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谛听收网 一
如果说起与同等级别的武林人士公平交手,那么在沈归行走江湖的这些年之中,大获全胜的先例真可谓是寥寥无几;他不是输在了经验不足的问题上、就是败在了对方那奇思妙想、与花样繁多的小心思、小手腕上;即便碰上实力稍稍逊色自己一筹的人,也经常会在某些意想不到的问题上、瞬间翻车;当然,这也是每一个愣头青、都必须经历的痛苦过程。
要想打人、得先学会挨打;要想骗人,也得先吃上几次大亏;正所谓千年的媳妇熬成婆,家庭关系如是、江湖与武林如是。
而沈归那些曾经以一挡千的光辉战役,最后的下场就更加凄惨了;每次残胜、都免不得要被犹如过境蝗虫一般的敌军,砍的象条松鼠鱼一样花哨;要不是因为他的身体素质还足够硬挺,生命力也还算顽强、医疗资源又足够及时,早已经命丧九泉多时了。
当然,这些个明显是刚刚才饱餐了一顿的流民,对于沈归来说根本就不足为惧;而这位背着刀的谛听走狗罗寅、也对他构不成生命威胁;但如今明面上的沈归、与隐藏在暗处的齐雁、已经被土地公神像下面躲藏的几十个乞儿,彻底钉住了脚跟;只要对方不退,他们兄弟俩就不可能离开此地半步。
既然已经被堵到了退无可退的死胡同里,即便是诡计多端的沈归,又还哪有施展奇谋巧思的空间呢?虽然以一挡千这种史诗级经典战例、谈论起来噱头十足,也令人心驰神往;但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问问长坂坡前的赵子龙、铚邑县外的陈庆之,有谁不是硬着头皮咬着后槽牙、被挤兑到了死胡同里,才索性一头撞向南墙的?能把南墙撞倒、自然是名垂青史,千古流芳的大英雄!而古往今来大多数的人,都是一头撞死在了南墙之上,那也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没有成为英雄的命。
若是能有更稳妥安全的解决方式可选,那些浑身是胆、一往无前的千古名将们,也绝对不会踏上那条崎岖险要的道路上!毕竟对于凡人来说,命,就只有一条而已!
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事。
可这种青史留名天赐良机,沈归却是真的不想要了!
眼下这个名叫罗寅的男子、身手究竟如何还尚在两说;只看那一望无际、浩如烟海的流民队伍,也足够令沈归头疼的了!
从现实的角度出发,即便是手艺最娴熟、经验最丰富的老刽子手行刑,活活把他累吐了血,一天也砍不下几颗脑袋来!这看杀人与看打架一样、都是看起来简单容易的轻活;但真的轮到自己动手之后、才会惊讶的发现这抡刀子杀人、也是件极其繁重的体力活!
沈归的身体素质虽然异于常人、武学修为也属江湖顶尖行列;但他毕竟不是天灵脉者、也没吃过那些评书话本里的天材地宝,除了打架比寻常人厉害之外,也是吃五谷杂粮、躲不开生老病死的普通人而已。所以,即便这成百上千的流民一动不动、伸长了脖子任他肆意宰杀、也足够把沈归活活给累死了!
不过即使沈归自知一但双方交手,自己就免得不得要吃上一顿分量十足的大亏;然而方才见那罗寅在此卖弄口舌之利,他仍然还是不愿意就此服软。当然,这也不是因为沈归长着一架铁打关节的硬骨头、也没有犹如莲花般高洁不屈的纯净灵魂;而是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以他跟谛听双方的过节,即便自己当场跪在地上磕头叫爷爷,这罗寅也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安全离开的;更何况事关重大,他自己一个人也根本就做不了这个主!
自以为机关算尽、胜券在握的罗寅、心情还是相当不错的。他想先以言语羞辱沈归一番、再亲手把他的头颅割下、带回谛听好好炫耀一番;但沈归是什么人物?他的舌头仿佛生下来就能分叉一般!单论骂街的话,即便招揽几十个精英级的泼妇组成联合大军,也未必是他一条舌头一张嘴的敌手;既然这罗寅想要先文斗、再武斗,那沈归又何乐而不为、先打响这当头一炮呢?
如今的罗寅,也发现很难在沈归这里讨到嘴上便宜;放弃了这个念头之后,立刻朝着身后一个瘌痢头的汉子招了招手,又身手指向了沈归这个方向,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而刚刚讨到了口舌之利的沈归、见状讥讽一笑:
“我说姓罗的呀,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你全都不是我的对手;如今又打算在刀枪拳脚上找回点面子来?老话里确实有个东边不亮、西边亮的说法、可那说的也是白天啊,你也不抬头瞧瞧……”
就在沈归喋喋不休唠叨之始,这位来自于谛听的罗寅竟然向后倒退了几步,似笑非笑地走到了人群外围!这个举动倒是第一次令沈归倍感诧异!
若说与人厮杀、那么无论是在两军疆场、还是按照江湖道的老规矩,那也应该是由双方主将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平公正地交手厮杀一场!虽然这个行为有些愚蠢,但确实能够极大程度的鼓舞己方士气、同时打击敌人的信心与气焰。
然而听罗寅刚才话说的非常霸道、气势也烘托到了一个动手厮杀的好时机,本以为接下来应该先是一场单打独斗、然后才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围攻之中;可没想到这个罗寅竟然如此的不顾脸面、连一手都没往前伸过,自己就已经退到了包围圈的外围!
从他呼吸的频率与身体的线条来看、必然也是个身手高明的练家子!可就是这么个大好男儿,非但没有身先士卒出手擒贼、反而选择了作壁上观,这叫个什么做派呢?
“我说罗寅呐,我看你也是个练过三拳两脚的习武之人,怎么如今事到临头,你自己却先缩回去了呢?来来来,光打嘴仗不过瘾,你们今天这些人呐,沈爷我就一勺烩了!不过我得先打你这个主谋,再打他们这些从犯……”
罗寅听到这里,从鼻子里挤出了一个哼字,语带不屑地对沈归说道:
“姓沈的,你还是打住吧你!罗爷我自幼习武,论起拳脚棍棒、刀枪剑戟,哪样的功夫也都不比你软!不过今天我家君上有死命令,你沈归的头颅、罗某是必须要带回去交差的!所以,我也不妨多跟你这个将死之人多讲几句废话。瞧见这些难民了没有?为什么我明明自己就能把你生擒活拿了,还非要花上一笔银子、雇来这么几百号人呢?我自然是想让他们来耗一耗你的锐气与内息了!比起打的一身臭汗来说,罗爷我更愿意花上几两碎银子、直接捡现成的,这样岂不是更加舒服省劲吗?当然,如果你非要跟我动手比试,也不是不行!先把我的这几位雇工解决干净,到那时节罗某自然会出手擒你的!”
话说到这里,情况已经十分明朗了。这支密密麻麻的灾民队伍,就是罗寅、或是说谛听花银子请回来的炮灰而已!如果问起在这华禹大路上,谁对沈归的本事体会最深的话,那一定是谛听的人无疑!这小子虽然屡战屡败、但却总能在鬼门关前跳进跳出、游刃有余;也不知他到底是被李玄鱼施加了什么神秘的萨满巫术护持?还是天生的头铁命硬,小鬼不敢拿、阎王爷不敢收!总而言之,决定对沈归这位天外异数出手之时,谛听已经做好了自以为完全的准备!
身为这个计划的当头炮、排头兵,罗寅自然想要把活干的干净利落!对于那些命贱如同草芥的灾民,他只需要扔出一点点银子,就能雇来漫山遍野的炮灰;待这些人把沈归的气血力道消耗殆尽之后,即便他真的留下了几手从未曾在人前显露的绝技;可凭他当时的身体状况,也定然是有心无力了!
说罗寅的招数卑鄙阴险也罢、坏了祖宗规矩礼法也罢,不过就是视角与观点的差异而已。总而言之,如果只从现实角度出发,那么这肯定是一步行之有效的好棋。
银子对于谛听来说,自然不是任何问题;如果能只靠着金银之物、买来沈归项上人头的话,那么无论开出什么样的价码,谛听都会甘之如饴的!
“乡亲们,家里有老娘和孩子的都跟我上啊!东家方才可说了,只要给这小子划上一道小口,就有一百两银子的赏钱!如果能砍的见了骨头,赏银立马翻上十翻!如果能带下来一个部件、那赏银可就是一万两了!谁要是有幸割了他的脑袋……”
此人还想再高声宣布沈归头颅的价码、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仿佛变成了一直飞扬在半空中的小鸟、再也运不上任何力道来;他本以为兴许是自己饿了太长时间,突然撑了一顿饱饭,有些不适应而已;可随着耳边传来了众人的惊呼与抽气声,他这才发现场面显然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当中……
原来,这位刚刚得了罗寅指示的灾民头目,才刚刚喊了一半,众人的眼前便划过了一道柔和温暖的白光……
224.谛听收网 二
众人的视线循着这道白光望去,只见那位浑身都是金子的沈归,此时左手正握春雨、右手反持惊雷、身体如松如岳一般稳稳当当、双脚站呈一个丁字步,显然已经做好了浴血厮杀的全部准备。如今,他双眼下垂、目视地上那颗正在骨碌碌乱滚的人头,低声念道:
“凭你们这几个丐帮的逆众弃徒,还想割沈爷爷的脑袋换赏钱?虽然老人都说吃饱了好上路,我看你们这些人的身子骨啊,显然也是小半辈子没见过粮食了……一会过奈何桥的时候,记得多跟孟婆要几碗汤、死后灌个水饱吧……“
念完了几句悼词之后,沈归微微抬起自己的视线,朝着隐在人群后方的罗寅阴阴一笑:
“呵,罗兄是具贵重瓷器,自然不愿意与沈某这等破瓦片硬碰硬了!不过在下倒是很有兴趣、想要见识见识罗兄背后的家伙式到底有几分斤两重!还请罗兄稍待片刻、等沈某打发了你的这些雇工之后,再亲自去会一会你们谛听的刀!哦对了,你我这可是君子之约、切莫失信于人呐!”
一句话说完,沈归身影骤然消失;再次出现,已经深入流民的行列当中,犹如虎入羊群相仿,瞬间激起了一片片哭爹喊娘的叫嚷之声。
于此同时,隐在暗处的齐雁、也正在借着一具具的火把、仔细地观察着罗寅的背影;本来在沈归出手的一瞬间,他已经在脚腕处运上了力道;可一见罗寅受惊露出的破绽转瞬即逝,他便没有贸然出手、而是继续安静地等待下一个时机……
齐雁不是沈归,没有正面参与围攻混战的能力;如今干起刺杀的活来,也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不得已而围之的事;如果比起如今跟在傅忆身边的十四,用相形见绌四个字来形容他的暗杀机巧,都有些抬举他了!
十四可以施展出的冬至、或者说墨家的刺杀术:岁寒三友,也就是一次出手、同时笼罩上、中、下三处要害的招必杀之术;而且即便全部落空、他也能安全抽身,伺机再动;然而对于齐雁来说,就只有同归于尽这一招可用而已!
飞贼和刺客两种职业的技术特点,也许在外行人眼中看起来相差不大;但对于内行人来说,却有着天差地别之远!
一直以来,沈归的群战特点,就是非常粗糙的快、准、狠三个字而已。剑下不留情,出手要人命;再以他鬼魅的身法步伐闪避敌人攻击、作为唯一的防御手段;意图以最小的消耗、换取最大的战果。
这样的群战方式虽然杀伤力十足、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速度也极其可观;但它的缺点也十分明显,应在了那个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处处弄险,那就必然时时刻刻都要面临失手的可能性;所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在某些情况下,仅仅躲慢了一刹那间,最终的下场就很可能是生死之别、阴阳两隔!
沈归曾经在这个缺点上吃过无数次的大亏,经常被敌人乱刀齐下、砍成一团破抹布那般凄惨;自从认识了沈归之后,几次三番的重伤下来,原本只是位岐黄圣手、医道大家的李乐安,竟然生生的练出了一手飞针走线的本事,尤其擅长缝制皮毛大氅……
人往往在十万火急的紧要关头,会无意识的选择自己最习惯、也是最有信心的手段对敌;即便沈归这种莽夫打法、才刚刚在蜀南竹海得到了衍圣公白衡的强烈批评,可此时此刻他仍然还是选择走上这条老路……
即便现在他看起来是剑舞如飞、身如鬼魅;但在场众人心里都十分清楚:凭他这么个打法,早晚都是被人乱刀剁成一滩碎肉的下场!因为抛开天灵脉者不谈,那些存在于上古传说、历史典籍之中的万人敌,也只是胸有以寡敌众、一往无前的豪迈气概,而不是真的可以凭着一己之力、宰杀掉一万个敌人!
刀剑会卷刃、钝器会断杆、火器会炸膛、弓弩会崩弦;总而言之,只要华禹大陆一天没有发明导弹;那么万人敌这个美誉,就永远都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艺术加工品罢了。
不过,与旁观者的角度不同;身在局中的沈归,目前还没有什么危机感。
别瞧沈归孤身一个人,被成败上千位一心想要赚取赏银的流民,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但至少当他仗剑杀入包围圈之后,并没有感觉到以往曾经承受过多次的巨大压力!
不过这也还算是合情合理的事。沈归曾经面对的群战,那都是什么样的人员构成啊?无论是巴蜀道的镇西军、还是张黄羚麾下的飞虎军,可全都是百战余生的虎狼之师啊!他们不但每个人的招法都简单实用、而且人与人之间还有着默契十足的战术配合!除了一刀紧似一刀、一剑快似一剑的阶梯式进攻浪潮,他们还会合理的利用人数上的绝对优势、通过相互挤压、步步蚕食掉沈归的活动空间,把他那些习武之人的优势全部锁死,只能硬着头皮与密密麻麻的军士、一刀一剑的硬砍实凿。这样的混战打起来,是累也把他累死、放血也能把他放干!
然而罗寅今日带来的这些雇工,都是什么人呢?有来自于中原豫州,遭了水灾蝗灾的农夫;有来自于三晋大地,丧了夫君、儿子的孤寡;还有遭了水贼的闽江渔民、南下淘金而来的幽北老乡等等等等……在这几百人当中,虽然也有不少成年男子的身影,但更多的还是那些拖家带口、男女老幼一起来充人头份的混子!这些走路都颤颤巍巍、拎着一根拐棍就加入战团的老头子与老婆子、能给沈归带来什么影响呢?先不说拐棍木棒能不能割下一条沈归的肉,去跟谛听换银子花;说不准他们连战圈的内围都还没挤进来,便先被自己人给撞到在地、踩踏致死了呢!
这种情况其实也并不罕见,就连那些吃皇粮、拿皇饷、有久经训练的朝廷正规军士卒,也经常会在阵前发生自相踩踏的伤亡事故。兵败如山倒这个词,说的也正是这个道理!
沈归就这样左手抡开了春雨剑杀敌,右手反握着惊雷短剑护身,再加上对方不但兵员素质极差、就连远程火力覆盖——弓弩手都没有;就这么打下去的话,只要沈归还有一丝力气,那么他的人身安全就有着绝对保障!
要不是如今齐雁挂在树上、实在是扮不了阿斗,沈归真有兴趣亮开了嗓子、痛痛快快地唱上一出长坂坡,好好体会一下故事里面七进七出的子龙将军,到底是怎么个天下无敌、到底是何等的勇冠三军呐!
杀开了性子的沈归,把春雨剑舞的更快了几分,一时之间血液飞溅、人头乱滚,直看的远处的罗寅也笑得眯起了眼睛……
罗寅花了一大笔银子,为的就是勾起沈归的杀性;但对于这些身为炮灰的流民来说,却简直连哭都找不着调了!
早在沈归挥手一剑、斩死了那位丐帮弃徒、如今的流民领袖之后,这些个本是凑人头、充场面的流民,就已经打算滑脚开溜了!那个瘌痢头的乞丐灰狗,值钱跟大家说的可是一份吓唬人的工作;可没想到这个少年看起来唇红齿白、文质彬彬,竟然还真敢单枪匹马、跟成百上千号的流民队伍动刀子玩命啊!
虽然人家许下的赏银不少,可总得有本事拿,还得有命花不是?人家手里这一把出了号的长剑,不但能在夜里放光,而且砍了那么多根脖子以后,愣是没有半点崩刃的迹象!这样的宝兵刃、再配上这么一位煞星,甭说给人家来上一道小口子呀;哪怕是想离远点吐一口吐沫过去,也看不准到底应该吐在哪啊!
