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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txt下载     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84.有钱能使鬼推磨

    既然田大山贪恋蝇头小利,那么对于郭兴来说,有关华神教不满伤亡过重一事,他也就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解决了。

    “好!田兄既然画出了道来,郭某人自当遵从、绝无二话!我军拿出事先约定的三成饷银、用于“抚恤”友军阵亡将士。只待攻取扶余城后、郭某自会遣心腹之人,将这笔银两转交田兄……”

    “别别别!这样吧,待城破之后,你派一个嘴严的兄弟过来,我会告诉他该把银子存到汇南钱庄的何人名下。”

    “好!那此事就一言为定!接下来谈谈发起总攻一事……”

    “咱来都这关系了,还谈什么啊?把你那心放进肚子里,打仗的事全包在哥哥身上了!嘿,只要你有这个东西…无论你要多少人,哥哥都能给你找过来!而且还全都是不要脑袋的亡命徒!比你托人走门路的“赎囚”、那可实惠多了!郭兄弟啊,不是哥哥我自卖自夸,这么大的便宜事,离了哥哥你上哪找去啊!偷着乐吧!”

    说完之后,这田大山给郭兴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暧昧眼神,随后又换回了那副狂热信徒的面孔,一边叫嚷着“华禹天神可看着咱们呢!为教尊大人效力的时候到了!”之类的鬼话,蹦蹦跳跳地朝着本队走去……

    郭兴眼见对方走远、咬牙切齿的啐了一口唾沫,也回归本队去了……

    一刻钟之后,西、南两道城门之外,聚集起了一望无际的华神教徒。虽说这田大山的卑鄙无耻,已然突破了郭兴的想象力;可好在他也明白“信誉”二字、对于“生意人”的重要程度!

    方才赤膊上阵的田大山,多少受了一些风寒;这次全权负责攻打扶余城南门,他总算是学聪明了一些。他与手下的两万余名华神教信徒,都穿着标志性的土黄色粗布短褂,反复叨念着令人听不懂的华神经。,

    待田大山亲自将一张张皱巴巴的黄符纸,贴遍了每一架攻城器械之后,这才暗中叫来心腹,给西城门外的郭大帅,送去了一个口信。

    古朴厚重的号角声回荡在战场之上,数以万计的华神教的信徒、高喊着刀枪不入的口号、挥舞一柄柄劣质战刀,一往无前地踏上了前方那片血肉战场。

    扶余城上,副将柴让也凑到了林丰收身边,低声询问御敌之策:

    “先生,看敌军第二次攻城的规模,这群漠北狼已经发起了狠来。您瞧,敌军漫山遍野,一眼望不到边、就连传说中的攻城器械,也露出了本相!他们显然是打算一鼓作气拿下扶余城,咱是不是也该亮亮家底子了?”

    一只耳朵的军师林丰收,此时手扶城墙、眼不聚焦的注视着漫山遍野的华神教信徒,轻轻叹出了一口气:

    “嗨,这战端一开、难免要生灵涂炭啊……所说两国交战、敌我各为其主;可即便是敌军的将士,也同样是一条性命啊!若山人我欲大破敌军,易如探囊取物、反掌观纹;可他们也有高堂老母、家中也有良妻幼子,我有于心何忍呢?哎,果然唯有“良心”这道险关、是最难冲破的呀!”

    “林先生,咱这可是两军疆场,还是处于下风的弱势方、能不能先把您那副只属于赢家的好心肠收一收?莫非咱们军中的弟兄、和城中百姓,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了?咱还是先顾好自家人吧!”

    “哼,麻木不仁、愚不可及!”

    根本想不出好办法的林丰收,装神弄鬼的诉说了心中慈悲、便一甩宽袍大袖、做出了一副“不与俗人论短长”的模样,顺着宽敞的城墙甬道、一路向东走去。

    盔甲齐整、腰横利刃的大将军解涛,也刚刚被敌军吹响的号角唤醒,此时仍在发怔;而刚刚“俗”走了林丰收的柴让,还以为他是去东城墙上观敌掠阵,也并没加以阻拦……

    当然,实际上林丰收就只想是找个人少些的清净地方,看看如何跑出扶余城罢了。

    柴让见军师林先生负气而走,便急忙跑到解涛身边,大声请示起来:

    “禀解帅,眼下敌军大举进攻,我军当何以应对?”

    “进攻……”

    “是,敌军先锋将士,已然展开了第二次冲锋。”

    “进攻……是啥意思?”

    “……回解帅,进攻就是……漠北人来打咱们了。”

    解涛饭量太大,从小就靠帮人打架斗殴混饭吃;如今一听“咱们”挨打了,立刻就明确了下一步的作战指示:

    “人家都来打咱了,你还问啥啊?咱们赶紧还手啊!”

    柴让听了解涛的将令,仔细琢磨了好一会,这才不太自信的对传令兵吩咐道:

    “告诉弓弩手沉住了气,都把敌军放进五十步内!让神箭手全都换上火油箭,给我把四架云梯与冲城车全部烧成焦炭……先这样吧。”

    一阵阵箭雨落在密集的人群之中,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浪花。这本是一件好事,可落在西门外的主将郭兴眼中,却令他觉得十分不安。虽说他发布的军令,是不分主次梯队、全军同时向四道城门展开猛攻;可由于扶余城的东、南两向,受限于混同江的水面,地形极其狭窄闭塞,根本无法展开大范围的进攻。所以实际上来说,就只有西、南两道城门,可以容纳大批量的军卒与攻城器械前行。于是,他就只能将胡勒根及其八千游骑兵、派往扶余城东门,意在伏击可能会突围而出的幽北军;而自己则留在西门外的主阵当中,负责观敌督战。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刚刚点拨了后辈的田大力,这次是真的发了狠!他竟然在东南两向的主战场,一次性派上了五万信徒!这么多人一次性铺在战场之上,即便幽北军的箭雨再密集五倍,也很难阻止华神军冲至城下的趋势了。

    郭兴见华神教作战英勇,终于抽出了一丝空闲,在脑中飞速推演战局走向;然而就在此时,麒麟君的一名手下前来禀报:

    “郭帅,五架投石机已然组装完毕,请问当如何分配?”

    “这还要问吗?西门放置两架……等等!”

    郭兴脑中突然闪出了一团火花,他觉得仿佛抓住了那个令她心神不宁的真正原因!

    此次自己率军反攻幽北,本就为了一雪国仇家恨,根本无意隐瞒身份;即便敌将不是沈归,也早就对此事一清二楚了。而回想一下泰宁城下,又是雷石滚木、又是金汁油罐,打的惨烈无比;可今日除了弩箭以外,竟没有暴露任何城防准备!

    自己抵达扶余城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他也不止一次见到敌军在城墙上忙碌的身影,眼下却为何偃旗息鼓了呢?这分明就是沈归常用手段!示敌以弱,层层诱敌!

    如果自己提前暴露了谛听天工坊“研发”的投石机,那很有可能会在沈归面前失了先机!别看他们此时火箭攻势汹涌;可早在泰宁城下、他们已经吃过一次亏了!这次推上阵前的攻城器械,都提早做了防火处理;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想要靠着一根根火箭引燃的话,也只能期盼老天爷的垂怜了!。

    考虑到自己是进攻一方,又占据着绝对优势;眼下对手没有行动,这张投石机的底牌,也不急着打出去;只待战局僵持不下、再将其推上阵前,一举奠定胜负岂不更美?

    “不必了,全部推往南阵,交由神锋军的田大师兄。你告诉他,这是谛听天工坊的新式武器;不到胜负关头,绝不要轻易暴露。”

    幽北军的五轮箭雨齐发,不过杀伤了千余人而已;对于阵前密密麻麻的华神教徒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好在也不知哪位弓手走了大运、竟意外的将已然推至城下的冲城车引燃,可暂保城门无虞;可那四架钢爪云梯,却已经在辅兵的推动之下迅速展开、死死地抠上了西侧城墙……

    正在指挥弓手换防的柴让,听到敌军云梯架上城头的消息,心中立刻凉了半截!他早就反复钻研过泰宁县的败报,也不是没想过携大胜之势的神石军、此来会变得更加凶猛残暴;可如今看来,自己的想象力还是过于保守了……

    “快快快!加快换防速度!”

    从吹响冲锋的号角吹响、到城墙之上展开了白刃战,仅过去了半个时辰而已;而且若非云梯的大绞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驱动的话;也许早在一刻钟之前,那些浑身土黄的华神教徒,便已经登上了扶余城墙。

    郭兴眼见四架云梯铺设完毕,立刻吩咐身边的传令兵:

    “让辅兵队冲上前去,把焚毁的冲城车拉走,换一辆新的继续攻城!他们的长弓队已经换防,这次一定要把西城门给我撞开!”

    如此激进的指挥节奏,还是郭兴从军以来的头一遭。他的父亲老侯爷郭孝,一生用兵以谨慎为先,尤擅守城之法。郭兴自幼随父从军,无论是脾气性格还是用兵之道,都全盘继承于过世的老侯爷。

    这样的将领,或许没有在水火之中挽救危局的能力;可也同样没有明显的弱点可以攻击。之前两北大战,沈归也是刚好抓住了老侯爷的舐犊之心,以及郭兴尚未褪去少年意气的弱点,才得到那场大胜!

    然而今时今日的郭兴,与当年孤军深入敌腹的小侯爷,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至少,他没有走上矫枉过正的弯路!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85.劈山

    扶余城主帅解涛,正满眼好奇的打量着首位登上城墙的华神教众:

    “你是谁啊?”

    “爷爷是华神教尊座下……”

    “赫拉”一声响,瞬间打断了对方的后半句话;这位直肠子的华神教徒,尚未来得及开口通报全名,便被匆匆赶来的柴让、一刀劈开了胸膛:

    “解帅别愣着了,敌军攻势凶猛,此地已万分危险,快随末将撤往后方吧!”

    “哎,我跟你走……!”

    解涛是个愚笨莽撞的汉子,好在与坏透了根的林丰收相处日久,养成了听人劝的好习惯。他没多做挣扎、便在柴让的保护下,走下城墙甬道。可二人的脚踩刚刚踏上平底、由打半空中竟摔下了一名扶余护城军卒、以整个后背着地、刚好拍在了二人脚前……

    此人年纪不大,唇边还长着一圈细细的绒毛,应该还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娃娃兵。看军服样式判断、应该是长枪营新征补的本地兵丁,许是在自家上官的带领下、前来替换城防的。

    眼下敌军才刚刚登城、战局虽然紧张,但至少一时半刻之间,并不存在失守的可能性。所以长枪营的官长,便自告奋勇换下了弓弩手,想借着这个好机会,让自己麾下的新丁,都上墙闻闻血腥味;这在相对安全的情况下,迅速补齐实战经验。

    可战场毕竟不是演习,随时都有发生意外的可能性。这位年轻的娃娃兵就不太走运,他才刚刚登上城墙,便被一个孔武有力的华神教徒一脚蹬中胸口、受力不及向后连退几步、便直接失足跌下了高高的城墙……

    这孩子本是梁家大少爷的马弁,由于仰慕解涛抄家时以一当百的不世英姿,这才留在了扶余城中,并成为了守城军中的一名长枪兵;就在昨日,他还不好意思的塞给了解涛一枚红皮鸡蛋,说想要拜这位天神下凡一般的大将军为师呢!

    可解涛哪里猜得到,自己才刚收下一天的小徒弟,竟会从天而降,直挺挺拍在了沙土地上!他立刻就认出了自己的徒弟,于是神色木然蹲在地上,使劲儿拍了拍略显稚嫩的脸庞,却反被徒弟呛出来的一口鲜血、喷了个满头满脸……

    “柴兄弟……我徒弟他吐血了……能不能请个郎中来啊?”

    解涛张口与柴让要着郎中、眼睛却与自己的徒弟死死对视,片刻都不曾转移;久经沙场的柴让矮下身来,草草给这位不走运的娃娃兵检查了一番,随即重重地叹出了一口气:

    “哎,不必费事了……这孩子救不活了!”

    “救不活了?你是说……我徒弟他会死吗?”

    “……是。”

    “那……你知道是谁害了他吗?”

    “他是被漠北军所害……就是穿着土黄色褂子的敌人。”

    “……啊,那我知道了。害我徒弟的人是漠北军,穿土黄色的褂子……”

    解涛眼神中仍然带着迷惑,可看着神色依然彻底

    凝滞的苦命徒儿,仍然陷入了沉默之中。知道柴让上前挽住他的手臂,解涛才挣开了对方的扶持、起身开口说道:

    “柴让,你能帮我找一根沉一些的大棒子吗?”

    柴让听到这里,心中便明白了解涛的打算。就算只看他这副顶天立地的大身量,也知他的力道,定远非常人可比;能让他感觉趁手的兵刃,首先份量就一定要充足。

    所说这战场之上的家伙,要比一般的江湖兵器沉重坚固,可也很难找道能令解涛觉得趁手的大家伙呀!不过这凡事就怕一个巧字,扶余城虽不是什么顶尖大城,却刚好能满足他的要求!

    早在圆柱形的梁家大少,走马上任之初,为了彰显自己那并不存在的勇武神力,曾花费高价聘请了一位能工巧匠、耗时三年之久,为其“量身打造”打造了一柄重达一百零八斤的长柄战斧,名为劈山。

    幽北三路毕竟地处化外蛮荒,齐家请来的铸造匠师,也只是个二流水平而已。不过胜在齐家准备的矿石质量极佳,他便靠着堆料的铸造方式,真堆出了一柄不错的重兵器来!这柄名唤劈山的长柄战斧,虽定然无法劈山开路;可单说那一百零八斤的重量,却是经过了梁家恶奴们的层层检验,简直是分毫不差。当然,这把劈山大斧自从姓梁之后,便一直都放在护城军的营房之中,始终未曾动过,已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由于此斧出世之后,并没人能耍的动他,所以威力如何,柴让自己也说不大好;不过至少可以满足解涛对于份量的要求。

    柴让一声令下,不到片刻功夫,三个身强体壮的近卫、共同扛着一柄极其吓人的巨子,口中齐齐的喊着号子、一脚深一脚浅的抗回了这柄劈山巨斧。

    “解帅,此乃扶余城中最重的兵刃,您可以试试份量!”

    方才正坐在地上、对着一个死人絮絮叨叨的解涛,闻言立刻站起身来;他迈步走上前去,抬起右臂握在了斧攥之上,竟单手取下了这柄通体乌青的百余斤劈山巨斧!

    “挺好的,把门打开吧……”

    解涛说完之后,将大斧单手一转,倒持在自己背后;而柴让听完了他的帅令,却仍然愣在原地……

    “柴大哥?倒是给我开门啊!”

    “门不是开着呢吗?您的眼睛受伤了吗?……”

    “我说的是开大门,喏,就是城门!漠北军不是就在城外吗?我徒弟死了,我得给他报仇去。”

    经他这么一说,柴让呆愣愣的看向不断被冲城车反复撞击的巨大城门,一时间实在无法理解解涛的话;不过,经过近日来的交往与接触之后,他也知道这位解帅虽然力大无穷、身手敏捷,但头脑却一时清楚、一时糊涂,与常人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而城中唯一能与他顺畅交流的林军师,此时也“负气而走,根本没人可以为自己“翻译”话中深意。无可奈何之下,柴让毕竟身为副将,也就只能按照主帅的吩咐办事了。

    反正即便是己方不主动开城,要不了一时半刻之后、那两扇摇摇欲坠的城

    门、也会在冲城车的反复撞击之下轰然倒地;如此想来,还不如己方主动打开城门呢!

    纵观战场双方本阵,仅相距区区百步之遥;可就是这百步的距离,却留下了数千名华神校信徒的尸首。不过这华神校主章源,果然有其独到之处!凡是能穿过刀山火海、如林箭雨的华神教信徒们,竟都自认为是受到了华禹大神的灵力保佑,依然是刀枪不入、神鬼不侵的金刚不坏之体了!这心里有了依仗,作战冲锋、推动冲锤的时候,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努上了一口心头血!

    说句题外话,许多靠着贩卖苦力为生的苦工,最后都是死在了一口心头血上!

    那努足了全力换来的撞击城门之声、早已将华神教信徒震出了短暂失聪的结果。在这些人的耳边,就只有“突、突、突”的心跳声在不断回响;就连城门已然被人推开、毁坏的门轴发出的巨大声响,都没有惊醒这些埋头苦干的华神教徒……

    斑驳的朱漆大门、缓缓分开两边;城墙上那员身穿猩红披风的威武战将,此时倒执一柄大斧、孤身立于城门正中。

    冲城车的原木击锤、没有受到城门的反馈之力,瞬间晃得所有的华神教徒、同时向前踉跄了几步;更有好几个早已眼前发黑的爷们,竟一头撞在了车架子上,彻底昏死过去。

    其他人抬头观瞧:只见城门洞的另外一边,初生的朝阳,正斜斜地依在了猩红色的披风上,勾出了一道柔和的金边。接下来,不停在耳畔响起的巨大心跳声,竟被眼前这名大将军的怒吼彻底驱散,也将他们早已失去的听力,暂时的还了回来:

    “喝!”

