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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全文阅读

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txt下载     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顺藤摸瓜

    此时的十四,正在回春医馆正厅的顶梁之上潜伏着,眼睛紧紧盯着下方,那个正在检验药材的李乐安。

    而抱着试试看的沈归,此时也来到回春医馆的后街上。二人望着院墙角落那熟悉的粉迹,心中暗叫不妙。

    粉迹,是江湖人的常用暗号。从小绺门的飞贼,到送水收粪的小伙计,都习惯在墙上留下特殊的痕迹,来记录与分享信息。而沈归与傅忆眼前这一道,则是冬至独有的图案。眼下的冬至除了十四一人外,都在双山村北的博图山上蛰伏,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沈归为难的看着傅忆说:

    “我得赶紧进去,不然怕是要出大事。你身法普通,若宅子中有暗哨,容易打草惊蛇。这样,你先回客栈等着齐返,我一会就把十四带回去。”傅忆点头应允,转身即走。

    沈归把周身衣物略微收紧,伸手抬腿见没有什么阻碍,便后撤几步,身体迅速前冲,身体犹如猿猴一般,很轻松便翻过了眼前这面院墙,落地时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来。

    这宅子后院还没开始翻修,几年空置下来,早已是杂草丛生。沈归悄无声息的查验了一遍所有易于藏人的角落,也没见有丞相府的暗哨出现。他便身形一纵蹿上了房顶,又伸出双手来,倒抓着檐上的石雕角兽,身形向下一荡,便由屋顶打开的气窗翻入了正厅梁上。

    沈归身形刚刚稳住,十四的匕首已经临了面门。沈归没出声,只是放慢了说话的速度,无声的用唇语向十四说着:

    “跟

    我

    走

    !”

    十四用匕首指了指下面正在辨识药材的李乐安,用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又歪了歪自己的脑袋。

    沈归也不多说,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由原路返回,二人便回到了客栈之中。

    “傅忆,你问问他,为啥没事去找李乐安的晦气?”

    傅忆与十四比划了一会,暧昧的回头看着沈归:

    “十四说你总是想得太多。以前他们冬至行事,凡是遇见了碍事之人,都是直接弄死的。”

    “先不说他那个简单粗暴的做事方法。我就想知道,人家姑娘碍着他什么事了?大夫都杀,还是人么他?”

    “唔,十四说了,现在时间紧迫又相持不下,倒不如打草惊蛇。”

    “哎哎哎小忆,他连字都认不全,这能是他说的吗?你别借着人家的嘴胡说八道啊。”

    “反正就这意思吧。”

    “那也不能光天化日的就抹人家姑娘脖子去?”

    “十四说了,他们都是晚上干活。”

    “得得得,你俩别在这气我了。我告诉你傅忆,千万给我看紧了他。”

    兄弟三人正在斗嘴的时候,房间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傅忆起身开门,却愣在了当场。

    “沈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沈归一眼便看出,这让傅忆愣在当场的不速之客,就是六十里亭那场风波中,把自己割成蜘蛛网的蒙面太监——单清泉。

    “哎呦,这不是单公公吗?今天来找我,有什么指教呢?”沈归按住了正欲暴起的十四,吊儿郎当的坐在桌前。

    在这天子脚下奉京城中,任你如何的胆大包天、手段高明,都不可能在城内动手。到不是说,城内不见利器的潜规则,会对此等高手有多大的约束;而是传说在奉京皇城以内,还有一个天灵脉的高手坐镇。

    “没什么特别的事,是鄙东想要请孙少爷您过府一叙。”

    “整个奉京城中,和我有过节的,只怕就你一个吧?你们东家有病吗?让谁来不好让你来?他到底是想请我去?还是不想请我去呢?”

    沈归调笑着打量着面色仍然有些苍白的单清泉。

    “我们东家没病,而且奉京城与你有过节的人,也不只我一个。话已带到,跟不跟我走,您自己考虑。”

    沈归见他这么说,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大腿道:

    “走吧,我倒是想要看看,你那龙潭虎穴到底是怎么个凶法。”

    可单清泉却操着一向怪异的嗓音,开口道:

    “只请了您一人,您若是去,便独身前往,楼下已经备了马车候着。”

    大约一刻钟后,马车在一所看似普通的宅门前停下,沈归撩开车帘,只见门楼上面挂着一个木质匾额,上书四个大字‘东幽李府’。

    沈归用眼睛撇了一眼车边的单清泉:

    “没想到你们能这么痛快地把事给认下?若是这样,当初又何必黑衣蒙面呢?高手,你怎么不说话啊?你让我师傅打出来的伤好利落了吗?”

    沈归跟在单清泉身后,嘴里一直絮絮叨叨着挑衅着,而单清泉却一直不曾出声。直到二人来到丞相府书房门前,才开口道:

    “东家,人请来了。”

    屋内传出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

    “辛苦了,你回吧。”

    单清泉把房门推开了一丝缝隙,对沈归说:

    “进去吧,说话小心些。”话一说完,转身便走。

    沈归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嘴里还念叨着:“身为一个太监,连皇宫都进不去,还在这跟我装什么大内保镖啊。”

    “清泉那孩子,是练功练伤了宗筋,而不是自愿净身的。”

    沈归顺着声音走入相府书房之中,只见一个身形中等的头发灰白的老者,正在桌前仔细的看着信件:

    “老夫手边还有些事,你随意一些。”

    沈归一屁股坐入了圈椅之中,身形瘫软如泥,翘起的二郎腿还在不停地乱抖着,那模样活像是个横行乡里的酷吏。

    而李登仿若未见一般,提笔在信上书书写写之后,便随手放在桌边,没有一丝避讳的态度:

    “单清泉是我的人,但在六十里亭截杀傅野一家,却不是老夫的意思。”

    沈归歪着脑袋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恩,你这么说,我信。”

    “好,不错。听说你最近在查河中大街的那处房产,我能告诉你的是,那间宅子已经与巴格无关了。”

    沈归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脑中浮现了李乐安的身影。

    “郭公云松,曾与家父三元公有旧,也自然是老夫的叔伯辈,于情于理,我这做世叔的,也该照拂于你……”

    沈归见李登开始攀交情,立刻出言打断:

    “您能如何照拂于我呢?该做什么连我自己都还不清楚……”

    李登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直接止住了沈归的反驳:

    “可你已经在做了。今日托清泉带你过来,只是为了表明态度,老夫是绝对不会参与到萨满教内纷争之中的。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个态度,同时也是东幽李家的态度。”

    沈归坐直了身体,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我有些想不明白,您可是个位高权重的宰相,又是东幽一路的土皇帝,何必要对我这样一个无官无职的流民解释呢?”

    李登捋着灰白的胡须,笑呵呵的说:

    “这话既然对你说了,也就等于对大萨满林思忧说了,在老夫看来并没有差别。而萨满教以后究竟是巴格还是林思忧,哪怕是你沈归来领导,对我李家来说都没有任何差别。我们东幽李家,只做生意,对其他事情没有任何兴趣。”

    “那若是多出一条通往南康的商路呢?你们李家是否会改变立场呢?”

    李登摆了摆手:

    “今日先不谈这些,老夫叫你来,也不是为了做生意的。”

    沈归有些纳闷的看着李登,等待着他的下文。

9.缘分背后

    一向手段果决雷厉风行的李登,此时却露出几许犹豫的神色。沈归也不知道他所犹豫的,究竟是语气词句,还是犹豫着该不该说。

    “李相,有什么为难的话,您不妨也直接一些,毕竟以你我二人,眼下悬殊的身份而言,就算揪着你私下谈话间的把柄,也没什么用啊。”

    李登摇了摇头,又苦笑着叹了口气,随即整个身子都放松了下来,整个人也躺靠在椅子靠背之上,用随意闲聊的口气说:

    “沈归啊,你可知为何,我东幽李家明明富可敌国,又实际上掌管着东幽一路的兵马子民,却为何如此委曲求全,甘愿每年付出大笔军饷来贴补颜家吗?”

    沈归摇摇头:

    “这个我不意外,也可以理解。何况之前在我郭家,这样的声音也定然不在少数。”

    “哎,我们幽北三路与北燕不同。北燕继承的是华禹大陆上最强大的帝国——大燕的衣钵,幅员之辽阔,物产之丰富,底蕴之深厚,都不是我幽北三路可比拟的。而二十年前你虽然还没有出世,但东海关一役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就因为岳海山的三剑,便斩尽了幽北颜、李、郭三家未来的所有气运。眼下我们所面对的一切蝇营狗苟,从长远看来,不过就是自家吵闹着消耗时日而已。云松叔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能泰然处之;而我争权夺势的原因,也很简单——东幽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都等着我一口口的喂食呢。我李登一人,吃穿用度要的了几两银子?还不是被那些蛀虫强推在台面之上……”

    说到这里,李登攥紧的拳头重重的垂在打桌面上,反馈的力道震翻了早已凉透的茶杯,杯中的茶水滴滴答答的顺着桌沿流在地上。

    沈归皱了皱眉,没有打断李登的跑题发泄,只是用平淡的眼神继续看着他。

    “李家嫡系男丁一直十分稀薄,到老夫这里,更是仅有一女在膝下承欢……沈归啊,老夫为了这名独女,可在私下里强推了两次陛下的赐婚。老夫十分感谢你能把小女从马贼手中救回,可她的婚姻之事……”

    沈归恍然大悟,原来李登这老头,一直绕着大圈是想告诉自己,他的女儿便是李乐安那丫头,这次叫自己来也八成是要提醒,不要有非分之想。看来二人这个误会,在李登心里已经种下了心病来。

    “打住打住,在下十分体恤相爷您的这份护女之心,可您误会了,我救下令嫒之事,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况且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李乐安是您的爱女。而在河中大街上的争执,也不过一些小误会,目前也已经解释清楚了。至于说选择哪位王孙公子做您李家的乘龙快婿,与沈归却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说到后面,沈归已经带上些火气了。他虽然还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救下李乐安,才会导致郭家如在此时衰颓的。可就李登今日的态度,已经让沈归觉得尊严有伤了。

    “相爷,您言语之间都是为了女儿与家族,但说穿了也就是想以李小姐的婚姻为绳,在李家的战车上,多绑一位够资格的盟友而已。您一直说自己是个商人,我也不认为商人逐利是什么过错,但还请您不要打着爱的名义去做生意。”

    李登在他这一番阴阳怪气的指责之下,也破了多年的养气功夫,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火气来:

    “老夫从未想过,要用女儿的婚嫁之事去做文章。若非如此,那二皇子颜青鸿与飞熊军统领颜重武,哪一个不是背景深厚的青年才俊?老夫又何必舍本逐末呢?我今日叫你来,只想避免小女误入歧途而已!至于她的婚姻大事,只要她自己同意,老夫一定会遂她心愿的!”

    沈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李登,你这话说的痛快。你当我不知道你那心思?那颜重武手中的飞熊军,可是宣德帝的禁脔,你若是将女儿许配于他,你看看飞熊军还能在你那好女婿手下执掌几天?到时候他仅仅是个颜家外戚,这种身份对你李家能有什么屁用?再说颜青鸿也不过是个二皇子……算了,他也算是我的朋友,这次就不在背后说他坏话,你自己出去打听就是了。我沈归今天也表个态,就李乐安那个泼辣样子,除你之外也没人拿她当个宝。告辞。”

    沈归说完便往门口走去,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时,觉得还不够过瘾,于是回头又补了几句:

    “跟我好就算误入歧途?老子虽然是个破落户,又当街要过饭,可你若真的以李乐安本人意愿为准,那你怎么知道她不会青睐于我呢?”

    李登此时也站在了书房正厅,看着门边梗着脖子叫板的沈归,轻蔑一笑:

    “我李家人打从娘胎出来,就会分辨好坏。就你这副德行,我女儿要是能看的上你,你就是我丈人!”

    沈归冷笑着解开了随身携带的长条形包袱,正是那把从李乐安手中夺来的长剑春雨。

    “瞧见了么贤婿?这把剑看着眼熟吧?知道这叫什么吗?定情信物!”

    沈归一脸的胜利姿态,心满意足的转身欲走,却发现身后不知在什么时候,多出一个目瞪口呆的人影。

    “回来了啊?吃了吗?再见啊。”

    沈归招呼打完,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了相府大门,只留下了书房门口呆若木鸡的李乐安。

    “这才叫恰逢其会,真够背的。”

    沈归走在大街上,懊恼的自言自语道。

    而相府中的李登,此时正在书房之中走来走去,嘴里还一直不停的骂着李乐安:

    “愧对祖宗!有辱门风!家门不幸!爱谁不好你爱乞丐,也不知道你喜欢那烂棍还是喜欢那破碗。是不是小时候给你养的太富贵了,没见过那破玩意儿,想图个新鲜呐?你这身份要是跟了要饭的,那还不得让人说是被马贼糟蹋过了?我告诉你李乐安,从今天开始你就给我在家待着,你要是敢迈出大门一步,我就……我就打断李福一条腿!”

    李乐安也刚从回春药铺盘点完药材,才进家门就见所有的下人都在前院,自己觉得有些奇怪,便朝着父亲的书房走去。刚到后院门廊处,就已经听见了沈归与父亲的争吵。在远处还听不太清楚,等离近了再听,直惊了一个目瞪口呆。虽然沈归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懂,但是连在一起,却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沈归刚走,父亲又劈头盖脸骂了自己一顿,就连现在该从哪说起,自己都不知道了。

    “您先别忙骂,把事从头到尾跟女儿说一遍。还有啊,沈归怎么来咱府上了?干嘛来的?”

