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00.华禹半月谈
毛豆腐这一遭入蜀,从头到尾走了足有半月之久。而华禹大陆的两片主战场,却也没有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变化。当然,郭兴与陈子陵倒是没有按兵不动的理由,只是因为北燕三晋的河东城、与幽北中山的扶余城,都不是一根可以被轻易拔出的钉子。
对于幽北扶余城下的神石军,就只是被一场意外所牵绊。由于神锋营的将士战斗素养极差、又产生了指挥决策方面的重大失误,最终才导致了大军被困在扶余西门内的瓮城之中。五千余华神教信徒、八架登城云梯、三架冲城车、四架大型投石机、在这次失误之中、尽数化为了一片焦炭。
此战的损失不可谓不大,但对于神石军来说,其实也算不上是致命打击。诚然,第一批神锋营的炮灰军,至此已然被消耗了十之**;余下的步卒除了排不上用场的民夫与辅兵之外,主力战卒勉强维持在一万左右,仅能起到稳阵之用,无力再次攻城;不过,有着胡勒根的八千游骑兵,控制战场环境,扶余城仍然无法逃出一兵一卒,局势尚在神石军的掌控之中。
神锋营的大师兄田大山,虽然眼光短浅、追利逐臭,却并不是一个庸碌愚蠢之徒。有关半月之前,攻城器械被焚于瓮城一事、也的确是他的副手闯出来的大祸,可正所谓人死债消,罪魁祸首已经葬身于瓮城之中,他也总不能迁怒于郭兴这位二路财神啊!
好在出于华神教的特殊性,十万信众战死沙场,还不足以令其伤筋动骨。只要华神教信徒拿起战刀、就是悍不畏死的战士,根本不需要长时间的整训,就能源源不断的发往前线。也就是说,只要谛听的后期保障不断,那么神锋军的士卒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起初,田大山遣人奔赴奉京分坛,打算征调最近发展的一批本地新军、前来扶余城救火;然而自己先后放出去了三名探子,却全都落得个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收场,看样子是奉京新坛出了什么问题,已经指望不上了。
一计不成、田大山又生二计。他借着谛听传递消息的通路,向远在北燕的蓟州与中州分坛调人。谛听的探子,一见信尾还加盖了麒麟君的金印,也乐得成人之美。他们凭着高价买通的一条私路、将第二批后勤物资,连带着打散之后的八万华神信徒,分批分次的发往了扶余城外大营。
由于华神教这一次增兵的规模不小,所以能够运抵的物资也不在少数。扶余大营不缺粮草,所以这一批货物,超过八成都是产自天机工坊的攻城器械。麒麟君这次是真的发了狠!自从他亲眼见识到那四台投石车的威力以后,立刻就明白了这种战场大杀器、可以派上何等用场!所以,这一次征调物资,他已经将整个天工坊的仓底全部搬空!仅大型投石机一项,就足有一百台之多!
这么大批量的物资运转,如果不是赶上华神教增兵这趟顺风车,可要在人力上徒耗一大笔银子呢!
就在毛豆腐真昏假死的第七日,第一批探路之用的十五台大型投石机,已然在两千余华神军新丁的保护之下、运抵了扶余城大营。郭兴得知麒麟君舍出了大手笔、也同样大喜过望。
投桃报李之下、这一次的他,不再怂恿
神锋营用人命去硬顶强攻;而是慢条斯理的组装好了投石机、用一种边实战、边培训的方式,向扶余城内不断投掷石弹。以他那副不紧不忙的神态判断,恐怕在扶余城周围的石头被全部打光之前、他是绝不会派出任何一名士卒攻城的。
郭兴与麒麟君发了狠,而扶余城的大军师——一只耳林丰收,也同样不是什么善茬!当然,那道“地火炼魂”之计,本是何文道派来的神婆萨满、与百鸟秦子规所献,他充其量也只是配角而已;可拆除大片西城民居,由城内建起一道土墙充作瓮城的计策,却是这位林先生的锦囊妙计。
古来兵家建造瓮城的惯用方式,都是依主城墙为基础,向城外延伸扩建而成;可石头城与土城,毕竟存在着肉眼可见的差异;即便华神教徒和郭兴再傻,也总能用肉眼分出城墙材质的明显差异啊!
所以说那道火计最终得以大获全胜,他林丰收虽未必当得起首功、可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首战二战皆告捷,军中士气自然大振;但眼见敌军攻城器械被尽数焚毁、却仍然没有半点退军的意思,扶余城军民百姓的心里,也绝都有了明悟:这郭兴肯定还有后招。
有了这层心里准备,从两军暂时罢兵之后,除了重新休憩城墙与城门之外,林丰收便将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在了带领城中青壮百姓、一起修建防御工事之上。
当然,这第二道加紧修筑的城防工事,并没有架设在两道城墙之上、而是向地下开始挖掘,已防在战场上暴露了行迹的投石机。
战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都看出了郭兴对于扶余城志在必得的决心;当然,其中也包括了泰宁大将军丁朔,与中山路的“真总督”——顾氏夫人黄玉梅。
当毛豆腐被好心的老丈带回家之时,先期探路的十五台投石机,也在扶余城下进行了组装之后的第一次试射;而中山路的将帅之间,也首次发生了意见上的分歧。
“丁兄弟,这一批货应该就是大头了,咱们现在就收网吧?”
有着“锦城镇山虎”美名的黄玉梅、将手中的账目一合,反复揉搓着深深凹陷下去的内眼角,语气尽显疲惫;而同样消瘦了一大圈的丁朔,也仔细的核查着账目、又翻了翻旁边木架上的一叠密报,使劲地搓抚着胡须丛生的下巴,发出唰啦唰啦的声响:
“恩……咱故意漏出这条暗路作为破绽,就是为了迷惑神石军之用,眼下收网捞鱼,也在原本的计划之中;不过嫂夫人,如果这次咱放他们过去、那这条收到严密监控的路线,可就成了神石军的一条熟路,肯定还有更大的收获……”
“丁兄弟啊,放长线钓大鱼这个理,你顾大哥也给嫂子讲过。但眼下这二路物资极其丰厚,别的都是添头,光投石机就足有八十多架呀!咱不看小账看大帐,这一批货份量也足够了!况且林丰收和解涛那俩孩子,可还在扶余城里呢!如果咱把这批主货也放过去的话,扶余城肯定是保不住了!”
丁朔听完了黄玉梅的话之后,反复摸索着自己腰间的天子剑,陷入了长久的
沉默之中。其实从本心来说,他的确很惦记那两个活宝,也对他们绊住神石大军的壮举、颇感欣慰和惊喜;但慈不掌兵的道理,他也比谁都更清楚,无论自己如何取舍,伤亡都是无法回避的问题。
眼下谛听选择的运输路线,正是自己与黄玉梅筹划许久、苦心经营的结果。他们选定了路线之后、又通过几道转弯、用慢慢渗透的方式,最终才被谛听商团所采纳。
因为对于谛听来说,如何把一批见不得光的物资运出运入,本就是他们赖以为生的老本行;就算只凭他们自己的本事,把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也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不是顾晦与黄玉梅夫妇、原本在锦城为官之时,曾与黑市中人结下了多年的信任;凭着谛听向来只信自己人的作风,恐怕不会选择这条由本地的江湖前辈开辟、并安全运转了数百年的货运通道。
掌握了敌人后勤运输路线,也自然掌握了大获全胜的绝佳战机。不过战机虽好,但也只能利用一次;如果一击无法致命的话、那么被打草惊蛇之后的郭兴以及神石军,就会变得更加难缠。
无论是成本价格还是战略价值,这八十架投石机,已经算得上是一网大鱼了;正如黄玉梅所说,这条精心布置已久的暗线、取得了这样惊人的战果,无论如何也说的过去了!
然而,丁朔却不甘心仅此而已!
“嫂夫人,如果咱们只是想见招拆招的话,那么此时出手截下这批物资,倒并无不可之处;可愚弟以为、这万余名华神教徒、几十辆投石车、虽然至金至贵,但还不至于伤及敌人之根本,也不值得搭上这条被我们严格监控的物资运转路线。”
黄玉梅闻言、使劲儿掐了掐眉头,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反驳道:
“也许咱们以扶余城、甚至是青山城为饵,可以获取更大的战果;可郭兴得到了这批物资、自信心也会变得更加充足、也有了足够的理由和底气,维持眼下的用兵节奏,一步一步将中山路彻底蚕食。说句不客气的话,眼下咱们还是钓鱼人、可一旦扶余城覆灭,咱们也就变成了鱼饵;皆时,郭兴与他的神石军携大胜之势、也同样是无法受控的结果!”
二人说到这里,皆是愁眉不展;可唯独一向少言寡语的顾晦顾大人,却信口说了那么一句话:
“本钱下的大,获利多,赔的也多;但本钱下的少,也不见得就稳赚不赔啊!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就是精打细算的日子过久了,一点血性都没有!”
“哎呦老顾,你涨能耐了!敢跟老娘这么说话?贤弟你先外头转转,嫂子这还有点家务事要处理一下……”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丁朔离开府衙后堂,终于放下了不断摩挲剑柄的右手;而那一批足以将扶余城犁平三次的投石机,也在五日之后,安全抵达了扶余城下……
直到毛豆腐看见了竹海剑池的山门之时,城高墙厚、壁垒森严的扶余城,经过百架投石机两日间的反复犁射,已然被轰了个千疮百孔……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99.毛豆腐
对于周长安来说,他不怕此去阵前厮杀、血溅五步;也不怕调兵遣将、两军对垒;但是他却怕秦军那手已经玩过一次的斩首行动,会再一次击溃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士气军心。
如果沈归能够前来掠阵的话,他的心里还能有些底气,敢与秦军在河东城展开一场鏖兵死斗;可没想到他的回复,竟然除了救下自己一命的食谱信件之外,就只有一柄春雨剑、一块破砚台、还有一把老姜片了……
老姜片……等等!
周长安想到这里,挥手招来那名斩杀老花猫的赤乌护卫:
“蝎虎子,江湖草莽的顶尖好手之中,有没有姓姜的能人?”
那名护卫沉默了半晌之后、略显犹豫地开口说道:
“蓟州路的狮城有位老达官爷,名叫姜可达,仗着一对铁拳纵横江湖数十载罕逢敌手,江湖名望更是极其显赫。”
“好,那你现在就跑一趟狮城,请动姜老镖头前来河东城掠阵。”
“主子爷,您是不是跟小人说笑话呢?一年半之前,姜老镖头死的时候,您不是亲自去随的份子吗?”
“我……算了,你只再想一个活的。”
“活的呀,我想想……哦对了!中州路的邺城,有一位女侠名叫姜湫,擅使一对九寸峨眉刺,专打人体一百零八道要穴!不过姜女侠好像害了喜,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快要临盆了……”
“来人啊!把他给我拉出去砍了!快点,爷现在就要见血!”
“别别别!爷啊,其实您多余问我!姓姜的顶尖好手,那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现在华禹大陆的武林道,有八、九成已经随着信安侯……嗨,瞧我这张嘴!跟着叛逆周长风,他造了反了!眼下的顶尖好手,除了沈归沈太初以外,您唯一能请得动的侠客,就只有蜀南剑池的三爷姜小楼了!”
这蝎虎子虽然有故意讨嫌的成分,但他也的确说中了周长安的心事。其实早在周长安接到了沈归那一捧老姜片之前,就已经动了请来姜小楼守城掠阵的心思;不过左思右想之下,他还是觉得请来沈归会更加稳妥一些。
诚然,武林中人选择助纣为虐,的确是出于北燕朝廷的意料之外;但这也是他们力捧青芒剑神岳海山、所带来的后遗症,也怪不得别人心怀怨恨;而竹海剑池虽然是朝廷一手扶持的西南之柱,但也被沈归这个丧门星所累,除了几名二代弟子之外,已然是名存实亡了。所以姜小楼如果打算重振剑池荣光,就少不得学他的师父一般、挽北燕大厦之将倾、解苍生倒悬之苦。
然而寻求姜小楼出蜀助阵,劣势也同样明显。眼下北燕王朝摇摇欲坠,已经无暇顾忌刑部当中的竹海剑池派壮大、会导致势力失衡的问题了;不过姜小楼虽然只是一个江湖人,但有他这个铁杆的“保皇派”、在蜀南竹海住上一天,巴蜀
道的土皇帝祝云涛,就决计不敢公开的改弦易辙!燕京城的紫金宫,究竟能不能挡住姜小楼,周长安的心里还有多少有些含糊;可是巴蜀蓉城的总督府,却肯定挡不住姜三爷的三尺青峰!
如果姜小楼一动!那么一直被迫作壁上观的巴蜀道,也就失去了唯一的钳制!真到那时,身负杀子血仇的巴蜀道总督祝云涛,哪可能会与包庇凶徒的天佑帝同舟共济呢?
如今沈归放了鸽子,周长安也只能被迫做出决定:就算冒着巴蜀道失去钳制的风险,也要请动姜三爷剑出蜀南。如果自己这次前去河东城统军,也同样步了许荣桓的后尘,则河东必失!河东一失、秦军北上的路线便几乎是一马平川,皆时巴蜀道的朱云涛究竟反还是不反、也就毫无意义了。
废话连篇的蝎虎子、被周长安罚了一个得罪人的差事!他要在随队的赤乌探子当中,选出一个得力之人。此人要乔庄改变一番,带着春雨长剑、揣着那一方破砚台、还有那把老姜片,从敌军明暗哨探的眼皮下渡过禹河,再日夜兼程的奔袭两千里多里山路,直抵巴蜀道的蜀南竹海剑池“遗址”。
经过弟兄们的一番谦恭礼让,蝎虎子终于选出了这名“幸运儿”。此人大概四旬开外,祖籍徽州,赤乌中的代号,叫做“毛豆腐”。
毛豆腐在赤乌之中毫不起眼,既不是腿脚最快的、也不是脑袋最灵的、更不是身手最强的,甚至连人缘都不是最差的。此人之所以能被周长安看中、并选入赤乌之中,凭的就是能吃苦耐劳、模样敦厚的特点。像这深入敌后、通风报信这种活计,简直最适合他不过了。
不过,站在蝎虎子的角度看来,选择毛豆腐担当重任、还有另外一些原因。
毛豆腐吃苦耐劳,工作卖力,性格敦厚近乎懦弱,从未与任何人发生过口角争执;任谁看来也绝不像是密谍探子,天生带了一副最好的伪装外皮。不过,这世上也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好人坏人普通人,莫不如是一般。似毛豆腐这般厚道本份的老实人,也有一个不太好的业余爱好:赌钱。
有周长安这样一位主官,赤乌探子的饷银与福利,已经高到了天上去。然而毛豆腐提着脑袋换来的血汗银子,却十有**都得交在赌桌上。他好赌到什么程度呢?早起吃个芝麻烧饼,都想跟老板赌一下芝麻的单双!
久赌无胜家这句话,放在毛豆腐身上并不合适;因为自打他养成了这个恶习之后,就没有一次从头赢到尾的精力!哪怕是宝局子的主家为了栓客,故意奉送一宝,也都会遇见各种各样的怪事,导致他最终还是一败涂地,邪门到了极点。长此以往,赤乌的人也都知道了他这个“霉透顶”的特点,就把原本根据他温吞性子而取的代号,从豆腐改成了霉豆腐。后来他又自己觉得这个代号太丧气,会影响押宝的手气,就改成了家乡的小吃,毛豆腐!
毛豆腐的父母,早已经被一场大旱生生饿杀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再加上主子不吝饷银与福利的发
放、工作性质也极其危险,这些外在因素,都养成了毛豆腐不留银子的习惯。可最近几日,毛豆腐在赌场之中、与一位名声极差的寡妇对上了眼。二人开始结识于互相交流押宝经验,一来二去之下、却交流出了一些感情来。
按照周长安定下的新规矩,一旦赤乌中人打算娶妻成家,便可以领一笔银子金盆洗手,过上安居乐业的平淡日子。所以在此行之前,毛豆腐也可以如实上报感情生活发生了变化、借此留在燕京城中看家。
不过蝎虎子知道,毛豆腐还欠了一笔数目不太的赌债未还,所以眼下并不是他退出赤乌的最好时机。正好这次任务事关重大,如果他能把这趟远路顺顺当当的跑下来,一定可以得到一大笔赏格。不但能还清了赌债、连带着买房子置地娶妻的银子,也全都足够了。
毛豆腐本人也感念与蝎虎子的照拂,心知此行的前路、虽绵延两千余里之遥,可除了有些受罪之外,却谈不到凶险,报酬又十分丰厚;唯一需要在意的,便是完成任务的时效性:自己越早抵达竹海剑池,四皇子与赤乌同僚兄弟们、包括河东城中的百姓与二十万大军,也就越安全。
在外行人眼中,谍探是个精细差事,必须是那些拔根头发都是空的人精,才足矣胜任;毛豆腐虽然没有那么机灵,却天生一副诚实相;就是那种丢在人堆里,压根就找不出来的普通;往往就是这样的人,才更容易被敌人忽略;也更容易穿过秦军的层层封锁,抵达巴蜀道腹地求援。
毛豆腐把春雨剑装扮了一番,变成了街边随处可得的破拐棍;自己则从流民身上买了一身满是跳蚤的破衣服、又将右脚腕生生掰脱了臼!他就这样拄着一根破木棍、操着一口流利地道的巴蜀官话,一瘸一拐地踏上了西去的路……
赤乌好歹也是天子耳目,在华禹大陆各地都有联络点!可身后跟着敌人的探子,毛豆腐一举一动都小心极了!他就这样直眉楞眼地捋顺着官道、瘸着一条腿走了七天七夜,愣是水米没打牙!正是凭着他不要命的本色出演,这才骗过了黑狗麾下的谛听眼线,误以为他是个打算落叶归根的巴蜀道灾民,这才停住了追踪的脚步。
若不是敌军的眼线、只监视了毛豆腐七日而已;他准得把自己活活饿死在半路上!至于最终打消谛听眼线的那次昏厥,他也是实打实的来到了生理极限!