    别看解涛身形庞大,可动作却异常敏捷!他朝着四敞大开的城门洞、张口发出一声爆喝;与此同时,右脚跟反顶斧身、长柄巨斧瞬间调转过来、紧接着解涛迈步抬腿、便使出了一招力劈华山!

    “杀!”

    又一声暴喝传入黑漆漆的城门洞中,带起一轮又一轮的回音,仿佛化身为一杆杆看不见的长矛、险些冲破对方的耳膜。还未等他们缓过神来,一柄厚背大斧从天而降,势大力沉地反身砸在了那架足有二人高的冲城车上!

    咔嚓……哗啦啦啦……

    这架刚刚替换上阵的冲城车,竟在解涛的斧背砸击之下、彻底散了架子!不仅如此,冲城车上还未完全消散的余劲,也顺着木架传入了十一名华神教徒的臂膀之中……

    噗!

    这些刚刚倚靠在架子上稳定重心的华神教徒,遭到冲城车架上传来的余劲波及,将本已用过了劲道的身体瞬间击溃!更有几位身体瘦弱之人,被余劲震得是口鼻喷血、连连退步;直到后背硬生生撞在了城门洞边,这才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城外的华神教信徒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家弟兄得手,扶余城门已然洞开呢!眼前便是度化妖魔、积攒功德的大好时机,他们又怎能放过?城下的华神军纷纷扬起手中战刀,口中低声诵念经文、赞美着仁慈宽厚的华禹大神,随后便一窝蜂的向城门洞口拥去……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86.一夫当关

    解涛的身量本就极宽,再加上“借”来了齐家祖传铠甲作为披挂,又扛着一柄百余斤重的长柄战斧,将平时还算宽敞的城门洞,衬的狭窄闭塞起来;再加上他一斧砸出来的那堆破木架子,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解涛活动了一下被反劲震痒的双肩、随手将大斧放在已经损坏的冲城车上;紧接着他腰杆一沉,双脚分开前后用力蹬地,双臂按在原木冲锤两边,开口发出“嗨”的一声暴喝!

    好一个壮汉解涛,他竟硬生生推着这一堆破木架子,一步步地向城外走去!

    那些疯狂涌入城门洞、正打算“斩妖除魔”的华神教信徒,竟然隔着一具塌了架子的冲城车,被解涛一人反推了出来!似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战场奇景,也令原本弥漫着厮杀与叫嚷声的热闹战场,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解涛性子憨直,也非常容易认死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八个大字,自幼便深深烙在了他的脑海之中。方才他已经打听清楚,根据柴让所言,出手杀害自己徒弟的仇人,名字叫“莫北君”,穿着土黄色的褂子……

    可城外漫山遍野的“土黄褂子”,到底谁才是他的仇人呢?要是一个个的打听谁叫“莫北君”,那得问到什么时候去呢?不过要是全都宰了的话,肯定会快一些吧?

    可林丰收也跟自己交代过:不能遇见什么麻烦,都想着用打架的方式来解决……

    一时之间无法决断的解涛,望着眼前这群不知名姓的“土黄褂子”,开口发出一声暴喝:

    “呔!你们谁是漠北君啊?”

    人一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今要是沈归站在这里,准回手一指骑在玉轮宝马上的浊世佳公子郭兴;可阵前这群华神教徒,大多都是老实巴交的山野村民出身,哪能想出这种缺德主意来啊!

    城门洞口一位死催的华神教香主,拍着胸脯高扬脸,非常硬气的对比自己高出半截身子的解涛说道:

    “漠北君?俺们都是!”

    噗!

    解涛闻言,自以为寻对了仇家、抄起斧子便向对方劈去!好快的身手、好快得斧刃!这一斧子劈下去,瞬间将把这位脑子不太好用的香主,当中劈为两片!随后他又借着未消的余劲上步扭腰、用腋窝夹着斧子来了一个大旋身!半点力道都没浪费,将周遭拥来的华神教徒全部开膛破肚!待他重新站稳了身型,再次挺腰抬腿、向前用力一蹬……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那堆破木头架子,便仿佛天女散花般四散崩开……

    在华神教虚构出的世界观之中,只有虔诚笃信华禹天神的手足弟兄,才是灵魂纯净的人类;而那些不肯相信华禹天神的愚者,就是被妖魔邪祟蒙蔽了心窍、变成了祸害一方百姓的混世人魔。对于华禹天神的信徒来说,拔剑斩妖、即可得到神光照

    耀,福延万世子孙后代;即便除魔不成、反被妖魔所害,魂灵也会蒙受天神的垂怜,全家得以位列仙班。

    所以在华神校信徒的眼中,扶余城并不是一方百姓的故土家园、而是盘踞着萨满妖魔的吃人魔窟;而这位解涛,也不是什么敌军将领,而是一只凶猛残暴的妖兽精怪!

    眼见妖兽逞凶,围在城门洞口的华神信众们,也只是停滞了片刻;刚躲开四散飞来的木屑之后,便一窝蜂地涌上前去!在他们看来,就算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得割下一块妖兽的血肉换些银钱,或用于贴补家用、或积攒福祉功德。

    反正死后还可以位列仙班、有啥可怕的呢?

    也不知解涛是真傻还是假傻,他在清理出了一片战场空间之后,竟然就站在了城门洞中,不再向外踏出半步。仅凭他一个人,一杆长柄大斧,便将这城门洞口守了一个严丝合缝;敢有前来试其大斧锋芒之人,真是沾则伤、碰则亡;远远看去,竟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位于本阵的郭兴骑在马上,眼望着城门洞口那位越战越勇的敌将,面上的神色反而变得轻松了许多:原来,敌军主将不是沈归那头小狐狸,而只是一个悍勇武夫!眼见我军攻城器械占据了有利位置,他竟在急火攻心之下,亲自前来镇守城门!虽然他凭着不错的身手、暂时守住了城门洞口;但仅凭他一人之力、想要抵挡华神教徒的人海战术,终要落得个力竭而亡的下场。

    诚然,身为主将一马当先,并展现出力敌千钧之勇,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提振己方士气;但站在指挥者的角度来看,实乃妄逞匹夫之勇,于整体战局绝无半点益处!

    郭兴确定了敌将只是一位莽夫之后,心中巨石瞬间落地:

    “哎,果不出我所料,啃过了泰宁县这块硬骨头,幽北腹地便是一马平川。这扶余城守将,阵前虽有万夫不当之勇,却没有半点守城经验可言……传令兵,去通知司鼓吏,把大鼓给我重重的敲起来!可以换人、不许歇鼓,没有我的命令之前,谁要是敢擅自停歇,我就要了谁的脑袋!”

    牛皮大鼓的声响,与人的心跳同频同律。鼓点愈发迅猛沉重、前方将士们的心跳声、也就同时变得急促起来。所有人都在无意识间、加快了手上脚下的动作;而郭兴的一道军令,也将漠北军的整体攻势再次拔高了一个台阶!

    然而,一军将士,实际战斗力的高低,不仅取决于每个人的军心与斗志;装备质量与受训程度,也同样是极其重要的衡量标尺。如果单论前者,由底层华神教众组成的神锋军,堪称华禹大陆第一强军;可论及后者,他们这些人原来是什么德行,现在就还是什么德行。

    所谓的华神教,本就是天神教的买办章源、为了谋取私人财富、一手创立的诈骗团伙。即便眼下他们走了大运乘风而起,成为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可终归受到章源的眼界与心胸所限、绝不舍得在武装教徒方面,花费一笔

    极其高昂的本钱。甚至如果不是谛听参与其中的话,这数万名华神教徒,就只能拎着木棒与农具冲上战场了!

    虽说谛听提供的战刀貌不惊人、但质量却着实不错!不过,菜刀家家都有,被逼急了之后、人人也都能胡乱抡出几个花来;可华神教提供的雁翎刀,没有下过个把月的苦功夫,去学习钻研发力窍门、运刀轨迹的话;只要胡乱抡上一会,胳膊就酸的抬不起来了!

    天工坊出品的战刀,落在这群人的手里,还真是标准的暴殄天物啊!

    再者说来,别瞧解涛只是单枪匹马,但他这身“借来”的铠甲,可是梁家祖宗传下来的宝贝,一般的汉子,仅仅披挂上这副精铁战甲,根本就迈不动步子、更别挥舞兵刃、上阵杀敌了!可同样的重量,挂在解涛身上,却简直轻如鸿毛一般,丝毫不会影响动作的敏捷性!

    沉重的兵器,自然带着强大的冲击力;而沉重的精铁铠甲,防护力的强大,也是肉眼可见。面对解涛这样一个“铁皮罐头”,华神教徒的钢刀砍在盔甲上、就连个痕迹都留不下来!哪怕郭兴狠一狠心,再次下令长弓手进行无差别攻击,人家解涛只需要护着脸往地上一坐,准连油皮都伤不着他!

    城门洞口的厮杀,就这样僵持了一刻钟有余;那些不断被劈山巨斧开膛破腹、或是砸到骨断筋折的华神教徒、也被民夫队不断清理出足有数百口之多;然而再看这员勇将解涛、尽管盔甲上布满了敌人的斑斑血迹,可被汗水犁出数道白印的脸庞,却显得愈发红润!

    这分明是他才刚刚把身子打热啊!

    如果神锋营的将士,都是他郭兴麾下的部卒,那他也许早已经鸣金收兵,换上游骑兵上阵,用抛索拖拽的方式,清理出城门洞口了!可这些华神教徒,毕竟是自己掏出了三成军饷买来的雇佣军,银子总不能打水漂不是?

    再者说来,就连华神教带队大师兄——田大山,都不心疼手下伤亡,他郭兴又何必去操那份闲心呢?再者说来,华神教的伤亡越大,将来攻陷幽北三路、三家分配胜利果实之时,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就越小了。

    既然敌军主将愿意逞英雄,那就给幽北人留下一个战神的传说、自己取走胜利好了。反正敌将再勇、人力也终有尽时;莫非他还能凭着一己之力,将这两万余步卒全部杀光不成?

    反正在华神教信徒的眼睛里,就只有前进、没有后退;更不会被一个所谓的“万人敌”,杀寒了军心!花一点点银子,买来如此悍勇的炮灰先锋,还真是一件非常省心的事啊!

    不得不说,华神教的洗脑攻势,的确是非常成功的!这群疯子,之前在泰宁县便打的如狼似虎;如今战场换到了扶余城下,他们仍然没半点惧色。不过,华神教取得的成果虽然喜人,但应用的手段,却谈不到高明二字;说穿了,章源蛊惑人心的手法,与江湖上的游方术士、骗家门人,都是同样的一路货色。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87.假的就是假的

    关于骗术的本质,江湖上有着“典卖一时迷”的说法。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人的脑筋有快有慢,但终究没有一辈子绕不过来的弯。而骗术的本质,就是精心编织一个思维迷宫,让受害者凭着脑筋与经验、与占据先手优势的织局者赛跑罢了。当然,这特指一次性的骗术:比如说街头卖药的、拦路算卦的,都在此列当中。

    可自称“华神无上教尊”的章源,组建华神教的根本目的,并不只是想谋求一次性的敛财手段这么简单。他是想在自己有生之年,亲手开辟出一个诸如玄岳道宫、南林禅宗之类的千秋功业,庇章家子孙安享百年富贵。为了华神教的稳步发展、他借鉴了天神教的基础教义,并逐渐发展出了一个组织架构庞大、自成一套体系的虚构世界。

    不过假的始终都是假的,永远也真不了!既然华神教的即根本乃是抄袭而来,而章源作为天神教的叛徒,根本就没来得及全部将其吃透,也就只能东施效颦、生搬硬套了全部地基。

    下层基础扎的不稳,上层建筑也就不会牢固。随着编造出的谎言越来越多,章源也发现了神话故事中的漏洞与硬伤、暴露的越来越大,令他这个“创世者”也无法自圆其说;无计奈何之下、他只能许以重利向诱、对外拉拢了一批犹如田大山一般的“聪明人”,共同参与其中,帮他完善这个巨大的谎言。

    时至今日,华神教的传说体系、仍然在日趋完善当中;负责这项工作的团队,都是由一些念过书的文化人组成。他们靠着团队协作、共同编纂出一个个神话故事;虽然至今还说不上是严丝合缝,可用来骗骗没什么见识的乡野村夫,还是毫无难度可言的。

    其实编纂出一套全部原创的神话故事来、对于那一批落第秀才、潦倒书生来说,也谈不到是天大的难事;可这套鬼话诞生的根本原因,就是只是他们需要一个行骗的工具罢了;如果故事编造的太过于生疏繁杂,让百姓们接受起来也需要很长的一段宣传时间、实用性方面也就大打折扣了。

    所以时至今日,有关于华禹天神的前世今生,总能在百姓们喜闻乐见、口口相传的上古神话体系之中,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有了这些“老字号”的神祇参与其中,华禹教的可信程度,也就得到了极其有力的扶持!

    比如说在神话传说之中,有着这样一位大神!他身强力壮、体型巨大,却因战败而被敌人斩去了头颅;此后便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执干戚以舞。

    这,便是上古战神——刑天!

    而出现在华神教众眼前的解涛,好像除去少了一枚盾牌、多了个脑袋之外;与“华禹天神座下”的大将军——战神刑天,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当第一位华神教徒、无意识喊出了“刑天”二字之后;战时一向凶猛强悍的神锋军,竟罕见的生出了乱子来……

    “……这……这是咱的刑天大神转世啊!看那杆大斧子,凡夫俗子哪能抡得动啊!战神刑天,他绝对是战神转世!”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也不知是哪位脑筋活络的华神教徒、首先提出了刑天这个名号;然而经他这么一宣传,所有信众都下意识的展开了丰富联想……

    这群思路被困在了迷宫之中的华神教信徒们,就连喝香炉灰能够刀枪不入的鬼话,都深信不疑;而解涛一人一斧、抵挡了大军小半个时辰的战绩,又是近在眼前的事实,他们当然更不会起疑了!

    骑在马背上的郭兴,此时正在琢磨着一会解涛力竭而亡之后,自己该如何调配兵力之事;可耳边突然传来整齐划一的呼喊声、立刻打断了他的思路。郭兴抬头一看,只见漫山遍野的土黄色华神教徒,犹如飓风催动海浪相仿、从城门洞口开始扩散、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

    “传令兵!他们在嘟嘟囔囔的喊些什么呢?都他娘中邪了啊!”

    “回沁巴日,在属下听着,他们好像是在喊什么刑天大神……”

    “刑天?敌将分明长着一颗大脑袋,还刑他妈什么天啊!去,给我把田大山叫来!”

    传令兵被郭兴骂了个灰头土脸之后,立刻翻身上马,直奔南城门传令而去!

    从城西战场听来,只觉得城南战场同样是一片杀声震天,应该也没什么不同之处;可这位传令兵才转过了一道城墙再看,胃口立刻涌上了一股酸水!

    怪不得西城门没有城防工事呢!原来全都堆在了南侧城墙啊!远远看去,那一道道反复抬起坠落的原木,不仅排列的密密麻麻;在抬起落下之时、更仿佛酱缸里的搅棒一般、不断滴落着肉眼可见的黏稠血液!这名传令兵离着城门足有百余步之遥,却仿佛仍然听到原木落在城下、砸出的那种特殊声音……

    吧唧……吧唧……

    转眼再看、只见己方大半的攻城器械,眼下已经烧成了一堆堆的焦炭。城门之上,一名腋下各夹着一枚酒瓮的老汉,此时刚从城门楼上纵身跃下。身体重重的摔在冲城车上之后,摔破的酒瓮、将冲城车瞬间烧成一条火龙……

    传令兵本是个漠北汉子,前次攻打泰宁之时,他并未参与其中。今日扶余城下、还是他首次经历攻城之战;这副残忍无比的画卷、瞬间撞破了他的心房,令他不忍再望去哪怕一眼……

    “嘿嘿嘿!往哪走呢!”

    他才刚刚闭上双眼,战马的缰绳便被人死死拉住。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尖嘴猴腮、身形瘦弱的华神教徒,身上散披着一件神石部族的棉服,正好奇的打量着竖在马鞍后的传令旗:

    “郭老弟让你来的?是交代军饷的事吗?”

    “不……不是。城西战场,贵部士卒出现意外情况,沁巴日派属下来,是召您前去商议战情的。”

    “呸……真他妈麻烦。银子给的不多,屁事还不少!哎我说小兄弟,你这匹马的模样还怪俊的,能驮俩人不?我这可没马啊……”

    战马乃是漠北汉子的心尖宝贝,比自家帐篷里的婆娘还要亲上三分!早在田大山出口不逊、在言语间辱及沁巴日之时,这名传令兵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耳听得对方提出共乘一骑的念头,立刻就勒缰转头、打马而回。

    被干原地的田大山,随手拉了拉滑落的衣襟,朝着身边一位心腹人说道:

    “看看还剩下多少个脑袋,一次给我全轰上去!早点拿下这个城头,我到了姓郭的小子面前,才有脸跟他抬价啊!”

    “我说老田啊,我可得提醒你一句,姓郭的那小子办事可不太讲究!你说说他为啥放着大路不走,非要分出骑兵、绕一条远路呢?这明摆着就是要利用骑兵大张旗鼓的进军,将敌军的防御力全部引向南城门!你看看这架势,人家那是早有准备了!而且你真以为那点银子好拿啊?就算把咱那点兵力全都撒上去,能不能攻下这道城门可还在两说呢!我觉得咱最好还是留点心眼,手底下的人要是都打没了,咱俩的小命可也攥在他姓郭的手里了!”

