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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全文阅读

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txt下载     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3.一犬救长安

    长安城那繁荣昌盛、遍地黄金的美名,不仅在华禹大陆是人尽皆知的事;而且在那些外域商人的口中,还给它取了一个黄金之城的美誉。这个称呼随着一担担的茶叶、一匹匹的丝绸,还有那些荣归故里、衣锦还乡的商人之口,逐渐传遍了整个天下。甚至直到今时今日,许多不明所以的外域人士,还会认为长安城是一座金砖砌墙、碧玉铺路、夜珠做光、牛奶为水的人间仙境。

    当然了,无论何时的长安城,肯定都不是那些人口中的神奇模样;而三秦大地的水井之中,也根本就无法涌出新鲜的牛奶;不过人的记忆力总是会出现各种偏差;而某一个独立思考、眼见为实的智者,也抵挡不住众多愚者的悠悠之口。

    所以,这座远在东方之颠的黄金之城——长安,在那些从未到访过此地的外域人眼中,就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富庶肥沃、就是一座受到神明眷顾的人间仙境!

    有人的地方,就难免会发生摩擦!就连华禹禅宗那些沐浴在青灯香火之下、一心侍奉佛祖的出家僧人,都会因为理念的不同而分为了南北两家;更何况上升到一个种族,一个国家的地步呢?所以这些大食人的家乡,与华禹大陆也没什么两样;每每隔上一段时间,就总会打成一团乱麻。

    而那位卖给白衡药粉的大胡子,原本是一位被放逐的黑衣大食商人;而那位与白衡交接货物的断手妇人,就是这位大胡子的夫人了。

    他原本只是在长安城的西坊市,做家族香料生意的。而且在长安城的永和坊中,他还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小宅子。原本他们一家五口的小日子,过的可谓是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凡是像他这样阔绰的大食商人,全都是最早一批来到长安城经商的大食人遗脉。虽然他的外貌与肤色,跟华禹本土人士有着巨大的差异;但自打他出生那天开始,饮的就是秦岭之水、吃的就是黄土地种出来的麦子,可谓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士!再加上他自幼出身于商贾世家,所以在他心目中最虔诚的信仰,就只是那一锭锭的真金白银,而不是形态各异、叫法不一的泥胎塑像……

    然而随着定居在长安城中的大食人越来越多,白衣叶教的上师与黑衣尼教的尊者,自然也随着商人与家眷们迁徙到了这里,并获准开设了两座先知圣坛。

    依照当年秦王修改过后的律例,天下各地定居在长安城的外域人士,是有着严格限制的。就比如说与北燕王朝一衣带水的东瀛岛吧,他们可以定居长安城的商人、学者、工匠、艺人等等等等,全都加在一起,总数不能超过三千人;当然,那些不在长安城购房置产的游商,也无需计算在这三千限额之中。

    而秦王分配给黑白大食商人的定额呢?则以每家两千为上限。

    与白衡接触的那位大胡子,就是最初一批在长安城落地生根的商人后裔。不过时至今日,尽管褪去了都城地位的长安城,已经不复往日的万国来朝、威伏四方的上邦威严;但毕竟仍然是个经济繁荣的超级大城,所以一个外域商人合法滞留的名额,市场价仍然还是在两千两黄金以上!

    古往今来,东瀛岛派来长安城中滞留的人,大多都是隶属于诸侯将军或名门望族麾下的工匠与学者,还有小部分人,乃是当地一些大人物的后代子孙;而那些大食人的名额呢?则全以捐献的形式,呈给了教中的上师或是尊者,由他们进行统一管理分配。

    当然,这个捐献背后的真正意义,也足够令人深思。

    至于说那个大胡子,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家族香料生意不做,沦落到当街偷窃他人钱财,犯事之后也无人替他出面交涉呢?这背后的真正因由,只怕就不足以为外人道了。只不过白衡可以确定一点,凭着此人的生意头脑、与待人接物、观人眉宇的本事来看的话,那么即便这位大胡子只是个白手起家的穷鬼,只要能踏踏实实的干上个三五年,绝对可以富甲一方!