探子走后,昏迷等死的毛豆腐,被一个过路的老丈救醒。他发现探子离开之后、这才用了些干粮清水、又自己接好了脚腕、去附近的赤乌联络点换上了一匹快马,直扑竹海剑池而去。
若干日之后,那位好心老丈家的大儿子,在田里干活之时,意外的从自家的地里挖出了一锭金元宝,也在当地掀起了一阵挖宝热来!
毛豆腐这一路走来,前七后八、熬了十五个日夜!直到他骑马抵达竹海剑池山门以外,整个人都瘦成了一副皮包骨头,胡子与头发都粘连在了一起,看起来好不狼狈……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01.只赶不杀
一百架天工坊的投石机,被平均分配在西、南两道城门外;至于那些冲城车、望楼台、钢爪云梯等等辅助攻城器械,则全部都没有派上用场。仅凭着那一阵阵呼啸而来的石雨,便将那个坚不可摧的扶余城轰成了一片断壁残垣!
如果郭兴仅仅想要攻下扶余城的话,早就可以品尝他的胜利果实了。百架投石机齐齐开火仅半日,西、南两道城墙就已经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了!那些足有人头大小的石块,画出一道道高抛弧线坠入城中,无论是高耸的箭塔望台、还是古老残破的钟鼓楼,皆不可阻挡一二。
郭兴终于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将民夫与辅兵花了半月时间寻回来的石弹,全部消耗殆尽;在这样密集的火力覆盖之下、扶余城也自然化作了一片砖瓦废墟,远远看去,竟不见半点生气。
好在扶余城的本地百姓,早已提前躲入了加紧挖掘出的地道之中;而守军的万余幽北将士,也是有着详尽的避险预案;尽管敌军这两日之间的反复犁射,给扶余城带来的财产损失无以估量;可单从实际伤亡数字来看,林丰收未雨绸缪的结果,还算得上是行之有效。
可惜的是,林丰收虽然已经超水平发挥,但由于大家缺乏挖掘坑道涌动的技术与经验,所以有很多工艺不过关的坑道,恰好被从天而降的石弹砸塌,也将不少运气不好的百姓被埋在了地下,有的还能爬出来,有的就永远长眠于地下。而守城将士们自行选择的防空地点,也由于各人对于投石机威力估量上的误差,产生了一部分无法避免的伤亡。
直到投石机的“弹药”被彻底打空之后,原本扶余城守军有兵,共计一万两千余人,此时还拥有战斗力的将士,大约在八千之数;而留在扶余城中守土抗敌的青壮百姓,原本约有三万左右,如今三去其一、仅剩两万左右。
这两日以来,麒麟君一直在阵前观战,顺便记录天机工坊投石机的实战数据与效果。当他得到了辅兵队打空石弹的回报之后,便将这个消息带回了本阵帅帐。
听闻投石机试射完毕、郭兴还没说什么,田大山却立刻起身来,右手握住腰间钢刀,向郭兴请战道:
“少侯爷!这两日的石头雨、咱们可是消耗不小!那么金贵的投石机,竟然散了四五台之多,这是多大一笔银子啊!田大哥领你这份情,也替章教主谢过你的好意了!不过现在城墙已经被打成了筛子,而我们华神教的兄弟也歇足了精神,我这就亲自带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弟兄们前去冲阵,保准一个幽北军都跑不了!”
郭兴听完摇了摇头,一边站起身来朝着田大山走去,手中举杯遥敬对方:
“喝酒喝酒,这么多天都等过来了,田大哥又何需急于一时呢?世人皆知贵教弟兄成千上万,更遍布华禹各地,根本就不惧消耗;可如果大哥手下的兵力折损过快,也会影响贤兄在教中的前途与威信啊!不急不急,咱们……”
田大山听到这里一摆手,打断了郭兴的客套话:
“郭
老弟!咱哥俩投缘,哥哥的事也就不瞒你了。华神教和你们神石部族的情况不同,咱俩的处境啊,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你们都只知道无上教尊是他章源,可谁知道副教主是哪个?八大护法又是哪八大?十二尊者又有几男几女吗?呵,还别说你是北燕的前少侯爷、神石部族的智者沁巴日了;这些秘密啊,就算是他们……”
说到这里,田大山仰头抽干杯中酒,故作诡秘的左右打量一番,指着帐外小声说道:
“就连他们这些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什么狗屁“华禹天神”的憨货,也一样是糊里糊涂、不清不楚!”
说到这里,田大山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而后拢住郭兴的肩膀说道:
“哎,这投石机停了、哥哥也就不能再喝了!要是再耽搁下去,扶余城的守军准跑的无影无踪了!”
郭兴听到这里急忙上前阻拦,暗中朝着一旁作陪的胡勒根点了点下颌:
“眼下城墙已破,还那敢劳田兄亲自动手啊!胡勒根,你带着手下的八千游骑弟兄,将扶余城西、城南、城北死死围住;就连一只鸟一条鱼、也不许放它过去!当然了,眼下城墙倒塌,可你们也不许攻城,更不许与敌人近身厮杀;只需备足了强弓利箭、随时准备击杀出城溃军即可。……这不是怕!而是眼下敌军自知必死无疑,哀兵之势已成,我们没必要硬抗抵死一斗的困兽,付出毫无必要的伤亡啊!还不如摆出围三阙一之势,静静等着敌军的士气与勇武全部丧尽呢!!”
胡勒根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刚刚起身打算出帐,可临行之前、又回头多问了这么一句:
“沁巴日,如果溃兵向东逃窜、横渡混同江的话,那我们应该咋办啊?咱漠北爷们可都是旱鸭子,没几个会水的啊!”
郭兴听完这个问题点了点头,看着胡勒根赞许的说道:
“能想到这个问题了,不错不错。既然这样,我就嘱咐一点:如果他们有人下水逃命,哪怕有十足的把握一箭毙命,也都给我控紧了弓弦,不许伤了他们一根头发!混同江东岸、可全都是李子麟的齐元军啊!仅仅十五日的光景,他们已经沿江立起不下百余座箭楼,就是不知道箭尖到底是冲着谁来的!既然如此,咱就使一招借花献佛、让这群扶余城溃兵帮咱们试试看吧!”
田大山虽不通阵战,亦不了解神石部族与李子麟之间的私下协议;但他却仅凭着那点小聪明小心机,也分析出了郭兴的真正意图。
八千游骑兵采取围三阙一之势,那扶余城中的溃兵与百姓就算是再傻,也知道该往哪边跑才有活路!混同江虽然远远比不上华江,但也不是游骑兵随意淌过的一片小水洼。数万溃兵灾民齐齐跳入江中泅渡,就算八千游骑兵射术再精准,也不可能将其尽数射于滔滔不绝的江水之中。
然而站在郭兴的角度来看,这扶余城的战略位置金贵,但这几万溃兵灾民却一文不值。
不过就算是
几万个废物、也有其回收再利用的价值所在;李子麟虽然收下了“老巴图”的盟约,但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郭兴仍然抱着十成十的疑虑。在郭兴看来,任何盟约的缔结,其实都是为了毁约而生的。李子麟虽然与朝鲁达成了杀马盟约,但他究竟是人是鬼,谁又敢打包票呢?
不如借着这数万条人命,逼李子麟纳一个投名状吧!毕竟他们俩都不是漠北人,杀马结下的誓言,远不如杀人靠得住!
田大山仰头又进一杯,顺带掩去被郭兴狠辣多疑所惊起的异相;而胡勒根虽然暂时没想通其中的深意,但他也按下了心中的疑惑、右手抚胸行礼,出帐率军围城去了。
“田兄莫急,神石军本就是三家联手,哪有光练你们华神教的道理?以前是没有机会,今日的战事,就全交给我神石部族好了……对了?方才听田兄言下之意,莫非贤兄在华神教的日子,过的“也”不是那么顺遂?哎……罢了!眼下帐中就只有你我兄弟,说句实在话,这寄人篱下的滋味,我也是感同身受啊!难呐……”
郭兴深深叹了口气,故作一副郁郁而不得志的模样,灌下了一杯“闷酒”。
“不对吧?我可是听说贵军的主母萨尔迪,对待郭老弟的态度,简直比自己的儿子还要亲啊!”
“礼贤下士、千金买马骨的姿态罢了。田大哥虽然没读过几天书,却是个难得的明理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古话,田大哥您就没听过吗?其他的都不提了,你就看看郭某帐下的将士亲随,有他妈一个北燕人吗?”
说到这里,郭兴愤恨地一脚踹翻帅案,半醉半醒地发起了唠叨:
“这群茹毛饮血的蛮夷,用得着我的时候,郭某就是受人拥戴的智者沁巴日;可到了用不着郭某的那一天,我这条小命准得被他们留下!什么他妈神石部盟,还不如你那华神教呢……”
看起来贪婪愚蠢的田大山、内里却是个实打实的聪明人;否则的话,他也无法在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华神教,爬到如此之高的实权位置。可今日先喝了不少易入口的马奶酒、又听郭兴发了一通牢骚,心中也泛起了感同身受的苦楚与酸涩。他不看满面颓然不甘的郭兴、而是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说道:
“哎……兄弟啊,你这就是光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揍了!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难处,谁的日子也没外人看起来那么好过!远的不说,难道你以为华神教的日子,就那么舒坦吗?”
“不可能……嗝……你原本不就是个流民吗?混到现在统领十数万大军,得多受章教主器重啊!只待此战大获全胜,你还不得凭这桩功劳青云直上吗?如果我是章教主的话,封你这大功臣当个副教主,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单凭这套转圈点题的车轱辘话,郭兴就没有一星半点的醉意!而田大山本身就不是个防套话的高手,再加上神棍的日子当久了,好长时间没聊过正常人的天,他实在是太寂寞了!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02.愚忠和愚昧
郭兴之所以会假醉套话,并不是心生毒计,意欲加害他田大山;而是他真的看不懂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华神教先锋大将,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又在华神教中占据何等地位。
道德品行这四个字,跟田大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若论及勇武胆气,他田大山是狗熊穿戏服,一出都没有;可凭着他那些小手段、小伎俩,只要不犯糊涂,非得挑守法的正道去走;他田大山想要在这个世道混出一片家业,也不是个多大的问题。
郭兴想弄明白,像他这样一个极善游走于灰色地带的聪明人,为什么非要提着脑袋、跟华神教滚在一起呢?
所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但也得分是哪一对知己才行。田大山出身穷苦,混出头的日子又不算长,酒量根本还没锻炼出来;方才饮快几杯,便被入口柔和顺滑、后劲排山倒海的马奶酒拿住了劲儿;此时此刻,他舌头开始发硬、说话也变得颠三倒四起来:
“啥?副教主?哈哈哈哈哈……我的兄弟哎,哥哥也恨他为啥叫个章源、不叫郭兴啊!既然你瞧得起哥哥,那今天我也说几句大实话!哥是个糙人,家里也穷,不光没钱念书习武,十五岁以前,就他妈没穿过一条带裆的裤子……嗝……可他章源又是什么人、华神教又是些什么物件啊?要让哥哥我来说,就一个字,呸!一群他妈臭下三滥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就四个字,谋财害命!这里面的猫腻,能瞒的了外面那些猪脑子,还能瞒的住兄弟你这样的聪明人吗?”
郭兴“醉眼迷离”的看着田大山,心知对方的谈性已起,立刻与他开始抬起了杠来:
“大哥,咱别骂街啊,不是连自己都赔进去了吗?要我说啊,这里多少也有你的不是!真也罢、假也罢,你进了华神教起码吃喝不愁、怎么也比在老家种地舒服啊!好好办你的差事,拿你该拿的银子也就是了……而且我就不信,他章教主开创了这么大的一片家业,还能怠慢了有功之臣?那以后谁还愿意替他卖命啊?大哥,还是你多心了吧?”
凡是喝多了酒的醉猫,就恨别人不顺他的意;如今一听郭兴明里暗里,都是替章源说话,心中那点委屈劲立刻就涌了上来:
“是!我田大山也不是什么好鸟,踹寡妇门、掘光棍儿坟不算新鲜,十里八乡有名的活阎王!可听你方才话里的意思,还当章源是个什么英雄人物?兄弟啊,你还是还年轻!明明白白告诉你,他章源肯定不是好人,但也没长着当坏人的脑子!就这狗屁华神教,自他章源以下,那是一个萝卜三个坑,不但早都被人给瓜分一空、挤不进去的那些个狗东西,还天天憋着劲地往外拽人呢!”
郭兴耳听得田大山空出了间隙,刚想开口“搭个桥”,立刻就被对方挥手打断:
“你先听我说完!一个副教主,那是章源的小舅子!八大护法,四个是章源的亲戚、四个是教主夫人的亲戚!你看看人家这公母俩,大刀切白菜一人一半、谁也别占谁的便宜,小日
子过得真叫一个童叟无欺!至于那十二个总坛护法,倒是各有各的道道,可没他妈一块好饼就不说了,谁跟谁又都不对盘,一人长了……嗝……长了他妈仨心眼!你以为我这个“封魔大将军”,凭什么能随便调人啊?还不是这场幽北大战,已经是华神教最后的翻身机会了吗?大家同坐一船,谁不指望着挺胸抬头的走上台面去呢?教主的亲朋好友都坐船上,岸边就留老子一个拉纤的,还能不给根绳子呀?”
郭兴闻言向前走了两步、故意失足跌坐在了地上,语带哀怨地说道:
“那他们就更得维系和你的关系了……桃子就这么一个,你虽然是轮不着吃,但毕竟还是你亲手摘的,那还不是想分给谁………就分给谁啊?可是我呢?旁边站个刀斧手,那刀锋就架在脖子上,连什么时候落下来、我他妈都不知道啊!”
“我说兄弟啊,你想的太简单了!你信不信?真到了论功行赏的那一天,我坟头上的蒿子杆、肯定已经足有三尺长了!”
说到这里,田大山摇头晃脑地又饮下一杯,随即走到郭兴的身边,搂着他的肩膀动情的说:
“其实你田大哥我呀,也不是个视财如命的人。咱俩都是老爷们,都只活这几十年,哪能不想干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呢?这些话我跟别人没法说,没法说……他们听不懂!你的事也根本不用说,哥都看在眼里!不就是胡勒根吗?你信不信?在漠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妈那小子看着挺老实,一肚子全是坏水!啥沁巴日啊、啥干儿子啊?狗屁!仗是郭兴带着打的,赢了都是那小子有本事,输了就把屎盆子扣你脑袋上,是不是!你就跟哥哥说,是!不!是!……嗝……我还问啥啊,咱兄弟俩的处境都一样……所以!大哥的难处你能懂,你肯定懂!咱俩就是把一腔子血都泼出来,那也是给别人捡现成的!你说,哥不趁着这个机会捞点实惠的,还能干什么?……我他妈……呕……!!!”
郭兴仿佛被电打了一般、迅速蹿起身子、离这位“小喷泉”田大山足有八丈远!他立刻跑出帐中唤来几个民夫,吩咐他们入帐打扫;自己则披挂齐整翻身上马;脑中一边整理着关于华神教的零散碎片、一边向扶余城废墟走去……
随着马蹄声渐慢、郭兴只见胡勒根依然距离自己不足三个马身;他手握神石盟旗背对自己,一人一马,安静的如同一块石头、又仿佛一座山岳,坚定,沉稳。
“胡勒根……”
郭兴轻唤一声,只见胡勒根浑身一颤,握住旗杆的右手险些就要扬起,却又被他强行抑制下去:
“沁巴日你看!扶余城的残兵败将刚从废墟里爬出来,好多人连家伙都没找到呢,这时候咱们若是冲上前去……”
“马蹄铁再好,还能比地上的石头硬吗?仗有你打的,漠北勇士的性命金贵,不能做无谓的牺牲,更不能放过撤掉李子麟后路的大好机会……”
二人刚说到这里,只听得扶余废墟深处传来了一声瓦砾响动,随后站起了一位杵天杵地的高个壮汉!此人站稳了身子一声未发,但那股洪荒巨兽一般的气势却已然席卷而来,就连远在百步之外的玉轮宝马,都在郭兴的奋力控制之下、不断地打着响鼻、刨着两只前蹄。
此人扑打尘土的动作缓慢,可一举一动都蕴含着至真至简的纯粹力量;他高大魁梧的身体,站在一片破败颓然的废墟之中,竟流露出近乎于”凡人不可敌”的强大威慑力!