    田大山闻言,朝着对方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

    “咱们的银子和家伙,那都是谛听的老道供着,压根过不了他姓郭的手;至于说人命嘛,对咱爷们来说那还叫个事吗?实话告诉你说,咱在幽北三路都开了香堂,手底下要是缺人送死的话,咱就直接开口跟上面要呗;打下了幽北的城池,功劳都是他郭兴的;可拿这群傻子换来的银两,却都得落进咱哥们的腰包。这笔账该怎么算,你还不明白吗?至于这扶余城什么时候能打下来,其实跟咱俩没有一两银子的关系!而且这一阵死的人越多,他郭兴就得让出更多的军饷!要是跟咱玩硬的,等咱们后续援兵一到,老子立刻给他来个满营哗变!也好让谛听的老道好好算算,到底是养那么多派不上用场的骑兵合算、还是把银子交给咱们手上合算!”

    说完之后,田大山便倒背着双手、学着当年欺负过他的同村里正一样、一步三摇地朝着城西战场走去…

    田大山这边当然不着急了,可郭兴都快被急疯了!无论是战场中央、还是扶余城墙上的华神教徒,此时都像被抽离了魂魄一般、只知跪在地上砰砰的磕头!再加上传兵令报回来的城南战况,也同样不太乐观;自然令身为全军主帅的郭兴倍感焦急……

    除了郭兴觉得手足无措之外,战场上还有一个人,脑子也没转过这道弯来。

    解涛望着这群“跪地求饶”的仇人,一时之间也有些下不去手。按理来说,自己砍死砍伤的仇家,没有一千也足有八百;如此算来,自己徒弟的血仇,早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理当一笔勾销!而按照他们村里的打架规矩来说,五尺多高的老爷们、被自己打的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已经算是服软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也不能往死里欺负人家啊!

    于是,自以为大仇得报的解涛,将手中劈山大斧重新系在背后,气运丹田大喝一声:

    “你们都认错人了,我叫解涛,不叫刑天!”

    说完之后,他分开双臂,轰的一声重新关闭了城门!

    这一幕落在郭兴眼中,差点没把他的心头血给生生气出来!敢情就连那两扇城门、都是人家自己打开的啊!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88.杀马盟约

    由于城西战场的主力军,因为一个意外的情况,瞬间失去了全部斗志;所以太阳才刚刚有了西落的苗头,神石军便草草鸣金收兵了。尽管首战打的是虎头蛇尾,但好在双方谁也没露出底牌,除了损失极其惨重的南门战场,就权当互相试探了一番而已。

    毕竟这是一场攻城战役,就算打上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是件新鲜事。

    当天夜里,无论是郭兴还是麒麟君、包括财迷心窍的田大山在内,全部都忙了一个四脚朝天,谁都无暇休息片刻。

    对于大字不识一个的田大山来说,让他来捏造一个合情合理的神话故事,将解涛身上的那层“大神转世”的皮毛彻底扒下来,着实有点赶鸭子上架的味道。不过好在神锋营中,还有几位负责编纂故事的华神修士随队;他们哥几个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声情并茂、连打家伙带唱戏,生生把唾沫都说干了,才算是勉强把华神教众们的那根死脑筋,暂时扭转过来。

    而对于谛听的随军代表,业余乾道麒麟君来说,今夜同样也是不得安宁。这一次华禹大陆狼烟四起,本就是谛听刻意引导的结果。纵然谛听富可敌国、势力党徒遍布天下;但想要同时维持西、北两支乱军的后勤辎重,也同样是超负荷运转。单以他负责的神石联军来说,士卒的吃喝拉撒、战马兵器的运转、人力兵源的调配,每一件都是劳心费力的麻烦事;再加上首战失利,郭兴明日还要发起总攻、要将一切可用的攻城器械,全部派上战场。郭兴动动嘴皮子就走了,留下麒麟君带领着工匠与民夫、着手组装这些隼牟结构的大家伙,可是一个超大的工程量啊!

    对于郭兴来说,今夜同样难以入眠。因为自己回帐不久,由打漠北神石部族出发的一架马车,抵达了扶余城下。这架马车的样式虽然极其普通,但车上所载的中年妇人,身份却异常尊贵。

    这名妇人长着一张黑红相见的圆脸盘,单眼皮小眼睛塌鼻梁,虽不至于令人望而生厌,但与好看二字也沾不上半点的关系。她身上披着一件名贵的火狐狸大氅,却依然掩盖不住那犹如水桶般粗细的腰身;如果仅从外观来看,这就像是那位乡下的农夫,突然发了一笔横财,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别扭……

    这名妇人叫做萨尔迪,在漠北古语中,代表着“凤凰”的意思。她原是漠北一家小草场主的女儿;如今是朝鲁大汗的夫人,也是整个神石部族的主母。

    对于男女性别差异的问题上,就连砖窑都无法独立建成的漠北草原,却罕见的一视同仁。也许是他们走在了时代的最前列,也许是还没脱去母系社会所遗留的影响;总而言之,如今萨尔迪抵达前线的意义,就仅次于朝鲁汗王御驾亲征。

    对于萨尔迪来说,地位转变实在过于悬殊,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好好适应;此时马车才刚刚停稳,这位四十出头的神石主母,便自己掀开了帘子、一下跳出了车厢。

    “沁巴日,我的孩子……呀,你怎么瘦了一大圈?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吃不下东西去?干娘这次带了不少马奶酒,还有你最喜欢吃的奶豆腐……快别让战士们都跪着了,让将士们把酒分一下,大家厮杀

    了一阵,现在好好乐呵乐呵。走,带干娘去你的帅帐……”

    单膝跪地的郭兴,此时也放下了抚在左胸口的右手、微微站起身来;他不敢挣脱有违尊卑之礼的搀扶,只能任凭主母萨尔迪拽着胳膊,将他拖向了最显眼的中军帅帐。

    “胡勒根,你现在已经是个男人了,额赫也不好再当着勇士们的面,用鞭子抽你!但我必须要骂你,要狠狠的骂你!额赫让你跟着我的沁巴日,学习应该如何打仗,可你怎么敢把自己的老师给累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你平日贪玩懒惰,忘记了额赫嘱咐你的话啊?哼,回家之后,我一定要告诉你额布,好叫他下令罚你、要重重的罚!”

    胡勒根得到传令兵的召唤之后,便立刻飞马赶回西城外的主阵当中。自打他一见了坐在上首位的萨尔迪,立刻把一张大嘴咧到了耳朵根上!虽然耳边听着主母的责骂,但他却半点没有羞愧悔改之意;反而伸手屏退了帐中闲人,立刻迈步飞奔上前、直接扑到了萨尔迪的怀抱里:

    “额赫,幽北的马车坐起来难过极了,这路上一定颠坏了吧……”

    萨尔迪那副故意装出来的嗔怪之意,瞬间被胡勒根一头撞破;她换上了原本那副喜悦慈祥的面容,不断的敲打、抚摸着胡勒根的脑袋:

    “你这孩子,就会与额赫耍赖……哎,沁巴日虽然比你们还要勇猛,可毕竟是犹如金子一般珍贵的读书人,生活习惯也与你们这群蛮牛不一样!你是做弟弟的,可要记得好好照顾兄长、不要让他再饿瘦了呀!”

    望着一改往日稳重性格的胡勒根,郭兴的眼圈也开始泛起了红晕。萨尔迪虽然是个小场主的女人,但也同样是个苦命人、更是一位心地善良真诚、待人和蔼宽厚的好主母!当年兵败北逃的他,若非恰好遇见了萨尔迪相救,此时早已经成为了草原上的一具无名骸骨了!

    若没有与主母萨尔迪那番重生再造之恩的羁绊,心思深重、恃才傲物的郭兴,即便想要施展自己的才华,首选一定是家大业大、还不必背上叛国骂名的小秦王周长风,又怎会轮到一个小小的神石部族呢?

    待三人的情绪彻底平稳之后,才就着**的马奶酒,谈起了正事。

    “沁巴日,这次是大汗派我来的。他让我带着这个东西,与对方进行最后一次的商议。可你们兄弟俩也知道,额赫我大字不识一个,也不懂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怕会耽误了大汗军情啊!不如,你们兄弟俩就给额赫出个主意吧?”

    说到这里,萨尔迪从宽大的漠北棉袍里、取出了一卷劣质兽皮,轻轻递给了郭兴。郭兴展开仔细观察之后,立刻大惊失色道:

    “主母,这兽皮莫非是……”

    “哎,你想的不错,这是老巴图呀……”

    老巴图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朝鲁最心爱的一匹驽马。对于漠北人来说,马匹并不仅仅是干活的大牲口、也不仅仅只是上阵杀敌的坐骑、更不仅仅是宠物,而是家庭当中的一员。虽然在饱受饥饿之苦之时,马肉也可以缓解一时之

    危;但很多漠北汉子,宁可选择与自己心爱的马儿一同赴死,也不愿违背他们之间缔结的情感!

    在漠北草原来说,那些上阵杀敌的顶尖战马,服役年龄被严格限制在二岁到八岁之间;而老巴图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换算成人类年龄的话、已经足有八旬开外!已经成了一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吃肉嫌老,下汤锅又煮不熟的无用之马了!

    可即便在老巴图年轻的时候,也没有成为战马的资格。可尽管如此无用,它却是与朝鲁相知相守了半辈子的知心老友。早在朝鲁当年还是奴隶的时候,便亲自为它接生,看着它成为一匹不值钱的驮马、陪着它一起做苦工,与他一起走向衰老。

    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人到中年的朝鲁,还真就走一步大运!他借着华禹大陆风波四起的机会,彻底脱去了奴隶的身份、而后还控制了整个东盟草场。成为了神石部族汗王,甚至还有了问鼎华禹大陆的资格!

    可哪怕是再精明的牲口贩子、眼光再毒辣的相马师傅,想要找出一匹比老巴图更无用的马匹,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朝鲁大汗徒步而行,都远比这位老伙计的速度快上许多!

    然而富有东盟草场的他,仍然固执的与老巴图相依为命,每日六次喂料,更是亲力亲为,一日都未曾间断。

    而今日郭兴与胡勒根眼前这卷色泽黯淡、不值一文的马皮,便是整个神石部族最昂贵的汗王宝驹——老巴图。

    听到萨尔迪确认之后,胡勒根才刚刚擦干的泪水,便再次喷涌而出;郭兴也只是默默不语的摩挲着这张粗糙劣质的马皮,手法轻柔至极、仿佛在覆摸着心爱姑娘的秀发一般……

    “东边的事已经拖了太久。汗王说,这是对方仍然无法相信我们神石部族的诚意。汗王也知道了战局的艰难,他想要借着这种方式来帮助你们……”

    郭兴听完了萨尔迪的话,颤抖着双唇许久,始终未能说出一个字来;而胡勒根却带着浓重的哭腔,口中不断重复着“老巴图”三个字……

    郭兴知道,并非是朝鲁大汗心狠手辣;而是老巴图的生命,其实早已走到了尽头。早在两年多以前,它便已经无力奔跑、更无法负担重物。它的身体各处关节始终无法消肿、就连正常站立,都成了极度痛苦的折磨!朝鲁之所以狠下心来杀马剥皮,也不仅仅是想要为老友结束痛苦这么简单。

    他也是想用这种方式,让老巴图真正能与他、与神石部族的勇士们并肩作战!

    遵循着漠北草原的古礼:杀马盟约,乃是草原人能够许下的最为诚挚的誓言。如今朝鲁大汗虽远在漠北,但他却杀死了最为心爱的挚友,并将马皮交由夫人萨尔迪亲自带来幽北。仅凭这份一文不值的厚礼,他们与东边那位的事情,已经不可能得到一个“买卖不成仁义在”的结果了!

    愿意与神石部族结下“杀马盟约”的血誓,那就是神石部族的血亲挚友;如果不愿意接下这张劣质马皮,那么便与神石部族结下了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89.极度信任

    区区一卷劣质马皮、既可以缔结生死盟约、也可以成为一纸战书!朝鲁大汗则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与他反复磋商数次的盟友。

    纵观华禹大路,值得朝鲁大汗与其结下杀马盟约的人,并不算太多;而局限在幽北三路这一亩三分地上,够身份的人选也就更少了。此人,便是东幽路的总督,李家的当代家主,李子麟!

    对于朝鲁大汗劝降李子麟这档子事儿,只从表面上来看,怎么想都摸不到一丁点的脉络!

    沈归与李乐安之间的关系,早就成了人尽皆知的事。虽然他们二位没有明确表示,究竟会在何时何地完婚;但整个华禹大陆的人,除了一个咬牙切齿的颜书卿之外,都已经将李乐安视为了正牌的沈夫人。从这一层关系来看,有一位兴平帝的铁杆盟友作为李家的姑老爷,李家的东幽路,实际上已经成为了沈归囊中之物!

    仅从这个角度来看,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李子麟都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

    可自从郭兴率军抵达扶余城下之后,望着分割了东幽与中山两路的混同江,也可以理解萨尔迪此行的真正原因了。至于假使李子麟真的率军投诚,到底会有几分真假这种事,对于防备心理一向甚重的郭兴,这次竟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对于眼下的神石部族来说,就算李子麟的投诚是真,也仅仅是锦上添花而已;而如果他投诚有诈,仅凭他那点兵力,也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可对于李子麟来说,神石军却已经是他唯一能够抓紧的救命稻草了!

    自从神石军与幽北军发生摩擦开始,兴平皇帝就指派了同样与漠北草原接壤的东幽路,与中山督府军共守北境。从表面上看,李子麟承继了李登的全部势力,但他必须先是李家人,然后才能是幽北三路的封疆大吏!不只是他李子麟、所有的李家人,对于这道铁律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如果他胆敢调转主次,那么守了一座枯坟近两年时光的老丞相,随时都可以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这样的东幽路总督、这样的李家家主,当起来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何况以李子麟近两年取得的成绩来看,无论是他的真实本领、还是耍起那些阴损手段,他与李登之间都存在着天差地别之远!造成这个差距的原因,也不仅仅是他受到李登余威的掣肘而已;借一句李家耄老天天挂在嘴边上的话:子麟这孩子人不坏,就是没学到齐元的那一身能耐!

    虽然才智与手段无法同日而语,但李登抠门的特点,却被李子麟完美的传承下来。早在开战之处,颜青鸿便发布了一道明旨,令他率领齐元军北上抗敌;但他却阳奉阴违地发去了一伙老弱残兵,驻扎在混同江畔应付差事。之后,泰宁县兵败被付之一炬、城中百姓残兵尽数惨死!

    毫无疑问,泰宁大将军丁朔,当然要将首战兵败的主责,全部推到冷盘旁观的齐元军头上。颜青鸿得知也大发雷霆,竟先后向大荒城降下了十二道圣旨。

    开始的时候,还仅仅以中旨为名,遣词琢句也是以好言相劝为主,命李子麟率齐元军火速渡江、于

    丁朔夹击来犯之敌。可李子麟是个多精细的人呐!他领旨之后,便将齐元军全部拉了出来,明晃晃的摆在了混同江东岸;而且他们还每日三练,备战口号更喊得震天响!

    可哪怕是一柄战刀、一杆大枪,只要掉入了混同江中,齐元军就将其视为“战损”,连取个钩杆捞一下的想法都没有,唯恐令神石军产生误会,给东幽路惹祸上身!

    早在这个时候,朝鲁便先后派遣了六批使节,明三人、暗三人;以各种方式各种手段、反复试探李子麟的口风。而这六批使节虽然全部无功而返,但仅从他们被区别对待这件事上,就透露出了很多值得玩味的细节。

    那些明面上派过去和谈的使节,都被李子麟当堂呵斥一番之后拔剑斩杀,并将头颅遥寄奉京城、以此向兴平皇帝表达了自己的一片忠心;可是暗地里派去的三名密使,他却只是将其软禁在自己的一座外宅当中;每日好酒好菜好招待,可就是未曾召见。单等日子一到,便遣人秘密送回漠北草原了。

    而且,第一名密使,只在李子麟的外宅住了一日而已;第二名密使,却整整住了三日;而最后一名密使的待遇则更加奇怪,总督府外宅的老管事李梁,竟只是给他安排了住处与下人,却再没有安排一兵一卒监视、任其在大荒城中自由行动了整整七日!

    而促使朝鲁汗王做出“杀马盟约”的根本原因,就是与兴平皇帝最后的一道明旨息息相关。

    兴平皇帝的第十二道圣旨乃是明发通喻,而且用词和语气也变得异常严厉!他不但派遣了一名颜姓皇亲,亲自送抵混同江东岸大营;更吩咐了吏部将此诏抄写三千份,凡是朝廷驿路尚且通畅的城池人人有份。

    如此一来,李子麟抗旨不遵的罪名已经坐实;即便他现在幡然醒悟,渡江参战,事后颜青鸿想杀他的头,也没人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这事在朝鲁看来,纯粹是颜青鸿的不是。眼下幽北战事不利,封疆大吏心中有一些波动也实属正常,为人君者,哪能受不了这点委屈呢?如今来了这么一手,不就是明明白白的把李子麟推上死路了吗?

