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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全文阅读

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txt下载     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14.反刍动物

    老南瓜这个外号,听起来就像是个没多大本事、也没什么脾气的“面人”;但人家玩出了这样一手绝妙绝伦的花活来,单就身手而言,可是一点都不面啊!

    先锋军大将韦达,此时也爬上了望楼的架子上,看着老南瓜的马上英姿;眼看着冲锋的战马即将奔至敌军背后、那老南瓜手里不住摇晃翻飞的马刀、也已经提到了那名鼓吏的脖颈位置……

    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观察“策马枭首”的璀璨光华之时,只见那匹高速飞奔的战马突然前身向下一坠,凭借着这道惯性,手擎马刀的老南瓜也由马背上被甩至半空、直奔敌军身前的方向跃去!

    无论是精妙绝伦的驭马技术、还是他超乎常人的战场想象力,都彻底征服了先锋大将韦达。他实在忍不住心中翻涌的悸动,攀在望楼上高声暴喝:

    “好!”

    原来所有人都猜错了招式、也看错了他老南瓜到底是个甚等样人!如此看来,这名黑骑军中的精锐骑手,根本不满足于仅割下几枚鼓吏的头颅而已!他竟然想凭着胯下奔马附加的惯性,纵身跃入河东城的西门以前,堵住敌军入城的路!好精妙的驯马术、好大的胃口、好壮的胆气、好浓厚的杀意!就算对手是手无寸铁的鼓号手、他竟也一个都不打算放过!莫非黑骑军中都是他这样的疯子吗!

    不过,战局的转变、正犹如老南瓜的“飞行”速度一般迅猛;很快,韦达就弄明白了老南瓜如此英雄人物、为何只是一名普通的骑兵小队长了!

    他预想当中的“从天而降、孤身阻敌”的壮举,并没有出现!自老南瓜被急停的战马甩飞之后,整个人便化身一道流星向前飞去、的确迅速拉近了双方之间的距离;不过很可惜的是,老南瓜并没有调整好飞行弧线以及最终落点、他以一个鱼跃冲顶的姿势、直挺挺地撞上了河东城墙!

    老南瓜用自己的颅骨、试探了一下河东城防御工事的质量!果然,此处不愧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城墙建的是既厚实又坚固!生受了他这一击“舍生头槌”、除了沾上一抹灰白色的“南瓜汁”以外,竟连一块碎石都没有脱落!

    一马当先的老南瓜,以身先士卒的方式、一头撞死在了河东城墙之上,为那五十名弟兄做出了一个良好的示范。不过,重甲骑兵的优势,也正是他们的劣势所在。正所谓小船怕风浪、大船难转弯;眼见队长老南瓜攻城未果、身后随他一起冲锋的五十名黑骑军,也没能及时化解惯性、纷纷被经过了仔细掩埋的壕沟别断了马腿,争前恐后地朝着河东城方向飞扑而去……

    有的人撞在了城墙上,与队长老南瓜共赴九幽;有的人直挺挺地拍在了沙土地上、摔断了脖子;还有几名受上天眷顾的幸运儿,只是摔晕了过去而已,可随后又被那几名“司鼓吏”骑在腰杆上,三两下便捆出了一个驷马倒攒蹄,俩人扛一个,仿佛刚刚去村里买回一口年猪那般喜庆、挥着口哨喊着号子退入了河东城中。

    直到河东城门再次紧闭,那位登高远眺的先锋大将军韦达,仍然没能缓过神来……

    十名满载而归的司鼓吏、扛着昏迷不醒的秦军黑骑退入了河东城中;他们才刚刚出了城门洞口,便被迅速涌上来的寻常百姓彻底包围:

    “谁他妈也别抢啊!你小子的盔甲可归我了!你们看这黑漆麻乌的样子,穿起来那得多嘚瑟!”

    “你说要就要啊?咱现在可是官军了,给谁不给谁,那得问问咱贾老祖的意思!你算哪头葱哪颗蒜啊!不过咱都是江湖上混的,你既然开了这个口,哥哥也不好当着这么多兄弟,驳了你的面子!今儿我就做回主,这小子的两只包脚布归你了!”

    “不打算投毒害人的话、要那玩意儿有啥用啊?不过说真格的,咱贾老祖呢?”

    “在城楼上和周家四娃子摆龙门呢!”

    别看这些人嘴上说的好听:要等惯偷贾老六亲自分配战利品;可还没用上半盏茶的功夫,那五名不省人事黑骑军,便已经是一丝不挂的模样,被丢在了一个角落里;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围着这五名“白条人”指指点点、讨论着哪块肉究竟应该怎么下刀……

    城楼之上,贾老六扭头拧出一把鼻涕、顺手往自己的前襟上一抹,咂了咂嘴便要转身下城;而同样是满面讶异的四皇子,刚想伸手去拉扯,可回忆起了贾老六那一声痛快淋漓的“噗”……又急忙收回了右手:

    “贾老慢行一步!小王还有事向您请教……”

    “呀?到底还是读书人脑袋聪明啊!你咋知道老头子饿了呢?猜的可真准呐!”

    经过先前数次的试探,眼下正值黄昏交替之时;按理来说,也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可方才二人在城楼上“观阵”之时,这老头的嘴就一直都没过!什么腊驴肉、豆腐干、枣糕豆面酥火烧,从早起一直到现在,他老人家的嘴就在不停地咀嚼,如今竟然好意思说肚子饿了!周长安真怀疑这贾老六是不是属牛的,肚子里长的别是毛肚和百叶吧?

    但毕竟刚刚借了人家的光,也总不好连一顿饱饭都不管吧?

    于是乎,大约在半刻钟之后,帅府前街摆开了接风的流水席、而帅府正厅,也铺开了一桌上好的酒宴。

    “贾老,您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今日阵前略施小计、便将叛军上下耍了一个团团转,替我北燕军洗尽颓势!为此,我周长安必须敬您老一杯薄酒,感谢您愿意助晚辈守城击敌,匡扶北燕江山!”

    周长安双手举杯,向此战理当记下首功的贾老六,毕恭毕敬的敬酒道谢;而对方左手捏着一只熏鸡腿,右手端着一笼羊肉烧麦;耳听得周长安开口道谢,这才抬起头来回道:

    “不客气不客气,你把那盘卤牛肉往我这边推推……”

    尴尬至极的周长安,缓了好半天才勉强平复了心情;他仰头抽干了杯中酒,随即站起身来,一手拖着椅子、一手端着那盘色泽红润的卤牛肉,大大咧咧地坐到了贾老六身边:

    “那咱爷俩就说几句实在话。贾爷啊,您老今天这手玩的高明,玩的

    精妙!可有些地方我实在没看明白,您能给我说说吗?”

    “这才第一天,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那几道陷马壕沟,应该是昨天夜里挖出来的,这倒没什么想不通的;可为什么咱的人站在上面没事;他们的骑兵一来,就彻底陷进去了呢?”

    “猪脑子啊你?我为啥挑了这么几块料、出城假扮鼓吏啊?就是因为他们看着胖啊!可人再胖,能比身披铁甲的重骑兵还沉吗?咱的人踩不塌,又不代表他们也踩不塌呀!”

    “哦……原来是担不住人马双挂甲的负重……那您的这手绝活,能不能也教教咱的辅兵队啊?”

    “这坑不是我挖的,我也不会这门手艺。挖坑下套的本事,是山里的猎户用来捕“大物”的绝活,里面的门道深了去了!要不然的话,你们这群阔老爷、去哪买那些没眼没口子的好皮毛啊!”

    “那您这疲兵之计……”

    “你不是念过几天书吗?食不言寝不语没听过吗?我这正吃饭呢,你别总是问东问西的,自己慢慢悟去吧!”

    “是是是……那依您老之见,咱晚上要不要点齐了人马,出城劫营啊?”

    “你这孩子死心眼把?白天刚偷了一回,晚上还接着去,那不等于是自投罗网、求着人家关上门来揍你吗?劫什么劫,都给我踏踏实实的睡觉!”

    “……哎!听您的!”

    周长安赔了一桌酒席,却什么秘诀都没问出来;而贾老六又不许自己趁夜劫营,就只能坐视良机溜走。这样一场糊里糊涂的乱仗,打的他满脑子塞得都是苦闷和疑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夜半子时,他仍然没能进入梦乡之中。无计奈何之下,他便起身裹着上了披风,打算上城楼看看敌营的动向。

    周长安才刚刚走到西门大街,便见到在一架火盆附近,围了好大一群百姓;尽管城墙上的天佑军戒备森严,但毕竟对方身份不明,他身为大军主帅不可轻易赴陷,便只能放轻了脚步与呼吸,缓慢地朝着对方摸了过去……

    他毕竟也是赤乌的当家人,想要偷听个墙根,还是不存在技术问题的。凑近一看,原来这伙人也不是什么生面孔,贾老六仍然还是那副老痞子模样;不过正在开口说话之人,竟穿着一身秦军的黑甲:

    “行吧,那就这么办了!如果我看势头不对的话,就按“穿山甲”那小子的办法撤回来!”

    贾老六使劲抽了抽鼻涕,朝着对方一扬下颌:

    “去吧。”

    周长安眼见城门扯开了一道小缝,那名身穿黑色皮甲的壮汉,便离开了河东城。他望着那道迅速开启关闭的城门,琢磨了半天,仍然没下定主意,要不要把贾老六的令牌收回来;可就在他天人交战之时,从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清亮的男子声音:

    “贾老祖,这有个人可偷看咱半天了,要不要做了?”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15.言而有信

    周长安虽然算不上是什么武林高手,但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在他十六岁的那一年,曾师从一位金刀捕快学过三年的本事,虽然武学修为并不算太高,但跟踪与反跟踪方面的能耐,可是他的看家本事。所以,想要悄跟在他的身后而不被发现,也不会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周长安还没想到自己究竟哪里露出了马脚、贾老六那懒洋洋的声线、便已经传了过来:

    “问啥?照规矩办……”

    别看这贾老六其貌不扬,可一条人命在他嘴里出口,却轻飘飘的仿佛一根羽毛。真不知道这老货练成如今这般铁石心肠,到底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周长安也明白这句话的份量,可他才刚想开口辩解,只觉咽喉部位的汗毛、感受到了凛冽的寒意!他再顾不上天家血脉的尊严与体面,整个身子迅速向后栽倒、落入了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之中……

    当然,在动身避开危险的同时,他还不忘歇斯底里的喊出了一句:

    “我周长安!”

    “慢!”

    贾老六迅速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又仿佛刮过了一道旋风那般、陡然出现在了周长安身前两步之远!再看他伸出的两根手指、恰好夹在了一柄纤薄的匕首之上!

    “你小子的身手不错啊,单看你这模样,再大也过不去二十岁,可你这一手比起当年的“千手杜鹃”来,也相去不远了!”

    “贾老祖捧我了!就我这两下子,跟家师比起来差着八丈远呢!”

    “孩子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秦秋那孩子十六岁入宫盗宝;而你是他的大徒弟,二十岁的时候,又差点割了他家四小子的脖子!我说你们小绺门人,是不是专找周家人的晦气啊?”

    这位少年闻言收起了匕首,低头看着“怀里”惊魂未定的四皇子,颇有些犹疑的问道:

    “他就是四皇子?那赤乌那群不守规矩的狗东西,就是他教出来的人了?贾老祖,要不然还是顺手做了他吧?”

    “别胡说八道的,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这里面还有你师叔的人情在呢!这没你的事了,赶紧回去睡觉吧。哦对了,走之前记得把人家的东西还回去,你们拿着又没什么用处,别总是没事儿找事!”

    “知道了贾老祖。”

    这年轻后生点了点头,便开始一样一样的往外掏东西;什么调兵虎符、安平王手章、皇子令牌、还有一柄削铁如泥的贴身短匕。就这些东西,要说值钱的话那每一样都是无价之宝;要说没用的话,也确实是没用,因为实在没人敢收啊!

    险些命丧黄泉的周长安,傻呆呆地抱着这堆“退返赃物”回到了帅府,彻夜无眠。

    对于河东城西的秦军先锋营将士们来说,今天的夜晚也同样非常难熬。

    如果只从战术层面来判断局势,那么上午敌军施展连番诡计、目的显然是为了疲兵而已;按照这个思路推断,可以料定今夜必有敌军前来劫营!只要能拼死一战、

    护住营盘根基安然渡过今夜;那么最初明日午后、寨墙与箭楼就可以基本完工,也就无需这样点灯熬油了!

    至于站在个人精神状态的角度而言,两天一夜都熬过去了,再多熬一个晚上,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而且假如敌军今夜真的前来劫营,那么正好可以顺带报仇雪恨,要让那群扰人清梦的北燕人,为他们的幼稚行为付出生命的代价!

    先锋军第六营第四队的队长赵友德,今夜被派去看守木材与石料。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北燕人白天那三番五次的折腾之下,他与手下的弟兄们也都没有休息好。不过好在这木材与石料、被堆在了距离主寨不远的位置;所以即便很可能会遭遇敌军劫营,至少他们本身没有生命危险。

    由于所有人都困得睁不开眼皮,大家经过了一番私下商议,本想采取一半人放哨、一半休息的方式,进行自我轮替;然而弟兄们的鼾声才响了一会,韦达手下的亲卫便已然前来巡营。好在这名亲卫与极擅钻营的赵友德是旧相识,嘱咐了几句之后,便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转身离开了此处。

    连普通士卒都知道今夜必有一场恶战,深谙用兵之道的韦达、又岂会不知?敌军折腾了整整一整天,还不是想要得到这个绝佳的机会吗?因此,尽管不清楚对方的具体进攻方式,但派出亲卫巡营、提醒各道岗哨谨慎行事总不会出错的。

    韦达把手下亲兵全部撒了出去,充当今夜的临时督军,如有发现麻痹轻敌、玩忽职守之人,督军尽可当场斩于阵前,不必事先禀报主帅!

    赵友德的面子虽然不小,但也只能卖上一两次而已。在军法威慑之下,他也只能叹了口气,把手下的弟兄们全部唤醒,就这样呆滞地轮番打着哈欠、麻木的凝视着那道摇曳的火光……

    就在将士们百无聊赖之际,突然由正北方向传来了车轮转动的响声;这声音本来不大、可在万籁俱寂的黑夜之中,显得极其突兀。

    半睡半醒的赵友德突然来了精神、“赫拉”一声抽出腰间战刀,朝着四周呆头呆脑的兄弟们大喝:

    “有敌袭!”

    他的一位副手闻言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的回道:

    “德子,你是不是让白大头给配了?他傻你也傻啊?你见过推小车来劫营的吗?咱都熬了两天一夜了,老子的头皮现在都是麻的,谁爱来谁来吧,懒得动了。”

    白大头就是那个挨了自家人毒打的辅兵队长;他原本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军官,如今已经成了秦军先锋营中最著名的二傻子。

    “啧,让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你们谁去看看,这车轮声到底哪来的……哎哎哎,都别闭眼啊!欠了亲卫营的人情,不要老子去还的呀?”

    赵友德无论再怎么说,也没人再搭理他了;而他自己絮叨了一会,也觉得有点没劲儿,便臊眉耷眼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六营四队的弟兄们,是不是在此处驻防?”

    赵友德耳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猛的抬头一看;发现来者竟是昨夜相谈甚欢的中路的典

    军马大哥!

    “马大哥来了?你们中军就是清闲啊!你再看看咱们先锋军弟兄们,脸都熬成了绿豆色了!”

    “哦?怎么回事?”

    “这不是嘛,今天早上您走了以后啊,对面的北燕军就拉开了场子唱大戏,敲锣打鼓折腾了整整一个白天、卯足了劲儿地耍那些阴谋诡计;不但没能睡个踏实觉,今天晚上还得连轴转上一宿!”

    “哦?要打就打、不打就等着咱们攻城,他北燕人折腾个什么呀?”

    “嗨,那还用问吗?明摆着就是想把咱都折腾垮了,他们好趁虚劫营呗!”

    “不能吧?我今天可刚听帅爷提起过一件事:他说你们昨天那一仗,打得漂亮极了;这消息传回了燕京城以后,北燕朝廷立刻就生出了乱子;天刚擦黑的时候,来了一道八百里加急圣旨,把指挥作战不力的皇子调回去了!眼下河东城没有主帅坐镇,他们还劫什么营啊?”

    赵友德只是一个先锋营的队长,根本就没见过陈子陵几面,更别提有什么确切的消息来源了;像这种等级的消息、已经算的上是军中机密,更不会下发到先锋营的队长一级。如今听着中路军的典军郎马大哥,对自己聊起军中高层机密,他也只能“恩、啊、这、是”的支应着,并在心中打好了一篇向旁人吹嘘的腹稿。

    “嗨,这话也就咱哥们一说,德子还有你们哥几个,都把嘴管严实一点、别给我满世界传去,容易招事!在这说来,管他们北燕人去逑,爱打不打!就凭他们那点能耐,怎么出来的、就得怎么被你们再给打回去!”

    说起那场伏击战,真乃是赵友德的生平得意之作,更是他日后的进身之阶;如今一听马典军旧事重提,心头立刻涌上了“抬起头来见人”的万丈豪情!

    “那是!您回去告诉陈帅,他们耍阴谋诡计、那就是怕了咱们先锋营的弟兄!别人咱们不管,可我六营四队的弟兄,绝对会第一个登上河东城!哎?说真格的,马大哥今天来咱们先锋军,到底有啥公干啊?是不是陈帅有什么差遣啊?”