这些个灾民流民,本就是涌入南康王朝讨生活的天涯苦命人;各自的老家又天南海北、哪里的人士都有,根本也没几家是沾亲带故的血脉至亲;如此一来,在战斗意志上就已经先落了下乘;如果在算上沈归已然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的背水一战,双方在气势上就已经提前分出了一个高下!
再者说来,人家沈归手里是什么家伙式啊?一柄春雨、一柄惊雷,乃是北海剑奴夫妇的封炉之作,更是江湖上人人垂涎已久的神兵利刃;而且这对规格不等的宝剑,还是一炉分两柄的雌雄对剑,相互配合起来也是天衣无缝,进退皆宜。
再把目光转向这批流民,他们手里拿的家伙,又都是什么玩意儿呢?有断了把的镐头、缺了齿的钉耙、随处可见的木棍、布满铁锈的破刀等等等等……当然,站在谛听的角度来说,他们也不缺置办一批好兵刃的小钱;可即便给了他们神兵利器,这些流民也是既拿不动、也抡不开啊!
他们一个个饿的面色铁青、瘦如枯槁、身体染病,迎风打晃;除了能不停消耗沈归的气力以外,根本就什么用处都没有!你见过有哪位农夫,会给自家田地里的稻草人,换上一身绸缎的衣服呢?谛听的确不缺银子,但对于商人来说,哪怕是一个铜板,他也得花在刀刃上不是?
225.谛听收网 三
以罗寅在谛听之中的身份地位,根本轮不到他亲自去购买一大武器分发下去。像这种后勤保障工作,货通天下的谛听永远都不缺好手可用。于是,这个替数百位流民雇佣兵采购武器的肥差,经过了层层转包、层层扒皮之后,还是落在了刚刚才身首异处的瘌痢头乞丐——灰狗的手里!
这位丐帮的弃徒——灰狗,原本就是土生土长的建康人士,还是个家境小有的殷实人家出身。只不过他幼年父母双亡,又经不住宝局子的人故意架相(对富家子弟做局骗人);所以送走了爹娘开始,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把一片殷实的家业,彻底败了个精光。
那些成天在宝局里面厮混的赌客,本就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而且局子外还经常盘踞着一些蹲点守候的乞丐,专门等着大发横财的所谓赢家出门,趁着对方心情大好、讨来几个赏钱吃饭;这一来二去的,灰狗也就结识了几个建康城里的丐帮子弟。
这人没了银子傍身,连狗都嫌弃;即便建康城里的乡里,多少都与他的双亲有旧;但事到如今,连一个正眼看这个败家子的人都没有!唯独人家丐帮子弟,还真是打骨子里生出来的仗义!就在灰狗散尽了家财,饿的走投无路、打算一头扎到秦淮河里转世投胎、再回来翻本的时候;突然被几个以前受过他赏钱的乞儿,生生给拦了下来。
就这么着,灰狗从一位殷实人家的小少爷,一溜跟头的直接滚进了穷家门里,成为了一名不大光荣的乞丐!
其实在南康这个经济发达、商业繁荣的地方,只要有手有脚、又舍得出力气,到哪做工都能赚来一口饭吃;所以南康各地的丐帮,有手有脚的全乎人,本就不多。
这灰狗虽然也有手有脚,但自幼过得是娇生惯养的日子;半大的时候,又在宝局子里进行过几个月的集中培训与交流深造,真可谓是集合了奸懒谗猾于一身综合性废人。不过,让他干活挣饭虽然是一百个不乐意;可要是说起耍赖讹诈、坑蒙拐骗,他可是一教就会、一玩就精的天纵奇才!当然,灰狗能够如此触类旁通、也多亏了宝局子里那众位老恩师一份苦心教导。
什么改相(化妆乞讨)腥批(假扮残疾)、什么开光子(在自己身上割伤口)拍叶子(用鞋底子抽自己)、什么送福(强卖春联字画)托神(装神弄鬼的卖纸人),但凡是恶丐行乞的手艺,就没有人家灰狗玩不转的!
然而正所谓孤阴不长、孤阳不生;别瞧灰狗手艺学的极快,但丐帮的规矩他可是一条都不听、一桩都不守!以前凭着他那副没脸没皮的死德性、再加上不怕抽打的贱皮子,建康府衙也着实拿这位大爷没什么好办法。一时之间,整个建康城闻狗色变,日益作大的丐帮,俨然成了这城中一霸!
直到伍乘风来到南康定居之后,才算是把建康城的百姓与商户们、从水深火热的环境中拯救出来!
在灰狗治理下的丐帮,就仿佛是一只专往人家鞋面上蹦的瘌蛤蟆,虽然不伤人,却极度令人感到恶心!
其实公平的说,早期的灰狗,也并没有做出罪大恶极、天怒人怨的恶事来。他不过就是选择成为了一名武花子、不靠讨要、靠讹诈为生罢了;但随着他讹来的银子越来越多,胆子和胃口也就被撑的越来越大;再加上他心里没有规矩与礼法的束缚,轻而易举、不知不觉地就跨过了那条隐形的红线……
那么说灰狗到底是犯了什么恶事,才会被伍乘风逐出花子门中呢?
原来,随着他在帮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竟然开始跟一些出条子(拐卖妇女)、打生叶的(拐卖孩童)的蚁头(拐匪头目)接上了扣!这些以拐卖人口为生的蚂蚁,从华禹大陆各地拐骗人口之后,自然迅速会寻求下家脱手;每次交易过后,也总会剩下一些无人问津的大、小羊牯,就只能砸在自己手里,成了白吃干粮的赔本货。
可有了灰狗的亲自接洽,这些往日砸在手里的赔本尾货,也就有了兜底的好去处!虽然脱手的价格极其低廉,可人家灰狗却胜在来者不拒、数量还上不封顶!打那以后,建康城的街面上,便多出了无数的残废披街乞丐;他们这些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而且伤口全都触目惊心,令建康城的百姓们不忍直视,自然也会生出恻隐之心…
伍乘风身为花子门里的老祖宗,焉能容灰狗这种披着人皮的畜生败坏乞丐的声誉呢?若不是由于灰狗是个没有师门传授、半路出家的空子,老叫花子当场就能拔了他的香头!
灰狗可以不守江湖规矩、但伍乘风身为花子门的老祖宗,却只能依照规矩行事!由于灰狗没有师承派别,也就不能算做丐帮的入室弟子;所以伍乘风能给他最严重的处罚,也就是逐出丐帮了事。当然,在离开之前,他老人家还是把灰狗的头皮割下了几块;从此以后,无论他走到哪里,江湖人只要看到他的人工瘌痢头,就知道这个灰狗,到底是个什么物件了!
不过南康王朝江湖人不多,流民之中更是一个都没有;所以这个前卫的发型,并没有给灰狗带来任何实质上的影响。这个教训,对于自认为侥幸留下一条活命的灰狗来说,全都被他归功于自己天生命硬之上!所以,也别指望他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不过当过了一段时间的丐帮管事,他也深深的明白了人多力量大这个质朴的道理。正所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丐帮弟子自命清高,可那些炖树皮、吃观音土的流民,在饥饿二字面前、却绝对不会有任何的道德底线可言。
凡是可以凭着心中坚定无比的信念,超脱动物本能的人,也就有了成为圣人的基础;而千百年来出现过的圣贤大德,也不过就是银河之中的点点星光罢了……
而灰狗那副被自己降到了地核之中的道德底线,对于这些流民来说,根本就无大所谓。他兜里有银子,又能按时给自己和家人一口吃的,那就已经足够了!所以,灰狗带着几位与他同时被逐出丐帮的败类乞儿,凭着那些不义之财的辅助,轻而易举的成为了流民领袖!
这人的气运,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神奇!正巧在他刚刚掌握了流民群体的话语权之时,谛听的人便找到了灰狗,与他谈了一笔天大的生意……
可惜的是,灰狗的这笔生意,在他连贪带赚的手腕之下、的确赚了很大一笔银子,却已经永远都花不到他自己身上了!
而且由于灰狗对于银子的病态渴望,也为他的雇主、流民的财神爷,带来了意外收获。
选择了作壁上观的罗寅,战局开始的时候还看的饶有兴致;可他真是越看就越窝火、越看就越生气!那沈归掌中的两把利剑,的确是削铁如泥的神兵不假;但如果这些流民手里也拿着像样的武器,哪怕是最便宜的大刀长矛,沈归也绝对不会打的如此惬意、犹如穿花蝴蝶相仿、在包围圈中自在游走,却连半道伤痕都没有挂上啊!
如果从耗费体能与内息角度来说,用利剑砍断十把大刀、和斩断十根木棍,到底哪个效率更高,也是不言自喻的!
原本罗寅还打算等到沈归的一股锐气丧尽、到时候就直接出手拿人;可如今他被这些废物是在是气的不轻,也干脆收起了提前出手的心思!
既然你们这些废物,贪墨了谛听的银子,那就用自己的骨头顶上去吧!
虽然罗寅的算盘打得极响,但这些受雇围攻沈归的流民,纵然生活穷困潦倒,但却绝对不傻!
他们见沈归的剑法越来越快、出手越来越狠辣、所有流民便都不愿意顶在最前面了!别看他们每个人都把口号喊得震天响,手里的木棍更是敲得乒乒乓乓;但真正冲上前去、与沈归厮杀之人,却是越来越少了!
倒也不怪罗寅生了这么大的气!他们这么多的流民,围起来打沈归一个,若是能仿照镇西军将士们、一股脑地往沈归身上扑去;仅凭他一个人、两把剑,能杀死几个?又能砍死几个?周身上下挂满了人,沈归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免要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这本来是一场死上几十个人、就能轻松解决的悬殊战役;结果却被这些蠢货给打成了这副模样,谁看了又会不生气呢?
一直处在战团中心点的沈归,打着打着、自己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头;战局刚开始的时候,这些浑身酸臭的流民、还组织了几次像模像样的团体进攻;可眼下自己才刚刚热身完毕,肉搏围攻战竟然变成了嗓子与舌头上的文斗!别瞧这些人叫的热闹、骂街的语言也五花八门;但再看他们的进攻方式,却全都是向前平伸着长柄农具,仿佛套马一样往自己身便摇晃,愣是一个上前的都没有!,
恍惚之间,沈归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游乐场中的毛绒玩具、周围的所有游客,都在朝着自己满脸期许的扔着手里的圈圈……
226.谛听收网 四
就这么杀着杀着,沈归自己也开始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在他的眼中,这些个流民不亚于一根根木桩泥像,连被称呼为不堪一击的资格都没有。自己往那边杀,那边的人便呼啦一声的作鸟兽散;打了一会再回头看看战果,这才发现死在自己剑下的流民,竟然还没有他们互相踩踏拥挤、所造成的伤亡更加巨大!
而身为幕后老板的罗寅,肯定比沈归更加焦急!
“你们这群光吃饭不干活的废物!还想不想要银子了!都给我扑上去啊!……”说到这里,罗寅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卷银票,使劲的朝着人群晃了几下:“你们不就是想要银子吗?这些东西老子有的是!谁能摸到他一下的,老子就赏他一张大票;让他见了红的,我给两张!就算是死在他剑下的人,家人也能得到一大笔的赔偿!银票,这里要多少有多少,暴富的机会也摆在你们面前,就看谁有那个本事了!”
听到了罗寅的许诺之后,所有的流民都暂时停下了自己手中的自制套马杆;他们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注视着火光下的罗寅、与他手中那不断翻飞的银票,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啊!!!”
一个身体干瘦、满脸褶皱的老头子最先忍耐不住,给自己鼓劲一般的呐喊一声,便用力地甩开了手里的竹竿,用尽了全身力气、张牙舞爪的腾空跃起、直接向沈归的腰间扑抱而来……
沈归眼中的不忍与坚毅之色迅速交替、紧接着他上步侧身撂出一剑,当空就把这位被银票熏红了眼的老头子,当腰斩为两截……
这是何等果决狠辣的手段、这是何等锋利的春雨剑啊!这老头的上半截身子刚刚落地之时,竟然还可以伸出一双枯瘦的胳膊,朝着远处满面嘲弄之色、右手还正在摇晃着大叠银票的周寅奋力爬去,口中还在歇斯底里的像他哀求着:
“把银子给我家老婆子送去…她就在……”
还未等他留下具体的收货人消息,便被身后疯狂涌来的流民卷入了人流之中、一命呜呼了……
无论是金、银还是铜钱、乃至个个票号、商会开具的银票,虽然具体价值相对恒定,但放在不同的地方,能够产生的效果也完全不同。以南康王朝举例来说,由于这里正在享受着经济繁荣带来的巨大红利;所以同样数额的一笔银钱,放在南康王朝来消费,真可谓再实惠不过了!
如今罗寅手里攥着的那一大叠银票,每一张都是红彤彤、四方形的千两汇南大票;就这区区的一张薄纸,能够在南康王朝花出什么效果呢?大概可以在南康的三流城市,置办上一座充满江南风情的小民房,再买上一间临街档口或是小铺面。也就是说,原本是拖家带口、餐风饮露的流民,只要今日摸到他沈归一下,就瞬间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有房有产的富裕百姓;若是再能给沈归割上一刀,还可以称为了富甲一方的小财主;谁要是撞上了大运、一个不小心剁了沈归的脑袋,那就彻底成为十里八乡拔尖冒头的大财主了!
如此强大诱惑力,已经足够壮起这些流民的胆气、拱起他们的腰杆、遮蔽他们的理智了!如今的沈归在他们眼里,已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通往成功人生的金色阶梯!
对于他们来说,反正吃树皮、吃观音土胀死,也是一条命;死在沈归剑下。也是一条命;可选择后者的话,好歹还有一张千两银票作为抚恤,为何不豁出去拼上一次,最差也能给自己的家人留下光明的未来啊!
面对着这些长牙舞爪、面红耳赤的流民,沈归并没有感到丝毫恐惧;当然,他也没有因为自己刚刚才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老者,感到丝毫的愧疚;他只是觉得此时此刻,感觉到从心底涌上的一股莫名的悲伤感……
对于金钱的无尽**、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豁上一条命去为了家人搏命的觉悟,或许都可以令人暂时忘却恐惧和疲惫;但是,无论怎样的情绪,都绝对无法令人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一位功法精纯的武林高手!
面对这些重新焕发了力量的灾民,沈归也只是再次加快了舞剑的速度而已……虽然站在齐雁的角度来看,战局的走势,因为罗寅再次提高的赏格额度,重新变得紧张起来;但从沈归自己的感受来说,也就不过如此而已。
两军正面交锋,尚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说法;更何况这些原本都是农夫、铁匠、小生意人出身的流民呢?这些被银子的光芒、晃瞎双眼的人,很快就在沈归的利剑之下、化作了飞蛾扑火之后的余烬;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周围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所以那些被人群挤到外围的流民,也是最开始清醒过来……
他们以前也不是没听过先生说书,那些在故事里高来高去、御剑飞行的神仙侠客之流,也曾是他们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此时被血腥味冲上了头、稍微清醒了一些之后、回过头来再看看那位片叶不沾身的沈归,显然这位武艺高强的俊朗少年,已经与故事中的剑仙大侠高度重合在一起!
似这等谪仙煞神一般的大人物,其实我等之流能够伤到分毫的呢?而且,人家如此游刃有余的在人群之中来回穿梭,显然就是在跟咱们闹着玩呢!他可是能从丹田之中祭出一把本命飞剑法器、杀人就仿佛秋收割麦子一样轻松的大神呐!动动手指,就能把这千把条的小命全都收走!
再说那位背着刀的大东主,虽然他手里掐着那么厚一叠银票,但他要是说了不算、咱们又该怎么办呢?倒时候人都死在对方的剑下了,这小子就转身一跑,谁还能死而复生、然后替大伙找他讲理去不成??
什么小院、什么铺面,那些东西虽然诱人,但毕竟现在还都是虚的!可自己脖子上这颗脑袋,可是实打实的一条人命啊!看来这笔银子,还真不是谁都有命挣的,我还是踏踏实实的回去吧!等老家的大灾一过,再苦过了最初的那几个年头,怎么也都熬过去了!
随着沈归越杀越勇、地上的鲜血与残肢也越聚越多,产生了退却念头的流民,也开始逐渐多了起来!而且更有好些人,这辈子都根本就没见过如此血腥残酷的修罗场!那些鼻涕眼泪,混合着不停呕出的食物残渣,一股脑的就全喷出来了!
得,银票还一张都没赚到,却先把灰狗爷请的那一顿大餐,又全给还回去了!
人往往就是这么奇怪,群体中只要有一个哭的,立马就会有一群人被他所感染;有一个吐的,也立刻就听见其他干呕的声音;如果在这个情况下,出现了一个逃跑的人,又会怎样呢?
