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营救(三)
这大当家与未来的军师,带着一众兄弟,用一种自认隐秘的方式来到了六十里亭前。大当家回头以食指紧紧抵住双唇,朝身后的兄弟们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自己凑到军师身边问道:
“你说说,这趟活咱应当是怎么个做法?”
军师很满意自己受到的礼遇,故意照着‘先生’的模样,伸出手来捋了捋自己颌下的几缕稀疏胡须:
“古话说得好,这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天。既然现在这亭子里的人都睡熟了,那咱们不如……”
说完,军师在原本就有些猥琐的脸上,又挂上了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一双三角眼拼命地朝大当家眨着。等了一会,却见对方仍旧呆愣愣的看着自己,不由心生寂寞之感。
“不如直接进去,男的剁了,女的绑了,银子抢了,亭子烧了,就这样吧。”
军师被木讷的同伴搞得兴致全无,只想做完了活,就赶紧回去,好能跟监牢中的‘老恩师’重新进修学习。
这大当家原本还满心期待着,自己这新拜的军师能说出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来。没想到他虽然把气氛营造的神秘诡谲,但本质仍然是土匪草寇的祖传方法,听后只觉无比的泄气:
“你他妈的,屁股撅的比太白山还高,就放了这么个蔫屁出来?要早知道这样我还用问你?你们几个,去周围草丛探探,没啥埋伏咱就直接进去了。”说到这,大当家站起身来,钢刀出鞘,准备开始在亭子周围打探一下。临走前还用余光夹了一眼正在感慨曲高和寡的军师:“狗屁军师,呸!”
亭内偷听的沈归和傅忆,早已经笑的满地打滚。趁着换气的功夫,沈归指着傅忆取笑道:
“这群活宝别是你爹教出来的徒弟吧?”
傅忆也抹着笑出来的眼泪,反指沈归说道:
“我爹还是你祖父手把手教出来的,想来老王爷就算在谋略上比我爹高,那也定然高不到哪去。”
这次轮到沈归不好意思了,他暗自庆幸此时与傅忆还相交不深:
‘你哪知道啊,我家里这路货色的老头,还不只一个呢。’
就在二人互相取笑之时,一声巨响传至二人耳边,随即而来的,还有大当家那略带沙哑的嗓音:
“娘们!银子!老头子!全给我齐唰唰的摆出来啊!”
军师在他身后一脸的垂头丧气,嘴里还嘟嘟囔囔着,尽是些‘粗鄙不堪、有辱斯文、不思进取’之类四个字一组的话。
本在安慰夫人张氏的傅野,也被这群突然踹开大门的土匪吓了一跳。立马翻身站起,先找到自己的一个长条包袱,紧紧攥在手中之后才抬头看去:
“尔等何人?”
大当家被问得一愣,先回头看了看军师又立马回头,拍着胸脯大声的自我介绍:
“爷是在嘎子山落草的山大王!”
“山大王收的可都是开山买路钱。你们现在干这手分明是入室行抢,这不坏了祖宗规矩吗?不给不给,坏规矩了肯定不能给。”
这嘎子山大当家听了傅野的这话,鼻子都差点被气歪了。这李氏还在一边帮着打圆场:
“当家的你也别这么着急,他们也许是实在走投无路了,要不然谁会这大半夜的,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入室行抢啊?那不是等着饿死吗?山大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婶子这还有些干粮,你们拿去分了吧。”
这大当家被气得浑身颤抖,伸手指着李氏来回哆嗦,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嘴里一直重复着:“你……你你你…………”
身后的军师实在看不下去了,迈步挡在他身前,鞠躬施礼,满脸客气的对傅野说:
“先生莫怪,当家的是个粗人,难免有词不达意之处。其实我等弟兄此番前来,是想与你做个买卖。你们把女儿银子还有项上人头交给我们……”
傅野听完就急了:
“谁做这样的买卖啊,你以为我脑子不好呐?把这些都给了你们,我能得到啥啊?”
军师终于等到了如此上路的人,差点被他这一句承上启下的反问给感动的痛哭流涕:
“若是能主动交出,待明年清明之时,我自会为你们多烧些香蜡纸马。”
这句狠话一说出口,军师只觉一种酣畅淋漓的舒爽感充斥全身,瞬间便被如此强烈的幸福给融化了。
忽然,楼上传出一声大喝:“关门。”
只见沈归和傅忆,此时都从楼梯走了下来。傅忆径直走到大门前,把被踹开的大门又重新关紧,还撑上了门边的顶门杠。
“你们这几个蠢货到底来干嘛的?谁请你们来的?你们这主子也不是啥正常人吧?傅野再怎么着也是一路总督……”
傅忆听到此处很不高兴,急忙出言打断:
“哎哎哎,说他就说他,别带着我爹。”
这大当家见这两个忽然出现的少年,居然互相聊上了,又诧异又愤怒。山贼到底还是山贼,武艺如何另说,但脾气还是暴躁的。此时也不多说废话,举手扬起了腰间的长刀,双手紧握刀柄:
“老子钢刀之下从不死无名之鬼。娃娃,报上名来!”
沈归和傅忆见他这一副模样,笑的更开心了:
“评书话本没少看吧?邪了门了,你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学这玩意儿不是耽误买卖吗?要比划就快点动手,我们可还有正事呢,没时间陪你们在这过家家。”
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这头领骤然大喝一声:
“看刀!力劈华山!”
双臂握紧刀柄,高高扬起直奔着沈归的面门而去。沈归眼神轻佻,口中还念念有词:“还力劈华山,记着下次出招之前别大嚷大叫的!”
此时大当家手中的钢刀扬起在半空之中,右脚前踏左脚蹬地,一个弓步使出便把浑身的力气灌注在双手之上,眼看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劈刀式……
沈归却不退反进,侧身冲入大当家的怀中。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道虚影闪过,大当家便整个人倒飞了出去,撞在亭中圆柱之上,才止住了去势。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之后,便再没一丝声息,整个人昏死过去了。
傅忆看着不省人事的大当家,砸了砸嘴:
“啧啧啧,没想到他身法还不错,平地还能倒飞出去这么远。”
傅野见沈归此时仅仅一个错身,便把对方的头领撞得生死不明,自己也再没了顾忌。伸手便把原本是挑包袱用的铁棒抽出握在手中,身体前冲而棒托于后。沈归一看便知,傅野此时的起手,竟是以棒代枪的而使出的回马拖枪式!几下拨打过去,所有的小山贼们便整整齐齐的趴在了地上。
傅野把棒转了个花后收在身侧,掐二指作剑诀,指向唯一还站着的军师,声音抑扬顿挫:
“若不念尔乃圣人门徒,定要尔也做了某家的棒下之鬼呀!”
军师的双腿本来已经抖得筛糠一样,但听见傅野说出圣人门徒四个字,突然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一般,整个人都直挺起来:
“吾辈……念过书……肯定和他等……恩……有所不同吧……”
沈归撇了撇嘴,看着一边手捂双眼的傅忆说:
“看样你爹平时也没少听戏吧……”
傅忆转身朝着自己的母亲张氏走去,临走前还给沈归留下了句话:
“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开我爹的玩笑?还是先审审那个读书人吧。”
48.营救(四)
沈归见他一副慨然赴死的神情,不由得叹息摇头:
“先生的气节,着实令在下佩服万分。既然如此,便不用那些威逼利诱的俗套了,由我亲自来成全先生高义。傅忆,把叔母请入二层。我要送先生上路。”
说完,从怀中掏出惊雷短剑,走到军师的身后。一脚踹在他膝盖窝上,军师受力跪在地上。
沈归的左臂从他身后绕脖而出,膝盖向前用力顶住对方的腰窝,左手蒙住对双眼,右手把惊雷短剑搭在了他咽喉以上,语气柔和的对他说:
“不要怕,我算半个熟手,很快就没有痛苦了……”
军师打刚才就想认怂,却没想到沈归的身法能有这么快。自己刚要开口,膝盖处就被踢了一脚。刚从膝盖的疼痛中回过神来,眼前又是一黑,脖子也被金属的冰冷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沈归轻柔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的时候,所有的纠结,都败给了求生欲。
“爷爷别别别别杀我!我没读过书我吹牛的我就是劫了一个城里的教书匠跟他学了几句啊……”
沈归呵呵一笑,用惊雷横拍了一下军师的脑门,留下了一道红印:
“原来你不光是个文盲,胆子还小。”
军师额头被惊雷一拍,只觉眼前有金光闪过,随后很快便恢复了视力。他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身后的少年又开口说道:
“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多说一句废话,我便卸你身上的一个零件。”
军师翻身一看,沈归正借着月光,仔细的打量着手中的短剑。
“是谁让你们从东幽跑到中山来招这趟浑水的?你们有多少人?除去你们,外面还埋伏着多少人?”
军师急忙把身体跪直,仔细想了好久才敢开口说话:
“是一个幽北有名的掮客找的大当家。好像是一共许了五千两银子……”
沈归听到这出言打断:
“刚才你们在外面的时候,大当家不还说三千两吗?你们土匪还报花帐啊?”
军师急忙摇着头:
“不是不是。我们去年冬天,跟大荒城粮行赊了一千两银子的粮食过冬。这不是外债到日子了吗,又赶上有这么一个肥活,这趟干好了,不但能还上粮行的债,又能再买些过冬粮,还能剩下一千多两银子呢。”
沈归诧异的看着他:
“你们这山贼当得挺规矩啊?还有借有还的?当正经买卖干了?”
军师倒是不以为意:
“爷爷这您就不知道了。我们这些人呐,虽然干的营生,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但好歹也是别在自己的裤腰带上不是?要是敢误了粮商的债,那这脑袋,就不知道要挂在哪个城门上了。”
沈归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们嘎子山不大,除了一些干粗活的孤寡老头老婆之外,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能动弹的今天全来了。”
沈归听完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他实在没见过这么可怜的土匪。本还在一边静静听着的傅野却忽然开口:
“账不对啊。你们一共就这么十几个人,加上在山上没出来的我一共算你五十人,过冬荒也算满你五个月。每人一天一斤米也不过就六十石。我青山城米价约合三两银子一石,你这六十石米零买也不过区区二百两银子呀?更何况东幽本就是产粮大户,整个幽北八成的粮食都是从东幽运出来的,你在当地买粮只有更便宜的道理啊。再说,赊粮一年本息翻倍,你们这哪是赊粮啊,这分明是跟人家赊命了吧!”
这些话听在沈归耳中还算舒服,也能显出傅野的半生总督没有白当。若就是刚才那各德行,救不救的其实也就无所谓了。
这嘎子山的军师听完就乐了:
“太爷爷是拿我们开玩笑呢。我们可是匪,虽然不用交皇粮税银,可我们也得吃饭。您说的对极了,我们大荒城的粮价的确更低些,若是三十个百姓买粮,五个月的口粮也用不了一百两。但我们是匪,这匪买粮食,就得是这个价。您还别嫌贵,就这翻了十倍之后,还只是出城价。我们还得自己带回山上去呢。另外,您说赊款的息银太高,我们也知道高啊。可若是您家开了个票号,赊谁也不可能赊给山贼吧?”
沈归听到这就有点明白了,开口问道:
“莫非给你们介绍这趟活的掮客,也是大荒城粮行之人?”
这军师却摇了摇头:
“应该不是。这掮客很有名,在幽北三路都挂着号的。好像叫……对!叫大金牙!”
话音刚落沈归便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这军师立刻就像只虾米一样扭曲着身子,躺在地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起黄水来。
傅野见沈归忽然动手,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在嘴里一直在念叨着‘大金牙’三个字。
“不可能是大金牙。他现在正带着我三弟在外历练,根本没理由去跟李家掺和到一起。”沈归冷冷的说。
是的,对嘎子山这群业界良心的山贼,使出黑吃黑手段的粮行,只能是他东幽李家。如今的李家,足以当起幽北三路的半个家来——幽北丞相,文官之首,户部尚书李登,乃是东幽李家族长;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幽北皇后,乃是李登胞妹李怜;而太子颜昼,更是皇帝颜狩与皇后李怜所生的长子。
在中山路的郭家被连根拔起之后,幽北三路在实际上,已经形成颜李两家分庭抗礼之势了。
而如今照这山贼所说,八成是大荒城梁商先以高价粮食贷银做饵,使了一招请君入瓮;再用一招驱虎吞狼,请出大金牙这个老牙行,出面从中联系,让这些山贼前来……
不对!驱虎吞狼,首先他也得是只虎!这些山贼所在的嘎子山,与大荒城相距不足百里,平日里更是常有生意往来。以李家那些出身于粮商的爪牙之精明,怎么会看不出这些山贼只是一群酒囊饭袋之徒呢?所以……这些人只是用来排雷的诱饵!
想到此节的沈归立即捏住了军师的脖子,一下便把他整个人拽起身来:
“想活的话听明白了!拿着油灯上到三层躲着,何时听见我的命令就点燃油灯,然后就可以找一个安全的角落里装死去了!”
说完把军师往手边一丢,回头又和傅野说:
“叔父,这群人的任务根本就不是来截杀你的,他们只是探路的弃子。”
话音刚落,窗外便传来了‘咻咻’的箭枝破空之声,一阵箭雨破窗而入。
“有病吧?”沈归说着拉着傅野和军师,来到亭内东面的圆柱之后。三个人并排坐在亭柱与砖墙的夹缝之中。沈归解释道:“东山的暗桩在我进来的时候就被拔了,箭从哪进来都不可能从东面来。”
说完了还朝着楼上喊了一句:“傅忆,带着婶娘背靠东墙避一避。”
傅野听见傅忆与李氏报平安的回复之后,用铁棒杵了杵昏迷在不远处的一名山贼喽啰,然后回头问军师:
“你这些兄弟怎么办?都昏着呢也跑不了啊?”
军师一改刚才的贪生怕死,使劲咬了咬牙,便连滚带爬地蹿出身去,一把抓紧大寨主的脚踝,使劲把他往夹缝里拖。
沈归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英雄气概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想也赶紧出手。直到四人全都安全以后,沈归才指着军师的大腿说:
“你中箭了嘿!”