    今日夜里,不光是白衡准备大闹长安城;同时位于鸿胪寺以南的永和坊、也就是尼教黑衣尊者开辟的圣坛所在,也提前聚集了诸多所谓的大食商人。

    这些大食人全都是体型魁梧的青壮年男子,每个人的身板都是孔武有力,满布血丝的双眼,也正向外散发出嗜血的光芒,没有半点商人惯有的油滑与市侩!他们这些人,正随着一位袍子上绣满了金银纹饰的老者,一下下的前后晃悠着脑袋,嘴里也低声的背诵着旁人听不懂的经文……

    片刻之后,白衡也把两个纸包当中的药粉成功的搅拌均匀,融合在了一起。接下来,他就准备着手营救人质了!

    虽然他此时几乎可以确定,那三名人质一定是被周长风关押在自己的府宅之中;但为了避免发生意外,他仍然还是先潜入了行宫之中,仔细盘查了一圈。果不其然,除了一些日常维护的下人与仆妇之外,所有的大小宫殿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确定了宫中无人之后,白衡便开始着手肃清出城路线了。

    首先来说,距离最短的一条路线,便是从行宫正南的朱雀门、直通南城明德门的那一条主路——朱雀大街。当然,这条由北向南的正街,也是巡夜兵丁与打更差役出没最频繁的一条主路;而明德门的城楼之上,每隔一时辰,还会有一次轮岗替班的交接工作;每一轮班次的守卫由两支小队组成,共计二十六位军卒。

    此时的白衡,已经在南城门附近的扶风军营房隐蔽起来。他上下掂着手中的大食药粉,听着耳边传来那此起彼伏的鼾声,始终没有拿定主意。在他想来: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玩意儿被那个大胡子说得神乎其神,但自己毕竟不是郎中,也不是巫蛊师,对于这东西的真实药效究竟如何,自己根本一无所知……

    正在他万分纠结之时,突然从他旁边飞奔过去了一只身形消瘦的橘黄色野猫;而在这只野猫的身后不远处,还追来了一只呲牙咧嘴、身形壮硕的玳瑁色野狗!白衡屏息凝神、让过了那只夺命狂奔的野猫之后,听着耳边传来的奔逃之声越来越近,闪电般的伸出一只大手,恰好捏住了那只野狗张开的下颌,又轻轻向斜上方错位一抬……

    随着喀拉一声闷响,这只龇牙咧嘴的野狗,便被白衡一把拽脱了下巴。还未等这只野狗

    爬起身子,白衡便迅速地卸掉了它周身上下的关节,令它只能无力地瘫在地上,口角流涎地瞪着暗算自己的白衡……

    “你说你也是这么大一只狗了,有鸡有鸭你不偷,往死里追一只猫有啥用啊?它那么点个玩意儿,还不够你塞牙缝的呢?你瞪着我干嘛呀?我这把老骨头虽然还有几两肉、但吃到嘴里也肯定是酸的……”

    白衡嘴上朝着目露凶光、口角流涎的野狗絮叨着废话,而被它口水沾湿的手指,却已经按在了药粉之中。话音一落,他便抬起了三根手指,在那只野狗湿润的鼻子前迅速一晃……

    “没事,爷爷这有药,睡着了就不知道饿了!”

    药粉随着剧烈的喘息,成功被吸入了野狗的鼻子之中;大约过了十个呼吸之后,这只体型精壮、残暴凶猛的野狗,忽然眼神一滞、一颗始终不肯屈服的狗头,也彻底耷拉下去了,砰的一声撞在了地面之上……

    白衡一见此药起效迅速,心中也觉得有些纳闷:莫非我冤枉那个大胡子了?