    放下李乐安在父亲面前百口莫辩不提,单说沈归从相府走出后,便想要穿过南市场大街,朝客栈方向而去。

    没想到刚走出南市场大街北口不远,便看见了两个熟人。

    “哎呦?本想过几天办完正事再去找你,没想到在这遇见了。看来真不能在背后说人,这报应来的猝不及防啊。”

    这两位熟人沈归都认识。一个是北幽三路的二皇子——颜青鸿;而另一个,则是铁甲的义女,从绿柳楼中赎出的铁怜儿。

    “什么报应啊?你回奉京没给我消息,我和怜儿这次是特地来找你的。”

    “我还以为是你颜二公子换了口味呢。找我去客栈呀,来南市场干嘛?”

10.旧友重逢

    “是先去的客栈呀,是傅忆告诉我你去了丞相府的。还有啊,另外一个有点瘦的那哥们咋比我还傲呢?啥出身啊?”

    沈归笑着拍了拍颜青鸿的肩膀:

    “你俩傲气的理由不一样。他是先天的,你是后天的。行了先不说他,你俩找我什么事啊?”

    颜青鸿撇了撇嘴,指了指身边笑眯眯的铁怜儿说:

    “这位姑奶奶惦记他义父,想跟你打听一番。”

    沈归仔细地打量着这位铁甲的义女。之前在中山王府遭难之时,铁甲有心带她一起走,但她却固执的要留在奉京城中。她说,无论如何,还是要留下一个人来看守门户的。可铁甲推着郭云松,二人刚刚走出城门,奉京府尹卫安恒,就带着衙役前来封府了。就在铁怜儿咬牙切齿的看着那些虎狼之辈,把自己的新家查封之时,颜青鸿也恰好来到此处。二人就这样,一起看着中山王府的大门被贴上了皇封。

    颜青鸿提出要送铁怜儿去中山首府——青山城。但铁怜儿却说:

    “我父邓放死在你颜家手中,母亲也殉节而去。眼下好不容易得了个新家,又飞来横祸。我不愿意再逃了,无论如何,我也要在这奉京城中,亲眼看看他们最终下场究竟如何。我活着,就自己看;我死了,就用魂魄看。”

    之后,颜青鸿便安排这个曾经的邓怜儿、绿柳楼的红鸾,也就是如今的铁怜儿,在自己的一所外宅中住下。直到今天……

    此时的铁怜儿,围着沈归绕了一圈,仔细地打量完之后,才开口说道:

    “高了,也瘦了些,看样子也没受什么罪。如此看来,老王爷与义父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吧。”

    “那是自然,如今他们应该已经出了幽北境内,想来也会寻得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将养些时日。若你想去,过几日等我的事情了结之后,就送你去铁甲身边团聚。”

    铁怜儿笑着摇了摇头:

    “我本就是不详之人,每一个亲近之人,或身首异处,或家破人亡。这点,你也算是亲自验证过的。”

    沈归笑着指了指,站在铁怜儿身边,一脸紧张的颜青鸿:

    “你不愿意克我外公,不愿意克你义父铁甲,这个自然没有问题。可他招你惹你了?本来他二皇子的身份,就已经有人想要……”

    说到这里,沈归自觉有些失言,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铁怜儿却面色一红,有些支吾的说道:

    “他……他……他和你们不一样。他是颜家人,我们邓家和颜家有不共戴天的血仇。我……我得亲手把他克死才甘心。你们说话吧,我问完了,要回去了。”

    几句明显言不由衷的话说完,铁怜儿便逃命似得离开了。眼巴巴望着她离去背影的颜青鸿,嘴里还絮絮叨叨的数落着沈归:

    “你看看都怪你,最近她都没怎么提这事了。这一生气要是不理我了,我可得拿你是问……”

    沈归斜着眼睛,看着这位新晋的痴情种子颜青鸿:

    “你去拿面铜镜,照照自己现在是副什么德行。一点都不了解女人……”

    颜青鸿听到此话,指着沈归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了解女人?你打听打听我颜青鸿的名号。谁不知道我是奉京城里头号的豪客?北市场从街头到街尾,有哪家青楼的老鸨子,会不识小爷名号的?”

    “有没花银子认识的吗?”

    “呸,那是人干的事吗?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有两种债不能欠,一个是赌债,一个就是嫖债。我颜青鸿虽然贵为皇子,但哪怕是天王老子,逛堂子也得掏钱!”

    “……你怎么一提青楼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我的意思是有没有认识过良家女子?”

    “咋没有?铁怜儿不是吗?无论是她邓府,还是你郭府,那可都是一等一的良家呀!”

    “行,哪怕我这红鸾姐姐是从绿柳楼赎出来的,我也算她是一个良家妇女了……”

    “什么叫也算?就是……”

    “还有别的么?”

    本是热火朝天的场面,在沈归问出最后一句之时突然定格。过了很久之后,从思索状态之中脱出的颜青鸿,才面色铁青的摇了摇头。

    “恩,所以我说你不了解女人。我那铁怜儿姐姐根本不是生你的气,而是责怪自己不争气的同时,还有些女儿家的羞涩而已。”

    “你的意思是,她对我也有点意思?”

    “咦?我还以为你这二皇子,是真的二呢。”

    颜青鸿自顾自的嘿嘿傻乐起来,没过多久又猛然瞪着沈归:

    “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君子人,没想到对于女儿家的心态知道的比我还清楚。说,你究竟糟蹋过多少良家妇女?”

    “滚滚滚,赶紧说正事,我等会还有别的事要忙呢。”

    颜青鸿听到‘正事’二字之时,不由神色一怔,随即便用袍袖掸了掸身后台阶上的土,坐了下来。

    “前一段时间,北燕与漠北草原两路大军夹击东幽这事,你知道吧?”沈归坐下之后,略微点头。“你知道为什么一阵不见,便各自退兵了吗?”

    沈归挠了挠头:

    “你说这些这与我何干?我眼下无官无职不说,外祖郭家也被你们颜家灭了满门,这事也不是我能掺和的。”

    “北燕陈兵于东海关,应该是提前得到了父王与李登联手,想要除掉你郭家的消息。他们笃定你郭家掌军多年,军中威望甚高,自然不会吃这个哑巴亏。待你郭家起兵,他北燕便大举出关,趁机浑水摸鱼;无论两家谁胜,都免不了割地赔款。不过比银子更为重要的,则是一旦北燕拿下东海关,整个幽北三路便门户洞开,再无任何天险可守,也就成了他北燕随时都能吃掉的肥肉了。”

    “而这漠北草原人,倒是极为简单。北燕只是向其许诺,日后拿下关北,便可以打开一条由漠北直通北燕的商路,再向他们开放贸易互市而已。这一手他们并没有报太大期望,只是想形成一个两面夹击之势,迫使我们南北不能兼顾,诱使我们分兵同时,也减轻了北燕自己将会面对的压力。”

    沈归听完了他的话之后,还是不耐烦的说:“你说这些,哪怕与你这个没权没势的二皇子,也扯不上干系吧?”

    颜青鸿脸色铁青的说:

    “这事本来与你我二人都扯不上关系。可你知道漠北草原为何先一步退兵了吗?是父皇向漠北草原的博尔木汗,许以重利乞和。在奉上金银珠宝、粮草军械的同时,还要送去一位公主和亲。如此一来,先是博尔木汗退兵,北燕又见你郭家生生咽下了委屈,自然再没了战机,也就退了兵。没想到,这场摸黑的战争中,最终获利的竟然是不起眼的漠北。”

    沈归敲了一下颜青鸿的脑袋:

    “大人物的事自有大人物去做,我先前问的是,这些与你我何干?”

    颜青鸿苦笑着看向沈归,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你兄弟我,被父皇指定前去送亲。那草原人一贯不讲信义,此一去定是凶多吉少的。父皇真是一箭双雕的好算计:一次和亲,既避免了刀兵之祸,也顺便解决了我。要知道,我可是皇兄承袭帝位之路上的最大隐患。”

    “眼下我与巴格也是一触即发,短时间内,只怕是无法抽身护送你去草原和亲了!”

    颜青鸿眼睛一亮:

    “等几天也不是不行啊!”

11.一代廉吏

    沈归被颜青鸿的无耻嘴脸气乐了,仔细的从上到下把他瞧了个遍:

    “颜老二啊颜老二,我还真看错你了。你说我一个平头百姓也就罢了,你一个一……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怎么也怂成这样?不就是送个嫁嘛,瞧把你给吓的。更何况你母兰妃,不也是草原和亲嫁过来的吗?你身上还流着一半草原人的血,可怕的什么呢?。”

    颜青鸿一脸懊恼的说:

    “你当我乐意啊?要不是我身上有一半草原人的血,也未必就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不过刚才我说,日子可以推迟倒是真的。因为送嫁和亲算是国事,卜选吉日正是萨满的活呀,只要你……”

    “打住打住,我从小跟萨满长大不假,可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也是萨满的?”

    颜青鸿一脸贼笑的看着沈归:

    “每年大萨满都会在祭祖大典上出现,只是在大典结束后,才会无影无踪。可就凭我与你沈归的关系,说几句话总还是没问题的吧?”

    怂狗颜青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归脸色也逐渐阴沉下来。左右看了看,见四下虽然安静,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只好把嘴凑到他耳边轻声的说:

    “虽没有真凭实据,但往年祭祖大典上出现的,九成九不是大萨满本人。”

    颜青鸿嘴巴长成鸡蛋大小,眼睛瞪的铜铃那么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沈归。沈归回应着他的目光,极为凝重地点了点头。

    “这样吧,你先回去,容我想想办法。我最近可能要换个地方落脚,你踏踏实实的等我消息吧。”

    抛开颜青鸿不提,单说装了一肚子心事的沈归回到客栈之中。只见本就不大的客房,此时再多站进一个齐返来,更显得憋闷拥挤。

    齐返兴致盎然的拉着三人走到了河中大街,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处背街的僻静角落,四人站在了一扇破旧木门的前面。

    “我说小返啊,又没说让你出银子,干嘛搞得这么艰苦。是我外公被革职削爵,我又没破产。”

    齐返冷笑着说:

    “别看你也是个世家子弟,可从小是跟我们哥俩一起在村里长大的。进城后还没住上几天王府,不就跟着老叫花子要饭去了吗?要说到民间疾苦,你肯定是深有体会。可说到纸醉金迷呢,我的沈哥儿呀,你还嫩点。”

    说完,齐返打开门锁,推开了这扇破旧到形同虚设的大门……

    门外的三人顺着门缝看去,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叹:“卧槽!”

    其实在齐返说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时候,沈归心中还是极为不屑的。在他看来,自己虽未曾亲身体会过,可单以自己的那份见识,也绝不是齐返可以想象的。

    可这木门一开,沈归瞬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原来坐井观天的人,并不是齐返,而是不屑一顾的自己。

    这院子从外面看去,不过就是一座普通民居而已,平凡无奇。可透过这扇打开的木门向院子里面望去,则又是另一番天地。

    在此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这小院里竟然有几株精心修剪过的红梅,正在角落里安静的盛放;而院中的亭台楼阁虽都只有一层,但也一眼就能看出,无论建筑风格还是景观布置,都是最正宗的南康广陵风格。

    “胖胖胖哥……这这这宅子……?”

    傅忆虽也是总督之子,但自家老子本是个行伍粗汉,家中都是三合土夯实的练功场子,府中最多的摆设,也就是些刀枪剑戟而已,哪见过这般一看就经过高人设计的江南宅院呢?

    “我说你们没见过世面,你们还不乐意?别看这院子不高,但这小桥流水的景观,可是耗费巨资从南康请来最好的工匠,生生往下平挖了一层,这才有你们这群土鳖眼前的这副景象。待到春暖花开之时,还可以在水榭之中观赏池中锦鲤;而后院兽棚之中,也关着无数的珍禽异兽,正在专人伺候下冬眠避寒。觉得怎么样呀,都傻了吧?”

    沈归眼前的院子,此时还略显萧索,但不难想象,待到春暖花开之日,这里将是怎样的一派江南风光。

    “这院子……租银多少啊?”

    沈归自从知道华延商帮一些事之后,已经开始避免凭印取银了。但眼下见到的这座院落,喜欢自是喜欢,但也实在摸不透要准备多少银子了。

    齐返见三人使劲的吞咽着口水,眼珠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自然是志得意满。摇了摇手中的钥匙,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到:

    “我说出来你们可站稳喽。这院子,以后就是咱们的了……”

    “啥?你把房主儿子绑了?”

    沈归瞪大了双眼,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齐返这案犯的值不值了。

    “谁儿子也不值这么多钱啊。这宅子原本的主人在宗族府当差,是府牢的监司。年初无意间得罪了颜重武,自觉官运已到大限,索性便急流勇退,先递了一个请辞的折子,后变卖了北幽的全部家当,坐船下南康去了。由于他急于售出这院子,价格就自然便被我压得极低,房产地契带家具摆设,总共折价白银十万两。”

    齐返伸出一只手指头,显然对这个价格的冲击力,也十分有信心。

    “你就是绑了人家儿子吧?就这片地都不只这个数了。”

    傅忆摇着脑袋说道。

    “这个价,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这天时,自然是漠北草原与北燕大军压境,这一旦打仗,房子也就不值什么钱了;而地利,则是那监司的职位也实在养出不什么手脚干净的官,他自己一屁股屎擦不干净,眼下又惹了手握重兵的皇亲国戚,能不逃难吗?而这人和嘛,就是我们牙行内部那些摆不上台面的小伎俩,倒是不值一提。”

    沈归四周打量了一次,拍了拍手而做出最后定论:

    “行,院好,景好,地段也好。不过最好的还是不用掏银子。咱们今日先回客栈,明日去雇几个杂役佣人来清扫一番,再搬进来好了。”

    这院子看完之后,三人回到了客栈中。沈归用眼神点了点十四,十四便飞身而走。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身上沾着一些血迹的十四又出现在客房之中。

    “小忆,你去走道盯着。”沈归吩咐完,又看向欲言又止的齐返:“干净了,说罢。”

    “隐藏在奉京城里的大小把头们,都已经通知到了。牙行是我、渔行是萧富、牲口行是于梁安、镖门是回马李、药行是孙白芷。这五家是确定会来的,而因漕帮总舵远在南康,也递书信为凭,与镖门当家回马李——李海林,同气连枝。”

    沈归先是暗自盘算了一下,而后抬头问他:

    “其他没表态的,是在待价而沽吗?”