逆光而来的郭兴虚眼观瞧,只见这铁汉子轻柔的弯下了腰,放下了左右两腋护住的同伴;紧接着又随手击散了犹如小山一般的碎石堆,竟从中拖出了一柄巨斧!
随着一道刺耳的声音传来、这铁汉已然将大斧横扛在了左肩头上;紧接着他鼻翼一动、同时小腹紧收、胸膛被吸满的气息高高拱起、张开犹如北海巨鲲一般的大口,发出了一声仿佛来源于天地间的怒吼之声:
“何人与我阵前厮杀!”
请战声仿佛龙吟虎啸、附着金属抖动所发出的鸣颤声,犹如洪钟大吕一般、在每位漠北游骑兵的耳畔乍然响起!仅仅一声叫阵,竟然将三匹久经训练的漠北战马惊破了胆子,突然暴起上蹿下跳,将同样被震到发愣的漠北骑士晃下了马鞍、随后它迅速调转马头、朝着反方向的地平线狂奔起来!
郭兴见状、鼻梁立刻皱成一片梯田,心中也翻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他知道,那三名猝不及防被晃下马背的弟兄,一只脚还都死死的别在马镫之中;他也清楚,这三匹战马就算是被人强行套回了魂,也失去了继续征战沙场的资格;他更清楚的知道,这场持续了两个日夜的石雨,并没有将扶余城的主将,也就是那位“假刑天”,一起埋葬在废墟之中……
两军疆场,动辄是成千上万的大军、搅在一起浴血厮杀;在这样的情况下,个人的战斗力再突出,只要不是天灵脉者,对于最终战果的影响,也都是微乎其微的。两军鏖兵之前例行斗将、其实斗的都是先手与士气;一旦战局进入了僵持期,那么个人的勇武就已经无关紧要了,拼的都是战斗意志与一腔血气而已。
但是对于郭兴来说,解涛没有死在乱石之中,就不只是有些麻烦这么简单了,简直称得上后患无穷!
原的先不提,就说与郭兴近在咫尺的漠北男儿胡勒根,此时握住缰绳的左手都勒的发白;而握在右手的那杆盟旗,若没有郭兴死死按住,早已经被他挥舞起来了!
“沁巴日!就我上去与他厮杀吧!我一定会割下他的脑袋,用他两只耳朵来装饰您的马尾!”
“……”
“沁巴日,他都已经叫阵了,若是咱们一言不发的话,传出去的话,天下人又会怎样看待神石部盟、怎样看待我们漠北男儿啊!”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03.假刑天
根据不同主帅性格与经历上的差异,攻防进退的节奏也都略有差异。说到两军厮杀,其实与街边流氓打架斗殴、武林高手的插招换式,都有许多共通之处;以此次率军南下的神石军主帅郭兴为例,他并没有遵循常理,靠着漠北骑兵机动性的巨大优势、靠闪电战来击垮幽北三路。
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易帅如换脱胎,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磨合期;原本漠北人打惯了快节奏的闪电战法,如今换成了守城名将世家出身的郭兴统兵,进攻节奏立刻降至冰点。
这种巨大落差,自然也会带来战斗力的削弱;所以此时此刻,无论是一军主帅的郭兴、还是主将胡勒根、与“生死不明”的那日苏,都还在逐渐摸索、互相磨合的过程之中。
不过,打快也好、打慢也罢,都只是不同的方式而已;方式本没有高下优劣之分;胜负的差异,也只存在于统军之人本身的水平,与其他因素关系不大。
尽管如此,与大病初愈的幽北三路相比,得到了两家盟友鼎力支持的神石军,就仿佛一名修为高出不知对手几何的武林高手,只需要一步步缓缓前行蓄势、并逐渐施以强大的威慑压迫,即可立于不败之地。如果凭着狮子搏兔的气势,能够将对手的膝盖压弯,那是为最好;如果无法避免交锋的话,那也不存在输招落败的可能性。
不过郭兴却根本没想到,自己才仅仅走了一步,就被幽北三路这个病秧子蹬了一脚;虽然泰宁县之战既不伤筋也不动骨,却显露出了幽北军民奋起抵抗的勇气与决心。果不其然,他三拳两脚就打趴了看门的“硬骨头老大”,连房子带祖坟全部刨开,却根本没吓住老二“扶余城”!如今眼见自家房子被无数道板砖砸成了一片废墟;可人家愣是从废墟里爬了出来,看样子还想与自己这个顶级高手拼上一条性命……
所以此战必须取胜,而且还要胜的毫不费力!否则一旦让幽北人杀起了势,那么他占据幽北三路,顺势南下出关逐鹿中原、最后打破北燕王朝的全盘计划,可就真的变成痴人说梦了……
郭兴不是一个纯粹的儒生,更不会是一个传统的儒帅;他那杆祖传的寒芒枪虽然久未见血,但也从未有半分松懈;他不会妄自菲薄、也不会过度神化那个天神下凡一般的解涛。眼下如果亲自下场比斗的话,他也有超过六成把握、足可以阵前斩将;但是,他却没有半分全身而退的底气……
而麾下大将胡勒根的能耐倒是不小,但大部分都是漠北人的看家本事、再加上几手粗浅拳脚、战场功夫罢了。自己虽然也曾传他武艺,可毕竟时日尚短、他现在只得其形未得其实、根本无法在两军阵前施展应敌。
当然,如果解涛愿意与胡勒根比撂跤的话,那派他上去斗将到也无妨……
想明白其中利害关系的郭兴,终于把心一横,无视胡勒根眼中喷薄而出的战意,亲自策马向前,将插在泥土之中的神石盟旗缓缓卷起,留下了一句冷冰冰的帅令:
“胡勒根,按原计划行事,围而不攻。”
“沁巴日!!!”
“你是想阵前抗命?还是率军哗变?”
“…我…末将遵令便是!”
胡勒根气哼哼的喷出了两道粗气,勉强试图压制着胸中翻涌的怒火与委屈;而对面那位顶天立地的解涛,等了半晌也未闻回复,便开口又喝一声:
“你们是漠北铁骑吗?不像啊!算了,爷还是亲自去试试真假吧!”
话音一落,解涛将劈山巨斧卸下肩头垂拉在身后,向前跨出了撼天动地的一大步!
漠北男儿大多都是性格豪爽、脾气火爆的直人,奴隶出身的胡勒根也不例外。不过自从他跟随郭兴学习兵法之后,原本那副火爆冲动的脾气、已经通过修行打磨了七七八八,足矣堪当大任了。不过,他的躯体毕竟流淌着漠北草原的血脉,叶片可以枯荣、枝丫也可以修剪,但主干无法扭曲,灵魂也无法压抑。本性可以克制,但无法永远变成另外一番模样。
老人常说的“三岁看到老、狗改不了吃屎”,也同样是这个道理。
胡勒根的心灵深处,栖居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所以他才能将自己深深埋于粪土之中,忍过那段近乎畜生一般的奴隶生涯;胡勒根的胸膛之中,也生长着一望无际的肥美草场,所以他才能将一颗本心置于烈阳严寒下曝晒,将自己的世界彻底搬空,向一个比自己还年轻许多的智者俯首。
胡勒根愿意向郭兴低头,是因为郭兴也在真心实意的教导他,帮他成为一个更强大的男人;胡勒根愿意向朝鲁低头,是因为朝鲁将自己从一个卑微低贱的奴隶,变成了一个铁骨铮铮的战士;胡勒根愿意向萨尔迪低头,是因为萨尔迪真的将自己当做亲生之子看待。
男人的感情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唯投桃报李、肝胆相照而已。
胡勒根读书不多、识字也不多,但他却通过以往的痛苦经历,明白了很多简单的道理。一个男人低头,并不仅仅代表了臣服与卑微、低贱与懦弱;还代表着对于生命的敬畏、对于未知的谦卑、对于恐惧的漠视、对于天地的感恩……
他可以向苍天低头、向草原低头、向牲畜低头、向兄弟低头;但他绝不向锋利的战刀低头,也绝不向死亡的恐惧低头,更不会向自己的敌人低头!
哪怕是胡勒根已然得到了一位智者教导,却仍然没弄明白屈服二字,到底可以换来什么……
他永远也不想弄明白。
随着解涛前进的步伐一步紧似一步,胡勒根的呼吸也变得愈加沉重起来。无需交手,他已经从解涛的身体动作之中,感受到了对方的份量;他也从对方的兵器之中,预估出了自己将会面对一位何等恐怖的对手;可他的心中非但没有一丝担忧与恐惧,反而还燃起了一场冲天大火,瞬间冲破了所有的桎梏……
他沉默地翻身下马抽枪在手、并反复检查着腰间最为熟悉的老伙计——一柄漠北寻常马刀……
郭兴看见沉默不语、但显然已经做出“错误决断”的胡勒根,眼眶也开始泛起;;了红云。坦白的说,这是一个愚蠢而固执的错误选择、不但会破坏神石军的长线布局,而且即便取胜、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郭兴却愿意付出不菲的代价、来成全胡额勒的骄傲!
郭兴缓缓放开了按住他肩头的右手,轻声吩咐了一句:
“凡身体强壮如牛、力大无穷之人,灵活性则必会大打折扣……去吧!”
耳听得一声“去吧”,胡勒根立刻浑身一僵,从胸膛涌出了一股十分陌生的力量!这股力量就仿佛一碗滚烫滚烫的羊肉汤,先是温暖滋润了他的四肢百骸,又重新在他的胸前汇聚成团,随着心脏的跳动上下起伏……
“大个子,我来与你厮杀!”
胡勒根把手中缰绳一扬,迈着与对方同样的步伐,双眼死死盯着解涛的方向,踏出了一往无前的笔直路径!
重新跨上玉轮宝马的郭兴,趁着胡勒根背向自己之时,悄悄摇出了一道旗语:假使主将战败,游骑兵便立刻一拥而上,先将胡勒根出虎口,再围杀敌军主将。可刚刚打完了旗语,一见胡勒根笔直的冲锋路径,心中不自觉的苦笑一声。
别瞧这小子刚才答应的痛快,却根本就没动什么歪脑筋啊!
俩糙汉子就这样直眉瞪眼地朝着对方走去,手中的兵刃也都蓄起了势头,显然这第一击、就是要硬砍实凿、试试双方的膂力了!尽管这种直眉楞眼的力量对撼、在武林高手眼中看来丑陋至极;但对于普通士卒来说、尤其是对于民风彪悍、尚武好斗的漠北汉子来说,简直是最能激发男儿血性的比斗方式了!
双方步子越迈越急、越跨越大,很快拉近至五十步以内;这个距离,已经可以看清对方的面目与五官了……
耳听得将士们愈发急促低沉的呼吸声、一向冷静的郭兴,胸口也仿佛被塞进了一只活兔子,疯狂而毫无节奏地跳动了起来……
他今日没有披甲、便挥手将劲装从领口扯开,露出一条左臂、以及满是旧伤战疮的左侧胸膛,迈着大步走上了无人值守的望楼。
在这架望楼箭台之上,摆着一架朱漆牛皮大鼓;既可以用来与城上敌军对射、也可以给冲锋的战士们鼓舞士气之用。今日没有攻城计划,所以司鼓吏也照例休假;而眼下三军主帅郭兴、便亲自登台击鼓!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鼓面、又沉沉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两只自然垂下的手笔,抚上了光滑如玉的两柄鼓锤,随后高高扬起!在停顿了半晌之后奋力一挥、重重击上了鼓面,同时闭目仰天嘶吼:
“战!”
一声怒吼、一道鼓声,同时响彻战场,犹如两滴雨水落入翻滚沸腾的油锅之中,激起了八千游骑兵的高声附和:
“战!战!战!”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04.指挥失误
低沉古朴的大鼓声,瞬间将所有漠北骑兵的心跳、收拢为同样的频率;连带着战士们胯下的爱驹,都感受到了战友心中的凛冽杀机,呼吸节奏也随之愈发变重……
所有人都在压抑地等待着局势崩开的那一瞬间!
胡勒根反复握紧了手中冰凉的枪攥,并将前脚尖微微插入泥土之中、为自己稳住阵脚;而后他提起十成力道、灌注与两臂之间、并将枪杆向上一架、施展了一招举火烧天式。
耳听两声急促而有力的碎垫步、胡勒根眼皮一抬、只觉得上空仿佛飞来了一片乌云、恰好遮住了光芒万展的太阳一般……
“那就……战吧!!!”
解涛凭着两条石柱一般的大腿、运起垫步抢出半个身位、凑足了攻击距离之后再次拧腰上步、将上身与斧攥融为一体、平行着荡出一道弧线举斧过顶……紧接着那柄硕大的劈山巨斧、携带着催山分海之势从天而降、直奔胡勒根天灵盖呼啸而来!
“嘭!~~~~~”
一声悠远而清凉的脆响、带着几乎肉眼可见力道波纹,向四面八方缓缓散逸开来……所过之处、无论是惊叹还是怒吼、鼓声还是人声,皆已化作一片虚无。巨斧荡开引得万籁俱寂,这天地时空、仿佛都为之停顿了片刻……
这一次纯粹力量的交锋,仿佛生生从天地间偷出了片刻的时光。待所有人都缓过了头晕耳鸣之后定睛再看:这场角力之战的最终胜负,已经十分明显了。
胡勒根额头的血管、已然被解涛劈山巨斧裹挟的巨力震裂,再加上口鼻双耳渗出的血流、令人望而不辨生死阴阳。而他的身量,也较之前矮了半截有余,只因自他脚腕以下,已经被一斧生生砸入了泥土之中……
尽管胡勒根已然人事不省,但令人意外的是,他手中仍然高高挺架的纤细枪杆,竟然没有被解涛那犹如上古巨神挥出一斧、当中劈为两段!胡勒根眼下还能好端端的“站在”原地,也多亏了这杆大枪,是来自于谛听天机工坊的产物,乃是通体浇筑而成的顶级兵刃;加入他今日的枪杆乃是灵巧轻便的木蜡杆、哪怕是由凡铁浇筑而成、又焉能逃过这一劫数呢?
不过,他能凭着天机工坊的独门手艺抗下斧刃,但巨斧所携带的巨大力量,仍然还是顺着架枪的双手、传入胡勒根的体内肆虐,也使其当场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
而解涛灌注全身力道的一击、被对方架开之后,自己也同样受到了反震力道的波及;双手瞬间麻木、又隐约传出些难耐的痛痒,短期内恐怕再也运不上力道了;他如今正反复攥拳伸掌、想要迅速恢复知觉;面上还装作毫无影响的对人事不省的胡勒根说道:
“敢跟我比力气的人,你还是头一个!”
骑在马上观战的郭兴、眼见解涛的巨斧被枪杆反震的力道震脱了手,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也终于落到了实地。在他看来,今日双方一战,如果换成那些会寻找角度切入、被敌人架开之后、也可以运
用步伐身体卸力的行家里手,恐怕胡勒根连一具全尸都无法保留;这当头劈下的一斧,被敌人架开之后、腰身只需微微调整、便可以接上真正的杀招——海底捞月,也就是一道凭借反震之力与自身弧度、反挑对方的中下两路的后手变招。
从实战的角度来说,双手持斧下劈的起手动作实在太大,而放在顶天立地、身板宽厚的解涛手中施展出来,破绽更是大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恐怕普天之下除了木桩子与胡勒根之外,根本没人会选择硬抗这自上而下的一记重劈。所以,从招式原理来说,力劈华山这一招、本就是为了吸引对方抬手架挡,暴露出自己的中下空门而已。
然而解涛出手之际、不仅没有施展后续变招需要的小扣步;竟连巨斧都被震脱了手,完全没有任何卸力的意图,根本就是个没练过正经武艺的“土把势”而已。想要凭着力大无穷赢人,也许对胡勒根这种血气方刚的硬汉来说,多少还能派上一些用场;可对于郭兴这种家学渊源的顶尖武将来说,根本就别想占到半点便宜!
如此近距离观察之下、双方仅仅交手一合,解涛其人的底细便已经暴露在了郭兴眼前。有了这一层了解之后,郭兴自认为足有九成把握可以安全取胜,但他却根本没有兴趣向任何人去证明这一点。
他大手一挥,只听“唰”的一声脆响,神石部盟的大旗随风飘扬而起!事先有了旗语的约定、战马嘶鸣咆哮之声此起彼伏、配合着漠北游骑兵悠扬的呼喝,迅速以刑天大神转世一般的解涛为中心,绕出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游骑兵不愧是漠北草原的拳头兵种,这些漠北汉子之间的配合,根本无需言语进行沟通、更不用事先具体划分职责;每个人仅仅通过观察身边弟兄的动作,再结合往日协同作战的经验与习惯,就能推断出自己最合理的出击方式了。
漠北游骑兵冠绝天下,但如果将他们的战术特点罗列分析的话,其实也没有一样是独门不传之秘:无非就是骑射、摔跤、马术、套索、拋网,仅此而已。
可就是这些在日常生活中练就的寻常手段,被他们搬到了战场上之后,立刻就发挥出了非常恐怖的威力。
解涛虽然力大无穷,但终究也只是**凡胎;当数十道索套朝着他的脖颈飞来、当数十条钩杆朝着他脚腕套去;那些身边呼啸而过的游骑兵、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把弯柄马刀、总有人可以带飞一条血肉;也总有一根绳索,能够影响他的动作……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果任由战情如此发展下去,可能连半盏茶的功夫都用不上,这位犹如天神下凡一般的幽北悍将,就会被活生生万剐凌迟致死!