    由于李子麟的故意迁延时日,导致扶余城下的四面合围依然完成。眼下这种局面,即便李子麟想要遵旨而行,也再没有率军渡江的机会了。

    而将全部兵力屯驻在青山成附近的中山督府军,也并非无意驰援扶余城;而是以丁朔那点捉襟见肘兵力,就只有一次押注的机会而已。如果这次他倾全军之力、北上驰援扶余战场;仅那四百里的长途行军,就会被漠北骑兵的快马弯刀、绞成一条直通阎罗殿的血肉通道!

    这也正是郭兴选择保守进军策略的原因之一。他以稳扎稳扎的方式逐步蚕食敌境,更有一队无敌于天下的骑兵,随时准备打援;他们只需要按图索骥、步步稳赢,就绝不会给幽北三路留下任何翻盘的机会。

    看天时、眼下正值春末夏初,距离无法在野外驻军的寒冬时节,足足还有大半年的光景;探地利,己方还有谛听提供的后勤保障,可以作为依托,哪怕是靠着围而不攻的笨方式,这座固若金汤的扶余城,

    也迟早会落于己方掌中。

    所以无论是郭兴也好、朝鲁也罢,其实都不急于拿下这座城池。即便扶余城唯一可期之援军——东幽齐元军,实在顶不住颜青鸿施加的压力,被迫渡江加入扶余战场;那么即便他李子麟倾尽东幽可用之兵、又得到混同江龙王的神通相助,全军安全渡河,不过就是多出八万步卒而已,又何惧之有呢?

    所以眼下李子麟是否反水投诚,其实对神石军根本就无关紧要;也可以说他李子麟,已经被商人惯用的一手待价而沽,生生逼到了眼前这条绝路上!

    有道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朝鲁猜到李子麟的处境极其尴尬,便派出了自己的夫人,向对方传递了神石部族最后的善意。他杀了自己的爱马剥下皮来,欲与李子麟缔结生死盟约。

    如果此计能成,天时、地利、人和,已尽在神石军掌握之中。

    郭兴虽然无从揣测朝鲁的想法,但李子麟的态度本就无关紧要,根本就不值得自己费心。扪心自问,如果他郭兴与李子麟易地而处,除了一脚踹开颜青鸿,宣布东幽路自立自治以外;也就只有向己方投诚这一条路可走,不过就是早晚的事而已。

    如果他识趣的话,那不妨就将他与他麾下那几万个废物,视为另一伙不要银子的华神教徒来用;如果李子麟给脸不要脸的话,那只待打下青山城之后,关北与东幽两路便被彻底分割开来!全军大可以顺势北上,取他的脑袋,也只是弹指一挥罢了。

    郭兴覆摸这卷马皮思考良久,认为朝鲁汗王只是借此机会,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英雄气概,自己可能把事给想复杂了。

    “咳,敢问主母来时,汗王可曾对扶余城战局有所指示呢?您也看见了,今日凌晨,我军已然开始攻城;而主母此行欲过江游说敌军,战场凶险多有不便……是否需要我等休战一日?为主母保驾送行?”

    萨尔迪拍了拍郭兴日渐消瘦的脸庞,满面慈爱的的说道:

    “还是沁巴日的心思细,知道关心额赫!哎,额赫不说你们也能猜到,汗王送走了老巴图,情绪一直都不好。我这次来,他除了吩咐东边那位的事情,其余的什么都没说。沁巴日呀,早在起兵之前,汗王便将此战的胜败得失,全部托付在了你的脊背上了。咱们要是打赢了,汗王与额赫就借你们兄弟的光,也去那皇宫里住上几日;若是打败了,也无所谓嘛。大不了咱们一家子重新退回东盟草原、每日放马牧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郭兴年纪并不算大,但经历却极其坎坷。他几经起落成败、曾无数次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他看过北燕同僚那副阴阳怪气的白眼,也遭过漠北人排挤羞辱的冷遇;甚至就连那些平北军的老兄弟们,也有不少人在最危难时刻弃他而去;一个天之骄子、侯门少爷,过早的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再加上他本就心思甚重,早已失去了完全信任他人的能力。

    可唯独对于萨尔迪的话,郭兴从未有半分的怀疑;哪怕这位模样不堪的丑妇人,命自己跳进熔炉冰库,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欣然而往!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90.守墓人

    大荒城以南的官道之上,有三匹战马飞驰而过。为首一名中年男子,身穿金丝锦缎袍,从衣着来看,应该是一位有钱人家员外爷;后两匹马则跟着两位武夫模样的壮汉,作最典型的护卫打扮。这主仆三人,都在用力抽打着座下战马,全速向大荒城以南飞奔而去。

    根据萨满巫师的口口相传,在上古时期,幽北三路这个化外蛮荒之地,曾出现过一个极其庞大的兴盛帝国,名叫扶余国。岁月变迁,沧海桑田,曾经无比辉煌的扶余国,早已经被掩埋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而他们的目的地——扶余小县,就是古扶余国国主的龙兴之地;而眼下正被神石大军四面合围的扶余城,便是当年扶余王国的国都所在。

    而这座盛产粮食的扶余小县,也是李家先祖的发迹宝地。

    大约赶了一个时辰的路,主仆三人在扶余县外的一座荒山脚下,勒停了嘴角满是白沫的疲马。衣着富贵的男子翻身落地,挥手由鞍韂上取下宝剑系在背后,又伸手取下了一个小包袱挎在肩头,随后便对两名护卫吩咐道:

    “你们哥俩自去扶余县吃喝饮马;一个时辰之后,还在这里等我。”

    “当家的,俺们哥俩不饿,还是护着你进山吧?”

    “就算你们不饿,马也饿了。不用给我省银子,捡那些大鱼大肉、好草好料的吃,一会咱们还得赶回混同江大营呢,走吧!”

    说完之后,中年男子扬手扔出了一个银袋子,随即双腿一蹬,便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山路尽头……

    扶余县土地肥美、水源丰沛,所以才能生长出全华禹最好的粮食来。而位于扶余县南这座毫不起眼的荒山,被当地人称为莽牛山;此山不高也不陡,山势却绵延数百里之远。在群山环抱之中,还有一湾清澈见底的湖泊,此等世间难觅的美景,足称得上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每逢深秋时节,都会有许许多多的当地百姓、牵着牲口来此驻扎歇息。他们进山的目的,大多都是为了采摘山货、换些银钱贴补家用。久而久之,这片宁静清澈的湖泊,便被进山采货的百姓们,称之为饮马湖了。

    自从幽北三路改元兴平之后,这饮马湖畔便多出了一座无名野店;来此开店的掌柜,是个孤老头子,名叫齐元,附近的百姓都叫他齐老头。

    眼下正值春夏相交时节,附近居住的老百姓都在农忙,所以无论是莽牛山还是饮马湖畔、都非常清净安详。

    这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在水汽丰沛的山道上奔跑起来、身手异常敏捷。还没过多大一会,他便翻山越岭的来到了饮马湖畔。刚刚翻下山坡,他本打算直奔饮马野店而去;但见平静如水的湖面上、停有一叶小舟,便立刻停住了脚步。

    这中年男子神色略显兴奋,将双手拢在嘴边,朝着小舟上大声喊去:

    “爹!我来看你了!”

    回声打在犹如铜镜一般的湖面上、反复荡了几个来回;湖心小舟的尾端也微微一动,一名脸上扣着破草帽的老头子高声打了个哈欠,微微站起身来。他手搭凉棚,朝着岸边的中年人远眺了一会,这才通常扯开嗓门大声回道:

    “子麟来了?走,咱爷俩屋里说去!”

    收鱼竿,熄炭炉,摇船桨,一气呵成。若不是他眉宇间尚有一团凝而不散的英气犹在,谁又能想到,这个开店养老的孤老头子,曾是幽北三路的首辅重臣呢?

    “爹啊,春夏露水重,容易沉进骨头缝里;不要经常在船上睡了,店里不是垒了土炕吗?没到夏天之前,您这岁数的人还得继续烧啊!”

    李子麟一边帮李登脱着外衣,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家常话;而李登将空空如也的鱼篓随意一甩,便撸胳膊挽袖子的走出院外,弯腰揪住了一只没来得及逃跑的公鸡,攥住那根长长的脖子打趣道:

    “嘿,平时数你最能;怎么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反而跑这么慢呢?”

    放血、褪毛、开膛、剁块,混合着五花八门的调料,再丢一把早已泡发的榛蘑后,顺手压上了足有铜盆大小的木锅盖。李登下厨的手艺、一如当年纵横朝野那般,干净利落、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爷俩谁都没提家国天下之事,就这样围着热乎乎的灶台,吃完了一顿稍显奢侈的幽北家常饭。待锅里最后一点汤汁,被浇在了李子麟剩余的半碗饭上,李登这才用脏兮兮的袖子一抹嘴唇,拍了拍微鼓的肚皮说道:

    “你还别说,沈归那小子写的菜谱,虽然技法不太精致,但味道还真不错呀!”

    “是,沈妹丈爱吃、会吃的名声,早已传遍朝野上下。”

    “北边来人了?”

    “……是。”

    李子麟回了一句,便穿着那身价格不菲的锦袍,刷起了油腻腻的碗筷锅勺来。

    “子麟啊,其实你也不必耿耿于怀,你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爹啊,我到底有几斤几两,自己还能不清楚吗?怎敢与你们二位龙俊相比;就连士安出众的才情与智慧,都是令孩儿我望尘莫及的。”

    “说到士安…子麟啊,我将放在你在大荒城三十余载,就是想传你一手静心养气的功夫。如今看你身处风暴之中能处变不惊、做事条理清晰、进退有法,已足有我八成火候了;不过,那数十载隐忍不发的日子、既磨平了你的棱角与少年意气,也影响了你的判断力与进取心。所以就算你得机逢时、也不敢做出放手一搏的决定。单就这一点来说,你的确不如找错了时机,丢掉了双腿的士安,来的更加果断。”

    说到这里,李登重新穿上衣服,又拉开柜子的门,取出了一叠纸张收入里怀,又伸手揽住了李子麟的胳膊:

    “咱爷俩边走边说……说起士安啊,他自幼与我长在繁花似锦的奉京城,眼睛见的东西多了,气量也就被挤小了。他的心胸与眼界,皆远不如你。接我的班,给青鸿当个副手,倒是出不了什么乱子来;可若是让你们易地而处,你一定能干的比他更出色;可他却绝对无法做到你今日的成绩。”

    爷俩一边说着话,一边翻过了一道荒丘,停到了一座矮坟之前。说是坟墓,却既没有墓碑,也没有贡品与烛台,就只是一个小土包而已。

    李登走上前去,从一棵树后取来了一柄大扫帚,轻轻理顺并不杂乱的地面;而后,又掏出了那一叠写满了字迹的纸张,分给了李子麟几张之后,这才取出了火褶子,轻

    轻点燃了一些……

    饮马湖野店,李子麟倒是常来常往;可眼前这座荒坟,还是他第一次前来祭拜。如今见李登不烧纸钱、反而焚烧宣纸,自然有些奇怪;他展开自己手中的一张,打量起了上面的墨迹。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李子麟看完了这首五言绝句,眼前立刻展现出一副满是孤独寂寥、又暗含一副不屈傲骨的美妙画卷。

    “这……这!”

    “惊讶?叹服?还是沉醉其中?纵观华禹古今文人墨客,所作五言四句多如牛毛;但在我看来,即便将古来至今所有诗篇编纂成册,亦无法与这区区的二十字相提并论。”

    “您在诗文方面的造诣……”

    “不,这并不是我的诗,我也永远写不出此等诗篇。也不仅仅这一篇天人之作,近两年以来,我在这里焚化的每一篇诗文辞赋,也都不是出自我手。哦对了,你不是一直好奇,那些假扮收山货而来的行脚商人,到底都是什么来路吗?他们都是江湖人,是沈归的朋友。这些人每次前来,都会给我带来一些小东西解闷。有的时候,是几首绝妙天下的诗文;有的时候,是一部话本小说;有的时候,是几页菜谱、几份特殊香料;还有一次,他竟托一个彩戏师,给我带来了一本《鹅幻汇编》,哈哈哈……”

    李子麟虽然没有功名、也没有座师、更没有表字;但他肚子里的墨水,也绝不会比任何一位状元郎逊色半分。他如今反复打量着自己手上的诗文辞赋,虽都是李登的笔迹,但行文措辞之中蕴含的情感与气势,却根本找不到半分规律可言!

    “这……每篇诗文的气韵情感都大不相同,甚至还有几篇词赋,明显是出自女儿家的手笔!这显然不是他沈归……不对!若他只是拾人牙慧、冒承前人佳作的话,似这等绝妙佳作,又何以会埋没至今呢?…爹…我不大明白!”

    “喏,下面不是都有名款吗?我记得刚才那篇《江雪》,乃是柳三变之作。沈归说这些词句骈文,都是声名不显的隐士所作;他只是借大家之言、给我这个老头子解闷的。我想他既然不愿意说破,那我也就不再追问了;只是闲暇之时誊抄咀嚼这些妙手天成的旷世佳句,再来此处焚而化之,交还于苍生厚土”

    李子麟听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一个早已没人提及的荒唐谣言。据坊间传闻,皇太后李怜“病逝”之后,并未与先帝合葬于颜氏皇陵;而她的尸首,至今也不知所踪……

    李登本就是先帝的国舅爷,再结合皇太后李怜、生前偏爱诗文佳句这个特点想来……

    李子麟立刻止住这个念头,也被自己的猜想一激之下、不只觉的打了一个寒蝉。李登却仿佛背后生眼一般、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了一颗足有手掌大的明珠,放进了李子麟汗津津的右掌心,轻声对他说道:

    “子麟,爹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猜到的结果,都是错的。”

    说完之后,李登取过李子麟攥在手中的几张诗文、在坟前焚化之后,这才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该出山了。”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91.两道下马威

    谁也没能想到,这位相貌身材之平凡、甚至可以用“不堪”二字形容的神石军主母萨尔迪,竟然做出了足以令天下男儿也为之侧目的壮举!

    在千万双眼睛的共同见证之下,萨尔迪慢条斯理地牵着一匹胭脂马,从战火纷飞的扶余城下走过。她的眼前眼、身后身,都见证了无数的华神教信徒,被几乎遮天蔽日的箭雨夺去性命;更有几根神箭手独有的白羽箭,堪堪擦着她的发丝与脸庞呼啸而过,最险的一次,已然挑破了脸庞的一层油皮,渗出的血珠红线如嫣似碧。

    然而萨尔迪的脸上却不见一丝惊慌,她就这样固执地牵着那匹坐骑,从西城战场出发,慢慢穿行血肉横飞的城南战场,向混同江畔而去。

    如此危险至极、已近乎于自寻死路的行为,也让郭兴与胡勒根跪在地上、苦劝了半个时辰。然而,两位义子的泣血相阻,却没打消这个漠北妇道的固执念头。萨尔迪对他们说,神石军的盟友与战士们,都正在为了漠北以后的好日子而浴血奋战。她只是个妇道人家,既不会打仗,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就只能在不打扰战士们的前提下,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而已。

    郭兴早有将令在先,第二场攻城战,必须在今晨准时打响!而神石军主母的行动,任何人也都无权干预;这既是她腰间那柄汗王金刀,赋予她的无上权利;也是这个曾在暴风雪中,把即将冻毙而亡的郭兴、徒手刨出来的漠北女子,隐藏灵魂深处的倔强与硬气。

    萨尔迪披着一袭火红火红的狐皮大氅,穿梭在满是土黄色小褂的华神教信徒阵中,就别提有多显眼了!今日战在南城墙上统兵御敌的督府军主官,名叫林丰收,只有右边的一只耳朵。

    林丰收是个小人,也是个坏人。他见到敌军派出了一个迷路的胖娘们,穿的还极其嚣张,立刻就调来了军中最出色的神箭手,对这个惹眼的妇人进行精准点杀!双方相距大概有八十步左右,这个距离虽然说不上近;但好在今晨风平浪静,神箭手的羽箭与长弓、又都是上上佳品;所以从理论上来说,最多需要三次试射调整,就足可以猎杀城下那名火红色的妇人!

    执行狙杀人物的弓手,是出了名的百步穿杨,更是扶余城防军的射术教官。可就是这样一位行家里手,连射九箭之后,竟只给对方的侧脸添上了一条血痕而已;只待他恼羞交加、准备补射第十箭的时候,却立刻被林丰收拦了下来。

    “林先生!这绝不是我的正常水平!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再一次机会就足够了!”

    昨日欲私下逃命、却始终未得其路的林丰收,摇着不知从谁家偷来的鹅毛扇,嘴角向上微扯、却摇着脑袋笑而不言;单看他这服模样、竟带上了一些高深莫测的味道;而另外一名身穿七彩孔雀翎祭袍、头顶九色鸟羽冠的萨满神婆,却神神叨叨的按住了他架弓的左手,语气慈祥地对他说道:

    “孩子,你的射术没有生疏,问题是出在了她的身上!如果老身没有看错的话,这名妇道身负凰女血脉,可是有九道命数的!方才你弓开九箭,那九条凰命已尽数死于你的长弓之下。你若是执意要放出这第十箭的话,一旦将她的肉身消灭、则必会引动凰血涅

    槃,为此地引来天火焚城之祸啊!”