    齐返摇了摇头说:

    “我看不像。我们也在明面上并没有什么筹码,他们既没看到出价的意愿,也自然谈不上待价而沽了。”

    “我们虽然没出价,可巴格却一定会出。算了,明日等人齐聚一堂之时,再议吧。另外,地点选好了吗?一定要在安全的前提下,保证环境幽静。”

    齐返拍着胸脯说道:

    “这点你放心,早与老萧说好了,由他亲自出一条大船,咱们这一场聚会,就开在幽河水面之上,到时候我看还能……”

    沈归闻言大惊失色:

    “不行!我告诉你齐返,这会在哪开都行,就是不能在船上!”

12.六角祭坛

    次日深夜子时,奉京城外九里,六角祭坛下,沈归正坐在祭坛边上,两条长腿悠闲的来回晃动着,嘴里还嚼着带来的卤牛肉。

    “这天还真凉,小忆啊,咱约的是子时吧?这怎么鬼影子都没见一个呢?那些门长啊把头们,放我鸽子还能理解。可齐返这小胖子也没来,敢情就晾咱们仨人啊?”

    傅忆也不住的看着远方,脚下也不停地围着祭坛绕圈子:

    “按理说这些人都是有功夫的,要是连城墙都翻不出来,还算个屁的江湖人啊?”

    话音刚落,眼见不远处的树上有微弱的火光亮起,在一片漆黑的深夜之中极为明显。他便放低了声音对沈归说:“十四举火了。”

    从奉京城的方向,走来几个高矮不一肥瘦各异的人。为首正是挺着大肚子的齐返。沈归急忙站起身子,也点燃了手边的火把,瞬间在这黑夜中的祭坛上,升起了一丝温暖的光芒来。

    众人走到祭坛之下,一名身穿长衫的中年男子最先按捺不住性子,出言问道:“不知道沈少爷此番唤我们前来,有何差遣呢?我先声明一点,我老孙这趟前来,只是为了听大萨满的吩咐而已。”

    这开口说话的长衫男子,正是幽北三路药行的把头——也是御医孙白术的亲弟弟,孙白芷。孙家世代行医,到了他们这一辈,更是成为宫中御医之首。长子孙白术资质普通,但胜在脾气柔和为人谨慎。就凭着这份心性,加上过得去的医术,才踏踏实实地走到了今天;而反观他这位胞弟孙白芷,名字虽柔,但脾气古怪态度恶劣,诊断开方更是极为大胆,擅用虎狼之药。虽然天资比起兄长不知要高出多少来,但就因为这性子,虽然治好了很多疑难杂症,但也着实药死了不少人。因此才得了一个“庸医”的骂名。

    得了庸医称号的孙白芷,已被兄长勒令禁止行医开方,平日只是在自家祖传药铺中,负责采买与炮制药材。他这浪荡性子,虽不利行医,但在江湖中,尤其是药把头们的心中,却博得了极高的声誉,眼下已是药行公认的头面人物了。

    沈归看着这个脾气暴躁的羸弱男子,不由感叹起性格与命运的关系。齐返见场面有冷场的趋势,便连忙上前开口:

    “我来介绍一下啊,这位是……”

    “不必!”沈归大手一挥,朗声说道。他整个人站在六角祭坛之上,环视了台下一周,便随意的绕着祭坛漫步,口中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十几年前,我就是在这个祭坛上出生的。很多人都这样说,我这条命,是先代大萨满李玄鱼,以自己的天灵脉为引,从混沌之中拉出来的。因此,我也被印上了萨满教的烙印。实话实说,我并没有萨满灵体,也不会萨满巫术,更不相信萨满教的万物有灵论。但我却比任何人都更加虔诚。所有萨满教的信徒,或大或小都有心愿向神灵祈求;而我却只想为萨满教做些事,而别无他求。”

    沈归这番话说完,有一个身穿宽大皮袄的红脸汉子开口说道:

    “没功夫听你在这扯啥虔诚不虔诚的,你不信那就跟你啥没关系了。你就直说吧,大萨满有啥嘱咐没有?”

    沈归看了一眼面沉似水的齐返,齐返语气阴冷的说:“他是于梁安,贩牲口的。”

    沈归便跟他说道:

    “于掌柜快人快语,我就不兜圈子了。大萨满的意思是,萨满教可以日渐没落,也可以没人主持,甚至可以没有信徒,但是绝对不能改头换面,变成另外一番模样去。”

    孙白芷闻言迅速接过话来:

    “那是,祖宗的留下来的规矩不能坏。萨满该是啥样就得是啥样,不敬祖宗还行?”

    本是一言不发的渔把头萧富,此时却阴阳怪气的看着孙白芷说:

    “给人家落方子的时候,也没见你守祖宗规矩。”

    “那医病能一成不变吗?就算祖宗方子不见效,也得按照那个路术来?那才叫草菅人命呢!”

    站在一旁的长衫男子也出言附和道:

    “白芷兄这话我同意。我们武行也有些自古相传的拳经刀法,可经过我几番拆解验证,总有些不合时宜之处。就连兵器,都随时间而变了几番样式,若还按照旧招术去套练,那才是瞎耽误工夫呢。所以啊,我倒不觉得,变一番模样有什么不妥之处。”

    沈归上前,朝着这名长衫男子拱了拱手:

    “想必这位便是幽北三路的总镖头,江湖人称‘回马李’的李海林李师傅了。”

    “不敢当,正是李某。”

    “刚才李师傅与孙兄所言,沈某也是深以为然。可是,与萨满教却不可同日而语。白芷兄治病救人,李师傅护卫镖路,从二位的角度上来看,以自己的经验为基础而更新技术,这本就是光大门楣的正路;而萨满教之事,则有所不同。”

    说到这里,沈归苦笑着挠了挠头,坐在了祭坛沿上,语气诚恳而略带着探讨的意味:

    “说来也奇怪,巴格本是萨满教中的大长老,比先代大萨满李玄鱼还要高上半辈,若是他想坐这个位子,早在几十年前就有机会,为什么非要等到今天呢?而以他往日言行举止看来,他自己才应该是坚定不移的守旧派。为何今日却摇身一变,以耄耋之身,来当这个先锋呢?罢了,暂且不去管他。”

    “我沈某以为,所谓革新,无论是个如何革法,也要从原有基础上开始。白芷兄如何更改治病救人之法,也不会向‘望闻问切’四个字下手;而经过李师傅改进的拳经枪法,也总要舒活筋骨强健体魄;而这一次巴格对大萨满林思忧,取而代之的计划,有一点是确定的——他要在奉京城中,开设第一座萨满教总坛。”

    沈归话一出口,本还在各抒己见的头领们,顿时炸开了锅:

    “萨满自古隐没于山野之间,待神明附体后才可通灵,从未听说过有建庙开坛的!”

    “开了坛便有了信徒,有了信徒便有了香火。这过手三分肥,巴格这小算盘打得甚是精明啊。”

    “自古以来,萨满庇佑乡野山林,也受乡民衣食供奉,是百姓沟通天地神灵的桥梁。可这百姓与萨满的一来一去之间,谁手上也没见过金银啊。这神灵摸了银子,那还是神灵吗?”

    “还是个屁的神灵。老于你去祈求牲畜平安,你掏银子人家办事,那他奶奶的叫兽医!”

    沈归此时拍了拍手,大声的说:

    “各位各位,还请压言,听我一句。在沈某人小的时候,林思忧大萨满就说过,萨满是为沟通天地神灵而生的,若百姓不信神灵,也自然可以没有萨满。但也绝对不能变成敛财和笼络信众,以谋求私欲的‘伪萨满‘”,因此,这话我之前对萧富说过,如今对你们再说一次。若不信我沈归,倒也无妨。只求诸位可以作壁上观,两不相帮即可。若能如此,便算是对大萨满林思忧有所交代了。”

    说完,沈归深深地鞠了一躬,众人也沉默不语,各自在心中盘算起来。

    就在这安静的场面下,十四突然从远处的树上飞奔而来,走到傅忆眼前飞速的比划了几个手势,便又几个折身而去,不见了踪影。

    傅忆面色僵硬的对沈归说:

    “十四说,北方有骑兵出现。”

13.传承有序

    幽北三路的军队中,成建制的有轻、重、斥候三种骑兵,加在一起也不过八千之数。其实幽北与北燕不同,骑兵稀少并不是因为缺少优良马种。只是骑兵耗费甚大,粗略算下来,日常消耗的话,一个轻骑兵比一个步兵的粮食消耗上要多出近两倍,还要再加上十斤到十五斤的草料来;而若是战时,或者是负重更高的主战重骑,还要再翻出一个跟头来。而幽北三路的钱袋子,一直紧紧攥在李登这个世代经商的丞相手里,也正因如此,自打二十年前东海关大败后,幽北的骑兵就再也没有扩编过了。

    眼下十四传来的消息,是深夜子时,在幽北都城奉京南门之外,出现了骑兵的踪迹,这就只能是幽北自家的骑兵。于是,沈归就开始用排除法来思考:幽北八千骑兵,飞熊独占一半;剩下的一半,两千由新任中山总督裴涯统领,另外两千由飞虎军新任统帅——李登的心腹张黄羚统领。首先排除的,便是飞熊军。颜重武与手下的军队,目前还停留在锦城,以防春暖花开之日,北燕卷土重来;而新任中山总督裴涯,则还在忙着清洗中山军政,根本也无暇他顾;所以,这骑兵的来路显而易见——定是常年在奉京城外驻防的飞虎军。

    “各位,目前事情有变,我们先熄了火把,进入树林深处静观其变,待看清形势,再相机而动。”沈归把火把在地上蹭熄,借着月光的指引,一马当先地进入深林之中。

    众人刚刚停稳身形,便有隆隆的马蹄声自远而近,那马蹄铁敲击地面传出的声音中,弥漫着肃杀之气。在场众人,虽都是幽北三路的一方英豪,但此时所面对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江湖游侠或地痞无赖,而是朝廷正规骑兵。众人的手不由自主地握在了兵器上,孙白芷本是大夫出身,此时面对着巨大的压力,身形都开始颤抖起来。

    转瞬间马蹄声临近祭坛,沈归倒握着春雨长剑的剑柄,打算先斩断队首几人的马腿,把所有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好让其他人有机会逃跑。他自信凭着出其不意的伏杀而造成的短暂混乱,已经足够众人在夜色的掩护下逃脱了。到时候自己再往林中一钻,凭着地形与自己山林之间的能耐,定然也是个毫发无伤。

    可没想到的是,他刚刚运足了力打算出手,那一队骑兵却绕过祭坛呼啸而去,直奔东北方向,只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啥情况啊?”

    沈归愣在了当场,身后的傅忆拍了拍他僵硬的身子,走到官道上开始清理身上的灰尘:

    “别杵着了,自作多情。人家根本不是冲着咱们来的。我说也是嘛,就为咱们这几块料,还至于摆这么大的阵仗?”

    沈归听见傅忆的揶揄,也是颇为不满:

    “有屁你早放啊!不就是因为刚才你那个表情,就跟死了……他们刚才是不是朝东北方向去了?”

    沈归刚回嘴了一半,便突然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这条官道的东北方向,正是通往中山路青山城的。现在的青山城附近,除了双山村的郭云松,还能有谁值得一百多骑兵连夜奔袭呢?

    不过沈归并没着急,因为此时双山村的所有人,早已南下而去了。说到林间作战的话,还在博图山的冬至虽然人是少了些,但收拾这一百多没有马的骑兵,也是易如反掌的。

    经过这场虚惊,众人索性就此各自散去,走在最后的回马李还拍了拍沈归说:

    “别看你人不大,还挺义气。”

    是的,他刚才躲入树林之时,亲眼看见了沈归倒握剑柄的动作。略一琢磨,不由心生好感。“你这后生,还挺招人喜欢。”

    沈归叫来傅忆:

    “裴涯手里的兵还没消化完,颜青鸿还在准备着和亲事宜,所以那队骑兵接到的任务,就不可能是公干。而中山与奉京有私怨的,眼下就只有我们郭家了,想必他们是奔着双山村去的。你去告诉十四,让他回博图山一趟,把所有冬至的兄弟都带回来,再顺手把痕迹也抹干净了。”

    第二天清晨,沈归和傅忆二人,结完了客栈的帐,便带上所有的细软,准备搬到齐返那所河中后街的“小院”去。刚走到门外,正巧碰见齐返在院子中指挥下人干活。

    “齐胖子,看你这德行,还真有点为富不仁的恶霸做派。”

    傅忆把包袱随手递给了一旁的小厮,自己则上前拍着齐返宽阔的后背说到。

    齐返则一脸苦笑的说:

    “你们俩当甩手掌柜的当然轻松了。我可没你们那么好的命。这宅子漂亮是漂亮,但无论是人造的水景,还是院中的假山花草,哪一样不得由专人打理啊?”

    沈归走上前来,四周看了看:

    “这样就挺好了,你先把家里的事跟傅忆交代一下,一会跟我走一趟。”

    齐返也没问为什么,只是叫来了所有使唤的下人,仔仔细细的给傅忆念叨了一遍。

    三人一起试了新雇的厨子之后,沈归与齐返骂着街的走到了河中大街上。由于今年祭祖大典的骚乱,这一年四季都热火朝天的河中大街上,此时竟然略见萧索。二人从后街转出,没走几步便来到了汇南钱庄的大门之外。

    “欢迎二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说话者是一个眼生的小伙计,人长的虽然普通,但周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利落,一身灰色棉布对襟小褂,手腕还挽起一节雪白的袖口,面上还挂着和善的微笑,举手投足间,一看就经过了专人细心调教。

    “我是来见你们大掌柜骆凤岐的,烦劳小哥通报一声,就说来者是中山沈归。”

    小伙计笑着点了点头,走入了后堂之中,没过一会,便跟在前堂管事——董平身后走了回来。

    “沈少爷来了?若是取银您直接吩咐我就可以,干嘛这么客气啊?”