49.营救(五)
军师原本还紧紧地攥紧大寨主的脚踝,他已经被生死一线带来的刺激感鼓噪的热血沸腾,一直忘了松手。此时经沈归提醒之后,这才低头看去:
“我的腿呀!啊啊啊啊啊……唔”
傅野见窗外的箭雨已经停止,心知立刻就会有人冲入亭中打扫战场,连忙上前捂住了军师正在惨叫的嘴。
沈归上前叠指一弹,直接把他露外面的半截箭杆弹的不停晃动。还被傅野控住的军师,却晃的更加厉害了。傅野仔细一看,略带嗔怪的说:
“大敌当前你还有这玩心?他都疼哭了!”
沈归仔细看了看露在军师大腿外侧的箭枝走向,然后抽出了惊雷短剑握在手中,和傅野说:“叔父你按住了啊…………按住就行不用骑,都给他压的翻白眼了。”说完又拍了拍军师的脸,笑眯眯的对他说:“我觉得你肯定在心里骂我,所以决定卸你一个零件。那就你胯下那话吧,你觉得怎么样?”
傅野略一放松,军师便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长时间的缺氧之后已然是满眼金星乱飞了。此时一听这少年随便编了个理由便要为自己去势,直接丧尽了胸中所有勇气,整个人瘫软如泥的颓了下来,两行清泪顺流而下。他,认命了。
“唰”
一声破空之声传来,军师大腿上露出的后半截箭身,已被惊雷短剑切豆腐一般的斩断了。
“先这么着,箭镞卡在了腿骨当中,需要施以手术才能取出。眼下不具备这个条件,先这样简单处理一下。叔父你找一个绳子,把他的大腿根部扎紧。”
说完,沈归从柱后探出了左眼略微观察后,语带凝重的说:
“正主来了。”
傅野听见后,直接抄起了手边的铁棒。沈归听见声音回头摆了摆手:“把这两个活口带到二层,这地方不大,我一个在这守着就行。”
傅野却摇了摇头:
“若是让你打头阵,日后还有何面目去见老王爷呀。我守着,你带着他们两个上去。虽然也有好些年没动过胳膊了,但也足够打发这些偷鸡摸狗之辈了。”
“不是那意思。”沈归语气有些急切:“其一是二层还有婶娘在,若是我去二层,出了问题我负不起这个责任;其二呢,若是我力衰不敌,自会撤到二层。到时候您守在楼梯口可以替我,我则带其他人上三楼。这也能避免同时被几人围杀。他们马上进门,别废话了,快走!”
沈归一手拖着一个,往二层楼梯口一丢,冲着傅野喊到。
傅野见窗外已经有人影开始晃动,一咬牙便把一昏一残的两个山贼全部扛在肩膀上,朝二层走去,临走前还回头朝沈归嘱咐道:“不行赶紧上楼,叔父替你。”
沈归见傅野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之上,便弓着身子偷偷来到大门左边蹲下,隐住了身形……
“嘭”
千疮百孔的亭门被一股大力冲开,随即一个人影便飞身而入……
“噗”
这人刚进入门口便发现身后左侧,有一个黑影朝自己肋下的位置扑来。这黑影身法极快,发现他之后,自己已经下意识的要把前冲的力道止住,可还没等自己转过身形躲闪,肋下已经感受到了一丝寒意,耳边“噗”的一声响起之后,浑身的力量都开始迅速消失,整个人就这样瘫在了地上,无法动弹分毫。
沈归先从暗中突袭,截杀掉这个一马当先进入亭内之人后,便站在亭子正中间,借着月光朝亭外看去。
本是大门紧闭的六十里亭,此时已经门户洞开。亭外有一黑衣蒙面人站在最前方,他身后则站着一群青巾缠头的黑衣人,神情麻木而冷峻。
这站在队首的黑衣男子,见亭中只有一个黑衣少年,眼神略带诧异之色,随即开口问话,声音活像是钥匙划过玻璃一般的刺耳:
“傅野何在?”
沈归一见亭外黑压压的人群,心中便开始打起鼓来。但他一直记着太白山的齐大牛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你们记住,若是孤身一人而偶遇凶兽之时,无论心中如何害怕,都要直视对方的双眼。”
这蒙面头领见沈归并没回答,正瞪大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于是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咯咯……没想到一个外姓人,也和郭老头一样的倔。既然不怕死,那就剁了吧。”
这人说完,往后退了半步。身后一群青巾缠头的黑衣男子,齐齐抽出腰间长刀,如潮水般从蒙面人身侧涌入亭中。
“掌灯!”
沈归先朝上面高喊了一声,而后摆开了架势大叫:
“哇~!”
刚冲入亭中的几个男子,被沈归突然的一声怪叫所惊,微微顿了顿身子。沈归趁着对方愣神的机会,手中短剑向前飞快划出一道弧线,在月光的反射下仿佛是一道惊雷闪过。待他们再回过神来,沈归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二层楼梯。
“嘎……喝”
待沈归站在二层楼梯之上的时候,这五个冲在最前方的男子才纷纷发觉身上有异,低头看去,自己身上都开了一道极深的口子。沈归这一道弧线划出,有的人伤在胸膛,有的人伤在喉咙,还有的人伤在了脸上,全都深可见骨。随着伤口大量鲜血开始涌出,这五个人挣扎了几下,便颓然瘫倒在地,无力的抽搐起来。
此时,六十里亭三层的油灯发出了昏黄的光,在这漆黑的夜中极为明显。而此时的沈归,已经站在了二层的楼梯口处,朝上面喊了一声,便有人递下了两把钢刀。沈归把遮口布在脸上一蒙,双手分别紧握刀柄,刀身垂于身体两侧,开始一下下地拍打起自己的双腿。
那一声声刀身拍击肌肉的声音,与那几个正躺在地上,做最后挣扎的男子,构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场面停滞了几息后,其他的缠头黑衣男,便纷纷举刀过顶,一起冲向沈归……
六十里亭东侧半山腰处,十四和三个冬至的兄弟,刚刚把尸体丢入了山后小河,此时正紧紧盯着六十里亭的三层。但见本还是一片漆黑的三层,映起了幽幽暖光之时,十四便朝着身后摆了摆手,四个人宛若林间狸猫一般,飞速地朝着亭中奔去。
而身处亭西山顶的铁甲,此时一见灯光燃起,便迅速把早已备好的二十个火把点燃,然后飞身朝着西山口而去。
本在熟睡的老乞丐伍乘风,此时刚被冬至的一个少年摇醒。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六十里亭的方向点点头,又翻了个身继续睡下了。
而此时六十里亭以南的双山村村长包钦,正在一个树上监视四周。但见四周约定的信号按部就班的亮起,心中才踏实了一些,翻身下树准备找一个地方活动活动僵硬的身子。
没想到他刚下了树,便与三个身穿夜行衣之人打了个照面。这三个夜行人也同时被这个忽然从树上落下来的老头子吓了一跳:
“没想到幽北还有穿衣服的猴子啊!”
其中一人指着从树上落下的老包,笑着骂道。
老包十分生气,毕竟自己在双山村,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开口骂过了:
“你这娃娃怎么说话呢……”
“嘭!”
一声巨响,惊起了树林里的飞鸟,扑啦啦扇着翅膀边飞向了远方。
老包先是瞪大了双眼,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出现的黑洞。
而后便瘫软倒地。
50.营救(六)
正在楼梯口处的沈归以布遮口,手中的双刀舞动如飞左拨右挡,一时间倒是有那么点风吹不透,水泼不入的架势。而正在围攻他的几名黑衣人,一时也被这刀势所阻,两方一时间竟然形成了相持不下的局面。
沈归此次以寡敌众,本是必杀之局。之所以形成现在这样的局面,原因有很多。首先,沈归身处于通往二层楼梯的中央缓台,此处极为狭窄,仅能容两个男子并肩而立。所以沈归虽是以寡敌众,但同时最多也不过是面对四个人的进攻,还能勉强支应的住;
这其二,则是对方在进亭之前,先射出了一阵,能覆盖整座六十里亭的泼天箭雨。箭雨过后,所有人都只是随身携带了一把普通钢刀入亭。若是手边还有强弓硬弩,也不至于让沈归借以地利之便,得与众人周旋。
另外,所有进亭之人,都是抱着打扫战场的轻松心态而来。不会有人相信,有人能在遮天蔽日的箭雨中存活下来。眼下准备不足的黑衣人,遇上了背水一战的沈归,气势上自然也低了几分。
此时的沈归,手中双刀舞动如飞,不急不缓地和黑衣人打着无赖架。场面上虽是两方兵刃相交,不停地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听上去甚为激烈热闹;可实际上,沈归是既没用力也没拼命,只是站稳了脚步拖延时间,等待十四前来救援而已。
‘嘭’
窗外南方传来一声巨响,那声音划破夜空直上九霄,直震得亭中正打热闹架的众人齐齐停手,连带着亭外站立的蒙面男人一起,都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所有人都没在南面路上看到什么异常,而不约而同地望向天空之上。是的,这声音好似一声闷雷,但又比雷声更加透彻。唯有沈归却心下一沉,只有他清楚的知道这种声音的唯一来源——枪。
沈归一时间来不及多想,便朝着二层大喊:
“出事了,上三层。”
说完手中刀势急变,由轻巧借力的拨挂刀势,改为大开大合的十字劈斩。一时间把那些仍在探寻声音的黑衣人,砍得血肉横飞,生生杀退了半层,直到楼梯口处才堪堪稳住队形。
本是正握双刀的沈归,一改方才的轻松神色。改为左手横刀而刀刃向前;右刀在后以刀刃护背。这刀架一亮,亭外便传来了蒙面男子那沙哑尖涩的声音:
“这号炮一响,你也拿出正经玩意儿了?来,让某家来试试,你这正反八卦刀练得了几分火候。”话音一落,这蒙面男子手中剑鞘直扑沈归的面门而来。沈归刚以左刀拨开剑鞘,已经能看清对方双眼之中,自己的倒影了。
“身法太乱!内息不稳!刀势僵硬!气势软弱!太差了太差了,你根本就没学过双刀,这八卦刀在你手里使出来简直是一种侮辱,你连挡路的资格都没有,滚开!”
这男子口中不停点评着沈归的武艺,身法却如蝴蝶一般,在他密不透风的刀光中穿梭。身形步伐在旁人看来虽并不算快,但极为准确。每一道剑光闪过,都必然会在沈归的身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剑痕。
这人的剑势极怪,往往都是先以直刺破开刀势,进而身形钻入凛冽的刀光内围,以剑尖刺入皮肉一分,再反手握柄,拖出一道道又浅又长的伤痕来。二人仅仅交手几合,沈归周身上下,已被他划开了长短不一的几十道浅痕。虽然剑痕入肉不深,但此时的沈归已经周身浴血,看上去很是吓人。
最后那句‘滚开吧’一出口,这蒙面男子便以剑柄末端凸起的剑镡,极快地冲入了沈归刀势,直撞在他胸口膻中穴上。沈归身形瞬间被装得倒飞出去很远,刚一落地便迅速爬起身来,继续奋力地砍杀着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黑衣人。而另一边的蒙面男子,则顺着楼梯拾级而上,眼看便要进入六十里亭的二层之中。
‘乒’
一阵铁器敲击之声传来,这蒙面男子已退至楼梯缓台,而手持铁棒的傅野,此时出现在楼梯的尽头。
“小沈咋样了?还能行不?”傅野虽然担心落在人群之中的沈归,自己却不敢有丝毫放松,眼神始终盯着下方的蒙面男子。
“没事,被那没脸见人的货踹了一脚而已。小时候拽驴尾巴也经常被踢,早习惯了。”沈归强行地吞下口中鲜血,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来。
蒙面男子倒是显得颇为轻松,还发出了无比怪异的笑声:
“嘻嘻……驴踢你之前,也会先以剑镡重创你的膻中穴吗?你这小命能撑多久我不清楚,但你如今气门一破,日后就踏踏实实的念书吧。”
沈归倒是不见慌乱,仍然手擎双刀,而谨慎地戒备着周围的黑衣人。可傅野听到沈归的膻中穴被破,顿时大惊失色而愣在当场……
“叔父小心!”
沈归大喝一声,只见那蒙面男子,趁着傅野呆滞的一瞬间,迅速飞身向前。刚才与沈归交手之时,身法还是闲庭信步般悠然轻巧;可此时面对傅野,身形却如同狸猫在林间穿梭一般迅捷,眨眼之间便飞至傅野身前。
而此时的傅野,刚被沈归的一声大喝惊醒,便发现被蒙面男子贴近了身前。他清楚的知道,眼下这剑,自己已是避无可避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亭中传来了几声哀嚎。同时有好几个站在沈归外围的黑衣男子被抛上了天,直奔楼梯的方向飞来。同时,亭门之处响起了沈归熟悉的声音:
“刚才听你说的那叫一个热闹,还当你算无遗策呢。现在一看才知道,不也是抄上家伙直接开干嘛?早就跟你说过了,费这劲干嘛?”
自打沈归被一脚踹入人群当中,胸口处的痛闷与剑伤的痛痒,便一起侵袭着他的意识。再加上极速流失的血液,已是摇摇欲坠的沈归,全靠肌肉记忆与意志力在勉强抵挡。此时这熟悉的声音响起,沈归的身体仿佛又重新灌注了力量,刀势较刚才而言,竟然更快上了几分。当然,沈归也清楚,这股力量有个名字,叫回光返照。
“不是让你在北方大路截杀吗?来这干嘛?”
沈归别扭的朝着前来救援的师父——老乞丐伍乘风嚷道。
“我都睡两觉了,再睡下去天都亮了。”
老乞丐一边答着话,一边旁人若无人地朝着沈归的方向走来,沿途那些以青巾缠头的黑衣人,哪个有轻微的异动,都会被这浑身破布的老叫花子,或是拳或是腿,一招击飞而昏迷过去。
老乞丐走到沈归身前,看着他浑身的剑伤与微微塌陷的胸口,面色温和的说到:“你先歇会,剩下的为师替你料理了。”说完拿起了沈归身边尽是缺口与卷刃的双刀,又指了指沈归塌陷的胸口:“清心诀琢磨一下?”