    可还未等他想出一个所以然来,那只本以为只是昏睡过去的野狗,嘴角竟然开始淌出黑色的血液……从生到死,仅仅过了十个呼吸的时间,它连半点声音都没能发出,便转世投胎去了!

    白衡见状一拍大腿,心中也瞬间明白了几分!虽然他还不知道那大胡子打的是什么注意;但就他卖给自己的这包毒药粉,定然就是借刀杀人的一柄利刃!

    试想一下,如果自己真的愣头愣脑地把这包药粉泼洒出去,无论是城中的京兆军、还是明德门附近的城门吏,包括信安侯府的亲卫军,立刻就会犹如那只死去的野狗一般,落得个口喷黑血、一命呜呼的下场!而且那个大胡子告诉自己消灭证据的方式,竟然是把余下的所有药粉,全都投入到城中的水井之中……

    恰逢今夜月明无风,若是自己真的按照他的方法行事,那么直到驻扎在城外的巡防军,照例回城补给之前;偌大的一座长安城,就彻底陷入了毫无防护能力的危险境地之中……

    而那个大胡子如此处心积虑的接近、迷惑、利用自己,到底是谁给他出的主意呢?而在大胡子背后的那些人,到底又想在长安城中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白衡想到这个层面之后,不禁觉得有些后怕;再扭头看向那只死狗,竟然发现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尸体已经开始散发出了怪异的臭味!这等诡异景象落在白衡的眼中,饶是眼下冬寒未褪,仍然还是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若是此时问他,这天下间有什么神器能伤到天灵脉者,那么白衡白文衍定然会斩钉截铁的说出一个答案来:

    人心!

194.黑袍翻涌

    位于升平坊的这座先知圣坛,乃是整个长安城中最大的外域人集会场所。他们的尊者在建立之初,可是足足用了近两百间的临街铺面,才与信安侯换来了这一块足矣容纳千余人集会的空地;如果再加上兴建圣堂所耗费的银子,那绝对是足矣令任何人目瞪口呆的天文数字。

    今日自午后开始,这所圣堂之中便汇聚了数以千计的大食男子;他们在一位老尊者的带领之下,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一直背诵经文。直至午夜子时,这场颂经大会已经展开了整整六个时辰。

    随着外边传来了初更梆响,那熟悉的‘紧闭门户、当心火烛’之声,也再次传入了圣堂之中。忽然,有一位矮小削瘦、身手麻利的大食少年,跪着爬进了圣堂。他的膝盖在石板上敲击出咚咚的响声,却仿佛根本不知疼痛一般,迅速地扑倒在了尊者脚下。

    一老一小低声耳语了几句之后,老尊者便直起了腰杆,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位男子的头颅,而后又抬起了那双犹如鹰隼一般阴郁的眼睛,注视着堂下队首的一名中年男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半刻之后,圣堂的院门四敞大开,从中鱼贯涌出了千余名蒙面大食男子;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擎着一柄已经出鞘的弯柄刀,跟在那名中年男子的身后,浩浩荡荡地走上了由西向东的那条主干道——含光大街。

    长安城是有着严格出入时间的,每日亥时宵禁,寅时开解。如果关闭了城门之后,还有闲杂人等在街面闲逛的话,除了提前报备、并衙门获得许可的人以外,统统视为触犯了刑律。而最基本的处罚,也要当街挨上五十下鞭笞;若是脾气再暴躁一点、说话再难听一些的话,任何一个值夜兵丁,都可以把此人就地处死!

    而这条含光大街,东起春明门,西至金光门,沿途不仅会路过最为繁华的东、西两座坊市,还会经过皇宫正南方的朱雀门;平日夜里走在这样的一条大街上,沿途会遇上多少盘查、路过多少岗哨,也就无需赘言了。

    然而此时初更的梆子也才刚刚响起,长安城也彻底陷入了宵禁的管治范围以内;按照常理来说,别说这千余号的黑衣人手执利刃、招摇过市了;哪怕就只走出来一个醉鬼,也绝对逃不过巡夜兵丁的千百双眼睛!

