手上正在滴血,心中还有几分放不下心;可此时一见沈归如此‘烧包’的出场方式,心中便已经明白过来:看来这小子受的只是些皮外伤而已……
“不错不错,你这身功夫还真挺俊俏,颇有些老夫年轻时候的风采……”
自吹自擂的话才说了一半,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相府后花园之中便再没了声息。
李福的年纪,比起那个已经‘凉透了’的牛章来,虽然略微年轻一些,终究也是个八十以上老人了;早在沈归出现之前,他便已经因为伤势过重而无力再战,只是凭着抵死护佑李府的信念、与破釜沉舟的勇武之气,才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子,没有倒下去而已;如今见到沈归还是生龙活虎的模样,心中那一根紧绷的‘弦’便彻底绷断开来……
这位年过八旬、矮小倔强的老头子,面带着安心的微笑,仿佛一座石碑那般、直挺着身子向后仰去;重重拍在地面上之后,便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沈归看都不看生死未卜的李福一眼,反手一晃手中长剑,仔细观瞧了一眼周身上下,便笑嘻嘻地伸出右手、朝着那位领头太监勾了勾手指:
“来来来,也让小爷我见识见识‘墨雷’的威力!”
沈归这句话一出口,便让那位老太监收起了轻敌之心:别看此人年纪轻轻,但既然他能够说出‘墨雷’二字,想必就肯定知道这种东西的底细!再加上在这个局面之下,仍然敢于在丞相府中现身的年轻公子,就必定与‘钦犯’李登之间,有着莫大的干系……
“娃娃,你是中山王爷的那个外孙吧?名叫沈归?好好好,真是天助我也!如今两个钦犯凑到了一起,也省得咱家再多跑一趟了!今天,你就把命给咱家搁在这吧!小的们,布阵!”
说了一声布阵,那些正在瞪大了眼睛围观的小太监们立刻涌上前来,把沈归团团围住;与此同时,他们还从腰间解下了一具怪模怪样的武器,不停在自己手中摇晃起来……
沈归一看他们这种‘武器’,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小爷我还当是什么玩意儿呢,怎么又是飞抓啊?你们还有点新鲜的没有了?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吗?”
沈归说这句话,其实也只想拿对方取笑而已;可没想到那个领队老太监却认真的点了点头,同时还一摆手,招来了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围着他手中的那具‘铁管’忙活了起来:
“不愧是郭云松的外孙,还算有些见识!咱家手下的这些小猴崽子们,都是牛老祖宗穷尽了二十余年的心力,精心培养出来的御马监高手!你既然知道老夫手中的‘墨雷’,自然也知道这种东西的缺点!可如今有了这道‘天罗地网大阵’辅助,只要被他们手中的飞抓缠住了手脚,那么这柄‘墨雷’装弹繁琐、发炮时间过长的缺点,也就完美地被掩盖住了!瞧见李福那条看门老狗了吗?他也称得上是个一流高手了,可被我们这‘天罗地网大阵’一拿,立刻就动弹不得,只能用肉身硬抗老夫手中的这柄‘墨雷’了!沈归啊沈归,等老夫添装完毕之后、立刻就让你也领教一番、这柄上古神器的巨大威力!”
沈归先是看了看周围那些正在‘晃抓子’的小太监,不屑地冷笑一声;而后又看了看那两个此时正围在老太监身边的小太监:他们一个正在不停地往铳管里添装着炮药、另一个刚刚往引线孔里续好了一根火绳,此时正拿着一根铁通条傻站在一边,等待着他的‘同事’添装完毕……
两世为人的沈归,可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如今面对着‘墨雷’这种‘古老’到近乎于可怜的火器,差点没哭出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墨雷’的真身。他原本以为,这柄被人传的‘玄之又玄’的上古神器,再差也得是把‘半自动’啊!没想到‘墨雷’的真身,还竟然真是把普通火铳!而且还是那种教科书般标准的远古款式!就这路破玩意儿,还用得着什么‘墨家机关术’、什么‘穷尽毕生锻造功力’、什么‘鲁盘秘锻手稿’?只要找个极其普通的工匠,照着逢年过节放的炮仗那样,做大一点不就得了吗?
当然了,沈归此时心中的‘万马奔腾’、御马监的探子们肯定是无从得知的。那位手执‘上古神兵’的老太监,看着沈归脸上那哭笑不得的表情,还以为他是被这柄‘神器’给吓破了胆子呢!于是他挺起了自己的胸膛,得意洋洋地对沈归说到: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小的们,都别愣着呀!赶紧布阵,给咱家把那小子钩稳当了!等咱家装完了‘神弹’之后,顶让他命丧黄泉!沈归,你不是牙尖嘴利吗?你不是一身武艺吗?那就来试试老夫这柄‘墨雷’吧!等死吧你!哼!”
周围的小太监们得令之后,立刻也绕着沈归为中心点,一边晃起手中飞抓、一边开始转起了圈来;沈归看着这些飞速旋转的小太监们、心中有些纳闷:莫非这‘天罗地网大阵’,最主要的攻击手段不是飞抓、而是把敌人转吐了?