那蒙面男子双眼一眯,收起了抵在傅野胸前必中的一剑,下到一层。倒执手中佩剑,以剑尖向后,剑镡指向伍乘风说:
“你是……叫花子老伍?”
伍乘风踢开了脚边的尸体,也把双刀一前一后的摆出了一个阴阳双刀势来:
“我是你爷爷!”
骂完了人,还朝着他的方向吐了一口痰。
“臭要饭的就是臭要饭的,真脏……”
待男子侧身躲过了‘暗器’,再回过头来,只见老乞丐的刀光已直逼面门而来……
51.营救(七)
这蒙面男子上半身迅速后仰,整个人都折成了九十度,才堪堪躲过了老乞丐那一抹鬼魅的横刀。刀锋紧贴腹部略过之后,他也并没有着急起身,而是硬生生向左再动,原本是向后弯下的躯体,如今已是侧身朝向老乞丐了。
‘唰’
那蒙面男子刚刚稳住身形,贴着身体左侧有一道寒光落下,两刀都是堪堪躲过。他双脚用力蹬地,整个人倒飞出五步距离。待抬头确认老乞丐没有动作之后,这才扯了扯被刀势刮破的夜行衣:
“还是老一辈的手辣,这招‘披星戴月’在你手上用出来,就……就像披星戴月一样。”
这话听得一旁观战的沈归直撇嘴,站着围观的黑衣人却是无动于衷。
“练武的没念过书又不丢人,你费这劲干嘛?”
“我这么说,都是因为你徒弟的刀法实在是太不像样了。”
老乞丐伍乘风指了指一边的血葫芦沈归说:
“我又没教过他兵刃,你就是给他两把锅铲,估计也还是这些自创的昏招。”
蒙面男子心知有老乞丐在此,只怕短时间内再无法讨到便宜。于是收剑入鞘,朝着老乞丐抱拳说到:
“今日既有前辈在此,我就不多叨扰了。还望您回去后能好好教导弟子,省的日后横尸街头。”
“教导弟子之事不劳尊驾费心。不过尊驾这手绕指柔剑,用的也不怎么样,回玄岳道宫后,还要再下苦工才是。”
说完,老乞丐把手中的刀随意一丢,便抱起了膀子,斜着眼折着腰,用一副老牌地痞流氓的架势瞪着蒙面男子。待蒙面男子从身边走过之时,右手迅速在对方双腿之间一探,而后立马大笑着朝沈归的方向走去,还用极大的声音说:
“玄岳道宫一门三杰,如今加上他已经有两个阉人了。刚才我还怕玄岳道宫的绕指柔会失去真传,现在我怕的是他们祖师爷,玄虚道君会绝后啊!”
沈归打刚才就觉得这蒙面男子的声音奇怪,现在经过老乞丐这么一嚷,才恍然大悟。
此时被道破隐秘的蒙面男子身形一滞,暗自懊悔。其实老乞丐这一式探手,虽是突如其来,但若自己能多多留神,也定然可以躲开。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虽然行走江湖也有二十余年,但实在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老前辈。眼下已被他一招猴子偷桃验明了真身,想动手又实在是打不过。眼下已经耽误了这么久的时辰,着实不便久留。所以,他也只能狠狠地咬着牙说:“老要饭的,小心护着你徒弟。”
伍乘风也回头哈哈一笑,指着蒙面太监说:
“你还是琢磨去哪认一个儿子吧。”
沈归听见却十分的不高兴,使劲的咳干净了喉咙中的鲜血,略带嘶哑的说:
“这位大哥……嗯,大姐,他欺负你,你找我报仇?我说你怎么蒙着面呢,敢情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干什么要脸的事,是吗?”
这蒙面男四下看去,只见所有的黑衣人,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还嫌不够丢人?走!”
抖完了最后仅剩的这点威风,抬腿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却发现没一个人跟着他。
沈归抹了抹嘴边的血沫,笑嘻嘻的说:
“你先仔细看看,这可都是我们的人。你的人都躺着呢,走肯定是没法走了,但是你可以抬走。”
这蒙面男子握了握手中的剑柄,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六十里亭大门,身形一闪便不见踪影。站在一旁的十四,与冬至的兄弟们欲追,却被老乞丐一个手势拦住。
沈归不复刚才的轻松神情,此时已有大片的血沫顺着嘴角不受控制地缓缓流出。他面如金纸目光暗淡,但还是挣扎着吐了一口血沫,盯着老乞丐说:
“老包……亭南大路……出事了……”
老乞丐点了点头,用手按在沈归胸前的凹陷处探了探,又掏出一颗丸药塞进他的嘴里:
“睡会吧,没事的。”
说完,便走到十四面前,做了几个手势之后,九名冬至之人便四散而去。而服过了药的沈归,不知是因为内伤过重,还是药力所致,已经渐渐的昏睡过去。
三日后午后,双山村一片祥和安宁。
沈归在昏迷中缓缓醒来,胸口伤处一片火辣燥热之感。他歪了歪头,只见傅忆正在一旁饭桌前,不知正在写着什么;而饭桌旁还坐着十四,正歪着脑袋仔细的看着。
“水,饭。”
沈归咽了口唾沫,费力地朝傅忆说着,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咳,咳,我渴了,也饿了。”沈归清了清嗓子,又喊了一次,仍然没有回应。
“傅忆你个王八蛋给我回头,他聋你也聋啊!”沈归急了,扯着脖子开始骂起傅忆:“老子浴血奋战护你全家周全,你现在居然不理我,你爹这名真没给你取错,傅忆傅忆,还真是忘恩负义啊!”
被沈归高声叫骂的傅忆没回头,手上仍然在执笔写画着什么,只是终于开口回了沈归的话:
“大萨满吩咐了,不让你吃饭喝水,忍着点吧。”
沈归噗通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又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脸:
“你说谁吩咐的?”
“幽北三路的现任大萨满,南斗回春,林思忧。”
沈归站起身来,略一活动,发觉虽然缠了许多布条,但并不影响自己的行动,便夺门而出。
“在老包家呢!”
沈归出门前听见傅忆喊的这声,便立刻改变了方向,直奔村长家而去。
“老太太你这么长时间去哪了啊!你给我安排的这些都叫什么事啊!”沈归一边嚷着一边冲进了屋内,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床上翻书的林思忧。
林思忧听见了沈归叫嚷抬起头来,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你这孩子出门倒是穿件衣服啊。这么冷的天,你又刚被单清泉把身子划的像蜘蛛网一样,若是风邪由剑疮入体,那就一辈子……”
大萨满林思忧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木乃伊一样的沈归从后面搂住了脖子:
“老太太您这几年干嘛去了?”
“教徒弟去了呗!”
“您是有病吧?有空给自己治治吧!跑到外面六七年,就为收个徒弟?我再加上齐雁齐返,三个人还不够你教的啊?”
林思忧抬手敲了一下肩膀上的脑袋:
“我收这个徒弟跟你们可不一样。齐雁齐返这俩孩子,若是学些坑蒙拐骗的手段,那小哥俩都是天纵奇才。可他们要是入了杏林,那歧黄一道的劫数,就要到了”
“那我呢?我就不信您收这个徒弟能比我强出多少。我从小在您身边长大,虽然您没亲自教过,那也是十年光景熏出来的,怎么也比一张白纸强不是?”
林思忧拢了拢鬓边散落的青丝,笑眯眯的对沈归说:
“你确是要比这孩子更适合学医,但你不能学医。我求丐神伍哥教你,主要还是想让他教你一些行走江湖的经验,顺便再给你练练筋骨。至于真正教你武艺的师父,看日子也差不多该到了。”
沈归一副了然的表情:
“我说嘛,这么久了老乞丐也只传了一本清心诀给我,不然还能让那个叫单清泉的……阿姨砍成这样。哦对了,别打岔啊!你收那徒弟,她比我多哪了?”
沈归吃醋的问道。
“倒不比你多哪,反而比你少些东西。我那徒儿,是个女的。”
52.营救(完)
林思忧在沈归的建议下,重新为包钦清理了伤口,而后还拿出那套,当年为救古戒而打造的异形刀具,仔仔细细的刮去了伤口周围的腐肉,又敷上了一层独门秘药,老包这才再次昏睡过去。
吃过晚饭,沈归、老乞丐伍乘风、大萨满林思忧、还有傅野四个人,坐在了老包家的桌前。
沈归看着在床上昏睡的包钦,面色阴沉的说:
“那枪,是哪来的?”
老乞丐也是一脸疑惑:
“枪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声音。据我所知,这江湖上用枪的门派本就不多,能发出这么大声音的枪招,也只在古籍中曾有记载。什么迅雷十三枪啊……什么”
“不是那个!不是那个前头有尖、后面带棍的!是那种前面有口、后面带把儿的!”
沈归一拍桌子,止住了老乞丐的话头。自觉声音有些吵闹,回头看了看老包的方向,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说:“就是火器。一种声音类似爆竹,以金属管为膛,内填火药弹丸,远程杀伤敌人的武器。你们琢磨琢磨,幽北、北燕、南康,哪里会有这种东西?或者外洋商人有没有走私过?”
沈归今日一见包钦胸前的伤口,便断定是火器所为。虽然看起来杀伤力并不算强,但他要比谁都明白,冷兵器在火器面前是多么的无力。若眼下这个大陆上已经有了火器的雏形存在,那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老乞丐和傅野都陷入了沉思,林思忧则很肯定摇了摇头:
“外洋商人那里应该是没有的。不过去年的时候,在南康与北燕的一场小摩擦中,好像出现过你说的那种东西。听说是一种可以冒烟的竹筒,南康人用来代替狼烟,互相传递消息用的。”
沈归听后摇了摇头。林思忧说的那种东西,就是一种冒烟的竹筒,甚至连突火枪的雏形都算不上。而从包钦体内取出大大小小的铁弹,确足有十几颗。可若说他是被火器所伤,身体又没有任何烧灼的痕迹,这都令沈归百思不得其解。
傅野挠了挠头,指了指包钦说:
“我虽然不知道火器是什么,但也是见过这种伤口的。”
“什么时候?”
沈归立刻抬头问道。
“就是以前我做中山总督的时候,曾经验过一具尸体。这案子一点都不复杂,就是一个幽北三路都有名的惯匪,夜入客栈行窃,被客人发现而意欲行凶,却反被客人取了性命。这住店的客人杀完了人后不知去向,而留下的尸体经仵作验过之后,也取出了十余枚铜丸来。”
傅野说到这里一笑:
“不过怪的是,这惯匪在官府中,也有二百两纹银的赏格。入室抢劫反击又不犯王法,为什么要跑呢。”
林思忧接过话来,一边扳着手指头一边说:
“我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外洋商队去南康进行交易买卖的,也大多都是些香料和宝石,还有一些外洋草药。你说的那种火器是断然没有的。”
沈归一脸讶异的看着林思忧:
“您刚才说外洋商人我还没当回事。老太太呀,莫非你在南康还留有暗桩?”
林思忧则拍了一下沈归的脑袋:
“你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那华延商帮凭什么让你随便支银子啊?还真以为那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呢?”
沈归一下跑到了林思忧身边,指着一旁的老乞丐伍乘风说:
“老太太你这么有钱你早说啊!我早知道的,你让我跟着这个老要饭的,肯定是怕我以后败家,所以考验我的是不是?”
伍乘风被他这副嘴脸气了个半死:
“原来还师父师父的叫,现在一见林思忧有银子,就改叫老要饭的了。这人一穷,志就短呐。”
“谁说华延商帮是我的了?实话告诉你,那银子虽然不是大风刮来的,但你花起来也算理直气壮就是了。”
“不爱说算了。先说说六十里亭那档子事吧。外面怎么回事啊?后来怎么着了?”
伍乘风撇了撇嘴:
“我都不稀说你,神神叨叨的,净琢磨着那些脱裤子放屁的勾当。那天加咱们,一共也才四拨人。咱们加上傅家三口算是一拨;山贼加死太监算是一拨;东山腰上十四拔掉的算是一拨;伤了老包没露相的,算是一拨。”
“等会等会。那军师和大寨主哪去了?那俩人挺有意思的,没让十四顺手给抹了脖子吧?”
“那倒没有,现在他们俩在村尾小庙里养伤呢。十四每天都给他们送饭,饿不死。”
“哦对了,那个砍我的……叔叔?阿姨?随便吧,就那个单清泉,怎么回事啊?”
林思忧叹了口气,略带怜惜的说:
“他与幽北御马监的监事陆向寅,曾经同是玄岳道宫门人。乃是玄岳道宫开山祖师玄虚道君的嫡传弟子,都是当代掌教南阳道人的师叔。他虽性情上有些怪异,但也着实是个可怜人。他在筋骨经脉未成之时,便因嫉妒而偷学内功,练坏了身子伤了宗筋。他与陆向寅还不太一样,单清泉,是伤了宗筋导致缩阳入腹;而陆向寅,则是自愿阉割入宫。”
沈归神色慌张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扭头朝着伍乘风喊去:
“师父啊师傅,您教我练得没有内功吧?”
伍乘风气哼哼的回着:
“有个屁,内家的清心诀,是用来磨你性子的道法典籍,又不是内功。其他教你的都是一些基本功而已。还有啊,你也别叫师父了,大萨满给你找好了新师傅,也用不着老子再误人子弟了。”
沈归看着伍乘风如此模样,心中大觉新鲜。这么多年,老乞丐都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今日居然十分罕见的打翻了醋坛子:
“臭要饭的你放心,咱幽北江湖上有谁不知道,沈归就是跟在你伍爷爷屁股后面的小叫花子呀。无论走到哪,我也得打您的蔓(报您的名头)。”
伍乘风绷着一张脸,嘴角却已经快要咧到了耳朵根上:
“你小子惹祸的时候才会想起我来吧。算了,老夫就是一个外家的粗汉,你这么好的资质筋骨,如今又服了大萨满的灵药,我的确也是教不了你的。罢了罢了,林思忧啊,你就把这个孩子交给那位好了,也不算白费了老叫花子的一番心血。”
林思忧点了点头,回头看向傅野说:
“沈归的事放在一边。你们一家是不能在幽北继续呆着了。眼下无论是颜家还是李家,都不会让你再活下去的。老王爷日后就在双山村颐养天年,有铁甲照顾你和沈归也不用担心了。这样好了,明日我给你一封引荐信,你带着家小,去南康投奔我一位故人吧。”
傅野闻言低头思考了一下,指了指在一边哄着老乞丐的沈归:
“我还是想留下帮帮孙少爷,不能让中山郭家就这么败了。”
林思忧摇了摇头:
“你若是非要如此,就把傅忆留下陪陪沈归吧。他原本有两个兄弟,一个叫齐雁一个叫齐返,但此时也都随师父学艺去了……”
沈归闻言打了个岔:“如今还有一个新的兄弟叫十四!”