“妈呀!这银子我可不挣了!”
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嘶吼;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半大孩子,被正巧砸在自己脸上的半只耳朵吓破了胆,心理防线瞬间全线崩塌,扯着脖子连叫带嚷、踉踉跄跄地向远方跑去,带着颤音的哭泣之声拉的很长,把原本还是热火朝天的战团、都震出了一个短暂的空白停滞……
“我…哎…我也不干了。家里孩子太小,婆娘又少了条胳膊,一个人根本就拉扯不大……”
有一位站在沈归正对面的黑脸壮汉,呆滞地望着那个远去的少年人,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一边摇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扔下了手里的那根铁通条,转身分开人群,大踏步的离开了……
沈归看得出来,这条汉子其实并不惧怕自己手里的两柄利剑,也肯定不是一个身家清白的普通百姓;想必他也只是不想为了那一张虚无缥缈的银票,失去抚养亲生女儿长大的机会吧……
随着此人的离开、许多流民也默默地扔下了自己手中的火把与武器,转身离开了这个混乱的土地庙门前。沈归不知道是自己的骁勇善战把他们杀寒了心?还是他们真的想通了,不愿意为了那些身外之物,而押上自己那一颗大好头颅。
事到如今的罗寅,其实对这些人到底是走是留、已经没什么强求的想法了。他们当然没有想错,这些人都叫个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家中尚有几位家小,又都在那里栖身?身为大老板的罗寅、或者说是谛听,根本就不可能清楚;即便他愿意如约支付抚恤银两,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分发途径啊!
正所谓人死债消,这谛听从来都是只管生前事,不问身后身的!
自打他鼓噪起了第二波攻势开始,就一直都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沈归胸膛的起伏频率;此时此刻,他心中已经对沈归的身体状态,有了一个初步了解。
他认为沈归虽然身上没有明显伤痕,但他的气息与体力,至少已经被消耗了六成以上!罗寅自认论及武学修为而言,他与沈归之间至少也称得上是棋逢对手;如今他经过了巨大的消耗之后、自己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这就是谛听一贯的取胜方式,用银子生砸!
227.谛听收网 五
其实从罗寅的角度来看,他的这个推断,也的确是符合情理之中的。毕竟沈归如今仅仅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算他打娘胎里开始习武修身,水平又能高到哪去呢?况且只要不是天灵脉者出身,那么放在罗寅的眼中,就统统可以一视同仁……
想到这里,罗寅则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又小心翼翼地把腰间那枚金镶玉的虎字腰牌收入怀中;随即他双臂向后一扬,又同时向外一分,带出了一片古朴与晦暗之色……
一把最标准的苗巫环首刀,赫然出现在沈归的视线之中……
而这把刀还有一个略显诡异的名字:草鬼!
罗寅仔细抚摸着草鬼那粗糙暗淡的刀身,用他左手的大拇指、轻轻划过了那笔直的刀背,传出了一道粗粝暗哑的沉闷鸣音……
“真是一柄好刀啊!你知道吗沈归,为了得到这柄刀,我可是花了很高的价钱,还是你根本无法想象的那种昂贵!如今,就是它来到我的身边之后,第一次可以饱饮鲜血的机会……沈归啊,我很希望你血液的味道,能够令它感到满意!不过草鬼这个名字未免有些小气、我很不喜欢;所以今日我用它割下你的头颅之后,这柄刀的名字,就更改为斩鬼!斩断沈归的头颅,你觉得如何啊?”
沈归其实看到它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清楚的回记起了这柄苗巫古刀的确切来历;不过罗寅显然就是想凭着滔滔不绝的垃圾话,来扰乱自己的心绪,使自己真正他交手的时候、被异常情绪所影响,进而生死刹那间、做出一个错误的判断。
这种玩弄对方情绪的小手段,其实也并不新鲜。江湖人在正式比武的时候,这种伎俩就会经常出现;无论是用话语勾起对手的暴怒或是轻敌;还是自己在动手前、做出种种伪装误导,都可以令对方产生一定程度、一定细节之上的错误判断。就算心理战术不能完全决定交手的最终结果,也可以使得自己多多少少占到一些小便宜啊!
正所谓积土成山、积水成渊,一个个小便宜积累下来,最终也能汇聚成甜美的胜利果实。
然而这种心理战术如果放在顶尖高手对决之中,显然就是应了罗寅对草鬼这个刀名的评价:小家子气。
在沈归行走江湖的过程之中,曾经所遇见的顶尖高手并不在少数:从最初的御马监老祖宗陆向寅、到前几日才刚刚分别的竹海剑池复兴之光姜小楼;他们每一个人,都已经站在了习武之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绝对高度上;而他们与天灵脉者之间的差距,也仅仅是毫不起眼、又无迹可寻的半步差距而已。
所以对于这样的顶尖高手来说,无论是比较双方招式的高下、个人修为的深浅、临阵对敌的经验、甚至是那些诡诈伎俩、狠毒心思,都是起不到多大作用的小手段而已。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绝对意义上的武道顶尖天才;每个人的经历也都不可能是一番风顺;那些江湖上早就存在的小伎俩、小心思,都在他们眼前以各种方式上演了无数次;若是能产生影响的话,这些前辈也早就被前赴后继的江湖浪潮所湮灭了!
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其实真正较量的并不是双方谁的手段更加高明,而是谁能更加稳定!与其说两位高手过招,是在比较武艺的话;倒不如说是在比谁最先犯错,还要来的更加贴切一些!
而今日罗寅对于沈归的身份来历、社会关系等一应资料,全部都是如数家珍,想必他不可能对沈归的武学修为,产生巨大的错误估量;然而他既然如今站在了沈归面前,就说明罗寅至少自认为与沈归之间,并不存在实力上的绝对差异!
既然是旗鼓相当的对手,那么就应该是天雷勾动地火的公平一战!可没想到这个罗寅,竟然玩出了许许多多的小花招来!光靠着人数众多的流民围攻、消耗沈归的体力还不不过瘾;如今又拿着乌尔热师娘的遗物,来试图用言语扰乱沈归的心理素质和情绪波动。
当然,从现实的角度来说,罗寅今日只是提前准备非常充分的行为而已;可是从江湖道的价值观来看,他最起码也顶上一个无耻小人的头衔。
道理,沈归心里都明白;然而当他看见了这柄草鬼刀握在罗寅的手里之后,那种瞬间迸发的暴怒,仍然还是令他紧紧握着惊雷剑的右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那只不住颤抖的右手,同样也落在了罗寅的眼中,他自然是打算乘胜追击一番的:
“唷?手怎么也开始发抖了呢?沈归啊沈归,世人可都传你自幼跟随着老叫花子习武,乃是修为深厚、武艺精湛的少年侠士!怎么如今你这位青年俊杰、却连剑都握不稳当呢?要不要给你留下一些时间喘息,歇息够了我们再战啊?否则即便割下你的头颅、人家也会说我罗寅胜之不武,不过是……”
“好啊!”
沈归那张凝如寒冰的冷脸、此时突然换成了另外一个模样;他听到这里之后、迅速扯出了一抹人畜无害的灿烂微笑,朝着罗寅连连点头:
“好啊,你不是要给我点时间休息喘息吗?那可再好不过了!如果要是有酒有肉的话,那可就更好了!刚才沈小爷我杀了你那么多的雇工,活动量不小、还真觉得有点饿了……”
这个出人意料的回复,算是把罗寅给反将了一军!
他废了如此巨大的周章,又扔出了那么一大笔银子,为的就是得到这样一个虚弱无比的沈归!这罗寅是谛听的人,自然脑子里装的也都是商人思维。能打软的,他当然不想打硬的了!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当然还是要用银子来解决了!可攥在手里的便宜、却绝对没有再让出去的可能!
自己刚才说的那些场面话,也不过就是为了痛快痛快嘴、顺道嘲讽一下沈归罢了;可如今沈归就坡下驴,还真给罗寅来了个反将一军!
他当然不可能留给沈归任何喘息之机了!
“姓沈的,我现在就收拾了你,你也很快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对了,你知道你师娘乌尔热是怎么死的吗?她可是被人一个剑尖、一个剑尖的慢慢刺入皮肉、一共扛下了一百零八道入肉半寸的剑伤,是被活活放血放死的!哦对了,她还断了一只胳膊……啊哈哈哈哈哈……”
放肆地大笑过后,这位罗寅双膝一弯、身子骤然高高跃起于半空之中!他双手前后紧紧握住刀柄、携带着猛虎下山般的凶煞之气、直奔沈归的头顶斩来!
这罗寅还真是好算计!出手之前,还要用乌尔热的死状,最后一次试图扰乱沈归的心智与情绪;如今他暴起出手,也连一句看刀,都没有提前声明!看来,这个罗寅还真是把下三滥的手段,当成了常备武器使用啊!
沈归双耳微动之后、左手抬起春雨剑防御、剑身微微向左下方偏斜了几分;这种极其细微的差别,从自上而下劈斩那种角度来看,其实是很难及时察觉到的;再加上春雨剑自身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柔和光芒、以及周围散落在地上的无数火把余光,暂时性的晃花了罗寅的双眼视线!
噹的一声脆响过后、紧接着便传来了兵刃互相摩擦的刺耳之声!这柄被罗寅灌注了巨大力道的草鬼刀,由于斩在了角度倾斜的剑身之上,自然而然的被那个细微的角度卸去了大半力道;而余下未散的劲道,也顺着剑势的倾斜角度向左下方开始滑落;连带着罗寅还未完全落地站稳的身子,也被这股余劲拖拽出了一个踉踉跄跄……
沈归在惊讶于罗寅刀上那股暴虐强横力道的同时、自己也没闲着;他无暇调整被震到彻底麻痹的左手,而是借着那股还未完全卸开的力道、向右后方跨步踏出左脚、同时身子微转半圈、用自己的后背、牢牢贴在了踉踉跄跄的罗寅怀中;与此同时,他右手那柄毫不起眼的惊雷短剑、也悄无声息的从自己右侧肋下探出头去……
人高高跃起在半空之中,很难使得位置与重心产生变化!所以这罗寅第一次出手看似势大力沉、如同饿虎下山一般凶猛霸道;但实际上,以沈归的身法速度来计算的话,如果他真的想要侧身闪开,那么出刀与落刀之间的空当,至少足够他来回闪避五六次的!
而罗寅这看似有些愚蠢的一刀,也有着他自己的思路与意图!之前他拼命的攻击沈归的心理防线,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引得沈归大动肝火;而后在愤怒的鼓燥之下、与自己硬碰硬的来上一场刀来剑往的肉搏战;他是想以这种拳拳到肉的战斗风格,与体力并不充沛的沈归形成对耗之势;所以,他才会选择挥出这样愚蠢的一刀。
因为他心里压根就不相信,沈归能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还可以保持完全理智的清醒头脑!
当然,沈归也确实被乌尔热的惨死所彻底激怒!所以他脑中也确实没有产生丝毫躲避的念头!而他为乌尔热复仇的第一次出击,就选择了那柄原本属于楚墨门长——伍乘风的惊雷短剑,作为真正的杀招!
228.谛听收网 六
他这柄惊雷剑的规格非常特殊、剑身与剑锋全无寒光外溢,外观看起来非常简陋普通,就好像是北海剑奴当年实验失败的废品一般;只有用它来当作匕首、施展偷袭或是刺杀术的话,才能真正的利用到这柄上古神兵,不过威力也非常稀松平常,与一柄上品匕首相比较的话,也没有任何明显优势……!
不过这惊雷剑毕竟出自于北海剑奴之手,成败都是地灵脉者的作品,自然是有它独特之处的。若是正手握上惊雷剑柄的话,总会感觉虎口处受到束缚与挤压之力,非常拗手;可若是反手倒持剑柄的话,就可以亲手体会到人体工程学的发展雏形了!
诸如此类的巧思还有许多,所以经过了十年的应用与摸索之后,沈归也逐渐总结出了一些经验:这柄惊雷短剑,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短剑,也不便用它来施展匕首的招数,强行套用。甚至就连伍乘风、岳海山、古戒这三位前任主人,按照惊雷剑的特性总结出的子夜剑法,也仅仅可以勉强施为罢了;实际上在契合度的方面来说,却仍然有些貌合神离。
否则的话,这实际上三位一脉相承的祖孙三人,也不会先后放弃这把不可多得的上古神兵了!
如果打个比方来说,那些开馆授徒的老师傅,在传授弟子兵刃技法之时,往往会选择随手可得的类似物体代替兵器;传授剑法招式、就会随手捡起一根木棍;若是传授棍法枪招,就随手拿起院子角落的大扫帚代替;若是传授暗器,地上的小石子沾上白灰,朝着靶子上一丢也就是了……像是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除了出于人身安全与成本因素的考量之外,更多的还是避免门下弟子被制式武器所束缚、达到意形兼修的效果。
当然,轮到真正比武厮杀之时,也没见过有谁拎着一根木棍,就去跟人家手里的神兵利刃相抗的傻子。
武器的长度与宽度都有着一定之规,但每个人的身高体态都各不相同,甚至双手的长短粗细、脚掌骨骼的承受能力、腰身脖颈转动的弧度都各不相同;比如一个天生手臂短小之人,却非要苦修通臂拳的话,即便他刻苦钻研一生,也终究还是难有所成。
既然人与人之间的细微差异如此之繁复、又怎能凭着一本剑谱、一套武学而广授天下门徒呢?武学一道若是想要练到实处,也是需要以人为本、因材施教的辛苦活。
正所谓徒访师三年、师访徒三年,这其中的真正奥妙,也实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就连拳脚武艺与习武之人的契合程度已然如此复杂繁琐了;那么修习一门兵刃招式,其中的讲究也就更多了!诚然,在很多武学之中,也都有着以拳做剑、以剑做刀、以刀为棍、以棍代枪之类的相互借鉴汲养。但借鉴毕竟不是照搬、改编也不是胡编;想要把一门武学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已然是非大毅力、大造化之俊杰而难有所成之事;那么融合借鉴、博采众家武学之长的这条道路,艰难程度则骤然跃升十倍乃至百倍
如果只是想要强身健体、或是仅仅成为某地一霸,那么倒是不需要这么细致入微的考量;多吃几碗饭,多抗几下石锁,遇见正经八百的练家子躲着点走,也能成事!
所以寻常武器,大多也都是从基础法门开始入手,并不拘泥与外在兵器的形质!就比如说形意门的武学,无论弟子想要习拳还是练枪,基础功法都是彼此相通的;练熟了拳法,再拿上大枪耍将起来,那真是怎么用、怎么得心应手;怎么舞,怎么觉得游刃有余;反之亦是这个道理。而刀法与剑法、也都有着对应的徒手修炼方式,彼此之间相互衬托、又彼此滋养。
而有些特异兵刃,则是自带一套武学,无法与任何其他武种互相映照。无论是功法还者兵器、修习之时二者也缺一而不可:比如说方天画戟啊、禅宗单拐啊、子午金轮钺啊、铁烟袋啊、判官笔之类的异型兵器,都归为此类。这种特殊兵刃通常都归为奇门武学的范畴之内、但却并不能完全代表奇门。这种特殊兵刃的招法、往往在出击的角度或是运动的轨迹上、都有着必须遵守的一套死板规定;所以只有在手执兵刃施展招式的时候,才不会觉得别扭、才不会产生自我怀疑。
而且更有一类特殊兵刃,如果空手、或是借物修习的话,还会因为自体重心与武器配重的分布不同,演变成练习一次、就要扭一次脚;转上半圈、就会闪一次腰的尴尬境地!
而今日沈归手中这柄惊雷剑,就是这种自带一套武学思想的特殊兵刃。只不过当年那位北海剑奴与他的夫人,在这两柄遗作出炉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下落不明;所以,也根本就没有配合惊雷剑的武学流传于世;再加上北海剑奴本就是一位地灵脉者,说起矿石冶炼之类的事还算的上是天下无敌;但要是说到打架斗殴的能力,充其量也就是比普通人的身体壮实一些罢了。
所以,即便沈归得到这柄短剑足有十年光景,但仍然摸不着最合理的应用方式。他平日里与人动手,更多的还是仗着一寸长一寸强的春雨剑,而并非是这柄怎么用、怎么都觉得别扭的惊雷短剑。
而今时今日的他、双剑在手胡乱砍杀了一阵之后、竟然从身体与武器的和谐律动之中,感觉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明悟!尽管这两柄剑的规格不同、重量不同、就连视觉风格都截然相反,但这两柄武器竟然开始产生了一丝共鸣之感;而往日里沈归也不是没有同时把玩过这两柄利刃;然而直到今时今日,沈归才第一次由衷的感到这两柄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利刃,的确是一套实打实的对剑!