    沈归笑着摆了摆手:

    “今日并非为取银而来,是有别的事要与骆掌柜商议。”

    董平面色略带为难,但马上又换上一副笑脸来:

    “那您就楼上请吧。”

    沈归和齐返来到二楼之上,只见已年近七旬的骆凤岐,手中正握着一把铁戒尺站在一个少年身后。那少年泪眼婆娑的坐在桌前,好似在正在写着什么东西。骆凤岐听见了脚步声抬头向沈归齐返二人,脸上还有着余怒未消。

    “罢了,既然沈少爷大驾光临,你就先歇一会。自己仔细想想,今日这顿打到底挨的冤不冤。”

    骆凤岐把铁戒尺往桌上一拍,那少年飞快地站起身子,先走到沈归二人身前略微施礼,而后便走进内堂之中,落下了帘子。

    骆凤岐略带尴尬的说:

    “让二位见笑了,那是我儿骆砂,以后我的班就要让他来接了。”

    齐返一听这话,脸色骤然暧昧起来:

    “老掌柜的你好身体啊。我看那孩子,可是比我还要小上几岁呀。没记错的话您如今也年近七旬……”

    沈归连忙拦住他的胡说八道:

    “老掌柜不要见怪,我们无意打探您的私事。今日我们二人前来,着实是有要事相托……您看?”

    说完,沈归用眼睛扫了扫通往内堂的布帘,没再多说。

    “沈少爷多心了,有事也不必瞒他。我刚才说过,以后我的班,他接了。”

    骆凤岐说完,面带慈爱的看了看内堂方向。

14.坦诚相见

    沈归略一思量,说了句“也罢”,然后从怀中掏出了那方刻有‘华延商帮’的印章,连同着几张纸摆在了桌子上面。

    “骆凤岐骆掌柜,我沈归相信,无论你们瞒着我什么事,出发点都一定是为了我好。我也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并不急于知道全部的答案。但现在我有些事情,还要您来帮忙……哦,或者说要请您背后的人帮忙。我不管他是代表汇南钱庄,还是代表两位大萨满,或是代表别的什么,我不知道的人。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说到这,沈归展开了几张纸,上面分别画着各式火器。这是他凭着记忆画下来的。沈归本身并不擅长绘画,再加上毛笔用起来也不太趁手,所以只能看出个大概来。在图案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写的是这种火器的辨别与使用要点。

    骆凤岐借着阳光仔细的看了看,语带疑问的说:“您画的这是……?”

    沈归也面色一红:

    “这东西该叫什么,我也不清楚,名称也不重要。它是一种可以远程攻击的火器,以发射铁砂弹丸为主,使用时会发出巨大的响声,就像打雷一样。我有一个长辈,就是伤在这种火器之下。所以我想请你们帮我打探,有关于此的所有消息。从北燕到南康,从西洋到南洋,哪怕是黑白大食的商队,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帮我找出确切的消息来。”

    骆凤岐想了想,便把图纸仔细的叠好,放入袖口之中,而后略带玩味的说:

    “沈少爷啊沈少爷,老朽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但我汇南钱庄的宗旨,便是为客户解决一切困难。我们也许帮不上什么忙,但请您相信,有了问题,就会有解决方法。”

    沈归也心领神会的笑了,拱手说出“拜托”二字,便示意齐返转身下楼。走前,还放下一句话来:

    “骆掌柜啊,你有没有问过骆公子本人,到底愿不愿意接你的班呢?”

    待骆凤岐回过神来之时,二人已经踪迹不见了。只剩下骆砂的身影从布帘之后闪出,脸上还有因刚刚哭过而没来得及散去的红晕。

    骆砂看着骆凤岐,使劲地抽了抽鼻子,用力点着头说:

    “我是愿意的。”

    二人回到宅院之中刚刚坐稳,沈归便伸手先摔了个茶杯:

    “查,必须查个清楚!我要知道,张黄羚把手伸进双山村到底是得了谁的令?他李登会这么蠢?为几句口角就要跟我郭家,结下这种不死不休的血仇来?还是前脚刚困住裴涯,后脚宣德帝又派了一个张黄羚?他为什么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总得有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默默地听着沈归发泄完,齐返才面有愧色的辩解道:

    “你说这些事,就不是我能查到的。所有牙人都算在内,也没几个能与朝廷大员打上交道的。你要问我奉京城中谁家的婆娘偷汉子,那不出一个时辰我准能给你交代明白咯。”

    听完齐返的回话,沈归更生气了,顺手把傅忆的茶杯也砸了出去:

    “查不到就不用查了啊?没路踩就用银子给我铺一条,没门走就用金条给我搭一扇,这还用我教你啊?有汇南钱庄在后面你怕什么呀?从贪官手里买这院子的时候,你那手法都高着呢,一到正经事就给我装死是吧!”

    其实沈归自己心里明白,这事儿根本不能怪齐返。郭家前脚刚一倒台,宣德帝马上便从内到外的清洗了一遍,凡是与郭家有旧,哪怕是疑似有旧的官员,最好的也落了个降职罚奉。眼下的奉京城中,自己已经不可能在朝中得到任何助力了,就连那个不受重视的二皇子,都马上就要远赴漠北草原送嫁和亲了。连自己都无能为力,又何况齐返这样的牙人呢?明白归明白,但是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还是令沈归在抓狂之余,还带着一些无法把握局面而带来的慌张。

    齐返面色略带为难,但还是咬了咬牙说:

    “再怎么说,我也是身在牙行。牙行中人大肆行贿,这事让谁看都是极为反常,是决计不行的。这样吧,你再容我一段时间,我想想办法。怎么也得在朝中给你扯出条线来。”

    傅忆在一旁冷眼旁观,见好脾气的齐返发了狠,怕他被沈归所逼,而钻了牛角尖,只好出言安抚:

    “沈归你别把什么事都推到齐胖子身上。眼下情况虽乱,但也不至于到无解的程度。一团乱麻也总得扯出一个头,先分出前后顺序,再逐步解决才是正理。那张黄羚虽然出兵中山,但双山村早已是人去屋空,他们此行也就等着扑空而已,你又何必着急?再说颜青鸿,我虽然不知道你与这位二皇子的交情究竟如何,但你要先收拾了巴格,才有插手的机会。所以我们眼前最为迫切的,还是巴格,与几日后的祭祖大典。”

    经过傅忆这一番分析,沈归也平复了心情,略带歉意的看向齐返:

    “小返对不起啊,我这不是冲你。我本以为无论他们怎么个斗法,彼此之间都还有着底线在。没想到我郭家才退了一步,对方紧跟着便使出一招‘入宫马’,这是要把我郭家斩草除根啊。不过你也别急,这朝中事你就不要再掺和了,你身份特殊,很容易就会引火烧身,这方面我另有安排。”

    沈归说完,用手扯了扯衣领说:“太闷了,你俩先坐着,我出去透口气。”话一说完,便出宅门而去。厅中的齐返眨了眨眼,朝傅忆努着嘴说:“这是觉得理亏,不好意思了。”

    沈归从后街转到河中大街上,漫无目的地低头走着,心中满是愤懑与烦躁。正在此时,前方传来一声娇喝之声:

    “姓沈的!你拿命来罢!”话音刚落,沈归耳边便响起了破空之声。

    沈归没着急看人,先是放低身形躲开扑面而来的利器,而后身形紧贴对方,右脚踏入对方双脚之中,以求挡住对方抽身退步的空间。一退一进间,落点极其精准。而后顺势,以右肩猛然撞向对方,再上步转至身后,借对方后仰之势,上身半蹲,以小腿横击对方双膝膝窝……

    只听‘噗通’一声,手执惊雷短剑刺来的李乐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在两息之间,拜沈归一个绕后的下鞭腿所赐,于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河中大街正中。

    回过神的李乐安,只觉双膝剧痛,周围的百姓还站在远处朝着自己指指点点,回头再看杀千刀的沈归,正握着由自己师傅所赐的长剑春雨,极不耐烦的看着自己……

    “干嘛?就你这身手还想当街行凶?我告诉你李乐安,我知道你自小被人骄纵惯了,但我没兴趣、也没义务陪着你这个千金大小姐玩。你若是只想找个人交手,那麻烦你去找自家的护府武师,不要一直来烦我;若你是真想与我厮杀,我也不介意顺手送你上路。”

    其实李乐安今日前来,只是为了向沈归讨一个说法。皆因那日沈归与李登在丞相府书房,因一时之气而说了几句无中生有的胡话。等父亲从头到尾说一遍之后,自己顿时火冒三丈,一直想要找他问个明白。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只因为自己打招呼的方式冲动了些,就会挨上这一顿毒打。

    “哇……”

    李乐安把手中惊雷丢在一边,抱着膝盖大哭起来。

15.冤家路窄

    其实沈归对李安乐的反击,只是被老乞丐训练出的条件反射而已。从避开惊雷剑锋,到绕背一记技术性击倒,两个动作从开始到完成,也仅过了一瞬间而已。待沈归看清来者面目之时,她已经在这河中大街上跪直了。

    “姑娘……我要说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沈归虽然没看见李乐安的脸,但从地上的惊雷短剑已经知道了对方身份,自己吊了一天的心立马沉到脚后跟上:就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这下可好,倒霉事儿都赶在一起了。还什么颜青鸿巴格张黄羚啊,都往后稍稍吧。如今惹上这个事儿精,什么时候脱身可就难说了。

    其实他还是把这件事想简单了。在沈归心中,李乐安就是一个事儿精,脾气又倔又硬,还总是不清楚自己能吃几碗干饭,就是一个被家人宠坏的富家小姐。可他忘了,富家小姐也得先看看,是哪个富家的小姐。

    “沈归!看来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深刻。你竟敢伤到我家小姐?”

    远处传来一声嗓音怪异的大喝,沈归只觉眼见一花,来不及抽出腰间兵刃,只能连鞘举剑进行格挡。

    “乒”一声传来,沈归连退五步,稳住身形再看,来者正是熟悉的单清泉!

    “小姐,您没事吧?哪里受伤了?得赶紧请御医前来诊治,属下命人护送您回相府吧?”单清泉跪在李乐安身侧,语气急切的问着。

    李乐安听完恍若未见,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直把个单清泉晾了一个手足无措。

    李乐安并不是沈归所想的那样,只是个被宠坏的富家小姐。她自幼丧母,父亲又在奉京为官,虽然家中还有年迈的婆婆主事,但大家族中的勾心斗角,也是从小看大的。可无论是在东幽还是关北,他都没见过如沈归这般,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的泼皮无赖。往日那些青年才俊,在面对自己之时,或是彬彬有礼,或是宠溺谦让,都会放低了姿态仰视自己;可反观沈归呢?第一次见面便言语轻佻下流,之后更加过分,每次见面都会被按在地上一通毒打。虽也是因为自己动手在先,可他明知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下手也还是毫不留情。

    其实李乐安对于沈归的情绪很复杂,既有救命之恩的感激;又有对他新奇思维的倾慕;也有他强迫自己交换佩剑的幽怨,还有他当街羞辱自己的愤恨。不过无论对沈归的情绪有多复杂,但比起眼前这个嗓音怪异的陌生男人,她还是更愿意相信沈归。李乐安对自己敏感的身份十分清楚,是绝对不会被陌生人几句言语所打动的。而且即便自己不动,他也不相信这陌生人能有什么不利于自己的机会。

    是的,即便双膝被他摔得很痛,但李乐安还是对救过自己的沈归十分有信心。

    “罢了,既然小姐不愿意起身,那我先料理了你,再请家主亲自定夺罢。”

    单清泉也忽然想起,刚入奉京没多久的李乐安,可能并不清楚自己与相府的关系,于是也不再多劝,

    沈归缓缓抽出春雨,左手执剑,剑尖微斜却已堪堪着地:

    “这不是单大娘吗?算上这回,咱们这也是第三次见面了。不过你这人还真是一次一变呐,头一次蒙着脸,第二次是客气脸,第三次跟我翻脸。就你这变脸的速度,比村子里讨食的野狗快多了呀!哦对了,你目前还真就是条在相府门前讨食的野狗。”

    被沈归这一番污言秽语所辱,单清泉也只是微微一笑:

    “小子,就我这不人不鬼的模样,此生受过的侮辱绝对不是你能想象到的。你根本不需要再用言语来拖延时间了,上次救你的老叫花子,此刻根本不在奉京城内;而奉京府尹卫安恒那只老乌龟,就连普通百姓都指望不上,更何况你了。来来来,看在伍乘风的面上,我可以饶了你的狗命,但你让我家小姐双膝着地,我就得取下你两个髌骨,才算跟我家主有个交代。”

    话音刚落,单清泉便挺剑而上。平心而论,上次交手之后,沈归便对单清泉的武功路术有了大概的了解。单清泉的身法,单以速度来看,并不算十分出色,但胜在落点极准,且没有一丝多余动作。他一身剑术脱胎于玄岳道宫的绕指柔式,再配上惯用的软剑,招式间的节奏快板与方向转换堪称变幻莫测,似天降大雨般连绵不绝。老乞丐曾经讲过,欲破此等剑势,或以深厚内息正面轰破剑势,或以极快的速度攻击对方剑势衔接的空门;若被对方拖入格挡拆招的境地,那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在自己身上不停地留下伤痕,最终被生生耗死。

    除了这些,沈归同时还想起了自己并没有内息,身法速度又和对方在伯仲之间,眼下与对方二次交手,只怕又会落得个‘渔网覆身’的下场。可单清泉的软剑已如毒蛇吐信般,闪动着虚影朝胸腹袭来,只得暗叹一声苦也,继而挺剑抵挡。

    这一交手,沈归又发现了新的问题。上次凭着两柄凡铁长刀左拨右挡,勉强还能斗上几招;而如今自己所执的这柄利器——长剑春雨,不仅没能凭着长度与锋利讨到便宜,反而被对方软剑贴着剑身直入内围,自己反为剑长所限而收式不及,耳边只听“嘶”的一声,胸前衣衫已被单清泉横向割出了一道口子来。

    只过手一招,沈归便被对方软剑先刺后拖所伤,胸前开始缓缓的流出鲜血。这剑伤虽不算深,但沈归知道,马上就会有更多的伤痕随之而来。这手绕指柔剑,就是以这种积水成渊的方式,把对手慢慢消磨致死。

    绕指柔式本是由玄岳道宫开山祖师——玄虚道君所创,以内息悠长招式绵密见长。玄虚道君开创如此舒缓而绵柔的武学,本意是在磨练弟子心情同时,也可避免辣手伤人,以控制为主,以留给对方悔过的机会。但眼下单清泉使出的绕指柔式,观感上已从连绵不绝的大江大河,变成了阴狠毒辣的附骨之疽,不知有多少江湖豪杰,就被他这手剑法所伤,放尽体内鲜血而亡。

    沈归只觉胸前一凉,左手迅速横剑护身,旋转撤步,以求避开剑锋的同时拉开双方距离。只是用出这招守式之间,自己后背上又添了两道短浅的剑伤。

    “你这武艺也没什么长进啊。按你这行事习惯,老叫花子居然放你一人回京,又不教你习武,也不知他是护你还是爱你……也罢,我就帮他了结这桩麻烦吧。”

    单清泉再次挺剑,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住手!”