    这一番充满了神棍味道的鬼话,立刻将射术教官给说懵了!毕竟每一个土生土长的幽北娃娃,都绝对不敢质疑萨满巫师的灵谕;可眼下自己又军务在身,这忠孝两难全……又该如何是好呢!

    林丰收将鹅毛扇平举、对着天上的太阳一翻一转,既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旁人问道:

    “山人依稀记得,早在荒古时代,射术的祖师大羿,箭射毒日也只曾弓开九箭而已。如此看来,凡事皆不可做绝啊……”

    说完之后,两位神棍相视一笑,互相行了个礼之后,便分别翩然离去了;只留下了一个被彻底说懵的射术教头,还有他带来的副射手徒弟,二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沉默了半晌之后,最先沉不住气的徒弟开口说道:

    “师父,那胖娘们咱还杀不杀啊?”

    “杀个屁!没听林先生说吗?咱行里的祖师爷都只射了九箭,莫非你小子敢欺师灭祖不成?”

    “是是是!这娘们命不该绝,咱爷们就好心放她一马!”

    “命不该绝个屁!你就站在这,用这群不要命的“黄狗”好好练练准头!”

    头上挨了师父一巴掌之后,那位年轻的副射手一边拉弓放箭,一边嘟嘟囔囔的发着牢骚:

    “又不是我射歪的……凭啥罚我呀?”

    射术教官老脸一红,也默默的抄起了自己的弓,忍着臂膀传来的酸痛乏力,与徒弟一起参加了这场实战训练……

    南侧城墙御敌的长弓手们,从头到尾听了个清楚明白。那些相信鬼神之说的将士们,自然不敢找凰女转世的萨尔迪麻烦;而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人落下个欺师灭祖的口实来!

    在敌军有意避开之下,身穿火狐狸皮氅的萨尔迪,竟真的在战火纷飞的城南战场上、成功横穿而过!虽此行也谈不到毫发无伤,可单凭她那一副足矣羞煞万千男儿汉的铁骨钢胆,也足矣在这片战场之上,留下自己的姓名了。!

    萨尔迪牵着那匹同样毫发无伤的母马,终于来到了混同江畔。平静的江西岸边,正停靠着一叶扁舟;小舟上站着一位五官俊朗、眉宇间却蕴含着几许忧郁的中年男子,正在上下左右的打量着她。

    “麻烦船老大,我想去河对岸见个朋友。”

    “你这个妇道人家、能付的起船资吗?”

    “船老大莫怕,早在我奔赴幽北之前,夫家已准备好了船资,相信足够摆渡之用。”

    “那就上船吧。”

    此段的混同江,水面并不算宽;在风和日丽的大晴天,两岸也称得上是隔江相望。两个人,一匹马,一叶小舟,上船才不足半刻,便已经抵达了混同江东岸。

    船才刚刚停稳、业余摆渡人李子麟,便立刻跳下船板

    ,手脚麻利地栓好了船绳,又亲手架稳了木板,对萨尔迪露出了一抹和煦的笑容:

    “夫人,可以登岸了。”

    一刻钟之后,盔甲齐整、英武不凡的李子麟,在中军帅帐大开宴席。齐元军中凡是有将军职衔的主官,全部列席作陪;而萨尔迪才刚刚进入帅帐,眼前便有一道杀机四伏的窄路,正在等着迎接她的光临。

    帐中西侧首席之位,眼下空空如也,显然是为来客准备的。从萨尔迪站的位置计算,两地相距仅有十五步而已;然而列席两侧的将军们,人人都腰悬利刃,眉宇间也吞吐着凛冽的杀机,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萨尔迪,仿佛只要有一个意外的声响,他们都会随时暴起杀人一般!

    若是一个普通的妇道人家,要么就根本不知其中凶险,兴高采烈的列席而坐;要么就察觉到了帐中的凛然杀机,立刻被这十几位战将吓软了腿脚;然而萨尔迪可是刚刚横穿人间炼狱而来、又亲眼目睹了无数条人命的消散与逝去;区区目光,又能耐她如之何呢?

    待萨尔迪仿佛信马由缰那般、挂着慈祥得体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坐入自己的位置之后,所有的将军们便立刻站起身来,对她双手抱拳施礼,并鱼贯走出中军帅帐。

    李子麟听到外面的一声轻咳之后,这才略带抱歉的对着萨尔迪拱了拱手:

    “夫人莫怪,早在混同江畔之时、李某人便亲眼见识了夫人的气量;但今日你我所谋,毕竟不仅关乎于李某一人的身家性命;这些将军们总还要眼见为实,才会觉得放心……”

    “李先生不用这么客气,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你们男人的事,我不懂,也不打听。这次我只是来看望三个儿子,顺便帮大汗带来一件东西,就这么简单。想必东幽的大好男儿,应该不会为难我这样一个妇道吧?”

    说完之后,萨尔迪极其大方的解开了狐皮大氅,又有意停滞了片刻,慢慢伸手入怀,取出了那卷一文不值的马皮来。

    “这既是我家大汗赠予先生的礼物,也是神石部族对东幽百姓表达的善意。如果先生喜欢此物,那么就留在帐中欣赏把玩;若是先生觉得不合心意,萨尔迪便将其带走,另备一份大礼相赠!”

    李子麟右眼角不自觉的一抽、伸双手接过那一卷劣质不堪的老马皮,立刻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的右手微微颤抖起来,又迅速强行控制如初;额头滚落的汗珠,也被他借着翻阅马皮的动作顺势拂去;尽管这一系列的动作已经足够小心,却仍然没能逃过萨尔迪的眼睛……

    “尊夫妇……这是欲与李家杀马盟约?”

    “不!神石部族上下,只会结交一位幽北朋友。”

    听了萨尔迪坚定无比的回复之后,李子麟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只待帐外响起了午操号子,才将他从沉思当中再次唤醒。

    “尊夫妇的美意,李某暂且收下;只待夫人启程返回漠北之前,李某人定会奉上一道回礼;还请夫人能将李某人的真实心意,转达给尊夫知晓。”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92.西城破

    萨尔迪夫人渡江之后,便再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而扶余城南门外的战场,在她离开之后,便迅速上升到了白热化阶段。那漫山遍野的华神教徒,宛如失去了理智的疯狗那般,不要命地涌向了尚未破开门墙的扶余城。他们仿佛根本看不到身边的手足弟兄,死状到底有多么凄惨;也看不到敌人架在城墙上的工事,竟比昨日更加密集几分;在他们那一道道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神中,就剩下了无穷无尽的疯狂与嗜血、丝毫不见人类应有的任何情绪。

    虽然南城门外,打的是如火如荼、割皮见骨;但与昨日激烈的战况相比,除了参与攻城的人数大幅增加以外、却并没有出现质的变化。然而反观西城门外的主战场,却与昨日那副佯攻的模样大不相同!

    冲城车也好,云梯也罢,甚至包括此前从未出现过的大型木质机弩,与敌军城头几乎齐平的望楼射台、以及那四架被视作王牌的巨型投石机,竟尽数出现在西城门外的战场之上!但凭郭兴今日摆出来的大阵势,也足矣看得出来;他们神石军一次性将所有底牌全部打出,誓要将扶余城连皮带骨,一口吞入腹内。

    也许,是萨尔迪的脸庞上流出的血珠,激起了郭兴心中足矣毁天灭地的怨毒愤恨吧!

    自从萨尔迪离开之后,郭兴便取来了两柄令旗、亲自站在简易望楼之上,冒着被敌军神箭手点杀的危险,亲自指挥战斗!

    虽然昨日攻城首战,由于一个意外状况的出现,导致攻势被迫终止;但田大山果然是个信守诺言的小人,他拿了自己的银钱,果然把事情办得既漂亮又妥当。仅仅一夜过后,昨日还无心恋战的华神教徒,不但在气势与决心上更胜以往,而且他们口口声声所说“要不惜一切代价,为转世的刑天大神褪去魔性”!

    至于说敌将解涛究竟是人是魔,郭兴倒并不在乎;他只是不想见到活的解涛而已!

    虽然郭兴不清楚田大山施展了何等妖术,但他只需要华神信徒恢复如初,不耽误攻城事宜即可。今日战前列队,他发现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应有的回报,立刻将原定的保守计划稍作修改。他不但调转了主攻方向、更将所有大型攻城器械、一次性的转移到了西城门外!

    由于昨日西、南两片战场,所遭受的攻势并不对等;昨夜停战之后,出于惯性思维,扶余城守军仍然将主要的精力,用来加固南城城防。所以,只经过了草草修整加固的西城门,根本没能坚持多久,便在冲城车的反复撞击之下、轰然倒塌在地!

    城门破开之时,恰好天交正午。眼见轰然倒塌的西城门、激起了地上的一片烟土之后,大部分华神信徒,都暂时停下了手里的攻势,扯着脖子高声赞美起了华禹天神的仁爱之心;只待喊罢了口号之后,尘烟也逐渐潇洒,城门洞的另外一端,也慢慢显露了出来……

    那位身披猩红披风的扶余城主帅解涛,此时正背着那柄骇人的劈山

    大斧,神色木然的站在那里;在解涛的身背后,还站着无数手执利刃、杀机凛然的扶余守军……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待后方大师兄的法旨传来,领头之人便扬起手中战刀,高呼了一声“华禹天神、光照千里”,便一马当先的踏入了黑漆漆的城门洞、朝着被邪魔玷污了灵性的“转世刑天”杀了上去!

    神石军主帅的郭兴,正站在望楼之上仔细观察战时势走向。他只见扶余城门虽然已经被破,可从自家将士入城的速度来看,显然是遇到了敌军强有力的阻击。郭兴认为,此时战场上的士卒,都是华神教的狂热信徒,没什么军事素养、连识字的都没几个。协同作战、团队配合这些正规军的基本要求,与他们根本不存在任何关系。所以从指挥官的角度来说,他更倾向于迅速攻入城内,主动与占据着地利优势的扶余守军打巷战乱战;如此一来,也能最大程度的减轻华神教徒战术素养极差的这个劣势,也能在避免巨大伤亡的前提下、尽快地攻占扶余城。

    想要迅速打出一条入城通道,那么就必须占领制高点、也就是西侧城墙。想到此处,他立刻从望楼上爬了下来,来到田大山派来督战副手身边说道:

    “这位兄弟,让你的人不要只顾往城门里挤!眼下占据城墙的制高点,才是最要紧的事啊!”

    田大山派来督战的副手,此时正依靠在一颗大树下,翘着二郎腿、哼着跑调的曲子,别提有多清闲了。如今听到郭兴的作战指示,他将眼皮微微张开一道缝隙,语气慵懒的回道:

    “你是主帅,自己喊去呗!”

    怪不得都说“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呢!田大山这个上梁不正、这位副手的下梁,也歪的更加厉害啊!

    不过这种人的思路,也更好琢磨。考虑到眼下战情紧急,实在无暇顾及些许小事,郭兴便立刻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使劲儿塞入对方手中……

    “哈……欠,郭帅要我们先拿下城头是吧?”

    “城墙……”

    “你这就是抬杠,不都一样吗?显摆你家有书啊?”

    郭兴只给了一张区区百两银票,对于他来说,能买到一份“勉强合作”,已经物有所值了;至于还要附加上一份“好态度”嘛,怎么不也得五百两银子起价?

    不过老人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副手虽然与田大山一样贪财,但收了银子,还真就替郭兴办事!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活动活动腰杆,随后便一句废话没有,迈步朝着战场走去……可他才走出三步,竟又掉转头来,取走了树下遗落的一个大包袱挎在肩头,这才朝着郭兴挑了挑眉毛,重新走向扶余城。

    此时此刻,扶余城西段城墙,已然杀成了一片轮回道!由于扶余城并不是前线大城,所以甬道自然

    也稍微狭窄了一些,宽度仅能容纳两匹战马比肩同行。这一次郭兴可发了狠,为了一段西城墙,竟派出了足有六架云梯之多!除了意外被叉杆捣毁的两架之外,其余四架钢爪云梯、已然死死攀住了城墙砖石,成为了华神信徒们攥取无上功德的四条金光大道。

    西城墙的东段,由于投石车的歪打正着,所以意外地击出一个小豁口,而后又被如狼似虎的华神信徒,用人命强行占了下来、并牢牢地把持在己方手中。这位贪财的副手,从东端云梯爬上城墙之后,立刻招来了所有领头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待命令传达完毕,整个东侧城墙上的华神信徒,立刻加快了挥舞兵刃的速度!

    其实,早在昨日退兵休战以后,柴让便率领着城中百姓与工匠,抢修加固起了摇摇欲坠的西城大门。也正是因为如此,柴让心里比谁都更清楚其中奥妙:这扇城门虽然经过加固,但依然不堪其重,根本无法抵挡敌军下一轮的攻势了。

    考虑到昨日一战,自家的主帅解涛,孤身一人抵挡敌军千军万马的余威尚在,所以他与解涛经过一番商议之后,便自告奋勇地率军守护城墙;而解涛则带领柴让挑选出的八百强悍劲卒,等待着敌军攻破城门之后,予其迎头痛击。

    公平的说,柴让乃是一员沙场老将不假,并且还粗通兵法,识文断字;可论及勇武,他远不及犹如刑天转世一般的解涛解大帅;论及阴损毒辣,他又比不上一只耳林丰收。虽然他比梁大少强出不止百倍千倍,但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位称职的将领而已。

    他预想的战情走势、并没有如数上演;眼下城门倒塌之后,敌军犹如潮水般的攻势,竟然顺着云梯涌上了城墙!措手不及之下,柴让除了将手中的战刀抡得飞快、同时高声喊喝、鼓舞士气之外,也想不出什么力挽狂澜的好办法来……

    他亲眼见到一个个老兄弟、老朋友,或被敌军蜂拥而至的乱刀砍死、或被丢下城墙,摔成一滩肉泥,无力感与及挫败感,自然愈演愈烈。渐渐地,柴让也从开始的悲痛欲绝,逐渐转为麻木不仁。他并没有失去斗志,也没有失去勇气,他只是看不到获胜的希望,也想不出任何力挽狂澜的好办法。

    既深刻感到自己的无能、也对战局的颓势感到无能为力。

    一个人的力量本就有限,如今置身于潮水一般涌来的城墙之上,生死之事,也就不由他自己做主了。坦白的说,柴让此生并没有诸如“食君之禄、当报王恩;守一座城池、护一方百姓”之类的崇高理想;纵观他的前半生,都是在做自己的分内工作而已;之前给梁大少做牛做马、如今与数十倍于己的敌军人海、喋血城头,都是出于一个在别人眼中,极其卑微可笑的理由:

    当一天和尚、就要撞一天的钟。

    下一个瞬间,柴让余生的丧钟,便被一个眼神中闪着异样光芒的华神教徒,重重敲响!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93.普通人的笨办法

    也不知究竟砍杀了多久,柴副将脑中早已是混沌不清,不辨明暗。他只是凭着本能与意志力,在勉强自己不断挥动战刀罢了,至于究竟斩获几何、他依然无暇顾及了。

    他还没有意识到,早在半刻钟前,城墙上所有的扶余城守军,连他在内、也仅剩下了区区十几人而已;也许,他也早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熟牛皮甲,早已经被敌军手中的仿雁翎刀、砍的是千疮百孔,不堪负荷了;也许,他也看见了敌人向自己小腹刺来的刀头,但由于身体早已濒临枯竭崩溃,根本无力躲闪……

    也许,是履行了全部职责的柴让,最后一点心志依然完全消散;他太累了,想要好好歇上一口气……

    刀头顺利刺破皮甲、探入柔软的小腹,发出了“噗”的一声闷响;只见这位走了大运的华神教徒,竟同样被这一刀的成果惊愣了神!然而在片刻之后,错愕又迅速转化为兴奋!他抬起满是血污的芒草鞋,努着劲蹬在了柴让的右肩头上;借着反馈的力道、双手握柄向后抽刀,带出一股温热的血液……

    这柄早已卷刃起翘的仿雁翎刀、竟由于钢口的翘起毛岔、带出了一团青灰的肠子,也割开了柴让下意识握住刀刃的双手……

    两根拇指落下高耸坚实的城墙,无力地散落在了被血液浸透的战场之上;而柴让那具满是血污尸身,也终于无力的滚下了他用性命守护的西侧城墙……

    看着柴让仿佛“倒放风筝”一般落在地面,远处的郭兴,不禁开口喊出了一声好来!平心而论,华神教这个盟友,虽然底层人员的素质过于地下,高层首脑图财害命的手断也卑劣不堪;但实事求是的说,他们的办事效率真的非常出色,开出的价格也“合理”的令人不好意思;即便挑剔如郭兴,也挑不出半点问题来。

    敌军主将战死,华神信徒士气大振,鱼贯涌入了西城门。至此,西门战事大局已定,郭兴立刻取出了一叠大额银票,骑上玉轮战马、向城南飞奔而去。

    之所以会如此急迫地去见田大山,郭兴有着绝对充份的理由。一来,经过一整夜的“思想教育”,华神军还真恢复了往日的勇猛精进。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郭兴便想提前履行约定,顺带与工作能力极强的田大山,缓和一下双方之间的关系;二来,他也想亲自视察一番南门战场,看看在敌军重点布防的情况下,田大山的指挥能力究竟如何。

    郭兴走后不久,西城墙上的扶余城守军,也很快放弃了抵抗;当田大山的副手清理了城楼之后、反身向城内望去:只见城内除了天神教统一的土灰色小褂之外,就连一个幽北军卒都见不到了。

    “人呢?之前不是有一伙人堵在门洞里面吗?什么时候跑的?跑哪去了?”