沈归方才由自己右侧肋下探出的惊雷剑,非但没有寒芒闪烁、竟连半点破空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就仿佛一道无形无质的黑影那般,悄无声息的定在了罗寅的外侧皮袍之上……
罗寅既然敢站在沈归面前,就肯定不是个滥竽充数之辈!当他发现沈归用背后撞向自己之时、连片刻都未敢耽搁,腰身迅速向后一拱、双脚同时向前发力,也顾不上调整平衡、以一个非常狼狈的姿态向后纵跃而出!若不是他那自幼习武练就的敏锐感官、提前感知到了惊雷剑那寒冷入骨的锋芒;此时此刻的罗寅,只怕连腹中的肠子都已经挂在体外了!
惊雷剑刺破了他的皮袍之后,除了皮毛撕裂的声音之外,还带出了罗寅那万分惊讶的疑问:
“你……你是如何伤到罗某的!”
包括远处的齐雁在内,三个人都清清楚楚的看见了,沈归那如同鬼魅般的背身一剑,并没有刺中他的皮肉;就连那已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的皮袍,都是因为罗寅躲闪的动作过大,自己撞上剑尖扯开的结果!
然而再看向罗寅的小腹,竟赫然多出了一道正在不停流血的伤口!
罗寅也用那万分惊异的目光,来回打量着沈归身上的各个细节之处;可直到他仔仔细细地审视了几个来回,都没有找到自己臆想之中的其他武器……
不光是罗寅与齐雁纳闷,就连沈归自己、暂时也无法解释如此异常之事。因为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把惊雷剑当作匕首使用;借着身体的掩护、借着对方的力道暗暗向后刺出一剑而已;这种手段,与他之前的战斗习惯根本没有任何改变;连他方才都已经在心里认定,自己这精心准备的一记杀招,应该已经被罗寅提前识破、并完全闪躲开来……
罗寅看着闭口不言、故弄玄虚的沈归,惊惧交加的打量了他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突然染起了一团滔天怒火!
罗寅虽然看似只是一个面貌和蔼、身体壮硕的普通男子;但他既然能在谛听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就必然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安善良民。在他腰间挂着的那柄金镶玉虎子铭牌、沈归也隐约记得在麒麟君身上看见过;那么也就是说,这位罗寅,至少与麒麟君是同等级数的谛听高层!
“你以为不说、罗某我就不知道了吗?不过就是李玄鱼和林思忧两位大萨满,教了你什么见不得人的妖法罢了,有什么新鲜的?”
说完之后,罗寅从自己腰封之中解下了一枚小号锡酒壶,得意洋洋的在沈归面前一晃;随后拧开了盖子,把里面的液体一股脑地浇在了自己头上……
“瞧见了吗,我这黑狗血一淋,你那些妖法邪术可就全都不管用了!沈归啊,看刀吧你!”
大喝一声之后,这位小腹带伤的罗寅、挺刀向沈归冲去;而躲在树上伺机而动的齐雁,见他这副自作聪明的驱邪手法,才刚刚偷笑出声,耳边突然传出了一个老迈沧桑的声音:
“小蟊贼啊,都被人摸到了身后、你还能笑得出来?真是给你的师傅楚老耗子丢人呐!”
齐雁手腕一抖,右手同时夹住了两柄锋利的指尖刀,嘴边还笑呵呵的说着:
“我当然知道您来了,不过……哎?”
说了一声哎,齐雁伸脖子向前贪去;但刚刚扣住两柄指刀的右手,已然划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向自己脑后抹去……
229.谛听收网 七
普通人若是想要摸一下站在身后之人的脖颈,定然会受到软骨关节与韧带骨骼的严格限制;如果采取过肩而向后探出手掌的动作,不但动作极其明显、速度非常缓慢,就连出手角度的准确性,也很难达到理想当中的效果。
所以对于普通人来说,无论采取怎样的方法都会感到非常别扭。
而齐雁向后伸出手臂的路线,已然匪夷所思到了何等地步呢?
他只是微微抬起了自己的右侧上臂,小臂却仿佛变成了没有骨头与关节的桎梏那般、化身为一条柔软的蛇,自腋下向后上方探出!这样的一记抹喉、不但出手的角度极其诡异、而且速度也丝毫不比正面出手慢上半分,着实称得上是防不胜防的一记杀招!
千百年来,小绺门人的确在武学之道上,没有什么巨大成就;然而江湖人惯用的那些五花八门的奇技淫巧与旁门左道,对于他们的工作方式来说,却是都是非常实用的辅助手段,可谓是不得不学、学则必精。
小偷这个行当,是历史最为悠久的职业之一;所以通常来说,华禹大陆的家家户户都会为了抵御这些不速之客的造访、养上一条用于看家护院的老狗;那么对于小偷本人来说,应该如何在短时间内,以各种手段驯服看家的猛犬、就需要与靠着驯养动物为生的江湖同道学习探讨;再比如说上房揭瓦这门手艺,也不仅仅是蹿房越脊之后,掀开屋顶的瓦片那么简单;哪里的瓦片能掀、哪里的瓦片一掀就垮?什么样的瓦片不会发出响动?掀起哪个位置的瓦片,又能够获得屋内的最佳的视野区域,这些问题都是要向泥瓦匠讨教的。
而齐雁如今这一手功夫,就是他的先师楚植,当年从一位彩戏门的朋友那里获得的灵感。楚植研究总结出来的这个手法,还有个名字,叫做腋下见光;原本是为了在不知不觉间、割开身后之人的腋下衣袍、再顺着窗口探指夹出藏在里怀的贵重财物之用。这一手偷窃的技术,最主要的应用场合,就是在摩肩接踵的庙会或者集市之中!
即便失主当场发觉自己怀中的财物被窃,也都会出于惯性思维、选择下意识的向自己身后或是两侧的可疑人士望去;如果不是深谙其中真昧的江湖人,谁又会在第一时间、怀疑一个用背后朝着自己、还一直都走自己前方的过路人呢?
然而当楚植借鉴了彩门的软骨功、创造出了这一手反手取物的偷窃理论之后,却发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他当时已经年岁不小了,骨骼与关节都早已成型,根本无法亲身实践这个自创理论的实用程度!而当时他的座下大弟子——秦秋秦子规,已然代替恩师顶门立户多时,筋骨也已然稳定成型多时,也没有闲暇时间可以与他共同研究实践这门偷窃技术;所以楚植研发的这门只有理论基础、而没有经过实战检验的偷盗技术,就只能暂时搁置一旁了。
然而当他收下了年仅十岁的齐雁之后,楚植终于感到自己这一门尚未完成的绝艺,有了实际的用武之地!
今日齐雁不过就是把切向对方腋下的指尖刀微微上扬,直奔喉咙而去;这种弯曲程度,对于软骨童子功早已大成的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难度可言。在他刚刚发觉身后有人之时、便扣上了两柄指尖刀、循着声音的来处,直奔这位不知何时到访的客人喉间抹去……
下一个瞬间,一只犹如铁钳般粗壮有力的大手、便死死的扣住了齐雁的右肩头!而这只大手的虎口,也恰好顶上了他躯干与上臂之间的关节;那五根犹如铁杵一般结实的手指也同时张开、死死掐住了他的筋脉与软骨关节……
如此一来,不但刹那间便卸下了齐雁那原本处于半脱臼状态的臂膀关节,更连带着他的整条右臂,也随着指尖向内扣拿的挤压之力、变成了一条无力下垂的绳索,暂时失去了活动能力……
“哦?有点新东西啊你!软骨功是吧…看来那只老楚耗子,还真教出了一位贼骨头的好徒弟啊!不过他教你的你这一手功夫啊,就连他自己也只琢磨出了一半而已!练软骨功的人只会脱却不会缩,那又有什么用呢?”
此人一边点评着小绺门的不传之秘,一边伸出一只犹如面条般柔软筋道的手臂,犹如盘绕在树干上的藤曼一般自然、迅速而精准的攀上齐雁的喉结处:
“嘘……现在还不到咱们出场的时候,先看戏……”
这一场暗中交锋、已然通过这一手教科书般的软骨功,彻底宣告落下了帷幕;但土地庙前那一场硬碰硬的对决,才刚刚拉开帷幕……
罗寅本想用言语攻势,瓦解或是挑动沈归的心理状态;可没想到当他的小腹添上了一道莫名其妙的伤口之后,自己反而按捺不住火气了!
这罗寅根本就不是能沉下心来的安稳人;别瞧他长着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周身上下还略带着几分书卷气;可就连谛听的外围弟子、对于这位罗爷的火爆脾气都是再清楚不过了!
就连他名字当中的这个寅字,都是代表着老虎的意思,有谁曾经见过温柔恭顺的老虎吗?
罗寅平时惯用一把金背虎头大刀,再配合上施展起来刚猛霸道、大开大合的一套五虎追风刀,那真是威风凛凛煞气腾腾,令人望而生畏,现在气势上就软弱了三分;然而他真正用来赢人的刀法,却从来都秘不示人。这路不轻易展示的刀法,乃是他一手自创而成的,以八卦刀法为母体、又融合了众家刀法所长的独门绝技。那么这路刀法,独门到什么地步呢?直到现在,就连个正经八百的名字都没有!即便是与他打过交道的人,也很少有人知道罗寅还藏了这样的一手绝活!而那些曾经亲眼见识过这路刀法的人,也无一例外的全都弄丢了自己的脑袋……
不过,既然他的刀路脱胎于八卦刀,那么自然是小架势、但攻击频率极高的近距离刀法;这种刀路配合着草鬼刀施展出来、不但刀似游龙、体若飞凤;就连进攻的势头、也可谓是连绵不断、滔滔不绝……
这八卦门的武学思想,既可以化拳化掌、也可以运刀持枪;除了独特的发力方式之外;最重要、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独特之处,就是脚下的步伐。所有学习过八卦门武艺的弟子,都难免会养成一个特殊的共通点:这些人走路的时候,永远都是无意识的趟着步子,非常废鞋!
八卦门的步伐,讲究一掰、一扣,也就是双脚脚尖的方向、与身体和目光永远都不能朝着同一个方向;如果练歪了路的人,无论是走路还是习武,步伐都很容易看起来像是一只腿脚不太利索的鸭子,真是既难看、又可笑;而且即便是单人修炼武艺之时,也必须一直处于运动状态下;通常他们都会选择一棵大树作为圆心目标,绕着大树一圈一圈的施展武学套路。
如果想要分辨一个人的武功路数,到底有没有八卦门的影子,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看他与人动手之时,到底是朝着一个方向猛攻;还是以对手为圆心点,趟着步子绕圈开打。
如今罗寅一出手便是杀招,一把毫不起眼的草鬼刀、辅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运转路线与攻击角度、刀刀都直奔沈归周身上下的致命要害袭去;而沈归也就只能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双手执双剑互住自身,抵御着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劈斩而来的利刃……
除了叮叮当当的兵刃交锋之声有些吵闹之外,至少从场面上来看,还勉强称得上是棋逢对手的一场比斗。
可是谁心里有苦、谁自己最清楚!被困在圈中的沈归,一时半刻间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来!因为他无论是前进还是后撤,罗寅都会与他同步移动,时刻都保持沈归处于自己的攻势范围之内;而他若是一旦选择出手强攻的话,春雨剑的尺寸又实在太长,若是一不小心、他的长剑被草鬼刀那弯曲的刀颚别住的话,还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撤出剑去、用于回护自身,可是谁也不敢打包票的事!
两柄剑握在手中,沈归还能勉强在这种立体化、高频率的攻势之下、与罗寅维持在一个暂时的平衡点上;可一旦春雨剑脱手的话,那么罗寅这柄由苗巫族古法锻打多年的草鬼刀,定然会给他带来足以致命的巨大威胁……
而且,这个罗寅不光只是基本功扎实、刀法与武器也是相得益彰;就连身体自带的外家力道,也绝不亚于以天生神力著称的幽北护国大将颜重武!内息的渗透可以引动体内气血震荡、外力的冲击可以加速消耗体力;这两种力道,都使得沈归体内本就余量不多的气力与内息,很快就达到了濒临枯竭的危险边缘……
体力减弱,自然也会带动着精力开始涣散;以他们二人交手的激烈程度而言,只要有人片刻走神,可能就会决定最终的胜负走向……
230.谛听收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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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沈归自己的内息运转出现了断层、或是罗寅已然算准了他调整气息的当口、那柄毫不起眼的草鬼,刀背紧紧地贴着罗寅的身子、由他步伐引出腰间旋转力道的驱使之下,划出了一条自左而右、闪电般迅猛的寒芒弧线;可沈归用来防护住左侧身体的春雨剑、由于剑身实在太长、又刚刚被他一刀自上而下的劈斩荡开,如今也还没完全调整过来……
只听“噹”的一声脆响,在电光石火间、沈归强行摆动惊雷剑,以一个非常别扭交叉手势、勉强抵挡住额外附加了离心力的一击横斩!匆忙之下,沈归也根本来不及卸去力道,只能凭着惊雷剑本身的坚硬质地,挡住草鬼刀刃定然会砍出的致命外伤;然而附着在刀身上的那股复杂而强大的力道,却实打实地透过了惊雷剑身、传入了沈归的躯体之中……
“噗!”
巨力冲击之下的沈归、立刻喷出了一口鲜血、连一点准备时间都没有,要不要咽下去也根本不受喉咙控制、顷刻间便化作了漫天红舞……
“哎呦?沈少侠没力了?……”
罗寅一见沈归喷出满口血雾、立刻无比兴奋的出言讥讽了一句、随即连一个喘息之机都没再给沈归留下、旋身再次冲向对方,手中草鬼刀的攻势,也猛然再次加快了频率!
这个罗寅呐,还真是个实打实的爆脾气!此时他觉得分出胜负生死的绝佳机会已然显露无遗,立刻疯狂消耗起了自己保留的全部真力,不断把刀招的实战速度推升到一个前所未见的高度!即便自己耳中已然传来了不堪重负的关节摩擦、与肌肉撕裂的细微之声,但他仍然还是恍若未闻一般、一招紧似一招的朝着已经露出败象的沈归杀去!
越是在武学之上成就非凡的人,对于本身健康状况的把控能力也就越高。如今罗寅的心里也比谁都清楚,如果他这样打下去的话,一旦沈归能扛过自己这一刻钟左右的爆发期,那么这场厮杀即便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可自己的身体在如此高负荷的强行运转之下,战后最少也得养个一年半载的时日,才能彻底的恢复如初。
可对于沈归这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而言,能使得他无法抽身逃脱、身体状况又明显处于下风的大好时机,也同样是千载难逢的美事!因为以沈归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个人很少会把自己置于无路可退的危险境地!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背水一战、破釜沉舟,根本就不是沈归会选择的战术。
而他以往以寡敌众的战例,也全都是被人所累,或是以自己为饵的计中计罢了。想要得到今日这个机会,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今日罗寅之所以能够的手,也全是因为掐住了沈归人生地不熟这个地利劣势、才勉强把他引入了抵死一战的圈套之中。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至于什么江湖道义、什么武林规矩、什么道德底线,对于生意人出身的罗寅来说,也就是无所谓的事。
他现在只想要沈归的脑袋!
对于罗寅而言,超负荷的身体已然是非常痛苦;那么对于沈归来说,局面也自然更加严峻。他发现由于疲劳应战的原因,自己的肌肉与神经,已经开始逐渐不受自己控制了!罗寅那一记记势大力沉、快如闪电的刀招、如同飞流瀑布一般朝着自己笼罩而来,入眼处处俱是刀光;可随着体力的迅速消耗、肌肉关节积攒下来的疲劳,以及内脏刚刚受到了巨力的重创,他已然无法完全卸下草鬼刀蕴含力道了!这卸力不及,慢慢也就被动的添上了一道道浅伤;尽管这些新伤都不算太深,可由于罗寅那不要命一般的强攻速度飞快,身体开始浮现出了斑斑点点的血迹,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增加……
随着攻势的愈加疯狂,罗寅也瞧准了沈归那左支右挡的身体、已经到了不得不重新调整重心的时机;他向前纵身一跃、迅速贴上了猛然向后飞退、想要以此拉开距离、重新调整一番的沈归;与此同时,他握刀的右手也用尽了浑身剩余的全部力道、结结实实地抡出了就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力道的全力一刀!