310.相府死战(七)
死在大门口的牛章虽然老迈昏聩、也没什么丰富的江湖经验可言,但他毕竟也是个武道高手、江湖前辈,为人方面也绝对不会像沈归臆测的那么无聊。
牛章精心演练的这套‘天罗地网大阵’呢,正如这位领头老太监所‘吹嘘’的那般,是他为了弥补这柄‘火铳’的缺点、耗尽了二十余年的心力才研发成功的专用阵法。单从之前牛章轻而易举拿住单清泉一战、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的这柄内家兵刃——飞抓,在锁拿敌人骨骼穴道、限制敌人闪转腾挪的方面,也的确有其独到之处。
而‘墨雷’这种火器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呢?添装弹丸炮药的准备过长、发射时间飘忽不定,无法单人完成所有准备工作,超过二十步远就指东打西等等等等;但牛章毕竟就是牛章,老祖宗就是老祖宗,老前辈就是老前辈;他把墨雷这些致命的缺陷,结合了自己擅用的兵刃飞抓,最终开发出了可以‘完美’弥补墨雷所有缺陷的这道‘天罗地网大阵’。
首先,这种阵法需要不少于二十位擅用飞抓之人钳制对方的动作,使对方身体行动受到限制,无法迅速移动。如此一来,也就保证了墨雷的添装与瞄准时间极其充足,也间接保证了敌人可以一动不动地处于‘墨雷’的有效射成之内;其次,还需要两个从旁辅助墨雷添装工作之人,既可以大大缩短准备时间,也能大大提升墨雷‘受众敌人’的最高武艺限度。如此一来,才使得就连李福这种级别的顶尖高手,在‘墨雷’面前也只能乖乖认栽。
对于牛章这‘天才般的构想、完美无缺的配合’,沈归心中除了万分敬佩之外,也就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有下这么大功夫的心思,你叫这二十几个人‘抄家伙直接上’不就得了吗?费那么多没用的劲干啥?
这就是‘站在巨人肩膀之上’的沈归,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无论在何时何地,一件‘新生事物’出现之后,人们总会在探索正确使用方式的道路上,或多或少地走上一些弯路。而那个老太监牛章,也只是恰好走上了一条弯路而已。
此时的沈归被一群拎着飞抓的小太监们围在中间,正跟他们玩着‘反向丢手绢’的游戏,而他对于正咬牙切齿发着狠老太监,连看都没看上一眼,只是握紧自己手中的剑柄,紧紧盯着那些飞抓的动向而已。
之所以沈归会如此紧张,皆因为方才单清泉那个‘反面教材’还历历在目;他会不会小看了‘墨雷’的威力还无大所谓,可若是小看了这些善于锁拿捕俘的‘飞抓’,可就再也没有另外一个十四能够救得了自己了……
随着‘嗖’的一声传出,正式宣告了‘天罗地网大阵’已经正式启动。一位转到了沈归正背后的小太监迅速丢出了手中飞抓,直奔沈归的腰间而去;不愧是牛章精心训练出来的飞抓手,不仅对于出击的节奏把握的极为准确、就连钩爪朝向的角度也异常刁钻,一出手便朝着沈归最难避开的腰间发力点而去……
旁观、与实际操作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尽管沈归已经看到了单清泉是如何‘沦陷’的,但他却仍然没敢冒然挺剑格挡;皆因为对方的钩爪前段,共有四个‘指缝’;而沈归此时的兵刃,可是李乐安的春雨剑、而并非是单清泉的潇湘软剑;若是一旦剑身被卡在钩爪的某个‘指缝’当中,短时间定然难以收招;那么等到下一柄飞抓再次欺进自己身体的话,他可就再无还手之力了!
不过,沈归一个错步抽身躲过飞抓之后,也观察出了这种钩爪所存在的短板!自己手中的这柄春雨剑,虽然对上这种精巧的机关钩爪颇有些难过;但比起剑身柔软、不便锁拿的潇湘软剑来,也别有它的便利之处!
春雨剑锋利无比,剑身硬挺,那么劈斩起来的威力,自然也要比软剑更加得心应手了!
这些小太监们手中的飞抓虽然质地坚硬,但拴在爪钩后面的绑绳,却只是普通的粗麻绳而已!想来也能猜到,牛章手中那道坚韧异常的金丝索,可是千金难觅的‘上等货’,自然不是能够批量生产的好东西!而且对于春雨剑这等吹毛断发的锋锐程度而言,就算是对上‘正版’的金丝索,也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更何况对上这些随处可见的普通麻绳了呢
“下去之后告诉你们那位牛老太监,总是想当然地‘闭门造车’,是肯定会走上歪路的……”
眨眼之间,沈归已经几个错身、让过了三只钩爪。他一边跟这些布阵之人说着废话,一边反手自下而上地挑出了一剑……这一剑速度并不算太快、但是对于已经脱了手的爪钩来说、仍然还是避无可避的!随着耳边传来‘乒’的一声脆响,心知战术得当的沈归,立刻也放开了手脚;接下来,他把上臂紧紧贴在肋骨旁边,只靠小臂舞剑、就靠着短距离、快频率的‘剑网’护住周身上下所有空门;单以剑锋之处寻找爪钩末尾的麻绳。
只要斩断一只钢爪、他便立刻转动手中长剑,迅速反击,剑尖直刺对方咽喉;而且,沈归为了追求招式攻守之间的绵密与精准,他只把剑尖刺入对方咽喉半寸,也不管对方是否死了个彻底,便立即抽剑回护自身。
这些小太监们绕着沈归正转、而沈归便在圈中绕着他们反转。此时此刻,他方才明白为何当初老乞丐伍乘风,会让他这个平日擅用右手之人,强行以左手御剑了!