    这出言喝止的,正是回过神来的李乐安。本在抱膝抽泣的她,在听到布帛撕裂之声的瞬间,便抬起了头。但二人交手极快,自己勉强看清局势后,急忙大喊‘住手’,可沈归身上已经又添上两道剑伤。

    “方才我与沈公子只是朋友间的玩笑而已。若您真是我李家的朋友,还请速速离去,我会亲自与家父交代清楚的。”

    单清泉闻言停剑收式,眼神略带犹豫的看了李乐安一眼,见她双眼还带着些许的泪光,但神色认真且坚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而去。

    李乐安又对沈归说:

    “沈公子,我欠你的那条命,这就算还完了。”

16.市井之徒

    此时的沈归,连死的心都有了。由于自己只练过些基本功,又没有内息,就导致了自己虽然清楚对方的所有破绽,但仍然还是被同一个人、以同一种方式,打的一点脾气都没有,最后还是靠李乐安这个“事儿精”开口,才得以勉强保住髌骨。不夸张的说,沈归已经有了些破罐破摔的念头。

    “沈公子,我本想问你要一个交代,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你我二人本身也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眼下我救命之恩已报,还望你日后不要再来招惹我。”

    说罢,李乐安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捡起地上的惊雷短剑,走到沈归身边,轻柔的放在了他的手里:

    “这柄惊雷我今日还给你,请你也把春雨还给我。那是家师临行前赐予我的佩剑,我虽武艺不精,但留着也总是个念想。”

    说完,抽过春雨在手,边抹眼泪,边一瘸一拐地朝“回春医馆”方向走去。

    沈归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牌匾,脑中好像抓住了什么一样……

    “这位公子,依老夫看来,你今日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不知在什么时候,沈归身边凑过来一个扛着卦幡的老头。这老头身形普通,脸颊凹陷,正用枯瘦细长的手指,指着面如死灰的沈归说着。

    沈归斜了他一眼,又故意打量起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没好气的说:

    “这血光之灾还不够明显吗?”

    这算卦的老头撵着颌下胡须,故作高人姿态的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如今公子之伤,不过是顺理成章的果,却不知因在何处。而这道血光之灾的因,早已在山人我的意料之中了。”

    沈归咬着牙看着他说:

    “那你早干嘛去了?之前咋不放屁呢?现在看我挨完揍,你就蹦出来了?在我这看图说话呢?赶紧滚蛋!滚回胡同口忽悠老太太去吧。”

    这算卦老头挨了沈归一通臭骂,也并没生气。只是伸出右手略微掐了几下手指,而后笑眯眯的看着他说:

    “老夫刚刚又替公子卜了一卦,这才发现你今日的血光之灾,并没有完全过去啊。”

    这下沈归更烦了,伸手点着老头的鼻尖说道:

    “没过去又怎么着?要不然你这老骗子再抽我一顿呗?”

    话音刚落,眼前这老头抡圆了胳膊,蹦起来扇了沈归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沈归只觉脸上一紧,耳边响起了飞虫般的嗡嗡之声,整个脖子应力扭出了‘咔嚓一响’,带着身子扭飞出去三步远,结结实实的摔坐在了地上,脸上肿起一个大大的手掌印,皮肤隐约还有鲜血渗出。

    老头甩了甩自己右手,颇为自负的说:

    “老夫向来是算无遗策的!”

    此时沈归心中原本的烦躁火气,都被这算卦老头力道十足的一记耳光,扇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了满腹的委屈,整个人颓然着低头不语,这副德行与刚才那李乐安简直一模一样。

    算卦老头乐呵呵的走到沈归身边,用脚尖点了点他曲起的腿:

    “你虽然打架不怎么样,可欺负姑娘还挺有一手啊?”

    “我就是走神了,不是故意的。”

    “哎,你看你是不是贱,老夫这一巴掌下去,马上就能好好说话了。”

    “……”

    “人家姑娘为什么要找你算账啊?”

    “我跟他爹吵了一架,说了几句胡话。”

    “来你抬头看着我,别低着脑袋。咋?扇哭了啊?”

    “谁哭了……”

    “你俩的剑是怎么回事啊?”

    “她个又不高,背着那么长的剑不太方便,我就拿自己的短剑换给她了。”

    “人家同意了吗?”

    “……”

    “那就是明抢呗?”

    “……你到底是谁啊?”

    沈归确实被他一巴掌打懵了,直到现在,才想起问这老头的身份来。老头神色鄙夷的看着他说:

    “你前几天不是还叫牙行那小胖子满奉京的找我吗?现在站你面前你都不认识了?莫非那一巴掌,把你眼睛给扇瞎了吗?”说到这,他晃了晃卦幡:“老夫是长春会的总会长,人称半掌乾坤的刘半仙!”

    沈归语气委屈的回道:

    “我们什么时候找你了?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刘半仙听完立刻眉毛一挑,手中巴掌一扬,沈归马上缩了缩脖子:

    “之前确实不知老前辈的名号,但现在知道了。”

    “唉?还以为你这孩子是个驴脾气,没想到也是个不吃眼前亏的主。不错不错,也算老叫花子没白教。”

    沈归听到这句话,脑中突然想起林思忧对自己说的那个“新师傅”,一轱辘便爬起了身子,指着算卦老头结结巴巴的说:

    “新……新新新……新师傅?”

    刘半仙噗嗤一笑:

    “你混日子有瘾啊?怎么说也是个富家子弟出身,又深受两代萨满厚恩,现在学完要饭学算卦,你就那么怕饿吗?”

    沈归伸出手臂朝着嘴边一抹,嘴角渗出的血迹就都蹭在了衣袖上。

    “你当我乐意啊?要是能自己选,我还用得着挨这份欺负?”沈归指着自己破裂的衣衫,还有正在渗血的剑伤,对刘半仙抱怨着。

    “你这孩子虽然聪明,可也不是学占卜术数的料。老夫是因为受过两代萨满的恩惠,才来保你平安的。你不是正为惊蛰的祭祖大典心烦吗?没我们长春会在,你凭什么跟巴格斗啊?”

    长春会,是所有吃江湖饭的文武艺人所建。平日间没有什么束缚,可若是发生了同行间的争执,便会有总会之人出面,两相调停。长春会的建立初衷,便是为了合理分派艺人流动区域,在保证每个艺人都能赚到糊口银子外,还起到制定修改行业规矩,与清理门户的作用。

    而这刘半仙,正是长春会的当代门长。之前齐返费尽心力,都没有请到一个江湖艺人。而此时沈归却一步到位,无意间就把长春会的总门长给‘钓’了出来。诚然,这代价也着实大了一些。

    沈归抬头看着平凡无奇的刘半仙问:

    “刘半仙刘天师,您身上有功夫吗?内外两道都齐全吗?”

    “马马虎虎而已。我们这些吃江湖饭的艺人,谁没练过两手防身呢?老夫能耐不算高,但就刚才那个阉人,我就算瘫了也能揍他十个。”

    “您是什么时候跟上我的?”

    “自打你从中山后街拐到正街之上,老夫就盯住你了。”

    “那您刚才怎么不出手呢?还让我白承了李乐安一个人情……”

    “李登到底是她爹还是你爹啊?一笔小账都算的这么清楚。老夫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以后你们俩的破事,还多着呢。”

    沈归听完低头不语,手中摩挲着惊雷剑鞘,心中滋味极其复杂。

    “别愣着了,你知道自己现在最为要紧的是什么吗?”

    沈归一脸茫然的抬头:

    “收拾巴格?”

    刘半仙反手又给了他右脸一个小耳光:

    “你这身上都是剑伤,脸也花成这样,还想着收拾巴格?那老头要是看见你这副德行,还以为你是去求饶的呢。既然身上有伤,最重要的当然是治伤呀!”

    “哦,那好。我认识孙白芷,咱们现在就去?”

    “别看你人笨,胆子可不小!你知道孙白芷治死了多少人吗?你还敢去找这晦气?”

    “那您的意思呢?”

    “你这么严重的伤,哪能跑那么远啊?就这吧。”

    刘半仙说完,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铺面,上面正挂着个金字大匾:

17.大仇得报

    当初沈归循着十四留下的粉迹,便偷偷潜入过回春医馆内,所以他当然知道,刘半仙指的就是那间李府大小姐的医馆。

    “刘天师、刘半仙,您这可是要我把刚吐出来的再吃回去啊!”

    沈归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

    “别不要脸啊,你什么时候把人家吃下去了?如今你们的关系与刚才不同,刚才你是负心郎,她是哀怨女;现在你再看看自己,混的比你那叫花子师父还惨,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人家是大夫,你就是一个求人家救命的病人,咋还有闲心动这花花肠子呢?”

    刘半仙说完,收起了卦幡,顺手摆在了旁边代写书信的秀才身边,这秀才也没说话,接过来就平放到自己身后,一看就是经过了长时间的配合。

    刘半仙又绕着沈归周身走了几步,故作感慨的叹道:

    “你还别说,以前我一直不太服伍乘风那个臭要饭的,但是今日一见他这个徒弟,倒还真有那么点佩服他了。”

    沈归手上略微整理着自己不堪的衣衫,嘴边顺口问道:

    “佩服他什么?”

    “嘿,就佩服他教出你这么个徒弟。”说到这里顿了顿,刘半仙眼神带着欣赏的打量了几个来回,又接着说道

    “虽然从武艺上讲,你得算得上是眼瞎耳聋鼻塞口哑……”

    虽说沈归这么多年,也没有照着典籍经谱演练过,但身体也是经过了长期打熬,再加上林思忧的萨满秘药,就身体感官和反应速度来说,都是沈归最为得意的地方。眼下刘半仙这么一说,沈归立刻开口求教:

    “哦?怎么讲?”

    “眼瞎耳聋鼻塞口哑,就是一窍不通了呗”

    被调戏的沈归立刻在心里默默的赌咒:再嘴欠我就是条狗。

    直钩钓鱼的刘半仙,发出了鸭子一般‘嘎嘎’的笑声,平复情绪之后又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到:

    “我佩服的,是老叫花子这份收徒的眼力。你看看,你才跟他学了多久啊,好好一个王府子弟成了这副模样,在乞丐一行里绝对算得上是天赋高的。小沈,不负师恩呐!”

    说完单挑大指,一脸钦佩的揶揄着沈归。

    沈归也不理他,活动了几下,见伤口没有太大问题,便自顾自地朝着孙家医馆方向走去。

    刘半仙上前一大步,右手直接扣住了沈归的手腕,伸拇指按在脉门之上,立刻麻了沈归的半边身子。

    “哎哎哎半仙天师前辈,我都这样了您就让我看病去吧,这剑伤虽然不疼,但它特别痒啊!”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痒吗?那是因为单清泉那柄迷离软剑,一向都是喂毒的。你不觉得疼痛,是因为被毒药所麻,而伤口发痒,就是毒已入了肺腑之中。你要是走那么远,毒气攻心,可大罗金仙都难就了。”

    沈归听完他这些胡说八道,眼泪都快留下来了。虽然心中把那个不男不女的单清泉骂了千百遍,但也是跟着刘半仙亦步亦趋地,走到了‘回春医馆’门前。

    医馆前堂已经大致整修完毕,本就是丞相府家的宅子,原本做工用料都是上等,如今略微修葺清理一番,已能初见了医馆的模样。待新添置的柜椅家具一到,就可以开门接诊了。此时后宅的翻修工作正在进行,沈归与刘半仙二人,耳边已经全是锛凿斧锯之声,震耳欲聋。

    刘半仙上前,拍了拍一脸麻木的小伙计:

    “小哥,麻烦您把坐堂的大夫请出来,来病人了!”

    “什么?”

    “叫大夫!有病人!”

    “还没开张呢!”

    “急病,马上要死!”

    说到这,刘半仙左手微微一动,沈归的腿骨立刻传来一阵剧痛,立刻扑倒在地。

    “快去请大夫!不行了!”