这一刀若是沈归能够侥幸躲开的话,那么罗寅至少要落下三息的空白间隙,用于调整自己也同时失去平衡的身体!这三息毫无防备的空白时间,对于往常的沈归来说,至少足够他杀死罗寅三个来回了……
然而,双脚离地,已然倒跃在半空中的沈归、却已经没有任何闪转腾挪的可能性……
在生死面前,沈归终于涌出了一击定生死的赌徒心态!他抬起右手倒握的惊雷短剑,用剑尖朝着对方侧面刀身奋力扎去……
要知道罗寅的放手一搏、可是扣步旋身、横向劈斩而来的!长刀所对准的目标、也是朝着沈归的腰间斩去;以沈归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即便他向下扎去的惊雷剑、能够准确命中草鬼的刀身,也无非就只能使得这柄环首刀向下微沉、偏离原本的攻击路径而已。
究竟是被一刀拦腰斩为两截?还是被击沉的一刀削掉双腿,结果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沈归倒是也没有这么单纯,绝不会认为凭着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真的能击散那股用尽了全力的横斩!之所以会选择这个应对手段,也是因为他通过刚才的一阵的刀来剑往,捕捉到了惊雷剑的一个小秘密……
这柄上古神兵——惊雷剑,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特殊技法或者莫名材质锻打而成的!他与其他神兵互斥的时候,如果未能一剑斩断的话、那么通过接刃的不同位置,反馈发出的声响,都会存在着许多细小的差异性。起初沈归还有些不以为意,认为这只是由于两柄武器材质上存在差异、自然而然的变化而已;但随着今日罗寅的攻击频率的两次提速,自己抵挡的招法与脚步也越来越乱之后,他终于摸准了这种音色的差异性,不仅仅是由于原料的质地、与锻打方式之间存在区别那么简单。
简单来说,这柄惊雷剑,在抵挡对方的刀头与刀身之时,所发出来的两道声音、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异!这还不仅仅是音域与音色方面的不同,就连声音的回响与振动的频率,也存在着根本性差异!就仿佛是东瀛岛的舶来乐器,尺八,与南康本地的乐器,洞箫一般;不通音律的外行人很难听出差异;但只要是稍通音律之人,随便听上一耳朵、便能精准无误的分辨出两种乐器!
在这一场刀剑互斥频率极高的打斗之中,沈归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曾有意识地试探关于这柄惊雷剑的新发现;可随着自己喷出了一口鲜血、罗寅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展开不要命的猛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精力能放在探索惊雷剑的奥秘之上了!
如今面对着这一记已然避无可避的横向劈砍,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试验性的向下刺出了这一剑!按照他之前的推断,兴许惊雷剑发出的各种声音,就是放大了与敌方兵器摩擦之时所得到的反馈;也就是说,凭着惊雷剑的声音变化,就可以清晰的判断出对方武器蕴含杂质最多、也就是最脆弱的一个受力点!
用物理学的角度来阐述的话,这个脆弱点则被称之为胡克盲点。也就是说,如果沈归没有估计错误的话,那么这柄惊雷剑、实际上是一柄“胡克盲点探测器”!无论何等坚实的物质,都可以通过这柄短剑反馈出的不同声音、来判断此物防御最脆弱的那个胡克盲点!
如果他这个猜测成立的话,从理论上来说,沈归的这一击下刺如果命中,可以彻底击断罗寅手中的那柄草鬼刀,从而躲过自己被一刀斩为两截的命运!然而如果沈归猜测错误的话……就有机会亲自去问问九泉之下的北海剑奴夫妻二人、这破玩意儿,到底应该怎么用了……
叮!
惊雷剑的剑尖、准确无比地击中了沈归听到的胡克盲点之上!也不知是他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还是北海剑奴的本意果然如此!这看似没什么破坏力的一剑,竟然还真的令那柄草鬼刀当中断为两截!
上半截刀身就在罗寅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打着转的飞了出去、途中还削断了一棵中等粗细的小树苗、随后才跌跌撞撞的落在了草丛之中……
对于沈归来说,这近乎于赌命般的一剑,当然也榨干了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当草鬼刀的半截刀身应力断开之后、他也由于失去了调整重心与身形的力气、灰头土脸地仰面拍在了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这柄草鬼刀本就不属于罗寅、是他得到了消息之后,从帮中一个喽啰的手里花了大价钱买到的消费品!如今在惊雷剑这种名师遗作的冲击下断裂开来,对他来说也就只是感到惊讶而已!当沈归结结实实砸在地上的声音传入自己耳中之后,他也立刻就把那柄质量出现问题的草鬼刀、彻底抛诸于脑后了!
乌尔热的遗物草鬼刀,的确是好东西不假;然而比起沈归随身佩带的两柄上古神兵,却根本就不值一提!
231.兕虎变狸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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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用力过猛的原因、所以罗寅如今也是浑身疼痛、酸乏肿胀;不过比起已然瘫在了血泊之中、胸口高低起伏、勉励喘着粗气的沈归来说,却显然是再健康不过了!
他焉能坐视这个痛下杀手的机会,从自己眼前溜走!
所以他也顾不上调整,立刻握着那半把断刀飞速跃向沈归。他是打算凭着这柄断刀的茬口、用力向下一铡、切下沈归首级、带回去交付君上……
可他才刚刚跃至沈归的正上方之时、只听得身后突然传出了一声熟悉的怒吼:
“……老七快避!”
原本还躺在地上闭目等死的沈归突然睁开双眼,阴笑着吐出了两个字:
“晚了!”
说了一声晚了,沈归突然双膝迅速弓起、两条腿蜷曲在前胸附近、又闪电般的向半空中正在举刀下铡的罗寅蹬了过去!
平躺在地上、随后双腿同时向上一蹬,这一招实在没什么观赏性可言,就是教科书一般标准的兔子蹬鹰而已!就连那些混迹街头经常与人打架的混混都知道,像这种用脚掌前蹬的招数,根本就没有什么杀伤力可言!如果不是那些天赋异禀、天生神力的怪物,即便前蹬这一招准确命中敌人,也不过就只能拉开双方的攻击距离、继续借着自己手长脚长的优势,去欺负身材矮小的对手而已。如果想要靠着这招杀伤敌人的话,几率已经可以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了。
但如果是一个人从天而降、另一个人平躺在地上的话,那么这蹬踹的腿法,可就不仅仅只有功能性那么简单了!所谓力从地起,说的也不仅仅脚掌或是腰身,对于后背着地的情况来说,也同样适用!再加上敌人从天而降、与自身的体重相加,杀伤力也能够摆上台面去讨论一番了。
公平的说,如果罗寅那柄草鬼刀没有断为两截的话,那沈归的这招兔子蹬鹰,绝不亚于自寻死路一般幼稚!因为他们两人的身量本就差不太多、胳臂大腿的长度也出入不大;再加上沈归瘫在地上,浑身气力消耗殆尽,根本就是避无可避的情况!那么罗寅这双手握刀向下铡去,即便这招兔子蹬鹰准确命中目标,沈归的这条小命、也定然也是要被草鬼刀取走的!
然而罗寅现在手里,拎的就只是半把断刀!想要在沈归把自己蹬飞之前先刺入咽喉,实在是不够长啊!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沈归那沾满了血污的双脚,精准无比的蹬中了罗寅的胸口正中央!飞跃在半空中的罗寅,本就手脚无力、浑身胀痛,余下的力气虽然比沈归强上一些,但也终究有限……
罗寅被沈归向上蹬出的双脚直接踹飞、些许受力不住、产生了裂痕的胸骨、也同时也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摩擦声!腾空而起的身体不由自主,就仿佛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划出了一个高高的抛物线……
他罗寅是个趁你病、要你命的阴险小人,可沈归也不是个追求公平比斗、友谊第一的磊落君子呐!在他这一击得手之后、立刻趁着腰腹运起的余劲、使了一个鲤鱼打挺迅速蹦了起来!也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沈归的本意即是如此,他连腰杆都没顾着挺直起来,以四脚着地,仿佛一只灵猫相仿、向吊飞在半空中的罗寅方向追去;奔至半途、他还顺手把落在一边的春雨剑握在了“左爪”之中……
“齐雁的命你还要不要了!”
一声令沈归也倍感熟悉的声音传出,堪堪止住了春雨剑的下压动作……原来当罗寅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沈归便已经坐在了他的身上、用自己两只膝盖死死地压住他的手腕、春雨剑也同时抵压在了他的喉咙之上,就连剑刃下压的姿势,都已经摆了出来……
看来只要那人喊慢了半分,或是沈归已经失去理智;下一个瞬间的罗寅,定然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此时被死死压在沈归身下的罗寅,仍然还是一张不可思议的惊讶面孔!他仿佛见了鬼一般、看着重新焕发生机的沈归、失魂落魄的念叨着:
“不…你绝不可能留有余力……根本不可能……为什么……”
其实就连沈归自己也不太明白、他自己方才也清晰的感到了气血淤滞、内息枯竭、头晕目眩的颓败迹象;当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击断了草鬼刀之后,自然而然地就失去了行动能力、摔在了血污当中。可当他自以为即将命丧于此之时,却突然从眉心处涌出了一股温暖而纯粹的力道,就仿佛冬天饮下了一碗热姜汤那般泰和、无比迅速地滋养了他已经枯竭的四肢百骸!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的话,沈归也不会选择躺在地上撞死使诈!因为只要他还有一根手指头能动,就永远都不会放弃求生的希望……
闻讯骤然停手的沈归、右手仍然按在春雨剑的剑尖之上,左手也搭在了剑柄处,瞪着一双嗜血的目光,头也没回的跟这位熟人回喊道:
“他拿着我师娘的遗物,已经是百死莫赎的罪过!又用银钱诱惑灾民前来送死,又是几百条人命的干系!齐雁那一条命的分量再重,也抵不过如此深厚的一笔血债!”
“乌尔热不是罗寅杀的,他只是跟旁人买了乌尔热的佩刀而已。如果你愿意放他一条生路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杀死乌尔热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沈归听完之后,又盯着罗寅半晌,这才松开了自己布满了鲜血的右手;随即他又把惊雷剑握在手中、仔细打量起了他的手脚:
“好,这个条件我愿意接受了;不过你的价码不够,我还是要废了他的手脚当作添头。”
罗寅听到这里,脸色立刻变得一片铁青。对于他来说,如果真的被废了手脚,还不如一死了之,来得更加轻松呢。
事到如今,罗寅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了。凡是谛听高层人士的代号,都与谛听神兽的本相有关。就比如说之前在巴蜀道露出本相的游方道士——代号麒麟君,便是谛听高层之中的一员。而沈归拿住的这位罗寅,不但名字中就带了一个寅字、金镶玉的腰牌之上更刻着一个杀气凛凛的虎字,显然就是代表着谛听神兽的虎头法相!
再加上他武艺超群、脾气暴躁,年纪也轻,做事风格与脾气秉性还颇为高调,显然就是谛听高层公推的一位头面人物。至少在这座建康都城之中,他是被谛听摆在明面上的一杆大旗。
按照常理来说,像是这种负责抛头露面的人物,即便是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势、也一定会得到所属组织、或是门派的鼎力支持。立出一杆大旗,是他们接触外界的一个重要途径、更是用来服众的一个标杆人物!如果这样的人都不能得到善终的话,那么日后还有谁会为了这个团体死心卖命呢?
然而对于谛听来说,这个遵循了千百年的守则,就连半点用处都没有!因为谛听用来收买与笼络人心的方式,就是最简单粗暴的两个字——银子。
就比如说你在一间商号从小学徒、出师之后又为这个店一直服务,那么到了你退休之时,通常都会被东家返聘为师、或是获赠一笔数目可观的养老金;而且在你的子嗣之中,也可以由你亲自指定一位尝试接班。这是华禹大陆一脉相承的养老体制,千百年以来,各行各业都遵循着这样的传承或是养老方式,既用于酬谢忠诚可靠的老雇员,也用来做给年轻人当作典型,使他们能够放下所有的后顾之忧,一心一意地为东主卖力工作。
然而谛听的薪酬与福利模式,却更像是那些在码头货站打零工的人。他们的薪酬水平,要远高于任何组织或是团体的数倍、乃至数十倍!就拿曾经在谛听挂单的乌尔热来说,如果不是受益于他们这种一次一结算的高薪酬方式,又怎么能持续供养起一个苗巫寨部落的发展与繁衍呢?
不过即便报酬的数目极其丰厚,但在谛听之中,却并没有计算工龄、家族接班、退休养老之类的福利可言。与其说谛听是一个贩卖消息的组织,其实更像是一个黑活的中介平台,他们只是在每个人的生意中抽取一部分信息介绍费用;但对于杀手个人,却没有任何的保障与福利可言。
而且这种有些不近人情的规矩,也不单单只对于那些外聘的单帮杀手;对于他们自己人来说,也是一视同仁的。
罗寅担任的兕虎头衔,乃是整个谛听高层之中,人员更迭速度最为频繁的一个职位了。由于兕虎的职责,就是管理与调和南康所有的民间组织,所以就难以避免的要抛头露面、或是与人争斗厮杀。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任你百手千臂,也终究有疏于防范的时候……
罗寅作为现任的兕虎,自然知道他的那些前辈们,都是个怎样的下场。除了那些横尸街头、或尸骨无存的幸运儿之外;好多被废去武功、或落下残疾的兕虎,如今的日子过得真是一个比一个更加凄惨……
一只被拔去了獠牙、剁下了利爪、砸断了脊梁、逐出族群的老虎,又如何去看护他以前捕获的诸多猎物呢?而罗寅的上一位兕虎前辈,如今就每日趴在华河岸边的鱼市场,靠着那些渔夫的接济苟活度日……
像是那般乾坤颠倒的世界,又让这位横行建康城多年的兕虎——罗寅罗大爷、如何能够接受呢?
232.骗子和渔夫
如今被死死制住的罗寅,虽然还不清楚沈归是拿自己这一条小命,作为抬价的筹码?还是真想把乌尔热那一桩血仇、发泄在自己的身上;但他却非常清楚一点:一旦自己被沈归挑断了手脚筋脉之后,等待他的下场就只有被谛听扫地出门、再被各路仇家羞辱凌虐的悲惨命运。
“三哥!”
罗寅并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但毕竟沈归这一番话里还带着活扣,自己是未必非死不可的下场。既然还有商量的余地,那谁又忍得住不去争取一番呢?不过让这位建康城里响当当的兕虎罗寅,撕破脸皮的向沈归讨饶?或是涕泪俱下的跟那位三哥求救?暂时他还过不了他自己心里的那一关;所以,如今面对着一线生机,他也只是语带悲戚哀求的喊出了一声而已;随即便再次闭上了双眼、等待他的三哥、与掐住了自己小命的沈归做出最后决断……
神兽谛听、法相六分:是为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不必多说,这虎头之相,说的定然是这位兕虎罗寅;而麒麟足,也定然是指那位个体户道士——麒麟君了。那么按照这个规律推断的话,今日这位实际掌握着罗寅命运的所谓三哥,又到底是个什么部件呢?
罗寅一声悲鸣落下,场面也开始变得冷清起来;直到这位三哥考虑完毕、轻咳了一声之后,这才再次开口、向沈归加注:
“再加上林思忧的消息、与今日这几场血战的善后事宜吧……沈归,脸我已经给足你了,放人!”
沈归听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压在春雨剑柄上的左手也迅速一抬,自己也站起了身子:
“成交!罗寅,把断刀放下、我再给你十息时间逃命!九、八、七……”
这还用的着十息时间?罗寅爬起来之后连头都没敢再回,也没敢跟他那还未露面的三哥交代一声,逃跑的速度就仿佛吃完了霸王餐、正在逃单子的地痞一般、就连太白山脚下最强壮的猎犬、也绝对追不上这位谛听的兕虎君罗寅!
“人我已经放了,你们俩也该露面了吧?不过我劝你们,千万别想着在我面前耍几招花枪,否则最终伤到的人,也只可能是你们自己!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不信沈某的话,不过你既然身为地灵脉者、而并非是罗寅那般的庸人,想必也定然能够参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了……我说的对么?北燕王朝的护国上师,玄岳道宫的第三代首徒,无鹤道长,关、北、斗?”
是的,这位北燕王朝的国师关北斗,就是兕虎君罗寅口中的三哥了。而沈归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全都是拜他那一根镇龙钉所赐。早在二人初次见面之时,他对这位神神叨叨的老道印象还算不错;可随着自己的路越走越窄、仇家也越树越多,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这关北斗有问题!
如今在南康这个人生地不熟、出门遇血光的所谓福地,再次听见这个老道士的声音之后,沈归的心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他本就是一个心思极度细腻的强迫症患者,历来对于关北斗这种摸不清脉络的神秘人士,都会小心翼翼的多加三分防备。他这一路颠簸之中,也都带着这份谨慎,令他茶不思饭不想、陷入无尽的揣测与纠结之中。
如今首先需要面对的一个问题,就是关北斗既为北燕国师,为什么不介意在自己面前露出本相呢?即便自己再健忘,对于曾经听过的声音、也会留有一份记忆的!他好歹也应该改变一下发声的位置与方式吧!