无论是何等天才之人、都是有惯性动作存在的。平时惯用的那一只手,就算那一侧露出了空门,也会被更快的防御动作而弥补;而非惯用手呢?无论如何勤加练习,终究都无法避免地会慢上个半拍。沈归如今惯以左手御剑,即便是再寻常的剑法招数,在他手上用出来都是十分别扭的‘镜像动作’;若是地方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或者第一次与他交手之人,短时间内是很难习惯的。
这一点细微的差距,是惯用手、与非惯用手这不起眼的区别所带来的。功夫,是纤毫之争;生死、胜负之间,也往往都是在靠着这些细小的差异堆积出来的结果。
没过多久,找出了‘破阵法门’的沈归,身体周围已经落满了失去绳索约束的精钢钩爪,也躺倒了一地的小太监;而且,他们每个人咽喉之处,都被沈归开出了一个半寸左右的浅伤!
好狠的沈归,好快的剑!尽管他为了追求攻守之间的迅速转换,导致对方的伤口都不算深重;但他却一直都没停下自己的脚步,与对方反方向绕着圈的游斗;既然他采取的是剑随身走的游斗之法,自然也在他拔剑之时,还可以顺手割开一道纵向的伤痕!这倒并不是什么精妙绝伦的剑招,只是游斗战法的‘赠品’而已!
多出了这样一道纵向的伤痕,尽管这些躺在地上的小太监们、此时都用自己的双手捂着脖子死命挣扎、但以华禹大陆的此时医疗条件看来,只要不是‘回春圣手’林思忧亲临,他们肯定是神仙难救的必死结局!
沈归处理掉了最后一个站立的小太监,抬起左臂用力揽过对方的肩膀,用右手拍着他那被憋得血红的面庞,轻声在他耳边嘱咐道:
“挺会就得了,你家里又没有孤儿寡母,装什么硬汉呢?别忘了本少爷给牛章带的话啊!刚才在相府门外,小爷还有急事在身,没给他说遗言的机会……”
刚刚推开了怀中的这具‘死尸’,突然又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沈归并没着急回头,而是矮身缩头、同时反手挥出一剑,整个人弓身子向前窜出了五步开外,这才敢回首望去……
来者正是刚才那位负责添装炮药的小太监!此时他正拿着一柄普通长剑,身形急速贴近自己,只一个呼吸过后、便跨过了双方五步的距离,与自己贴身缠斗起来。
这小太监的剑法算不上是招式精绝,但每一招却都是抱着‘同归于尽’信念的搏命招式,自己若是想‘以伤换命’、那么轻轻松松就能做到;但如今情势紧急、局面复杂,沈归也不敢轻易与人斗狠搏命;他就只能见招拆招,以极为‘正派’的方式,与对方斗起招法来。
不过,由于这个小太监的‘工种’极为特殊;好整以暇的沈归也抽空看了一眼远处那位拿着‘墨雷’的老太监。此时此刻,‘墨雷’那漆黑的铳管已经被二人共同扛在了肩上;而引火孔上的那道引火绳,也正在忽快忽慢地燃烧着……
沈归顿时明白过来:这位执剑搏命的小太监、分明是得了‘上官’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缠住自己,好为‘神器墨雷’锁定目标……
于是,这柄刚刚还被沈归在心中嗤笑、如今却随时都有可能发威的‘上古神器’,彻底让沈归陷入了危机之中!
311.相府死战(八)
沈归既然清楚的知道墨雷的‘所有劣势’,对这东西的威力自然也是非常清楚的;此时他身上没有半分护甲,若是一旦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被这柄火铳打在自己身上的话,死不死的倒还不在紧要;万一要是被崩花了这张脸、又恰好没死的话……
想到了这个层面的沈归立刻发起了狠来!什么暗中埋伏的柳执、什么太白卫和金甲军,什么幽北帝位之争,在如今‘毁容’的威胁之下,统统变得不再重要了。
别看刚才这位‘装弹小太监’、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精神、与沈归缠斗出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局面;可一旦沈归也豁出命去,那么他这位‘炮灰小太监’,就连半分的机会都没有了。
面对着小太监自己右肋刺来的这一剑,沈归一改方才以‘破招格挡’为核心的战术,不闪不避、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身体的朝向,错开了剑尖,任由对方的剑锋在肋下割开了一道浅痕之后,抢步旋身贴入了对方的身体内围;与此同时,他还横向反架起了左手所执的春雨剑,以一个‘摆肘’的姿势,以横在手臂上的剑锋、瞬间割开了这位小太监的咽喉!