    刘半仙的话他虽然没听清,但见沈归‘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但也知道是出了问题,便赶忙跑回后堂。

    没过一会,就由后堂走出了一位姑娘。圆圆的小脸,五官十分清晰,鼻头脸颊间还带着些婴儿肥,一张小嘴也嘟的很高,虽然双眼肿的像桃一样,但还是挡不住惹眼的睫毛,又长又翘。

    李乐安一回到医馆,便扑进了内诊室哇哇大哭起来,好在后堂还有工匠正在翻修房子,什么声音都会被震耳欲聋的噪音所挡,可以让自己哭的是又痛快又安心。没过一会,那新雇的学徒就冲了进来,才说几句就发现噪音太大,便先指了指外堂,自己‘噗通’一声就躺到了地上。

    李乐安一看便明白过来:外面来了疾病患者,此时已经昏死过去了。本着医者父母心的原则,也顾不得自己哭肿的双眼,胡乱用衣袖抹了抹脸,便跑到了正厅。

    “他怎么了?只受了三剑,会伤的那么重吗?”

    李乐安一眼便看见趴在地上的沈归,小嘴撅的更高了。发现问话被噪音所掩,便朝着跟出来的小学徒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后堂,没过多久,后面便再也没有噪音传出来了。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这会怎么就昏死过去了?”

    怨归怨,恨归恨,但作为一个大夫,李乐安还是先关切起病人的身体状况来。

    沈归一听“昏死”二字,顿时心中大喜。本来二人刚刚闹过一场,自己又被刘半仙拖来这里,就十分不好意思。此时一见李乐安误会,所幸直接闭眼装死,好歹也先过了这令人尴尬的场面。

    刘半仙一脸的焦急,指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沈归:

    “我也不知道啊,就你们刚才散了之后,这小公子就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了。老头子我打听到,你们回春医馆是最近的医馆,这才把他拖到这来。”

    李乐安听完也没接话,走到沈归附近,并没有伸手触碰。先是由上到下的观察了一遍,这才伸手扣住了沈归的脉门:

    “脉像平和,气息悠长柔软,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说完指着刘半仙与小学徒的:帮我把他翻过来。

    刘半仙面上装出一副费力的样子来,手上却暗中使劲掐了一下沈归。沈归则紧咬牙关继续装死。

    “背部的剑伤没什么问题,胸前的剑伤只是略深,难道是引得风毒入里呢?可他身体既没有发热,也没有抽搐,这症状表里不合呀。”

    李乐安满面的疑惑,仔细的看着沈归。这一观察不要紧,她却看出了些许端倪来:沈归不但两鬓有汗,身体还有几不可见的细微动作。于是她刻意大喊一声:“大黄!把医箱拿来。”

    小学徒大黄在内堂转了个圈,便抱出一个精巧的药箱来。李乐安拿出针包,取一根通窍的四寸大针在手,使劲地甩着胳膊,嘴里还朝着看热闹的刘半仙说:

    “老先生,我这一针下去,若是管用的话,那人就算是活了。”

    钓鱼高手刘半仙顿时心领神会的问道:

    “若是不管用呢?”

    “那就顺手埋了!”

    说完,双手紧攥大针,使出了一手“月兔捣药”,紧闭着双眼朝沈归扎了下去。

    沈归听完就心知败露,急忙一个懒驴打滚,躲开了“玉兔李乐安”的攻势。见李乐安正捏着几根毫针向自己扑来,急忙转身要躲……

    “啪!”

    沈归再一次应声而倒,始作俑者刘半仙笑着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李小姐请随意。”

    李乐安虽然武艺稀松,但此时面对被制住的沈归,已不亚于达摩转世。

    她怎么也没想到,只过了半个时辰,便已大仇得报。

18.出尔反尔

    最近一段时间,代萨满巴格感觉十分倒霉:本以为是顺理成章的代萨满之位,可上到当朝天子下到贩夫走卒,竟然没有一个人拿自己当回事的;本是以自降身份亲自为丞相门下走狗治病为代价,才换来的新萨满教总坛宅院,也被李登那个奸商出尔反尔的换到了北城。巴格有些懊恼,明明是脖子都已经入土的年纪,还要为了萨满教的未来劳心费力,如今还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如今巴格正在奉京北城,被李登强行交换的这所宅子里生闷气。身旁一个也做萨满模样打扮的中年男子出言道:

    “代萨满无需如此生气。虽那李登出尔反尔,但好歹还是给教中补偿了这所宅子,而且比原来的那所宅子,还要大出一半,也算是他有心了。”

    “有心个屁!;李登就是个无信的奸商,他是拿这个破宅子糊弄我们萨满教呢!我为何非要河中大街那间你不知道吗?若是在河中大街开设总坛,能彰显出雄厚的实力不说,也更方便宣传,有利于吸引达官显贵成为信徒;如今可倒好,李登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就把我们赶到了北城门边!把总坛设在北城,能吸引什么信徒?这北城门是走渣土车和粪车的!附近住的不是穷人就是苦力,我要他们有什么用?”

    这中年男子忧心巴格的身体,刻意放慢了回话的语速,想要稳定巴格的情绪:

    “我们萨满一教,自古都没有束缚教众信徒的规矩存在。可今时不同往日,这幽北三路的富商官员,不是改信了玄岳道宫,便是改信了南林禅宗,萨满教的威望早已经日薄西山了。而大萨满林思忧又不问教中事物近二十年,整个萨满教已到了大厦将倾的地步,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这一点,我们心中都是明白的紧。”

    巴格听完他这席话,也略微稳住了情绪,几个深呼吸后叹道:

    “如今老夫已是耄耋之年,还会有什么看不开的呢?我此番既不是为了争权,也不为了夺利,实在是这历代萨满的心血,不能毁在我们这代人手里啊!我若是也放任不管,不出十年,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萨满教了。我倒是无所谓啊,可那时你们这些还活着的人,该怎么办啊?”

    正在巴格满腹牢骚的表明心迹之时,由院面传来一声鸟叫,这中年男子急忙走了出去,片刻又回到巴格身边,仔细思量后开口:

    “李登原本许给我们的那所宅子,如今给了他的女儿李乐安。”

    “她?一个女娃娃要那么大间宅子做什么?”

    “恩……好像是……开医馆。”

    ‘哗啦’

    刚刚平息火气的巴格立刻把案桌掀翻在地:

    “她一个幽北人,不信萨满信岐黄,已经是数典忘祖,如今还把医馆开在了我的头上,真是欺人太甚!文道你去打听清楚,我要知道那女娃是谁教出来的。孙白术他有个御医的头衔,确实得让他三分,可莫非连一个女娃都治不了吗?李登!这次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说完,又指着被他叫做文道的中年男子:

    “你让人给我盯紧了,开张之后谁敢去她医馆,就把脖子给抹了!我要让奉京城的达官显贵都知道,习学岐黄之道的人,无论是他孙白芷还是李乐安,全都是要命的妖邪之人!”

    文道听完巴格的吩咐,面色上欲言又止。

    “说!”

    “其实,今天已经有人去过了。”

    “谁?”

    “您大概也知道,就是李玄鱼大萨满救回来的死婴,太白飞虎郭云松的亲外孙,沈归。”

    “爱谁谁,弄死弄死,统统给我弄死!”

    “他除了今日去过回春医馆外,之前还去过一次相府……”

    “等等!你说那女娃开的医馆叫个什么?”

    “大牌匾上写的是回春医馆啊,这不会有错。”

    “那就是了,林思忧!这女娃肯定是林思忧的徒弟。这下好了,全都凑在一起,也省得我们麻烦。”

    巴格本来的气急败坏,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冷静,从浑浊的双眼中射出阴冷的目光,看的何文道浑身打了一个冷颤,过了好久才语带犹豫的问:

    “那代萨满您的意思是?”

    “杀!”

    “那李家大小姐呢?”

    “先杀她!”

    在初春时节,由这城北的大宅中,有道弥漫着远古气息的杀意,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地处河中大街的回春药铺门前,刘半仙正跟在不停吵嘴的沈李二人身后,悠然的走着。落日的余晖映在三人身上,影子也被拉扯的极长。

    “这样吧事儿精,我家后院中有之前主人留下的兽棚,你过去挑只自己喜欢的,全当给你赔罪了!”

    “你都穷的当街要饭了,家里还有后院?怕是住在破土地庙里吧?”

    三人说笑间走进了齐返置办的宅子中。此时傅忆正站在养着金鱼的瓦缸前钓鱼,手中攥着一根木棒,顶端绑着一节麻绳,绳上也没拴鱼钩,就像一把哄孩子玩的自制钓竿。

    “小忆你有这么无聊吗?”

    沈归带着李乐安和刘半仙踏来到瓦缸前,看了一会才问向傅忆。

    傅忆来回甩着木棍上绑着的麻绳:

    “十四走了,我一个人呆着又没什么意思。刚看了会书,眼睛有些疼,就来院里消遣消遣。”

    “走,跟我们去兽棚,给“事儿精”挑一只好看的。”

    待四人从兽棚走出后,天色已是漆黑一片。李乐安怀中抱着一只雪兔,满心欢喜的逗弄着,沈归却一直在撇嘴:

    “别怪我没事先说明啊,以前我住在太白山的时候,经常在山林里遇见这东西。这兔子虽然毛色会随着季节而变化,十分稀罕。但体型可要比普通兔子大得多。”

    李乐安翻了一个白眼:“那怎么了?”

    沈归冷笑着说:

    “体型大就吃得多,吃得多呢,自然就拉得多。你可别养几天又给我送回来啊。”

    李乐安刚要反驳,突然有根羽箭打着呼哨,自黑夜中射出,瞬间便扎在李乐安怀中的雪兔身上。毫无意外,这只李乐安还没抱熟的小雪兔,两腿使劲一蹬,便咽了气……

    “快退!”

    沈归立刻飞身上前,一手拉着寻找射箭之人的傅忆,一手拉着愣在当场的李乐安,连推带搡的回到了兽棚之中,而刚才一直笑而不语的刘半仙,已经不见了踪迹。

    “傅忆你是不是傻啊?明显有埋伏你还傻站在那,等着变刺猬呢?

    三人刚在窗下蹲稳,沈归便教训起傅忆。

    “我就是想看看哪来的箭,而且就一根,不也扎到兔子身上了吗?”

    “照你那意思,这射箭的人,是来刺杀兔子的呗?”

    “我不是想去把人揪出来吗?”

    傅忆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蝗虫过境一般的噼啪声,有些箭枝也顺着窗口射入了兽棚之内。

    “看见了没?下次过过脑子,人家用响哨箭,那是为了给在黑暗之中,给其他人定位用的。”

    说完,又回头看了看正抱着兔子尸体,哭的昏天黑地的李乐安说:

    “我说事儿精,这是冲你还是冲我啊?”

    “呜~肯定是冲你啊~呜~我是那么容易欺负的吗!~”

    “那怎么头一箭奔你来了?”

    “呜~这群人箭术也太差了!”

    李乐安以为是单清泉回家跟李登报告之后,这才来教训沈归的。

    伏在院墙上的黑衣人,发现众人慌作一团,也是大喜:

    “中了!”

19.急转直下

    是的,这个射出响箭之人,正是领了代萨满巴格之命,前来料理沈归与李乐安的萨满卫队长——代号烈炎。

    由烈炎的萨满卫身份便可以看出,巴格这个代萨满,做的有多么可怜了。萨满教历史悠久,据传发源地就在幽北三路,同时在漠北草原、吐蕃、西域等地,也都有着大批萨满教信徒。可就是这样一个庞大教派的当家人,想要做点偷鸡摸狗的脏事,唯一能够使唤的,还是自己仅有的十三名护卫。

    烈炎由远处观察发现:先是自己一箭正中目标人物李乐安的胸腹,随即对方发生大乱,由另一个目标人物沈归拖拽着进了屋中,自然认为自己一箭中地,这才低声喝彩:“中了!”

    随即发出萨满卫间的联络信号,其余众人也纷纷张弓搭箭,虽谈不到遮天蔽日,但也绝对称得上是箭如雨下了。

    而躲在屋内的三人,此时正背靠着窗户聊天。

    沈归看着头上飞过的箭枝,满腹疑问:

    “要说你们李家,与我那要饭的师傅倒有些相似之处啊。”

    李乐安难过的抱着“兔子串”,流着眼泪说:

    “没听过丞相和乞丐能有什么相似的。”

    “你家雇人好像也都喜欢挑些残障人士啊!你看外面那几个射箭的,这么近的距离也能射到兔子身上。莫非他们是来我家打猎的吗?”

    傅忆听着沈归的话越来越没正经,急忙开口打断:

    “我说二位,能不能有点正紧的?要说头箭是他射歪了,还算有那么点可能,可现在又来一阵箭雨,分明就是不想留活口啊!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虽然我还不清楚;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我这个小人物肯定是被你们俩连累的倒霉蛋。”

    沈归看着一头被流箭刺入脖颈的梅花鹿,也不顾哭的差点被背过气去的李乐安,自己舔了舔嘴唇:

    “一会去把宋行舟请来,每人来碗三鲜鹿茸羮。这么新鲜的材料可不好找了。”

    李乐安把兔子的尸体放在身边,然后拼命的捶打着“灭绝人性”的沈归,沈归握住她雪白的小手,语气轻柔的说:

    “逝者如斯,姑娘就不要难过了。小鹿已经去了,就不要在让它死无葬身之地了,在下体内有座五脏庙,用来超度……”

    “别闹了,箭停了!”