解涛眼前的漠北轻骑,就犹如庙会上的走马灯一般不停旋转交替;根本无法看清那不断被添注的一条条新伤,究竟是谁送给自己的礼物。无计奈何之下、解涛只得闭上双眼、奋力将劈山巨斧抡出了一道道半月,无论阻挡之物是人是马,皆一并劈为两半!
虽然如此或能够勉强支挡片刻、但体力的消耗速度,也变的十分恐怖……
漠北轻骑、与命贱如同草芥的华神教徒不同;每一名合格的漠北游骑兵,无论是骑手还是战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力量,也是郭兴最为倚重信任的家底子,更是神石军中最为锋利的武器!眼见解涛发起了疯来,郭兴立刻将拇指与食指掐在一起抵住舌尖,吹出了一道悠扬清亮的唿哨……
下一个瞬间,所有参与围猎解涛的漠北游骑兵,齐刷刷地收刀入鞘;而后炫技一般地兜回马来、张弓搭箭引而不发;他们不是手下留情,而是在等待着友军让出战场空间之后再万箭齐发,将敌将生生射成一只死刺猬!
然而就在漠北游骑兵调整战场、变换队形的当口,由打废墟远处突然传出了一声男子的暴喝:
“就是现在!弟兄们,跟我冲啊!”
只见满面血污尘土的扶余城副将柴让,由一道断壁后方显出身形;他的左臂不知被何物所伤,此时已然齐肩而断;那骇人的伤口不但有白莹莹的骨茬暴露在外,体内的鲜血更仿佛山涧溪流一般、绵延不绝……
然而就是这副摇摇欲坠的残破身躯,柴让的动作之迅猛、声音之嘹亮,竟更胜往日!此时他站在断壁之上,孤独的右臂高高举起一柄断刀,发出了一道幼稚可笑的命令。
他命令自己麾下的扶余守军,向战绩彪炳、名声赫赫的漠北游骑兵队,发起反冲锋!
且不论步兵如何追上骑兵的问题;但说命令被投石机砸了两天两夜的残败步兵、向敌人八千骑兵发起正面冲锋,就不是正常人能生出的念头;可以遇见的是,无论此战最终结果究竟如何,至少柴让这个名字,都一定会落下个千古骂名。后世史家无从得知此战背后的隐情,他们只能从最终的战果、来反推指挥者发生的所谓“明显错误”。
发出这道命令的柴让,必然被永远地钉在幽北三路的耻辱柱上,供后世兵家作为反面教材之用;当然,想让他遗臭万年,还有一个重要前提:幽北三路必须能挺过眼下此劫!
一道“昏聩至极”的将令冲天而起,四面八方竟然同时出声响应!从那一对对堆根本看不出半分生机的废墟之中,竟慢慢浮现出了一个个摇摇欲坠、却目露凶光的身影!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披红挂彩”、所受之伤也是千奇百怪;可唯一不变的是,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握着一件不能称之为兵刃的“东西”:或是半截战刀、或是一块砖石、或是一条长杆、或是一根铁通条……
此时此地,在扶余城的废墟之中,已然无法区分军卒还是百姓;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战士、他们挥舞着手里可笑的“武器”,向骑着战马的神石军死敌、发起了毫无意义的反冲锋。
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即便八千骑兵的包围圈、被这群亡命徒冲开了一道豁口,他们也根本没有一线生机可寻。
所以,在郭兴的角度来看,这些人的选择虽然值得敬佩,却并不值得效仿……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05.斗狠
郭兴最不想见到的,正是那幅惨烈悲壮的画卷。这个念头也并非是对于生命存在着何等的敬畏知情;而是他不愿意看到那种令人望而通体生寒的愚蠢,会在幽北三路的土地上遍地开花;所以,他思忖了半晌之后、紧咬牙关抬起手臂、手掌做比成刀、又重重地向下一挥……
这个手势,代表着歼灭……
考虑到此战的主力,并非华神教的神锋营、而是漠北王牌精锐的游骑兵;所以幽北军民的结局已然注定,剩下的就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没有人的心天生冷冰无情,郭兴也本不是一个嗜杀之人,完全没有兴趣目睹结局。然而,本欲转身回营的他,耳听得敌军的呼杀声、竟然朝着本阵方向聚拢而来,还以为是方才的调度哨音出了什么问题!
眼下敌军被围于废墟之中,即便尚有反冲锋的余勇,战术意图定然也是抵死突围,而不会是正面与骑兵对冲!如此想来,最优选的突围方向,定然是毫无兵力部署的扶余城东门,也就是混同江畔。考虑到眼下城墙已然残破不堪、敌军更不可对唯一的生路视而不见……
想到此节,他立即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纵身蹿上了望楼箭台,朝着混同江畔远眺。如今没了高耸坚实城墙阻挡视线,即便在他这个角度看来,扶余城东门以外,仍然是一条毫无阻拦的光明大道!
眼见兵力部署没有差错,郭兴眼珠一转、随即愤恨地骂出了声来:
“妈的!给脸不要脸!那李子麟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群幽北疯狗也真够狠的、竟然舍出了数万扶余军民的性命,给他一人来洗清诈降的嫌疑!”
就在郭兴一边絮絮叨叨、一边默默给李子麟敲定了“诈降”罪名之时;由打东城门的一片废墟之中,突然浮现了一支耗不起眼的人龙。
这支大概有上百人的队伍,行踪飘忽动作鬼祟,就连行进速度也受到了队首之人的严格管控,每个人都仿佛做贼一般、紧紧贴着一道道残垣断壁作为掩体,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向河岸走去。
无需多言,这显然是一伙弃城而走的胆小鬼,打算凭借扶余守军不要命地发起反冲锋、所拉扯出的些许注意力、悄悄泅渡过江,逃向东幽路李子麟的防区躲避战乱!
只要是人,就没有不怕死的;日子过得越富贵越滋润、也就越不会枉逞一时之快,轻易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头颅。这个定律在华禹大陆可以通用,无论是北燕人还是幽北人、南康人还是漠北人,忠奸贤愚都是相伴相生,只是比例存在些许差异罢了。
那种悍不畏死的英雄人物,永远是极少数派;也正是因为凤毛菱角自带的故事性,才使得普通人为之心驰神往、口口相传。
眼见这一小撮“正常人”的出现,郭兴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来:自打他率军南征开始,整个幽北三路的懦夫与奸贼,竟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是泰宁县还是扶余城,即便是那些眼中闪烁着恐惧的乡野村夫、双手根本握不稳刀枪棍棒的沙场新丁,都从未有一人放弃抵抗的念头。这些人显然都没长着一副英雄的骨头,但即便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愿意用尊严和膝盖向神石军承认、自己并没有那么勇敢……
也许这些人生前是懦夫、是胆小鬼、是守财奴;可当这些人用性命贯彻了自己的选择之后,也就变成了人们口中的英雄人物。
当然,对于郭兴本人来说,有些东西比生命更加宝贵,也只得为其付出一切!但他却搞不懂,这种只有高贤俊杰才会具备的高尚品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群平庸之极的平民百姓身上。
不过,这个疑问也就到此为止了。有了眼前这群可爱熟悉的贪生怕死之辈、郭兴也终于从一片英雄地、返回了自己熟知的俗世间;而有了这群扶余城的叛徒懦夫、作为这场大戏的主角登场;方才那群阵亡在解涛巨斧之下的漠北儿郎,才不会白白牺牲自己的性命!
翻下望台的郭兴、点手唤来身边的一位副将,低声吩咐了几声之后、便披上了一身漠北样式的皮袍,又将整齐的发髻打散揉乱,这才骑着一匹普通的战马,朝着此战真正的“主角”方向进发……
郭兴打马向东而去,那位被倒塌的墙壁压断一臂的柴让,也越过了一道道断壁残垣、来到了满身血痕的解涛身边;他的余光才刚从单骑远去的郭兴身上抽离,此时嘴角含笑,用仅剩的右臂勉励支撑着浑浑噩噩的解涛,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成了……”
由于失血过多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解涛,闻言立刻睁开双眼,咧开了满是血沫的大嘴憨憨一笑:
“好,那就好!”
柴让轻轻将解涛搀扶至不远处的劈山巨斧旁边,喃喃的说道:
“劈山就在这里,我拿不动,解帅自己捡起来吧……”
“柴大哥,你要去哪?”
“去做该做的事!”
柴让抽出别在腰巾中的半柄残刀,朝着面前张弓引箭的漠北游骑兵指去:
“听说你们漠北人,自称马上功夫天下无双?我柴让偏偏就不信这个邪!带种爷们出来一个,看柴爷爷我是怎么凭着这半把幽北刀、将你等连人带马劈成两半的!”
别瞧从废墟中爬出来的幽北军民人数众多、但超过八成以上、已经全都是残兵废将了,连找一把像样的家伙厮杀,都得用手指头去扒开废砖瓦砾,慢慢搜寻!这样的一伙“灾民流寇”,对于八千名漠北王牌游骑兵而言,本不屑将其视为敌人!
不过解涛那独身勇斗千军马万的豪迈英姿,已经足矣令这伙骄傲到骨子里的漠北骑兵、收起了轻敌之心;眼下再看尚未适应断臂的残躯、根本无法完全控制重心的柴让,竟然还敢跌跌撞撞的走上前来、对着无以匹敌的众多强敌叫阵!
一种英雄相惜相敬之情,迅速在漠北男儿的心中蔓延开来……
最前排的那队漠北骑兵、互相对视了一会之后,便分别收起了蓄势待发的马弓;而队中一员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策马而出,抽出手中腰刀回应柴让的请战:
“漠北男儿向来重英雄,我也可以给你这样的勇士一个最后的体面。不知你想比试刀法,还是比试射术?”
“比你妈!”
柴让轻蔑的骂了一声、挥舞着手中断刀,迈着大步奔向敌人;而对方本是一片好意、却反遭辱及家人、眼中也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煞气、不再追求所谓的公平对决!他双腿一磕马腹、上半身微微前倾,整个人与战马融为一体、向给那个脸不要脸的柴让对冲而去!
一人一马、一步一骑、犹如两道迎面相撞的流星一般、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迅速缩短着彼此之间的距离……
柴让不闪不避、挺着自己的胸膛、与高速飞奔的战马迎面相撞!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夹杂着胸骨粉碎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只觉眼前仿佛有一道流星划过那般璀璨!直到被撞飞而去的柴让、落在地上翻出了几个滚、由始至终却仍然未发一声。显然,早在被战马撞飞至半空当中的时候、这位扶余城守军的副将柴让,已经气绝身亡了!
即便扶余城已然化作一片废墟,但柴副将仍然用自己的生命与悍勇,践行了誓死捍卫扶余城的诺言。
就在众人感慨于英雄陨落之时,只见那位撞死了柴让的漠北骑兵,也刚刚从地上爬起身来!原来在柴让与战马迎面相撞的一刹那、竟将他手中那半截断刀、死死抵在胸腔之上,又借着那无可匹敌的冲撞之力、同样破开了马匹的前胸!
一条人命、换一匹漠北战马,这笔帐无论怎么算,柴让也都是亏的一方;可谁又能凭这个结果,将柴让定义为不知死活的愚夫蠢汉呢?
那名摔了个七荤八素的漠北骑手,爬起身来缓了缓神,带着无比复杂的神色、缓缓走到了那具胸膛塌陷尸身之前;他用右手摘下了自己的皮帽、郑重其事的放在左胸口上,弯腰鞠了一躬;随即又给正在痛苦挣扎的战马补了一刀,这才大踏步地回归本队……
这一战虽然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场面也不够精彩好看,却将许多铁骨铮铮的好男儿,生生催出了两行热泪!
然而,就在此战的“赢家”回归本队之后,由打解涛身后的“灾民”队伍之中,竟再次走出了五名幽北人!在这五人之中,有四人乃是柴让生前的老兄弟;还有一人身穿粗布短褂,竟赫然是一名无兵籍在身的本地青壮!
也许在扶余城的军民百姓看来,这已经是他们最体面的结局了;但看在漠北游骑兵的眼中,这简直就是**裸的挑衅!
整个漠北游骑兵队,脾气最好的一位,就是已然被运回本阵、紧急施救的胡勒根了!连他都受不住阵前激将,更何况脾气更加火爆的漠北游骑兵呢!
有柴让的壮举珠玉在先,双方连通名报姓、骂街叫阵的环节都省了去,五步五骑依照先例,向对方直挺挺的迎面对冲而去;当然,这次也毫无意外的也撞出了五道抛物线来……
可惜的是,这五名幽北勇士此生的最后挽歌,仅仅换到了两匹漠北战马、摔断了其中一名骑兵的右臂而已……
然而,还未等“胜利者”展现独属于他们的“廉价悲悯”,从依斧孑立的解涛身后,竟然再次走出了十位幽北军民!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决然、眼神中也带着浓重轻蔑与嘲弄,……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06.分赃不均
城西主战场正在发生什么,先走一步的郭兴当然一无所知。现在的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一伙“正常人”的身上;他怕自己的马蹄声会惊了对方,竟离着八丈远便提前下马、小心翼翼的摸上前去;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近,郭兴抵在了半截矮墙之后,已然可以听清对方的低声交谈:
“银子都提前备好,一会渡江的时候,可别被江水给冲跑了!我舅父开的可是一口死价,一会上了岸谁也别犯小,跟人家讨价还价去!都给我放聪明点,既然出来躲灾,那就是灾民!你们原来的那些身份地位,已经全都不算数了!如果惹恼了我舅父的话,有多少银子你们也没命花!”
“林军师……林先生放心…我们都是场面上混出来的,这些话不是多余说吗!您放心,如果真能安全在大荒城站稳了脚跟,我们这些人可还得谢您呢!”
“大可不必,这事咱爷们干的可不太露脸,过了江之后,咱们最好谁也不认识谁!”
听了个三言两语,郭兴便弄明白了这伙人的大致来路。显然,这是一群不愿意与扶余城共存亡的“聪明人”。
而这位“林军师”,显然就是此次“东渡大荒城”的组织者,也显然是在这趟生意当中、掺了一腿的“内部人士”。至于什么舅父不舅父的,明白只是为了增加可信度的一套说辞而已,恐怕没有一个人会将此话当真。
这事对于郭兴来说,倒是个意外之喜!他本以为只能用尽可能多的人命,来给李子麟锁上一道叛国的铁链而已;可如今看来,有了这一百余人参演,最终产生的效果、只会比自己预想当中的更加出色。
别瞧这队人的数目更加稀少,但个顶个都是非富即贵的老人物!哪怕当中有一些是颜、郭、李三大家族的外戚干亲,也完全不足为奇啊!
以郭兴的身手来说,只要沈归和颜重武不在,那么整个幽北三路都没人能对他构成威胁;至于远处那位没了一只耳朵、面目极其猥琐的林军师,就更不足为虑了。郭兴神不知鬼不觉的跟着他们向东缓行;不过半刻钟之后,便来到了混同江畔。
郭兴提前躲入了一片芦苇荡中,不但彻底掩去了身形、视野也非常开阔:在他的左手边,就是滔滔不绝的混同江水、以及望楼营寨林立的齐元军大营;而在他的右手边,则是那队鬼鬼祟祟的富贵老爷、正跟着一只耳林丰收,朝着混同江畔缓缓走来……
郭兴眼见对首带路的林丰收、即将踏入齐元军的望楼射程的时候,突然举起右手、止住了队伍前进的脚步。只见他弯腰捡起一堆碎石,朝着江畔密布丛生的芦苇荡随意投掷试探;直到将所有碎石投完之后,他又招来了身后一名胖员外,并在他脚下暗中伸出一脚、将这个圆滚滚的阔姥爷、绊入了齐元军的射程之中……
胖人果然福气大,突然出现在齐元军的射程之内、竟然平安无事!
郭兴见状,默默对林丰收的谨慎小心大加赞赏、也唾弃于他卑劣至极的人品、与不堪入目的道德观念。
“对不住对不住,查员外别往心里去啊,我这也是太紧张了……”
几番客气
话打消了对方心中的疑虑,自以为没有外人的林丰收,终于收起了多疑的心思、反手解下了腰间的一个细竹筒、放在嘴边轻轻吹奏起来……
就别提有多难听了!
这种令人恶心反胃的哨音,反复吹奏了三遍,差点没把精通音律的郭兴折磨出精神病来!
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当第三遍魔音灌脑才刚刚结束,由打对岸大营之中走出一人;此人抬头朝着望楼吩咐了几句、又左顾右盼地打量了几眼、这才迅速推下一叶小舟渡江,片刻之后,便已然靠上了混同江的西岸。
“你……就是林丰收?”
“是啊舅父,您看我这耳朵,天底下独一份!而且谁又能为了假扮我,下这么大的血本呢?”
“银子带来了吗?”
“舅父您怎么了?自古船家不打过河钱,哪有还没摆渡、就先要船资的道理啊?”
“没工夫跟你废话,你们到底过不过吧?”