距离越短、速度越快;速度越快,就越难以防御。这也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一种表现方式。
这一招‘抹喉’,与地上的那些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所遭受的伤势截然不同。这次沈归可是实打实的用上了真力,结结实实地割开了对手的脖子!随着春雨剑上传来的‘滑腻触感’,一蓬从喉间喷出的鲜血也瞬间溅满了沈归的半边身子;再看那个可怜的小太监,就连颈椎骨都被沈归手中的上古神兵一并隔断;失去了骨骼支撑的头颅,也只能无力的向后仰去……
也可以说,如果不是这颗头颅的后面、此时还勉强连着后颈皮的话,那么沈归的这一记‘旋身抹喉’、简直都称得上是‘旋身斩首’了!
尽管死状如此凄惨,但对于这位小太监本人来说,却绝对要比那些此时还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同僚、还要‘舒服’的多!
左侧身子被喷满了鲜血的沈归、并没有闲心去观察自己的‘杰作’,也来不及查探自己右肋的伤势;调整好身形之后的下一个瞬间、便奋力挥动春雨长剑、以剑尖划过地面,破开了无数的青石碎块;紧接着他又飞起一脚,把那些崩起在半空之中的碎石,一股脑地踢向了远处正扛着‘墨雷’瞄准自己的一老一小……
尽管沈归此时的武艺已经是今非昔比了,但他踢出去的毕竟也只是些碎石块而已;再加上因为双方彼此之间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很多细小的碎石连二人的衣裳角都没沾到,便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随着一阵‘兵兵乓乓’的声响,那位用肩膀扛着铳口的老太监、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以为你是白文衍还是岳海山啊?你以为,就凭着这些碎石块,就能伤到老夫分毫?还是能伤到这柄‘墨雷’呢?听见那些响声了吗?这柄‘上古神器’、可是用极品熟铜打造而成的,质地坚硬无比!就凭你那点些碎石……
“砰!”
这位老太监自吹自擂的话才刚说到一半,一直都在‘保持缄默’的墨雷火铳,终于发出了它的咆哮之声!霎时间,整座相府的后花园一片浓烟滚滚,就好像是幽北三九天的公共浴肆,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那么为何这种名唤‘墨雷’的火铳,‘开火时机’会如此的飘忽不定呢?
主要的原因十分复杂,比如炮药
‘配方’的成分不规范;作为引信的火绳,质量也不过关等等……比如说这位老太监选用的火绳,还是由晒干的艾草与麻绳互相编织而成的;不仅燃烧的速度飘忽不定,就连能不能顺利的燃烧完整,都是需要看天说话的事;再加上谛听对于这种‘战略性武器’的保密政策,导致御马监的人用起这种‘进口火器’来、手法也是十分粗糙野蛮的。按照他们这种‘盲人骑瞎马’的粗鄙手段摆弄火器,能弄出响来都算是烧高香了!
由此可见,那为死去多时的老太监牛章,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到底干出了一件多么不靠谱的事。
一声巨响过后,万籁俱寂的相府后花园之中,突然传出了一道尖锐而凄厉的女性悲鸣之声:
“沈归!”
这道喊声,正是那位刚在房顶上哭累了的小公主——颜书卿所发出的。早在方才李福中弹之际,躲在房顶上‘狙击位置’的奉阳公主、已经从头到尾看了个清清楚楚。她亲眼见识道了这种巨响、能够带来怎样强大无比的杀伤力;自然也知道要承受这声‘巨响’的目标人物,就只有沈归一人而已。
随着她的这声凄厉的悲鸣之声传出,所有躲在房中之人也立刻纷纷破门而出。李登与李乐安父女二人、此时皆手执佩剑,风风火火地向后花园方向赶去;而坐在轮椅上的万长宁、也借着一盏油灯、点燃了手中的火把,沉着安详地看着自己房中的那些藏书;而与此同时,在厨房当中也窜出了三条汉子,为首一人正是拎着一把剔骨钢刀的大厨宋行舟;在宋师傅的身后,还跟着腰配医囊的‘倒转阴阳’孙白术;以及赤手空拳,嘴里还正在咀嚼食物的‘新晋土豪’齐返。
已经进入‘迷雾之中’的奉阳公主,也来不及仔细查探战局,甚至也忘记了取下背负的长弓自保,便拼了命地在相府后花园的地面上摸索了起来。
此时的后花园之中,满地都是尸体。奉阳公主根本跑不了几步,便会被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一次次的绊倒在地。尽管被摔得浑身是伤、但心急如焚的奉阳公主却没有停下搜寻沈归‘尸体’的脚步……
“别看你这人不大了,嗓门可还真不小啊!别喊了,再吵到邻居……”
一道让她觉得十分熟悉的声音、从浓烟之中传出之后,彻底放下心来的颜书卿立刻双膝一软,瘫软如泥地坐在了地上……可还未等她喘匀了气、便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下方的触感过于柔软……于是她随意伸手一摸,再低头一瞧……这才发现她坐的这架‘软凳’、赫然是一具‘没了脑袋’的无头尸首!
要说颜书卿毕竟是个生在帝王之家的公主殿下,胆气与见识远非寻常女子可比!若是寻常女子见到这等恐怖的尸首,肯定是要被吓昏过去的!可这位三公主的神智却非常清醒、只是‘哇’地大喊一声,痛痛快快地扯开了嗓门、失声痛哭了起来…
沈归顺着哭喊之声寻来,蹲下身子仔细分辨了一眼,发现吓坏了奉阳公主的、竟然是那位被自己亲手割开喉咙的小太监!于是,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沈归,只能蹲下身子,讪笑着安慰她道:
“不过就是个死人而已,你刚才不也亲手射死了五个小太监吗?还有什么可怕的呀?”