    “什么公干啊,昨天你们这群小子、不是吵着要喝酒吃肉吗?”

    说完之后,这马典军朝身后低声嚷了一句:

    “你们几个,把车都推过来吧,卸在这就行…”

    马典军一声令下,从他身后的黑夜中走来了十位民夫、每个人都推着一辆大车,车上装的都是半人来高的大瓮,看样子翁中应该是某种液体。马典军看都不看那群民夫一眼,专注地拍着赵友德的肩膀说道:

    “算你们命好,今天下午我派人出去办差,回来就给我送了这些东西过来。你也知道,中路军就在陈帅眼皮子底下,这东西放在我那容易招祸;索性,就全都给你们哥几个拿来、咱在今天晚上就都喝光了它!”

    说完之后,他由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之后,里面是厚厚一叠的薄切卤牛肉:

    “喏,烧羊肉是没有了,这卤牛肉是陈帅赏的,也一并带给你们哥几个了!”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16.十全大补酒

    秦军先锋营,听起来像是形容一支虎狼之师,一股精锐部队;可实际上来说,这群人就是战场上的炮灰、与华神教的信徒别无二致,与号称“秦军之矛”的黑骑军,更无法相提并论。

    生命危险,也会孕育出不少的好处:至少先锋营的赏钱与饷银,也是所有步兵之中最高的一档。毕竟都是一群有今天没明天的搏命鬼,谁又愿意因为几两银子,去惹上这些麻烦呢?

    身为炮灰军小头目的赵友德,绝不是个傻子,他当然也清楚自己和手下几十个弟兄,到底有几斤几两重!此时他望着眼前的美酒与牛肉,神色几经变换之后,终于强行咽下了分泌过剩的口水,并伸手拦住了那一条条急不可耐的手臂,操着干涩沙哑的嗓音问道:

    “马大哥,若是在平日里,这点东西到算不得什么金贵物;可这里毕竟是交战前线,是北燕军的河东城下!此一时彼一时,你送来的这份礼,实在是太重了;我等弟兄虽然贪嘴,也总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

    马典军闻言点了点头,沉吟了半晌之后,颇有些尴尬的低声说到:

    “赵老弟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你猜对了,我还真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不过有句话我还得说在前面,无论此事成与不成,都跟这些酒肉无关,这只是咱兄弟间交情!”

    “马大哥,连您这样的典军大人都为难的事,我们这群在前边卖命的小人物,能帮上什么忙啊?”

    “你别紧张,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也知道,三晋总督与咱秦王之间,历来关系不错;要不是周元庆派来的巨灵侯,斩了三晋总督的话,那咱可连打都不用打了!至于我求你的事呢,说来有些惭愧。我家婆娘的大哥,就在三晋的河东城里,当了一个小官……”

    “行了!马大哥您不用往下说了,既然是您和嫂子的事,那就跟我赵友德自家的事一样!只要告诉我您那大舅子叫个啥名字,长什么模样多高的身量,弟兄们一定能护他的周全!”

    “兄弟,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先锋军少说也有一万来人、万一要是让别人先把我那舅子给抓了去……”

    “马大哥您怎么了?刚才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只要您告诉我大舅子的名号,再把模样说个大概,这事就跟你再没关系了!如果河东城打下来之后,大舅子少一撮头发、掉一根汗毛,您就找我赵友德问罪!”

    赵友德之所以会迟疑,除了不想为了酒肉卖命之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马典军长了一副忠义千秋的好模样,为人又极其和善可亲,根本不像是那种善于钻营的人。如今他莫名其妙送来一份大礼,显然是有事相求;如此一来,他的为人与作风就是前后矛盾,那么这些东西看上去是酒肉,吃进肚子里准会变成砒  霜!

    别以为先锋营的将士都是傻子,凡是能在血水里滚过几年的老兵,

    危机嗅觉简直灵敏极了!

    耳听得马典军支支吾吾的说完了请求之后,这赵友德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想来是这马典军畏惧家中悍妻,早些年托人把大舅子送到了三晋为官;如今这眼看河东城朝不保夕,马夫人定然要跟着担惊受怕。

    而马典军即便再得陈大帅的青睐,始终也是中路军的典军郎;而自己再不得重视,那也是最先攻入敌营的先锋军!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这战场上刀枪无眼、没了自己这一道保障,谁知道他家那个亲戚会不会死在混乱之中呢?

    如今看来,这马典军显然是个忠厚正直的汉子;从他无可奈何之下耍出的手段来看、透出满满的青涩味道。同样一件事,若是换一位老油条,就算只是递下来一句话,他赵友德还不得乖乖的按照人家的吩咐去办吗?

    将心比心,赵友德能够体谅马典军的难处,也愿意帮他这个举手之劳;更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与中军的“大红人”攀上交情;于是,他绕着那十坛子好酒兜起了圈子、脑中想的都是如何把这件差事办的既体面、又漂亮。。

    半个时辰之后,基本上所有哨点都收到了一个小坛子,也接下了一个无所谓的“任务”:待城破之日,谁若是发现一名大小眼、身材矮壮,名叫苟春的河东城狱吏,可千万要记得手下留情,事后赵友德必有重谢

    关照下去之后,第四队的兄弟们,每人也只能分到一小口的酒。赵友德这番忠义无双的行为,也都看在了马典军的眼里;兄弟二人分别之际,互相说了许多肝胆相照的话,也许下了同生共死的诺言!

    马典军带着民夫离开之后,赵友德也便畅想起了自己未来的道路与发展;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想起小腹传来的异常感。按理来说,他抿的那一小口酒液,根本连润嗓子都不够,更别提什么一醉方休了;可也说不清是不是酒水的作用,那种暖洋洋舒适感一直盘踞在小腹部位、至今凝而不散;就仿佛是吞入了一团不伤人的火球,温暖地滋润他疲惫至极的躯体,也唤醒了他昏昏沉沉的神志……

    赵友德琢磨了一会,站起来伸手动脚,并没觉得有半点中毒的迹象;于是他回过头来,看着自己身后的兄弟,发现他们也都瞪着一双亮晶晶眼睛,本是蜡黄苍白的脸色、如今也变得容光焕发,就像是准备拜堂成亲的新郎官一般!

    “我说,你们是不是也觉得,这浑身上下都是暖烘烘的?没想到马典军送来酒,还真不是一般货色啊!”

    人群中一位脸庞细嫩白皙、却挂着数道疤痕的后生,此时开口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哎,这么好的酒,却被你们这群不懂行市的人喝了,简直是牛嚼牡丹、糟践东西!你们知道这是什么酒吗?刚才一启泥封的时候,我就已经闻出来了!这可是陈年的药酒!大补!”

    “药酒?那不是治骨头的药吗?我记得是抹在外面的呀!”

    “呸!你也就知道个跌打损伤了!我问问你们,刚刚喝了一小口,肚子里是不是现在还暖洋洋的?我告诉你们,这酒可不是凡物,据我猜想啊,里面保准得有虎骨、鹿茸、老山参之类的名贵药材!而且喝这种酒的时候,也没有人是一大碗一大碗的喝!这好东西都是有钱的大老爷们,每天早起之后,喝上那么一小口,养身子外带吊命用的!”

    这位白面后生,是个家道中落的大少爷出身;至于他脸上的那些伤疤、都是吃白食让人打出来的印记!说起上阵厮杀,他的能力着实有限;可要是说道鉴别品评优劣贵贱的能力,那他当得起是整个秦军之中的头号高手!

    很快,这位“前任阔少”的评语,便得到了强而有力的佐证。这些人的额头与鼻尖,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而那些平日就怕热的家伙,早已经脱光了脊梁,躺在了泥土地上!更有几个年轻力壮的新丁,已经彻底坐不住了,站起来绕着圈的反复踱步;甚至还有人打起了一套庄稼院的拳法,口中更是怪叫连连。”

    “啧,怎么样?我没胡说八道吧!这是富贵物,不是谁都能抗住的东西!莫说咱们才二三十岁,正是血气旺盛的时候;就算是个七八十岁的老棺材板,只喝上那么一小口,都得一头扎进窑子里面,八匹马都拉不出来!”

    要说这白面后生的确见识不凡,虽然他说的并不全对,但至少对于这酒的功效,已经猜了个**不离十。

    虎骨、人参、鹿茸之类的补药,的确都是价格不菲的稀罕物;如果再加上岁月的沉淀、更是千金难求的续命至宝!这十坛子药酒不多,每人也就够分上那么一小口,好多个年轻人的鼻子,已经止不住地狂喷鲜血!酒里泡出来的阳火、再加上他们本身的阳气,很快就把他们都烧的坐不住了!老实点的兵丁,就脱光了衣服疯狂奔跑;脾气暴躁一些的家伙,就找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或是往日结下私怨的仇家,拼命扭打在一起,不断发泄着“多余”的精力!

    秦军的士卒们,心中都在期盼着北燕军能赶快前来劫营!就凭他们心里那一股子燥火,要是没有军令拦着,准能千里奔袭燕京城去!

    凡是熬过夜的人都有体会:如果连熬了两天两夜的话,最折磨人的困倦感,其实已经没有多么强烈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虚弱,浑身止不住的出冷汗,心里也莫名其妙的躁动起来……

    早在牛典军送来大补酒之前,先锋营的将士们,已经差不多到了躁动的时候;如今被大补酒一催,所有人都彻底沸腾起来!整整一夜的时间,秦军先锋营到处载歌载舞、简直比过大年还开心。听得先锋主将韦达也是连连点头,暗道军心可用、大胜可期……

    很可惜的是,今夜的河东城却是风平浪静,就连一兵一卒、一鼓一号都没有出现。

    直到太阳露出了笑脸,这些人“借来的”那把虚火,才总算是逐渐褪了下去……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17.狼来了

    两天两夜的熬下来,先锋营将士们身心俱疲、早已到了强弩之末;眼下那大补酒的劲道一过,仿佛连灵魂都被人抽走了一般,脚下跌跌撞撞、脑中天旋地转,浑身上下连半点劲道都提不起来,冷汗也止不住地流着,每个人都虚弱的仿佛刚从河里捞上来一般,想尽快回营休息……

    河东城墙之上,同样眼圈发黑的周长安,指着逐渐热闹起来的敌阵问道:

    “贾老,依您之间,战机是否成熟了些?”

    “唔……连熬两天两夜不说,又借着酒劲泄出了最后一点的火气,这伙秦兵只要一回营,应该立刻就会睡死过去,再没什么战斗力可言了;不过那两千黑骑可还是毫发未损,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秦军黑骑虽然装备精良、但人数着实不多,凭我二十万北燕军……”

    还没等周长安自豪的拍着胸口说完,贾老六立刻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赞道:

    “好,果然是周家的种,心肠可够歹毒的!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暂时没了……”

    “周小四啊周小四,用人命生生上去填,这也算是个办法?就这缺德主意,傻子都知道,还用的着你想?让你的兵都备好了家伙,在城门后等着吧;什么时候敌营出了乱子,什么时候战机就成熟了!”

    眼下的秦军主寨,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而那些身板壮硕的骑兵老爷们,也纷纷抻着懒腰、三五成群地走出了营帐。他们眼看着已经熬脱了相的先锋军同袍,个个都嘴角含笑,怜悯的眼神中、还略带一丝不屑。

    用罢了一顿清清静静的早饭之后,这群大爷便直奔营北马场走去……

    离着马场足有八丈远,他们便被一股浓郁的恶臭熏的连连作呕,只恨早饭吃得太多,顶的喉咙都传来了撕裂的痛感。尽管臭味实在太冲,但也能分辨出是他们最为熟悉的马粪味,只是浓度却有了跨越式的提高,直刺得人眼圈发红、大颗大颗的泪珠也夺眶而出,根本就张不开眼睛!

    直到他们逐渐适应了恶劣的空气,又强行睁开双眼,私下张望寻找着自己心爱的战马之后,只见简易的篱栅之中,那一匹匹西域良马全部躺倒在地不说、四周更密布着一滩滩的稀马粪!

    “四宝……四宝!”

    黑骑队长牛昭,本就是个头号马痴,他在家里排行第三,便给自己心爱的战马起了个“四宝”的名字,足见对它的感情至深至诚。眼见自己的四弟“塌了架子”,他的心中顿感焦急如焚,再也顾不上恶臭扑鼻,飞快地奔了过去,过在地上便抱住了硕大的马头,仔细探查起了“四宝”的具体状况。

    其余的骑士们,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爱马;毫无一碗,每一匹都是犹如四宝一样:身体没有任何明显外伤、但呼吸已经开始紊乱,站是肯定站不起来了!

    论及对于马匹的熟悉程度来说,秦军黑骑都不是外行人;仅凭周围那一滩滩耗不结团的湿马粪、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味,分明就是战

    马集体吃坏了肠胃,或是被人在黑豆饲料中混入大批巴豆!

    黑骑号称是秦军之矛,无论人还是马,全都是周长风的心肝宝贝,金贵极了。平日里战马的喂养与清洁工作,根本就不需要骑士自己动手,一向都由民夫与辅兵代为打理。

    养马,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粗活;往往大户人家雇佣一名出色的马夫,工钱起码也要与二管家持平。由于马的消化系统非常脆弱,又不像牛羊一样可以反刍,所以给马槽添料一天少则六次、多则十次;而粮食与草料、干料与鲜料的比例,随时都需要根据马匹的身体状况进行调整,一年四季也各不相同;不算鲜草与粮食,仅一匹马每年的干草消耗,大约就要在四千斤左右,根本不是小康人家能够负担的一笔巨大开销。

    那些多年前还存在于南康江湖的“人牙”,有关于“广陵瘦马”这四个字,还存在着另外一种解释:由于一匹好马的市价,绝对比一名色艺双绝的女子昂贵;所以当地的“典女”才会被冠以“瘦马”二字,暗示“瘦马”的市场行情,是随着马匹的价格而进行涨跌调整。

    当然,这还只是普通马匹的价格;而秦军黑骑所选用的战马,清一色都是纯血的大食马;饮食与起居的精细程度,自然也要更上一层楼!

    男儿郎有两宗宝,胯下宝马、掌中快刀。可这兵器再好、毕竟也是死物件;而马种再劣,那也是个活物!人都是感情动物,相处的时间一长,彼此再共同经历过数次浴血奋战,与胯下皮毛戴掌的畜生成为生死之交的事,在任何一家骑兵队中,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黑骑长牛昭急忙给塌了架子的四宝,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并没有性命之忧以后;激荡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下来。他红着眼圈站起了身子,立刻抽出腰间雪亮的马刀,高声嚷道:

    “弟兄们,走,咱找那群没心没肺的苦力算账去!”

    苦命的辅兵队长白大头,眼看着一伙体格壮如铁塔的重甲骑兵,裹挟着仿佛肉眼可见的滔天怒火,直眉瞪眼朝着自己这边走来。一时之间,白大头也想不来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黑骑军;只觉得双膝一软,整个人向后仰去、一屁股就坐在了木料堆上……

    “白大头!”

    “牛牛牛牛……牛骑长……”

    “昨天夜里,是什么人负责照料战马?”

    “我……我不……我不知道啊……呜哇!你们都要冤死我了!这差事我可不干了……我回家养猪去了…你们这是要活吃人肉啊……我可没法活了……”

    白大头终日紧绷的精神,终于被黑骑军给吓崩溃了!他就势躺在满是倒刺的毛木料上、疯狂地打滚撒泼!那一根根木刺,将他那张还带着淤血的胖脸扎了个鲜血淋漓、看着活像是一名患了失心疯的泼妇!

    仅仅问了两句话,对方便开始撒泼打滚!这种猝不及防的结果,也将原本怒火中烧的牛昭吓了一跳!他转念再一想:对啊,昨天睡觉之前去过马圈,那时候战马可还是好端端的;而民夫和辅兵不负责值夜,所以战马晚上吃坏了肠胃、导

    致拉塌了架子,与人家白大头能有啥关系呢?

    “好了好了大头!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来问问你有没有昨天去马场值夜的人;没有就说没有呗,挺大个老爷们你哭啥呢?……别嚎了别嚎了,我们不问了还不行吗?我们走了……那谁啊,记得给你们白头把脸上的木刺拔干净了,本来长得就够难看的了……”

    多少有些心虚的牛昭、带上其他弟兄便直奔帐中走去;可还没走出二十步远,只听身后河东城方向、竟再次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鼓声……

    “呸!这群没脸没皮的狗东西,老南瓜的帐还没跟他们算,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陷马坑早都填平了,他们凭什么跟咱黑骑叫阵?哼,不知死活!弟兄们,听某将令,披挂上马……啊对了,马……”

    牛昭将一个“马”字,拉长了尾音,也始终没“马”出一个结果;万分尴尬之下,他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草草收尾,随后便大踏步地走到了韦达的帅帐门前:

    “黑骑长牛昭,求见韦将军!”

    “……”

    连喊三声,帐中却仍然无人应答;牛昭小心撩开帐帘,只见一身戎装、腰间佩刀的先锋大将军韦达、正跪伏在帅案前、打着微微的鼾声……

    “韦帅……韦帅?醒醒!有敌袭!”