“过过过……各位老爷们,都别愣着了,赶紧把银子给我呀!”
隐在芦苇荡中的郭兴听到此处,心道果不其然。单从这二人一番对话之中,就已然听出了些许端倪;什么舅父的关系,林丰收与这名齐元军的校尉、显然就是第一次见面!
“我说你小子不识数啊?咱不是说好了就带十个人走吗?难道多出的几十口子、都是来送船的亲戚呀?告诉你啊,这么多人老子吃不下!就算能吃下,也他妈不是这个价!”
“嗨舅父,您怎么了?这银子都送到家门口了,咱还有不赚的道理吗?这价的事咱好商量!不是讲好三七开吗?今儿既然是我破了规矩,那就再让您一成,二八,怎么样?”
“二八……呵呵,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明跟你说了吧,这就不是人多少人少的问题。林丰收啊林丰收,银子和命,我劝你小子还是舍出一个吧!”
“兄弟,我林丰收要是都想要呢?”
噗!
猝不及防的一声闷响传出,连躲在芦苇荡“听墙根”的郭兴在内,所有人都被惊了个目瞪口呆!不是说他是林丰收的亲娘舅吗?不是说这是早已洽谈成熟的东渡路线吗?怎么一句话刚说不对付了,组织者的胸前就捅上了一把匕首呢?
这齐元军的校尉,显然也是个狠角色!说他杀人是为了立威也好,还是早就打算“黑吃黑”也罢,反正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林丰收在死尸倒地之前,双手还紧紧握着匕首的木柄!
这校尉将匕首扎入了林丰收的心窝之后、仍然不肯善罢甘休;回头抄起了小舟上的木桨,反复地拍在林丰收的尸体之上!仅三两下的功夫、桨梢就挂上了丝丝血肉,残忍的令人发指人……
痛快的发泄过后,校尉将手中木桨一扔,回头朝着望楼的哨兵递了个眼神;众人只听一声口哨传出、由打从营房之中便跑出了许多齐元军卒;他们三三两两的扛着木板或是长梯,三下五除二地便在混同江面上、搭起了一架简易浮桥来!
趁着这会功夫,校尉也喘匀气。他弯腰将那具血肉模糊的尸身拖到了自己的小舟之上,随即便横刀立马地站在桥边,对一众战战兢兢的阔佬爷们喝道:
“今天老爷我心情不佳,每个人究竟带了多少家当、老子也懒得下手去搜;你们若是想去大荒城的话,只管留下一半家财,我就放你过去!至于不愿意北逃的,那就带着你的臭钱,哪来的给我滚回哪去!可咱们得把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是惹了我心烦、或是“我认为”你私藏了银子的话……”
说到这里,校尉一指身边的小舟:
“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校尉心黑手狠、杀人如麻的形象已经立住了脚,还哪有舍命不舍财的主,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郭兴瞧着被狠宰一刀的阔老爷们,纷纷低头鱼贯过江,心中萌生了退意。虽然此行没能摸清李子麟的立场;但至少可以证明他麾下的将士们,与兴平帝和沈归那一群人,并不是一条心……
然而事情接下来产生的变化,却大出郭兴的意料之外!
这群人才刚刚抵达混同江东岸,那位站在望楼之上的哨兵,就被一杆忽然出现的白羽箭贯胸而出,一头栽下了望楼!紧接着,远处主帐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军鼓,有一位身穿亮银连身铠甲、腰配狮吞宝剑的中年将领、在一队精锐甲士的陪同之下,出现在了这群刚刚渡江东逃的阔老爷面前……
“李宽,这都是些什么人?”
“……禀……禀告大将军,这些人是……呃……都是末将的外戚……”
只听“唰”的一声脆响,一身戎装的李子麟,抽出肋下狮吞宝剑,轻轻担在了校尉的脖颈边:
“听清楚了,本将问你,他们是何许人也?”
“……姐夫饶命啊姐夫……我我我我……我就是想赚几个小钱…他们…他们…”
“哎……小四啊,姐夫的问题是,他们都是什么人?”
“姐夫哎!您看在我亲姐姐的面子上,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我我我……我真的……”
“噗”的一声凭空传来,三尺青芒一扫、李宽人头落地!
这位由于分赃不均、刚刚杀死了生意伙伴的狠毒校尉,竟然就如此轻易被东幽路总督李子麟,当众斩下头颅!
郭兴尚未从震惊中转醒,李子麟却已然收剑入鞘,正对着鱼贯涌来的齐元军将士高声喝道:
“都看见了吗?李宽贪图些许小利、竟胆敢抗命助敌!莫说他是本将军的亲内弟,就算是正房夫人、是我李子麟的亲爹,也一样得死!你们都给我听仔细了,日后凡有如他这般见财起意之人,皆照此例!”
“是!”
李子麟气哼哼的一甩袍袖,转身便要离开此地;然而一名亲卫甲士、却突然走上前来,双手抱拳请示将令:
“将军,这一百二十余人,我等又该如何处置。”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07.弑神
乍听之下,这名甲士请示将令,不存在任何问题;但无论是郭兴还是李子麟、听完之后眉头皆是一皱:因为对于他的这个问题,无论主帅如何回复,都是只会是错误的答案。
当然,这也是读过书的儒将,才配拥有的烦恼。因为那些憨莽爽直的武夫、大多都没念过几天的书;在文人的眼中看来,既未读书、便不明理,哪怕是犯下屠戮平民的滔天罪行,也不值得著书立传、传世后人。
武夫嘛,就只是一头会咬人的牲口罢了。
李子麟没有功名傍身,但也没人会拿他视如白丁一般看待;毕竟人家可是幽北齐元公的门下高足,有没有读书人的身份,都是无所谓的事了。
既然如此,换成聪明人做法,身为下属者应该“自作主张”,敢与替主家一言而决;若有东窗事发之日,也无非是先到法场上先当众点个卯、亮个相;再经过“众将苦苦求情”之后、挨上个几百鞭子,从此之后便等着平步青云,晋升为自家主帅的绝对心腹。
不过这种做法说来容易、可武夫很难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文生又抗不住军法鞭笞;所以为将者想要培养一个绝对心腹,也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
尤其是一直活在李登阴影之下的李子麟,完全属于他的班底,此时理应正处于初建期。
正如郭兴所料,李子麟闻言立刻扭过了身子、用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对方、连五官都开始变得扭曲起来:
“到底还要重复几遍!凡有人私自遣入东幽路边境,尔等无需禀报即可尽数斩杀!”
“是!可……可他们并不是中山督府军……”
“混账!莫非本将还看不出他们是什么人吗?杀了!全他妈给老子杀了!”
李子麟狠狠抓着亲卫甲士的肩膀,歇斯底里的怒吼起来、连脖子上青筋都清晰可见,情绪显然正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
郭兴虽然还不清楚李子麟的变节倒戈,何以决然至此;但毕竟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也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来…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以李子麟其人其智,绝不会去做那种首鼠两端、妄想左右逢源的蠢事。
眼下正值黄昏十分、一轮残阳如火似锦,直叫人望而生怜。李子麟气鼓鼓的走回了帅帐;而余下的几十名亲卫甲士,便奉命展开了一场单方面的血腥屠戮。。面对这群虎贲甲士没头没脑的大杀大砍、许多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高声呼喊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护身符、保命锁!
果不其然,这些从扶余城跑出来的阔老爷们,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贵族出身;但祖上显赫之时、也都是皇亲国戚的管家门房、或是贴身丫鬟之流;虽然他们无法与兴平皇帝搭上边;但至少也有托人向朝中几位重臣、吹吹耳边风的资格了!
既然有这个资格,就不可能像穷苦百姓一样、死的悄无声息;许多人在临死之前,心中还在进行着失败者的诅咒:李子麟啊李子麟,杀了老子,你以为自己能平安无事不成?
可惜他们不明白一点
,导致李子麟歇斯底里、大失方寸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这伙人的出现,促使着东幽路不得不全面倒向神石军;他们的出身门第越富贵、关系人脉越宽广,也就越能显示出李子麟投诚的可信度。
百余名“准贵族”血肉横飞、竟使得滔滔不绝的混同江水、都披上了一片红纱帐,在残阳的反射之下、竟犹如一条血海那般恐怖。
李子麟离开之后、郭兴也只看了一会“生剁活人”的残酷画卷、便心满意足踏上了回归本阵的道路。
然而当眼前传来了西门战场的景象之后,郭兴的心情,也不见得比恼羞成怒的李子麟轻松半分!
他眼见自己麾下那群宝贝疙瘩、竟仿佛着了魔、中了邪一般,正与同等数量的敌军、展开愚蠢的“公平决斗”!且不说那群连站都站不稳的幽北残兵,根本就不值一匹漠北战马的价钱;也不论骑兵与步兵对冲、本就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也谈不到公平二字……
单从两军现下的精神面貌来看,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的漠北游骑、竟在气势上也明显弱于对面的老弱残兵!
这可真一桩荒天下之大谬的怪事啊!
郭兴策马回归本阵,听得手下传令兵的禀报之后、眼神也不再只有愤怒与讶异,还多出了一丝迷茫与困惑。
虽说他极其反对这种展现勇武的愚蠢战法,但论及血性与彪悍、漠北男儿就是天下公认的代名词,他本人可以不喜欢这种方式,但也不能抹杀漠北男儿的骄傲与尊严!
漠北铁骑的名声不是自己吹出来的,而是靠着一场一场的大胜换回来的,早已事天下各路兵家公认的事实了!也许他们会被阴谋诡计所击败、也许他们也输在兵员与后勤辎重贫瘠的问题上;可凡是漠北男儿,却从未在正面战场上表现出一丝软弱与畏惧!
漠北人悍不畏死的原因,与被人蒙骗的华神教徒不同;自他们的先祖开始、便一直与残酷恶略的自然环境抵死抗争;千百年传承至今,他们的后人也仍然在饱受着天灾**、饥饿战争的摧残;而那种一脉相承的彪悍与勇武,也在自然环境下被不断锤炼至今。
这些抗过了雪灾、饥荒、战乱、动荡的钢铁战士,究竟为何会对一群连站都站不稳的残兵感到畏惧呢?
很快,郭兴就亲眼看到了问题的答案。
刚刚冲上阵前的十名幽北残军、被飞奔的战马正面撞飞之后;由打敌阵之中、便立刻走出了十名汉子。这些人的神色不带一丝恐惧,写满了宁静与安详;他们手中都握着幼稚可笑的“武器”:或是一块尖石、或是一把菜刀、甚至还有一个头发斑白的老朽,正握着一杆断茬木棍,双手还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那名被解涛从瓦砾碎石扒出来的萨满神婆,带着满头满脸的鲜血,走到了这十名老弱残兵面前;他一边颤抖地击打着一具小巧的驴皮鼓,一边沙哑的唱着郭兴根本听不懂的歌谣;只待战场上的漠北轻骑也回归本队之后、那萨满的双手一扬、高喊了一句祷词,这十名汉子也高声重复了一便之后,随后毅然决然的踏上了战场中央……
放眼望去,他们周围散落着七零八落的友军尸体;眼前,是密密麻麻、无以计数的漠北敌军;可他们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豪迈与决然之色,这天地之间仿佛都已经化为了一片乌有……
反观漠北游骑兵阵,个个是面露难色、嘴唇发白;一时之间,竟凑不出十名敢于正面迎战这伙老弱残兵的勇士来!
郭兴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从心底涌出了敬畏知情?还是真的惧怕了这群舍生忘死的幽北疯子!但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让这种毫无意义地争斗,再继续下去了……
“神石部族的勇士们,越过眼前这伙溃军,前方便有着无穷无尽的财富,在等待着我们!战马牛羊需要牧草、留在族中的娃娃需要米粮,你每个人的身上,都倾注着他们活下去的全部希望;不要让可笑的怜悯,腐蚀了漠北男儿高傲的脊梁!拉开你们的马弓、扬起你们的战刀,让敌人的鲜血染红你的袍袖、用敌人的发髻来装饰你们的马尾!去吧,去割下敌人的头颅,来彰显你们的勇武;去吧,去划破敌人的胸膛,把他们的心脏投入漠北男儿的滔天怒火之中!漠北的好男儿啊,拿起你们藏在刀鞘之中的尊严,将一切阻碍我们的敌人,通通杀光!”
“杀!!!”
甭管这些漠北汉子究竟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全都在郭兴的一番煽动之下,重新燃起了战斗的**!他们不再执着于看似公平的“胸膛对撞”,也不再遵守战场之上的传统规则。他们每个人都抽出了腰间的马刀,一边高声叫嚷嘶吼、一边朝着那伙血性十足的残兵败将杀去!
遵循郭兴的本心而言,本不愿意用这种望梅止渴的方式来鼓舞士气;但眼见战场局势已然变得愈发诡异,他也不得不站出来振臂一呼;否则任其发展下去的话,虽然不至于改写战争的最终结果,可这八千名兹待重用的漠北游骑兵,却一定会士气大败……
漠北男儿大多心思单纯、感情也更加炙热浓烈、士气与军心的带来的影响,也就更重一些。如今经郭兴几句言语煽动,他们也仿佛透过敌军的背后、看见了家人的富足生活;而之前被对方用生命扑灭的气焰,也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当中……
严格说来,步兵与骑兵对冲的搏杀方式,并不是轻骑兵之所长。如果此阵与扶余军民对冲之军,换成了那日苏那一伙重甲骑兵的话,那才是刀对了鞘、药对了症呢!
经郭兴几句大话喊回了魂,刚刚产生自我怀疑的游骑兵们,立刻回归了以往最为擅长的战法!几位最先回过魂来的漠北骑兵轻轻一抖缰绳,将身体完全贴在马背之上、凭借着战马的速度优势,闪电般猎杀了那十位经过萨满祈灵的幽北勇士……
眼见有人率先打破战场规矩,其余的漠北轻骑便再无所顾忌,凭着胯下战马掌中弯刀、毫不留情地展开了一场血腥屠戮……
早已流尽了鲜血的解涛,凭着最后的一丝神智砍杀了三名敌军;随后,便被一匹呼啸而过战马枭首,连仇家的面目都未能看清。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这具无头尸身没有轰然倒塌、而是倚着扎入土壤之中的劈山巨斧,固执地“站”在原地;远远望去,仿佛真的是刑天大神下凡一般,悲壮而苍凉……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08.珍珠
由于扶余城军民不屈不挠的顽强抵抗,所以这场单方面屠杀、竟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才凭借着弯刀与弓马之利,将扶余的数万残兵百姓、尽数屠戮殆尽。
当最后一名漠北骑兵封刀入鞘之时,尸横遍野的血腥战场之上、仅仅站着一位披发敷面、周身浴血的萨满神婆;此时此刻,她正握着一名垂死之人的右手,低声诵念着安魂悼词。那声音古朴而苍凉、又带着沉甸甸的厚重,缓缓升入天空……
位于后方督战的郭兴心里清楚:漠北人也同样笃信萨满教,恐怕谁也不愿意亲手杀死一名萨满巫师、这不是愚昧顽固,也与鬼神之说无关,只是情感因素而已。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亲自走上阵前,看着旁若无人的萨满神婆、垂手沉默了半晌;只待一声鸦鸣撕破天际、郭兴陡然手起剑过,将这位神灵的使者、送回了上苍的怀抱之中……
至此,中山路的半壁江山,彻底沦入神石部族之手。
郭兴为了平复动荡不安的军心,便在扶余城的废墟之前、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庆功酒宴,大肆犒赏三军将士。
当第一坛代表胜利的美酒,被他挥手拍去泥封之时;在混同江东岸的一片孤舟之中、也直挺挺地站起了一个人来!
此人身上裹着一层破麻袋片,手脚不太麻利地跳过了船帮、直奔岸上的齐元军大营而去。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此人挺胸抬头昂首阔步、非但没有擅闯军营的紧张感、甚至还带着些目中无人的意味;然而无论是带队巡夜的军法官、还是寨墙望楼之上值守的明暗哨兵,全都对此人视若无睹;仿佛他根本就是一道没有形质的灵魂,无法映入任何人的眼帘当中……
此人大模大样的走到帅帐之外,两位守门的亲兵也没有任何反应,任他掀开帐帘,一矮身形钻了进去……
“我说李督,被你多了脑袋那个王八蛋,下手太他妈黑了!你事先也不知道嘱咐嘱咐?往船上扔我的时候,那小子可是真摔啊!”
“死而复生”的林丰收一进帅帐,便朝着对着地图发呆的李子麟抱怨起来;而李子麟连头都没回、便知来者乃是一只耳林丰收,显然二人有约在先:
“你就知足吧,为了找到两个愚不可及的“样色”,我已经花费好大一番功夫;而且就因为这一场戏码,我的内弟李宽,也得隐姓埋名的过下半辈子了!眼下国难当头,大家都不好过,林兄就多担待一二吧……”
“说到你的内弟李宽,他毕竟是“借尸还魂”,换个名字换个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我的兄弟解大个子,可是真真切切的为国捐躯了!李总督,容我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这唱大戏的台架子,我们扶余城的数万军民百姓,已经用项上人头给你堆起来了!你要是敢唱砸了锅,呵,总会有人找你算账的!”