林思忧笑了笑:
“对,那就再加上傅忆好了。你一个前任总督若是留在这里,定会给郭家招来灭族之祸的。”
“灭族之祸我倒是不担心,反正郭家就只有老头、铁甲、和我三个人了。不过,我们这个年代的事,就让我们这些人来解决好了。”
53.后台
其实就傅野这总督身份,在被革职抄家以后,已经不再重要了。如今他的靠山宗主,中山王爷郭云松再这么一倒,就变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根本不可能激起这么大的浪花来。说的更白一些,若只是想要傅野这一家三口的性命,根本不值得各方势力在那座六十里亭,摆出这么大的阵势来。
沈归坐在村尾小庙中,与军师寨主对面而坐:
“嘎子山的人,如今也只剩你们俩还活着。东幽你们是回不去了,从接下这趟买卖的那天开始,半截身子就已经埋到丞相府后花园里了。”
大寨主凄然一笑,摇了摇头说:
“我落草以前,就是个种地的庄稼汉,根本就没有带这么多人吃饭的本事。嘎子山上的人,每年冬天都会为粮食发愁。好不容易这次遇上了一个大活,没想到……哎,我现在这才叫骑虎难下。原本就是自己活不下去,才上山做匪的。没想到人越聚越多,现在的嘎子山,已经是上有老下有小,连散山的机会都没有了。”
沈归眼珠转了几圈,突然眼神一亮:
“这样,你给嘎子山捎个信去,让他们准备一下。我明日就请冬至的兄弟,去东幽路接人。等他们一到双山村,再一起把你们送走。这些日子,你们俩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吧。”
军师见沈归要走,急忙拦住了他:
“无论如何,我们也是为杀傅野而来的。你留下我二人性命已经足够仁义了,为何还要如此麻烦,帮我们再找一条生路出来呢?”
沈归歪着脑袋想了想:
“人家找你们,是想你们用命来帮他们探路的。所以从另一个角度讲,我们倒还有些同仇敌忾的理由。况且我受了人家的好处,自然该去寻本家道谢才是。事至今日,已经与你嘎子山没什么关系了,你们就换个地方,好好生活下去吧。”
说完,沈归走出大门扬长而去,留下军师与寨主二人在原地发愣。
几日后的上午,双山村口路边上站满了人。有刚从嘎子山而来的‘山贼’,护送而来的冬至,还有沈归的师长家人们。大萨满林思忧翘起脚,摸了摸他的脑袋说:
“这次我们走,是想帮你解决后顾之忧。无论是老王爷,还是傅总督,乃至嘎子山这些乡亲们,日后都有可能成为你的软肋。虽然我还没看出,你身上有什么特别的能耐。但我知道的是,哪怕你没有天灵脉者那般通天彻地的本事,也还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如今,我们上一辈人已经把戏台为你搭好,幕布也为你拉开。到底唱一出什么戏,就要你自己来选啦。”
说完拍了拍赶车的铁甲,铁甲马鞭一扬,大喊了一声“驾”,而后回头看着傻站在原地的沈归挤了挤眼,丢过一枚印章来:“你外公说了,这是郭家家主印,虽然现在已经没什么用了,但留着当个念想也是好的。”
众人化为行商南下而去,渐渐地化为尽头的一抹黑色,消失在远方。
沈归使劲吐出一口浊气,扭过僵硬的脖子来说:
“现在,就到我们登台唱戏之时啦!”
…………
奉京城中,丞相府书房中,太子颜昼低垂着头,目光游离的看着面前自己的娘舅——幽北丞相李登,仔细地着批改奏章。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李登才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着这个幽北未来的国君,自己的亲外甥。他始终认为,这个外孙自小便极为出色,完美继承了颜家聚拢人心的能力,还有他李家精打细算的本事。脸上也尽是自家妹妹李怜的影子,除了眉目之间偶尔闪过一丝冷冽之外,真可谓是完美无缺。
但如今,就是这个完美无缺的侄儿,居然办出这么一件糊涂事来。
“是你用我的名义,让单清泉去截杀傅野的?”
“是。”
“原因呢?”
“顺应您与父皇的心中所想。”
“想要他的命能有多难?哦不对,你失败了。看来还真的是难呐。”
对太子这般无礼,对李登来说还是第一次。颜昼虽有些不悦,但还是极好的克制住了表情。
“实在是没料到,会有江湖人前来救他。”
李登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用细长的手指点着颜昼的鼻尖训道:
“没料到?他本就是太白飞虎郭安里的家将,会没有江湖人前去接应?你假借老夫之名唆使的单清泉,不也是江湖人?此等手段在你用来,便觉得算无遗策,轮到别人来用,你跟我讲没料到?罢了罢了,老夫的门人,虽然早晚都会交给你。但,现在不行!你回去吧。”
颜昼脸上颜色变幻,梗了梗脖子,还是没压住胸中的委屈:
“我不明白,既然你们两个都想他死,那我又有什么错?这次虽然失手难免打草惊蛇,但他又能怎样?他还能有反击不成?”
李登看着有些歇斯底里的太子,眼神中略显诧异。自己一直都以为,颜昼其人,在善于揣度人心的同时,也是一个极富耐性的猎手。可通过这次事件,才发现他好像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优秀:
“无论是你父皇还是老夫,想杀傅野那都是易如反掌。可你想过没有,为何他最后也只是落个抄家罢职而已呢?郭家眼下虽然已是昨日黄花,但百足大虫还死而不僵,更何况一只太白山上的猛虎!在他扬名天下之时,你娘舅我都还在家中念书呢。这一次交手,明面上虽然是他一败涂地。但没人知道,郭家到底有多少门生故旧,军中又有多少怀恋旧主的士卒将领!这一次他毫无反抗的退让,到底是因为丧子之痛而心灰意冷,还是以退为进的蓄势反击,你知道吗你?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贸然出手,若人家反扑而来,还不是要我们为你抵挡?昼儿,你这次令老夫非常失望。回去吧,回你父皇身边请罪去。有陆向寅在,陛下只会更快的就得到消息。”
颜昼头重脚轻的走出了丞相府,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朝宫中走去。待走到皇宫东门前抬头望去,只觉得平日里气势恢宏的朱漆大门,此刻就像一只从远古洪荒走出的巨兽,正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自己的到来。
同一时间,河中大街东口的北泉茶社门前,来了一位老者,他背着一个大布包,颤颤巍巍地走到栏柜前,对掌柜说道:
“老夫名叫巴格,是你们东家要我来的。”
掌柜一听巴格这个名字,嘴角扯出一丝敷衍的微笑来:
“进后台往南走,最角落有一个楼梯,上去就是了。”
说完也没再搭理他,朝着门口小伙计嘱咐起生意上的事来了。
巴格走进后台,之间后台一片的乌烟瘴气,居然还有一个勾着红脸的武生,嘴里正不干不净的说着荤话。唯有窗边一位老先生坐的极为端正,旁边的小徒弟正在小心翼翼的往紫砂壶里续着热水。
这先生一见巴格走来,便合上了手中的扇子,指了指身后的楼梯,而后扭头望向了窗外。
巴格推开了门,只见一个人影正躺在床上,面色蜡黄,正不住地咳嗽着。这人听见门响回头,见来者正是巴格,才勉强扯起一张笑脸来:
“有劳大萨满,亲自跑这一趟了。”
巴格笑着摆了摆手:
“不忙谢,我还未必治得好呢。”
9:缘分背后
一向手段果决雷厉风行的李登,此时却露出几许犹豫的神色。沈归也不知道他所犹豫的,究竟是语气词句,还是犹豫着该不该说。
“李相,有什么为难的话,您不妨也直接一些,毕竟以你我二人,眼下悬殊的身份而言,就算揪着你私下谈话间的把柄,也没什么用啊。”
李登摇了摇头,又苦笑着叹了口气,随即整个身子都放松了下来,整个人也躺靠在椅子靠背之上,用随意闲聊的口气说:
“沈归啊,你可知为何,我东幽李家明明富可敌国,又实际上掌管着东幽一路的兵马子民,却为何如此委曲求全,甘愿每年付出大笔军饷来贴补颜家吗?”
沈归摇摇头:
“这个我不意外,也可以理解。何况之前在我郭家,这样的声音也定然不在少数。”
“哎,我们幽北三路与北燕不同。北燕继承的是华禹大陆上最强大的帝国——大燕的衣钵,幅员之辽阔,物产之丰富,底蕴之深厚,都不是我幽北三路可比拟的。而二十年前你虽然还没有出世,但东海关一役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就因为岳海山的三剑,便斩尽了幽北颜、李、郭三家未来的所有气运。眼下我们所面对的一切蝇营狗苟,从长远看来,不过就是自家吵闹着消耗时日而已。云松叔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能泰然处之;而我争权夺势的原因,也很简单——东幽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都等着我一口口的喂食呢。我李登一人,吃穿用度要的了几两银子?还不是被那些蛀虫强推在台面之上……”
说到这里,李登攥紧的拳头重重的垂在打桌面上,反馈的力道震翻了早已凉透的茶杯,杯中的茶水滴滴答答的顺着桌沿流在地上。
沈归皱了皱眉,没有打断李登的跑题发泄,只是用平淡的眼神继续看着他。
“李家嫡系男丁一直十分稀薄,到老夫这里,更是仅有一女在膝下承欢……沈归啊,老夫为了这名独女,可在私下里强推了两次陛下的赐婚。老夫十分感谢你能把小女从马贼手中救回,可她的婚姻之事……”
沈归恍然大悟,原来李登这老头,一直绕着大圈是想告诉自己,他的女儿便是李乐安那丫头,这次叫自己来也八成是要提醒,不要有非分之想。看来二人这个误会,在李登心里已经种下了心病来。
“打住打住,在下十分体恤相爷您的这份护女之心,可您误会了,我救下令嫒之事,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况且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李乐安是您的爱女。而在河中大街上的争执,也不过一些小误会,目前也已经解释清楚了。至于说选择哪位王孙公子做您李家的乘龙快婿,与沈归却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说到后面,沈归已经带上些火气了。他虽然还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救下李乐安,才会导致郭家如在此时衰颓的。可就李登今日的态度,已经让沈归觉得尊严有伤了。
“相爷,您言语之间都是为了女儿与家族,但说穿了也就是想以李小姐的婚姻为绳,在李家的战车上,多绑一位够资格的盟友而已。您一直说自己是个商人,我也不认为商人逐利是什么过错,但还请您不要打着爱的名义去做生意。”
李登在他这一番阴阳怪气的指责之下,也破了多年的养气功夫,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火气来:
“老夫从未想过,要用女儿的婚嫁之事去做文章。若非如此,那二皇子颜青鸿与飞熊军统领颜重武,哪一个不是背景深厚的青年才俊?老夫又何必舍本逐末呢?我今日叫你来,只想避免小女误入歧途而已!至于她的婚姻大事,只要她自己同意,老夫一定会遂她心愿的!”
沈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李登,你这话说的痛快。你当我不知道你那心思?那颜重武手中的飞熊军,可是宣德帝的禁脔,你若是将女儿许配于他,你看看飞熊军还能在你那好女婿手下执掌几天?到时候他仅仅是个颜家外戚,这种身份对你李家能有什么屁用?再说颜青鸿也不过是个二皇子……算了,他也算是我的朋友,这次就不在背后说他坏话,你自己出去打听就是了。我沈归今天也表个态,就李乐安那个泼辣样子,除你之外也没人拿她当个宝。告辞。”
沈归说完便往门口走去,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时,觉得还不够过瘾,于是回头又补了几句:
“跟我好就算误入歧途?老子虽然是个破落户,又当街要过饭,可你若真的以李乐安本人意愿为准,那你怎么知道她不会青睐于我呢?”
李登此时也站在了书房正厅,看着门边梗着脖子叫板的沈归,轻蔑一笑:
“我李家人打从娘胎出来,就会分辨好坏。就你这副德行,我女儿要是能看的上你,你就是我丈人!”
沈归冷笑着解开了随身携带的长条形包袱,正是那把从李乐安手中夺来的长剑春雨。
“瞧见了么贤婿?这把剑看着眼熟吧?知道这叫什么吗?定情信物!”
沈归一脸的胜利姿态,心满意足的转身欲走,却发现身后不知在什么时候,多出一个目瞪口呆的人影。
“回来了啊?吃了吗?再见啊。”
沈归招呼打完,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了相府大门,只留下了书房门口呆若木鸡的李乐安。
“这才叫恰逢其会,真够背的。”
沈归走在大街上,懊恼的自言自语道。
而相府中的李登,此时正在书房之中走来走去,嘴里还一直不停的骂着李乐安:
“愧对祖宗!有辱门风!家门不幸!爱谁不好你爱乞丐,也不知道你喜欢那烂棍还是喜欢那破碗。是不是小时候给你养的太富贵了,没见过那破玩意儿,想图个新鲜呐?你这身份要是跟了要饭的,那还不得让人说是被马贼糟蹋过了?我告诉你李乐安,从今天开始你就给我在家待着,你要是敢迈出大门一步,我就……我就打断李福一条腿!”
李乐安也刚从回春药铺盘点完药材,才进家门就见所有的下人都在前院,自己觉得有些奇怪,便朝着父亲的书房走去。刚到后院门廊处,就已经听见了沈归与父亲的争吵。在远处还听不太清楚,等离近了再听,直惊了一个目瞪口呆。虽然沈归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懂,但是连在一起,却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沈归刚走,父亲又劈头盖脸骂了自己一顿,就连现在该从哪说起,自己都不知道了。
“您先别忙骂,把事从头到尾跟女儿说一遍。还有啊,沈归怎么来咱府上了?干嘛来的?”