    被牛昭一推之下、韦达的鼾声也骤然停止;随即他咂了咂嘴、连眼皮都没睁,嘴里含含糊糊地骂道:

    “白大头你给我滚!老子宰了你的心都有……”

    “韦帅……我是牛昭啊!黑骑牛昭!北燕军进攻了,现在都杀到营门口了!”

    “看过某家的宣花大斧……哎?牛骑长?你怎么来了?吃了吗?”

    “我吃什么吃啊!韦帅,我们也知道您征战辛劳,但有些事您还是得在意着点。昨天你们先锋营的弟兄值夜、也不知道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把我们黑骑战马全都喂坏了肚子,现在几千匹大食宝马、全都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蹿稀”呢!我们的战马有多金贵,您也不是不知道……”

    “等会等会……你让我缓缓脑子……打刚才你一进帐,说的是北燕军大举来袭,已经打到咱大门口了是吧?现在又说战马蹿稀、拉塌了架子。马怎么样咱一会再说,北燕军是谁在阵前顶着呢?”

    “嘿,我不是看您睡的太死,想给您提提精神吗?北燕军也就敲了敲战鼓,也不是第一回了,管他去逑!再者说来,借他们一百个胆子,还敢光天化日的前来劫营不成?”

    什么叫一语成谶、这就叫一语成谶!自打白大头躺在木料上撒泼打滚吐口水开始,周长安就已经下达了出城劫营的军令;而这道鼓声一起,也正式宣告了北燕军的第一次全面反扑,已然拉开了序幕!

    周长安站在城楼之上、望着敌营寨前一片大乱,终于弄明白了贾老六的阴谋诡计:

    敢情这“狼来了”的故事,也能倒着讲啊!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18.张殿臣

    直到秦军辅兵队长白大头,看到那群身披天佑军制式战甲的大批敌军之后,才恍然想起去找那早已不知道被丢到哪去的铜锣;然而这次负责带队劫营的“北燕大将”,却不会留给他这个机会。

    这位北燕将领乃是鲁东人氏,还有个正气凛然的名字,叫做张殿臣!

    张殿臣出生于寻常的五口之家,他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面有大姐下面有小妹,虽然算不上是富家少爷,但日子过也绝对不苦。老张家有良田五十亩,还经营着一座家传的豆腐坊,尽管工作忙碌了一些,却并不费力。老话说“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可就那两头耕牛,一匹骡子与一匹驴,也帮他们省了好大的力气。

    家中已然不缺吃穿,自张大姐出嫁邻村之后,张殿臣的爹娘便自然生出了培养儿子念书的心思。经过大女婿托人使银子,上下打点疏通关系之后,张殿臣还真从一个小地主家的傻儿子,成为了当地童蒙馆的新学员!

    张殿臣本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做什么事都有一股钻劲,学什么也都能静得下心来;虽然他的天赋未必出类拔萃,但凭着过人的专注度与毅力,想要考个举人的身份根本不难;如果再碰对了考官的胃口、走上一步大运的话,高中进士也大有可能。

    然而改变命运的方式,既没在书本上写着,土地里也种不出来。若是张老汉能够乐天知命、允许自家的二儿子做一个清闲之人,兴许也不会给自家招来灭门之祸。

    张家灭门的过程一点都不血腥,只是有些冗长繁琐而已;给张殿臣开蒙的先生,是本县的一名老秀才,还算是颇有些读书人的风骨,为人亦是刚正不阿;可自张殿臣离开了启蒙恩师之后,在儒府书院遇见的每一位大儒师表,全都是杀人不见血光、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束脩是一笔银子;师傅师娘的寿日是一笔银子;哪位师长家中有个婚丧嫁娶、也是一笔银子;就连外地云游至此的所谓儒道同门,客串一堂课业,还是一笔银子。

    银子这种小事,对于那些出自于名门望族的学子来说,根本都无需他们亲自过问,自有家人为其上下打点;可对于张家人来说、就只能多抗一天算一天了!没过多久,原本家境颇为殷实的张家,就彻底散尽了浮财;很快,豆腐坊、大牲口,五十亩良田,一整套大院,也尽数变卖一空;很快,又来了无数的“好心人”前来借银子;很快,驴打滚的厚帐,就压死了张家满门。

    士族本身是没有任何产出的,所以儒府书院的一切花销,都是通过各种手段聚敛搜刮而来的。平心而论,为张殿臣介绍关系的大姐夫,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的坏心眼;可受他托付的所谓“熟人”,却全都是儒府书院散在鲁东各地的猎犬爪牙。从“好心”借银子的朋友,到事后追 债的地痞无赖;从收地的买主、到牵牛拽驴的牲口贩子,无一不是这名“熟人”的同党;至于说书院先生许诺的“荐其入京赴试”,到也真的给张殿臣留出了一个名额……

    按照鲁东路的生源名额情况计算,轮到他入京应试的那一科、大概要排在六十四年之后。

    老张夫妇都是本分的乡下人,只觉已然辛苦种了十几年的庄稼,眼看着就到了收获的时机,即便是放血灌溉、那也得死命扛到丰收的那一天;天下为人父母者大多如此,每逢托那位开蒙的老秀才代笔家书,也历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当张殿臣莫名其妙被书院除名,遣返回乡之时,就只找到了一座塌了半边的破瓦寒窑而已。托人四下一打听他才知道、父母已经亡故、小妹也“远嫁”济水城‘’;至于说住在邻村的大姐一家,也早就被债主逼得远走他乡了……

    当时的张殿臣满腹书生意气、仍笃信这天地之间自有公理留存,当然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于是,他便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告状生涯。

    当年他选择在本乡上告,递完了状纸离开县衙,在回家的半路上被一伙蒙面歹徒打断了两只胳膊;第二年他打算远赴西林府上告,可刚离开本县不到半天,就被一个“过路”的泼皮,踢断了三根肋骨;第三年他本打算要进京告御状,可临行前与启蒙恩师透露了这个想法,次日恩师便在家中“悬梁自尽”。

    张殿臣不想告了,他也不再信什么天理昭彰、报应循环之类的事。恩师亡故的当天夜里,他便左手举火、右手执刀,先宰了巡夜的更夫之后,便在城中放起了数道大火,烧死了他认为取死有道之人。连夜逃出城后,他自此弃文从武、落草为寇!短短三年光景,便混成了鲁东路大小响马之中、颇具名望的年轻一辈。

    可惜的是,响马当的再出色,也终究只是摆不上台面的匪盗而已。可儒府书院根深蒂固、势大滔天,上结京中权贵、下交土豪乡绅;这样一棵“千年参天古树”,就连北燕周家也不敢轻举妄动,又更何况张殿臣这个领着百十号人打家劫舍的响马头子呢?

    他也本以为此生报仇无望,可没想到那盘踞西林城千百年的儒府书院,竟然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一朝全盘覆灭;而且事后更没激起一丝波澜、平静的仿佛他们根本未曾存在过一样!

    张家这笔时隔三十年的血海深仇,就这样被人家不声不响的报完了!愧领此等天恩、血性汉子张殿臣又会无动于衷?

    响马土匪虽是绿林道,但也身在江湖之中。张殿臣托人多方打探之下,得到的所有确切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人——幽北沈归。

    这也是他领受了楚墨令、甘于为周长安驾下驱使的根本原因!

    响马外出做活,历来都是最怕提前走漏风声;如今他见对面这名大脑壳的秦军既不跑也不叫、反而是低头寻找起了什么东西,便立刻高声喝道:

    “小子!”

    白大头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口中答了一声“哎?”便只觉眼前划过一道刺眼的金属光芒、身体也轻的仿佛一根羽毛、视线当中的景物迅速旋转,眼皮也就彻底睁不开了……

    张殿臣一甩沾了几滴血珠的鬼头大刀、看都没看白大头的尸体一眼、朝着身后的天佑军一挥手:

    “活的都交给我,你们就捋顺着营帐进去补刀,老子不想看见有秦军能自己从营帐里走出来!”

    这次劫营、张殿臣带出来的天佑军并不在少数,哪怕他们刻意将脚步或动作放的再缓再轻,也难免会带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噪音;可秦军的将士们早已没了精神,别说帐外传来些许杂音、就算是一道闷雷在耳边猝然炸响,也未必能有人回过神来!

    仗打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取得一场大胜乃是理所应当之事;可对于前来报恩的张殿臣来说,却绝不会仅仅满足于此。

    他这次带来了手下最得力的班底——五十名鲁东顶尖响马,全都是跟随了他几十年的老兄弟!他们这一伙人没有在寨门处做任何停留,而是重新调整了作战方式之后,便领着余下的天佑军,直扑韦达的帅帐而去。

    对于张殿臣来说:跑掉几个虾兵蟹将的话,倒是无关紧要;可至少秦军先锋大将韦达、与那两千名黑骑,可绝对不能放跑了一个!

    冲入寨门转过几道弯去,只见一片显眼的空地之上,正站着不下两千名黑甲秦军。正所谓愁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方会面之后,便不由分时的拔出了腰间马刀、向眼中的敌人袭杀而去!

    论起单兵作战能力、协同作战的素质,秦军黑骑都要比北燕军更加强悍、至于那几十名老响马,就更不在话下了;然而打仗毕竟不是斗牌,纸面能力也终究只是一个参考数值而已。

    无论是哪家诸侯的正规军,阵型演练都是最重要的一个科目,也是他们纵横沙场的本事;至于单打独斗方面的能力,一般都是用来强健体魄的一种方式而已,对战场发展并无太多裨益。

    至于说骑兵何时才会着手训练巷战技巧呢?至少对于黑骑长牛昭来说,行伍至今还从未对其有所涉略,自然也就只能凭着想象力去四杀补齐;可同样身在混乱狭隘的小战场,对于响马出身的张殿臣等人来说,来去如风、各自为战;如今双方皆在敌营腹地浴血厮杀,也并未感觉到任何的陌生与不适。

    此消彼长之下、若不是黑骑还能依仗铁甲之坚,早就在第一道人浪涌来之时,便已经化为了一滩滩碎肉、一块块残肢……

    周围领兵的营队长、都是老响马出身;凭着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根本无需张殿臣出言指挥,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帅帐外的主战场便已经完成了四面合围之势!

    然而,被牛昭寄予厚望的先锋军们,却没有一个人冲出帐外……

    这与勇气、警觉性、战斗意志全无关系;完全是这三日折腾下来,已经抽干了他们体内最后的一丝精力!

    又过了半刻钟不到,帅帐周围只余下了身负铁甲的八百黑骑,眼中也迸发出了高昂死战不退之意。

    巧妙的是,张殿臣也没有下令强攻,反而采取了类似围而不打的方式,静静消耗着对方最后的一丝抵抗力……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19.江湖人的狡猾

    先锋军第六营第四队的大帐,位于寨中正北方向,乃是最外围的一道“防线”。可直到十几名杀气腾腾、浑身浴血的天佑军甲士、持刀冲入营帐之时,队长赵友德才被灌入帐中的冷风冻醒。

    他眼看着这伙从天而降的敌军,进帐之后便一言不发、驾轻就熟扬起一柄柄满是鲜血的战刀,直奔尚在酣眠的弟兄们乱剁一气。仅仅几个呼吸过后,本就不算宽敞的营帐、便被浓郁的腥甜气彻底填满;而呆若木鸡的赵友德,也被脸上飞溅而来的温热血液,彻底唤回了魂来……

    可还未等他决定出究竟是奋力死战、还是跪地求饶;便已经便被腾出手来的天佑军乱刃齐下、瞬间剁成了一滩肉酱。

    秦军先锋大将韦达,此时正“躲”在帐中自怨自艾。他本是一个二十年的老行伍,更是秦地三大军之中的主力部队——冯翊军出身,单从这一点来说,韦达足称的起根红苗正四个字,乃是秦王周长风嫡系之中的嫡系,铁杆之中的铁杆。

    不过,他却不是一个战功卓著的沙场骁将,更不具备一个合格先锋大将、所需要的目空一切、勇冠三军。哪怕是在冯翊军度过的近二十载岁月,他也担任着主管后勤辎重的总粮监,向来都以精打细算见长、为人也足够谨慎小心,至少在二十年的从业经历当中,还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深得秦王周长风之信任。

    至少在近二十年以来,羸弱不堪的北燕军,先败于幽北、后败于漠北、更与那些战时提刀、平日贩货的南康民兵,打的是有来有回,堪称华禹大陆的头号软柿子,早已是人所共知。对手既然是不堪一击的北燕军,若非周长风的宠信,这个最容易立功受赏的先锋大将军,几时也绝轮不到韦达这个总粮监来担任。

    周长风之所以会如此用人,除了因为韦达确有过人之处以外;更重要一个原因,则是他并不想彻底敲断天家周氏的脊梁!

    秦王殿下也是周家人,还是皇长子的血脉,与天佑帝拜的也是同一个祖宗。也正是出于这层关系,他打算登基坐殿,根本无需走上改朝换代的艰难道路,大可以在获胜之后、要求天佑帝做足三请三辞的古礼,举行“禅位”仪式。

    出于这个念头,他为这次出兵北伐选择的理由,乃是“不忍天子被两家奸相蒙蔽挟持”。所以秦军从上到下、才都是黑旗黑甲“古秦王制式”、高喊着“清君侧、除奸佞”的口号“入京勤王”。

    至于天佑帝为何会昭告天下、将秦军视为北燕国之叛逆呢?显而易见,这就是两名奸相蒙蔽圣听、把持朝纲的如山铁证!

    至于说有朝一日、入京勤王的黑甲秦军,真的打进了燕京城、占领了紫金宫,并一举翦除蔡、王两党及其羽翼之后,他周长风又当如何自处?

    这事儿其实一点都不难办!正所谓国无昏君则不出佞臣,既然你三皇子一脉的周元庆昏聩无能,那理应轮到皇长子系重掌乾坤!

    所以此次秦军出兵北伐、先锋大将的人选,就不能落在只知一往无前、奋勇厮杀的匹夫身上!因为自称秦王的周长风,早已将北燕王朝的一草一木、一

    兵一民,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他想以一副圣主仁君的姿态廓清环宇,君临天下。

    既然不能点一员悍勇匹夫为先锋大将、那么将做了二十年“精细活”的韦达摆在这个位置上,简直再合适不过了!至少他不会无端枉造杀孽、给自己脸上抹黑;也不会犯下贪功冒进的错误,在战术层面上来看,也可以规避风险。

    不过正如周长风看错了盟友谛听一般、他也同样想错了韦达其人。可以说战局发展至此,主要就是因为总粮监出身的韦达,想出了一个自以为稳妥的“倒班制度”。

    他之所以将一万多的先锋军,全部安排值夜;主要目的就是想加快营盘的建设进度,顺带保护先行一步的粮草辎重。如此一来,防御能力自然犹如铁通一般稳固,足矣令二十万北燕军望而生畏;但先锋军的将士们却因为过重的负担,再加上贾老六那一坛子名为“火上浇油”的大补酒,耗干了最后一丝精神!

    一万余名在各自帐中昏睡不醒的勇士,绝对要比一万多头会走会逃的猪,死的更快!

    想二十年以来,韦达之所以愿意委身总粮监之位,就是为了得出空余的时间、用来刻苦钻研用兵之法;而他一直以来的最大梦想,就是能够得到一个驰骋沙场、建功立业的机会。

    二十年不飞、飞必冲天;二十年不鸣,鸣必惊人!

    也许是处于职业病的原因,韦达将营盘的建造速度、与粮草辎重的安全程度,视为取胜之本;自然就忽略了士兵身体与精神的极限,也忽略了人与死物之间的差别。

    纸上谈兵二十载,终究抵不过亲自吞下一场大败;只可惜有所长进的韦达,只怕在没有机会一展抱负了;而那一万多名冯翊军的精锐老兵,也被自以为是的韦达,一朝葬送,死的窝囊极了。

    耳听得帐外的厮杀声越来越弱,韦达也终于苦笑着接受了这个结果。无论是对自己空耗二十载的光阴;还是对周长风与陈子陵二人的知遇之恩,他总得做出一个体面的最后交代。

    枯坐帅帐的韦达,终于动了!他从抽出一柄匕首、挥手割去头顶发髻、又小心翼翼地压在了先锋大将的金印之下;随即他又将狮头盔从架上取下,轻轻吹走并不存在的灰尘,将其端端正正地罩在了金印之上……

    薄薄一层帐帘被人掀开、以发覆面、身披暗红色将军甲的韦达,终于迈出了最后一道屏障,将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之上!

    帐外景色映入眼帘,除去八百名身披铁甲的“黑骑步兵”之外,皆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北燕军服、再无半片黑布。韦达扯出一抹苦笑、走到了黑骑长牛昭身边低声说道:

    “待开战之后,你等黑骑身披甲胄、可迅速向西突围而去;战马军械丢了可以再置、可你们这群精锐骑兵、却需要十年的光景整训。放眼大局来看、我韦达可逞匹夫之勇、死战不退;你们不行!”

    说到这里,他一拍牛昭的肩甲、未等回应便迈步上前高喊:

    敌将何在?阵前搭话!”

    弃文从武的张殿臣、扛着明晃晃的鬼头大刀、从分开两侧的夹道当中走了出来:

    “老子跟你没话可说,要打你就上来厮杀,不打就跪地投降!”