“哎…老四,你扶我一把……年岁大了腿脚不大利落,这树……哎……这树也太高了……”
沈归支愣着两只耳朵、仔细的分辨着远处树林间的谈话;此时齐雁也失去了束缚,满面愧疚地走出了树林之中……没想到关北斗这个脏心眼的老道还颇有几分胸怀,竟然敢于先货后款,显然是对自己的行事风格有着很深刻的了解……
“哥……你小心点。他们有俩人,一个是老道、一个是会软骨功的渔夫。”
如今这满地的血腥、都盖不下去齐雁身上的臭鱼烂虾味;而沈归听完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仔细注释了一眼他脖子上的两块淤青,见没什么大碍这才对他说道:
“放心吧,去看看小返和乐安他们。若是没我发话以前,谁也别离开土地庙的大门……”
待齐雁关上了两扇聊胜于无的木门之后,关北斗那苍老纤瘦的身子,也慢慢浮现在了沈归的视线当中……
“哎,老夫虽然早已算到你会踏上南康的土地,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来的这么快……”
“哎呦?上次不是跟你说明白了吗?怎么又说起这种废话了?你要是真的能掐会算的话,还能由得我擒住罗老虎?少来这套,赶紧说吧,我师娘是谁杀的?林婆婆又身在何方!咱们早点完事早点散,沈小爷跟你这老骗子的关系实在一般,没必要搞得像是旧友重逢一般唏嘘感概。不过,咱们可得把丑话说在前面!你说出来的话必须有证据;如果是靠着掐算出来的所谓真相、那可没有丁点的交易价值,当心沈爷我翻脸不认人!”
无论是对于北燕国师还是一位普通的老者,沈归这番言语都有些失礼之处。落在关北斗的耳朵里倒没什么感觉;然而站在他身边那位做渔夫打扮的汉子,却一步跨在了关北斗的身前:
“小子,你态度最好放尊重些,我三哥已然这么大的年岁了,岂容得你这等黄口小儿在此大放厥词?再敢口出不逊之言,当心我撕烂你的那张臭嘴!”
“哎呦?这是谁家的猪圈没关门,蹿出了你这么个挡横的呀?不过我看你这满嘴之乎者也的套词,倒像是个识文断字的先生啊?怎么着?红袖添香、挑灯夜读的日子不过瘾?就喜欢跟那些臭鱼烂虾为伍是吧?难怪难怪,毕竟这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个瘪亲家……”
这渔夫也是个人狠话不多的厉害角色,一见沈归这副泼皮无赖相,立刻就从袖口里抖出了一柄乌黑的细铁锥,直接奔着沈归咽喉刺去!
如果说罗寅的刀路,是在大开大合、刚猛无双的表面、暗藏花团锦簇的万般变化;那么这位渔夫一出手,就是以性命相搏的实战流派。面对这个一言不合就玩命的渔夫,眼下已然重获新生的沈归也丝毫不怵!像是这种亡命徒式的战斗风格,可是沈归最喜欢的对手了!
不过,对上这种直眉瞪眼、一门心思想要贴身短打的赌命鬼,规格超长的春雨剑已经派不上用场了!所以他也一抖左腕,春雨剑挽出了一团剑花之后、准确地归于鞘中……
二人先后向对方冲去,谁都不曾有半分闪避的念头;就好似两列相对驶来的列车一般、眨眼间彼此便已经交上了手!
关北斗耳边只听得几声金属脆响、随即那位渔夫便抬起了带着一道贯穿伤口的右手,死死地掐着脉搏,意图抑制住手掌不停喷涌的鲜血……
“你……这是什么剑?”
渔夫双眼死死的盯着沈归手中那柄貌不惊人的胡克盲点探测器——惊雷,沙哑着声音向沈归问道;而沈归也得意洋洋的抬起了下颌,却并未作答……
公平的说,这二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并不算大;至少不可能在三招之内便已经分出胜负;可这位身手不凡的渔夫,还就是败在了惊雷剑下,而且就连沈归自己都不知道,这次到底又是怎么赢的……
近身死斗,决定胜负走向的关键点,都隐藏在飞速出现的抉择之中;对方这一招我是闪是避、还是生生吃下之后趁势反击?这一击会不会致不致命、有没有后招?反手出击到底能不能做到一击必杀?对方这一击到底是实招还是虚招、是垫招还是诱招?
像是诸如此类的抉择,往往都在电光石火之间飞速闪过,过时不候;做的选择越多越准越快,分出生死胜负的速度也就越快!
所以那些名门正派的弟子比武,往往是在双方交手一段时间之后,才会有一方彻底落败;可这种实战派高手厮杀的时候,生死胜败、往往就只在一瞬间!
这渔夫方才明明见到沈归刺出的惊雷剑,已经被自己那柄铁锥的护手精准的挡了下来;可下一个瞬间之后,自己的右手仍然还是被莫名其妙的添上了一道贯穿伤!
这到底是什么怪兵器?
他的这个问题、与之前罗寅的问题如出一辙!谁也没想通分明已经挡下了对方的剑招、可为何自己却仍然受伤了呢!
关北斗看着他鲜血淋漓的右手叹了口气,先是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瓷瓶递给了渔夫,而后自己又端详起了他右手的伤口,语带忧虑地说道:
“这个北海剑奴、果然不愧冶炼宗师之名……看来这柄蒙尘多年的上古神兵,沈归已经窥得其中奥妙了……”
233.北海剑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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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剑奴,乃是华禹大陆的历史上最负盛名的铸剑大师之一;而且他们夫妻更是继干将、莫邪两位上古先贤之后,冶炼铸造路上当之无愧的第一高峰。
这位铸剑大师早年的作品,全部都是按照传统规格尺寸铸造而成的典型华禹兵刃:比如说单清泉佩带的那柄二指宽软剑——潇湘;古戒如今随身佩带的三尺宝剑——紫电;还有那一柄不知散落在哪个角落的长剑——青霜;以及刀疤男手里那一柄没有刀颚的古苗
刀——倾城等等……
而他在盛年时期、也就是彻底遁入魔道之前,铸造出来的最后一把正统兵刃,就是如今挂在姜小楼姜三爷腰间的那一柄青芒神剑了!据说,正是这柄被竹海剑池当作镇派之宝的三尺青芒剑,才会使得北海剑奴彻底对自己的冶炼天赋产生了怀疑。
无论他之前锻造出了何等水平高超的神兵利器,他都自认为没有脱离开干将莫邪夫妇的影子;而他也觉得自己穷尽一生的努力与心血,也终究无法突破这个看不见的束缚;所以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锻造过一把符合传统规格的兵刃了。也正是凭着他之后那些怪模怪样、用途不一的所谓兵刃,才让天下习武之人都说这位北海剑奴为心魔所困,彻底沦为了魔道中人。
这三尺宝剑,就是名门正派;剑尖带钩,就是邪门歪道;类似这种分类方式虽然简单粗暴的近乎于可笑,但凭着接受度更高,分辨起来更加容易,也就广受武林人士推崇。从那之后,本来人人交口称颂的北海剑奴,就变成了令人闻之色变的北海剑魔!
至于说如今握在沈归手中的雌雄对剑——春雨、惊雷;就是北海剑魔夫妇二人此生的最后遗作。
不过据说这对夫妇的性格都非常孤僻,所以一直都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据沈归自己的猜测看来,之所以老叫花子伍乘风,能从他们夫妻二人手里套出这么多的神兵利器,可能是因为他们三人之间,同属墨门遗脉的原因所致。
墨家弟子,一脉化三支。这楚墨遗脉当代的掌门人,便是沈归的师傅——老叫花子伍乘风了;而擅长机关、冶炼、锻造等等机巧技艺的秦墨遗脉、由于他们的独门技术,对于战争与杀戮可以起到决定性的巨大作用;所以在这千百年间,秦墨门人也就遭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与迫害。时至今日,所有人都认为秦墨一脉的传人与弟子、早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但沈归却有一个令老乞丐听完之后、都沉默不语、未置一词的猜想……
他认为这位冶炼大师——北海剑奴,应该就是秦墨传人、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当时的秦墨门长!不过北海剑奴这一生无儿无女、又从未收徒;就连生炉子、拉风箱这种粗使活计,都是由剑奴夫人从旁代劳的。
所以也就是说,如果北海剑奴临死之前,没有给世人留下任何机关手稿与铸造心得的话;那么这秦墨一脉的传承与文明,就真的已经彻底断绝了。
至于说齐墨遗脉的分支、虽然弟子众多,甚至就连沈归的丈人公李登李齐元,都可以视作齐墨当代传人;不过由于秦墨身上的污名过甚,所以饱受牵连的齐墨一脉,不得不改头换面、成了北燕鲁东路的儒林学派;也正是因为这个从善如流的变化,才使得齐墨一脉得以繁衍生息至今。
不过这样的齐墨、到底还能不能算是墨门弟子呢?这个问题只怕就连他们自己、都已经说不清楚了。一个变了味的齐墨——儒林学派,已经无法肩负起传承墨者精神的重任;而随着北海剑奴夫妇的消逝,秦墨一脉的机巧与技艺,也统统化为;了一缕烟尘;至于说一师一徒传承的楚墨,由于伍乘风与沈归都还在世,所以建制可谓非常完整;但由于楚墨一脉历来结构松散,流传至今时今日,在华禹大陆上浩如烟海的江湖客、游侠儿,也没几个人还记得有这么一对师徒,是天下江湖人的总门长了!
所以对于墨者来说,现在的状况如果说句日薄西山,都未免有些托大了。而伍乘风与他晚年收入门墙的弟子沈归,就是墨家一脉的最后两位守灵人。也不知道墨家的开山祖师,如果在天有灵的话,看到这门曾经兴旺发达的诸学之首、落倒今天这个收场,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儿呢?
正因为北海剑奴承袭了秦墨机关术与冶炼术的全部精要,所以他在被人称之为北海剑魔创造出来的作品,个顶个都怪异的很。就比如说曾经令沈归茶不思、饭不想的火器——墨雷,就是一种融合性的试验作品,想法十分前卫、理念也非常先锋;可沈归手里这一双雌雄对剑,明明是他封炉的最后遗作,却为何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呢?
春雨,剑长三尺八寸余,比三尺长剑的规格还要长出许多;虽然剑身锋利坚固、韧性十足,但无论用它耍出一套什么门派的剑招,很容易就会伤及自身;而沈归从李乐安哪里借来此剑之后,除了发现偶尔会有光晕逸散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奇异之处。
惊雷,剑长二尺四寸余,比长剑短、比匕首长,规格尺寸同样非常别扭。此剑通体乌黑、没有一丝寒芒外泄,貌不惊人;而它的剑刃虽然极其锋利,但剑身却并无韧性可言,在华禹大陆的武器评价体系之中,就连称之为上品武器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在沈归得知这两柄神兵,乃是一对雌雄双剑之后,也感到颇为诧异。他本以为这是北海剑奴寻求突破失败之后,想要返朴归真、继续仿照上古先贤文明于世的遗作——干将莫邪,仿造而成的一对象征着挚情挚爱的雌雄对剑。因为按照风格来说,惊雷剑很像是鱼肠、而春雨剑则很像是纯钧。但根据上古典籍记载,干将莫邪这对雌雄对剑,规格尺寸却是相差不大的!
所以沈归认为这对儿极度别扭的雌雄剑,兴许是北海剑奴已经放弃了自主创新的念头,却还放不下冶炼大家的这个名号,所以才较劲似的锻造出了两柄形式大于内容、又很难用肉眼看出彼此之间存在关系的仿冒品;但今日这一战,沈归却亲身感受到了这柄惊雷剑的奥妙之处!
原来这柄雄剑,被剑奴赐名惊雷的真正原因,并不在于它规格特殊、色彩黯淡,出手之时仿佛雨夜惊雷一般迅猛无双;而是它真正的功能,就是用来探听敌人武器的“胡克盲点”,用于摧毁对方的兵刃之用;而敌人武器断裂之后所发出的那一声脆响、才是它被称之为‘惊雷’的真正原因!
而且由于惊雷剑的材质极其特殊,不但可以反馈不同的声音,还可以容纳内家高手灌注的内息;并且一旦条件成熟,还能把无色无形的精纯力量转化为实体,以达到延长剑刃、无形中杀伤敌人的效果!也就是说,实际上这柄惊雷剑之所以规格短小,原因就在于它只是半把武器而已!一旦被内家高手灌注了符合剑身属性的内息之后,这柄原本长度两尺四寸有余的短剑,骤然会延长到三尺有余,只是对手看不到由精纯内息组成的前半截气刃罢了!
试想一下,像是惊雷这样一柄神兵,或许在两军疆场之上算不上什么威力无比的杀器;可如果用在两位武道高手的生死对决之际呢?眼看着自己在纤毫之间挡下了对方的剑尖,却被凭空多出那一段无色无形的气刃、瞬间穿透了心房!这种犹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的惊愕与诧异,会不会像是正在熟睡的美梦之中,却突然被午夜袭来的一道惊雷炸醒呢?
这柄上古神兵如果放在江湖人手中、如果内息的属性不能与惊雷剑相融合、或是根本就对音律之道不清不楚的人,也就无法体会这柄神器的奥妙所在。从伍乘风到岳海山,从岳海山再到古戒,全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终与这柄实战利器失之交臂。
可这样一柄拼命神器,此时握在了闻名天下的愣头青——沈归手里;待他日后把这柄短剑使用纯熟之后,这江湖道上所有顶尖高手的末日,就算彻底到来了!
沈归如今才刚刚体会到惊雷剑的功能性,面前又站着是敌非友的故人,自然无法沉下心来好好体会一下其中的奥妙。所以他故作胸有成竹一般、对正在连声感慨的关北斗挑衅似的约起了战:
“怎么着老道?还有别的节目吗?你家老四的爪子让小爷捅了一个对穿,现在轮到你了?”
关北斗连连摇头摆手地说道:
“你既然是回春圣手林思忧养大的孩子,自然也该清楚,我们这种地灵脉者,可是连半招武艺都练不会的。今日贫道前来,既是为了救我家七弟,也是为了救你沈归一命………”
“用不着,沈爷我过的好着呢!要是没你搅合的话,我现在都在秦淮河畔的头等画舫定居小半年了!赶紧说吧,我师娘到底是你们哥几个谁害死的?”
“得,就知道贫道这份人情,从你小子这里卖不出好来!”
说到这里,关北斗从宽大的道袍之中取出了一块布帛,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沈归接过来一看,发现上面不但记载了乌尔热阵亡的详细过程,竟然还是谛听探子传递消息的母版真迹!
看来这关北斗不光算计自己,就连他们谛听高层的拜把兄弟,他这个吃里扒外老骗子、也是照卖不误啊!
234.灵角通天
沈归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布帛上写的消息之后,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口,平静了一下复杂的心情,随后尽量稳定着声音问关北斗:
“这上面所写的二掌柜,到底是谁?”
“你三叔。”
“你大爷!”
“……真的是你三叔,你亲生父亲的弟弟。”
“……那我父亲又是谁?”
沈归问到了这里,关北斗也立刻面露犹疑之色;待他沉默半晌之后,仿佛想出了什么好办法一般,双眼一亮、抬起头来笑吟吟地对沈归说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嘛,并不在我们事先谈好的条件之中!当然,如果你更想知道有关沈家的问题,那么林思忧的下落,贫道就不能再讲给你听了!”
沈归听完之后很快就做出了决断,他云淡风轻的开口问道:
“还是谈一谈我林婆婆的具体下落吧……”
对于沈归来说,二十年未曾露面、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的沈家,所谓血脉亲情、家族归属也完全无从谈起;再加上如今又多添了一笔乌尔热的血仇,亲人之间已经被割开了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鸿沟裂痕;而那位彼此素未谋面、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亲生父亲,或许对他沈归有着一命之恩,却并没有养育之情;而那个所谓的三叔,就更是他实打实的死敌了!
而且沈家在南康的名头不小,那么无论他想要何时复仇,直接背着家伙去拍沈家大院的门也就是了;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位沈三爷虽然修为深不可测、可只要不是天灵脉者,又能强到哪里去呢?
所以对于现在沈归来说,林思忧的下落才是最重要的事!