放下李乐安在父亲面前百口莫辩不提,单说沈归从相府走出后,便想要穿过南市场大街,朝客栈方向而去。
没想到刚走出南市场大街北口不远,便看见了两个熟人。
“哎呦?本想过几天办完正事再去找你,没想到在这遇见了。看来真不能在背后说人,这报应来的猝不及防啊。”
这两位熟人沈归都认识。一个是北幽三路的二皇子——颜青鸿;而另一个,则是铁甲的义女,从绿柳楼中赎出的铁怜儿。
“什么报应啊?你回奉京没给我消息,我和怜儿这次是特地来找你的。”
“我还以为是你颜二公子换了口味呢。找我去客栈呀,来南市场干嘛?”
10:旧友重逢
“是先去的客栈呀,是傅忆告诉我你去了丞相府的。还有啊,另外一个有点瘦的那哥们咋比我还傲呢?啥出身啊?”
沈归笑着拍了拍颜青鸿的肩膀:
“你俩傲气的理由不一样。他是先天的,你是后天的。行了先不说他,你俩找我什么事啊?”
颜青鸿撇了撇嘴,指了指身边笑眯眯的铁怜儿说:
“这位姑奶奶惦记他义父,想跟你打听一番。”
沈归仔细地打量着这位铁甲的义女。之前在中山王府遭难之时,铁甲有心带她一起走,但她却固执的要留在奉京城中。她说,无论如何,还是要留下一个人来看守门户的。可铁甲推着郭云松,二人刚刚走出城门,奉京府尹卫安恒,就带着衙役前来封府了。就在铁怜儿咬牙切齿的看着那些虎狼之辈,把自己的新家查封之时,颜青鸿也恰好来到此处。二人就这样,一起看着中山王府的大门被贴上了皇封。
颜青鸿提出要送铁怜儿去中山首府——青山城。但铁怜儿却说:
“我父邓放死在你颜家手中,母亲也殉节而去。眼下好不容易得了个新家,又飞来横祸。我不愿意再逃了,无论如何,我也要在这奉京城中,亲眼看看他们最终下场究竟如何。我活着,就自己看;我死了,就用魂魄看。”
之后,颜青鸿便安排这个曾经的邓怜儿、绿柳楼的红鸾,也就是如今的铁怜儿,在自己的一所外宅中住下。直到今天……
此时的铁怜儿,围着沈归绕了一圈,仔细地打量完之后,才开口说道:
“高了,也瘦了些,看样子也没受什么罪。如此看来,老王爷与义父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吧。”
“那是自然,如今他们应该已经出了幽北境内,想来也会寻得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将养些时日。若你想去,过几日等我的事情了结之后,就送你去铁甲身边团聚。”
铁怜儿笑着摇了摇头:
“我本就是不详之人,每一个亲近之人,或身首异处,或家破人亡。这点,你也算是亲自验证过的。”
沈归笑着指了指,站在铁怜儿身边,一脸紧张的颜青鸿:
“你不愿意克我外公,不愿意克你义父铁甲,这个自然没有问题。可他招你惹你了?本来他二皇子的身份,就已经有人想要……”
说到这里,沈归自觉有些失言,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铁怜儿却面色一红,有些支吾的说道:
“他……他……他和你们不一样。他是颜家人,我们邓家和颜家有不共戴天的血仇。我……我得亲手把他克死才甘心。你们说话吧,我问完了,要回去了。”
几句明显言不由衷的话说完,铁怜儿便逃命似得离开了。眼巴巴望着她离去背影的颜青鸿,嘴里还絮絮叨叨的数落着沈归:
“你看看都怪你,最近她都没怎么提这事了。这一生气要是不理我了,我可得拿你是问……”
沈归斜着眼睛,看着这位新晋的痴情种子颜青鸿:
“你去拿面铜镜,照照自己现在是副什么德行。一点都不了解女人……”
颜青鸿听到此话,指着沈归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了解女人?你打听打听我颜青鸿的名号。谁不知道我是奉京城里头号的豪客?北市场从街头到街尾,有哪家青楼的老鸨子,会不识小爷名号的?”
“有没花银子认识的吗?”
“呸,那是人干的事吗?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有两种债不能欠,一个是赌债,一个就是嫖债。我颜青鸿虽然贵为皇子,但哪怕是天王老子,逛堂子也得掏钱!”
“……你怎么一提青楼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我的意思是有没有认识过良家女子?”
“咋没有?铁怜儿不是吗?无论是她邓府,还是你郭府,那可都是一等一的良家呀!”
“行,哪怕我这红鸾姐姐是从绿柳楼赎出来的,我也算她是一个良家妇女了……”
“什么叫也算?就是……”
“还有别的么?”
本是热火朝天的场面,在沈归问出最后一句之时突然定格。过了很久之后,从思索状态之中脱出的颜青鸿,才面色铁青的摇了摇头。
“恩,所以我说你不了解女人。我那铁怜儿姐姐根本不是生你的气,而是责怪自己不争气的同时,还有些女儿家的羞涩而已。”
“你的意思是,她对我也有点意思?”
“咦?我还以为你这二皇子,是真的二呢。”
颜青鸿自顾自的嘿嘿傻乐起来,没过多久又猛然瞪着沈归:
“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君子人,没想到对于女儿家的心态知道的比我还清楚。说,你究竟糟蹋过多少良家妇女?”
“滚滚滚,赶紧说正事,我等会还有别的事要忙呢。”
颜青鸿听到‘正事’二字之时,不由神色一怔,随即便用袍袖掸了掸身后台阶上的土,坐了下来。
“前一段时间,北燕与漠北草原两路大军夹击东幽这事,你知道吧?”沈归坐下之后,略微点头。“你知道为什么一阵不见,便各自退兵了吗?”
沈归挠了挠头:
“你说这些这与我何干?我眼下无官无职不说,外祖郭家也被你们颜家灭了满门,这事也不是我能掺和的。”
“北燕陈兵于东海关,应该是提前得到了父王与李登联手,想要除掉你郭家的消息。他们笃定你郭家掌军多年,军中威望甚高,自然不会吃这个哑巴亏。待你郭家起兵,他北燕便大举出关,趁机浑水摸鱼;无论两家谁胜,都免不了割地赔款。不过比银子更为重要的,则是一旦北燕拿下东海关,整个幽北三路便门户洞开,再无任何天险可守,也就成了他北燕随时都能吃掉的肥肉了。”
“而这漠北草原人,倒是极为简单。北燕只是向其许诺,日后拿下关北,便可以打开一条由漠北直通北燕的商路,再向他们开放贸易互市而已。这一手他们并没有报太大期望,只是想形成一个两面夹击之势,迫使我们南北不能兼顾,诱使我们分兵同时,也减轻了北燕自己将会面对的压力。”
沈归听完了他的话之后,还是不耐烦的说:“你说这些,哪怕与你这个没权没势的二皇子,也扯不上干系吧?”
颜青鸿脸色铁青的说:
“这事本来与你我二人都扯不上关系。可你知道漠北草原为何先一步退兵了吗?是父皇向漠北草原的博尔木汗,许以重利乞和。在奉上金银珠宝、粮草军械的同时,还要送去一位公主和亲。如此一来,先是博尔木汗退兵,北燕又见你郭家生生咽下了委屈,自然再没了战机,也就退了兵。没想到,这场摸黑的战争中,最终获利的竟然是不起眼的漠北。”
沈归敲了一下颜青鸿的脑袋:
“大人物的事自有大人物去做,我先前问的是,这些与你我何干?”
颜青鸿苦笑着看向沈归,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你兄弟我,被父皇指定前去送亲。那草原人一贯不讲信义,此一去定是凶多吉少的。父皇真是一箭双雕的好算计:一次和亲,既避免了刀兵之祸,也顺便解决了我。要知道,我可是皇兄承袭帝位之路上的最大隐患。”
“眼下我与巴格也是一触即发,短时间内,只怕是无法抽身护送你去草原和亲了!”
颜青鸿眼睛一亮:
“等几天也不是不行啊!”
53.巴格命案(一)
满腿雪花点的沈归与刘半仙刚刚吃过早饭,便由门外传来了“回事”的声音。沈归开门一看,发现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壮汉:这人身穿官衣、满脸的络腮胡子,腰巾处还挂着一根铁链。不问可知,大清早就有捕头,腰挂铁链来府上拍门,那就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刘半仙你个老骗子还吃呢?以为骗完人就没事了?这下倒好,赤子入窑了(捕头进窝抓贼了),马前翘啊(赶紧跑啊)!”
出早差的捕头马六宝,听了沈归这句话尴尬的一笑,身处胳膊轻轻一抖:
“沈少爷您误会了,对不住,今儿我是来请您的!”说罢便轻轻晃了晃手中铁链,满脸抱歉的说:“我马家曾受过大萨满的厚恩,但上命所差我也没有办法,您多少得担待着点。我马六宝不敢说‘拿’这个字,但这小链您好歹也挂上点,走在路上也让我脸上好瞧,算您疼我马六宝,帮我完这趟差了。”
沈归明白,他说的虽然客气,但不过只是衙门快班中人的套子话而已。
衙门里的小吏,分快壮皂三班。这快班中人主管缉捕查案,从办案的形式风格上,又简单分为文武两道:
武办,手法粗糙产量不高。主要是以在犯人面前吆三喝五,并把随身带的铁链官刀在手中来回把玩,借着一身官衣差械吓唬犯人以及亲属,目的也不外乎也是想得几两散碎银子花花。之所以胃口不大,皆是因为但凡被铁链官刀吓唬住的,也都是些没见过大世面的平民百姓,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油水可捞了。
文办,则是如同眼前马六宝一般的和气。无论是嘴上说的还是身上比的,无一不是客气至极。这种办法通常都是对达官显贵,或者土豪乡绅这般有身份的人使的。这路人本身见多识广、交游广阔,也更能理解当差的难处。只要办差时态度和蔼,嘴上规矩,一般都不会受难;若是人再精明一些,还总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谢仪规矩”。
沈归被马六宝这一通套话说的有些懵,张着嘴好半天才琢磨过味来:
“抓我?不是抓白家老二吗?莫非才刚过了一天,孙白芷那小王八蛋就全给撂了?”
马六宝被他这反应也给逗乐了,而后四下看看,发现四下无人,低声对沈归说到:
“大萨满林思忧于我马家有大恩,我这当着明人就不说暗话了。我既然带着铁链来,那必定是实打实的上命所差。只怕祭祖大典那日。所有的在场之人,此时都已齐聚在奉京府大堂之上了。至于我们家卫大人,这么大动作究竟为的是什么,小人也说不好。但有一点倒是很反常:我们卫大人一生为官,这么办案子,那可还是头一回呐!”
说完,马六宝挤了挤眼后挺直了身子,把铁链虚挂在沈归的脖子上,冷声嚷道:“沈少爷,跟我衙门口走一趟吧!”
沈归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被马六宝拽出了家门。临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刘半仙,只见刘半仙神色淡然,还朝着自己这边挥了挥手,瞬间心中忐忑尽去,神色坦然的当先而行。
眼下正是巳时初刻,河中大街上的商铺摊贩都刚出摊,还没什么主顾。此时见到沈归脖子上挂着铁链昂首阔步,身后还跟着衙门口的捕头马六宝,不由得三五成群的聚在了一起,伸长脖子,叽叽喳喳地看起了热闹。
而汇南钱庄门的前堂管事董平,在看清楚沈归的面目之后,立刻面色阴沉地转身上了二楼。同样的,混在人群之中的各路江湖草莽,也纷纷转身离去。一时间,河中大街之上的行人,瞬间少了一小半。
沈归走到衙门口前,抬头看着‘奉京府衙’四个鎏金大字,对身后的马六宝说:“都到府衙门口了,就把这铁链摘了吧,死沉死沉的。沈爷我要是真想跑,你根本都摸不着我的衣裳角!”
马六宝急忙上前摘下了虚扣着的铁链,满脸赔笑的对沈归说:
“我不也仗着您是萨满教的孙少爷吗?这但凡是大萨满调教出来的人,还没有一个不心疼下人的。”
沈归随手丢过去一锭元宝,冷笑着说:
“不用给我扣帽子,沈归就是沈归,与萨满教和中山王府无干。若是看你们卫老爷顺眼,我就听他说几句;若是看他不顺眼,我纵身一走,谅你们也没地方拿我。”
沈归一句说罢,便不再看马六宝一眼,抬头挺胸的走入了奉京府衙之中。
奉京府尹卫安恒,冠带齐整的端坐在奉京府大堂上,三班衙役整整齐齐地列立两边。除了府衙中人,在大堂之上还站着几个闲散人员。
这些闲杂人等,有孙氏医馆的二少爷孙白芷、有渔业总把头萧富、有幽北三路的总镖头回马李、还有骡马行的会长于梁安;当然,还有牙行的代表,齐返的师兄——黄石黄子坚。
卫安恒一见堂上站的这些江湖人,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他虽然知道,这些人都是被沈归纠集,才会出现在祭坛以下,但也算得上是巴格案中,案首沈归的帮凶。可尽管他们身份低微,但还有大批幽北三路的百姓,要靠着他们过活。这些人尽管与沈归身陷同案之中,但定然无法同罪论处。原因无他,若是把他们齐齐下了大狱,奉京城只怕就要大乱了。
因此,卫安恒吩咐之初,便与当初孙白芷一样,用上了一个请字。而捕快们传过去的话,也只说有一件案子,需要他们旁听作证而已。可没想到这些江湖草莽却一点都不客气,站在威严无比的府衙大堂之上互相肆意调笑,言语措辞之间也免不了带上些污言秽语,直把个读书人出身的卫安恒,听的是头昏脑涨。
就在卫安恒处在崩溃边缘之时,由大堂之外,传来了马六宝那熟悉的声音:“回禀府尹大人,疑犯沈归带到。”
这一声喊,差点把个卫安恒给感动到流出泪来。他立刻抓起了惊堂木,狠狠地拍在桌上,发泄似得高声喊道:
“升堂!”