    “如果您当众许诺、可以放我这八百弟兄一条生路,那韦某人也愿意“自献首级”。”

    “把我当傻子骗呢?这可是八百名黑骑军啊!恐怕就只有陈子陵的脑袋勉强够换吧!弟兄们,你们都给我听仔细了!瞅准了那些身穿黑甲的秦兵,他们每个人的脑袋、可值一百两银子呢!而且那一身黑色的铁甲,也价格不菲;谁抓到的人、盔甲就归谁处置!”

    听着张殿成喊出百两赏银,周围的北燕军卒全都吃了一惊

    “当家的,一个脑袋一百两,这八百多人算下来足有……额……可是一大笔银子呀,您拿的出来吗?”

    “这位将爷,您老人家说的话能算数吗?是不是听者有份啊?”

    “小卒子都一百两了,那披头散发的将军,还不得值个一千两啊?”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而被团团围困的八百余精锐黑骑,竟被手下败将的北燕军视为无物,仿佛成了牲口贩子养在圈里的牛马,任人指指点点,询问身价;更有好多的人,竟然已经打听起了这种造型古朴、质地精良的黑色铁甲,市面上到底价值几何……

    而张殿臣则拍手压住了喧哗声,无视面色铁青的敌军,拍着胸脯向大家作保:

    “大伙听清楚了啊!刚才我说的话绝对算数!不管是河东守军也好、天佑军也罢、一律听者有份!要是八万两银子太多,你们觉得我张典臣不配开这个口、不是还有四皇子兜底吗?不怕没银子分!”

    此话一出口,人群中再次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讨论声;有的人在算老家的房价地价、有的人在算自家捅出的外债窟窿;还有的人在算爹娘兄妹的汤药费、也人还在打听回乡娶上一房媳妇,到底准备多少银子才够用……

    在所有人的眼中,这伙装备精良、武艺出众的黑骑军,已经成为了会走会动的一锭锭银子,也成了他们迈向富贵生活的阶梯!然而那一道道热切中带着贪婪的目光,却将失去了战马的黑骑军士,与“光杆老将”韦达彻底惹怒了!

    且不说两军之间存在的敌对关系,单说一套黑骑士卒甲胄,仅造价就已经超过了一百二十两白银!合着自己这颗脑袋不但一文不值、还给战甲拖了二十两银子的后腿!

    逐渐失去理智的牛昭,也彻底放弃了率军突围的念头、擎起战刀便直奔“不识货”的张殿臣杀去!

    “都数清楚了啊,敌人总共也就七八百,谁抢着可就是谁的!水漫了,合字的扯滑(敌人杀上来了,江湖同道赶紧退开)!”

    早已急不可耐的北燕兵,“呼啦”一声向前战圈正中涌去;可那些听懂了“春典”的鲁东响马,却默默向人群外围撤去……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20.造星

    从感情的层面来说,黑骑长牛昭身先士卒、不畏生死,的确是将八百黑骑拧成了一股绳,与潮水般涌来的北燕军展开了殊死一战;可从战术层面来看,由于他身先士卒的英勇壮举,也导致己方结成的圆阵瞬间分崩离析。

    失去了彼此互为项背的阵型依托,尽管他们的盔甲与兵刃、个武艺与身体素质,都远超北燕军不知几何;可兵力差距实在太大,又身陷层层包围之中,根本没有闪转腾挪的空间;再加上甲胄附带强大的防护能力,自然也伴生了极高体力负荷的致命缺陷……

    再孱弱的浪花反复拍打岸边,终会有冲溃堤坝之日……

    由秦军先锋大将韦达、与八百名黑骑军共同上演的这场困兽之斗,终于还是落下了帷幕;直到韦达胸口中刀、背靠帅帐、咽下了了最后一口气之时,他们已然拼掉了不少于三千名北燕军!若不是黑骑被人浪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若不是韦达被多处外伤、耗干了体内最后一滴鲜血,这个数字一定还会成倍增加……

    贾老六与周长安,也站在城楼上看完了这场不算漫长的歼灭战。次日清晨,一道捷报由河东城发出,飞马驿卒途径各地村县州府、皆会高声呼喊“河东大捷、歼敌数万、斩将两人”之类的话;北燕民心安定、天佑帝君威大盛。

    至于河东城的具体战况,坊间传言是这样说的:兹有鲁东义士张殿臣,率数十名同乡武林高手、驰援河东战场。张义士率孤军深入敌后,一举歼灭秦军万余士卒、俘缴溃兵与辎重无计其数;更在后续援军的帮助之下,于敌阵腹地围杀敌军王牌重骑多达两千有余,连同主将韦达、黑骑长牛昭二贼,一并斩于阵前。此一战,河东城内的北燕军出兵八千有余、战后死伤过半;而张殿臣及数十名民间侠士、竟连一道伤疤都没有留下!

    一时之间,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经北燕百姓的口口相传,演绎出了无数不同的版本;可故事当中的破绽实在太大,有心之人一眼便能识破其中真伪;即便是那些目不识丁的草莽武夫、也大多抱着不屑一顾的态度。

    仅仅五十余民兵团练、便杀敌过万、更剿灭了两千余重甲骑兵?难道那个张殿臣、找来了五十名岳海山助阵不成?

    今时今日的北燕王朝,实在太需要一场大捷了!至于这场大捷之中、究竟包含了多少水份,对于天佑帝本人、以及两位架空皇权、窜政乱国的“奸相”来说,也都无关紧要了。!

    御书房中,天佑帝看完了周长安亲笔写就的战情奏报、挥手递给了对面的两位丞相:

    “呵,竟敢跟朕玩这套把戏!什么民间义士、什么鲁东张殿臣,这小子分明是怕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会给自己招来祸事罢了!不过就是一块烂木头罢了、仅小胜一场、竟然担心有风来催了!哈哈……”

    王放草草扫过了一眼奏报,又在脑内模拟了一阵之后,这才摇头晃脑地说道:

    “老臣倒是有不同的想法。只从结果来看,此一战中

    ,敌军的先锋大将韦达、之输在了实战经验有些匮乏罢了;说句倚老卖老的话,老臣对韦达与安平王双方、都算有所了解;而这次我方能够获胜、天命运势足占八成!”

    王放一改往日粗放豪迈的性格,反而把话说得略有些含蓄,但意思却十分清楚了:周长安的能耐与斤两,自己这个当师傅的还能不知道?仅凭他一人、还不足矣与韦达相提并论;所以,周长安身边、或者说是河东城前线,一定另有高人!

    右丞相蔡熹一生从未掌军,所以对于兵家之事、也仅能做到纸上谈兵的地步,算不上是什么行家里手;可他紧皱着眉头、默默比照了两种说法之后、竟然说出了这样一番发人深省的话:

    “臣有一席罔言,还请陛下先恕过不敬之罪。安平王为人谨慎谦恭、做事条理分明、既不贪功、亦不惜身、再考虑到他身怀天家血脉,便更加难能可贵。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一位首领,赤乌才能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导致了安平王的眼界略显狭窄、心胸过于“细腻”,常会在小道上过分追求精细,在把控全局方面却略有不足。就此次河东城大捷而言,我与王左丞的意见一样,这绝不是安平王惯用的行事风格!对了王炮仗,你是安平王殿下的启蒙恩施、郑益之又是你的大弟子,难不成是益之的借花献佛之举?”

    王放闻言哈哈大笑,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尖说道:

    “我说蔡驴子啊,你以为太子殿下被你塑造成了自己的模样,郑谦也定然与老夫如出一辙?我看你怕是忘了一点,益之那孩子虽是我的弟子,但我等皆是儒林学派出身:无论是德行还是课业,全任由门徒自生自长,师长根本不会为其规划道路!”

    王放接住蔡熹递过来的刀柄、反捅对方一刀之后,随即呷了一口浓茶,敲着桌面说起了正事:

    “论及用兵之法,正、邪、奇、诡乃是四条大道,彼此不分上下高低,皆由用兵之人的能力而决出胜负。你蔡驴子生了个好儿子,贵府的大公子蔡宁,的确生来便是将帅之才;可惜啊可惜,他在你们儒府学派的误人子弟之下,学成了一个榆木脑袋!现在的他正、奇有余,而邪、诡不足,注定无法为成为千古名将。至于说我那大弟子益之嘛……我就只有八个字的评语:大胆妄为、心沉似海!如果当初河东城做主之人,真是益之的话;那么以他那副贪婪至极的好胃口、肯定扛不过第二夜的巨大诱惑!”

    周元庆听到此处,急忙插话问道:

    “那依牧北公之见,河东城之胜,首功究竟归于何人?”

    王放歪着头想了半天,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说句实在话,直到现在老臣也一样糊涂,韦达这仗究竟是怎么打的!不过安平王的意思,倒是已经很明白了;他想要把这笔天大的战功,记在这个“鲁东张殿臣”的头上!无论他的用意如何,我等自当鼎力支持便是!”

    接下来,三位北燕柱石便开始讨论起如何为张

    殿臣封赏造势;而当天夜里,扛着鬼头大刀的张殿臣、应邀来到了河东城外的简易马场。

    早在火焚秦军遗营之前,那两千余匹吃坏了肠胃的大食战马,便被那些投降的秦军辅兵、赶回了河东城中。此时此刻,马场外围了一大群人,个个都在抻长了脖子向马场方向望去。

    只见马场当中的秦军俘虏,每个人都举着一个小竹管,依次朝着马嘴当中吹送丸药!也不知道这丸药到底有什么功效,每一匹卧槽的战马在服药过后,还没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已经打着响鼻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直奔食槽而去。

    一见药丸惯用,所有的天佑军都长出了一口气,开始对着那一匹匹重新焕发生机的宝马,指指点点地分起赃来。只见人群当中的贼祖宗贾老六,拍了拍手压住了喧哗,随即对着人群大喝一声:

    “殿臣那小子来了没?”

    “贾老祖,我在这呢!”

    “快来快来,老祖给你介绍一位读书人!”

    “呸!老子这辈子就恨读书人!看见咱这柄鬼头大刀了吗?专砍读书人的脑袋!贾老祖,你要是非给我们俩引荐一番,可提前给你的朋友请一个好鞋匠!”

    为什么要请鞋匠呢?皆因为按照北燕的规矩:下葬之前,总得留个全尸才算入土为安;而有的鞋匠,就是专门替“砍头鬼”缝脑袋的!

    贾老六回头看了看满面尴尬之色的军师郑谦,耸了耸肩膀;而郑军师也踌躇了半晌,这才赶开口回话:

    “张义士,儒林学派也砍吗?”

    “儒林学派啊,看在贾老祖的面子上,断一条腿吧…慢着!齐元公和你是什么关系?”

    “论及师门辈份,齐元公乃是家师牧北公的师兄,也是在下的亲师伯!”

    有了这一层关系在,张殿臣将手中大刀向后一递,甩开大步冲入人群、直奔着贾老六身边的文士而去:

    “哈哈哈哈,兄台既然是齐元公的亲师侄,那咱们也不是外人了!说吧,有什么事用得着我张殿臣的?”

    “唔,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在下想点出一支劲旅、换上那些黑骑军的行头,给遭逢大败北燕中军、补上一招回马枪!根据郑某人的猜测,对方刚遭重创,眼下士气定然低迷;再加上黑骑军乃是叛军的王牌精锐,他们正望眼欲穿的期盼着,能有残部凭借战马坚甲之利、杀出我军重围;如果能凭借此计,取走陈子陵的项上人头,那是为再好不过;如果斩首行动失败的话,也多少能引出一伙出营追敌的黑骑军;我等正好提前在半路设下埋伏,定叫对方有来无回!”

    张殿臣听完对方的计策仰天大笑三声、随后双手抱拳,扔下这么一句话来:

    “行,这法子好!我同意了,就这么办吧。那你们先忙着,我就回营睡觉去了…”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21.断章取义

    张殿臣是个文人底子,多年响马生涯历练下来,早就熬成了精。既然他能在儒府学派的老巢生存至今,又怎会听不出此一计中隐藏着何等凶险呢?的确,此计无论成败,都可以再次给予秦军一记重创;甚至还有孤身入敌营、擒杀敌军主帅、进而扬名天下的可能性!而他张殿臣也定可借此一战,在华禹大陆声名鹊起,成为乱世之中一颗璀璨的将星!在北燕乱局平定之后,登台拜帅、成为一方诸侯,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这天下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巨灵侯究竟是怎么死的,别人或许不甚明了,他张殿臣还能不知其中因由吗?若只是带着几十个老兄弟、乔装改扮深入敌后、对于他来说倒不算什么大事;可人家那中军大帐之中,到底隐藏着多少武林高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再者说来,自己带着五十骑从鲁东赶赴三晋河东城,乃是由于接到了百年未曾出世的楚墨令,又自认欠了沈归一个天大的人情未还;根本不是为了攀龙附凤、走这一步华盖运而来!换句话说,张殿臣本就被儒府书院的肮脏恶心透了,根本就不想参与庙堂之上的蝇营狗苟。

    他张家被儒府书院之后,走投无路之下,是江湖人收留了他、更是江湖饭养活了他;他也早就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何必非要搅合在官场之中,摸上一手的脏呢?

    所以,这个流芳百世、功盖千秋的好机会,还是留给更有需要的人吧!张殿臣还想多活些日子、再娶上一房压寨夫人,给他老张家开枝散叶呢!

    然而他才一转身、贾老六便伸手揽住了他的胳膊,意味深长的盯着他不言不语;而郑谦也谄笑着凑上前来、恬不知耻的拍着他的肩膀、极力鼓吹此计的若干好处:

    “贤兄听完之后再走不迟!此时此刻,张兄剿灭韦、牛二贼将的英勇事迹,早已传遍了整个北燕王朝;上至紫金宫中的陛下与二位贤相、下至北燕各路军民百姓,皆视张兄为北燕柱石、将星转世!即便张兄厌弃名利禄、但为黎民百姓着想,此时也应勇于承担重任,再次予敌军重创;令其只知向北而拜、再不敢直视我军锋芒!当然,我郑某人可以作保,只待天下重归承平之时,进可封侯拜将,退一步,可为闲云野鹤,一切皆听凭贤兄自决,断不敢有人勉强兄长!”

    张殿臣本不是利欲熏心之辈,自然也不会被区区几句“家国大义”,便唬的头晕脑胀;他刚刚挣脱了郑谦的搀扶、打算继续回绝对方,却反而被贾老六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殿臣,这里面可还有小少爷的人情在呢,要不然你再想想……”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立刻把他所有的言语都打回了肚子里,只能点头应允下来。可直到张殿臣身披黑甲、领着几十名“黑骑溃兵”向西逃窜之时,心中仍然是惴惴不安。

    他所担心的,就只有一件事:贾老六此人,的确是江湖上颇具名望的大字辈,但他本人却并非武道高手,又如何能拍着胸脯、定保得自己有去有回呢?

    贾老六虽是一名

    荣休多年的老贼,可自打他年轻之时,便以“言出必行、行而必果”闻名于江湖。他与有着“二指探日月,一掌飞金钱”之称的贼祖宗楚植、乃是同门师兄弟,皆是出自于“义盗门”的顶尖飞贼!

    也正是因为出身过高的缘故,所以才会空着这一双“捉财妙手”不用,年过七旬之身、却仍然过的穷困潦倒。

    贼与贼不同,义盜门的江湖地位与名门正派无异,皆因为门规森严、择徒谨慎;义盗只劫取不义之财,一应贼赃,除去个人的吃喝用度以外,必需全部赈济黎民苍生;死前除了一身穿戴、一卷草席之外,不能留下一文浮财,方不辱没“义盗”二字!

    按理来说,有这样一名老牌义盗作保,张殿臣理应“安心上路”;不过他是江湖人出身不假,对乐善好施、游戏人间的贾老六,也是一百个放心;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毫无理由的感到不安与惶恐。也正是这种毫无理由的危机感,使在他与鲁东路官匪两道多年周旋当中,无数次的死里逃生!

    河东城方向的激战才刚刚开始,远在百里之外的秦军大帐,便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前方的探子不断传回实时飞报,陈子陵与汪宜的脸色也变得愈加凝重;可反观坐在帐下的诸位武林名宿,脸色却并无半点忧虑;尤其是面色黑中透红、正在与关北斗“咬耳朵”黑狗,神色还略显兴奋,纯粹是看出殡的不怕事大!

    “咳!堂下诸位英雄豪杰,今日韦、牛二位将军之殇,皆因陈某人决策失误所致,与阵亡将士无干。额……且不知谛听二位贤兄,对陈某此败有何指教呢?帐下皆是自家人,有何话讲,也应当面直言才是!”

    黑狗这一辈子只对关北斗一人服气、就连宋行舟这个谛听大老板,都很少见他的好脸色;如今一听陈子陵话中带刺,他立刻阴阳怪气的顶回了一句:

    “此一战胜也好败也罢,都是你们秦军自家事,与黑爷何干?我们哥俩说我们的,你说你的,咱谁也碍不着谁!你啊,纯粹是对着媳妇叫大嫂子,没话浪荡话!”

    帐下除了掌门就是护法,但也都是江湖草莽出身;除了几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出家人、与几位堂客之外,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也给陈子陵这个侍卫出身的秦军主帅,闹出了一个大红脸来!