    沈归恋恋不舍的放开柔荑,仔细倾听屋外的声音:

    “这些偷鸡摸狗之辈,行事方式倒是很统一啊。先是箭雨覆盖,而后再一拥而上,即没魄力也没效果,真是太怂了。”

    说完,翻身拿起了李乐安身边的春雨,又顺手点了点她圆润的鼻尖:

    “在这老老实实呆着啊!等我料理了他们,再给你挑一只运气好的。”说完,豪气干云地踢开木门,面上先是一愣,随后面带笑意的说到:

    “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龙潭虎穴呢,敢情就这么几个人啊。”

    说罢挺剑上前,三招之内便被萨满卫队长烈炎放倒在地。烈炎一只脚都踩在了沈归的手腕上,还是满脸不可思议的问着身后的人:

    “这人没病吧?光看他出门那架势,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绝顶高手呢?敢情就这玩意儿啊?”说完,探手揪起沈归的头发,以探究的口吻说道:“小兄弟,你是怎么想的呢?”

    沈归趴在地上,感受手腕传来那泰山压顶一般的力量,也就放弃了挣扎。最近他时运不济到了极点,所以面对接踵而至的霉运,早就麻木了。此时再次受辱,竟然没什么感觉了。

    “我就说你一窍不通吧?知不知道你自己有几斤几两啊?欺负普通人欺负惯了,还觉得自己是个武林高手了?如今让人家踩的跟只癞蛤蟆一样,有没有想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呀?”

    早没了踪迹的刘半仙,此时不知从哪转了出来,一边嘲笑着沈归,一边朝着烈炎的方向走来。

    “老头你给我站那,没瞧见我们正在办事吗??”

    由萨满卫中走出一个肌肉虬扎的壮汉,瓮声瓮气的朝着刘半仙喊到。

    “你别嚷嚷,我只是岁数大,又不聋!”

    刘半仙看着壮汉伸过来巨蟒一般的胳膊,抬起自己枯枝一样细弱的左臂,轻飘飘向外一架。一快一慢,一粗一细的两条臂膀在空中仅仅接触一瞬,众人只见那壮汉,整个身体犹如陀螺般倒飞出去,先是凌空转了几个圈,摔在地上之后就像一节原木似得越滚越远,最后消失在众人眼中后,就由前院水榭边传来了‘咚’的一声……

    烈火抬起了踏在沈归腕上的脚,语带迟疑的问道:

    “这位前辈,此事……与您可有什么干系?”

    刘半仙也不答话,只是用脏兮兮的布鞋踹了一脚正躺在地上装死的沈归:

    “嘿~嘿!起来,不用装死了。谁打的你,你再去打回来不就完了?”

    狗啃泥一样趴着的沈归听完,瓮声瓮气的回答道:

    “我要是打得过早就打了……算了,你别管了……我已经习惯了。”

    “呸,没出息的狗东西。”

    刘半仙狠狠的啐了沈归一口,然后抬头看向萨满卫:

    “刚才那个大块头都走了,你们还杵在这等雷劈呢?”

    烈炎先回过头看了看那壮汉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笑着对老乞丐说:

    “既然我们几人是一起来的,也总得一起回去不是?既然我那槐树兄弟是被您请出去的,那还得劳烦您老人家再辛苦辛苦,把我们剩下的十二个人也送出去。”说罢,烈火先从怀里拿出了一盘链子鞭来,又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刘半仙见烈炎的武器,是一盘十三节链子鞭,瞬间便笑弯了腰,还用脚尖不停点着趴在地上的沈归肋骨处:

    “嘿!现在这些年轻人,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刚才我见这娃娃嘴上虽然客气,但没一句让人的话,还当他也是个老江湖呢;现在一亮家伙算是彻底把我震住了——嘿我说娃娃,你看上去是个老爷们,怎么练的是女人的家伙呢?”

    沈归被他没轻没重的几脚踢在了肋骨上,这才不情不愿的坐起身子,嘴里嘟囔着:

    “以前我们家附近的老头老太太,也有使这玩意儿的,人家那上下翻飞的还带响,随便挑一个来都比他玩的溜!”

    烈炎一听就生气了,手中铁鞭一抖,在半空中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啪’!小子!你刚才还是死狗一样被我踩在脚下,如今仗着有个老头给自己撑腰,居然还的抖起来了!真是不知羞耻!”

    沈归呆滞的看着他,机械的拍了拍手:

    “恩,离近了听,你这声音,是比那些老头老太太玩的响!”

    烈炎不知沈归只是实话实说,全当他是在羞辱自己。于是也不再多言,身体向前拖鞭在后,腰腹暗自运起丹田真气,打算先一鞭料理了沈归,再与那个怪老头纠缠……

    “动手也不先说一声‘看鞭’,一点江湖规矩都不讲了,真是上吊之前脱裤子——你是既不要命,也不要脸呐!什么玩意儿,呸!”

    刘半仙看着烈炎手中的铁鞭朝沈归飞去,脸上没有半分焦急之色,先是朝着烈炎脸上吐了一口口水,下个瞬间便已经来在了他的身侧……

    “看掌!”

    二字出唇,一掌便同时击在烈炎左肋之上。而甩鞭高手烈炎,此时已经在半空中旋转飞舞。他那盘原本上下翻飞的铁鞭,此时正紧紧地缠绕在自己身上。

20.天灵初显

    刘半仙手搭凉棚,看着从月亮门低空螺旋飞出的烈炎,吹了一声极为标准的口哨,一副街面上老派流氓的嘴脸,教科书一般标准:

    “嚯!气性还真不小,刚说上吊立刻就把自己捆了个结实!他平时脾气也这么大吗?”

    一句风凉话说完,刘半仙眯着眼睛看着剩下的十一个人,猛掐了几下手指,语气带上了些许寒意:

    “据老夫掐指算来,尔等众人,今日皆有血光之灾。”

    说罢左手向外一招,沈归那柄被打落的春雨长剑,便被他凭空吸入掌中握紧,随即左臂内旋,手心向上,手中春雨寒光闪过,便使出一记最为普通的反手撩剑。

    因为刘半仙与众人的距离很远,哪怕春雨剑身再凭空长出三倍,也不能伤及分毫。众人见他一招撩剑使出,都是一头雾水,只是身处最前方的雷公,那副矮小瘦弱的身形已是僵硬的一动不动了。

    随即萨满卫众人便听见雷公前方,有石板碎裂之声传来。年纪最小的萨满卫——霓虹,急忙上前探查。只见在刘半仙与雷公之间,原本由整块材料铺成石板路上,凭空出现了一条一丈长的碎石路来。霓虹再转头看向雷公,只见他胸前的衣服已经全部破开;原本从额间垂下的几缕乱发,此时也不见了踪影。而雷公脸上满是冷汗,神色间尽是惊恐弥漫。

    “这……这……这难道就是剑气!你是青芒剑神的弟子!”

    刘半仙听完,先是极有表演欲的挽了一个花哨的剑花,而后才收剑入鞘:

    “哎呦?这还有个漂亮小姑娘呀?小姑娘你看清楚,老夫我要比岳海山还大上二十岁呢!我的身份呢,怕你是一时半会也弄不明白,要不然你就留下来吧?听刘爷爷给你讲讲我当年闯荡江湖的奇闻异事,怎么样?”

    霓虹直把头摇的拨浪鼓一样,整个人都缩到了不停颤抖的雷公身后,只露出了一个脑袋,好奇的打量着老不正经的刘半仙。

    被霓虹一碰才回过神的雷公,吞下了好大的一口口水,喉咙发出了咕噜一声:

    “谢过老前辈不杀之恩,我们这就走。”

    说罢,一脸惶恐的拽着身后的霓虹,慌慌张张的把其他人都半赶半轰地推向前院方向。

    “慢~着~”

    刘半仙慢悠悠的招呼了一句。

    “是!在呢!没走!您吩咐!”

    雷公就像触电一般定在当场,僵硬的回过身来,嘴里应着话,不住地朝着刘半仙鞠躬。

    “回去跟你们主子说,在这里的人,我刘半仙保了。要是他有别的意思,老夫我也愿意亲自去府上,为他卜个吉凶。”

    “是,一定转告,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刘半仙看他这副被吓破苦胆的模样,噗嗤一乐,然后摆了摆手,说了句:“滚吧。”雷公便如蒙大赦般落荒而逃,走到前院还顺手带走了两个人——一个是刚爬上岸,正在不停呕水的壮汉槐树;另一个则是被槐树拽上岸,正在观察思索解开铁鞭方法的烈炎。

    “嘿,你躺地上挺长时间了,不凉吗?春天的地气可不是闹着玩的。”刘半仙看着一脸失魂落魄的沈归说着:“不就是挨顿打吗?许你打人怎么就不许你挨揍了呢?看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这事儿也……啊,是有点丢人,但也没外人瞧见啊?你看那几个人,都让我吓成什么样了,还哪敢乱说啊!”

    沈归机械的抬头,用目光引着刘半仙向兽棚看去。只见被箭雨射破的窗子上,露出一男一女两个大脑袋,正朝着这边看的目不转睛。

    刘半仙挠了挠头:

    “要不然老夫帮你把他俩也灭了口?”

    沈归意兴阑珊的转过头来,看着方才刘半仙那道气吞山河的剑式,在石板路上留下的痕迹,用感觉十分疲惫的语气说:

    “这间宅子我还一天都没住过。不管怎么说,这石板你都得给我赔了。”

    湿漉漉的队长烈炎,带着垂头丧气的十二萨满卫,回到了位于城南平民居住区的小院中。

    “云雾你轻点揉,我那链子鞭可是精钢打造的,有多大威力你又不是不知道!”

    此时正在烈炎身后,正在用药酒为他揉散淤血。一听见他这么说,扬起巴掌就拍在了一片青紫之上:

    “你那链子鞭有多大威力,现在你自己最清楚了。你现在满身都是淤血青紫,要是不用力,药力哪能行的开啊。你要是嫌我手艺次,那送你去孙家医馆?让孙白芷孙神医给你瞧瞧?”

    “我就随口一说你别生气啊!不过闹个口角而已,至于把我往死路上逼么?对了,你们把活做干净了吗?怎么没看见起火啊?我都说了一百次了,杀人放火是两个步骤。杀人是为了达到目的,放火是为了毁尸灭迹。你们每次都顾头不顾尾,我一说你们,你们就说我唠叨,你说我要是都不……”

    雷公自打回到院中,整个人就进入了呆滞状态。此时听见烈炎絮絮叨叨的数落着众人,瞬间就把被吓掉的三魂七魄全找了回来,连说带比划地手舞足蹈起来:

    “快闭嘴吧你!还杀人放火,就是放火也得是人家放!那老头可是天灵脉者,那剑气——唰;那石板——啪嚓;我这头发我这衣裳——撕啦……”

    霓虹使劲的把雷公不停挥舞的双臂按了下来:

    “你这么说他能听懂就有鬼了!多简单的事你这又唱又跳的,疯了?”她对雷公说完,又看着烈炎说:

    “还好你那开始那一箭射的准,不然这次就算彻底栽了。那老头八成是天灵脉者,根本就不是咱们能抵挡的……”

    听见天灵脉,雷公又使劲的挥了一下胳膊,霓虹连忙用手死死的捂着他的嘴:

    “对对对,特厉害,你平静点!烈炎啊,这事咱们真干不了,人家有天灵脉者护着,谁能近身啊?就是岳海山从棺材里爬出来,也未见得能把人家怎么样了。依我看呢,代萨满吩咐的这事儿,那就算是八月底的麦子——”

    烈炎龇牙咧嘴的问道:“怎么讲?”

    “彻底黄喽”

    反观另一边,被霓虹姑娘判了死刑的李乐安,此时正小心翼翼地安慰面如死灰的沈归。她一改往日的暴躁脾气,用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的语气,轻轻柔柔的说:

    “沈归呀~你不要这样子嘛~你刚才一个人仗剑而立,看上去还是很英武的。那武功不好,咱们可以再练嘛~可要是堕了志气,可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呀~”

    而一旁的傅忆,自小便被他那个甩手总督的爹,训练出了职业病,看着被刘半仙一道剑气斩出的碎石板,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这得多少银子呀!齐胖子看见准得疯了。要不然以后用三合土随便凑合凑合吧。这样以后再来杀手,也省的糟践东西……沈少爷啊,沈公子!听我一句劝吧,知道家里和自己的人缘都不太好,就别这么着急置办家业了呗?”

    就在众人各说各话之时,由院墙外翻进一个人来。这人刚在院中站稳,就双眼发直的看着地上那道剑痕,许久之后,才用怪异的语气开口:

    “小姐,天色晚了,相爷让我来接您回家……”说到这,单清泉看了看李乐安,之间她身边正摆着一只雪兔尸体,身上还插着那枝响箭。”

    “您刚才和沈归……出城游猎去了?”

    单清泉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两位小冤家。

21.道化清泉

    瞬间找到了救命稻草的李乐安,猛地站起身来,指着去而复返的单清泉说:

    “怪他怪他!要不是他先把你打成重伤,你是肯定不会落败的!”一边说着,还一边朝单清泉使劲地挤眼睛。可惜单清泉有些木讷,未能领会求中三昧。

    “大小姐,我刚才就只是划破了他一层油皮而已,血都流不了几滴;何况我自己身上也有很严重的内伤,怎么可能……”

    刘半仙闻言身形微动,伸出一臂朝单清泉的手腕探去。单清泉立刻撤步抵挡,但只是眨眼的功夫,已经被身后攀来的一只干枯手掌捏住了喉头,而右手的手腕处,也同时被掐住了脉门:

    轻而易举拿住单清泉的刘半仙,此时操着训狗一般的语气,柔和的说:

    “乖一点,不闹啊!我先来给你瞧瞧内伤……恩,原来是练岔了气伤了宗筋,就这么点小伤也值得你说的那么严重?”