    然而直到这千余人,毫发未伤的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东坊市以南,沿途除了头目挥刀杀死一个躲闪不及的老更夫之外,就连半个士卒的影子都没看见!白天还喧嚣吵闹的长安城,如今却仿佛陷入了怪异的沉睡之中;除了那些不甘寂寞的野狗还在各家院中狂吠之外,就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此行的目标乃是东坊市以南的宣平、升平两坊。在这两座坊市之中,聚集着诸多的钱庄银号,以及数不胜数的首饰楼、典当铺子……

    当然,就算这些大食人再狂妄,也不可能认为仅凭着千余人的一支队伍,就能够把这偌大一座长安城彻底攻占下来。所以他们这次行动的真正意图,就只是为了抢夺一些金银财物罢了!

    这座长安城,是天下各地商人最心驰神往的人间天堂,更是外域人眼中的黄金之城。尽管这里不如传说之中那么富饶,可如果宣平、升平两座坊市,真的被这些大食人洗劫一空的话,那么损失的财富,绝不亚于北燕王朝的国库,被彻底洗劫一空,还是两次!

    春江水暖鸭先知,尽管大食人的这次行动,看似非常突然;但其实早在近一年内,就已经浮现出了一些端倪。就比如说诓骗白衡投毒的那位大胡子吧,以他祖上积攒的几代家业来算,即便是受到了尼教尊者无穷无尽的敲诈勒索,凭着稳妥成熟的香料生意,想要混个全家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然而导致他沦落至此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家乡货物的源头与销路,被彻底掐断了!

    无论是黑衣大食还是白衣大食,他们的主要出口货物,通通都是珠宝玉石,香料作物,马驹毛料、雕像乐器等等等等。然而从两年之前,大食帝国内的两大派别再次发生了剧烈摩擦,进而发展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直至今时今日,也没有半点休战的迹象。

    家乡沐浴在战火之中,那么所有大食商人的商路,也自然而然地被切断了。尽管大食国距离华禹大陆不算太远,但商队一来一去、至少也需要一到两年左右的路程;而大食帝国沐浴在了战火之中,这商路被毁也就罢了,长途运输的危险性也成倍增加。

    所以早在半年多以前,这些大食商人手里的货物,无论是成色还是价格,都已经变得极其不稳定了;然而经商就是这样,只要顾客兜里有银子,还怕买不到货吗?多年以来,大食商人之所以能在西坊市立足,就是由于他们贩运货物的途径乃是陆路,货源与补货周期相对稳定的原因;至于说货物的本身,倒是并没什么特别稀罕的物件。如果不过分计较价格的话,能够代替他们的合作伙伴,也绝对不在少数。

    这家里一打仗,在外讨生活的商人们也会跟着遭殃。许许多多的小本商人都因此而破产,最后只能拖家带口地住进了圣堂之中,吃上了尊者与上师发下去的救济粮。不过这两位领袖都是神职人员,他们心中的光明与天堂,毕竟不能填饱饥饿的肚子;而他们拿出来的救济粮,也终归有个确切的来处……

    随着越来越多的商路被切断,滞留在长安城的商人们也越聚越多,仅剩那些为数不多、有着稳定收入的大商人们,也很快就被诸多的同族兄弟给拖垮了!

    就在前些日子,黑衣大食圣堂之中,来了一位身形消瘦的青年男子。他给尼教的老尊者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老家的战争已经打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尼教勇士们被杀的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如今手中仅剩下最后的两座大城,已经是退无可退的地步了!上尊命他前来传话,吩咐尊者迅速筹集起一笔数额庞大的金子,用于补充军械、雇佣士兵,修葺城防,与叶贼进行最后的殊死一搏!