    “咳咳……无量天尊……”

    关北斗面带不悦的口念道号、一荡手中拂尘,打在帐中逐渐凝滞的空气中、抽出了一道闷响;方才还满面戏谑挑衅之色黑狗,闻声立刻正襟危坐低头不语、嘴角却仍止不住地向上抽搐着……

    “依贫道愚见,方才陈帅之言,倒也有失公允。此败主责当然不在先锋将士身上;可亦与陈帅、汪先生二人无干。贫道认为,今日之失,实乃非战之罪、皆因天道所至……”

    陈子陵本以为关北斗开口是为了训斥黑狗,顺带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可没想到他前半句还算是人话,后面却开始质疑起了天命所归何人!他越听越觉得生气,顾不上先让对方讲

    完,右手立刻拍打帅案,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关道爷,本帅必须提醒您一句:您本是北燕国师不假、但现在却是秦王亲口敕封的大军师,与秦地军民百姓乃是休戚相关、共荣共辱!如你认为天道不助秦人、又为何将己身也交托于与秦王殿下?”

    关北斗的风寒才刚刚有所好转,此时还有些许病根未除、只能连连摆手否认;待咳喘稍微之后,才开口做答:

    “咳……华禹大陆的皇气,的确已随龙脉移位;关于这一点,贫道早与秦王有过交代;然天命虽不可违、却可因势利导;至于关某助秦而不助燕,也皆因为天道在燕、然天命却不归燕王元庆。陈将军且暂缓雷霆之怒,且听山人慢慢为诸位道来……”

    也不知关北斗是不是烧坏了脑袋,竟然一改往日里故弄玄虚的模样,开始给帐下众人讲解起了始末原由。虽然他口中所言玄俗参半,大部分的人都听了一个云里雾里;然而黑狗不但听了个清清楚楚、心底更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听自家三哥这副口吻,怎么像是在交代身后事呢!

    原来关北斗之所以会唆使秦王、去网罗天下武林人士前来参与叛乱,正如同他方才所言一般:天道在燕、而天命却不在周元庆身上!

    位于长安城龙脉的九爪真龙、已然离穴归天而却;而北燕紫金宫下开辟的那道“新龙脉”、本又是一条恶龙所化;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华禹大陆才会兵祸不休、战火不熄;而关北斗身为方外之人,之所以会鼠首两端,先从燕、后叛燕,也是由于同样的原因。

    至于关北斗放着好好的玄岳道宫不住、反而入世修行,更不是世人所想那般不堪。

    关北斗的恩师木莲真人,乃是玄岳道宫的第二位天灵脉者。在木莲真人兵解飞升之前,还将他的地灵脉,赐给了幼年关北斗。当然,在玄门教义当中,地灵脉被称为“道心”;而木莲真人赐给关北斗的“道心”,名曰“无为”。

    不过也正如江湖传闻一般,木莲真人在兵解飞升之前,的确当众留下遗命:不许关北斗接任掌教之位。不过,这句话并不完全;因为木莲真人留下的遗命,乃是“在关北斗彻底参悟道心之前,不许其继任掌教之位”。

    断章取义、谬之千里。

    如此一来,关北斗为何而嫉妒怨恨?又何必要离开玄岳道宫、去当什么北燕国师呢?其实,他之所以入世修行,就是怀着一颗悲天悯人之心,想为华禹大陆寻找一位英明的君主,从而彻底结束绵延不休的混乱世道。

    且不说关北斗有没有自视过高,若只从出发点来看,实在是足够光辉、绝对正义,足矣令天下人万分钦佩了!只不过他这一番悲天悯人的苦心、好像与他先师的期望与教导、完全背道而驰!

    因为木莲真人送他的道心,名曰无为;换成市井俗话来说,那就是“老实待着”的意思!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22.同路不同道

    既然关北斗把自己摆在了“替天行道”的位置上,要为华禹大陆选择一名雄才大略的英主,那么必然就要从现有的人选之中,进行首轮甄别考核。

    无论从哪方面看,北燕王朝的天佑帝周元庆,无疑是众望所归的那一位。关北斗之所以会寄身于北燕钦天司多年,就是为了近距离考察其人其性、其心其智罢了。

    然而经过多年相处,他发现周元庆虽有帝王气运加身、但多年来却不思锐意进取、只知玩弄帝王心术,竟被两位丞相的私斗党政,绊住锐意进取的脚步多年,也连累了整个北燕王朝每况愈下,吏治昏聩腐朽、军队庸弱无能,百姓民不聊生,更失了华江以南的膏腴之地;尤其在近几年间,华禹大陆群魔四起,江南有蛟龙闹海、漠北有狼族环伺、西疆有妖僧袭扰、东海有异族乱华;更有幽北大萨满李玄鱼,竟以自身性命精血为引、祈来妖星沈归转世;此子妖气愈发浓郁、近日已呈乾坤倒转、山河俱碎之相……

    而北燕统一华禹的路、仍然还是遥遥无期;这个被关北斗认定可以开辟大一统时代的王朝还未兴起、便已呈大厦将倾之兆,实乃千古未见之凶!

    周元庆其人雄才伟略、更有天道气运加身、然而却选择自甘堕落、最终也招至了人神共弃的结果;虽关北斗身为北燕国师、除了扼腕叹息之外,也无力改变天道运转的轨迹。时光荏苒、白云苍狗,关北斗将其半生心血、全部投注于北燕王朝的身上;至今燕帝元庆阳寿已不足十载,再无一统华禹之力,他此时不走、又更待何时?

    从这个角度来看,关北斗此时才背弃救主、倒反北燕,也算的上仁至义尽了。

    出于他的判断,此时的华禹大陆群雄四起、妖魔乱世,光是额头生蛟、肋下见翅的蛟龙,已然诞生了无数条,却始终未有九爪金龙降世的迹象,显然是轮到了“大洗牌”的时刻。不过似今日这般群龙无首、妖魔横行的混乱之局,在岁月长河之中、也以不同的面貌、出现过许多次。最终的结局,无非就是等“蛟龙们”拼出最后的赢家、此人便自会褪蛟化龙,乘风而起、光照华禹大陆、福佑江山万民了!

    根据关北斗推衍天相得出的结果来看:如果任天道自行运转的话,华禹大陆重归大一统的时机,最快也要在一个甲子之后才会降临;那么也就是说,华禹大陆的黎民百姓,起码还要忍受六十年的战火洗礼,才有可能盼到休养生息的太平盛世!

    六十年的群雄割据,祖孙三代的浴血哀嚎,这个机会的代价也实在过于惨痛了!

    既然百姓不能再等,那关北斗就只能人为制造出一个乱世之主,盼此人能够结束群魔乱舞的晦暗世道!而三秦之主周长风,便是当任不让的首选人物。

    在玄门堪舆术的理念之中,真龙本是天界神兽,是通过支撑着天界与人界的天柱走廊——“不周山”,才会降临俗世凡间的。所以人界风水龙脉

    的祖穴,便起于西域的不周山、主要作用便是温养人界气运,孕育天地万物。

    而华禹大陆的习武之人、也有不少妄图通过征服不周山的方式、或印证自己的修为程度、或祈求褪去**凡胎的桎梏、跻身天灵脉者的行列;然而时至今日,仍不见一人能够得以回还。

    世人皆知,无山水之局,则不成龙脉。华禹大陆的龙脉、乃是一条中龙,而秦岭便是龙脉本体、也就是龙身;而龙血便是水源,主动脉便是分割华禹南北的淮水;而龙头部分,便是处于山水环抱之中的古都长安城了。

    可惜的是,自打前朝陷入内乱之后,长安城的八水环抱之势,便被连年的战火破开格局;自龙脉灵气耗尽之日、大燕王朝也彻底宣告解体。

    而燕京城的“新龙脉”有山无水,本格镇物更是一条沙漠恶龙所化;而河流既是龙脉的血液,那么燕京的“沙之海”、又如何能比得上真正的河流呢?所以北燕王朝仅立国百年,吏治风气与社会阶级、已然彻底僵化,不见一丝活力。

    不过这龙脉山水、格局气运,终究只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虚物;而所谓的龙脉阵势——八臂哪吒城,也只是死物而已。一条龙脉究竟是否能翱翔于九天,主要取决于风水局的“主镇物”,也就是气运加身的那位真龙天子。

    根据关北斗说法看来:秦龙有形而无神、燕龙有神而无形。也就是说他认为秦主周长风,空有真龙血脉、可惜却无气运加身,这辈子就没有登基坐殿的命!不过这个问题对于关北斗来说,倒也不算棘手;毕竟他身怀堪舆术数的一条地灵脉,通晓截气易运之术,就犹如林思忧的“回春手”一样匪夷所思。他只需截取周元庆身上的气运、“嫁接”到与他同宗同祖、同血同源的周长风身上;再以周长风为载体,引燕京城下那条沙漠恶龙西渡秦地、置于“八水抱长安”的真龙枯穴之中温养锤炼;待彻底化去凶煞苦厄之气以后,至少也可迎来数百年的太平盛世。

    如此看来,关北斗的全盘计划,本心足够高尚悲悯、胸怀气魄也堪称傲视古今;然而这种玄之又玄的说法,却令正常人实在难以接受。至少西疆的大金童佛、与南泉禅宗的宗净法师听完之后,都是一脸“你到底在说啥”的尴尬神情;至于那些没有玄学理论根基的江湖武林人士,就更是听的如坠云雾深处,完全不明其所云。

    这些“粗坯”互相对了对眼神、又看着悲天悯人之中、夹杂着洞明世事味道的关北斗,总觉得他随时会拿出一道符篆、或是一柄桃木剑“相赠”,然后再狠宰自己一刀……

    “关道爷,尊驾仙名久闻于江湖,我川蜀青衣派上下皆万分钦佩,亦深信不疑;只是尊驾的堪舆推衍术数、实在过于玄妙虚无;而帐中诸位、包括愚妇在内、又大多都是胸无点墨的江湖草寇,实在不能理解天道之广袤、堪舆之玄妙。依愚妇之浅见、索性您就直说了罢!我等经此一败之后,又该做些什么、方不违

    天地之大道?”

    如今开口说话之人,正是川蜀青衣派的掌门人陆蕊娘。单凭她的遣词酌句之中也能看得出来:陆掌门自称愚妇,显然是过于自谦了!。

    至于她与西岳太华的须臾剑叟徐天川之间,的确颇有一段绯色往事,更在江湖上广为流传,对其二人的评价也是毁誉参半。不过两位当事人,对待这份孽缘的态度倒是相去甚远:已然死在沈归剑下的徐天川,每每提及此事,不但态度诚实洒脱、往往还会在不经意之间,显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来;而陆蕊娘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又身为青衣剑派的掌门,所以平日倒是无人敢在她面前,嚼这种烂舌头的小道消息。

    青衣剑派乃是女派,上到掌门人、下至附近村县的帮工,清一色都是女眷。这样一个红粉剑派,自然也少不了要引来狂蜂浪蝶、脂粉大盗之类的下三滥;若是没有过硬身手顶门立户,青衣派的牌匾、早就湮灭在江湖之中了!

    单以陆蕊娘那一手“青衣渡凌云”来说,可绝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至少凌云剑派的掌门人,已经用血的代价证明过这一点。否则以徐天川之能,为何致死也没能抱得美人归呢?还是打不过这个狠婆娘而已!

    关北斗听闻江湖女侠之首——陆蕊娘开口问计,立刻手捻银髯、先吟了一声道号:

    “无量天尊!既陆道友快人快语,贫道也就直言相禀了。正如山人先前之言、今日秦军先锋一朝覆没,实乃天道所致;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所以根据贫道猜想、今夜北燕军还会前来劫营……”

    说到这里,关北斗紧闭双目、双手迅速掐算、口中自言自语;片刻之后,他的双目猛然睁开、扭头向帅案后的陈子陵、射出了两道骇人的光芒!

    “大事不妙!据山人推测,今夜天象应呈乌云盖月之势、只怕今夜前来劫营之人,必然经过了乔装改扮、企图瞒天过海!而星河也是黯淡无光、亦是被乌云遮盖所致;这预示着秦军将士互不相熟;而提前布防的明暗哨探、也很容易会被乔装改扮过后的敌军、蒙蔽双眼……”

    关北斗刚说到这里,立刻被帐外传来的一阵人吼马厮所打断;紧接着,有一位浑身浴血、断去左臂的亲卫、未经请示便闯入帐中:

    “禀陈帅,兹有小股北燕军、扮做我军黑骑将士、借口刚刚突围而归、进入了中军大营之中!如今他们已然扬刀立马、正直扑您的帅帐袭来!由于帅帐腹地皆是辅兵、只有我等亲卫营弟兄、尚在帐前死命抵挡敌袭;然而黑骑甲胄固若金汤、我等短时间内无法伤及分毫!还请诸位即刻撤出帅帐向西突围,暂避敌军锋芒;此时传令兵已然悄悄摸出主营、我军黑骑转瞬即至,必可将贼子尽数当场绞杀!”

    断臂亲卫的这一番话才刚说出口,凡帐中之人,皆以一种“毛骨悚然”的眼神、死死盯着关北斗!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23.好汉不吃眼前亏

    关北斗身为顶尖神棍,对于行骗的节奏早已掌握至炉火纯青的地步,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口不言;至于负责谛听情报运转的黑狗,闻言则低头撇了撇嘴,忍不住扯出了一抹嘲弄的笑容。

    关北斗说真话的时候,从来都没人愿意相信;可如今他借着自己给的情报伪装成“先知”、却立刻博得了数道崇敬虔诚的目光!怪不得江湖上金门的相士,总把“腥加尖,赛神仙”这句话,挂在嘴边上呢!

    随着“扑通”一声闷响,那位刚刚完成使命的断臂亲卫、紧咬着牙关倒在了地上、随即又强迫自己跪正了身体,固执地等待着主帅的决断;而陈子陵望着这名脸色惨白、身负重伤的亲卫,几次开口想要拒绝,却被对方那不断渗血的伤口封住了嘴。关北斗见亲卫的脸色、逐渐由白转青,也没心思继续装神弄鬼,而是朝着黑狗抬了抬下颌,对方便一言不发地上前为其截脉止血。

    陆蕊娘对于血腥味并不陌生,却仍以袖掩面,语气却十分淡然地说道:

    “呵,北燕人的心肠果真歹毒至极,可惜“那一对儿招子”却不太亮堂!难不成他们以为凭着几匹老马、几身“铁疙瘩”,就能把咱这中军大帐给挑翻了不成?如今许荣桓尸骨未寒,他们就已经把这事儿给忘的一干二净了?嗨,我也是瞎操心!陈帅麾下可都是虎狼之师,这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的,咱们这些粗人哪有用武之地呢?关道爷啊,我看您也不要枉做小人了!陈帅自有成竹在胸,此乃诈败佯输之计,根本就无需我等插手!”

    陈子陵被陆蕊娘噎了嗓子,神色几经更变。他本有心自立自强、可略微衡量了一下黑骑军的回援速度、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于是他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放下了一军主帅的可笑自尊。

    “帐中诸位高贤、皆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名宿;似陈某这般凡夫俗子、不过区区萤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眼下敌军携大胜之势前来劫营、兵锋正盛,中军主寨已危如累卵。所以陈某人恳请诸位,至少在黑骑援军回援之前,劳烦诸位高手将来犯外之敌拒于帐外,且不知陆掌门意下如何?”

    陆蕊娘听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眼中立刻闪烁出嗜血的光芒:

    “陈帅这一番话可是有些见外!如果您能做主、将青衣派方圆百里土地、许给鄙派作为“福田”的话;那么这一小股来犯之敌的首级,就权当是我青衣派的回礼好了!”

    市面上有句话,叫做“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但眼下正处于“买方市场”的陈子陵,根本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如今他听完对方的开价之后,只得硬着头皮应允下来。虽然面上无喜无悲、但藏在帅案之下的拳头却紧紧握紧、指缝中也有点点血红渗出:

    “好…好…那就有劳陆女侠了……”

    陆蕊娘露出一抹“果不其然”的微笑、随即一把抄起桌边长剑,撩帘迈步出帐;而关北斗望着脸色铁青的

    陈子陵,竟微笑着开口劝解起来:

    “陈帅无需感到羞愧忿恨,关某相助秦王的方式,便体现在此时此刻!归根结底,凡人修习武艺的根本原因,皆是想要突破**极限,与天道桎梏相争相抗;眼下敌我两军之争、看似是为了争夺一张龙椅、实则乃是秦地欲取燕地气运、用于补益温养己身;而这些与天道抗争的习武之人,便是三秦子弟的最佳助力!欲将取之、必先予之道理,贫道也无需赘言;想这普天之下、良田沃野又何止百里千里;陈帅乃是将星下凡、注定要成为大秦柱石,又岂可被区区百里封地而蒙蔽了双眼?陈帅,你的志向应该在九天之上、何必拘泥于地上的一缕尘埃呢?”

    关北斗的劝慰之言,却被陈子陵听出了别样的滋味。

    秦地民风彪悍、生活富庶不假,但毕竟也是一隅之地,又如何能与家底殷实的北燕王朝争夺天下呢?北燕王朝治下子民无数、而那些被掩埋在沙土之中的辅国良才,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如今随便蹦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张殿臣,翻手便覆灭了秦军先锋营;眼下更胆大妄为的派出几十名死士,想给自己喂一招“黑虎掏心、直捣黄龙”来尝一尝滋味……

    一个张殿臣已然如此棘手、谁知日后又会不会蹦出来一位“李殿臣、王殿臣”呢?