    “我看见了!他们都跑城里去了……”

    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望去,华神教二师兄这才发现!原来己方刚刚破开了一道城门之后,竟然还有一道城门!而自家不

    断涌入城中的将士,也都挤在第二道城下愁眉不展……

    “弟兄们,不用愁!咱既然能破开他一道城墙,也能再破开第二道!来个腿快的,出城把那些大家伙都给我运进来!我就不信他们筑墙的速度,还能比咱拆墙的快!”

    说起城外那些攻城器械,可都是谛听天工坊的研究成果。不过,追本溯源来说,这些能工巧匠也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之上;因为所有攻城器械的基础设计理念,都是出自于秦墨一脉的遗篇手稿。从这个角度来说,与其说是天工坊的研究成果,莫不如说是一个改进版,还更加恰当一些。

    天工坊版本的攻城器械,无论是操作流程还是实战威力,与原版相比并没有产生质的变化。而谛听从各地网罗而来的能工巧匠,将改进攻城器械的整体思路,着重放在了几个核心问题:如何在维持实战威力与坚固程度的基础上、尽可能地减轻远路运输方面的负担、加快拆卸与组装的速度、简化操作流程等等。

    如果没有天工坊,如此大批量的攻城器械,所需要的运力与人力,都可称得上是天文数字了!而有了他们的智慧融入其中,不停运抵幽北前线的新式攻城器械,大半都是由无数个规格较小、尺寸精密的零散部件,遵循着榫卯结构的原理、进行运输、组装、拆卸的。

    部件虽多,但自重极其轻便,拆卸组装速度成倍增长,转移与运输也更加灵活。就在郭兴与田大山两个心怀鬼胎的家伙,装模作样的在南门阵前歃血为盟,互为彼此的异性兄弟之后;城西战场的攻城器械,已然全部拆散、运入了第一道城门之内。

    刚刚演了一出兄弟情深戏码的郭兴,转过南墙,只觉得城西战场仿佛冷清了不少;他骑马奔向一名抱着木质齿轮的华神教信徒,向他反复确认了几次,仍然还是听了个一头雾水。

    “大城套小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郭兴满面狐疑地回归本队,点手唤来了一名最机灵的哨骑兵:

    “去城里看看,那些疯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片刻之后,哨骑探明敌情回报:

    “回沁巴日,刚才你不是说什么“大城套小城”吗?要说这幽北人的心眼还真是不少,原来在第一道城门的背后,竟然是一大片空地!而在这片空地的后面,还有一道土墙拦路!不过您放心好了,华神教那群疯子,已然将那些攻城器械、尽数运入了空地之中,如今都装好一小半了!依他们的速度来看,咱只需再等上半刻钟,就能攻打第二道土墙了!”

    郭兴听完之后,一边思索着哨兵传回来的消息,一边摸着自己扎手的下巴,喃喃自语道:

    “原来是这样啊……城门背后是空地、空地背后还有一道土墙……坏了!!!什么他妈“大城套小城”啊!那叫瓮城!”

    哨骑被沁巴日这一惊一乍的怒吼声,也搞得有些发愣:

    “瓮城?哪个瓮啊?”

    “瓮中捉鳖的瓮!动动你的脑子,如果此时敌军突然出现,并向瓮城之中泼洒火油木炭的话,那些只知道用人命硬顶的蠢货,又能跑出来几个!”

    这名漠北哨骑本就是牧民出身,纵然一身骑术极其高超,但他却并没有听过东海关战役,也不知道请君入瓮的恐怖之处。不过他的脑子却并不笨,如今顺着郭兴的思路一想,立刻也大惊失色道:

    “那不是全完了吗?我现在就去把他们叫回来!”

    “别喊!”

    还没等对方打马入城、郭兴便死死拉住缰绳,脑中飞快地旋转起来。他虽然是平北军的少侯爷,也结结实实的扛下了兵败东海关的那口大黑锅;但归根结底,他也只是在别人口中、听到了战情的前后发展。可他自己毕竟并没有亲眼见证,东海关究竟是如何付之一炬的。所以就眼下这种状况,他心中认定了这是沈归故计重施,但也终究没有想出行之有效的破局之法。

    坦白地说,那些拜神败坏了脑子的华神教信徒,他们究竟是死是活,郭兴并不在意;然而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疯子,竟趁着自己前去“结拜”的空当,将所有攻城器械也带入了险境之中!如果只是华神教徒全军覆没,凭着他们顶尖的造血机制,也并无碍于整体战局;可哪怕是华神教毫发未损,但攻城器械却被人尽数焚毁的话……

    那么最好的下场,是全军继续围城休整,单等谛听运来一批救济器械之后,再重新展开攻势;至于说最坏的结果嘛……如果这座内凹的瓮城,真的是沈归施展的毒计,那么以他的一贯做法来看,绝对不会只有一招那么简单!

    宁可忧虑过重,也绝不敢报侥幸心理。郭兴强迫自己用稳定的语气,一字一句的吩咐那名传令兵道:

    “你不要声张,缓缓入城。找到一位头上扎着红带、后颈刺有纹绣的华神教二师兄说,是南城战场的田大山,命令他迅速撤出瓮城。注意,一定要先将攻城器械运出,先后次序最为要紧。告诉那位主事人,不要吵,不要嚷,脸上也不要见一丝慌乱,最好能让他编造出一个有关华神教义的借口,把他手下的将士们诓骗出城。扎合图,这次可就全靠你了!”

    这位名叫扎合图的年轻哨骑,看着沁巴日无比凝重的神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他拨转马头、迅速向扶余城中奔去;只待临近城门之时,扎合图迅速勒停战马、翻身而下;他先取下皮帽子夹在腋下、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干饼,一边招摇的嚼着干粮,一边优哉游哉的踏入了黑漆漆的城门洞口!

    看着战场上那道城门,郭兴心中真有些后怕:如果昨日没有敌将那天神下凡的意外出现、这第一道被他们自己打开的西城门,一定会堵死瓮城的最后一道退路。

    现在,就是考验华神教徒的演技、与敌将“沈归”的眼力了!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94.吃了没文化的亏

    自幼便是平北军的少帅的郭兴,何曾带过神锋营这种土兵?他郭家父子麾下的战士,不仅个顶个都弓马娴熟,更是一群百战余生的老兵油子。也许他们的身上,没有一项极其出众的能力;但他们的危险嗅觉,却是用性命在血水中打熬出来的经验。也许他们对兵法战策之类的事,也同样是一窍不通;但平北军的老兵油子们,也绝不会乐呵呵的扛着全部家底,愣头愣脑地闯入瓮城之中!

    如今郭兴所率之军,除了毫无攻城经验可言的漠北铁骑之外,就是刚刚放下了农具、拿起了战刀的白丁,兵源素质已然低至冰点,就连乡勇团练的程度都远远不如;再加上这些华神教信徒,就连瓮城的瓮字都不会写,又哪能懂得其中凶险呢?

    郭兴望着黑洞洞的城门,紧张的方寸大乱;他既想要华神教的傻子们,能尽快撤出瓮城险地;又担心他们撤的太快太急,会被提前设下埋伏的“沈归”看出端倪……

    殊不知,今日这道四面漏风的“毒计”,压根就与沈归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就连泰宁大将军丁朔,对此事也同样一无所知。

    “郭少侯爷,多年未见,风采依旧啊!”

    郭兴循声望去,只见瓮城望楼之上,多出了一位手摇鹅毛羽扇的中年文士。郭兴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也不知他是否真的与自己有旧;但那颗悬吊已久的心,却瞬间跌入了冰窟之中。他刚想高声呼喊迅速撤军,却只见那名文士也将鹅毛扇一衡,身边猝然站起了无数手执长弓的扶余百姓!

    “当年你父子无故进犯幽北,便在东海关吃下了大萨满的一道天火焚城!今日你执迷不悟卷土重来,林某人虽无萨满灵体,但也同样准备了一道地火炼魂,请少侯爷亲自品评一番!”

    嗖嗖嗖嗖……

    不得不说,扶余百姓的射术水平、的确是不堪入目;但林丰收请来百姓助阵,本就没打算凭着弓箭伤人!那一道道平凡无奇的羽箭、虽然横七竖八的射入了瓮城,果然没能造成多大伤亡;而且还有几个手笨的家伙,将手指勒出了一个血肉模糊……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那位弓开九箭、却尽数落空的射术教头,此时也站在内城墙上!满心都是一雪前耻的他,一脚踩踏城墙垛口,右臂弓搭三箭、连瞄都没瞄,直挺挺地射向瓮城地面!

    羽箭一头扎入泥土之中、竟发出一道破碎之声!接下来的诡异场景,也惊的身在瓮城之中的华神教信徒、全部陷入了慌乱与错愕之中!

    经过昨日半场激战,瓮城中的沙土地,便早已浸饱了华神教信众的血液;而今日城墙上又展开了一场争夺战,瓮城地面上有多填了无数条新鲜的人命。眼下说是一踩一脚血泥,或许还有些夸张;但若是将一枚火把放在地上,十有**是要迅速熄灭的……

    就在这种潮湿的土壤环境下,发出一道破裂声之后,竟然从地底窜出一道火焰!眼下正值午后时分、只见一道黑烟映入众人眼帘;眨眼之间,这道火焰仿佛一滴墨汁落入了清水杯、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

    速向周围蔓延开来!

    从箭头扎入土壤开始算起,直到浸饱了鲜血的土壤燃起冲天大火,仅仅过去了三个呼吸左右!这道升腾而起的无名地火,已然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范围;就连那位亲手射破了主火罐的射术教头,都立刻取出了壶中一枝利箭,抚摸着上面薄薄的一层油脂发怔……

    仅有一道城门洞之隔的郭兴,闻着灼热的空气中那股刺鼻的硫磺味,仍然想不通个中因由。不过,或许他无法想到这场火究竟从何而来,但他至少可以确定一点:无论身处瓮城之中的华神教徒,究竟能跑出个幸运儿;但至少那些令他心心念念的攻城器械,是肯定要变成一堆灰烬了!

    此时此刻,偌大一个扶余城县衙大堂,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而那道《清正廉明》的匾额下面坐着一老一少,正在低声交流着什么……

    “瓢把子,堂上献红,离相子的汗浆,果真尖上天啊!(老大,外面起火了!彩门前辈的药,效果真是太好了!)”

    “堂上都是老合家的,你这一嘴黑话到底是打算防谁啊?”

    “哎!您是没看见呐……就眨个眼的功夫,瓮城就烧成了一片火海!我还亲眼见到有一个华神教乱兵,刚躺在地上想要打滚灭火,立刻就被烧“抽”了身子,比站着烧还快!厉害,太厉害了,真不愧是拜吕祖爷的,手段近乎通神啊!”

    江湖上的彩戏门,也被称作“离家相”,奉吕祖爷为开山祖师。彩门弟子吃饭的手艺,按照技术特点分为许多门类;比如说最有知名度的手彩法——三仙归洞;最富有神秘色彩的绳彩法——升天神仙索;还有通用基本功的徒手变物,集市上的保留节目——大变活人。

    在众多的戏法之中,单有一路火彩法,是以操控火焰主要表演方式;比如说口鼻喷火啊、赤脚踏火山啊、烈焰焚身、火中取栗等等等等……

    不过虽然看起来异常神奇,但就连三岁的娃娃都知道、彩门人的节目都是假的。关于这一点,就连彩戏师本人也是直言不讳;但彩戏门节目的魅力,也正在此处:看得人知道是假的,彩戏师也知道是假的,可除了彩门同道以外,旁人很难参破其中真谛!

    那些初见戏法神奇的平民百姓,一如今日目瞪口呆、注视着瓮城当中这场大火的郭兴一般!

    彩门戏法千变万化,也如同拜师习武,个人都有个人的专精所长。有人专门以手速见长、有人专门以话术见长、也有人专门钻研光影、还有人专门钻研秘药。而昨夜被人提前埋入瓮城地下的火药,便是一个善用火彩法的老彩戏师,以古彩戏法“水中火”为基本原理、再加上一位通晓萨满古语的神婆相助,共同研发的一种新型燃药!

    当这位年轻人手舞足蹈的讲述了火场的诡谲景象之后,双脚也停在了一位眯眯眼的胖老头身前:

    “我说方爷,我多少也懂些彩门规矩!你那一味火药究竟是怎么配的,小的也就不乱打听了!我只想问问您老人家,瓮城这场大火,到底得烧到什么

    时候去呢?”

    胖老头闻言、扭头看了一眼穿着萨满祭袍的老太太;只见对方伸出了三根指头回应,他这才使劲儿搓了搓自己的脖颈、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道:

    “这味“风火燃药”,也是我们刚刚研究出来的新物件。至于到底能烧多久,老头子我也说不准啊!不过其中一味“风药”,乃是萨满教的独门古方,所以才有了那种“见风就涨、沾皮就烧”的主火。根据我俩的估算,不出意外的话,至少还要烧上三个时辰!”

    听完之后,这年轻人立刻扭头说道:

    “我说瓢把子,这眼瞧着已经耽误了整整一日;要是再等三个时辰出城的话,咱可很容易会误了大事啊。”

    “你小子刚才说,西城门外的所有攻城器械,已经全被推入了瓮城之中?若果真如此的话,那咱们可就不着急了!呵,我也没想到以郭兴其智,竟会犯下此等大错!经此一败之后,神石大军前进的步伐,就算被暂时绊在了扶余城下。好了,大家回去换城华神教的扮相、趁城外大乱,找机会出城。”

    百鸟门长秦秋,挥手遣散了手下弟兄之后,又与满头斑白的萨满神婆耳语了几句,自己也转身离开了扶余城。

    败局已定的郭兴,此时正站在火场之外。他鼻子里充满了硝石与火药的气味、混合着皮肉被火舌灼烧所发出的焦香,抵挡着不断涌上喉咙的呕吐感。全权代表谛听的麒麟君,此时也闻讯赶来;他望着瓮城中腾空而起的滚滚黑烟,也双膝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麒麟道君无需如此,弃我去者已不可留,多思无益……”

    麒麟君耳边听得郭兴如此冷漠的口气,心中也燃起了一股滔天怒火:

    “几千条人命,十几万两的银子,竟然如此轻易地被敌军付之一炬了!郭兴啊郭兴,你究竟是把自己想的太值钱了?还是把谛听当成是聚宝盆啊?”

    纵然郭兴心中也有无数委屈与愤怒,但麒麟君所言句句在理,自己又暂时没搞清楚起火的原因,就只能被对方问了一个哑口无言…

    于是,在扶余城下的连挫两阵的郭兴,便暗自将此战失利的根本原因,算在了一无所知的沈归头上。而与此同时,奉京城的回春医馆,也迎来了今日的第十三位病患。

    李乐安重新将脉枕摆正,伸出左手二指、轻轻搭在了对方的脉门之上……

    “女菩萨,俺得的是啥病啊?”

    李乐安眉头一皱,没搭病患的话头便站起身来,朝着药材柜缓缓走去……

    “女菩萨,开方子之前,你总得告诉俺到底得了啥病啊……”

    当李乐安走到了药柜侧面之时,已然站在了正堂后门;她右脚迅速反蹬门槛借力、身子猛的向前一蹿,同时开口高声呼叫起来:

    “沈归!有人砸店了!”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95.日夜盼君至

    在父亲放养之下自幼成长的李乐安,充其量只是一位不遵封建礼教的娇小姐罢了;可自打她与沈归厮混在一起之后,短短两个年头过去,竟活变成了一个女版沈归!奸懒馋滑是样样不缺,一口尖牙毒舌更是不让须眉;偶尔捕捉到了灵感的时候,足矣令身为师长榜样的沈归,都会感到难以抵挡。

    李大小姐回到奉京城之后,便选择了重操旧业、回到医馆坐堂行医去了。而她的座下首徒大黄,也自然被赶到了前堂坐诊。有了李乐安这尊大神坐镇馆中,前来求医问药的百姓也就更胜往常。

    随着慕名而来的病患越聚越多,大黄也就成了回春医馆的第一道筛子。这名中年汉子初诊之时,对大黄言说自己腹内绞痛、胸口发闷、头痛欲裂,站起身来就是天旋地转,就连路都走不稳当了。大黄给他从上到下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脉象虽然紊乱虚浮、但并未发现其余问题;可再看他嘴唇发白、满头冷汗,便只当是自己没见过的疑难杂症,将其往后堂师父那里一推了事。

    然而李乐安二指一搭脉门,便立刻察觉到了对方根本不是什么病患。因为按照脉象来分析的话,这汉子分明已经见了绝脉,就算现在去找人打口棺材,都有些来不及了;可他看他的肌体轮廓、与皮肤色泽,这分明不是久病卧床的模样啊!

    在这说来,按照大黄的初诊单上所写,他又是急病发作的典型症状,并无性命之忧。综合初诊的结果、病人的脉相、病情的表症,没有一样是能搭上边的;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位中年汉子应该不是什么好人、至少也不会是个病人!