奉阳公主一边小声抽泣着、一边又往旁边蹭了蹭身子,委屈巴巴地小声说道:
“呜……我……他……他没有脑袋啊……!”
沈归听到了这个理由,又蹲下身子、仔细检查起了那具尸体;随后,沈归一把抄起了尸体,顺手揽入自己怀中,用另外一只手托起了那颗失去颈椎支撑、无力低垂下去的头颅,对颜书卿说道:
“怎么就没脑袋了?你看,这不是还连着皮呢吗?……”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奉阳公主哭的更大声了……
“我说沈归,你真够可以的呀!枉我们大家伙都这么担心你的生命安全,你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在这里用尸体吓唬小公主玩?”
正在与尸体‘相对无言’的沈归沈少爷,一听这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心中便没由来地生出了一种被‘捉奸在床’的心虚感。不用问,这说话之人正是他的‘小师妹’、李丞相的膝下独女、未过门的沈宅正房夫人——东幽郡主李乐安。
“谁吓唬她了?不信你自己来看,是这么个玩意儿把她吓哭了的。一具尸体而已,真有那么可怕吗?你就没吃过烧鸡吗?”
“无论是什么地方的做法,烧鸡都得有脑袋……”
从远处赶来的宋行舟,把手中的剔骨钢刀往后腰一别,禁着鼻子,用手扇起了周围散不去的浓烟。
还得说是李登李丞相老成持重,根本无意与这些小辈搅合在一起‘斗嘴’。听到沈归中气十足以后,立刻对着后门高喊了一声:
“士安放心吧,没事了!火把也熄了吧……”
沈归听到李登这话,也觉得有些好奇:
“点火把干嘛?怎么着?要是我回来晚了,你们还打算‘引火烧身’吗?
随着他这句话一出口,李登那张精瘦中带这些慈祥的面孔,同时也从浓烟当中缓缓出现;他一边仔细打量着沈归的伤势、一边云淡风轻地回答道:
“哦,那倒也不是……只是在老夫的书房下面,还有一道暗格;在这道暗格之中,还保存着二十个装满火药的大木桶。而引燃这些木桶的机关,就放在了万长宁那间厢房的书架背后……”
312.相府死战(九)
任凭沈归的盘算已经足够细致周全,但他也万没想到,李登这个‘老儒生、老商人’、竟然会提前准备的如此‘周全’;本以为自己就是李登的最后一手底牌、可没想到他也没把全部的希望放在自己一人身上、竟然提前布下了这二十枚火药桶!莫非他天天坐在这些火药桶上面独处、自己就不觉得胆战心惊吗?
其实,这个极度危险的‘机关’,乃是李登当年入朝为相之时、高价请回几个南康的大工匠、设计建造而成的。皆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心中怀着怎样的念头、也知道自己将要踏上一条何等布满荆棘的道路;像他等聪明绝顶的大儒商,又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下‘紧急避险’的手段呢?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了防止火药受潮失灵,李登仍然还保持着每年更换一批新火药桶的习惯,保证它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真正的派上用场。由此可见,他这位一手遮天的当朝丞相,日子也不是那么旁人想象的那般安生。
不过李登当年布下这道‘自毁机关’的主要原因,也并不是为了与敌人同归于尽;而是为了防止相府遇袭之际、书房当中存着的那些重要账簿与亲笔手稿遗失、落在敌人手上而已。
可以想象的是,只要这座丞相府来到了无法抵抗的危急时刻,那么只需一人从万长宁的厢房之中触动机关、之后便可以顺着近在咫尺的相府后门逃之夭夭了;只待机关触动,整栋相府书房、连带着那些正在书房之中寻找‘机密文件’的‘假想敌’,都会一起化做瓦砾废墟。
由此可见,这书生,也绝非是百无一用的。毕竟,在摸索如何‘正确使用火药’的这条道路上,饱学鸿儒的李登、与没怎么读过书的老太监牛皋,就得到了截然不同的结果。在沈归看来,这就是‘知识改变命运’的真实案例。
毕竟从古至今,这文人的心呐,大多都非常狠毒。
随着一阵清风拂过,相府后花园的能见度也渐渐恢复如初。李登疾步走到沈归面前,先仔细探查了一番这位‘乘龙快婿’身上的伤势;发现都是不要紧的皮外伤之后,又向他打听了单清泉的状况……
最后,这位丞相大人才走到了生死未明的李福身边,朝着李乐安挥了挥手:
“沈归的皮外伤,就让孙二大夫简单包扎一下吧。乐安,你赶紧过来看看福叔……他好像还有一口气……”
李乐安听到父亲的话,再也顾不上吃沈归和颜书卿的‘闲醋’、急忙伸手拽下了孙白术腰间挂着的衣囊,飞速跑到了李福的身边……
一番探查之后,已经是一位合格医者的李乐安,神色竟然带上了一些惊慌失措。她抬起头来,朝着沈归挥了挥手:
“沈归你快来,对于这种伤势我没什么经验,一双手也抖得厉害、实在不敢冒然动手。我曾听师傅提起过,你虽然没跟她学过医术,但在医道上也颇有一番独特的见解……”
正所谓‘医者不自医’,无论是处于什么时期、习学的又是哪一门的医术,对于这个老规矩,也都是铭记在心的。
沈归闻言立刻跑过去,蹲下身子仔细查探了一番。但当他掀开了李福的外衫、一看见受伤之处,眉眼立刻一黯、对身边满面焦急之色的李登与李乐安摇了摇头:
“别费劲了…福叔伤到的是心脉……而且以他这般岁数,就算是林婆婆亲自出手,也根本救不回来了……”
李乐安跟随林思忧习血医道多年,当然也很清楚恩师那来自于地灵脉的独门神术——‘回春圣手’,究竟是怎样的‘运作原理’。正如沈归所说,李福如今的这个岁数,已经没有什么生命力可以透支了,也无法再开口强求了……
反而是一向沉着冷静的李登,听完了沈归的话之后、立刻握上了老伙计李福的双手,一边语带颤音地对沈归‘央求’道:
“老夫虽然不懂医道,但医书也还是翻过几本的…如……如果真的伤到了心脉,那可是立死无缓的重伤…可这么久时间过去了,李福他……他明明还有一口气在的!沈归,你看能不能……有什么法子都行……你……”
李登抽出了一只手来、略显慌乱地按压在李福胸口的大洞之上;另外一只手,仍然紧紧握着这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他略嫌慌乱地看着沈归,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自己期盼之中的答案……
可惜,纵使沈归胸中有千百妙计、但起死回生这种逆天之事,仍然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福叔现在的这一口气,是凭着他一身强横的内息生生吊起来的……您还是抓紧这来之不易的时间吧,福叔应该是有什么要紧的话,想要跟您说;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一直强撑到现在了……
满面失望的李登听完之后、麻木而机械地点了点头,俯下身去,把耳朵凑到了李福嘴边……
而轻手轻脚取回了医囊的孙白术,此时也极为麻利的帮沈归包扎好了受伤的手、还有他肋间的那一道浅痕。紧接着,孙二大夫凑到了沈归的耳边,轻声嘱咐道:
“右掌的伤口虽然有些深,却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你这肋间的伤口看似无碍、实际上却有些麻烦。别看这道伤口入肉不深,但受伤的部位却是运转力道的腰间;如果你之后的行动再大一些的话,伤口也很容易受力、导致越撕越长……反正相府之事也告一段落了,不如你现在就跟我回医馆吧?我用鱼肠先给你把伤口缝合之后……”
沈归听到这里,伸手摸了摸紧紧包在肋间的棉布,随即又打断了他的话语、面色凝重地向孙白术反问道:
“那依你的推断,这道剑伤二次撕裂的可能性有多大?”
“五成、五成!如果你能安心静养的话,那就绝无可能;如果你接下来还要与人动手的话,那么就绝对会发生!”
听完之后,沈归连想都没想,随手便解开了身上的衣服、亮出了自己一身满是伤痕的精悍皮肉:
“来不及了,倪夫子和三北书院的仕子们、可还在南门大街上呢。虽然太白卫与飞虎军中,都没什么好手、但也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能轻易打发掉的;而且,柳执那条‘肥狗’直到现在、还没有漏过面;而御马监的阉贼到底有没有全军覆没,我们也还不清楚。这样想来,与人动手过招、肯定是在所难免的事了……”
说道这里,沈归朝着满面悲怆之色的李乐安招了招手:
“别傻愣着了,去找一团棉线来,用热水滚一滚,先容我把伤口缝上。咱家里虽然没什么事了,但我还得去南门大街上‘赶场’呢!”
沈归的忧虑,并非是没有道理的。此时此刻,张黄羚这位飞虎军大统领、兼奉京城‘临时府尹’,已经点齐了八千全副武装的飞虎军精锐甲士,趾高气昂地开进了奉京城中;
而得到了消息的齐王颜复九,也披挂好了一身太白铁甲,带着手底下的两千‘残兵’,走出了皇宫南门、意在与飞虎军相互照应、前后夹攻。
飞虎军的这八千主力战兵,个顶个都是从军多年的老兵油子了;单从之前留给郭兴那一座辎重丰富的空营、就能够看得出来来:这些兵痞虽然战力平平、奸懒谗猾;可一旦遇到危急时刻,逃起命来,可个个都是绝顶高手!
无论这些汉子在投军之初、都怀着怎样纵横天下的热血梦想;但在飞虎军这样的环境之下,要不了多久,也都会被同化成一副面皮。这种兵卒放在正面战场上,肯定是一触即溃的废物;可若是他们一旦被分派道了好像今天这般、欺负‘手无寸铁之人’的简单任务,立刻又会化身为天下无敌的虎狼之师了。
更何况,这次他们也不是‘孤军奋战’;前方还有着皇宫禁卫、曾经的天下强军之首、太白飞虎郭云松亲自调教出来的太白禁卫,作为己方的援军;这样强大的阵容,这道近乎于白捡的‘勤王之功’,又怎能不让这八千兵痞们‘争先恐后’呢?