    陈子陵虽不是什么绝世名将,但也胸怀兵法韬略、堪称文武双全之俊才。他清楚的知道,同样一批兵卒,在不同将领的指挥之下,能够展现出的战斗力也不可同日而语!将乃一军之骨、帅乃一军之魂;秦地兵卒固然悍勇无双、但论及将帅之才的储备池,却早已被名为“科举”的利器、牢牢拴在了北燕帐下!

    经过方才关北斗的一番话,陈子陵终于领悟了一点:纵然秦军看似兵精粮足、势大滔天;但实际上除了一个汪宜能充分信任、又有足够的能力之外;自己根本就是一个光杆老帅;如果不想依靠这些牛鬼蛇神,他就只能孤军奋战了!

    陈子陵抬起头来,望着帐下那些掌门、护法、长老之流;之间他们左脸写着恍然大悟、右脸写着跃跃欲试;所有人都在用看“冤大头”的目光审视着自己,显然是都想效仿陆蕊娘,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大块肥肉来!

    陈子陵此举、到底是不是饮鸩止渴,暂且不谈;单说陆蕊娘仗剑走出帅帐以外,入眼处已是一片残酷的杀人战场。远处有十几名黑骑各自为战、凭着战马与兵刃的威力、飞速猎杀着毫无还手**的辅兵;而剩下的几十名黑骑,正在一名盛年男子的带领之下、“围猎”着势单力薄的亲卫队……

    纵然这一伙“假黑骑”、没有半点军事素养可言;但彼此之间的配合,却存在着自成一路的默契。他们凭借着坚如磐石的铁甲,强行把久经沙场的亲卫老兵,拖入了最原始的厮杀方式——一刀换一刀……

    凭着“仗甲欺人”的战法,还未等陆蕊娘看清战场局势,那几十名训练有素的亲卫、便尽数倒毙在地……

    “哈!天下人都说秦军悍勇、当世无双;如今手底下见了真章,依我看来,全都是废物点心、没种的孬货!弟兄们,时间紧迫,都别急着补刀了,跟着老子一起去掏他陈子陵的老巢!”

    张殿臣这话,多少有些“得了便宜卖乖”味道!他们这五十个老响马、个个身披铁甲、就连胯下的战马都只漏出了一双眼睛!仗着这等质地精良、防护周到的顶级铠甲、与那些身穿皮甲的亲卫队厮杀,仍然还被阻住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这突进速度已经慢的令人发指了!再看他胸甲上簇新的刀痕,足有不下二十处之多!若是没有这铠甲护体的话,就是再多给他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不过好在秦军黑骑,受战马因素所限,驻地也必须远离中军大营;前去求援的传令兵,不但要躲避十几名四处“游猎”的假黑骑,还要跑步前往黑骑驻地求援。这一来一回的时间,也足够张殿臣这一伙人、掏完陈子陵的“老巢”之后、打马突围扬长而去了!

    很快,扛着鬼头大刀耀武扬威的张殿臣、便发现了大帐外多出了一名中年妇人。这妇人神色恬淡平静,脸颊消瘦略有皱纹、却并不显得十分老气,看样子大概在四、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而她的右手正握着一柄连鞘宝剑、长度也是“坤剑”的标准规格……

    张殿臣是个老响马了,凭着混迹江湖多年的丰富阅历、与辨人、识物、判断价值的看家本事,仍然还是察觉出了些许异样!

    如今周围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厮杀与求饶之声更是震耳欲聋;就连自己的肩甲上,也挂着一条条碎肉;刀柄鬼头造型的吞口、更是染了个“五颜六色”;这等惨烈无比的杀戮,妇人看来就仿佛穿街过市、观鱼赏花一般淡然自若;胸怀如此胆气,又岂会是易于之辈?

    再看她那柄剑鞘,虽然没有华丽富贵的金纹雕饰、也没有璀璨耀眼的宝石镶嵌;可凭他劫财销赃的丰富阅历,一眼便看出了这柄剑鞘的木纹、至少也经过了数百年的岁月沉淀……

    虽未必是神兵利器,但必然是一柄古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放眼天下,也没人能比响马这个职业体会更深;一名年逾四旬的中年妇人,既敢明晃晃地随身佩戴此等至宝,本身就能证明很多问题!

    武学之道已传承了千百年,而神兵利器虽然并不多见,但也绝非金银可换之物,至于专门贴合女子身量铸造的上等兵器,也就更显弥足珍贵了!

    且不说有没有女侠垂涎此宝,就是哪位少侠想要抱得美人归、也不会轻易放过这柄绝佳的聘礼!可看她这般年纪,此剑尚她的手里没有遗失;要么就是她本人武艺通玄,远非常人可比;要么就是她背后还站着一位庞然大物,很可能就是杀死巨灵侯的原案正凶!

    而他张殿臣那点小把戏,比天生神力、将门虎子的巨灵侯,又当如何?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24.填鸭

    想通这一点之后,张殿臣立刻止住了前进的步伐;他眼见陆蕊娘右手按在了了剑柄之上、眼神也开始在自己身上聚焦,立刻仰天长啸、发出一声怒吼:

    “大兴扎手,并肩子扯活!(这妇人厉害,弟兄们快撤)”

    没羞没臊的张殿臣喊完之后,所有的“假黑骑”同时反馈了一声“怪调”,连个迟疑都没有、便纷纷调转马头、迅速四散奔逃而去,动作不见半分拖泥带水、彼此更没有道义的束缚,呼啦一声、便作鸟兽散;而张殿臣本人发出撤退指令以后,也趁着陆蕊娘四下张望的当口,紧贴着帐边“蔫溜”了……

    说到陆蕊娘的武学修为、的确算得上是华禹大陆的顶尖水准;可她的身手再厉害、毕竟也是个妇道人家、又是女派掌门,江湖阅历肯定比不上老响马张殿臣;以她那点“浅薄的见识”,根本无法预料这个北燕新锐战将,究竟可以不要脸到什么地步!

    然而,张殿臣的这种小把戏,对于陆蕊娘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只不过区区五十名响马而已,一时半刻又甩不脱精铁战甲带来的高额负重;再加上他们还刚刚长驱百里、又经过了一场浴血奋战,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陆蕊娘发出一声冷笑、双脚连踏地面、瞬间化身为半空之中的一道青影、直奔正西方向追杀而去……

    不肖片刻之后,一道青影便自西向东掠过帅帐;而十余枚鲜血淋漓的大好头颅也从天而降,精准无比的落在帅帐前的沙土地上、砸出了数道沉闷的声响…

    武圣人栽下一颗树、枝上开出万朵花;这青衣剑派的武学特性,也与其他剑派截然不同:比如说西岳太华的剑法,乃是以“快如闪电”闻名;而凌云剑派的剑法,则是以“美观大方、造型潇洒”见长;而她们青衣派的剑法,便是以“缠人”闻名遐迩。

    简单说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凌云剑派蹦的高、巴蜀青衣蹿的远”。

    从性别特性的角度来说,男子的爆发力与绝对力量较强;而女子的忍耐力与柔韧性更加突出;所以青衣派的剑法,不但进攻角度刁钻、而且由于招式千变万化、持续性也极强;谁若是惹毛了青衣派的女侠,被人家拎着宝剑追砍个几天几夜、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至于说什么睚眦必报、心狭善妒之类的恶评,绝大部分都是那些被女侠生生追吐的登徒子们,在背地里编出来的瞎话罢了;站在陆蕊娘的角度来看,“上天杀入凌霄殿、入海追进水晶宫”,代表的是不屈不挠、坚忍不拔的优秀品质;至于说其他人有不同的理解,完全是因为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而已……

    可对于正在四散奔逃的鲁东响马来说,根本理解不到更深层次的含义!

    陆蕊娘的掌中坤剑,剑长二尺七寸,比沈归的惊雷略长、比寻常三尺青锋略短。至于剑身是由何种矿石构成、君臣主辅之间的比例又该如何调配,淬火水温等等一系列的铸造技巧,皆已无从考证;换句

    话说,此剑具体的铸造方式,已然彻底失传,除此之外再无分号。

    而这柄坤剑之锋,削铁如泥自不必多说、削金断玉也不足形容其锋利程度;而且更有一个显著的外观特点:此剑剑身正中,有一条红线贯穿首尾,色泽温暖而柔和,足矣令人过目不忘。

    这柄古剑名曰“染红尘”;而它的上一任主人,也是一位天下闻名的女侠,名叫李玄鱼。

    陆蕊娘便是凭着这柄古剑“染红尘”,划过黑骑甲的护颈;一剑斩在铁甲之上、所受到的阻力根本不值一提;当那一颗颗带着平滑切面的头颅、高高扬至半空当中;那具仍然骑在马背上的残躯、还会固执地反复拖拽缰绳、仿佛不死僵尸一般!但凭这一点,足可见其锋利程度、达到何等匪夷所思的地步!

    一把世所罕见的上古利器,配合惯于长途奔袭、千里追杀的陆蕊娘,彻底将这五十名鲁东响马的姓名,刻在了北燕王朝的阵亡将士名录当中。可能是出自于猫捉老鼠的戏谑心态,也可能是她想要近距离观察一下“北燕新锐将星”,也就是那个死不要脸的张殿臣,究竟是个什么德行;陆蕊娘不但将他留到了最后一名,更在染红尘斩断对方脖颈的一瞬间、反手止住了剑势……

    陆蕊娘收剑入鞘、平地跃起踢出一脚,精准无比地踹在了张殿臣右侧胯骨之上。这一记飞腿,她显然还留了力道,并没有踹碎张殿臣的胯骨,只是将他从高速飞奔的马背上横着踹了出去而已。

    早已累到口吐白沫的战马、再无法受力;只来得发出一声嘶鸣、便跌跌撞撞地踉跄了几步、扑通一声翻倒在地;而张殿臣猝不及防地被踢中胯骨、只觉腰侧传来一阵巨力、下半身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他先是发出了一声惨叫、整个人应声横飞而出、落在地上又滚了几个麻花,随即竟然双手向前平伸出、十只紧扒地上沙土、仿佛不知疲倦疼痛一般,迅速向“远方”爬去……

    其实他已经摔了个七荤八素、根本辨不清方向;但若是没有这份强烈的求生**支持,他也不可能在黑白两道联手对其绞杀的鲁东路,安然无恙的活到今天……

    陆蕊娘心知对方无力再逃,也不急于上前追杀;她将剑鞘挂在腰间,四下打量起来。只见马头方向矗立着一座坚城,城楼之下还有一副石刻,上书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河东城。

    她还在考虑要不要顺手破开此关、再狠狠敲陈子陵一笔竹杠之时;耳听得正在朝着自己脚下爬来的张殿臣、突然破口大骂道:

    “贾老六,你个不要脸的老王八蛋!你不是一辈子没骗过人吗?敢情都攒着留到今天、骗老子来了!七十年磨一剑,你还真够沉得住气啊!老子带来的四十九个兄弟,全让这贼婆娘给糟蹋干净了!现在千顷地就剩了老子这根独苗,到底救还是不救,你就看着办吧!”

    陆蕊娘一生清白,自诩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可唯独与徐天川那个“死鬼”、传

    出那档子韵事,自己不单清誉受损,而且还百口莫辩。也正因如此,她最恨旁人嘴里不干不净,口出污言秽语。

    然而,她刚想出手结果张殿臣之时,只听对面城楼之上、竟真有人大声回话:

    “放你娘的屁!我贾老六虽是匪盗出身、但行走江湖数十载、行事向以信字当头、义字为先!既然我说救你一命,就定然会救你一命!不过你惹的娘们武艺太高,老头子我不是她的对手!不过你也别急,我已经派人去搬请救兵了!殿臣,你再坚持一会,援兵马上就到!”

    “老贾你这王八蛋,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的倒是轻巧!要不然你下来坚持坚持,把你张爷爷我换上去歇会……”

    “去你大爷的,老子今年都多大岁数了……”

    眼见对方自行内讧、竟然吵起了嘴架;已然奔袭百里的陆蕊娘、也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喘气休息、顺带听着城上城下的“友好交流”……

    而此时此刻,北燕军主帅周长安,也穿着一身普通的天佑军服,站在城楼的角落里“听墙根”;他耳听得贾老六与张殿臣之间的喊话,用词越来越牙碜、“礼数”也越来越周道;双方在正常沟通交流的同时、也顺带用一些“零零碎碎”、将对方的爷娘祖奶奶问候了一遍,差点连祖宗十八代的谱系、都顺带给盘清楚了!

    周长安自青年时代,便着手组建赤乌;时至今日,已与街面上的三教九流打了近二十年的交道,早已养成了不遵礼教、凡事不拘小节的洒脱性格;但饶是如此,如今这张殿臣与贾老六的沟通方式,仍然还是让这位正牌四皇子、有些难以接受……

    “郑军师……之前听你所言,这个鲁东张殿臣不但弓马娴熟、久经沙场;更是一名饱学之士、足有进士之才……你说的是不是武进士啊?你听听他这张臭嘴,要是在燕京城里让爷遇见,哪怕骂的不是我,也得叫人把他的嘴给扯开!”

    之前极力鼓吹张殿臣文武双全、堪当大任的郑谦郑益之,如今也臊了个大红脸!他本人实打实是两榜进士的底子,更身为牧北公座下首徒,结果却帮这么个“糙货”吹嘘了一整天,实在是有辱师门、愧对先人。

    “贾老王八,你他娘睁眼看看!这臭娘们大气都不喘一口,就足足追了老子一百多里路,把这么好的一匹大食马、都给累吐了沫子!你这王八揍的“临上轿现扎耳朵眼”,请的那什么狗屁援军,老子能指望的上吗?我现在也看开了,死活倒是都无所谓了,可好歹也让我临死之前、看看援军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模样,到了阎王爷那里也不算枉死鬼啊!”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放个屁没声又没味的?我贾老六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能保你一命,阎王老子来了,都准让他打道回府!”

    原本无心拖延、只为调整内息的陆蕊娘,如今耳听贾老六出此狂言,立刻生出了别样的念头……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25.姜小楼

    片刻之功过后,陆蕊娘已然调息完毕。她回想起贾老六方才说过的一席废话,摘去污言秽语不谈、难免对其中些许“干货”感到好奇。好不亏心的说,自己的武学修为、当属顶尖行列,再加上掌中还有上古坤剑——“染红尘”为伴,虽远谈不到天下无敌、但也不该被一个老贼如此小觑!

    凡天灵脉之下、彼此之间的修为都在伯仲之间;双方交手的胜负点,也完全是凭着个人的临场发挥、以及兵刃是否称手之类的细节小道。放眼天下、堪与自己匹敌之人已然凤毛麟角;还有谁人敢开这么大的口、能在自己剑下救出这个满嘴喷粪的张殿臣呢?

    “城上的贾老贼,睁开你那双贼眼珠子看清楚了,我是川蜀青衣派的陆蕊娘!”

    “哎呦哎呦!人年纪大了、眼神就是不济事啊!敢情城下之人是青衣派陆女侠啊!老徐他最近身体挺好的?”

    “……废话少说!我来问你,你方才口口声声说请来了一家援军,我倒是想听听他的名号,到底是哪路神仙?是什么样的绝顶高手,也配在我陆蕊娘面前划出这么大的道道?莫非你搬请了衍圣公出世不成?”

    “嗨,我就是个老贼骨头,哪能卖出去那么大的脸面啊!不过老夫今日搬请的救兵、倒是蕊娘你的同乡,也不知道他的名号您听过没有。此人乃姓姜,双名小楼!”

    陆蕊娘听到姜小楼的名号神色一怔,随后便阴阳怪气的踹了爬错方向的张殿臣一脚:

    “你听清楚了吗?那位救兵现在还在竹海呢……”

    “竹海……蜀南!!!贾老六我日你大爷,你这是给我请救兵、还是请人来吃“头七酒”啊!…”

    无视再次展开的第二场隔空对骂,陆蕊娘心中开始盘算起姜小楼来。坦白的说,她与姜小楼素未谋面、亦从无交手经验可以比照;但竹海剑池毕竟与青衣派同处巴蜀一路,彼此之间的来往虽然不多,但对于岳海山门下的十二位高足,她多少也曾有所耳闻。

    两家剑派同居巴蜀道,就如同两口子过日子一般,时间一长,舌头哪有不碰牙的?再加上剑池后辈子弟,多出身于名门世家,难免有些骄狂轻浮、哪会轻饶了满门红袖的青衣剑派呢?