    李乐安虽然学过一些花拳绣腿,但跟着沈归这一路走下来,见识与阅历早已远非常人可比。以真气运转来伪造脉象这种小把戏,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手段了;再加上医馆后院还有一条“凶犬镇宅”,自己又何必去逞那个强呢?

    耳听得自家夫人高声求救,正蹲在后院铡药的沈归,立刻化身为一阵疾风那般、来到了医馆后堂:

    “你要疯啊?医馆也敢砸?家里没大人教啊?来来来,你要是个爷们,现在就摔一个茶杯让我……胖丫,给他拿个茶杯过来!!”

    早已跑出后堂的李乐安,闻言从门后弹出一个脑袋,满面嫌弃的说道:

    “你也没吃药吧?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打发走得了!姑奶奶接一个诊,只挣二两银子的诊金;你因为叫板、让人家白摔一个茶杯,最便宜那也得八十两开外啊!”

    “这么一算是有点亏本啊……这位大兄弟啊,直说了吧!你今天到底是来找她麻烦的?还是找我拼命的?”

    “看病如何?拼命又如何?”

    对方开口反问、话音还未落地,沈归的身子便瞬间弹至半空当中,双脚半踢半踏的抵上对方肩头,借着下坠之力将此人狠狠踩在脚下,摔出了砰的一声闷响。沈归弯腰伸手、死死揪住对方的粗布衣襟,将他半截身子抬离地面;左手则再次高高扬起,用商量的口吻开口道:

    “爷们,咱俩都省省事,废话就免了啊!说,谁让你来的!”

    “林思忧的命你不要了吗?哈!哈哈!”

    沈归眼中瞬间闪过一道闪电,早已起势的左臂一较劲,打算一巴掌扇飞此人的脑袋了事!然而,就在掌风拂上对方侧脸的一刹那,沈归却突然发出了“咦”的一声惊讶,迅速收回了十成力道……

    啪!

    那无法收回的掌风,仍然还是在对方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红的手掌印;好在对方只是开口吐出了三颗槽牙、双眼仍然在直视沈归……

    “胖丫,你来!”

    躲在门后的李乐安,见沈归已经控制了局势,谨慎小心地贴着墙根,慢慢蹭到沈归的背后:

    “干嘛这么紧张啊?你看他那后槽牙都被打掉了,肯定咬不了人了!我控制住他的身子腾不出手,你拿一根长条形的家伙,比在他眼前、左右慢慢晃上几个来回……”

    “啥意思?”

    “恩?你就没玩过对眼儿吗?放他鼻子尖前、左右晃上几下就行!”

    李乐安小心翼翼的取来一根紫竹狼毫,比在对方的鼻尖之前来回晃了几次:

    “就这样?他也没对眼啊……”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他方才跟咱们说话的时候,神色与状态都极其正常;可如今换成一根死物,他的眼珠就不会动了!这分明是被人控住了!”

    经他这么一说,李乐安也发出了一声惊讶的感慨;反复又试了几次之后,她取来一枚小玉锤,试了试对方的膝跳反应……

    “真的哎!他的身体没有自然反应,就像活死人一样!”

    “这说法倒是也不太准确。他现在还活着,只是自我意识处于沉睡之中。简单说来,就是另外一种癔症,也可以叫魇症……哦对了,催眠!催眠你懂吗?”

    李乐安想了半天,又随手翻阅着桌上散乱的几本医案,这才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癔症我见多了,可没有一个人,会是他这副模样的;魇症也见了不少,但被你那么一顿毒打,只要没死,就算是一头冬眠的熊也早该醒了……至于说催眠嘛……不懂……”

    沈归揪着对方的头发,仔细凝视着黯淡的瞳孔,随后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加确切的说法:

    “武林中不是有搜魂、夺舍之类的术法吗?跟他现在的状况,也差不了多少;拍花子听说过吗?用的迷药不一样而已!”

    “小时候每次溜出去玩,我爹都用这三个字吓唬我……你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可还没说到底该怎么治啊?”

    “我也不是很懂,只是听“老辈人”说起过罢了;每一个人的“开关”都不同,唤醒的方式也就各成一路。对了,你不是懂萨满古语吗?萨满药经里有没有关于“散魂”的方子啊?”

    李乐安思索了一会,突然眼前一亮:

    “别说,还真有一个“驱阴返魂”的方子!烂心草、老鸦胆、夜明砂各三钱、磨粉之后与竹叶青酒糟、山阴封棺泥,南薄荷水熬成膏状,涂于病患太阳穴处……”

    “去准备吧。泥土和酒随便找就行。”

    折腾了足有半刻钟之后,李乐安才将味道复杂古怪的萨满药泥,涂在了这名汉子的太阳穴上;只见那个对答如流、举止如常的中年汉子,两颗眼珠立刻挣出一片血红,身体也突然爆发出一股莫名巨力,竟险些挣开沈归的钳制……

    李乐安颇有些疑虑,反复闻着药钵里的膏泥,十分忧虑的对沈归说道:

    “你不识药理不辨药性,就这样随便更改萨满古方,是不是有些儿戏了?我看他这反应可是够大的,千万别死在我这……”

    沈归感受着对方反抗的巨力,只得又加上了两份力道:

    “这小子不是谛听的人、就是华神教的疯狗;他们是死是活与咱俩何干?我也是借他的小命验证一下,看看咱萨满教的老祖宗们,到底是不是一群披着神怪外衣的郎中罢了……”

    沈归话音刚落,只见这男子歪过头来,张口喷出一道黑绿色的汁液!这道胆汁一般的液体,散发着扑鼻的腥臭之气,熏的沈归与李乐安迅速皱起了眉毛。

    “这人午餐是在茅房吃的吗……”

    “嚯!呸!爷的槽牙怎么掉了……你俩是谁啊?来我家干嘛”?”

    沈归与李乐安对视一眼,自知萨满秘药果真有效,便松手放开了这名“胃口不错”的中年人。

    “赶紧说啊,你主子到底是谁?交代完之后、再把地给我擦干净了,要是敢留下一丁点的恶味,你下半辈子就只能靠着喝粥过活了!”

    这位刚刚“回魂”中年汉子,显然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一听沈归霸道中带着无赖的语气,满心怒火直冲顶门;迅速从地上爬起身子、朝着沈归劈拳就砸!

    三招两式交完了手,这位脾气火爆的中年男子第四次爬起身子,拍着胸脯向李乐安问到:

    “奶奶,咱家水桶在哪?”

    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其实也怪不得他养成了霸道冲动的性格,皆因为以他主家爷的身份地位,也的确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此人本是孤儿弃婴,不知生身父母的真实姓名、自然也就没取大号;由于他平日酷喜吃鱼,所以在赤乌内的代号,就叫做老花猫。

    而他的主子爷,便是北燕王朝的四皇子周长安。

    沈归接过“干孙子”奉上的一纸私信,迅速地通读了起来;而李乐安也垫着脚、勉强将自己的下颌垫在了沈归宽厚的肩膀上……

    “舌头舌头……你这么快就看完了吗?日夜盼君至……这是又是沈王爷,在何时何地欠下的的风流债啊?都打到姑奶奶的医馆来了!”

    沈归也被周长安这小子写在信尾的五个字、给说的有些尴尬;他随手将信纸递给了阴阳怪气的李乐安,经过了仔细斟酌之后,这才对老花猫开口问道:

    “你们家主子……平日是逛烟花楼多一些、还是逛青柳巷多一些呢?”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96.赶鸭子上架

    北燕王朝的战局吃紧,五路大军死掐禹河渡口的铁血防线,被秦军明晃晃的一道斩首计划,随手击溃;紧接着八百秦军黑骑、循着车轮印追上了撤退不急的天佑军,一口扯下了第六路军这块血淋淋的肥肉。

    秦王周长风做梦都不敢想象,仅凭区区江湖草莽,竟能强行扭转了天时、地利这两道劣势;而天佑帝周元庆也同样没能想到:自己苦心积攒了多年的家底子,一阵未见、就弄丢了最值钱的一件宝贝!

    眼下秦军的二十万先锋主力,不但彻底控制了风陵古渡;更凭着周长风苦心经营多年的良好口碑,得到了当地民众的夹道欢迎!占领区突然变成了大后方,大喜过望之下的周长风,立刻命令战力不强的十五万新军拔营启程,不日即可抵达风陵古渡。

    不过,这风陵古渡虽是出秦必经之路,但毕竟只是一座小县城,根本无法容纳两路、共计三十五万的秦军在此驻扎。不过,首战大捷的陈子陵,自觉受赏有愧;于是在全军渡河之后、仅整休了三日,便再次挥军北进,剑锋直指驻有近二十万天佑军的河东城。

    只要他能拔下河东城这颗钉子,秦军的运输路线,也就有了安全保障。皆时,直取燕京城的路线上,就只剩下了一座三晋首府——并州城;以及蓟州首府——石门城;除去这两根难啃的硬骨头以外,前路便是一马平川了!

    局势已然紧迫到了这等地步、如果紫金宫中的皇帝不是周元庆,此时只怕早已起驾“东巡”,并着手安排迁都洛京的相关事宜了。

    严格遵守祖训、戍守国门的周元庆,有意将四子长安发往河东城前线,率领余下的十几万天佑军、以及三万河东守军,共同“剿灭”秦地叛逆。

    公平的说,若论及才华与智慧、周长安比起已经作古的许荣桓来,绝对高出不止一星半点;可若是说到两军阵前的统军经验、马上步下的真实本领,勉强可称文武双全的周长安、与天生神力、将门虎子的巨灵侯许荣桓,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就连北燕王朝的文武官员、燕京城中的市井百姓,得知了陛下换将的人选之后,心中同时浮现了一个念头:连巨灵侯爷都失灵了,再换四皇子顶上去,肯定比他死的更惨啊!除了户部的太子爷、当天吩咐厨子晚上加菜以外;整个燕京城的百姓们,都开始默默的准备起纸钱和白幡了!

    国丧近在咫尺啊!

    连老百姓都心如明镜的事,周长安这只小狐狸,又怎可能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呢?他的确是自幼从文习武,但那种为了保持身材和体力的武术、与真正上阵杀敌的武术,可是有着天壤之别啊!他好歹也是皇子,活到现在二十多年,别说亲手杀人了,就连血液都没见过几次!露胳膊挽袖子的糙活,狗腿子不行了还有赤乌代劳,哪用得着他亲自伸手啊!归根结底,周长安除了在几部纸上谈兵的阵法兵书之中遨游、就只能从残本古籍记载的上古战役之中,过一过大将军的瘾了。

    叶公好龙,的确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手下的赤乌,是专业

    的情报系统、是陛下的眼睛和耳朵,更是暗藏在袖口里的一柄尖刀!除了周元庆与王放之外,第四个知道此事之人,恐怕就是他周长安了!

    刚刚听到这个消息之时,他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还以为是算了半辈子小账的太子爷,打算借刀杀人呢!可转念再一想,他又自行否定了这个推论。战时点将、不比往日党争;黑甲秦军,也更非天神教可比!经风陵古渡一事、就连勇冠三军的巨灵侯、都死了一个不明不白;三晋战场到底暗藏几分凶险,恐怕人人心里都有了一杆秤。

    无论是自己的父皇,还是两位文武丞相,虽然平日都喜欢玩弄权谋心术,但眼下北燕王朝的根基已然动摇,谁压谁一头这种屁事,也就变得无关紧要了。每逢国生大事,这三位人精从来都是迅速抱成一团、无条件的信任支持彼此,携手揽腕共赴难关。

    如果没有这点觉悟的话,他们三位老友,也无法硬撑着早已病入膏肓的北燕王朝,安然度过了百岁的生日。

    有了这个前提条件,周长安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前去河东城御敌一事,至少也得到了两人支持!

    师出儒门正宗的蔡熹蔡驴子,除了右丞相的阁老之位,更兼任位列三公的太傅之职。太子周长勇,自幼便在他的悉心教导之下成长;授冠大礼之后,更得了一个户部监察的虚衔。

    于私,蔡熹是太子的授业恩师,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就算太子叫他一声干爹,也不算逾越了君臣的身份。于公,太子又在蔡党铁盘的户部,干了十几年的监察,早已刻上了蔡熹的烙印。

    且不说一身江湖气的周长安,与王放脾气相近,私交甚笃这层关系;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怕是为了避免太子上位之后清除王党;把自己送上前线慷慨赴死这档子事,也绝对不会有王左丞参与其中!

    周长安自以为这一番推理简直无懈可击,然后就被现实的铁拳,直接打出了脑浆子来!

    “我周长安大小也是个皇子,为国除贼,保境安民,理应是责无旁贷的份内事。可你俩也不能一拍脑门、就生出一个主意来,总得先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那块料啊!我说老爷子,王老头,我手下到底有几把刷子,或许能蒙的了别人,你们俩还不清楚吗?许荣桓都完了,我顶上去还管个屁用啊?对了,蔡阁老家的大公子可以啊,文武双全老成稳重,你们把他调往河东城驻守;我去顶中州路总督的缺!等“蔡小驴”平完了秦乱,他再回来……”

    这已经是周长安第二次擅闯御书房了。第一次就发生在消息传出之后的半个时辰;这位四皇子披挂齐整,身背大枪,写好了一封遗书,直扑母妃的排位之前,扯着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然而他演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连嗓子都给喊劈了,愣是没人搭理他!最可气的是那个首领大太监唐福全,竟然吩咐御膳房送来了一碗燕窝雪梨羮,让四皇子润好了喉咙,接着演下一集!

    他见苦情戏没用,如今就换上了一副地痞无赖的做派。他想着那二位祖宗一见自己如

    此不堪重用,必然心生疑虑,不敢将此重任架在自己的肩头上。然而周长安却小看了两位老祖宗的阅历,也高看了自己的临场演技……

    “四儿,给你老子听好了啊!就算你今天嘎蹦儿死在御书房里,那也得把你的尸首装棺材里,抬到河东城头!你要是还有别的节目,就麻溜儿的演个痛快;要是没什么新鲜的招了,就骑上最快的马、给老子赶到河东城统军去!”

    天佑帝骂了一通大街,随后一拍桌子,扬手扔出半枚虎符、又解下了肋间佩戴的天子剑、没好气地扔在了他的身上:

    “有屁就放,没事快滚!”

    周长安也是第一次见到周元庆这副尊荣,倍感有趣之余,也心知君命难违,恐怕自己只能踏上那条必死之路了。

    “那……父皇您就多多保重身体吧……”

    认命的周长风爬起了身子,恍恍惚惚地朝殿外走去……

    “回来!”

    “爹您想通了是吗?我就说蔡……”

    “停!……该去还是得去!朕只是突然想起还有一笔人情债,至今还没收回款子。不过由于朕信错了关北斗、那笔放出去的人情债也成了糊涂账,也不知那小子还不愿不愿意认……”

    “您说的是……沈归?”

    “是。听闻他与玄岳道宫有仇,玄岳一门三杰,有两位都死在了他的剑下。这样吧……你写封信问问,如果他愿意帮你在河东城稳住阵脚的话,朕可以帮他做一件事。或是安然无恙的救出林思忧;或是将中山路的神石军、变成一只孤军,二者任选其一。长安啊,这是父皇仅有的两枚筹码了,今日就一并交在你的手里。记住,河东城之战,最终的胜负并不重要;但你能拖住秦军越久,咱们北燕王朝的胜算也就越大!去吧!”

    “……”

    周长安听完之后,心中感慨万千。

    他知道沈归是个脾气古怪之人,想要拿住他的脉门,更是千难万难之事,父皇为了保住自己一命,还真的是下了血本啊!尽管华禹大陆的世俗价值观,在沈归那里派不上一丁点的用场;可父皇拿出的这两个条件,却肯定令他无法拒绝!