周围的皂班站堂兵勇,得令之后便开始敲击手中的水火棍,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尾随沈归与马六宝来看热闹的百姓们,此时也围在了大堂之外。有几个市井泼皮听见了水火棍敲击地面的声音,是纷纷的起哄叫好。
卫安恒一甩手中惊堂木:
“堂下何人?”
沈归一脸鄙夷的看着正在抖威风的卫安恒: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干嘛派人抓我啊?”
就算卫大人祖上世代为官,也着实没见过这么混的人。一句话便被沈归堵得浑身哆嗦起来,立刻再涨一个调门高声嚷道:
“大堂之上岂由你放肆!左右,先下二十板,杀杀此子的骄狂之气!”
这左右掌刑二人彼此眼神接触,心中俱是欢喜万分。沈归在奉京的这些日子里,仗义疏财的名声早已传播开来。平时吃喝穿戴行动坐卧,虽然有些挑剔讲究,但从未在价格上计较过分毫。上到南市场的那些销金窟,下到路边摆摊的小贩,或多或少的,都得过沈少爷的赏钱。
当然,他这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那银子不是自己挣得,花起来就特别的没数。
而且这衙门口掌刑的活,在皂班之中可是最肥的差事。当然,这掌刑呢。也是门极为高深的手艺,而这手艺,大多都是父子一门单传。据说在练习掌刑之初,通常是在嫩豆腐之上,覆盖一层草纸。若是练习重手,便要把下面的豆腐打碎,而草纸不可破。如此重手法一成,仅仅几棍下去,受刑之人虽然表面皮肉不破,但内里早已是骨碎筋断,下半辈子就成了一个废人;若是得了犯人的好处,想暗中放水的话,便练到把豆腐表面覆盖的那张草纸打个粉碎,但豆腐还要完好如初。如此手法一成,受刑之人几棍下去,便是鲜血横流让人惨不忍睹,但至多也就是些皮外伤,用不了三天就能完好如初了。
这般收放自如的掌刑手段一经练成,只要华禹大陆上还有衙门在,那自己的一家老小就不愁吃喝了。
这二位掌刑衙役拎着水火棍,挤眉弄眼的走到了沈归面前。年长一些的人朝他努了努下巴:
“嘿,你懂吗?”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就是在问沈归有没有破财免灾的意思了。
沈归听完连连摇头,嘴角还扯出一抹贼笑:
“不懂!”
54.巴格命案(二)
沈归这副嬉皮笑脸的德行,把两位掌刑的衙役恨得牙根直发痒。原本他们二人,也不是每件案子都能见着现银的。一来,是升大堂审案的机会本就不多;二来,但凡要在大堂打官司的人,大部分也都是穷人。所以按道理来说,这犯人不肯给银子也算是寻常之事,根本也不至于让二位生这么大的气。
但眼前这名犯人不同。他可是中山王府的表少爷,眼下又是唯一的继承人,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他落到何种地步,也定然不会缺这几两散碎银子。
更何况,沈归原本在奉京城中,还广有仗义疏财的美名,自然不会在乎这十两二十两的小数目。眼前面对自己递过去的台阶,居然一点也不开面,这明摆着是瞧不起自己弟兄二人啊!
开口问话的衙役,张嘴便朝着手掌心吐了一口吐沫,又紧紧的攥起了前粗后细的水火无情棍,双手一掌在前一掌在后紧紧握住棍身,这架势就叫做阴阳把,取棍下断阴阳之意。摸匀了口水的双手,紧握着棍身来回扭了几下,摩擦着棍身发出了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一番做派之后,衙役恶狠狠的看着眼前昂首站立的沈归,把一口黄牙磨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来:
“沈少爷,我原本以为,你定然是个素未谋面的好朋友,但看您现在这份意思,估计是想先称称咱们兄弟手头的斤两。也罢,您趴好了,我们弟兄二人好好伺候伺候您。”
沈归看着正在发狠的衙役,先是懊悔的摇了摇头,而后双目看向正坐在案桌后面生气的卫安恒,高声说道:
“二位差官兄弟,并非是我沈归为人小气,舍命而不舍财。只是你们大人这二十板子,他原本也打不到我的身上!你们要怪,也只能怪这位卫大人办事不明,却怪不到我沈归头上。”
卫安恒一听沈归这话,便知道他并没有“暴力抵抗”的念头。是的,自己这些三班衙役站堂兵勇,手中到底有几分本事,卫安恒还是心中有数的。如今有这么多江湖人齐聚大堂之上,眼下都在冷眼旁观,但毕竟也是曾经跟着沈归一起,搅闹过祭坛的!若是沈归当场翻脸,意图杀官造反,那这些江湖草莽,就算不敢跟着他一起作乱,也断然没有向着自己的可能啊!
真到那时,沈归只要是往北燕或南康、甚至往漠北草原那么一逃,这辈子都别指望把他抓回来了。不过,无论他日后逃的了逃不了,只要下了这个决心,自己肯定得是第一个交代的了。
就为了二十棍殉国,卫安恒目前还没有这么高尚的觉悟。所以一看沈归的态度是摆事实要讲理,惴惴不安的那颗心就放回了肚子里去。
“堂下犯人,本官乃是奉京府尹卫安恒,奉!上!谕!追查萨满教大长老巴格之命案。如今本官传你前来问话,你一不行礼二不下跪,此刻还出言不逊顶撞本府,如此无礼,二十棍已经算是小惩大诫了。”
卫安恒这一番话,虽然乍一听极为硬气,但他特意加重了“奉上谕”这三个字,就变成了典型的色厉内荏,这明显就是想要推卸责任。自家卫大人的胆小模样落在众衙役眼中,也自然就泄尽了自己胸中的那份硬气。
沈归当然明白,这就是卫安恒其人的一贯作风。在这座风云诡谲的奉京城中,既要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又不能暗中倒向任意一方,也就只能是这种性子。如若不然,不光保不住这顶奉京府尹的官帽,就连自己那条小命在内,早都不知道会被扔到哪片乱葬岗子去了。
体谅归体谅,理解归理解。但沈归仍然不喜欢他这副温吞的软弱脾性。听完卫安恒这番话,他左右看了看那些熟悉的“证人”,摇头晃脑的说:
“回卫大人,您方才所说,此番捉拿沈某前来,是为了调查萨满教大长老巴格之命案。若如此说来,这二十棍,您还就是打不到沈某我的身上!”
卫安恒也不知是真的好奇,还是顺势就坡下驴,一改方才的威严面貌,身体前倾,反而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来:
“哦?那你来说说,本官为何打你不得呀?”
“这桩命案的死者,乃是萨满教的大长老;这经手之人,又是奉京医馆的二掌柜孙白芷;所以有资格代死者巴格,进行申诉之人,只能是萨满教现任大长老林思忧。不过鉴于现任大萨满多年以来踪迹飘忽不问世事,所以也可由萨满教大护法何文道代为诉讼。卫大人,如此看来,牵扯此案的主要人等,大多都是萨满教中之人,您说是吗?”
卫安恒点了点头,慢悠悠的回答沈归:
“你所说的这些,本官自然十分清楚。但本官已经日前查明,孙氏医馆的二掌柜孙白芷,与此案件并无牵连挂碍。所以今日才会请你,前来到案说明啊。”
“如若按照大人所说,那么孙白芷以及孙氏医馆,已经与本案没有关系了,是也不是?”
“是。”
“那么,本案之中的一干人等,便皆是萨满教中人,是也不是?”
沈归问出这句话,卫安恒眼神一亮,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但是,他又故意做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问向沈归:
“是是是,你说的都没错。案犯沈归,你究竟还想说些什么?如若没有别的话讲,本官没功夫听你在这里兜圈子,速速领下你的二十庭杖,开始审案才是正题啊!”
“大人,我有一事不明。这萨满教中内务,是何时归于地方府衙所管辖了?即便是我沈归,真的行下暗中谋害大长老巴格之事,也理应由主管萨满教中赏罚之事的大护法何文道,主持审理这桩“教务”。若真的是沈某欺师灭祖、谋害萨满教中长老,那也应该按照萨满教中的规矩,把我浑身浸满火油,焚烧肉身啊!卫大人呐,近百年来您可曾听过,有任何一位神婆或者巫师,是被推到北门之外,而斩首行刑的吗?”
沈归这番话说的极为明白。这件事,本是萨满教的内务,你身为奉京府尹,根本没有权利审理此案。按萨满教的规矩,就算是一个普通的萨满犯错,那也得是在祭坛之上,由萨满教的护法主持审判。
卫安恒心中欢喜,但面色却是极为难看,嘴巴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整话,只是不住的发出“啊……嗯……这……”,这些语气词,让人听上去就觉得,如今的卫大人,心中定是左右为难。
“咳!”
由打大堂的屏风后面,传出了一声轻咳。这一声轻轻的咳嗽声,传入卫安恒耳朵里却不亚于一道炸雷相仿。他瞬间便听出来,这道独特的声音,是出自于昨夜,前来递送两道圣旨的御马监草料房太监所发出的。
也不知道这条出自陆向寅的门下走狗,是清晨又来的,还是昨夜根本就没有回去。可如今这一声,分明是在警告自己方才那十分暧昧的态度。
如若只是两道圣旨,自己还能来个软拖,踢踢皮球兜兜圈子;但眼下御马监草料房的探子这么一介入,分明就是给自己派来了一个监工。就是不清楚这一手,到底是宣德帝的意思,还是他陆向寅的意思。不过对自己来说,是谁已经都不重要了。这监工的真实身份,既然不怕让自己知道,也就代表了下令之人的决心:要么,摘下沈归的脑袋;要么,就用自己一家老小的头颅顶上。
于是,再无退路的卫安恒,狠咬了一下牙关,惊堂木一拍:
“大胆案犯,此案之中的苦主是萨满教不假,但你沈归与萨满教,又有何干系?据本官所知,你乃是前中山王爷郭云松的外孙,虽出生之后便由大萨满林思忧带大,但从没有举行过通灵仪式,所以并不能算是萨满教中之人。”
说到这,被逼到绝路的卫安恒,双目露出凛凛凶光,恶狠狠的盯着神情错愕的沈归:
“如今,你沈归一没有官身,二又不是萨满教中之人,本官当然是打也打得,杀也杀得。我劝你还是放明白些,也许还能保得郭公云松之命,好让他老人家安享晚年。沈归啊沈归,你,明白吗?”
沈归的面色骤然阴沉了下来,前来作证的江湖人,也纷纷换上了凝重的神色。一时间,原本不成体统的奉京府大堂,如今在空气中,都带上了浓浓的血腥味。
55.巴格命案(三)
原本正围观“神仙打架”的衙役们,此时见自家老爷一改方才的懦弱之色,也重新振奋起了精神。借着卫大人的余威,纷纷用手中庭杖敲击着地面发出了巨大的噪音,一时间整座大堂开始嗡嗡作响,竟真的把原本难堪的气氛彻底地扭转过来。
沈归听着震耳欲聋的棍棒敲击地面之声,不由皱了皱眉。他虽然没听到屏风后面传出的那声轻咳,但也感觉到眼前卫安恒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再转头看向在场的江湖朋友,原本还在嬉笑打闹的众人,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卫安恒手中惊堂木一拍,而后朝着队尾站定的二位掌刑衙役使了个眼色。这二位早已摩拳擦掌了好半天,胸中运起来的那口气,本已经泻去了大半,可如今一见自家大人态度果断,又凭空生出了一丝胆气来。二人一脸笑意的走到沈归面前,斜眼抱着棍子对沈归说道:
“沈少爷,常听人说这山水有相逢,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咱们哥儿仨,再相逢的会这么快。趴好咯,咱们爷们这就给您松松筋骨。”
说罢,他二人脚尖微微一顶,便擎棍在手:“早闻沈少爷您年少英雄,威名远播。今日大堂上,可有您这么多的朋友在场观看。挨二十棍子对您来说不算什么,可千万别嚷疼也别叫娘,要不然堕了沈少爷的威名,这奉京城日后可就没您走的路了!您!明白了吗?”
原来这年长些的掌刑衙役还是没死心,仍然不住的拿话提点着沈归。“重新鼓起勇气”的卫安恒一见此状,顿时大为光火:
“我说你俩有完没完?还要本府亲自动手吗?这二十棍子他要是挨不上,那可就得换你们俩挨了!给老爷我照实了打!”
说完,卫安恒大手一挥,扭头不再看向三人。只等听着棍子打碎骨骼发出的声音。而眼前的沈归一时间也没想出太好的办法:这卫安恒把头一扭,明显是不想听自己再多说一句话,铁了心的要拿自己顶雷了。
沈归一直都很自信,他认为只要自己能说话,那就基本是天下无敌;若是割了他的舌头,不让他开口,那就算是一点别的能耐都没有了。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奉京府大堂之中走入了一个男人。这男人眉眼柔和,眼角微微有些下垂,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必是副温吞性子;一袭白色长衫极为干净得体,腰间还挂着些造型奇异的配饰。沈归回头看去,发现来者正是此案的关键人物——萨满教大护法何文道!
“卫大人请慢动手,本人有话要说!”
何文道伸出一只手臂,挡在了两位掌刑衙役身前。这二位心中齐齐暗骂: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多天才好不容易碰上一只肥羊,可光闻见肉味就是吃不进嘴里,真是时运不济,瞪眼瞧着可就是发不了财呀!
卫安恒一见何文道出现,心中也是一喜。如今的卫安恒,被屏风后御马监的太监算是逼上了绝路。就好像一颗子弹两个人,不是他死就是自己亡。可如今这个刚被陛下召见过的萨满教大护法一出现,那无论沈归的麻烦能不能平安渡过,自己都不是焦点人物了。
他心中松了一口气,但语气还是故作阴沉道:
“哦?不知何护法有何指教啊?”