    在岳海山病逝的二十年中,陆蕊娘曾与剑池二代弟子里的老七——丁雪饮,先后交手三次:第一次是十八年前、对方共走出四招;第二次是在十年前、对方功力大涨、走出了二十七招;最后一次是在两年前、对方不但走出了三十招,更给自己填上了三道伤痕。虽然从结果来看,陆蕊娘三战皆胜;但丁雪饮进步的速度、也足矣令她感到心惊……

    虽然剑池二代弟子、并非以个人修为高低进行排序;可凡是对于剑池内情有所了解之人、心里都十分清楚:这排行第三的姜小楼,与排行第一的大弟子古戒,乃是岳海山属意的接班人选。

    这二人的资质本就在伯仲之间、皆属百年难得一遇的剑道奇才,只不过二人各有其缺陷所在,究竟该如何取舍,也全凭岳海山自己的想法了。古戒年幼之时曾身染沉疾、虽然后已痊愈,但多少还是损伤了根骨;而姜小楼的根骨与资质倒是相对完美,可唯独心性飘忽、难以顾全大局。所以根

    据岳海山的想法来说,老成持重的古戒,应该是最合适的掌门人选;而飞扬洒脱的姜小楼,可以放任他仗剑走江湖、成为竹海剑池的一道活招牌。

    世事难预料,只怕岳海山生前也没能想到,被他认定为性情沉稳、敦厚纯良的古戒、会被一名贼婆娘拐带着叛门而出;反而是飞扬洒脱的姜小楼,自甘遁入巴蜀三千群山之中、苦修二十载光阴。

    旁人或许不清楚、可陆蕊娘这个做邻居的,又焉能小看他姜小楼?不过竹海剑池现在已是日薄西山、即便他姜小楼曾苦修二十载、只要没修成天灵脉者,又能厉害到哪去呢?

    不过这里毕竟还是北燕军的河东城下,实在不便久留;陆蕊娘念及于此,便再不多说废话,只是没有半分先兆的一抖右臂、染红尘应声出鞘、刺向趴在地上破口大骂的张殿臣后心……

    “既已听闻剑池之名、不如就卖先师一分薄面如何……”

    忽然之间、河东西城门外一片寂静;也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清清楚楚的落在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陆蕊娘本就有心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但她却不愿给张殿臣留下一条活命。此时听见有人出言喝阻、也仅仅停滞了半个呼吸、便再次加快了索命的速度……

    然而,也正是由于这半刻停滞,她手中的染红尘、竟再难向下移动分毫!

    陆蕊娘猛然抬起头来,只见对面站着一名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正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抵在她的剑锷之上!也仅靠着两根手指传来的力道、却足矣能令她杀人不成、撤剑不能,竟形成了颇有些微妙的僵局!

    莫非他姜小楼竟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成?

    “你就是姜小楼?”

    “正是。”

    “你要救此人一命?”

    “不错。”

    “不惜与我青衣剑派为敌?”

    “显然。”

    “好,那我陆蕊娘就给青芒剑神几分脸面,回见!”

    “不送。”

    别瞧陆蕊娘是个妇道人家,行事也算是干净利落!二人虽未交手,但只凭姜小楼二指一探,她心中便已经知道了结果:自己连剑都抽不出来、还如何交手过招?人家姜三爷没有强行出手、分明是给自己留着脸面呢!

    姜小楼二指一松,任凭陆蕊娘装腔作势的抽回宝剑、回身而走;而自己则反手拽起地上的张殿臣、轻轻帮他拍打了几下尘土之后,便与他一起向河东城内走去……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陆蕊娘面色铁青地回到了中军大帐、气鼓鼓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先前谈好的福田、不作数了!”

    陈子陵看着辅兵捡回来的人头、在帐外堆得的像小山一般,本以为陆蕊娘有着十足的把握!可如今听她口气不善,立刻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据本帅所知,辅兵队一共搜捡了四十余枚敌首……且不知逃了几名敌军?

    “走脱了一人,名叫张殿臣。”

    如果单从战果来看,陆蕊娘以一己之力、几乎歼灭了整支“假黑骑”、已经称得上是大获全胜了;可站在秦军的角度来看,只要北燕新锐将星张殿臣逃出生天,那么即便斩获再多、死的也都是些小喽啰,于大局无益。

    既然放跑了首犯,她青衣派也的确没脸索要报酬了!

    此时帅帐众人当中、除了陈子陵与汪宜之外、全都是江湖人,岂能不知陆蕊娘的本领究竟如何?就这五十名假黑骑、放在战场之上,自然是无法忽视的一支劲旅;可对于陆蕊娘这种级别的武林高手来说,也只不过是多费一番功夫罢了,根本不可能失手。

    黑狗皱着眉头想了许久,仍然还是抵不过好奇心、最先开口触了这个霉头:

    “我怎么也想不到,张殿臣不过区区响马出身、是如何逃出您的青衣剑下?”

    “剑池姜小楼!”

    仅仅五个字出唇,江湖人便再没有半分疑惑;唯有西疆大金童佛、瞪着一双懵懂的眼睛,还在等待着陆蕊娘的下文……

    次日清晨,大金童佛亲率三千红衣军、以及座下十大铁杖僧,兵至河东城下。他久居西疆、根本没有听过姜小楼的名号,也不认为有人能凭一己之力、抵挡潮水般的攻势。

    不过,也多亏了陆蕊娘失手在先;如今他二次接手、开出的价码也就更加高昂。他想以河东城、周长安、以及姜小楼三枚注码、换取雍凉以西的所有土地!如果这笔交易能够达成,那么届时华禹大陆的西南半壁、则尽归红衣军之手。

    按理来说,即便这笔交易,眼下还是镜花水月;单以陈子陵的身份,也根本无权应允;可也不知他是不是得了秦王的密令,只经过短短一夜商谈之后,陈子陵与汪宜二人竟然达成了共识,不但应允了这单“生意”,更在所有人的共同见证之下,立下了一纸契约文书!

    大金童佛不明所以、只当是走投无路的陈子陵被迫就范、当然是满心欢喜;然而当这数千红衣军出发之后,所有前来送行之人的嘴角、都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且不说他们没带任何攻城器械、也没有营寨可以固守待援,该如何面对河东城的二十万守军?仅姜小楼一人,这群妖僧便无力撼动分毫!

    站在陈子陵与汪宜的立场来看,只要大金童佛愿意前去试探虚实;别说区区雍凉以西的土地、就算他要整个华禹大陆,陈子陵都敢拍着胸脯应允!

    因为眼下制约秦军北伐的关键,根本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而秦王拉拢西疆红衣教入伙的原因,也只是为了用虚无的利益、来拴住不断袭扰边境的红衣教,以保证北伐的过程当中、自家后院不会起火罢了。

    只待有朝一日,北燕王朝改换门庭之后,第一个倒霉的家伙,也准是西疆的红衣教!毕竟三秦百姓受西疆之苦许久,而卧榻之旁又岂容他人鼾睡?这过河拆桥的计划,本就是秦军高层心照不宣的事!

    如今他愿意自讨苦吃,陈子陵又何必劝阻呢?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26.三尺青芒

    眼下的华禹大陆,的确是甜美无比的一块糕点,人人都对其垂涎三尺。不过还有一句老话,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过分贪婪从来都不是问题,但首先要记得,自己究竟长了多大的胃口!

    即便是不懂兵事之人,只要看看地图也能明白:大金童佛之所以想要割据雍凉以西的土地,并不是为了耕种粮食、休生养民那么简单;他这一手乃是明牌,就是想为华禹大陆的战后格局、做出一步提前部署而已。

    可以预见的到,如果这笔交易一旦达成,那么西疆的红衣教便可迁都于西平城,居高临下、俯瞰整个陇右。只待他日时局有变,已然得到内陆跳板的红衣军、转瞬间便可攻占天水城、并以此为跳板、一举扫平整个陇右、虎视秦都长安、远望华禹腹地。

    所以从战略意义来看,这西北的天水城,就如同幽北的东海关一样。尽管眼下西疆与秦军,正处在蜜里调油的合作期;但放眼未来的大金童佛,仍然迫切的想要得到逐鹿中原的资格。当然,以西疆如今的实力,根本没有吞下华禹大陆的能力;即便获得了这个跳板,短时间内也根本派不上用场。但至少要把开战的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西疆人才能睡的更加安心一些。

    其实大金童佛的心思,就如同神石部族的朝鲁如出一辙;凡是见过了田肥水美、气候宜人的中原地带,哪位具有长远布局眼光的英明之主,还愿意重回恶劣至极的自然环境当中、苦苦挣扎呢?

    其实大金童佛与小金童佛之间的差别,就犹如南林禅宗与南泉禅宗之间的分歧一样。他认为个人的修行,不该只是冥想参禅而已。西疆人的后世子孙、不能继续挣扎在温饱线上、他们急需更加稳定的食物来源。可家乡高原那片广袤的冻土、根本无法生长出足够的蔬菜与米粮;在如此现实需求之下,诵经礼佛好像并不能真的改变什么……

    大金童佛知道,他想带给子民们更加富足美满的生活,杀伐就是唯一的一条通路。他不想整日跪在雕像之前,向佛祖祈求更加美好的生活;他要将自己力量化为刀剑,让中土的懦夫拜服在自己脚下,献上他们不配拥有的一切!

    而今日面前这座河东城,就是他实现梦想的第一步!

    每逢杀戮将至,西疆人都要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所以当三千红衣军、尽数抵达河东城下之时,全部跪在随军出征的上师驾前、虔诚地诵念经文。大金童佛本质上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虽然也在履行仪式,但目光却一直都在观察着远处的河东城。

    他虽然披着僧人的外皮,但实际上也是一位久经沙场的战将。尽管他从未读过半本兵书,也没学过任何攻城战术;但至少他还清楚的知道一点:没有攻城器械的辅助,他们这些人是打不下河东城的!

    所以在他与陈子陵讨价还价的时候、就没抱着攻下河东城的打算;而这三千红衣军,也不过是来站脚助威的背景而已。而他此行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斩杀那个惊走陆蕊娘的姜小楼而已;而他真正的依仗,也并非是三千红衣军,而是那十名经过妙法加持的铁仗僧!

    不远处的河东城上,一名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正慵懒地坐在雉堞以上。而在此人的身后,还站着一名脏兮兮的老头、以及两位身穿北燕军服的中年人。

    “我说姜老三,这货红衣僧兵可不是什么善茬,你可别水沟翻船啊!而且据江湖传闻,那十个拿着铁棍的僧兵,每一位都是顶尖的外家高手,身体刀枪不入、坚如磐石、你一个人能挡得住吗?”

    贾老六望着懒洋洋的姜小楼,颇有些担心的问道;而姜三爷连头都没回,语气平淡的说:

    “我觉着也悬……要不然劳贾老爷子的驾、去帮我打个前站?”

    “还是算了吧!这个露脸的机会还是留给年轻人,我这条老命,还得留着照顾张殿臣呢!他要是被陆蕊娘给踢瘫了,后半辈子准得赖在我身上……”

    “没事,你已经这么大岁数了,他赖又能赖几年啊……”

    生怕被武林人士盯上的周长安,耳听二位江湖人氏之间的对话,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来。虽然姜小楼的名号,在赤乌之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昨日一见本尊,却与他师傅岳海山、那副气吞山河、雄视古今的高人姿态相去甚远!

    这位姜三爷,整个人都仿佛没长着骨头一般、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已经懒到了骨头缝里,连眼皮都只抬半边!就凭这么个半废之人,真能挡住江湖上那些牛鬼蛇神吗?

    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声传出,大金童佛站起身来、朝着十大铁仗僧弯腰问礼;而这十名红衣僧人、也挥手将上身的僧袍拽开,露出了隐约有金光流转的胸膛,手持铁杖、大踏步进入了战场中央!

    望着气吞山河的铁仗僧出列、姜小楼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轻声说了句:

    “试上一箭!”

    只见周长安轻轻一晃手指,由打城角箭楼上立刻站起一名长弓手,飞速向场中射出一箭……

    嗖!

    一枝白羽箭携带破风之声、直奔为首那名僧人顶门而去!可对方却对此声充耳未闻、仍然按照原本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向西城门缓缓走来……

    羽箭转瞬即至,精准命中铁杖僧的百会穴!

    这可是一枚神箭手专用的三棱精钢箭簇,拥有出色的破甲效果!再加上自上而下射出、更结结实实地命中头顶死穴、就算是一个一块石雕像,那也难逃箭锋灌顶的下场!

    然而结果却大出周长安意料之外!贾老六所言非虚、这枚羽箭呼啸而至、却仿佛击中了金刚石那般:非但没能刺破皮肉、连箭杆都被崩断两截!

    姜小楼见状点了点头,于对来者的真实本领,心中也有了初步的估量;随即他一个轻巧自然的鹞子翻身、飘飘然荡至城楼以下、一言未发,便直扑那十名刀枪不入的铁仗僧杀去……

    此时此刻,为首那名铁仗僧已然展开架势、紫金铁杖也斜架过顶;而姜小楼背后的利刃也已然出鞘、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剑鸣……

    站在城楼上观战的贾老六、见状忍不住开口惊呼道:

    “妈的……竟然还带了青芒剑!”

    也不知这十名铁仗僧、究竟练就了何等玄妙非凡的武艺;面对这柄名声响彻华禹数十载的绝世神兵,竟举起掌中铁棍、妄图与之相抗!

    “嗡……”

    一声悠远古朴的剑鸣再次传出、那名当先而行的铁杖僧、掌中铁棍理所当然被斩为两截;而自他左侧额头至右侧肋下、也隐约多出了一条红线……片刻过后,红线化作了奔流不息的血色瀑布,这名身体坚如磐石、连破甲箭也无法刺破皮肉的铁杖僧,被姜小楼一剑斩为两截!

    比起尸首两分更加可怕的是,那上片尸身滚落在地、仍然紧咬牙关,脖颈的青筋都鼓了出来、耳朵也在微微抖动……看他这副模样,只怕还不知自己已然被斩为两截,仍在默默积蓄劲道、等待聆听长剑劈风而至的声音……

    “不可能!”

    大金童佛眼见此情此景、不禁开口吼出一声!这十位铁仗僧、究竟有几斤几两,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也正因如此,他完全无法接受这个荒谬的结果!世人皆知,西疆红衣军、以铜皮铁骨闻名于世;单兵作战能力,亦远非中土军卒可比;哪怕是最普通的一名僧兵,皮肤的韧性也不比皮甲逊色半分!而他带来的十名铁仗僧,每个人的身体又经过多年锤炼、高僧加持、早已修成了刀枪不入的金身之体!即便是最锋利的西疆宝刀,也难以伤其一根汗毛!

    而他方才也紧紧盯着从天而降的姜三爷、分明见他只是轻飘飘地挥出一剑,连臂膀的肌肉都没有隆起,竟能将麾下的铁仗僧斩为两截!而且从他那副举重若轻的态度来看,方才这一剑,就仿佛用烧红的刀子、切割酥油一般容易……

    还未等大金童佛想明白其中奥妙所在,那十名刀枪不入的铁仗僧,便已然尽数毙命于姜小楼的青芒剑下!而抬头再看,姜小楼仍是还是白衣飘飘,神色淡然;而右手正倒提着那柄不沾一丝血迹的青芒剑,缓步朝着自己走来…

    同日午后时分、北燕与秦军双方代表,在河东城外五十里处,互换双方阵亡将士遗骸。事后,经郑谦与汪宜二位军师的私下磋商之后,两军一致达成了一份作战协议。

    北燕军以姜小楼不得出手杀戮秦军士卒为条件、换取了秦军的鬼手门与药王殿两家始终保持缄默的代价。也正是因为这道协约,彻底堵住了他们两家在河东城附近水源投毒的计划。

    从战争的角度来看,秦军与北燕军的交锋,由于姜小楼的加入,成功从神仙打架、重归于凡人厮杀;可从江湖人的角度来看,那些与秦军沆瀣一气的江湖门派,全都被已经认定为“日薄西山”的竹海剑池、扇了一记响亮无比的耳光。

    而且直到协议达成以后,也始终没人能够确定:姜小楼是否已经成为了天灵脉者。因为实在没有任何一位武林高手,愿意为了陈子陵的空头许诺、前去河东城下、一拭青芒剑的威力。

    此河东城一役,姜小楼单枪匹马、剑斩三千红衣僧兵、重振竹海剑池往日荣光;不过时至双方协议达成之后,用脱了力的姜三爷,仍然躺在河东医馆之中不省人事……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27.李子麟的无奈

    位于北燕三晋的华禹西线战场、你方唱罢我登台,打的是异常热闹;而位于幽北三路的东线战场,也同样没有片刻空闲。

    神石军主帅郭兴,凭借谛听二次支援的大批投石机,将原本固若金汤的扶余城,轰成了一片瓦砾废墟;同时也宣告了幽北中山半壁疆土,已尽归于神石部族所有。

    然而,郭兴这道大手笔,虽然节省了攻城战的巨大兵力消耗,也同时失去了这个可以屯驻军卒、中转物资的重要枢纽要塞。

    幽北三路家底薄弱,可以驻军中转的大型城市本就不多;如今失去了扶余城这个绝佳的战略枢纽之后、再想大举进攻青山城,就只能被迫选择在距青山城以北、大约一百五十里外的黄龙府整军驻扎。

    这黄龙府只是区区一县之地,城小民寡、也没什么防护可言;更由于距敌城太近,随时要面临着敌军劫营的危险。然而,对于手握野战王牌军——漠北游骑的郭兴来说,他非但不惧丁朔出城偷袭,甚至还其生出了望眼欲穿、翘首以盼的念头!