单等队伍开进南门大街、看到了这些闹事之人以后、这些兵痞们更是仿佛吃下了一整罐的‘定心丸’来。在南门大街外‘逼宫’的这些‘反贼’们,除了一些‘胳膊细、腿细、肚子大’的‘典型读书人’以外;就是那些瘦成了麻杆相仿的穷苦百姓了;再看他们手中拿的‘武器军刃’,不是家中用来顶门的木杠,就是由农具‘改造’的简易长杆;杀伤力最大的,也就是一些勉强带着些尖锐的翻地锄头、砍柴斧子了……
俗话说的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就凭他们手里的这些‘家伙式’,一旦混战起来的话,只要是不伤到自己的话,都能算做是身手矫健了!
单凭着这样的人,又怎么与自己手中的大刀、长矛对阵呢?
再加上还有那些武装到牙齿的太白禁卫作为援军,两相夹攻之下,这一场‘御前救驾’的天大功劳,岂不是从天上而降的大馅饼吗?
314.南门之战(一)
“韦头儿啊,有件事我想提前跟您报备一下。等咱们这一趟差事办完了之后,我就不打算干了。”
刚从‘焕然一新’府衙当中走出来的这一队‘衙役’,正是由飞虎军的亲卫营乔装改扮而成的。而此时跟韦营正‘请辞’之人,是看上去大概在四旬上下的老兵。他此时穿着一身不大合身的衙役服,看上去略显得有些滑稽。
“不干了?不当兵你吃什么啊?我记得你家不光有老母在堂、还有三个娃儿要等着你喂食,你要是把‘刀把子’一扔,还不把一家老小都生生饿死?”
韦营正一听这位老卒向自己请辞,立刻有些惊讶地回看着他。
这位老卒本家姓马,亲卫营的兄弟们平日里也都叫他老马。这么多年光景叫下来,可能连他自己都已经记不太清楚、自己的本名叫什么了。
此时老马摸了摸手中那杆光滑的长枪,略带着些羞涩地咧开了嘴,带这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就是为了一家老小的吃喝,才更不能继续当兵了。我在战场上厮杀了二十多年,除了这一身旧伤之外,什么都没攒下来。虽然咱们飞虎军的军饷发放的还算及时,可也已经足有五年没涨过了…要不是韦头儿您有办法,能时不时地给兄弟们弄些外快,让兄弟们养家户口的话;光靠着那么点死军饷,早就把一家老小饿死了……这次也是俺家兄弟有门路,让我和他一起去漠北贩皮子、拿到南康去卖……
说到这里,老马便自觉有些失言,讪笑着闭上了嘴,把后半截话生生咽了回去。
韦营正知道,这老马的所谓‘兄弟门路’,就是想要从漠北与中山两地、低价收一些陈年皮子,靠着边军的门路走私到南康境内、给那些富人做地毯用,赚的也是个‘辛苦钱’。既然此事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当然也犯不上挡着人家的财路了。韦营正就本着看破不说破的原则,亲切地拢过了老马的肩膀:
“好生意啊!咱在一口锅里吃了十年的饭,我却愣没看出来老马哥竟然还是块做生意的料!以后你要是发了大财,可别不认咱们这些老兄弟啊!既然你要走了,兄弟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么说吧,北燕南康的门路、咱就是磕破了脑袋,也给你找不出来;可要是说到边军巡检那些地方嘛,我还有不少的旧相识、老兄弟,以后要是你遇见什么麻烦的话,打发个人来递个话来就行!”
这五百余‘衙役’、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无比轻松地走到了南门大街的西口。离着老远,韦营正便看到了那杆黄底黑边的飞虎军大旗,棋子正中还绣着一个大大的‘张’字;不问可知,自家的主帅张黄羚,定然就在那杆军旗之下。
黄色,在华禹大陆一直都是帝王‘专属颜色’。由于飞虎军原本是皇室的私军出身,这才会被特批可以使用黄色军旗。就像是这样‘逾制’的‘配色’、整个幽北三路都是就是独此一家的!
“嘘……怎么合作的事,等咱们交了差再细说。没瞧见那杆军旗吗?咱们张将军应该已经到了,你们现在这里等着,我去向大帅讨令。”
韦营正神色一凛,又重新调整了一番‘制服’的褶皱以后,这才满面堆欢地走上前去,‘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张黄羚的马下。
“末将飞虎军亲卫营营正韦英,参见统领大人。
一番话这说的简单利落、字正腔圆,颇显得韦营这个行伍之人的精明与干练。而端坐在马背上的张黄羚听完之后,故意表现出了不满的神态,看向跪在自己马下的这位亲卫营长说道:
“你少跟老子来这套!本帅问你,昨日你们都在城里干了些什么好事啊?为何要打着帅爷的旗号胡作非为?”
被说中了心事韦英不急不恼,反而厚起了脸皮、起身拉起了张黄羚的马缰绳,嘿嘿一笑说道:
“嘿嘿,帅爷您明鉴,这种事小的可从来都没瞒过您啊?天地可鉴,昨日我们两百多兄弟,累死累活的折腾一整天,也才‘赚回来’区区四十多两碎银子。就这么点钱,真是买酒也不醉,买饭又不饱,根本也谈不上是什么‘胡作非为’吧?”