何文道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羊皮卷,按成色看上去还是崭新的。
“这张羊皮,是我萨满教中登记在册的萨满名单。堂上所站之人名叫沈归,正是我萨满教的萨满巫师,也是教中现任护法之一,还与在下师出同门,都是先代大萨满李玄鱼的弟子!因此大长老巴格这件案子,乃是我萨满教中内务,您既身为奉京府尹,是没有权利过问的。”
何文道这一句话出唇,便把在场众人都惊的张大了嘴巴!
卫安恒之所以震惊,是因为他知道宣德帝颜狩,曾假借吊唁之名密会过何文道。如果二人没有达成什么协议,那自己是断然不会收到那两封“开火”上谕的。
而沈归会震惊,纯粹是没想到何文道会临阵倒戈。由于齐返的“特殊职业”,沈归的眼线早已遍布奉京城内的每条胡同之中。所以宣德帝与何文道的会面,他当时就知道了。但今日的何文道却临阵反水,不惜伪造名册也要把自己拉入萨满教中。要知道,只要自己有了萨满巫师的身份,那就不亚于龙游大海,虎归深山。
毕竟,在整个萨满教中,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比自己的辈分更高了。
而众位江湖人惊讶的原因,则是沈归本人。在他们眼中,这何文道是巴格的铁杆同盟。如今巴格先为沈归所败,当天又死在了孙白芷手中,无论内情如何,何沈二位,定是不死不休的对立局面。可眼下如此关键时刻,不知二人私下里达成了什么交易,居然使得何文道阵前反水。此事落在众人眼中也就代表着:沈归为何文道开出的筹码,竟然要比宣德帝颜狩这个幽北皇帝,更为丰厚!
“卫大人!既然是我教中之事,那么这位沈归沈少爷,我可就带走了!”说罢,何文道拽住了正在发愣的沈归,转身欲走。
“慢着!何文道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屏风后面的御马监探子再也按捺不住,也不再指望墙头草卫安恒,自己果断现出身形,操着怪异的嗓音责问何文道。
何文道定睛一看,心中便已猜出这个小太监的真实身份。他冷笑一声,指着出言阻止的小太监说:
“这是萨满教与奉京府的事,与你一个六根不净的阉人何干?何某不管你是陆向寅的爪牙,还是李清的走狗,或者是陛下的耳目,我萨满教统统不惧。回去转告你主子一句话,就说是我何文道说的:萨满的职责,是负责替幽北百姓,与天地万物之灵,进行相互沟通。萨满教中任何一人,从来都不是,也不可能是谁的棋子!”
何文道一句掷地有声的话刚说完,便把手中的羊皮丢向了卫安恒的案桌以上:“卫大人,就拿这个名册交差去吧!”
说完,在一片惊讶的目光中,拉着沈归的手走出了奉京府衙大门。
二人刚刚拐过一个弯来,何文道便对沈归说:
“不要问为什么,我也没时间跟你解释。你不要回府,直接出城,走的越远越好。日后见到大萨满之时,记得把今日之事告诉她。”
说完,何文道把沈归往身后恰好停下的马车上一推,自己则大摇大摆地走到正街之上。
沈归一头雾水的顺势坐上了马车,对旁边赶车的车老板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啊?”
赶车的车夫没说话,只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抽打起了马屁股,马车便加快了速度,扬长而去。
“嘿,你能听见别人说话吗?”有了和冬至兄弟的生活经验,沈归开始手舞足蹈的放慢了语速,并且开始比划起来。而这个不言不语的车夫,只是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沈归,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个“嗯”字。
沈归见他不愿开口,也不再追问。只是看着马车略过守门的哨兵,风驰电掣的冲出了奉京城东门。
沈归虽然担心还在家中的刘半仙,但想到他毕竟是个天灵脉武者,也就放下了心来。沈归之所以有底气去奉京府衙,凭的是颜青鸿与包贵妃,还有那个没准儿的老丈人——丞相李登;没想到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不过,无论留在奉京城的何文道下场如何,他自己这个逃犯的身份,已经是洗不干净了。
“嗖!”
正在沈归胡思乱想之际,一枝羽箭不知由哪里射出,直接扎进了旁边那位沉默车夫的胸膛之上!
56.巴格命案(四)
“吁!”
沈归也顾不上分辨车夫的死活,立刻先是控住了缰绳,再顺势勒停了马车。
倒不是他不想走逃,而是根本就走不了了。这埋伏刺杀的手艺,自己可是自小练到大的,而且前后近二十年间,习学融合了齐家兄弟、伍乘风、包钦,三位各中高手之长,早已成为了青出于蓝的此道高手。据他观察,如今车夫身中的这枝羽箭,带着他的身子,整个都被钉入了车厢之内不说,直到现在车夫都已经断了气,胸膛上外露的箭羽还在不住地颤抖着。单就这一点,起码可以说明两件事:
这第一件事,就是射出此箭之人力道极大,并且射艺极高。因为,这人在自己感应不到的距离以外出手,只发一箭便可以精准射杀马车车夫,如此力道恐怖又准度精确,便肯定靠的不是运气了。
那第二件事,便是人家肯定是想要活捉自己。如若不然,凭他那么高的射艺,也根本就没必要先射车夫,从而留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
想明白这些,沈归举起了双手,朝林间大喊起来:
“各位英雄好汉,在下就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但你控弦的手可也得稳住了啊。您办您的差事,给我留条活命,咱们两得其便可好啊?”
东城门外本是一片宽敞大道,路的尽头直通中山路首府青山城。而路的两边自然是植被茂密,遮天蔽日的花草树木,高矮不一郁郁葱葱,直把个阳光切成了大小不一的碎金箔一般,散落林间。
就在这片茂密的深林之中,埋伏着作寻常农夫打扮的百十个精壮汉子。为首一人正跨坐在粗壮的一根树干之上,左手垂拎着一架硬弓,满脸欣赏地回头对身后坐在树冠上的人说:
“驴子你瞧瞧,这车夫胆子还不小呢,临危不乱,是条汉子。”
身后那个被叫做“驴子”的人,正抻着脖子眯上一只眼睛望向远方,语气平和的说:
“我说颜大统领,还要不要您那张老脸了?你那一箭是把人家的车夫给射死了。现在扯着脖子喊话的这位,才是正主!”
敢情这射箭之人,正是现任飞熊军大统领,宗族府的颜重武。身后这百十个精壮汉子的身份也是呼之欲出,定是他颜重武的贴身近卫。
颜重武此时被驴子一句话说了个大红脸,但嘴上仍然不肯示弱:
“我当然知道了,本帅之所以会这么说,也就是想试试你小子的眼神退没退步而已……哈哈,不错不错,眼神之锐利不减当年啊!”
驴子虽然跟颜重武斗着嘴,但是眼神却一直紧紧盯着官道上举起双手一脸无所谓的沈归。他又观察了一会,开口问颜重武:
“没什么异常,现在怎么样?拿活的还是拿死的?”
颜重武把手里的硬弓反跨在背后,豪气干云的挺起了胸脯:
“本将军那一箭,早就把沈归那小子的胆给吓破了!我这一箭,就是奔着拿活口去的!”
他这自吹自擂的话音刚落,便一个纵身从树干上跳了下来。就他那副异于常人的高大身材,再加上那一身的饱满夯实的肌肉,再搭配上这么俊的身手,就像一只动作敏捷的黑熊。尽管,为人确实有点没羞没臊,但也足以证明颜重武其人,的确是有些真本事的。
“慢着!”
正在这时,撩高放哨的驴子从树上发出了低声喝止,林间那些刚准备露头拿人的飞熊军,与刚刚落地的颜重武,这俩字刚传入了耳朵,下个瞬间便已经隐藏好了身形。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驴子正在树上大幅度的晃动胳膊,众人在这个手势之下立刻全部绷紧了神经——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手势就代表着在暗中,还有另一波人埋伏。
直到沈归举酸了两条胳膊,马车周围也没有任何异常出现。他放下了手臂,小心翼翼地转头观察起来,总觉得周围的平静之中透出一丝诡异。
就在沈归准备偷偷离开之际,从东面大路上走来了一队黑衣蒙面人,他们露出的双眼紧紧盯着沈归,不紧不慢的朝着马车方向走来。
沈归只好停下了动作,又把双手举过头顶,嘴里还嘟囔着:
“非得等小爷要走你们才出现,都是这么爱演的人,才能做的了坏人吗?”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的下场不过就是束手就擒,而后被抓到某个大佬面前,聊聊家常再谈谈生意而已,自己也没招谁没惹谁,理应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可没想到的是,这一队黑衣人走到半路途中,便纷纷从腰间拔出钢刀,随后便绕了歌圈把自己与身后那辆马车围在当中。先头一人举起长刀,雪亮的刀身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摄人心魄的寒光来。
这人用刀尖指着沈归的鼻子,开口说道:
“把你背后的长剑丢在地上。”
此人的嗓音极为诡异,把埋伏在林间的飞熊军众人,直听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位坐在树上的驴子听得最清楚,直把他恶心的身形一晃,差点滚下树来。
但这副声音听在沈归的耳中,居然有种别样的熟悉感。沈归哈哈大笑着说:
“哈哈哈,单清泉啊单清泉,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吗?就凭你副特殊的嗓子,蒙着脸也一点用都没有啊!”
是的,这手执钢刀的蒙面男子,说话声音与单清泉如出一辙,既带着孩童一般的奶声奶气,又格外的尖锐刺耳。
可这“单清泉”却把刀尖向旁边一让,用刀身拍了拍沈归的侧脸:
“我不认识什么单清泉。再说最后一次,把你背后的剑丢在地上,不然我可要亲手取了。”
沈归感受到刀身传到脸上的寒意,灵台顿时一片清明:是啊,单清泉平时虽然惯于蒙面,但比起眼前这个人,从身量上看就要高出不少;而且单清泉的惯用兵刃,也不是这种寻常铁匠铺就买得到的大路货色。
如此仔细想来,眼前这个人的确不是单清泉。而与单清泉一样的人,整个幽北三路,也就只有剩下那座皇宫里才有了。如此看来,这些人背后的主子,八成就是御马监的监事——陆向寅!
沈归想到这里,便把身后的剑连鞘握在手中。这蒙面太监见他这个动作,以为他准备丢剑,也把刀身移开了些许。
沈归仔细打量着这把,原本属于李乐安的白鞘长剑——春雨,喃喃自语的小声念叨着:
“我是在什么时候惹的陆向寅呢?好像没有啊……不过算了,反正我沈归这条小命,在他们眼里也定然如同蝼蚁一般,不需要什么理由。引颈受戮之时,也必须面带微笑吧……不过,在本“蝼蚁”临死以前,也得让这些阉货瞧瞧,什么才叫真正的爷们……”
话说到这里,沈归左手紧握剑柄,一剑横扫而出,划出半个弧形,直接斩在这蒙面人抵挡的刀背之上。
“小子,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这黑衣太监先是在惊慌之中,抽刀挡住了横扫而来的长剑,之后再向沈归看去,发现这位懒洋洋的沈少爷,再不复方才高举双手那般无能,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眸中,闪出了无比坚定的光芒。
这黑衣太监是出自御马监,主管行动的伙房之中,是陆向寅门下的得力干将。在自己记忆中,曾经许多次见到过,如同沈归现在这般的眼神。这种眼神中传达的含义,也十分简单直接——那就叫做困兽之斗!
“小子,死到临头想拉个垫背的是吧?不过可惜的是,你打错了算盘。我们是来拿你的,但是活是死也都无所谓,因此……”
说到这里,那人一挥手,四周环绕的的黑衣人便一言不发地挺刀迈步,一拥而上的架势,便是要把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沈归沈少爷,于乱刀之下剁成肉泥。
这些太监们虽然受过严格的训练,但是由于身体有残,力道较寻常汉子自是无法比拟的;但这天地中的得失之间,永远是平衡存在的。净身之后的他们,在柔韧性与速度上,自然也有了些寻常男人无法比拟的优势。
沈归紧握了手中长剑,心中默默念起了清心诀,而后挺起手中春雨长剑,刺向包围圈的北面。
之所以他会选择北方进行突围,皆因为官道北方之处是一片深林,对于他这个自小在林间长大的人,钻入深山老林里,有着绝佳的地理优势。
可是沈归不知道的是,深林之中,还有着一箭射死车夫的颜重武,带着他的百余飞熊军精锐亲卫,正在守株待兔。
57.节外生枝(一)
这些御马监伙房的太监,在看见沈归那一刻起,便已经做好了他会反抗的心理准备。但是,他们对这趟的猎物沈归,还是没有一个明确的认识。
在众人出发之前,那位对沈归开口说话的黑衣太监,已经去御马监中,主管打探情报的草料房里,翻看过沈归的资料了。根据草料房的情报记载,沈归虽然是经李玄鱼祈灵而来,由林思忧抚养长大,还曾跟丐神伍乘风厮混过一段时间,但身手却是十分普通。而且平素为人胆小怕事,也没有身怀天地灵脉的迹象显露出来。唯一可怕的,便是他在穿梭于深林之间的本事,以及对于危险的超常感知能力。
沈归对于危险的感知能力,如今经过自己一行人的证实,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是个伪情报了。
而如今这个沈归,无论是呼吸频率还是勇气胆色,也不能用胆小怕事来形容了。他在面对己方重重包围之下,瞬间便找准了最合理的突围方向,并且在敢于抢先出手,虽然是徒劳的困兽之斗,也仍然令这位伙房太监心生敬佩之感。
敬佩归敬佩,可沈归这人,该杀还是要杀的。
这蒙面太监瞄准了沈归腋下的一个空门,以身形上的动作隐蔽了出手的角度。探出的刀尖犹如毒蛇的牙齿一般,无声无息的闪着寒光,直奔沈归的腋下而去。
这直奔腋下而来的一招,看似是用掩过出手意图后的一招直刺,但真正的杀招却并不在这。这十分隐蔽的一招前刺,在对方反映及时之下,都会或闪或退,刀尖定然是刺在虚空之上的。只等对方让过了这一招前刺,自己立刻手腕一翻,瞬间就可以变招,由前刺变为横斩。
说起来简单无比的一次变招,但是在这位蒙面太监手中使出来,多年以来是无往而不利。其实也没什么神奇之处,皆因为太监的身体本就比常人柔韧许多,招式上的变化,发力方向的改变,经他们之手用出,也自然较常人更为迅捷隐蔽了。
这手前刺的虚招,对方一旦即使反应而让过刀头,身形定然是已经使老,而后再变招为一式横斩,便已经是避无可避了:反应快身法好的人,还可以落个皮肉外翻,保得一条活命;若是稍微笨拙一丝的庸手,这一横扫接在实处,定然是直接被剖开胸腹,一命归西了。
这招没名没姓的刀法,是经过他多年经验汇聚而成的,主要在于后手反击,攻击对方不得不防的招式空门;而如今他面对的是,身手普通又胆气不足的沈归,便先行使出杀招,只为尽快结束这场战斗。毕竟眼下还是烈日当头的晌午时分,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多少还是会心虚的。
沈归身形刚刚一动,余光便瞧见,由对方的左手腋下有一道寒光刺出。这一刺,在他左臂的遮掩下,出人意料的精准迅速。他条件反射的想要侧身让过,可就在这般电光火石之间,还是抽空看了一眼对方的肘尖。这一眼看过之后,下个瞬间的沈归,居然直挺挺地迎上那道直刺而来的刀光……
“噗……撕拉”
二人一错身的功夫,发出了两个声音,清晰地传到众人的耳朵当中。下个瞬间,沈归身形微微一晃,便抬起一脚,踹开了身形有些僵硬的黑衣太监,眼看着下个瞬间,他便要冲出包围圈,进入深林之中、远远遁去了。
早已摸到了林边看热闹的飞熊军众人,都睁大自己的双眼,看着场中交手的二人。可万没想到,只一个错身的之间便分出了胜负。大伙纷纷惊的张大了嘴巴。驴子也瞪大了眼睛,满怀不解的转头看着自家那位不要脸的统领——颜重武:
“怎么回事?老颜你看明白了吗?”