林丰收是个什么身份,李子麟又是什么身份?如今他敢用威胁的口吻冒犯上官,就自然不仅仅代表林丰收一人而已!战场上有句
老话,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眼下这“万骨”的确是枯死了,但这“一将”到底是成是败,可就全凭此计的策划人——东幽路总督李子麟、以及泰宁大将军丁朔了。
亲眼见证了扶余城沦陷之后,自称“东幽王”的李子麟,便孤身回转大荒城;此日清晨,大荒城北门敲锣打鼓,送别神石部族的主母萨尔迪,返回漠北草原。在双方分别之际,李子麟当众取出了一枚世所罕见的大东珠,托萨尔迪转交给朝鲁汗王,寥表双方永结盟好之意。
萨尔迪欣然收下此物,并启程回转漠北草原;然而只待这道消息、传入奉京城之后,却立即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
对于普通的幽北百姓来说,李子麟只是个见风使舵、卖主求荣的狗贼罢了;可在朝中公卿大臣的眼中看来,李子麟的叛逆之举、已经不只是出于私心的立场问题;而是彻底泯灭了人性、践踏了道德,可谓是“罄南山之竹,难书其罪;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李子麟悍然下令、大肆屠戮百余中山路灾民,虽其罪亦当诛之,却并不至于掀起此等波澜。
他送出去的这颗珠子,单从品相来说,犹如婴孩拳头般大小、光泽均匀温润,实乃世之罕见的无价之宝,真可谓上天难找、入地难寻,绝非是可以用金银衡量的凡间之物。这样的一颗珠子,说是后无来者或许有些武断,但绝对称得起是一宗前无古人、当世无双的天外至宝。可若是与此珠背后的含义相比,其经济价值根本就毫无意义!
这颗夜明珠,原本是幽北开国皇帝陛下偶然所得;在幽北立国之后、他便将这颗夜明珠、赠予正宫皇后,成为了国母凤冠上的明珠。可自打奉京发生内乱之后,那顶镶嵌明珠的皇后凤冕、便不翼而飞了!
若是放在平日,丢失凤冕实乃朝中大事;可当日事态极度混乱,大事一桩接着一桩发生,丢失凤冕一案,也并未在朝野之间引起多大的骚动来。当兴平皇帝登基之后,更奇怪的没有对内乱之事下旨封口;如此一来,那一场残酷血腥的夺嫡之争,经过茶馆酒肆与市井闲人的编造与演绎,竟诞生了不下数十种不同的版本。
如此一来,反倒是从血腥惨烈的兄弟相残,变成了一段没什么可信度的传说故事了……
不过,市井街头的猜测与编造,大多都是老百姓们茶余饭后、与旁人吹嘘解闷的谈资罢了;而对于心知肚明的前朝老臣来说、关于此事也都是不约而同的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久而久之,老百姓也就没人在意,那场乱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至于皇后冠冕的切确下落,最为幽北百姓认可的传闻,共有两种说法:一说,是在兴平皇帝登基、彻底平复内乱之后,便将祖传凤冠、连同皇太后的棺椁、共同埋葬于在皇陵之中、与先帝同穴而眠了;另外一说,则是与先帝颜狩同穴归葬的那具棺椁,就只是一道空棺、除了几件首饰与衣物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个谜题的答案,对于多少知道些内幕消息的公卿大臣来说,显然是各有各的推论;但至少他们都
可以确定,那顶祖传的皇后凤冕,确实还没有任何音讯传来!
可如今李子麟拿出了这颗失踪已久的夜明珠,便等于坐实了另一个匪夷所思的传闻;按照这个传闻的思路,也可以将所有悬而未决的疑点,串成一条长线:
据说内乱当日,皇后的尸身与冠冕,被前朝丞相李登,施以瞒天过海之法、趁乱悄悄运出了奉京城;所以在李登辞官之后,才会选择回到东幽路老家隐居,终日守着一座无名坟冢,也就是他亲妹妹的坟墓。
也仅有这一个传闻,才能解释这颗失踪已久的凤冕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东幽路……
想必是漠北神石军施以反间计、遣神石部盟的主母萨尔迪,前来劝降李子麟。在漠北人左手大棒、右手甜枣的威逼利诱之下、李子麟便终于狠下了一条心来,将他彻底掌控东幽路的唯一障碍、也是他的养父、他的恩师李登残忍杀害;而且,他还将埋葬皇后李怜的无名墓穴掘开,盗出那枚举世无双的凤冕珠,用来向他的新主子买宠邀功,以自绝后路的方式取信于人!
至于说促使李子麟在这个时间点上,选择反叛投敌的动机;除了神石军大破扶余城、吓坏了仅有一江之隔的他之外;应该还有一道更深层的原因。
日前不久,中山王沈归、与东幽郡主李乐安双双返回幽北;由于二人早有婚约在先,所以随时存在成亲的可能性。只待这对璧人大婚之后、仍然处于李登控制下的东幽路,也自然要被当成嫁妆赠予乘龙快婿。毕竟女儿身怀嫡系血脉,但他李子麟却只是外戚遗孤,连嫡系的边都沾不上!
皆时,李子麟就只能落得个鸡飞蛋打、收拾铺盖滚蛋的下场。所以为今之计,就只有先除掉李登,再借漠北强援为依仗、反压东幽路沸腾的民怨、防备可能会出现的军中哗变。
弑杀养父、欺师灭祖、阵前投敌、屠戮同胞;这每一道罪名,都足矣将李子麟凌迟处死、挫骨扬灰;不过毕竟李登已死,他的这条小命,也等不到朝廷律法的制裁了……
李子麟阵前投敌,借凤冕珠邀宠献媚一事,才刚刚传入奉京城,兴平帝立刻下令紧闭四道城门,并吩咐御林军的新任大统领宋寒青,点两千精锐甲士随驾微服出巡;就连一向深居简出的瘸子丞相万长宁,也在御林军的扶持下同行;君臣人等出宫之后,便浩浩荡荡地直奔位于河中大街的回春医馆。
事先已然驱赶了闲人的河中大街,眼下显得异常萧索冷清。此时此刻,回春医馆的大门紧闭,门口台阶上正坐着一个胖郎中,神色略显仓惶地望着兴平皇帝:
“草民黄奇,参见陛下……”
“免了吧!大黄,你家恩师情况如何?”
“回陛下的话,家师听闻老相爷噩耗、便当场痛昏了过去……”
“……你家姑老爷又如何?”
“陛下您听,他正在后院磨刀呢……”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09.楚墨令
此时此刻,医馆后院的沈归,正在对着一块磨刀石使劲儿;他眉头紧皱的用力打磨着惊雷短剑;而在他身边的井沿上,还坐着一位圆脸姑娘,两条腿垂在半空中、悠闲地荡来荡去,嘴里还嘎嘣嘎嘣的磕着瓜子:
“我说胖丫啊,我在这磨了半天的刀,已经够烦躁的了,你能不能别把瓜子皮往我头上扔?这磨刀声要是一断,不就全都露馅了吗?”
“唔…那我要是不扔瓜子皮了,你能不能不去大荒城啊?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悬,咱换个稳妥的法子不行吗??”
“笔直的大路当然好走,但是肯定会绕远;万一被关北斗那个乌鸦嘴言中的话,我突然猝死了,你们谁能把这么大的一个局,给全盘接过去啊?”
李乐安听到这里立刻蹦下井台,抬腿踢了沈归一脚,嘴里吐着瓜子皮、嘟嘟囔囔的呵斥道:
“呸,你还有脸说人家关北斗是乌鸦嘴!赶紧连呸三声!”
“好,呸呸呸!哎……我说胖丫,你又不是不明白!咱们之前的一切安排,都是奔着这条小路去的!哪怕我余下的时间足够,也总不能白费了那一番精心的布置吧?况且,如果我这个女婿,今日不去“寻仇”的话,肯定瞒不过早已上过一次恶当的郭兴!只怕到时岳丈大人和子麟兄,就真的命悬一线了!”
李乐安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是关心则乱,说了句实打实的废话。可毕竟事关郎君与父亲的性命,若稍有差池,她可就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兼寡妇。
李乐安不是习武之人,但他也知道自家夫君与天灵脉者之间,存在着一道无可逾越的鸿沟。沈归在大荒城现身、宋行舟究竟会不会自食其言,重返幽北三路,可是谁都说不好的事!如果他真的来了,自己精心制作的那张“假脸”、骗骗别人兴许还行,但对天灵脉者,绝对起不到任何作用!”
“可如果你也遇上了宋行舟,不同样是死路一条吗?”
“若是这位天灵脉者要杀我,他随时都可以动手,岂能容我坏了他这么多的好事?所以我隐约有种感觉,宋行舟根本就不敢让我死!至少他不敢让我死在他的手上!”
“那你要是感觉错了呢?”
“那我也可以兑掉宋行舟的狗命!”
李乐安低头沉默了半晌,抬起挂着两滴泪珠的圆脸,露出了温暖笑容;随即,她又张开了肉嘟嘟的右掌,放了沈归嘴边:
“喏!一口吃下去,特别香!”
这杀机凛然的磨刀声,从黄昏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兴平皇帝与万丞相、以及闻讯赶来的大萨满何文道,就这样一直等在回春医馆的门外,与垂头丧气的大黄一起大眼瞪小眼……
子时一到、后院的磨刀声戛然而止!一袭黑衣的沈归,裹挟着浓郁的煞气破门而出;他不理会门外三人的连声呼唤,提腰纵身上房,几个起落之后、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三人望着沈归远去的
方向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万长宁开口破开了尴尬:
“陛下,东幽郡主尚在病中,但中山王却不得不前去“支援青山城战场”;所以依臣下之间,不如我等暂且将郡主请入宫中小住几日。一来,可以请孙太医为其精心调养身体;二来,也可以避免叛逆李子麟丧心病狂,意图斩草除根。”
“哎……也只能如此了…寒青,此时就交由你全权处理。”
“末将遵旨。”
交代完了李乐安的去向之后,颜青鸿环顾四周,又看了看万长宁与何文道,三人经过一番眼神交流之后,兴平皇帝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朗声说道:
“众臣听旨,幽北丞相李登李齐元、乃幽北三朝股肱之臣。齐元公为人至忠至孝,才智冠绝华禹,堪为万民之表率、群臣之楷模,理当谥其“文正”,彰其不世之功!于公,天家周氏、及数万万幽北黎民百姓、皆受其智泽多年;于私,齐元公亦等同于朕之仲父、与血脉至亲无异;然,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华禹大陆战乱四起,幽北三路亦无法独善其身;朕只得以黎民苍生为念、不敢因私而废公;因尔,只得以后辈子侄之名、将齐元公之一应后事、尽数托付于国教兴办;治丧期间、一切规制,皆依天子之下、臣子之上为准!凡我幽北三……幽北君臣子民、皆为齐元公佩戴长孝,举国皆丧、暂以百日为限。”
颜青鸿这一席话,算是给“生前”毁誉参半的李丞相,进行了最后的盖棺定论。且不论幽北三路尚余国祚几何,单以这桩丧事的规模而言,也足以向天下人传递两个很重要的信息:
第一,李登是真死了;第二,他李子麟真是一头丧尽天良的活畜生。
当天夜里,沈归离开奉京城之后并未走远;而是来到了城南外的河坊街,找到了一名红脸的牲口贩子,二人在一艘渔船上进行了一番彻夜长谈。次日天明,太阳依旧照常升起,但整个幽北三路、乃至华禹大陆的江湖道,却卷起一场惊涛骇浪。
而催生这场风暴的唯一原因,就只是因为沈归发布了一道江湖令而已:
他是以楚墨嫡传弟子的身份,召集江河湖海、四野八荒的各路江湖同道、前来相助两北战局。
楚墨一脉,历来严格遵循着师徒单传的形式,可谓人丁稀薄至极,随便一个浪头打过来,就容易面临彻底断根的危险。当然,这种不近人情、不利于传承的方式,也是墨门老祖定下的规矩。时至今日,那个投靠权利的秦墨已然不复存在;而曾与儒门鼎足而立的齐墨,也沦为了昨日黄花;可唯有一师一徒谨慎传承的楚墨,穿过了千百年时间的洗礼,依然存续至今。
在远古时期,凡是不端官家饭碗、不再土里刨食的闲人,都可归为楚墨门下。这些人大多都是穷苦出身,所以难免心里都会有一笔小账。可即便他们平日里各端各的饭碗、各干各的营生;可但凡谁家有了难处,那也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绝不含糊。
上到文官武将、下到各地皂吏,凡是吃官饭的人,背后的靠山就是整个朝廷;而那些散落
在山野乡村之间的农夫与牧民、他们背后的靠山就是血脉亲缘、宗族理法;可这些散落在天涯海角的江湖人呢?他们的日子颠沛流离、吃饱穿暖也只能看天吃饭、没有人愿意成为这些人的靠山。
既然没有庇护,江湖人就只能选择抱团生存;随着江湖道的日益壮大,三教九流、天南海北的人也是越聚越多,发生摩擦也是无可避免的事。
人生在世、烦恼与争执,大多都与四件俗事相伴相生,是为酒、色、财、气,江湖人同样也不例外。由于江湖道大多都是奔着一口饱饭去的,所以平日里江湖人交往,双方谁的手上,也不会见到真金白银!没了钱财往来,或许可以避免很大一部分的争执;但醉酒闹事、赌咒怄气、争风吃醋,哪一样也都是要人命的大事!
若是两位平民百姓发生了摩擦,有朝廷律法可依、就去衙门口打官司;律法管不了的事,就去找年高有德的长辈评理;如果全都无法解决、或是一方认为有失公允的话,要么就开口骂上几句淡话;或是干脆撸胳膊挽袖子打上一架。依照结果的不同,赢家扬眉吐气、输家窝囊堵心,可最核心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只不过是积在了心里而已。真到了忍无可忍之时、要么就诉诸暴力、要么就举家搬迁,惹不起也总归躲得起。
可同样的事情,如果放在江湖人的身上,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江湖人各有各的手艺,不但隐蔽性更强,一旦双方大动干戈,造成的杀伤力也就更大,很容易伤及无辜。
若是江湖人对平民百姓下黑手,既犯了朝廷王法、也破了江湖规矩,自有朝廷捕快与自家师长管着;可若是江湖人彼此发生争执、又当如何呢?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些江湖人一旦发起狠来,可就不是骂几句、打一架那么简单的事了……
一家一族的道理,在祖宗传下来的家法之上;市井街头的道理,在说书先生的一尺折扇之上;朝廷的道理,则在朝廷制定的律法之上;而国与国之间的道理,则在将士们的刀锋之上。
而江湖道的最后底线,就系在了在楚墨一脉师徒身上!
千百年传承至今,楚墨一脉、便负责维系整个江湖道的正义公理。只不过他们不参与制定规则,只负责现身执法而已。
这种生杀赏罚皆系于一念之间的权利,最难的就是树立足够强大的公信力。虽不知古来楚墨一脉为人师者,究竟是以何等标准来识人择徒的;不过好在传承至今、还从未出于半点的差错……
至少在现在这个年月,楚墨一脉这四个字,就代表着江湖道义的最后底线。
千百年的江湖道延续至今,各家已经有了自己判断对错的依据与赏罚方式;所以绝大部分的争执,根本也无需楚墨师徒过问;而且距离楚墨令上一次出世,恐怕要追溯到百年以前了……
把问题反过来想的话,其实一句话就可以说的清楚:楚墨令出世,就只存在一个可能:
华禹大陆延续千百年来的江湖道,已经来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10.出门撞头
时隔百余年之后,楚墨令再次出世,江湖道也随之沸腾了起来!
严格来说,像这种振臂一呼的大事,理应是由楚墨门长伍乘风抛头露面才对;但自从苗巫寨的草鬼婆乌尔热,惨死在沈游剑下之后;身为“前夫”的老叫花子、也跟着一起销声匿迹、至今也没有半点音讯,生死不明。
伍乘风人间蒸发,虽然没闹到满城风雨的地步,但至少在江湖同道之间,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了。如此一来,在伍乘风亲自出面、废止这道楚墨令之前;沈归的话,就等同于是楚墨一脉的话。
当然,楚墨对于江湖道的监管方式,千百年来都宽松到近乎于不存在的地步;所以尽管沈归发出了楚墨令,但来与不来也皆凭本意;前来助拳之人、无法从中获取利益;置若罔闻的话,也不会招致处罚与损失;说白一点,就只是一场纯粹的公益活动罢了。
近百年以来,华禹各地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眼下这一批江湖新血,较上一辈而言,为人处世都要更加务实一些;再加上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对楚墨一脉也是知之甚少,更谈不到任何感情与信任。所以,对于这道楚墨令,除了那些与沈归本人有旧的老相识之外;年轻一代的江湖道,都是抱着冷眼旁观、或嗤之以鼻的态度,没有太大的触动。
然而那些早已归隐的老江湖,却非常清楚此事的严重性;毕竟如今最为富庶的南康王朝,已经沦为一片江湖沙漠;而他们那里的年轻人,干的却还是古老传统的营生,端的也是一碗江湖饭,却唯独不见了江湖人该有的规矩与风骨!
可以预见的是:如果任其这样发展下去,定然会将整个华禹大陆的江湖道统统碾碎!
江湖道的老祖宗一动,华禹大陆立刻风起云涌!