    人物远虑、必有近忧;神石军虽然不惧劫营,但同时也面临着另外一个问题:

    由于扶余城被彻底摧毁、直接导致了神石军的后方运转路线、也被无限延长,沿途更暴露在毫无防护的野外环境之中,随时都有被切断后路可能性。当然,他手下有八千游骑、攻城战倒是派不上用场,可以负责沿途清剿维护官道;万分危急之时,也可以护送重要物资、抵达黄龙府前线。

    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神石军又是异地作战,八千游骑的目标太大,根本就瞒不住人!一旦青山城的丁朔知晓了胡勒根的动向,那么原本不敢为之的劫营,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其实郭兴最初设定好的后方通路,乃是由泰宁县以北二十里的漠饶盟为起点,再打下扶余城为中转、最终运抵青山城下。如此一来,每段路线大概相隔三百里路,无论是补充兵源还是调配物资,至少在时效性上、也有着更加稳妥的保障。可眼下扶余城化为废墟,物资与兵源便只能从漠饶盟出发、毫无防护的南下七百余里、一次性运抵青山城下。

    如此一来,倒是相对缩短了不到二百里的路程,也能绕开距扶余城仅有一江之隔的东幽齐元军。然而随着神石主母萨尔迪东渡混同江,李子麟所部已然彻底向神石军投诚;所以从全局战略的角度来看,扶余城轰然倒塌,对于神石军来说也是弊大于利的。

    粮道乃是全军的命脉,在这个问题上吃过大亏的郭兴,绝不敢有半分懈怠之心!

    初次之外,还有一件小事,令郭兴百思不得其解。据谛听的麒麟君所言;在李子麟献珠投诚的那一天,自己的杀父仇人沈归,便在奉京城彻底消失了!

    其实时至今日,李子麟献珠投诚一事,仍然没有被大范围传播开来。郭兴曾是北燕的少侯爷,纵然他随父从军、远离燕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但凭着多年来的耳濡目染,也并非是那种不懂朝堂之事的愣头青。

    的确,李子麟“弑父”变节之举,已然超出了个人立场的范畴,理应被钉在耻辱柱上、遭后世儿孙唾骂千年万年之久。但眼下幽北三路正值风雨飘摇、大厦将倾之时、就算颜青鸿恨不能生啖其肉、卧寝其皮;但他现在还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快意恩仇就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更不能将李子麟这等丧心病狂、伤天害理之恶行、昭告幽北万民知晓。

    李子麟临阵倒戈,幽北三路已去其一;中山路沦陷半壁,首府青山城也覆灭在即。在此国难当头、危急存亡之秋,即便是郭兴坐在颜青鸿的位置上,也只能嚼烂了牙龈舌头、把那满口心血重新吞回腹中,诈做不知一般。

    诚然,单从表面上来看,李子麟已然做出此等“壮举”、便再无重归幽北的可能性。可站在颜青鸿位置上看来,只要幽北朝廷一日没有给李子麟定性,他就有浪子回头、重归幽北的台阶可下。

    家国之事从来都不是意气之争,个人的恩怨情仇,也无法真正凌驾于百姓的意志之上!换句话说,李子麟用刨坟掘墓、弑杀恩师的残忍行为,向朝鲁汗王大肆献媚,莫非东幽路的百姓就真的一无所知吗?至少树大根深的本家李氏,从上到下定然是心中有数的。至时今日,东幽路已彻底改弦易辙,可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豪门士绅,为何没有生出半分波澜呢?

    郭兴知道,李子麟此举,看似是与神石部族站在了一起;但实际上,他也是在万般无奈之下、与东幽路的子民站在一起罢了。

    神石军此次南征、攻下泰宁小县之后便纵火焚城,将城中数万军民百姓、化为了一片焦炭;后凭借投石机之利,击溃了扶余坚城,并将沿途各村县乡镇、尽数劫掠一空;眼下中山路半壁尽失,首府青山城,覆灭也就在眼前。

    神石大军所到之处,真可谓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哪还有半点人世间的模样?抵抗神石军南侵的结果,中山路的军民百姓已经提前给出了答卷;且不论天子脚下的关北路,究竟作何想法;可千百年来专心农耕的东幽百姓,却早已被吓破了腹中苦胆。

    可如果向神石军投诚,那么豪族乡绅只是换个主子交粮,穷苦百姓还可以继续耕种土地,东边那如火如荼的战事,也不会对自己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利益原本处于对立面的两方,竟取得了空前的一致;他们在无意中拧成了一股绳、倒逼当家作主的李子麟、向神石部族倒戈。

    他李子麟如果不肯就范,那么他就会死的莫名其妙;而东幽路的大荒城,也很快就会出现一个新主人。

    其中的道理也很简单:文武官员也好,君王也罢,虽然看似高高在上、可以随意操控底层百姓的生死;但纵观历史的长河,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昏君也好、明君也罢;盛世也好、乱世也罢,归根结底,都只是群体意志下的必然产物罢了。

    简单说来,李子麟做出这个有悖人伦的决定,就是被代表着百姓意志所胁迫。因为东幽路的穷苦百姓们、绝大部分都靠帮助乡绅豪族种地来养家

    糊口;如果一旦战火波及到东幽路,那么乡绅豪族就会被迫居家搬迁、以求躲避战火;而他们的一家老小却无力迁移,要么就会尽数沦为漠北人的奴隶;要么就流离失所、最终冻饿而死。

    所以在他看来,沈归此举根本毫无意义;即便他杀掉一个李子麟、立刻还会蹦出第二个、第三个幽北叛臣;因为这根本不是李子麟的决定、而是整个东幽路百姓,在无意识中做出的选择而已。

    暗杀,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更不可能真正左右历史的进程。

    若问及世上最了解沈归之人,那么除郭兴以外、不做他人之选!所以他相信沈归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此去东幽路,应该只是单纯的要为自己的岳丈大人报仇而已。然而在此危急存亡之秋,这种发泄似的行为,根本就毫无意义。

    而兴平皇帝颜青鸿,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甚至也能理解李子麟的难处,只不过幽北全民皆有退路,唯有他颜青鸿没有半步可退!所以他只能选择隐而不发,期待青山城的丁朔,能够尽其所能地阻挡神石军前进的脚步!

    所以,接下来这场青山城之战,便是颜青鸿与东幽民心之间的交锋。如果泰宁大将军丁朔、能像一颗钉子那般、死死拖住神石军的阵脚,那么随着战局的逐渐僵持、东幽路的民心就有可能逐渐回暖,倒逼着李子麟自认“诈降”、重归幽北三路的怀抱。

    这既是颜青鸿唯一的机会、也是幽北三路唯一的机会。至于说沈归这个所谓的天外异数,就如同反被民心所胁的李子麟一样,能够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一切妄图阻拦之人,都会被其碾得粉身碎骨。

    所以沈归离巢之事,怒令智昏的可能性居多,对于自己来说根本不构成任何威胁。于是,他将神石军的集结点定在黄龙府之后,便立刻吩咐胡勒根与麾下八千游骑兵,反向肃清黄龙府直抵漠饶盟的通路;在彻底夯实后方通道之余,顺带也可以巩固己方获取的胜利果实。

    由此可见,经过近两年生死磨砺的郭兴、的确是有了长足的进步。实际情况也正如他所料一般:自泰宁县被付之一炬后、东幽路总督李子麟,便始终饱受各地乡绅豪族的滋扰。哪怕是他已然做出了最终决断、耳根子也始终没能落得清净……

    这倒是也理所当然,毕竟这些贪婪恶毒、敲骨吸髓的寄生虫,是绝不会在刚刚另投新主的紧要关头、轻易放过他这个冤大头的。

    只不过就在今天、就在沈归离巢后的第三日上午,大荒城的总督府,终于迎来了一个清净的早上。

    今日晴空湛蓝、万里无云;眼下正值初夏时节,总督府花园当中的槐花树,散发着淡雅的清香;枝头上站着几只花尾巴喜鹊、也在朝着李子麟的窗口叽叽喳喳,仿佛正在谈论着什么。难得一夜酣眠的李子麟,被鸟鸣吵得翻了个身,透过眼皮的缝隙,猝然发现自己的寝房之内、正站着的一名浑身浴血、手擎短刃的黑衣少年!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28.血夜大荒城(一)

    两天前、幽北三路的东幽路,正式改为了漠北神石部族的东幽盟。亥时初刻、大荒城中最后一面幽北旗帜,也已然换成了神石部族的盟旗。四十二岁的巡防营长李明翰,抚摸着被自己亲手摘下来的幽北三角旗,心中倍感唏嘘寂寥。

    这是多好的一面旗帜啊!三角的三条边,象征着关北、中山、东幽,三路合一;黑白双色各分一半,象征着太白山与混同江,山水相连;而旗帜中央的圆圈,便代表着扶危解厄的萨满教,光照众生。这可是从小看熟的旗帜啊,恐怕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大荒城里最后一面幽北旗,已然被他亲手取下;取而代之的,则是漠北神石部盟的盟旗:黄条布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鬼画符,中间还画着一块花里胡哨的大石头,能多恶心,就多恶心。

    儿子昨天刚跟自己讲过,先生说“一撇一捺、就念个人”。可自己分明没有离开故土,却再也不能以“幽北人”自居了;也不知这“新漠北人”的身份,到底还能不能活出“人”的样子来。

    既然生了两条腿,就总得站着活啊!

    心里万分难过的李明翰,换换抬起头来,望着迎风飘扬的漠北盟旗,竟有些鼻子发酸;他本想把手中的幽北旗收入怀中,可回头看了看自己手下的二十名巡夜兄弟,反而又止住了动作。他将双手背了过去,随意的说道:“都回去歇着吧,老子想一个人待会……”

    眼看着弟兄们越走越远,李明翰找了一个背风的胡同口,取出了那面三角旗帜发怔。他很想把这面旗帜带回家中私藏,权当是留个念想也好。但在眼前这个关头,私藏幽北旗帜,绝对会招来杀身灭门的大祸。即便已经摘干净了巡防营的弟兄,可家中还有妻儿老小……

    “哎,还得顾那个“小要账鬼”呢……拉逑倒吧!还是烧了吧,烧了干净……”

    李明翰嘴里念念叨叨的宽慰着心思,一手紧紧攥着那面三角幽北旗,缓缓走向眼前不远处的一道火盆……

    “既然这么喜欢,那就留着呗,没准日后还能用上……”

    “哎,你说倒轻巧,留着藏哪不都是雷……谁!!!”

    李明翰刚答了半句话,突然察觉出了异样!最近幽北三路饱受战火摧残、连带大荒城的宵禁时间,也提前了半个时辰。按理来说,此时大荒城的街面上,除了打更的更夫、巡夜的兵丁之外,根本不该有别人闲晃;而打更的更夫都是老头、不可能发出中气十足的声音;而巡夜的兵丁、也都是自己多年的老弟兄,根本就没这种嗓子!

    李明翰察觉不对、忽然发出暴喝的同时,右手迅速摸向挂在左侧腰间的刀柄;然而他的右臂才刚刚动了不到半寸、便被一道寒冷刺骨的冰凉、轻轻抵住了咽喉:

    “跟军爷打听个道,最近的死胡同该是怎么个走法。”

    “身后的胡同,第二进宅子空了,本家去了南边避祸。”

    “聪明!”

    东幽路的土皇帝,乃是富家一方的李家;所以他们这些穿官衣的军爷,平日里的待遇也相当不错。正因如此,四十二岁的老兵李明翰,已经挡不住发福的趋势,双下巴和大肚腩一个不缺;就连脚

    下的那双官靴,都是经过自家婆娘的一双巧手、拓宽两次之后的加肥版本。

    然而饶是如此,他仍然被身后那位不速之客,一手架腰一手架颈、仿佛双手捧着一根甘蔗那般轻松、朝着那进荒园走去。

    荒园虽是荒园,但主家在临走之前,仍然还是挂上了一把大锁、防君子不防小人。自打刚才起,就一直紧闭双眼的李明翰、耳边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一阵木门的呻吟声、便顺着胡同两侧的夹墙、传到了长街之上……

    “谁啊,亥时四刻了,回家睡觉去!”

    街口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李明翰只觉托在颈部的大手突然收紧,急忙会意开口嚷道:

    “我!李明翰!”

    “哦……明翰呐!后半晌到我那喝一口去?”

    “哎!知道了,后晌我带肉过去!”

    “等着你啊!……紧闭门户、防火防盗……咚……”

    打更的声音越传越远、许久之后才彻底消失不见;而李明翰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也“悠”过了高高的门槛……

    “你叫李明翰?开眼。”

    “别,小的这双眼没什么毛病,就不睁开了。有什么话您尽管吩咐吧,我听着呢。”

    “今天找你也没别的事,就是想打听点消息而已。街面上的人都说,这大荒城里有四层天、更有一层天外天。我就想问问,这句话到底怎么解释?”

    “嗨!我还以为是总督府的探子呢,吓死我了!这就是大荒城本地的“赖子”,经常挂在嘴边上的顺口溜而已;说的是东南西北的四家首户,还有天外有天的李家而已。”

    “四家首户?”

    “是啊。我们大荒城是东贫西贱、南贵北富。而这城东首户老郝家,就是专门卖人的;从男到女从老到少、只要您给得起银子,他就能给你找来需要的人。”

    “找人?找人用得着银子吗?”

    “嗨!也怨我没说清楚。这人和人他不一样,老郝家卖的人,那都是吃不起饭的、没能耐的、欠债还不上的穷人。就比如说谁家人丁不旺、得买一房良家侧室吧?谁家少爷犯了王法,得找个人“换脑袋”吧?他老郝家,干的就是这档子事。”

    “设局下套?倒卖人口?”

    “比那可邪乎多了!不过要是说起这个,那就算没个头了!我这么说吧,大荒城还有句话:城东卖人、城西养鸟;城南都是人上人、城北的全他妈不是人。这城东老郝家卖人为生;而城西的小凤娘,干的是置办外宅、养“金丝雀”的营生;至于城南都是非富即贵的大宅门,由东幽商会的老掌柜做主;而城北就是小黑子的地盘,他冬天开林场子、其他时候放江排子、还养着几十艘渔船,几百号的打手,下手黑极了!”

    李明翰倒也光棍,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全说了一遍。而沈归听完之后,一时之间,反倒无法做出决定了。

    按照李明翰的说法,这座毫不起眼的大荒城,竟足足

    盘踞着五路人马,这就叫“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摘一个天外天的李家不谈,其余四路人马,听起来哪位都不是省油的灯!

    正如郭兴所想一般,沈归的确没打算杀李子麟泄愤,因为李登压根就没死,他又何恨之有呢?眼下他的丈人公,正在老乞丐贾三爷的贴身保护之下,一路向北而去。根据之前众人商定的结果,他们这一行人的落脚点,应该是东幽路的极北之地——墨河村。

    如果山势绵延两千八百余里的东金山脉,也无法藏下一个小小的李齐元;那么沈归就只能硬着头皮、与可能出尔反尔的宋行舟拼命了!

    当然,之前他在李乐安面前立下的军令转,的确有吹牛的成分。他确实藏了一招以命换命的杀手锏,可以对天灵脉者造成实质上的威胁。但毕竟这招杀手锏消耗太大,他又无法通过反复试验、来辨别其中真伪;所以究竟能不能拼掉宋行舟,他心里也没什么底气。

    然而李登的死活,沈归与李子麟心里清楚,但外人却无从知晓。所以这一趟大荒城之行,于情于理,沈归也必须要来。既然如此,不顺手做点什么的话,也实在有些浪费功夫;于是经过一番盘算之后,沈归就打算借这个好机会、出手帮李子麟解脱束缚。

    经过事先打探,沈归将目标锁定为大荒城中的四大首户。不过为了避免错斩“假肢”,他在行动之前,仍然还是得抓个舌头问问清楚。

    由于李明翰流露出了对幽北三路的眷恋之情,所以沈归也就把这个重感情的舌头,带到了一个空园子里。他本打算问清楚四人今夜的具体动向之后,再将这根舌头击昏了事。

    可经李明翰这么一说,沈归却犯了难。一个姓郝的人贩子、一个叫小凤娘的高级粉头、一个商会会长、还有一个血汗工厂的把头;这大荒城的四层天,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实际上却全是与人打交道的行业,可谓四双手眼、通着同一片天!

    自己虽来过几次大荒城,但从未深入其中;一旦自己判断失误、反被四张大网卷入其中的话,凭着一身的好武艺,倒是也没人可以拦得住他;但日后还有大用的李子麟,也就难逃一条活命了……

    李子麟一死,东幽路的事,也就再无真假之分了!

    沈归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李明翰却已然受不住了。他只觉得身下的青石板愈发冰凉刺骨、脊梁骨也蹿入了数道潮气,实在痛痒难当;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尽可能小心地扭动着身子,想要在不惊扰对方沉思的前提下、翻个面趴着……

    “别动!”

    沈归只是在思索究竟选择哪道突破口,并不是在神游天外。他眼见李明翰鬼鬼祟祟的扭动身子,便立刻伸出一只大手,像小孩捏蛤蟆一般、死死按在了对方的腰上!

    一直死死闭着眼睛的李明翰、看不见眼前的变化,自然突然按在胯骨上的大手吓了一跳:

    “啊!!!”

    毫无防备之下,李明翰还是睁开了眼睛……

    今夜皎洁的月光,将沈归那张清瘦的脸庞,勾勒的清清楚楚!

    “沈……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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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466/ 第一时间欣赏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作者:溪柴暖所写的《马过江河》为转载作品,马过江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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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介绍:
从某些方面来讲,每一个灵魂,都是有意义的。沈归一直都这样认为。他从原本平凡的人生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至此。从而参演了一出大戏。从冰天雪地的幽北,到纸醉金迷的南康;从悠久历史的北燕,到瑰丽神秘的异域;这位来客,曾马过江河。马过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马过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马过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