    单清泉一听刘半仙此言,先是面色一怔,接着双目闪出激动的光芒:

    “前辈!小人刚才一见那剑气之痕,就已心下有所疑惑。没想到是您这位不露相的真人所为!小人这伤,在您这般天人看来,定然只是小疾,还望前辈不吝出手相救,我……我……”

    说到这里,自小便饱受隐伤之苦的单清泉,怎么都想不到,能在此时此地遇到一个复原的希望。他与二师兄陆向寅不同,虽同出玄岳道宫一门,但陆向寅是自愿净身,甘为宣德帝走狗的师门叛徒;而反观单清泉,作为玄岳三杰中年纪最轻的一个,自小便展露出超过众人的武道天赋,所以年仅七岁之时,便成为自玄岳道宫立派以来,名号最响的天才,甚至还有人给他封了一个名号——“道祖衣钵化清泉”,赞他为玄虚道君转世之人,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单清泉本是玄岳山下一名樵夫的儿子。那一年父亲被猛兽所伤,自幼丧母的单清泉,才刚会跑就成了孤儿。后来玄岳道宫伙房的大师傅听说了这件事,念在平日与单清泉之父有旧,便把这个孤儿带回山上收养起来。单清泉自小便机灵过人,没过多久,便被玄虚道君座下二弟子——南阳真人收入门墙之下,成为玄岳门人。

    可惜好景不长,他被南阳真人收下还没几天,江湖上便传出他的二师兄,陆向寅自我阉割入宫,甘为幽北颜家走狗,这直接导致南阳真人愧对祖师,先是在三清洞炼心阵闭关十年,出关后便立刻跳入万丈悬崖以下。

    所以单清泉真正的授业恩师,其实是他的三师兄,也就是玄虚道宫现任掌教——无量真人。

    但是在他心中,对南阳真人这个名义上的师父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也正因如此,在陆向寅叛门间接害死师傅后,年纪尚青的单清泉,就由一个无忧无虑的武学奇才,变成了日夜苦练的武痴。

    心中带着对陆向寅欺师灭祖的恨,又被人架上“道祖衣钵化清泉”的名号,急于报仇只求速成的他,自然也就练岔了气息,年纪轻轻伤了宗筋,变成了一副不男不女的鬼样子。

    这世间的事情往往都很奇怪,本与陆向寅有着弑师之恨的他,到头来竟然落得与仇人一个下场。

    单清泉不明白,自己平日里待人和善,门派里上到前辈师兄,下到迎门道童都对他礼遇有加,赞美与讨好的话整日间不绝于耳;如今自己不过是练攻练伤了身子,为何往日里的赞美吹捧瞬间就变为了嘲笑疏远呢?

    终于有一天,单清泉被难听的闲言碎语彻底惹恼,想要出手教训一个以前与自己最为要好的师弟,但自己根本无法调动内息,反而落得被师弟随手一掌掀飞,吐血倒地。恶毒的言语要比打在身上的一掌要痛苦的多,单清泉终于来到了如师如父的南阳真人剑冢之前,他想要仿效仙师,也在三清洞前的悬崖边纵身一跃,好歹也落个清净,但就在此时,身后一只大手捏住了自己的肩膀。

    单清泉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那名为师兄,实为师父的无量真人:

    “清泉啊,你想去寻师父,我也不拦你。三师兄想告诉你的是,每人都有自己必须要修的道,躲是躲不开的。你师父之所以由此处跃下,并不是世人以为的那般,是他无法战胜愧对师祖的心魔。他这一跃,而是在为日后的玄岳道宫弟子斩断恩仇。师兄他在炼心阵十载悟道,若是仍心有不甘,又怎么会写下遗命,在炼心阵前立下剑冢呢?”

    单清泉在生死之间徘徊一瞬,如今再见师兄慈祥的面目,直哭了一个泣不成声,一个清晰的音都发不出来,眼泪鼻涕全糊在无量真人那一袭青白的道袍之上,那怪异的哭声犹如一只思春的野猫,从这风景如画的玄岳后山顶上,传开了好远。

    “小师弟啊,你是我玄岳道宫五百年来最杰出的武道天才。我本以为你与关师兄二人,可以分别承袭祖师的道法与武艺两道。可如今你这伤……看来是师兄浅薄了。后山的大阵名曰炼心,可本是天之骄子的你,哪会有什么心魔,又谈何炼心呢?去吧,去那人世间走一遭,以自己的躯壳,去亲身体会那些彻骨之痛吧。”

    于是,被师父拦回的单清泉,回到了寝房之内。在周围一片的讥讽笑骂之中,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又取下了刻有自己名字的净莲牌,顺手丢入炉中烧了个干净,随后背起包袱,下山去了。

    这些年,单清泉这副有伤的身子不知给他带来了多少羞辱,从最开始的愤怒、羞愧,变为天长日久后的麻木、平淡,其中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直到遇见了不以自己身体为意的李登,相见恨晚之下,便随他回到了幽北三路。当然,与李登同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陆向寅,也在那奉京的皇城之中。

    按理说,单清泉饱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苦,早已对自己的隐伤不再报什么希望了。但如今眼见只有天灵脉者才能外放的剑气痕迹在先,又得天灵脉者亲口确认在后,不禁悲从中来,刚刚开口已是满面泪痕。

    刘半仙见他这副激动的神情,不禁伸手拍了拍单清泉那不住颤抖的双肩:

    “我是说这伤不大,但又没说我能治!”

    这话一出口,不单是李乐安与单清泉,就连一直都是呆若木鸡状态下的沈归都面带不平之色:

    “就说单姨,虽然这人性差点,也不带你这么开玩笑的啊!治不了你说这么热闹?拿人找乐也得瞧瞧深浅啊!”李乐安和傅忆也纷纷开口指责刘半仙的低级趣味。

    “你们这群孩子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了?老夫只是个占卜算卦的,肯定是治不了啊!但我治不了,并不代表别人也治不了啊!”

    单清泉听着刘半仙的话,脸色本是一片晦暗。但此时一听有人能治,瞬间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急迫的看着刘半仙。

    “你啊,知道不知道最好的大夫是谁啊?”

    单清泉歪着头想了想:

    “江湖盛传,南斗生北斗死,所以应该是南斗婆婆吧?”

    “那你知道南斗婆婆的真名叫什么吗?”

    “不知道……”

    说罢,单清泉扭头看向沈归与李乐安的方向,只见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大喊:

    “林思忧!”

22.南斗门徒

    刘半仙指着单清泉的鼻子说:

    “你说你练伤的到底是胯下宗筋还是那一对招子?就说这对小鸳鸯:你追着砍的沈归,那是林思忧从小养大的;而李乐安这个相府大小姐,又是林思忧的亲传弟子,她那医馆的名字都叫回春。你说你是不是捧着金碗要饭吃。”

    李乐安面色一红,一双小手在背后使劲扯着衣裳,用蚊子一般大小的声音反驳道:

    “谁……谁跟他是小鸳鸯了……”

    沈归却指着李乐安大惊失色:

    “这事儿精能是我婆婆的徒弟?她说到惹是生非,还算个绝顶高手;让她治病?那可真是老寿星吃毒药——嫌命长了!”

    “我可跟着师父学了将近八年!师父说我除了没有回春灵脉,其他的可一样都不比她差!”

    沈归掐着手指头算了一下,立刻高喊道:

    “我说呢!把我和齐雁齐返都轰走,原来是为了教你啊!”

    李乐安得意洋洋的看着沈归,单清泉却有些按捺不住:

    “大小姐……您看我这内伤……”

    “放心,包我身上了!”

    沈归撇了撇嘴:

    “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不治好歹还能留条活命……”

    单清泉看向刘半仙,小心翼翼的问:

    “前辈,我这伤,我们家大小姐真能治?”

    刘半仙微微一笑,手捋颌下白须:

    “这我也没说过……”

    “我说老头你能做个人吗?人家这伤倒地怎么办,痛快点!”

    傅忆实在受不了刘半仙的说话方式,仗着自己不是武林中人,又无求于刘半仙,就直接朝他嚷了起来。

    “刚才不是说了嘛,他这伤只有林思忧的回春圣手能治。所以你若是想请林思忧为你治伤,就得好好伺候这俩孩子了。他林思忧在这世界上,最惦记的可就是这对鸳鸯,他们谁说句话,那都是很有分量的。”

    重燃希望的单清泉与羞红圆脸的李乐安,各怀心事的回了王府,而刚从万念俱灰中走出的沈归,绕着刘半仙不住的画着圈,一边走还一边嘟囔着:

    “邪了门了!人家是天灵脉你也是天灵脉,怎么人家岳海山那么霸气,你就一脸猥琐呢?那么好的天赋随便干点什么,不比在街上蒙人强啊?”

    刘半仙坐在地上,不停磕打着鞋里飞进去的碎石:

    “你懂个屁!谁在江湖上混饭吃,不都会练几手武艺防身用吗?老夫我主业是算卦相面,练武那纯粹为了自保。这样的话,万一哪天算岔了谁,人家来砸我卦摊也不至于挨打啊。”

    这话说的虽然没什么问题,可沈归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他总觉得刘半仙是在捎着自己:

    “那……你看我都这岁数了,还能习武吗?”

    此时沈归脸上虽然很淡然,心里早就开出了一朵大大的期盼之花,这老头可是天灵脉啊!终于看见了一个活的!

    “要说你这孩子吧,真是有点笨。你以为林思忧和老叫花子,为什么都不教你练武啊?那就是怕你学岔了路,所以你近二十年,也一直都在打基础。眼下你筋骨已成,经脉稳固,正是开始习武的好时机!”

    沈归闻言大喜,但有语带疑惑的说:

    “不是都说,得练童子功吗?”

    “是啊,你不是从小练了吗?弯腰压腿站马步,不是还用了人家萨满教秘传的活络药吗?”

    “……可现在我都十八了,怎么想也都迟了点吧”

    “你懂啊?你要是懂还能让人家踩的跟只癞蛤蟆一样?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就得了,怎么那么多废话呢!”

    “好!您天灵脉,您怎么说怎么有理。那咱……开始吧!怎么着?我先来什么?是先来您那个空手吸白刃?还是先来那噼里啪啦的剑气啊?”

    “……哎……要不是林思忧啊,我真是……算了,你先过来……”

    沈归闻言上前两步,走到了刘半仙身前。刘半仙伸出一只手,上下左右的拍打揉搓起来,沈归面带尴尬的说:

    “先说好啊,您要多少束脩银子您直说,但是除了银子以外,可没有别的支付方式啊……”

    刘半仙大喝一声“闭嘴”,挥手一掌拍在了他头顶之上。沈归受此一掌应声倒地,昏死了过去。

    一边傻站着的傅忆,见状使劲的咽了下口水,语气颤颤巍巍的问:

    “这就算死透了吧?前辈,我对您可没意见,我爹也就是个粗人,估计咱两家应该也没什么故交。我呢,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去南康找我爸爸去,咱们爷俩有缘再见啊……”

    说完转身就走,刘半仙却语带疲惫的说:

    “没事儿,我这就是他来了个灌顶大法,他睡会就好了?”

    “灌顶大法……是个什么招式呢?”

    刘半仙瞪了眼满面好奇的傅忆,没好气的说:

    “这你也信?要是来问卦的人,都能是你这脑子,那以后我的买卖,可就好干多了。”

    沈归受他这当头一掌,便昏昏睡去,在梦中周身极为舒畅,一股温暖的气息,自头顶百会穴散开,游走于奇经八脉之间,每一个毛孔仿佛都经过一场洗礼,说不出来的舒服。

    而此时的巴格与何文道,正在奉京北城那处李登“施舍”的院中,听完烈炎的汇报。

    “也真是难为你们了,自古以来,十二萨满卫的职责,都是保护大萨满的安全。而如今因为老夫的琐事,还要你们豁出性命,干那些摆不上台面的事情。老夫我……愧对你们呀。”

    巴格这一番话,听得烈炎与何文道皆是冷汗直流。这些一直跟在巴格身边的人都知道:若是巴格对你大喊大叫,那多半只是为了发泄愤懑而已;若是像现在这般,开始和颜悦色的自我检讨起来,那就代表他已经不再信任你了。

    烈炎使劲张了张嘴,但还是没说出什么来,只简单告了个罪,便转身离去了。何文道仔细的打量着巴格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要不然我去找些外人,再做一次?”

    巴格呵呵一笑,语气温和的说:

    “虽说这次只杀了李乐安一人,但终归是死在沈归的宅中,已经足够挑起李登与林思忧两方之间的血海深仇了。只可惜这趟,没能顺手把沈归那小杂种一并除掉,几日后的祭祖大典上,就要提前布置一番,以防节外生枝了。”

    何文道点了点头,又开口问到:

    “那烈炎他们……”

    “祭祖大典之后,全给我做了。只要封了他们的口,那李登就永远也怀疑不到老夫头上。”

    “可萨满卫的空缺……”

    “孤儿不有的是吗?再挑十三个回来,训练几年就是了。经过如此彻底的换血之后,萨满卫就可以从一面坚固的盾牌,变为一柄杀人利器了。”

    何文道点了点头,走出了城北小院。待出了大门,街上的冷风一吹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全都湿透了。

    “疯了,彻底疯了。”

    何文道摇了摇头,朝着会友楼方向而行,喝酒吃饭去了。

    李单主仆二人,刚回到相府之中,李乐安便飞扑进父亲的怀抱中。

    “老李老李,你让单清泉去找我干嘛呀?是不是想我了?”

    李登没接她这话,先是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李乐安一番,然后语气温和的对她说:“你看,这衣服都脏了,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喝碗粳米粥再睡吧。”

    看着女儿笑嘻嘻的出门之后,李登的五官顿时扭曲起来,他怒不可遏的瞪着单清泉喊道:

    “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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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介绍:
从某些方面来讲,每一个灵魂,都是有意义的。沈归一直都这样认为。他从原本平凡的人生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至此。从而参演了一出大戏。从冰天雪地的幽北,到纸醉金迷的南康;从悠久历史的北燕,到瑰丽神秘的异域;这位来客,曾马过江河。马过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马过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马过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