就在楚墨令重现江湖之时,初次挂帅、领军出征的北燕四皇子周长安,也带着重振旗鼓的天佑军、打完了一场伏击战。
这场伏击战,发生在河东城西南方向四十里处。此地官称长乐滩、当地百姓称之为“盐池”,乃是三晋大地最大的一片盐产地。据上古典籍记载,这里还诞生过一场著名的“炎黄之战”。相传,那一片嫣红色的盐池水,便是蚩尤大神的鲜血化成。
今日清晨,秦军的一万五千名先头部队,分为三批拔营起寨,直扑位于盐池北岸的河东城。由于北燕新帅周长安,花了二十载光阴,组建了一个名为赤乌的谍探组织;所以他比任何一员将领,都更加清楚情报的重要性,也更舍得在这方面花费力气。
早在第一批秦军拔营起寨之时,周长安便已经对方的必经之路上排兵布阵、安排下了先后两道伏击点、单等对方上钩。
按照四皇子最初的设想,这第一道伏击,应该在对方前军踏入伏击圈时、突然从三面杀出!而这第一道伏击圈必须一击即溃,成为假意阻敌、实则诱敌深入的鱼饵;而第二道伏军,则才是此战的主攻点;如果敌军发现中伏遇袭、立刻选择全军后撤的话;那么受盐池地形所限,由一万五千人组成的行军队列、则必会发生一场大乱。
如果秦军遇袭之后,眼见第一道伏击孱弱不堪、打算继续扩大战果、深入追敌的话;那么只待位于队列中路的八千先锋军,行至半路途中,第二道伏击点的主力军,就可以将其拦腰截断,使得一万五千人的长龙断成数节,令其首尾不能相顾。。
然而直到双方交战之后,战局的走向却着实出乎周长安的意料之外!
秦军五千先锋军、发现己方踏入了伏击圈之后!也确实陷入了短暂的慌乱期;但在一员敌将临危不乱的指挥之下,他们竟然既没有选择冒险向前突围、也没有不顾友军强行后撤;反而就在包围圈中列阵迎敌、坚守待援!
天佑帝周元庆,的确攒下了颇为殷实的家底,而之前遭遇秦军追杀,虽然损失惨重,却并未伤筋动骨。可周长安顾忌到此次伏击的隐蔽性、再加上双方受到地形地貌的严格限制,所以尽管此战早有准备,但为了保证伏击不会被秦军事先察觉,周长安也只能带出五千精兵而已。
在他想来,秦军中伏之后、则必然方寸大乱;皆时向前突围,则全军被第二道伏击圈彻底分割;向后退去,溃兵们互相挤压踩踏的损失也绝对不是个小数目。可没想到秦军竟然选择了不进不退、固守待援的笨办法!如此一来,天佑军也就只能强攻,这区区的五千兵力、也变的捉襟见肘!
眼见秦军的先锋营犹如受惊的刺猬、原地缩成一团;而己方两道伏军尽出、仍然未能攻破敌阵;本是诱敌深入,拦腰截断的计策,结果却打成了强攻敌阵的僵局,伏击一策也彻底宣告失败。
眼见速胜无望、周长安便只能下令分批退军;然而从伏击开始、到周长安下令退兵、才仅仅过去半刻钟的时间;却已经足够秦军的黑甲铁骑、拍马赶到盐池、驰援己方中伏的先锋军了!
周长安本打算来上一处四面合围,却因为过于重视伏兵的隐蔽性,导致被秦军的黑骑反过来包了饺子;再加上被困入伏击圈的第一批先锋军、早已被打的怒火中烧;如今一见远处马背上、那一道道随风飘扬的秦军黑旗,立刻士气大振,向已然萌生推移的天佑军,展开了异常强势反扑!
一场精心策划的伏击战,被士气正劲的秦军将士,打成了中心开花!而那五千名前来围猎的天佑军将士,不是死在秦军强势的反扑之中、便是死在了秦军黑骑沿途追杀之下;若不是军师郑谦率军出城接应的话,仅凭这五千伏军,都不够给黑甲铁骑塞牙缝的!
周长安结结实实的吃了一场败仗,那五千名精挑细选的精锐士卒、所余者不过三成而已;就连亲自出城指挥伏击战的主帅周长安,也在败逃的半路途中,被一根流矢射中了左臂内侧,险些战死沙场;可反观意外中伏的秦军,五千先锋被团团包围、又经历了半刻钟的强攻、仅伤亡了一千五百余人而已。
最可气的是,周长安才回到城中不久、刚刚送走了军医官,便得到哨骑探报:原来秦军在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之后,根本没有停下稍作休整;反而就那样扛着轻重伤员,按照原定计划路线、大摇大摆地抵达了河东城西二十里处。此时此刻,秦军的将士们正
喊着号子砸夯、看样子是打算就地安营扎寨了……
这个消息对于周长安来说,绝不亚于被人当众扇了一道响亮无比的大耳光!
饶是他已然年过四旬,养气的功夫也早就练得炉火纯青,可无论如何,他也咽眼不下这口气来!精心策划、亲自指挥的第一场伏击战,若只是功败垂成,也就罢了;可连自己这个一军主帅、也被秦军黑骑追的丢盔弃甲,更身负箭疮!此战不但打落了刚刚回暖的士气军心,连带着北燕的天家周氏,也被自己连累的颜面扫地!
若不是郑军师苦苦劝阻,他真想再点一哨人马,去城西门外找回一点场子!
当此战结果,传回了秦军主帅陈子陵的耳中,也将他惊了一个目瞪口呆!周长安何许人也?且不论他那显赫至极的天子血脉;单凭他十四岁冒名应举,拔了个头甲第二的光辉事迹,已然名满天下;他在弱冠之年、更接手了早已沦为象征性机构的“外务处”、并将其打散重组、一手创立了“赤乌”的金字招牌。
与此等年少成名的天纵奇才对阵,区区侯爵府侍卫长出身的陈子陵,心中自然是毫无胜算的;然而这一仗打下来之后,那“天家榜眼郎”的名号,在他心里便彻底沦为了笑谈!
难得北燕军换上了如此愚蠢的主帅,自己又何必再搞那些摆不上台面的暗杀手段呢?
当日夜里,初次用兵便遭逢大败的周长安、正在帅府书房中闷闷不乐;而战场上救他一命的军师郑谦,此时却带来一个浑身酸臭味的老头子:
“学生郑谦郑益之。参见安平王殿下!”
“郑先生免礼。”
周长安嘴上回复着郑谦,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位酸臭的老头子;而对方感受到了周长安的目光,也适时开口答道:
“额……我姓贾,家中排行第六,殿下就叫我贾老六吧!我就是三晋本地人,这次是受了朋友的嘱托,来相助安平王殿下守城的!”
周长安听闻此言,又仔细打量起了这位老者的衣着与相貌。只见对方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奇人异事之相;不但衣着破烂肮脏、手上还有几道刚刚裂开的口子,显然是干惯了粗活的穷苦出身。那一张老脸满是污泥,头发也一绺一绺的黏在皮肤上,估计是自从上次下雨,他就再也没洗过澡了。
要按他这副模样来说,应该是个孤苦无依的老叫花子;若是按照他的言谈举止判断、他也不可能是饱学鸿儒;再看他的身形,又不像是一员沙场老将…
周长安看了个百思不得其解,又实在不忍拂了救命恩人的面子,就只得含糊不清的说道:
“既然先生乃是益之兄所荐之人,那本王也不会怠慢了高贤!额……益之,依你之见,本帅委以此人何职,才算合适呢?”
郑谦闻言连连摆手,两只眼睛也瞪得铜铃一般大小:
“殿下,这位贾姓老者与学生素昧平生啊!”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11.鬼话
周长安首战吃了败仗、本就生了一肚子的火气;如今一听郑谦竟与这个名叫“贾老六”乞丐毫无关系,便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愤怒了!
“不认识?既然不认识,你又为何把他带入我的帅府之中?”
“回殿下的话,贾老六也不是由学生带进入帅府的。方才学生巡视过伤兵营之后,本是前来与您商议军情的。在学生刚刚赶到帅府之时,帅府便见不到一名护卫、一个下人了;整间帅府唯有这位贾姓的老者,坐在书房的窗根下面,学生还以为是赤乌中人,这才将他唤了进来。”
周长安听完了郑谦的辩驳之言,心中怒意立刻全消:如果事情真如郑谦所言一般、那么这个毫不起眼的老头子,竟能将壁垒森严的大帅府,悄无声息地变成一座空门,就必然有其过人之处。至少在同等难度之下,如果换成赤乌的探子们出手,绝不会做到如此干净利落!
想明白了其中关键,周长安也收起了那份轻视之心;重新打量起了这位酸臭的老头子,斟酌再三才轻声说道:
“贾老翁,本王方才听你言说,自己是三晋本地人士对吧?那平日又以何为生呢?”
贾老六仿佛一只老猕猴那般、一边反手挠着下巴、一边回复着周长安的疑问:
“哎?我干过的活那可多了去了!您想啊,在我八岁那年、爹妈就被生生饿死了;我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了这么多年、能活下来就不容易,哪还敢挑肥拣瘦啊?我年轻那会吧,跟了个木匠学徒;可他后来让我跟他学“厌胜术”,我琢磨着干那事实在太缺德了,也就撂挑子不干了;后来呢,又转行干了几天的泥瓦匠,可那活实在是太累了,没干几天就觉得膀子疼,然后我就索性……”
“行了行了,本王问的是您老现在做何营生?那些陈年往事就不必再提了……”
“现在啊?没事的时候,就找个破庙呆着;饿了的话,就有啥偷啥呗,能吃的就吃,吃不了的就卖了换银子呗;过日子吗,还不都是这样嘛……”
周长安被他这一番堵得是上不来下不去、后话生生憋在了嗓子眼上,愣是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搭茬。总不能跟贾老六打听打听,到底是谁家也这么过日子吧?直到郑谦轻咳一声做出提醒,周长安才挤出了一句干巴巴的话……
“原来您老并非托钵行乞之辈,而是一位梁上君子啊……哈……哈哈……”
“殿下您看,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迈门槛都费劲,还哪上的去房梁啊?”
“迈不过门槛……那您在外面又能偷什么呢?”
“刚才不是说了吗?有啥就偷啥呗!主要还是大公鸡、鸭子、狗什么的;隔三差五赶上身体好的时候,也偷几匹牛、马之类的大牲口。不过吧,那玩意儿价太高,也不太好脱手,主要还是牵起来太费劲了。我跟你们俩说啊,有一回吧……”
周长安一边听着老贼的偷盗经验、一边强忍着
笑意摆了摆手,打断了对方的光辉事迹:
“好了好了,本王听清楚了。您老都这么大的岁数了,身体又不太利落,却还能有保家卫国的一腔热血;就您老人家的这份心,也值得我等晚生后辈向您学习。不过眼下咱们虽小挫一阵,但是还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以后真有需要您老的那一天,本王定会亲自前去相请。哦对了,一会您老离开帅府的时候,找管家领一份赏银,权当是我周长安感谢您的一片心意了。”
周长安这番话不但十分得体、而且还充分顾忌了贾老六的面子;然而对方却摇了摇脑袋、对自己脚前的台阶选择了视而不见!
“啥活没干就拿银子啊?那不成要饭的了吗?再说了,老头子是受了朋友的托付,才赶来这河东城助战的;要是真白拿了你的银子,那不是既坏了自己的名声、又毁了朋友间的交情吗?”
“朋友?哦,对了!您方才是有这么一说……且不知搬请您老人家助阵的那位“朋友”,尊姓大名啊?”
“我想一下啊,那娃子的名还挺怪的……好像和鬼啊、神啊一类的有点关系……”
“鬼……神……莫非您老此行,是受幽北沈归之托!”
“对!沈归!就是那小子让我来的!”
两刻钟之后,帅府便彻底恢复了原貌。帅府正门的八名亲兵,后门的两名护卫、附近的十二名赤乌暗哨,以及大管家连带二十六名男女下人,全部在各自的岗位上悠悠转醒,就仿佛集体打了一个盹那般自然。
短短半日过去,位于河东城西的秦军主寨已然初具规模。只待夜幕降临之际,一万余秦军先锋、加上后续赶来的八千辅兵队,才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围着一口口行军锅、吃上了热气腾腾的饭食。
按照建造速度来推断的话,只待明、后两日一过,不但秦军的后勤辎重可以提前调往前线;而来那些谛听支持的攻城器械,也可以开始进行第一次的组装试射了。
如此看来,假如这道营寨构筑完毕的话,那么秦军大举攻城也就在眼前!
当然,眼下的秦军大营,还只是一个雏形而已。从守城者的角度来说,现在就是他们唯一能够取巧获胜的机会:由今夜开始直到三日之后,战墙箭楼彻底完工之前,河东城守军都可以趁夜劫营,组织远来之敌站稳脚跟。
不过这道绝佳战机并不隐晦,不仅刚刚吃下一场大败、急需一雪前耻的周长安看在眼里;每一位秦军老兵,心中也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为了抵御今夜很可能会爆发的劫营之战,那一万余先锋军,便全权负责起了安全保卫工作;而那八千辅兵队、与两千秦军黑骑则入帐休息;待次日天明之后,双方再进行轮班倒休。
一万余人集体熬夜守营,如此庞大的夜哨阵容,也的确是有些铺张浪费;可今夜毕竟是最危险的时候;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仅凭着熬上几夜,就
能为后续大军扎稳了营盘;对于这笔利润丰厚的生意,谁又能说出一个“不”字呢?。
今夜天色晦暗无光,万余名守夜秦军士燃起的火把,就仿佛是星河中的点点星光,折射在血红色的盐池水面、反射出妖冶诡异的光芒;趁着夜色正好,借着气氛的烘托,闲来无事的秦军士卒、便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彼此聊着闲天,驱赶着夜晚的寒凉与寂寥。
“嘿!我小时候可听乡里的老人说起过;咱现在呆的这片地界,那可是邪门的紧呐!”
先锋军的军士们,大多都是三秦子弟兵;彼此操着相同的口音、又生长在同一片土地上,感兴趣的话题,也自然相差不远。
战场上的厮杀汉,识文断字的不多,哪怕仅仅开过童蒙、那能算的上是半个秀才老爷。所以在这些人之间最流行的话题,也无非就是有关银子、女人、桃色绯闻、神怪传说之类的事。
以眼下这种气氛来说,若是不讲点神怪志异、还真就对不起犹如血海一般的盐池了!
“嘿,听乡里的老人说,这事发生在蚩尤大神与黄帝,进行的最后一场决战之后;在那一战中蚩尤败了,后来逃到了这里,便被黄帝的手下给俘虏了!喏,你们都看看这一池子的水,它为什么是红色的呢?就是因为盐池乃是蚩尤大神的宝血化成的!不信?那你老告诉我们,这池子里的水是啥味的?啥?海水?我呸!三晋可是中原腹地,哪来的海呀!不懂你就闭嘴听着!据说蚩尤大神被俘之后,就被黄帝按在盐池边上,生生给剁了脑袋!从那以后,每逢月圆之夜,这盐池附近都会传出一片鬼哭狼嚎、金戈铁马的声音!若是有人正好从此处经过、还要被拉下去做替死鬼呢!”
这位秦军士卒讲的鬼故事,前半截的确是上古传说,可后半段“找替死鬼”的说法,就完全是狗尾续貂、胡编乱造了!但即便如此,仍有不少同袍兄弟信了他的鬼话;更有一个白脸的半大孩子,抱着长枪紧张的左顾右盼、整个人都朝着反方向缓缓蹭去……
“包舌哩,看把那娃哈滴,都成怂样子了!(你别说了,看把孩子都吓成什么样)!”
守在盐池边上的这一小队秦军,都沉浸在恐怖的“鬼故事”中无法自拔;可就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刻、从远处的夜幕中突然传出了一声炸雷般的暴喝!本就紧绷神经被这一声暴喝突然惊断,包括那位“讲述者”在内,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心情平复下来、随意一琢磨,便发现了其中的破绽来。
盐池位于三晋境内,即便是出来“找替身”的水鬼,也总不能说一口地道的秦地官话啊!
这显然是自己人!
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那位讲故事的秦军老兵才终于放下心来。他仔细回味了一下对方的口吻,只觉得来者应该是位惹不起的官长;这才挪着屁股蹭了过去,朝着对方憨憨一笑,伸手揉了揉这半大孩子的脑袋:
“个碎怂,胆子小滴很啊!”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12.疲兵战术
众人眼见自家队长,不但换了一副面孔,更换了一个说话的口吻;这些手下的弟兄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个个都心领神会、将取笑新兵的话吞入腹中,开口说出口的都是理解与安慰。
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位从远处走来的“正义使者”,也在火光的照耀下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此人头戴一顶皮盔,显然是有军职傍身的官长;肋下斜挎一柄雁翎刀,乃是出自南康天机工坊的上等货色。他的个头中等、但身板却生的肩宽背厚,定是战场上的一名狠角色;而且,此人还长着一张枣红色的脸盘,除了颌下未蓄长髯以外、活脱脱就是关老爷投胎显灵,真令人过目不忘!