    不过周长安也有周长安的算计,他遣使送去幽北的求援信,并未在信上提及有关于交换条件的只言片语;他凭着对于沈归为人的了解,替他选择了“拯救林思忧”的回报条件,并且还要先货后款。

    沈归是何许人也?沈家乃是姑苏首商,岳丈李登,更是政商两道的传奇人物;纵观他一路走来,凡是想与他斗心眼的人,哪个不是赔的毛干爪净?不过,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手段,却一定可以打动满身江湖气的沈归。

    然而周长安却不可能知道:他那一张攀交情、劈情操的废纸,已然提前过了好几双锐利的眼睛……

    却愣是半点干货都没捞出来!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97.擦肩而过

    周长安知道,沈归就是个吃软不吃硬、更不喜欢欠人情的家伙。而沈归也同样清楚,周长安虽然工于心计、却也不是一个小家子气的人。

    还是二皇子的颜青鸿,那副洒脱豪迈、纵情犬马的纨绔性格,与贪图享乐沈归,玩起来当然非常投缘;而继位无望的周长安,也是这样的人;只是受限于身份地位、工作性质的特殊原因,才不得不摆出一副冷漠无情、阴险毒辣的面孔;从本质上来说,四皇子周长安,也是一个江湖气极重的富家子弟。

    沈归与他的私交不深,但有一件小事,却一直都记在了心上。

    当他得知手下的头面人物——麻子六,竟然暗中倒向谛听之后,仍然选择了继续供养对方的父母妻儿,直到现在。单凭这个做法来看,周长安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也不是一个职业的谍探头目,就只是简单平凡的一个人而已。

    然而在这片群雄逐鹿、狼烟四起的华禹大陆上,英雄草莽、虎豹豺狼遍地都是;但若是想找出一个“人”来,却成了一件极不容易的事。

    沈归想帮他。

    当历来都装出一副老辣狠毒模样的普通人,突然发来了一封干劈情操的废话,就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此人正面临着杀身之祸,这一封废话,实际上是一封含蓄的求援信件;要么,他就是被一道闪电打中了天灵盖,劈坏了脑子。

    沈归选择相信前者。

    想到周长安贵为皇子之尊,眼下北燕王朝的“双龙会”也才刚刚开锣、根本没有“玄武门之变”的场地;所以周长安的杀身之祸,定然是由秦军而起,结果也就非常明朗了:

    许荣桓一死,顶上去堵溃堤的倒霉鬼,就是周长安。

    无论于公于私,帮是一定要帮的,北燕王朝绝不能倒,至少不能倒在谛听被连根拔起之前。眼下两北互为项背、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北燕王朝损失一个皇子、结果倒是可大可小;可如果天佑帝的天子军,也被秦军彻底击溃的话,那么北燕王朝这棵大树,便再也无法护住幽北三路的背后了。

    沈归倒是不在乎多跑一趟,可颜青鸿这条小命,此时也落入了谛听的眼帘之中;自己在奉京城一天,颜青鸿才能多活一天;自己一走,奉京皇宫立刻就会挤满前来刺驾的武林人士。

    所以,沈归并非沉迷岐黄之术、也不是被红颜牵绊,无心沾染他人之事。他根本就是被钉死在了奉京城中!上升到天下大势层面的问题,与其相信宋行舟与沈游的人品与诺言,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掌中利刃。

    进退两难之下,沈归也遇见了天佑帝的难题:无人可用。

    诚然,站在沈归的高度看来,天下习武之人成千上万,却只有三叔沈游,能对自己构成半个威胁;至于说天灵脉者宋行舟,他只能束手就擒、根本连考虑应对手段的资格都没有。可那些刺杀许荣桓的武林人士,或许在自己手下走不出十招开外;但放眼整个江湖,也是最顶端的一批武术家了。

    如果今日不是周长安遇到麻烦、或许还可以请齐雁说动他的大师兄秦秋出马。虽然沈归也不清楚秦秋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但想必对上几个“徒有虚名”的老油条,应该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周长安手下的谍探组织,为何名叫“赤乌”呢?皆因为秦秋手下的顶尖盗窃团伙,名叫“百鸟”;而秦秋那“千手杜鹃鸟”之名,又是从何而来呢?也是因为这位贼王乃是燕京本地人士,据说从他学艺开始算起,已经从紫金宫中偷出了近千余件大内至宝了!

    这俩人之间虽然没结下过私仇,但也没有让耗子豁出性命、去救一只猫的道理啊!

    想来想去,沈归刷刷点点写下了一纸书信,又随手取来了一方砚台,用手指甲在上面刮得吱吱作响,刺得人耳膜痛痒难当!

    李乐安劈手打在了沈归的胳膊上,没好气的扯着他的耳朵怒吼:

    “你长不大是吗?不是要摔我的钧瓷茶杯,就是毁我的老坑端砚!你以为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姑奶奶我挣点银子就那么容易啊!滚滚滚,手闲了挠墙去!”

    对面那位刚刚回魂的赤乌探子——老花猫,此时见李大小姐当堂训夫,立刻就被惊了个目瞪口呆!李大小姐虽然身份尊贵,但沈归也不是个白丁出身,想要东风压倒西风,他李家只怕还缺一道顶梁柱。如果按照北燕风靡闺阁的女经女训来说,但今日她这一番话,已经足够丢掉性命了!再者说来,沈归不但头顶王爵之尊,脚踩黑白两道、仓中浮财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儒法道墨、武释玄巫,更没有人家玩不转的门道!刚及弱冠之年、便已然名满天下,真可谓是华禹男儿终极梦想。

    可就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江湖奇男子、幽北国姓王,竟然被自家还没过门的夫人揪着耳朵训斥!即便沈王爷耳根子软、打心眼里畏惧悍妻,可眼下毕竟还有第三人在场;再窝囊的爷们,也免不了要硬撑着脊梁、勉强自己重振夫纲!

    至于外人走了之后,到底是头悬梁还是锥刺股,那就是夫妻之间关上门的家务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然而被羞臊了脸皮的沈王爷,竟然就这样揉了揉被揪红的耳朵,随手在药阁上抓了一把药材、又朝着自己嘘声问道:

    “嘿我说,擦完地了吗?要不咱后院说去?”

    老花猫收好了回信和一把老姜片,抱着那具布满了指甲刮痕的老坑端砚、背负一柄规格超长的利剑、走出了奉京城西门。在他踏上官道之前,还回过头来用十分复杂的眼神,打量着双手相对插入袖口,斜靠在城墙边上的沈王爷……

    “哎,我要是也能过上沈王爷这小日子的话……那还活个什么劲呐!”

    来往传递消息的速度,乃是每一位探子的必修功课;而从业十数载的老花猫,更是其中翘楚。而且若不是他脚下的本领过硬、也轮不到他来向幽北求援。

    仅仅一个日夜过去,此行“收获颇丰”的老花猫、便追上了已然挂帅出征的周长安。

    骑在马上面如死灰的周长安、耳听赤乌用于彼此联络的笛音,立刻扬起手来,止住了队伍前进的脚步。他刚欲翻身下马远遁、却见身负重任的老花猫、竟堂而皇之地现出了身形!仔细再看,立刻就盯上了他背着的超长包袱:

    “哎呦?一趟远门走下来、你这老小子还长能耐了!我让你去幽北搬请救兵,谁让你偷人家东西了?天下何人不知、这种规格的兵刃,就只有古剑春雨!乃是沈归与李大小姐的定情信物,更是他的贴身兵刃!赶紧给我回头,哪拿的给我送回哪去!”

    老花猫被周长安一通抢白训斥,也感到有些委屈;他急忙献宝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堆零零碎碎,忙不迭的申辩起来:

    “爷您误会了,小人哪能长出那副天胆啊?这都是沈王爷吩咐小人、给爷带回来的礼物……虽然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吧,但好歹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周长安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起了面前这堆零碎:一撮老姜片、一张信纸、一块废砚、还有一柄春雨佩剑。这四道风马牛不相及的礼物,沈归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周长安无意猜谜,立刻展开信纸随意扫了一眼,发现这也只是一张寻常的药房,于是便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贴身收好,打算回信再问;然而就在他将信纸对折、挡住了目光之时,余光好像突然扫到了什么一般……

    反复再看了三四次、周长安终于发出了“喔”的一声感慨;随即,他将信纸对折收好,走到了老花猫身前说道:

    “你这趟差事干的不错,跪下领赏吧。”

    “谢爷的赏。”

    周长安随手甩过去一沓银票,老花猫也抬手向上领赏……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刚刚抬至周长安的胸口之时、一柄几乎看不见寒芒的短匕、从他的袖口向前弹飞而出;再看方才还满面感激之情的老花猫、脸上神色迅速变得狰狞可怖;而恰到好处的右掌、也准确朝着匕首末端推去!看这样子,他是打算为对准周长安心脏飞去的短匕、多添上一道推送之力……

    “噗”

    匕首尾端才刚刚与老花猫的掌心接触、这名赤乌的探子便浑身一僵、低头望了望胸前透出的半截刀头,颓然的倒在了地上;而在老花猫的身后,一位极不起眼的护卫刚刚收刀入鞘,又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柄匕首,抵进鼻尖抽了几口气、又放在阳光下审视了一番,这才阴沉的呵斥道:

    “匕首喂了毒,见血封喉!老花猫这个杂碎,幸亏是个孤儿,不然非诛他满门不可!”

    可周长安走进了老花猫的尸体,歪着脑袋沉吟了半晌之后、这才开口吩咐道:

    “此事封口,任何人不得再提起一个字来。找人将老花猫的尸体、运回燕京城好生安葬;告诉葛叔、以战死定档封存。”

    与此同时,成功刺杀巨灵侯许荣桓的武林新锐:鬼手门卢青秀,也将一张信笺放入了鸽筒之中、扬手将其放飞……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98.猜谜

    一只疲惫不堪的白鸽,落在了一条粗壮结实的臂膀上。这名做车夫装扮的中年汉子,麻利地解下了鸽腿绑缚的竹筒,轻轻展开一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字条:

    “杜仲、天麻、当归各三钱;红枣三枚、夏杞十二颗;北芪、党参各一钱半、六碗水熬成两碗。再入熟附子、老姜片、陈皮、白椒、佛手、猫眼草、砂仁各两钱,添水至满、文火熬成三碗后、转武火百息,即成。”

    看来人家鬼手门的卢青秀,喜欢扮作文生模样,也算不上是附庸风雅。这张区区一指宽的字条,他竟然能写下一道完整的方子,字迹之小,差点没把黑狗的一双眼睛给认瞎了!

    尽管黑狗是个老江湖了,但他却并不懂岐黄之道。所以这道药方他反复看了几遍,除了红枣和陈皮,他根本就不认识别的药材,更看不出此方究竟对应何种病症。

    昨日关北斗才刚刚渡过禹河,可能是在水面上受了些许风寒,刚进了风陵古渡大营,人就彻底的垮了下来。黑狗考虑到这张药方,也不像是什么重要的情报,不如让关北斗多多休息一下,自己再去找明白人打听打听。

    于是他就重新抄写了一份,拿着这张方子去找随军医官破解谜题。

    “恩…尊驾此方,药理不明、药性相冲,恕老朽学艺不精,还无法残破其中真昧。”

    黑狗一听这话,立刻就将眉头挤成了一团。他先后问了不下十几名随军医官,可所有人的口径都出奇一致;不是语焉不详、便是完全摸不着头绪,竟连一个能给出线索的人都没有。而眼前这名年纪约有六旬开外的医官长,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后一人了:

    “哦?这方子有这么深奥吗?就连李医长也看不懂?”

    “不,此方平淡无奇,又是最为常见的几种药材,根本谈不到深奥二字。只不过此药的第一转、乃是升发阳气之用;而第二转的药材以及炮制方法、则以温补止痛为主。前后两转药性不合,虽然不至相冲化毒、但彼此互相抵消之下、也就成了一瓮废药。简单来说,就是瞎耽误工夫。所以据老朽猜想,此方若非誊抄有误,便是恶医为求延误病情、谋取暴利所下。”

    黑狗听了个一知半解,但也知道“瞎耽误工夫”代表什么意思。只是卢青秀的字迹虽小,却写的干干净净明明白白,自己誊录之后、也反复核对了三次,定没有抄录失误的可能。

    “李医长,您老的意思我大概明白。可依您的经验看来,这会不会是不懂医道之人,胡乱写出来的方子,想借此法暗通军情呢?”

    “应该不会。此方虽然药理相冲相抵,但岐黄之道博大精深、就连街边顽童都听过“十八反十九畏之忌”。莫说一个外行人了,就算老朽想要凭空杜撰出一个无毒无害亦无用的废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黑狗得到了这个最终回复之后,仍然还是心有不甘。依他想来,卢青秀虽出自于巴蜀鬼手门,乃是不折不扣的江湖草莽;但此子的野心**甚重,做事干净手段老辣,从来都没出过这种差错。

    他第一封鸽信传给自己,秦军北上的最大阻碍——许荣桓,那颗斗大的脑袋就搬了家;这是他的第二封鸽信,就绝

    不会如此敷衍了事!

    无计奈何之下,他只能取来一碗南瓜粥、一碟咸菜、硬着头皮来到了关北斗的帐中。

    “老四……咳咳……来,坐这边来。”

    关北斗不知何时转醒,在黑狗进帐之前,正躺在榻上目视篷顶发呆;如今眼见黑狗满面歉意入帐、急忙拢紧了被子往里面让了让,招呼黑狗坐在床沿上讲话。

    “呼……呼……这粥熬得还真稠,南瓜也软糯香甜,不错不错。待用完了早饭,叫军医给我煎上一剂祛风散,捂出一身透汗、再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准能缓过精神来。这人一上了年岁啊,身子骨就是容易出毛病……”

    关北斗一边喝着热粥,一边对黑狗唠叨一些家常话;而黑狗眼见三哥的心情不错,也适时从衣襟里取出了那张药方。

    “三哥,这是卢青秀那小子发来的鸽信,可我问遍了军中医官,却根本没人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没法子,我只能来找您了。”

    关北斗一边吹着粥,一边点了点头说道:

    “先放那吧,喝完了粥再看。老四啊,你把卢青秀派到幽北三路这一手,可不见得是一招好棋啊。”

    “三哥,我是这么想的。北燕军虽然看似不堪一击,但毕竟疆域辽阔、人口密集,我灯一时之间难以将其彻底消化;而幽北三路看似兵精将勇、上下同心同德,扎手的紧;可处于上升期的老鼠,它始终还是一只老鼠,终究不会比奄奄一息的大象更难对付。而他们两家只要先倒一个,另外一家也就不攻自破了;所以我认为,与偌大的北燕王朝相比,还是幽北三路更容易下手……”

    “目光足够远大,动手的时机也很好,可实行性也极高,但却还是绕回刚才那句话……咳咳……这是一步错棋。”

    关北斗扭头看了看黑狗,只见他低头不语,显然是并不服气。

    “老四啊,你不识天象地势,也不信命理气运,所以三哥的话你虽然从未反驳、但你却未必能够真正理解。为何我把麒麟君安排在郭兴所部,自己则亲自坐镇秦军呢?很简单,破局之道并不在幽北三路,甚至也可以说,如果把华禹大陆看做一个整体的话,幽北三路就是一道死门!当然,麒麟君不会有事,他的阳寿少说还有四十余载……哦对了,这事儿你可不要告诉他,会折福的!”

    “可……可您不是也说,他郭兴还有一段皇帝命吗?”

    “恩,我是这么说过。但也不代表他能成事啊!”

    “三哥……我……我没听懂。”

    关北斗不在继续解释下去,反而放下了空空如也的粥碗,拿起那张信纸端详起来:

    “恩?有意思……这方子还真有点怪啊……”

    “是,李医长看过之后,也说此方极其怪异……”

    “卢青秀的底稿还在吗?”

    “已经按照谛听的规矩、吞入腹内了。”

    关北斗便不再多问,只是紧皱着眉头、反复打量起了药方之中

    的奥妙。大约过去了半刻钟后,关北斗神色一怔,而后又再次转为犹疑、抬手指着桌上的笔墨说道:

    “老四,给我研墨……”

    大约过了一刻,一名腰上系着围裙的小眼睛汉子,撩开帐帘走了进来:

    “给大军师行礼、给监军老爷行礼……”

    “好……咳咳……好,老四,给大师傅取个墩子,让他坐下来看……”

    这原本是酒楼二厨的伙头军,局促不安地连声道谢。他接过了黑狗递来的两张纸,正反转了几下之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还得麻烦监军老爷,我不识字……”

    “好,我给你念……”

    一信分两纸,黑狗也分上下两张依次念完;而那位大师傅听完之后、用带着油花的胖手挠了挠肚子,略带犹豫的说道:

    “监军老爷念的第一张方子,倒是没啥新鲜的,随便找个闽江或是幽北厨子都知道,这就是狗肉煲的底料,还是最普通的做法。至于那第二张方子嘛,我倒是有点拿不准了……”

    黑狗一听这话,立刻抽出了第二转的方子,反复打量了几眼,仍然没看出什么端倪。他只好又念了一遍,继续看向那位伙头军:

    “这一次呢?想起什么了吗?”

    “其实这第二张方子,也没啥稀奇的,同样是狗肉煲的底料;只不过前一方是滋阳补气的、后一方是温胃散瘀的。不过奇怪的是,这后一方里明显多出了两位调料,我也弄不清楚到底是自己记错了、还是别家派系的独门秘方呢?”

    “多了哪两味调料啊?”

    “猫眼草,砂仁。”

    听到这里,黑狗回头看着笑而不语的关北斗:

    “狗肉煲……正所谓“一黑二白三花四黄”,老子诨名黑狗……他这是看破了卢青秀与我之间的联系,专门写了两个狗肉煲食谱,用来讥讽我的?”

    关北斗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不太确定的对他说道:

    “天衍术对他起不到用处,所以我也说不好。不过嘛,恐怕也就只有他,会做出这么无聊的事了。”

    沈归此举到底是否无聊,恐怕只有周长安可以做出公正的评价。因为他在信件的原本之上、捕捉到了字迹明显有异的“砂、猫”二字。

    沈归既然明知道老花猫此行,已经被人迷了心智,又怎能不提前防他一手呢?既然有人放鹰,就一定有人等着收取猎物;在别人套子里的猎物身上下毒,早就是被猎户们玩烂的“绝户手”了;自小在太白山脚下长大的沈归,不用这招去害别人,就已经是谢天谢地、积德行善的好事了!

    更何况他这一手,不但救了周长安一命;更使得齐雁顺藤摸瓜、跟上了偷偷潜入幽北三路的卢青秀!

    至于在信上写下狗肉煲的食谱、用来嘲笑黑狗的举动嘛……

    还真的是挺无聊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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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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