“这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你们看看那小子的右肋。”
颜重武说着伸出一只手指,指着远处又被太监再次合围的沈归。驴子伸长了脖子打量着沈归,嘴里还嘀咕着:
“没什么问题啊……哦……衣服破了?不对,他流血了!原来是被那阉货的刀尖刺进伤了!”
颜重武摇了摇头,语气极为凝重的说:
“没那么简单。刚才二人一错身之际,不知为何,沈归是强行扭回的身子,自己撞到刀尖上的。他们身形交错之时,沈归倒提着那柄长剑,借右肋被刺的力气原地转了半圈。他这一转,是借着自身与对方两者之力,所以速度极快,抬起左手倒提着的长剑横举在胸前,就这么旋转着向前一抹,瞬间便割开了那黑衣太监的喉管。”
他这么一说,驴子也看见倒在地上的那位黑衣太监,正用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止不住的鲜血由他指缝间流淌而出。眼看着,便已经不行了。
“沈归他这打法,不也是两败俱伤吗!人家多少人他多少人?用这种以伤换命的打发,若是三两个人,兴许还能奏效;可如今眼看着二十多个黑衣人,一人一刀,光放血就能把他给放死!真是蠢的像猪一样啊!”这驴子想了一番,便用可惜的语气说着。
“不仅是这样而已。沈归方才割开黑衣人喉咙的招法,根本就不是剑招!我没看错的话,那是擅使匕首或者短刃之人,惯用的抹喉,也叫封口,讲究快速而隐蔽,为的是不让对方发出声音。他放弃手中长剑的优势不用,反以匕首招数迎敌,这才招致了肋下之伤。不过,单说这份以伤换命的胆气与决然,还算有些他外公——太白飞虎郭老王爷的影子。”
正在远处观察的颜重武与驴子,自然是不会理解沈归方才那一错身之中的凶险。那身死的御马监伙房太监,手中钢刀探出的角度与时机,都十分刁钻,也是恰到好处的。沈归经过药泉与萨满秘药的调教,身体的协调与感知能力早已达到收放自如的状态。因此在他发现对方暗藏的刀锋之时,身体便已经闪开了一半。以对方的出刀速度来看,哪怕是他再快上一倍,也定然是伤不到沈归分毫的。
可是,就在他身体条件反射避开的同时,脑中突然想到老乞丐伍乘风曾经告诉过自己,对阵用刀之人有个诀窍:单刀看肘,双刀看走,大刀看挽手。
这单刀使出,无论是缠头裹脑的滚手刀,还是大开大合的散手刀,都是要靠手肘调整着力角度的。因此对方无论使的是何种派别的生僻刀法,其招式意图都会在肘尖之处一览无遗;
而双刀刀法,则主要是靠调整自身步伐的速度与节奏变化,来带动招式与身法之间的衔接,与刀法节奏上的变化。因此,但凡惯用双手刀之人,下盘便定然是踩着游身步的。只要自己能参透对方的步伐落点,便可以在半路截之,以便破开对方的刀势;
而九尺长刀,大多都是出现在战场之上的。使用大刀之人大半都是身大力猛的武将。以长刀为兵刃,对阵临敌之间,必须活用全身之力,以臂膀后背之力,带动刀锋方向,以手腕腰腹之力,调整刀尖角度。因此无论马上步下,凡与大刀临阵对敌之时,通常只要盯准对方手腕的活动,便可以做到料敌于先了。
至于颜重武说沈归“以剑代匕”,这点倒是一点都没错。原因无他,自小沈归用的便是古戒赠予的惊雷短剑;长大之后又整日与十四与冬至的弟兄们混在一起,平日练习把玩的,也都是他们那些黑漆漆不反光的短匕。在自己的情急之下,十分自然地便用出了自己最熟悉的招式。
当然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沈归虽然与李乐安交换了武器,把自己惊雷短剑换成了她的春雨长剑。但他本身对于剑法一道,还是一窍不通的。
方才沈归看见那黑衣太监肘尖一晃,便已经猜出了他暗藏杀招的意图。之所以会主动向前,以身体右侧迎上刀剑,来一个以伤换命,只是想让对方无法用尽全力的同时,也更容易欺近对方的身体内围。
二人一错身发出的两道声响,一道是被沈归自己撞歪了刀势,挑破自己右肋皮肉所发出来的;而另一道,则是沈归左臂的春雨长剑,割开蒙面太监喉管之时,所发出的声响。
58.节外生枝(二)
当然,前来这里截杀沈归的御马监探子,并不只有这一个人。所以在沈归割开那位领头的喉咙之时,自己背后也添上了四五道刀伤。而且这些刀伤,还是在沈归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刻意闪躲之后,避无可避后才硬扛下来的。
驴子说的没错,以沈归如今那种打法,最多也就再挺过三到四次的突围,随后便会流尽体内鲜血,最终被众位黑衣人一拥而上,剁成一滩肉泥。
这场面上看来,倒有点像是一群人在林间围猎野猪的样子:围而不攻,以小伤换大伤,旨在减小伤亡的同时,把凶猛的猎物慢慢耗死。
此时身陷阵中之人,想朝哪个方向猛攻,整个包围圈都会随着他突围的方向顺势而动。尽管在沈归的以命相搏之下,总有重伤或死亡的黑衣太监倒地不起,但沈归每杀一人,自己身上也免不了添上一些新伤。
原本那位白衣胜雪的翩翩少年,如今在围杀之下,周身上下都披上了一层暗红,动作身法也开始渐渐走型,进攻与防守之间的衔接速度也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这样一来,自然也就漏出了更多的空门。
沈归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把自己的舌头咬在牙齿之间,一直用疼痛来刺激着自己继续挥动长剑。尽管如此,但是他的目光还是渐渐的黯淡了下来。脑中传来了阵阵眩晕,大腿手臂更是酸软胀痛,连握剑都已经十分困难了;而他的大腿上也被开了几道隐可见骨的伤口,正随着沈归的用力游动吗,一股股流淌出暗红色的血液。沈归心里明白,只怕自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躲在林间看热闹的飞熊军统领颜重武,此时也握紧了腰间刀柄,语气颓然,也不知在跟谁说着:
“这些阉货真不是娘养的,要不是……老子真是看不下去了。两方生死对立,本该各安天命,这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可他若是以这样的方式,交代在这群狗杂碎手里,那真是种莫大的侮辱。”
他身后的亲卫听见自家将军咬牙说出的这番话也深以为然。这些汉子都是多年跟着颜重武征战沙场,每个人都是从幽北边境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死上个把人命在他们眼中看来,本是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军中士卒一向信服英雄好汉,单凭沈归那副不要命的战法,已经深得在场飞熊军将士的敬重。如今沈归这副已经有些踉跄的身形,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时刻了。
“当啷!”
终于,沈归躲闪不及,背后被结结实实地砍了一刀。这斜斜砍来的一刀,由他脖颈以下一直落到了后腰之上。沈归原本就是勉力在辗转腾挪,如今也在这一刀之下戛然而止。他整个人感觉后背一凉,硬挺着被动的拔高了半截身形,而后左手一松,长剑春雨脱手,摔倒在官道之上。沈归这一倒,所有黑衣人也就停下了手中钢刀。
沈归疲惫地闭上了双眼,顾不上被吸进入嘴中的泥土,贪婪地呼吸着最后的空气。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的人和事: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有快意的、有后悔的;有现在的,有从前的;不过奇怪的是,对于死亡他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迷惑与期待。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次拥有未来了。
已经看得睚眦尽裂的颜重武终于扭回了头,亲卫们朝他看去,只间那个黑熊一般壮实的汉子,握紧双拳紧咬牙关,恶狠狠的说:
“只要沈归一死,我们就杀出去。那些黑衣人一个不留,全给老子宰了!宰了!必须抢到沈归的尸首,我要亲自把他送回郭老王爷身边。”
场中还能动弹的黑衣人,还剩下二十个左右。他们收起了钢刀,便围在已经被所有人都判了死刑的沈归身边,有一个子很高的三角眼太监走了过来,先是抬起脚来,把落在地上的春雨剑踢到了一边;而后又用脚尖轻踢了两脚沈归的脑袋:
“沈少爷,上头发话了,只想见你的脑袋。没办法,我也只能听命行事,割下你的头颅回去才能交差。不过,在下敬沈少爷你,虽然年纪不大,但称得上是条汉子,所以,在割下你的头颅之后,我会按照你们萨满教的规矩,把尸身焚为灰烬,让您的魂灵得以重归苍天怀抱之中。”
说罢,这人把手中的钢刀挽了一个刀花:“沈少爷,您闭眼,我这就送您上路咯!”
他高扬起右臂,一道刀光璀璨而下。深林之中的飞熊军纷纷扭回了头,不愿亲眼见到这样一条好汉,身首异处的凄惨场景。
“嗖!”
一把呼啸而来的飞刀,正中这位三角眼的心窝之上,他也没多挣扎,身形一滞,随后便瘫倒在地,手中的钢刀虽然已经落在了沈归的身上,但失去了三角眼自己的力量,也只是浅浅地割开了一道伤痕而已。
已经开始展望来生的沈归,听见耳边传来的破空声响,立刻睁大了眼睛。鼓起不知从哪而来的力气,高声大喊起来:
“十四你他娘是来收尸的吧?来的早点了吧?”
而远处,也传来了傅忆的应答:
“以后能不能少费这没用的劲?就算你管十四叫爹,他也听不见啊!”
沈归面色蜡黄,嘴唇苍白,刚刚睁开的眼睛又再次合上,努起最后的力气喊道:
“傅忆你个王八蛋,老子现在这是回光返照,血都快流干了!”说完刚想睡去,又强撑着喊了句:“我没胡说八道啊,快点来,要死!”
这三角眼一死,旁边有个胖子立刻挺刀上前:
“有埋伏,先杀沈归!”
“嗖!”
又是一柄红绸飞刀,极为精准地扎在了这胖子的心窝上!而后傅忆那懒洋洋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你们这些人被阉掉的是耳朵吗?没听见来救兵了?都别动啊!谁动就在谁心上扎一刀。就算要挠痒痒,也得先经过老子同意。”
他这句赤裸裸的威胁,让所有的黑衣人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原本也只来了三个能做主的带队官长,如今都已经死透了,大家互相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傅忆的身形从远处飞奔而来,一眼就看见了趴在地上的沈归:他衣服上都是灰尘与血液,融合在一起变成了暗红色的一层泥甲,头发散乱的披在脸上,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若不靠着落在一旁的长剑春雨,傅忆还真认不出来这条死狗到底是谁。
傅忆神色一凛,急忙快跑了两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棕色的丸药放入口中,嚼成一滩糊状吐在右手心里,看上去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他跪下身子,把右手放在沈归的嘴边:
“吃,刘半仙的药。”
沈归微微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傅忆手心里的一滩糊状呕吐物,又把脸扭到了另外一边。
“都什么时候了还挑嘴?直接放你嘴里,你还有力气咬吗?找噎死呢?赶紧吃了!”
说完,傅忆扭过沈归的头颅,使劲捏开了他的嘴巴,把药糊全抹了进去,又抬着他的下巴,拿手指头在他嗓子眼上使劲一杵。沈归被这呕吐感一催,喉咙立刻大开,不由自主的便把那药糊吞了下去。傅忆一放手,沈归的头便再次垂在地上,不住地干呕起来。
傅忆见他吞下了药,这才长出一口气,而后站起身来,用脚尖踹了踹沈归的屁股:
“行了,你先睡会。等十四他们把这些阉货处理干净,再把你这条死狗给拖回去。”说到这,他见沈归的右手不住的动着,略微想了想,便捡起落在一边的春雨剑,还剑入鞘,掖进沈归身下。
眼看沈归沉沉昏睡过去后,傅忆转头看向十几个面面相觑的黑衣太监:
“现在说说咱们的事吧。你们御马监把我们沈少爷给伤成了这个鬼样,究竟为的是什么呀?谁第一个说出来,谁就能留条活命。现在开始!”
傅忆选用的这个审问方式本来没什么问题。毕竟这是在奉京东城门之外,除了土地便是森林,也没什么刑具可挑的。
但就是这事没什么问题的“抢答审问法”,在场的众位黑衣人却都互相看着对方的,谁也没开口多说一句话。
傅忆先是十分惊讶,而后仔细想了想,自己先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