其实张黄羚还是很喜爱这个精明强干的青年将领,不然的话,也不会把维持奉京城地面秩序的这个重任,担在他的肩上。如今见他跟自己说了实话,也就不再唬着一张老脸,反而微微弯下了身子,轻声嘱咐道:
“奉京城里剩下的都是些穷鬼,还能能刮出什么油水来啊?做事不用脑子,白忙一场也是活该!不过今日这一趟皇差、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小子如果能妥当办好的话,那么再多的荣华富贵、也都是指日可待的事了……说不定若是陛下一高兴,就连本帅这个位置,也能赏给你小子来坐上一坐呢!”
其实在韦英的心中,对于张黄羚这道‘空头支票’根本就不以为意,但仍然装出了一副欣喜若狂的神情,满面狂热地问道:
“那末将今日该把差事‘做’到什么‘地步’呢?”
“对于维持地面秩序之事,你比本帅‘经验丰富’。想必你也清楚,本帅不是个嫉贤妒能的庸人,该你小子露脸的时候,自然也会放权给你。干好还是干坏的,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本帅只提一条要求:要么,你就别动手;要么,你就别放走一个活口!”
得到重用放权的韦英、在回去的路上都在心中暗骂那个‘片叶不沾身’的张黄羚。明面上,他是充分相信自己的办事能力,还留给自己露脸的机会;可实际上却是是他觉得此事棘手、无论成败都有危险,这才会把此事一股脑都推在自己身上。
而就算自己把这场混乱完美无缺的平息下来;在御前讨赏邀功之人,也绝对不可能是自己。颜昼认识他韦英是哪根葱、哪头蒜呐?这张黄羚又是个连旧主都能出卖的小人;面对这救驾之功,哪会不生出据为己有的心思呢?
“韦头儿,大帅怎么说的?”
“嗨,他能怎么说啊,还是以前那个德行呗……”
“那咱就‘照旧’了?”
“嗯…不过当日我与倪醒那老儿有言在先,咱们先礼后兵……”
安抚好了诸位同袍兄弟之后,韦英这才分开了人群,单枪匹马地走向了皇宫南门广场。离着老远,他就看见了宫门外那两具漆黑的棺材;还有那位正坐在棺材下面、形容枯槁的老儒生。
“倪老头,咱爷俩又见面了啊…三日之约已到、你与陛下的事、咱们二人之间的事,都由小爷我一并接下了!到底想怎么办,你们划出个道来吧。不过我也得把丑话说在头里,小爷我的手段、你们可都是亲眼见过的;今日我既给你机会,也不给你机会:识相的话,赶快带着你的徒子徒孙,再扛上这两具倒霉的棺材,哪来的给我滚回哪去;不识相的话,那么也不用你们费事了……从哪来的,爷亲手给你们送回去!”
说到这里,韦英抽出腰间钢刀,斜着眼睛扫了一圈周围那些百姓,语带骄狂地朝着他们呵斥道:
“你们这些刁民自己看看,手里面拿的都是些什么破玩意,能伤人吗?来来来,今日韦爷爷我就一个人站在这里,你们有能耐的爷们就上前一步,让韦爷爷亲自试试你们这些猪狗一样的废物,到底有多高明的手段……”
还未等倪醒与徐延华开口,怒火已经顶到了嗓子的百姓当中、窜出了一个身形高大的棒小伙子!这位小伙子与其他身形干瘦的老百姓不同,一看就是个吃‘力气饭’的壮士好汉。此时,他手执一杆木棍,像模像样地转出了一个棍花,指着正在叫阵的韦英,学着不知道从哪里听回来的戏词,挺胸喊喝:
“狂徒休走……休狂!来来来,跟咱家决一死战!”
说完之后,又磕磕巴巴地转了几下棍子,半途还有好几次险些脱手……
韦英一见他这副模样、又看了看周围百姓那信心十足的期盼神情,真的有些替他们可怜了。可惜,皇命在身概不由己,如果自己不能打发了‘这些傻子’,那么下一个要躺到城北乱葬岗子里的人,肯定就是他韦英了。
既然此时对方已经跳入了战圈、还亮出了‘棍势’,韦英也只能硬起了心肠,双手紧握刀柄比在身前,语气低沉地说道:
“既然你自愿前来送死,韦爷也就只好成人之美了……来吧,别渗着了!如果让我先出招的话,你可连半招都走不过去……”
“少看不起人!咱家在这一手八卦棍法,可是下过足足七八年的苦功夫!看打吧你!”
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熬出来的韦英,一见对方的步法、与双手抱拳握棍的方式,便已经知道对方是个‘什么玩意儿’了。面对那杆迎着自己面门砸来的木棍,韦英连眼都没眨一下,身形微动让过棍锋之后,迈左脚踩入了对方双脚当中,抬左臂扣住对方右肩头、右手的钢刀顺势前刺……
双手分别一拉一捅,刀尖便透过身体而过、出现在了这位‘棍术高手’的后背之处。一击得手之下的韦英,连看都没看那位‘民间高手’一眼,改为左手推肩右手抽刀,随即拿着那柄满是鲜血的钢刀,指向了目瞪口呆的围观百姓:
“还有没有练过武的了?站出来让爷瞧瞧是个什么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