关北斗听到沈归的抉择之后,神色立刻变得有些复杂。隐藏在其中的深长意味,即便是一贯擅长于察言观色的沈归,也仍然捕捉不到一丁点的端倪…
“哎,好吧……你的猜想没错,林思忧她……现在的确在谛听做客;至于说一直在建康城暗中保护她的那些聋人嘛,你已经无需要惦念了……不过有件事我要提前说明,针对林思忧、包括针对你个人展开的几次行动,并不是由贫道负责的,我也根本无权过问。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至少在你我双方彻底谈崩之前,林思忧一定会受到体面的待遇……”
关北斗这话一出口,沈归的心情竟然突然松弛了下来。这个答案当然算不上是好答案,但至少他知道林婆婆如今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上,而且听关北斗的口气,谛听也暂时没有痛下杀手的打算,而是打算用她的性命,与自己进行一场交易!只要这件事还有的谈,那么对于自己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呵……不用急着撇清干系,毕竟是我们自己疏于防范在先,怨不得旁人。废话少说,开个价吧!”
关北斗回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渔夫,二人互相对了对眼神之后,这才吞吞吐吐的开了口:
“贫道历来都在燕京城修行,今日也是刚刚赶到南康,所以此事的来龙去脉,贫道也不甚知之;而有关此事的大小决断,也皆由我家君上做主,旁人根本无法开出任何价码……但既然把话已经说到了这里,贫道也可以给你交个实底……九枚三寸镇龙钉,一定是最重要的一笔筹码;如果你想要换回林思忧的性命,可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这道关隘的……”
沈归强行抑制住摩挲怀中皮囊的念头,而是装出了一副啼笑皆非的神情,用话术诱起了关北斗肚子里的存货:
“我就奇怪了,这些个丧气东西到底能有什么用呢?你我在紫金宫外会面之初,你曾送了一枚给我;我原以为你应该是周长风的人,而那一枚镇龙钉,就是引我入瓮的诱饵;可如今看来,你却是谛听的三掌柜;那么也就是说你、或者谛听,与信安侯之间,也并没有很深的牵连……”
还未等沈归观察出什么端倪,关北斗却猛然抬头看了看已然有些泛光的夜空,双手也仿佛抽鸡爪疯一般飞速掐起了指诀,口中还念念有词、无声地说着什么……
“老骗子我警告你啊,别跟我在这装神弄鬼的!你们要这些玩意儿钉谁家的棺材板子,我姓沈的不想管,也管不着!我只想用它换回我林婆婆的命!而且我还告诉你说,如果她老人家掉了一根头发……”
饶是沈归为了掩盖自己情绪上的焦虑、激昂慷慨地说着威胁的话语;但随着关北斗飞快的掐算,他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根本无心搭理沈归;而旁边那位渔夫一见关北斗这副摸样,也同时变得非常紧张。他顾不上满是鲜血的右手,急切的向关北斗问道:
“三哥,您算出什么来了?”
“唔……老四你现在就回建康城,把家里所有精明强干的黑狗全都放出笼去,三秦、西疆、漠北这三个地方的边境线,额外加派三倍人手;汇总之后的消息每日子、午传递两次;另外,君上应该已经回来了,他的伤势很重,直接带到林思忧那里去吧……”
沈归听完这一番话,打心眼里觉得关北斗肯定是精神分裂了!这算命先生他见得多了,巫神门与玄岳宫的真假道士他也全都领教过;这些人之中有腥(假)有尖(真),可却没有一位靠着预言批算吃饭的人,敢把话说死到如此精确的程度!如果关北斗此举、不是因为怕自己突然发难,杀了那个渔夫泄愤的话……
难道他真的可以窥测天道不成?
待那位渔夫匆忙离去之后,这位三姓家奴关北斗,终于面带尴尬之色的对沈归笑了笑:
“不好意思,闹点家务…”
“……你……真的能掐会算不成?”
沈归的这个问题,如果是普通相士来作答的话,他们准能当场表演出一大套正反及皆宜的钢口(套词);但关北斗听了沈归这个问题之后,竟然还真就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才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说道:
“说会也行,说不会呢……倒是也对。我的确能算出许多事情的发展走向,但也同样有看不透的东西。就比如说你沈归吧,我只能透过一层迷雾看见你的轮廓,却始终无法看清具体的模样;而那些天、地灵脉之人,在我的眼里也同样是一片模糊…“
“……你的这个能力……靠的是摆阵做法?观星推算?还是批八字、抽签、请神之类的能耐啊?”
“你想学啊?呵呵,这可是地灵脉者的传承,如果你想学的话,就找一位天灵脉者过给你吧!……今日咱们爷俩的缘分尽了,改日再会吧。不过,在临行之前我还有句话得嘱咐你!如今你见到的谛听,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想要与他们……啊不,想要与我们斗上一场,你可千万不要轻敌啊!”
说完之后,关北斗也不等沈归的回复,弯腰从地上捡了一枚断掉的锄头杆,当作拐杖,慢慢悠悠地走向了黑夜之中;当沈归的混乱思绪从纷乱当中抽离出来,那原本黯淡如墨的天色,也开始浮现出了一丝光亮……
就在劫后余生的五人、打算离开土地庙之时,不知从哪来了一批穿着单衣小褂的壮汉。看他们这一身打扮,显然都是在码头扛活卸货的力工;这些人各自三五成群,肩膀、背后还挎着形态各异的工具,每个人手里还拿着些包子、糯米糕之类的点心,慢悠悠的走到了土地庙前……
沈归已经做好了出手灭口的准备,可这些汉子却仿佛什么都没瞧见一般、无视了土地庙附近这些乞丐与五个年轻人;而是一边嚷着昨日的牌局如何如何、哪家小馆的酒好菜香之类的家常话,一边驾轻就熟地收拾起了满地的残肢血污……
“这位老哥,跟您打听打听,你们这是……”
一位刚刚从河边挑了两桶清水回来的汉子,一见有个人畜无害的小胖子前来搭话,也躬身放下了肩上的挑子,又随意地踢开了脚边的一截断腿,毫不在意地回答着齐返的问话:
“我们都是在城南码头扛活的脚行人,这不是还没到上工的时辰吗?出来干一票私活,贴补贴补家用……”
齐返听到这个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回答,立刻指着地上血流成河的恐怖景象追问道:
“……莫非你们就不害怕吗?”
“咋能不怕呢?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出来跑私活的时候,吓得裤子都给尿湿了!不过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之后啊,也就慢慢的没啥感觉了……再者说了,谁还没逛过肉市了?而且越是见红的生意,赚的赏钱也是越多啊!”
“也不怕晦气?”
“这有什么好晦气的呀?扛麻袋和扛人,还不都是出力气吗?还怕这些死鬼趴在背上咬我一口不成?看小兄弟你这富态的身量,应该也是个世家子弟吧?哥哥我年长几岁,再多说一句啊!在这个世道活着,什么才叫真正的晦气啊?兜里没银子,可比任何事都要晦气多了!嘿嘿,这个道理慢慢品去吧你!”
说完之后,这汉子再次扛起了水桶,慢慢地发给了身边正在清理战场的力工兄弟们……
235.似是而非的南康
这谛听在自家的大本营里,到底会神通广大到何等地步,沈归在一时半刻之间、还摸不准确切的脉络;可当他们再次返回建康城之后,却亲身体会到了什么才叫做一手遮天!
世人都盛传南康王朝管辖的村县州府各地,全都是律法严明、官吏清廉,乃是一个阳光普照万民、穷富共襄盛事的人间天堂;然而自己分明先在光天化日之下、举手投足间便彻底剿灭了整个南虎帮、之后又在城北土地庙外,亲手屠杀了上百号的各地灾民!如今才过去了短短几个时辰而已,那几百个生命的消散,就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激起……
而这些被彻底抹去痕迹的鲜血与灵魂,就只是因为谛听把这些人命,当作了换取罗寅生还的一个添头而已;如果说这样的社会环境叫做律法严明、阳光普照的话,那沈归还真的不知道什么叫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了!
而这五位与多宗人命案有所牵连的在逃要犯,就因为有着谛听出面负责收拾残局,竟然就可以在案发次日、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建康城中!像谛听这份手眼通天的能耐,无论是在化外蛮荒之地的幽北三路、还是在没落腐朽的北燕王朝,都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
沈归还为了试探一下,特意走到了几位巡街的捕快面前;可就连此等自投罗网的行为,这些官差只是露出了些许惊异的目光、却始终没有人上前盘问半句。
虽然这建康城的人口众多,但社会环境却十分祥和。平日里就算是打个架、斗个殴之类的小摩擦,都是足够令周围的百姓抻长了脖子、瞧上好半天新鲜的事,就更别提昨天发生了这么一场天大的刺激!就算是有些人并不清楚内情、但这些公门中人,却肯定是心中有数的!
那么谛听到底是如何把这么大的事消弭于无形之中?又动用了多少关系门路,才能泯灭了律法的公正与威严?而且他们既然一直以合法商人身份自诩、又为何会对这种摆不上台面的事,如此驾轻就熟呢?
这些答案,也许只能等它自己悄悄浮出水面了……
沈归一行五人选择的落脚点,便是秦淮河边头等的客栈:仙客居。从各自房间的窗口向外望去,便正是那条流淌着脂粉琼浆的秦淮河。
待众人洗去了身上的污渍,又草草吃下了一些食物果腹之后,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直到傍晚时分,众人才算勉强缓过了神来。
咚咚……
精神足满的沈归,才刚刚蹬上了那双满是血污的旧靴子,门外便立刻传来了两下叩门之声。普通人叫门,通常都会选择连敲三下;但这种惯例给对方带来的感觉,未免有些催促的意味;所以最顶尖的客栈伙计,叫门都只敲两下即止,给房中的客人留下一个心理上的缓冲期。
从这个小细节中,感受到了南康先进服务理念的沈归不禁莞尔一笑、随即便张口应了一声:
“进来吧!”
话音一落,两扇雕花木门便轻轻推开;门外一位五官干净平凡,嘴上还带着些许绒毛的半大孩子,落在沈归的视线当中。
“客官休息的还好?您的几位朋友,如今已然在前厅落座饮茶了;小的是特意来伺候您起床的……”
一句话说完,这小伙计见沈归没什么表态,便转头朝着楼下轻咳了一声;片刻之后,他从另外一个伙计手里接过了一架冒着热气的铜盆、还有一身簇新的绸缎长衫:
“更换的衣裤靴袜,小人都给您放在这里了;一会我就在门边上候着,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开口吩咐……”
说完之后,也不等着沈归赏银,便倒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房门之外……
昨日刚刚经过了一场血战的沈归,本打算入城之后仔细的探听一下谛听的底细;可如今一觉醒来,转念又一想,却打消了这个念头。眼下他们毕竟是在谛听的老巢之中,众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一处不落在人家众多的耳目监视当中;身处这样的情况之中,即便真的能打听到什么消息,也无非就是人家谛听想让你知道的罢了,根本就没有任何应用价值!
既然如此,莫不如就等着那位谛听的君上伤势有所好转之后,双方再来上一场面对面的沟通好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之后,沈归也暂时放下了心头之中的百般纠结;他换上了一身簇新的衣服、与众人一起游览了华禹大陆顶尖的旖旎风光!
逛了没多久,太阳便开始落下山去;而这一行五人,也再次转回了秦淮河边;准备待华灯初上之时,好好观赏一番传说中的花船诗会、画舫乐音……
“几位贵客还真是让小人好找啊!在诸位临行之前,在下不是说过嘛,只等日落之后,诸位一定要返回敝店用餐!还好还好,小人总算在这里寻到了几位、还不至于误了大事……
这位上气不接下气的半大孩子,正是方才伺候沈归起床的小伙计。听了他这一番略带嗔怪的话之后,沈归心中对他的那点好感,便由于这番不知进退的逾越之言、瞬间消失殆尽。
“我等虽在贵宝号落脚,却未必一定要在你们仙客居用膳啊!你可以把我的原话带回,就告诉你们掌柜的说,这天下的银子就如同海底泥沙一般多,绝不是哪一家能够独吞的!”
这小伙计听了沈归略带不悦的口吻之后、明显愣了个神;随即抬手就给自己来了一记小耳光,点头哈腰的连声道歉:
“全怪小人说话不明,让公子您误会了不是!这店钱与酒饭帐,早就有您的一位朋友提前备足了,根本就不用几位操心;而小人此番前来、也是由于您的那位挚友打算今夜宴请诸位,如今已然在前厅等候多时、小人这才会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沈归听完之后面色一沉,二话没说便随着这位小伙计的脚步,回到了仙客居之中。
“这位仪表不凡的少年俊杰,就是幽北三路的中山王——沈归沈王爷吧!在下久慕王爷大名多时、今日有幸得见才知,那民间传闻当中的绝世风采,竟然还不如本人的十之一二啊!对了对了,先自我介绍一下,小姓黄,单名一个靖字,平日以贩售药材为业、勉强糊口度日……”
还未等沈归等人踏入仙客居的大门,一位身材矮胖、衣着朴素的大胖子,便点头哈腰地走了出来;他嘴里说着场面话,见到沈归的身影纳头便拜;而那些甜言蜜语的话,便继续犹如不要钱一般拼命向外迸发起来。在这大段大段的吹捧之中,连一个插话的气口都没给沈归留下,硬是靠着单人表演,强行把双方的距离拉进到了异姓兄弟的程度……
但是,如果单从外貌上看,这位名叫黄靖的胖子,最少也有六旬开外了!
“慢着慢着!您先慢着点说,我还没倒过来您说的那些关系呢……”
黄靖一跺脚一摊手,恨铁不成钢地扯住了沈归的右臂,连退带拽地把他往桌前一让,嘴里的话又换上了另外一种口风、继续跟他解释起来:
“你看,老哥刚才把话说的很明白了!这齐大牛、齐二牛两位老叔,是你这两位结拜兄弟的亲叔父,这层关系不会有假吧?而我黄靖早年去太白山脚下进药之时,曾经被齐家的老哥俩救过一条小命,所以齐大牛、齐二牛两位恩公,便是我黄靖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这层关系,也断然不会有假;既然如此的话,那黄某与恩公家的兄弟俩,也就等于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了!而你等三人既然自幼结为异姓兄弟,那黄某也自然连带着烧了同一炉的香火!当然了,黄某痴长诸位几……几十岁,但这辈分却不敢乱了!如果不是怕折了三位兄弟的寿数,黄某本该自称小弟…”
要说这生意人呐,还真是不容易!黄靖他不但提前包下了整个建康城消费水平最高的一家客栈;如今还得舔着脸的跟三个二十岁出头的后生攀干兄弟!要知道这个黄靖的年纪,比齐家老哥俩可还大上了近二十岁呢!如果平日里街上遇见,叫他一声黄爷爷也不为过啊!
沈归越是听他在这乱攀交情、眉头皱的也就越来越紧;直到他以六十余岁的高龄、毅然决然打算改口自称愚弟之时,沈归也终于忍住不了:
“先别忙着套交情,让我先捋顺一下关系……你叫黄靖,以贩售药材为业……黄……贩药材……你是南康黄家商号的?”
“大哥好眼力……”
“别别别!没论明白之前,您老人家还是先叫我沈归吧……”
“哎,王爷您果然好眼力,我们黄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南康药材贩子,竟然能入的了王爷的耳朵,看来我们黄家应该是要时来运转……”
这黄靖后面的肉麻吹捧、沈归根本也没听到耳朵里;他现在唯一关心的问题,就是垄断华江以南所有药材生意多年的黄家,与自己这个漂泊无依的江湖人之间,到底能有些什么事可谈?
莫非他们想与自己做上一笔长久的药材生意?但天下何人不知?自从兴平皇帝颜青鸿登基坐殿、自己这个中山王,就变成了一个名誉头衔;如今真正能代表中山路意愿的人,应该是傅忆才对嘛!
不过这黄靖显然有求于自己、自己又何尝用不着他黄家人呢?姑且先听听他此行的真正意图便是。
而且即便他满嘴都是胡说八道的废话,好歹还能省下一顿饭钱不是?
236.胭粉秦淮河
说到南康境内的消费体验,哪怕是对于沈归这种见识过天地众生的老油条来说,也绝对足以当得起大开眼界这个评语了。
众人在黄靖这位失散了四十余年的异姓兄弟、那竭尽所能的吹捧溢美之词当中,小心翼翼的在仙客居的正厅之中落下了座。
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凡是遇见这种莫名其妙凑上来攀交情的陌生人,如果不是想从你这拿走点什么,就是打算要害人了!这世上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
如今夜幕悄然降临,秦淮河畔的长乐街,也换上了另外一套有些暧昧轻薄的纱衣;可沈归等人落座之后,不但可以看到街上那熙熙攘攘的红男绿女,还能同时体验到客栈前厅那一派宁静安详的气氛!像这种门里门外两重天、闹中取静的环境氛围,无需多言,定然是那位黄靖黄老贤弟,包下了整间仙客居的所有客房!