也许此人的品貌身量,并不会受到女儿家的过分青睐,却绝对可以在男人堆里大杀四方!就凭这一身扑面而来的英雄气概,哪位将军见了、也难免要生出爱才之心!就算他没什么真本事,那也准得封他个一官半职;哪怕把他摆在帐外看门,当个门神爷,也算是人尽其才啊!
那位喜欢讲鬼故事的队长,一见此人英武不凡的相貌,心中立刻喝出了一声“好”来;随后又见对方的衣甲乃是官长制式,立刻又生出与其结交之心。
一来,此人方才操着秦地口音,显然就是自己的乡党;二来,他又生得一副忠义千秋的相貌,绝不会是个卑鄙狡诈的阴险小人;至于重要的一点,人家还是顶着头盔的官长,日后飞黄腾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对于本就渴望结交权贵的自己来说,这绝对是天赐良机啊!
想到这里,这位队长迅速爬起身来,挺胸抬头目视前方,用枪杆在地上戳出了咚的一声脆响;随即吸满一口气、声嘶力竭的朝着对方嚷道:
“大秦先锋军第六营第四队队长赵友德,参见都尉大人。”
眼下秦王周长风刚起炉灶,所以在军制方面,还是采取了最传统的方式。十人成什、包括什长一名;五十人为一队、一名队长,两名副队长;而十队则成一营,其中包括都尉一人,典军五人。看这位红脸官长的皮盔制式,无论是都尉还是典军,都有权利佩戴。
猜出对方军职以后、这位颇有几分机灵劲的赵有德,也是尽可能的往高里认,想在对方的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都坐吧,咱都是在一个锅里吃饭的弟兄,我也只是个典军而已,更不是你们先锋军的主官,不用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场面事。”
“典军大人实在太谦虚了,依我赵友德来看,单凭大人这副好相貌,当个副将也是绰绰有余的,区区一个典军,哪能压得住您这头猛虎啊!”
赵友德手下的兵、也全都是机灵人;如今听到自家队长赵友德、牟足了劲的吹捧对方,自己也争前恐后纷纷出言附和,忙不迭地敲起了边鼓。
俗话说举拳难打笑脸人,再加上这位红脸的典军大人本就没什么官架子,听着周围源源不绝的阿谀之词,也是从最开始的谦虚谨慎、变为了羞涩愧受的姿态;随着话题的逐渐热络,这
位典军大人,也与赵友德手下的弟兄打成了一片……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民夫也起床出帐、开始生火造饭;这位典军大人才打了个哈欠、站起了身子拍了拍屁股:
“既然先锋营的弟兄们没什么事,我就可以回到中军、向陈帅回禀了。你们记得千万把营盘扎牢一些,这是咱们自己的根基,糊弄它可就是糊弄咱们自己!”
“放心吧!告诉陈帅,先锋营只要有我赵友德在,准出不了什么乱子!马大哥,今天晚上您要是也当值的话……您看看能不能……”
“嘴就那么馋呐?烧羊肉肯定是没处找了,至于这酒嘛…”
赵友德一见马典军面露难色,便立刻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
“马大哥你想多了!您跑前跑后的这么辛苦,哪还能让你请酒喝呀?咱弟兄们都是先锋军,昨日一战,打的周长安是抱头鼠蹿,上面多少得给点赏钱吧!烧羊肉没有也无所谓,只要您能弄来酒,弟兄们就准能凑足了酒钱,绝不让马大哥吃亏!”
“那你们可是提着脑袋、拼了老命挣回来的银子,全都搭在这口“马尿”上,值吗?行吧,事我记下了,晚上看情况再说!”
天光大亮之后,秦军先锋营又迎来了三千民夫。这批民夫运送了大批的营帐与少部分口粮,全都卸载营盘中以后、便直奔营北树林伐木去了。辅兵队得了这批物资,便立刻展开了今日的工作;由于昨夜露水甚重,许多守夜先锋军的嘴角,都被反上来的地气蛰出了水泡,疲惫与困乏更不断涌上头顶,好多人连眼皮都睁不开了,只盼能快些入帐休息……
待早饭用罢,辛苦一夜的先锋将士、便直奔刚刚支起的简易营房而去,才刚沾到了枕头、许多人便立刻鼾声大作……
帐外八千辅兵,展开了辛勤的劳作;而背着大竹筐的民夫队,也背着钻入了密林深处伐木取石;至于那两千名吃饱睡足的秦军黑骑,毕竟是陈子陵的心头肉,除了负责替辅兵压阵、防备可能出现的敌袭之外,便只有望天和遛马的任务而已。
这座刚刚定下了营盘的秦军大寨、与神石军那种简易窝棚不同;远在长安城的秦王周长风,得知陈子陵已然率军渡过禹河之后、又立刻增发了二路援军;所以严格来说,此寨虽然不必按照千秋功业的标准修建,但如果一旦攻打河东城的战势不利、除了要供己方二十万人马与辎重驻扎之外,还需要给二路援军提前留出一片空间。
不过非主力战兵的营寨,倒是无需太过考究、更无需考虑到战略位置、以及战术意图之类的问题,尽可在主寨以北的宽阔地带安营下寨;可即便此寨的第一批“住户”,只有不到十万主力战兵,外加后勤辎重营,占地面积也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是再考虑到盐池附近的地形限制、取水排泄等生活需求,根本就无法遵循惯例,以方、圆两种传统的营寨制式定盘。
不过好在己方还有黑骑军这一支重甲骑兵作为依仗,所以建起一道细长型的营寨来,
也不至于令人过分忧心。因为营寨规模庞大、对于木材与石头的需求量也是成倍增加;就算是北燕军的主帅周长安、想要玩出一手“火烧连营”的话,在重甲骑兵的绝对野外优势之下、他也根本凑不齐足够的木料来……
至于说这道中军主寨、庞大到何等地步呢?昨日午后,秦军辅兵是在距离河东城的二十里外,夯下了一道土;而定盘之后的营寨大门,距离河东城西门仅有十里之遥。如果未来赶上一个好天气,站在寨门的箭楼之上,就可以远眺河东城的西城墙了。
此时此刻,两千名负责保护辅兵的秦军黑骑,正在寨门附近溜马闲聊;然而谁也未曾想到,就在大家百无聊赖之时,突然从河东城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声、紧随其后的、便大开城门发出的刺耳声响……
按照正常的逻辑判断,对方此时大开城门、便定是打着趁己方立足未稳、前来劫营的主意;可北燕军毕竟刚刚打出了一场耻辱至极的伏击战,更没有足矣与两千黑骑正面冲锋的实力;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过,如今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开城门,周长安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呢?
总不会是他输坏了脑子,打算带着手下那群废物兵、与秦军黑骑在野外对冲吧?
虽然在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但这两千名训练有素的秦军王牌、却仍然翻身上马、迅速列阵;而正在带队修建寨墙的辅兵长,也抄起了立在寨门边上的铜锣,一边奋力地敲击着噪音、一边扯着脖子叫嚷起来:
“咚咚咚、有敌袭啦!咚咚咚……有敌袭啦……”
且不论秦军铁骑的冲锋无可阻挡、也不论周长安到底是不是患了失心疯;单说这一阵聒噪恼人的铜锣声,穿透性极强;瞬间就把刚刚入睡不久的万余名先锋军、从美妙的梦境中残忍唤醒!
“贼尼玛!这北燕人真是记吃不记打啊……弟兄们都别睡了,抄家伙杀贼去!”
无数道骂人的声音响彻营寨,那些精壮的先锋军、个个赤着膀子光着脚版、瞪着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气急败坏地从营帐跑了出来!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拎着亮闪闪的家伙,看样子是准备好要跟北燕军玩命了……
直到秦军列阵完毕、并做好了一切应敌准备之后,由打河东城方向再次传来一道门响……
砰!
河东城门这一关不要紧,差点没把敲锣示警的辅兵队长给活活坑死!原来人家北燕军根本没想出城劫营,就是单纯的试试城门而已!
可先锋军那一腔子怒火,都把太阳穴生生顶了出来;如果不杀几个人放放血的话,这口气一时半会它也泄不出去啊!
黑骑军倒是无所谓,无非就是摘盔挂枪、翻身下马而已;但那群气急败坏的先锋军,回帐之后足足翻来覆去折腾了两刻钟,才总算又进入了梦乡!
这边呼噜声一起,由打河东城方向、便再次传来了一道门响……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13.海底捞月
这一次,正在督建寨门的辅兵队长,总算是学聪明了一些。耳听得河东城方向再次传来门响,他立刻像是一只猴子那般,迅速爬上了刚刚搭起架子的箭楼上观察敌情。
尽管今日的天气着实一般,但好在双方的距离也并不算远,这位辅兵队长一手揽杆一手遮眼,终于看清了远处四场打开的河东城门、已经露出了黑压压的一片人脑袋……
既然敌军已经严阵以待列队,显然这次就是打算动真格的了!辅兵队长再不做犹豫,顺杆滑落在地;他弯腰提锣、右手疯狂抡动锣锤,直奔向先锋军营帐跑去……
“咚咚咚……敌袭啦!咚咚咚……敌袭啦!”
还是熟悉的锣鼓点、还是熟悉的示警声。那些刚刚进入梦乡的汉子们,此时都不约而同的骂出声来,措辞肮脏到了极点。如果说上次骂的只是“闲来无事玩城门”的北燕军;那这一次就连敲锣的自家兄弟、都顺带着捎上了一程。
短短一圈转下来,这位敲锣示警的辅兵队长,就多出了几千名大大小小的干爹。
果不其然,只待这位“大伙的儿子”转回寨门,只见门外懒洋洋的黑骑军,正在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心中立刻传来了“咯噔”一声……
与他沉闷的心情相仿,那道暗藏“十万雄兵”的河东城门,也同时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依照秦军军规,凡士卒间发生私斗行为;无论对错、皆要先挨上二十杖责,再做另行处理。然而人类的道德底线、权衡利弊的理性思维,都要等“起床气”彻底过去之后,才会逐渐开始苏醒;这些被第二次吵醒的先锋军们,发现又是假敌袭之后,二话没说,先把那个敲锣的辅兵队长打了一顿,然后才骂骂咧咧回营继续补觉。
正所谓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第三次重新入睡,时间果然长了一些;如果不算上入睡前的心理调整,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之后,河东城方向,才上演出了一出“新节目”。
有了两次前车之鉴在先、即便再傻的人也,知道这就是敌人的疲兵之计;耳听得河东城方向再次传来了“吱嘎吱嘎”的城门响动,鼻青脸肿满面委屈的辅兵队长,连头都没扭一下,只是随手抹去了脸上流淌的血汗、专注自己眼前的活计……
耳听得甲页声音响动,他用余光一扫,发现寨门外的黑骑军,此时已然翻身上马。这倒了血霉的辅兵队长,心中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又看了看地上还沾着自己血迹的铜锣,这才咬了咬牙,冲到了黑骑长的马前:
“黑骑老爷,求您给小人拿个主意,这到底是叫人还是不叫人呀?”
这黑骑长看着他那满脸鲜血的委屈模样、也被逗得扑哧一乐;随即又看了看远方的地平线,低声对他说道:
“依我看来,北燕军的骑兵不多,大部分又都是哨骑,即便冲出来几百上千的规模,也根本就不足为虑;所以假如敌军此番真的前来劫营,有我们黑骑在先抵挡,也无需急在一时……这样
好了,你爬上望楼再仔细看看,亲眼见到敌军前进之后,你再敲锣示警也不迟啊!”
“哎…这个注意好…小人这就去!”
被打到腰酸背痛的辅兵队长、在手下人的共同托举之下,终于盘上了望楼的制高点;他虚目远眺,只见敌军洞开的城门方向,的确有人正在鱼贯而出;他想吩咐手下人敲锣示警,可转念一想,便又收回了没有出口的指令。
当他眼见城方向是影影绰绰、还有几名膀大腰圆的力士、正扛着一架架醒目的朱漆大鼓,此时已然走出了城门外!
眼见此情此景,辅兵队长不由得心中暗想:既然连大鼓都已经搬出城来,那两军正面交锋、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辅兵之所以是辅兵,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倒霉的队长挨了一顿毒打,脑子却没有多大长进!人家河东城里的北燕军,可是守城一方!即便放弃城墙的优势、打算在野外开战,又何必把军鼓搬出城门呢?直接战敲城楼上敲、岂不是更方便吗?
当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北燕军方面来说,倒是非常单纯:离得越近,噪音越大。
这辅兵队长自以为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拎着那枚带血的铜锣,抡圆了胳膊抽打下去、锣声振聋发聩……
这一次,先锋军算是彻底炸营了!
你们这群人都是一觉到天亮,养足了精神;可我们先锋营的弟兄可是生生熬了一宿啊!不让睡都无所谓,可这是刚睡熟就给敲起来,还反复玩了三回,这也实在太欺负人了!
然而,当这群气急败坏的先锋军、光着脊梁拎着刀冲出营帐之后,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个辅兵队长了。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众人侧耳倾听、只觉营寨外并无任何异动,便大声发出几个毒誓之后、再次回到营帐之中……
当然,这次他们也留了个心眼,谁也没着急上床,凡而都强打精神坐在床边,等着看还能飞出什么样的幺蛾子来……
众人等了足有一刻钟,却仍然毫无声息传来,便互相看了看,试探性地躺在了床板上……
咚咚咚咚咚……
后背刚刚一沾床板、一阵沉闷而急促的大鼓声便立刻传入帐中;所有人都露出了一副守株待兔、满载而归的欣慰笑容,拎起家伙便涌出帐外。
只待被帐外的大风一吹,有几个头脑聪明的家伙、便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自家有用于示警的铜锣不假;但那些用于冲锋前鼓舞士气的牛皮大鼓,眼下还并未运抵前方营寨之中。
想到了这一点之后,这些人也收起了报复的念头,凭着良好的战术素养迅速返回帐中,披甲的披甲、找家伙的找家伙,全都做好了与敌人殊死一搏的心理准备;可直到万余名先锋军在营寨外列好了阵型,却始终未见北燕军一兵一卒……
秦军的先锋大将名叫韦达,也跟着自己手下的万余弟兄熬了一夜、被耍了三
四回。此时他也真的是忍无可忍了,亲自攀上了差不多建好的望楼观敌:
他只见河东城的西门以外,端端正正地摆好了十家架朱漆大鼓;而十十名赤着上身的壮汉,正在没头没脑地使劲敲击鼓面;在司鼓手的背后、还站着十队号角手!看他们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显然是为了耍弄己方第五回合,所备下的“新节目”!
韦达翻身下了望楼,仔细琢磨了一会之后,走到了马后擎着一杆黑旗的骑兵队长身边:
“老牛啊,刚才我上去看了。他们出城的人不多,还是逗咱们玩的。可这么多的号角与大鼓,想要同时涌入城门、根本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做到的事。你看啊,我手下的弟兄都是步军,等他们冲上前去,人家早都缩回城里了!而你手下的弟兄,连战马都披的活像只铁刺猬!即便杀不了几个人,也好歹挫挫敌方锐气,也让我的弟兄们好好休息休息。要是这么熬下去的话,晚上的夜岗可很容易出岔子呀!”
按理来说,这韦达毕竟是先锋大将,昨日又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并且指挥着区区五千先锋军,击溃了提前设伏的北燕军,更险些一箭射死四皇子周长安,理应是“简在帝心”的大红人了。可这牛队长虽然军职不高,但绝对不可小视。可正如京官和地方官的差异一般,人家这队长可是黑骑军的队长,是秦王殿下的心尖宝贝、未来的护**呐!求这样一位所谓的下官办事,姿态决不能摆得太高!
花花轿子众人抬,既然人家先给足了自己面子,牛队长也愿意卖这位未来的“大红人”一个人情:
“虽你我分属两军,但既然韦将军亲自开口,老牛也理应遵从!老南瓜,带上你那五十个弟兄,冲过去轰鸭子了!”
这牛队长一声令下,一位腮宽过耳的中年男子策马出列;他朝着牛队长应了一声之后,带好了头盔摘下了长枪、朝着身后的骑兵一挥手:
“听见了吧?都给老子精神着点!这次冲锋距离太短,一定得让战马跑开了蹄子!咱们这次亮相,就算不能将敌军彻底剿灭,也得把那些北燕“娘们儿”吓尿了裤子!秦军黑骑……跟我冲!”
这位外号“老南瓜”的汉子一磕马腹,胯下战马便犹如离弦之箭一般、撒开了粗壮有力的四肢蹄子、迅速向河东城冲去。
这点距离,对于重甲骑兵来说确实有些短了;可老南瓜与他手下的五十骑、凭着精湛的马技与老道的经验,竟然在刚刚提速之时,先策马集体兜开了一个圆场,凭空加长了一段冲刺距离;也正是凭着这一圈的蓄力,战马才刚刚撒开了蹄子了,黑骑们便已经可以看清敌军脸上的恐惧之意了……
感受着战马已然起势的老南瓜,挺枪在手,脸上露出一抹自以为残忍冷血的笑容;眼看着敌军开始手忙脚乱的拥向城门,他竟在高速飞奔的马背上侧过了身来、只凭一脚踩镫、右手则迅速挂枪抽刀,整个身子都已然凌于半空!
单看他这副架势、应该是打算露一手“顺风扯旗接海底捞月”的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