怪不得下午那个年纪轻轻的小伙计,整天就阴魂不散地专心伺候沈归一伙人呢!
这间仙客居客栈,上下共有三层;一层乃是正厅,平日里做的都是普通的饭食生意;虽然饭菜的质量,肯定比不了旁边杏花楼那种饭庄专营店;但至少普通的家常菜、下酒的酒菜、与夜宵点心之类的必备食品,那可是一样不缺、也一样不少的;至于那二楼整整的一层,便只有四个包间而已;房门前分别挂着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四个木制铭牌。沈归等人暂时还并未来得及一探究竟,也就不清楚内里乾坤。
至于说客栈的三层,则分布着八间上房;每个房间的尺寸差距虽然不大,但是其中的陈设布置风格都各不相同,每间客房都有每间客房的味道……
由此可见,如果二楼那四间屋子,不是超高级客房的话,那么也就是说这间位于整个华禹大陆最昂贵地段的顶尖客栈,就完全靠着三层那八间客房的收入支撑!而且最神奇的是,人家这间仙客居,已经足足有着二百余年的历史了……
所以人家的这桩生意,肯定是不可能会赔本的呀!
既然不可能是赔本买卖,那么这八间客房的价格,也自然是可想而知的昂贵……由此可见,这位黄靖虽然面目油滑市侩;但他与沈归等人的此次会面,也定然是饱含十足诚意的!
越是家大业大的顶尖豪商,就越清楚每一个铜板都来之不易的道理;兴许他们的日常生活未必简单朴素;但也没有任何一个成熟的商人,会做毫无回报预期的投资……
换句话说,黄靖在沈归等人身上花费了大笔银子不假,但也肯定有着至少可以回本的绝对自信!
“各位,今日黄某人做东请客,所以有几句话,想要在开席之前说个清楚;如此一来,诸位兄弟…与姑娘们一会才能开怀畅饮、舒服自在不是?咳……黄某人今日宴请诸位,唱的虽然不是《鸿门宴》、更不是一出《甘露寺》,但也的确有要事相求!”
说到这里,黄靖沉了沉语速,把目光瞥向了沈归与正在四处打量的齐家兄弟;见这三位义兄都并无异议,这才开口接着说道:
“不过诸位远来是客,我黄家虽然也是幽北后裔,但本人毕竟在南康本地出生,所以在谈及正事之前,得先允许黄某尽一尽地主之谊。世人都知我们南康人的眼睛里,就只有金山银山,张嘴闭嘴说的也全都是铜钱。关于这一点,我黄某人当然也如是一样;不过那种买卖不成仁义意在的谈判方式,却只对外人适用;而咱们兄弟四人是什么关系?那可是砸断了骨头连着筋的实在亲戚!所以咱们今日不谈买卖,只谈仁义!我黄靖与自家兄弟,也从来都不过买卖,只有互相帮衬而已!至于说我想请三位兄弟帮我一个什么忙呢?我等还是先去二楼用餐,吃饱喝足之后,咱们再慢慢的谈!如若不然的话,此事一旦传讲出去,若是有人骂我黄靖偌大年纪、却不懂仁义二字还在其次;若是叫那些无知的匹夫、误会三位兄长贪图这一桌残席淡酒的话,那我黄靖岂不是得一头撞死在仙客居的门前?哈哈哈哈哈……”
这位头发斑白稀疏的胖老头黄靖、嘴里一边说着好听的话,一边朝着那位在一旁伺候的伙计摆了摆手;随后又把桌上的茶碗一拿,轻轻啄了一口清亮的茶汤,漱口之后又啐回旁边那盏空杯里面,这才走到沈归身边,朝着二楼一抬胳膊:
“还请王爷先以茶水净口,之后咱们就二楼雅间落座如何?后厨的大师傅已经切配起来了!知道您爱吃杏花楼的江南菜,今日整个杏花楼也已经彻底关张,所有的后厨中人、连师傅带徒弟,眼下可全在这仙客居的伙房等着伺候诸位呢!”
说完之后,黄靖继续虚着身子弓着腰、低头一动不动,等待着沈归的下一个动作。
其他四人在看过了黄靖方才的那一番做派之后,立刻变成了四张大红脸!这四位少爷小姐,可个顶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齐家两兄弟虽然生在猎户平民之家,但他们一位是牙行行首,另一位又是纵横天下的顶尖飞贼,哪可能没见过世面呢?谁的手里又会短了银钱挥霍呢?
而两位姑娘家,就更不必多说了;他们一位是幽北三路首富——李登李齐元的膝下独女;而另一位就更夸张了,根红苗正的皇族,幽北三路的公主,兴平皇帝陛下的亲妹子!身份贵不可及、从小过得也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
可就是这么四位贵人的脸面,愣是让一位只知追利逐臭的南康商人给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感情每个人面前的两端茶盏,并不是供人饮用的暖胃茶、而是漱口清舌之用的呀!怪不得面前桌上摆的干碟,全都是坚果蜜饯与蜜渍花瓣,却唯独没有半块糕点!原来摆在一楼这满满一桌的席面,竟然只是为了那些逛街回家的贵人,漱口清气之用的!
看来光有金山银海也不成,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即便给他再多的银子,也花不出人家黄靖这一番响动来啊!
当然,这个清口宴的知识点,对于沈归来说,也同样是个实打实的盲区!
犹如土包子进城的这一行五人,在大药材商黄靖的引领之下,缓步走进了刻着“夏长”二字铭牌的二楼包厢。
饶是李乐安与颜书卿这种、自幼生于亭台楼阁之中的画中人,也同样被门后那副不真实的画卷深深触动了心房,不由自主地同时发出了一声“哇哦”的感慨!
这间屋子的陈设有多么精致典雅,已经根本无关紧要了!单说正面对着秦淮河花船游廊的全画幅景色、已经足称得上是美不胜收了。正对着房门的那一整面墙体,也被改建成了半开放式的暖台;在暖台的周围,除了两盏斑驳的铜镜烛台之外,更有这一道轻薄透光的白纱帘布,随时都可以用来遮挡风尘……
这种如梦似幻的瑰丽场景,虽然由于画舫女子那声声入耳的调笑声、不太适宜谈情说爱;但对于寻常的家庭聚会、老友相逢来说,完全可以起到调剂气氛、松弛情绪的作用。
可能是由于今日有堂客列席,所以负责操持整个宴会的下人,清一色都是皮肤白皙、脸蛋干净的半大少年;随着他们把开胃的蜜饯摆上了桌,正对面的“冬藏”包间,同时也亮起了一盏昏黄摇曳的烛火;随即,一道犹如清泉流水一般的抚琴之音,便若有似无地回荡在仙客居客栈之中……
沈归也被旖旎的风光震慑的有些失语;他听着耳边那道若有似无的流水琴音、眼中望着远处喧嚣热闹的秦淮河畔,一瞬间还真有些失语……
“哦?莫非王爷有兴趣蹬上画舫、亲身游览一番江南风光不成?呵呵,不过黄某劝您还是明日再去为好;因为今日所有画舫花船当中最顶尖的清倌人,此时正在冬藏包厢之中,为诸位操琴伴宴呢!”
沈归听完黄靖的话,瞳孔瞬间放大了几倍有余!随即他用一道阴沉锋利的目光,凝视着气定神闲的黄靖:
“黄靖……你是黄家商号何人?”
“既然王爷开口垂询,小老儿自当如实禀报。在下便是黄家现任家主,也是黄家商号的大东家!”
其实沈归早就有了这一番猜测,但他始终不敢、或是所根本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垄断了华江以南、甚至是番邦外域药材市场的顶尖家族,竟然为了想要请动自己出手帮忙,由家主黄靖亲自出面还不算,竟然还如此的纡尊降贵、摆出了这样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与态度,更不惜财力人力、无微不至地款待自己!
这已经不单单是银子的问题了!而是黄家把所谓的面子工程,已经给到了极点!而且如今正事一句没谈,就已经下了这么大一笔血本;如果自己真的办完了这份差事,那么黄靖能够给出的报酬,也是不问可知的丰厚!
不过黄家到底是要请自己帮什么忙啊?以这样先期投入的程度来看,莫非是入宫刺杀南康王朝的永嘉皇帝不成?
237.最肥不过吃独食
沈归想到这个问题之后,立刻推开了面前的茶盏;沈归的这个小动作落在其他人的眼中,一路上阅历已然有所增长的四人,也全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黄靖一见场面变得冷清下来,立刻焦急的站起了身子,就连开口说话的时候,也不复方才那般油滑自在了:
“……诸位可以放心!!这些东西,可都是小老儿亲手提前备好的,还吩咐了家人日夜看护至今,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这这……好……小老儿先当着诸位的面依次服用……”
沈归一见这位滴水不漏的黄靖、竟然会在此时露出了破绽,心中立刻生出了一丝警觉。因为按照常理来说,以他黄家世代经商的见识与气量、再加上他花甲开外的年龄与阅历,即便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地步,但如果他错以为自己怀疑饮食有毒,也万不至于会如此失态啊!
这种一试便知分晓的事,心里没鬼的话,又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黄老哥不必惊慌,并非是沈某信不过你们《药材黄》的金字招牌;而是我等兄弟想先听听贵宝号的这个小忙,我等到底有没有能力相帮。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我看还是先把事情说明之后、再谈风弄月才是正理啊!”
这黄靖听完这一番话,又仔细打量了沈归等人的神情,最终还是深深的叹出了一口气来。他随手拿起了接手桌上的黄铜摇铃,轻轻摇晃了几下,门外便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待那些伺候席面的下人都撤走之后、窗外又传来了一声侍卫的轻咳,黄靖这才对沈归开口说道:
“哎,既然王爷有这个意思,那么黄某索性就直说了吧。不过有句话,我还要说在头里,无论我们黄家的这桩麻烦事、王爷您愿不愿意插手,与咱们之间的交情都没有任何关系!”
随着黄靖这场看似掏心掏肺的表述,沈归终于也弄清楚了他此番作为的真正目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黄家的生意运转,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问题!
如果从药材商人的角度来看,这天下间的药材,可以笼统地分为三种:深山老林里长的、土地里种的、还有水底下藏的。而在这三个大类之中,单价最为昂贵的,当然首推“水下藏”的药材了;就比如说龙涎、水沉香之类的稀罕物,那可全都是比黄金还要贵重的极品药材;而且这些宝贝、还不单单只是药材商人趋之若鹜,对于那些香料脂粉商人来说,也同样有着无法取代的诱惑力!
无论是吊命续魂的金贵药方、还是贵妇名媛桌前的的胭脂水粉、可全都是有价无市的刚需品啊!这其中利润的丰厚程度,也就无需赘言了!
不过由于这种东西的生长环境非常苛刻,所以想要获得这种宝贝、历来都只能靠着老天爷赏饭而已。如此一来,不但原材料的价格波动极大,补货周期也相当不稳定;所以站在经营者的角度来说,这种稀罕物只能当作大发一笔横财的意外惊喜,却不适合当作一家商号铺面的主营项目。
而那些种在土地里面的药材,由于出产周期极为稳定、人力成本也相当低廉,所以这些可以用了人力耕种培育的药材,才是最适合长期经营的业务范围。不过无论是种植、运输、还是贩运,单凭某一家老牌药商家族的实力,还不足以对整个华禹大陆的市场环境,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可如果让谛听这种庞然大物来运作的话,就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时至今日,谛听商号的最重要一条生财之道,就是这种集合了生产、运输、销
售于一条龙的垄断药材生意!而当年谛听的人插手之后,甚至连那些下三滥的手段都没用过一招,只是单凭着极其低廉的成本、与非常稳定的货源,与《药材黄》为首的大小商号,打上了几年的消耗价格战,便彻底把所有的药材商人、赶出了中低端的药材市场!
虽然华禹大陆多山地,不过可能由于气候与土壤的原因,导致那些最顶级的山货药材,全都产自于幽北三路与西疆圣山,别无半家分号!
不过这西疆圣山每年出产的药材,历来都是被长安城的信安侯府独家垄断,专售专卖的产业。所以被周长风吃到嘴里、再吐出来的价格,即便是千里迢迢的运回南康,也根本就没有多少利润可言;那么也就是说,这南康山货药材生意的利润,就完全取决于幽北三路的态度了!
正所谓十个劫道的、不如一个卖药的,药材行业的丰厚利润,足以令那些外行人,都羡慕的涨红了眼珠!更何况是历来都疯狂聚敛财富的谛听了……
当黄家人被赶出了中低端药材市场之后,谛听也本打算立刻乘胜追击、彻底把《药材黄》这个招牌赶尽杀绝,之后再顺势一口吞下整个南康的药材市场。
此举虽然听起来有些残忍,但正所谓在商言商,至少谛听在这次行动中,还是保持着合法商人的体面与规矩;他们耍出的那些诡计与手段,没有一条是偏离了南康联合商会制定的规则,完全没有供人指摘之处;所以即便整个南康药行,都被谛听连皮带骨一起嚼烂吞入腹中,也只能说他们行事心狠手辣而已,并不存在道德与法律层面的任何问题。
商场历来都如战场一般残酷、乃是杀人不见血的修罗场!当年被黄家施展各种手段挤兑倒闭的药材商,也绝对不在少数!而本是猎人的他们,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谛听口中的猎物,也根本就喊不出冤枉二字。
不过,当乘胜追击的谛听,逐渐把自己的触手,慢慢伸向了盛产山参、灵芝等昂贵药材的幽北三路之时;却突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沈归,一剑斩断了全部的手脚!这个突然发生的巨大变故、也使得正被谛听逐渐蚕食的南康药材市场,再次乱作一团!
谛听的生意做得是五花八门,华禹大陆的各个角落之中,也都有他们的身影出没;当然,如果谛听选择不计成本、用明显高于市场的价格,垄断所有的山珍药材,也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商战手段。不过这种简单粗暴的竞争方式,一来起效周期实在太长、二来投入的成本也实在太高……
一具长成了人型的百年老山参,在太白山脚下的成本价,大概是纹银一千两、至一千五百两不等。按照这样的标准来计算的话,谛听如果想要包下整个幽北三路全年的药材出产,每年的成本要在两千万两左右。
就这个天文数字,还要在所有南康药材商人,不会联合哄抬市价的基础上……
当然,也并不是说谛听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来;而是他们认为这种方式的,投资回报比例,实在是有些鸡肋了……
于是,谛听最终选定的方法,便是联络东幽路的大地主李家,包下他们的所有土地耕种象谷;再以贩售阿芙蓉膏赚来的黑心银子,来反向收购山珍药材。如果事情发展顺利的话,还可以借着李登这棵大树,与幽北朝廷攀上一些关系,兴许连商税、路税、与关税这些必要损耗,都能一应得到减免。
有了这个计划为基础,他们之后才想要在幽北修建一个属于自己的港口;除了可以在此运转、倾销货物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可以避免北燕王朝的雁过拔毛!
如此看来,这个谛听商团的主事人,就连那场垄断战、都打着空手套白狼的主意!商技不可谓不高明、心肠不可谓不歹毒!
不过随着沈归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少爷出现,不但把心怀鬼胎、谋求自立的东幽李家、重新整肃为铁板一块;更是把谛听劳心费力、暗中布置多时的棋子一扫而空!什么培养阿芙蓉膏的消费群体、什么垄断幽北三路的药材供应、什么货如轮转的独家港口、什么无税无查的一路畅通;这一切一切的美梦,统统都化为了泡影;就连那个谛听苦心培养多时,耗费了大笔银钱供奉的幽北未来国君——太子颜昼,都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也就是说,自打颜青鸿披上龙袍、登基坐殿的那一刻开始,也就同时宣告了谛听有关于幽北三路的全盘计划,彻底落空!连带着他们所有的先期投入、提前打通的明线暗桩,全都被沈归给一扫而空了!
如今在兴平皇帝治下的幽北三路,至少对于谛听一家来说,互市的大门,已经彻底关闭了!
也就是说,由于沈归之前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竟使得原本已经走上了慢性死亡之路的南康黄家,骤然又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谛听虽然败走幽北三路,但太白山的药材与山货,却仍然等待的买家上门!而且,随着东海关的两北互市重新开放,整个幽北三路的各色货物,也就多出了一个交通环境更加通畅便利的集散中心!
没了往年最大的买主谛听疯狂扫货,再加上两北之间也来到了蜜月期,所以去年冬季的整个北方药材市场,乃是前所未有的兴旺发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