    上师的指示虽然在情理之中,却未免有些不切实际了!这长安城中的数千黑衣大食人,现在的生活水平,已经与难民级别无二致了,一样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的苦命人!这样窘迫的情形下,老家又派人来筹措军费,这就如同跟要饭的借钱一般,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如果这是其他商团的话,尽可以据实回禀;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来财的道都被堵死大半年了,还拿什么去凑军费银子呢?然而无论是黑衣还是白衣的商团,却绝对不敢说出半个不字!

    因为按照他们规矩来说,上尊就等于是他们的皇上、也是所有黑衣大食人共同的父亲。如今这个情况,就等于是父亲找儿子借钱,否则的话父亲就得被人活活打死!在外经商的儿子即便手里没有银子,是偷也好是抢也罢,砸碎了骨头也得凑足了那个数目啊!

    华禹大陆有句老话,叫君不正,则臣通敌国;父不义,则子奔他乡。然而这个道理对于大食人来说,显然并不是那么适用的;他们与华禹大陆的人倒是也有一个共通点,叫做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而且,还要死的心甘情愿、亡的惨烈无比,才称得上虔诚二字!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成人的老尊者,自然会把上尊大人的法旨,当做心中唯一的真理。所以从那一刻开始,实在没有办法的黑衣大食人,就开始谋划着兵行险招,准备彻底洗劫长安城的财富、然后全体一起回转家乡,再与白衣大食人进行最后的殊死一搏!

    不过,即便尊者麾下聚集了一千多位忠心勇猛的大食战士;但对于信安后手下的扶风军来说,即便人数再翻上几十个倍,也绝对不是扶风军这种精锐之师的一合之敌!

    再加上他们虽然获准随身佩带本族兵器,但也不复当年的富庶,真是胯下无马,身上无甲,还有好多人都饿的摇摇晃晃,根本就没有一战之力;如果真的对上了成建制的北燕正规军,恐怕这千余人根本就撑不了多大一会,便会彻底的全军覆没了。

    然而白衡白文衍、与一位南康朋友的先后到访,倒是令心焦如焚的尼教老尊者,燃起了最后的一线生机!而他也按照那位南康朋友所说的办法,进行了一番周密的推演与谋划;再者说来,即便此计不成,己方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可如果此计能够如愿以偿的话,那么他不但可以提前、超额完成任务;同时远在家乡的上师与黑衣大食同胞,也能拥有殊死一搏的机会!

    像这种赢了血赚,输了不亏的赌局,无论机会何等渺茫,他们也得尽力的尝试一番呀!

195.兵刃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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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黑衣大食人的揣测,如今那位受骗上当的天灵脉者,应该已经靠着大食秘制的毒药,代替他们打通了逃生通路。无论是南门城楼的守夜兵丁,还是驻扎在城中防御的五千京兆军,此时已经全都命归西天了。

    而且即便信安侯府的护卫队——长安营,没有那么容易就落入陷阱之中的话,那么仅凭那千余名精锐士卒,对于他们这次的劫掠行动而言,也构不成巨大的威胁。

    如果两军人数相等的话,大食战士是绝不会惧怕任何人的!

    更何况他们的任务,并不是倒反一座长安城,只是为了劫掠城中钱财而已。

    而刚才那位报信的大食青年,一直都隐在城中的角落暗中观察;但见京兆军营之中燃起了一场大火,他自觉时机已到,便立刻赶回了圣堂之中,向教中尊者通风报信去了……

    尽管他们的毒药并没有助燃的功效,但这种声东击西、吸引注意力的手段,也十分符合白衡的最终目标,起码可以证明白衡已经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彻底扫平了明德门的守军;而此时京兆军营又燃起了一场大火,如果能把信安侯府的长安营也顺带钓出府来,既能困住白衡的手脚,也拖住护卫营赶到的时间,那当然是件再好不过的事;如果钓不出来的话,为了救人而来的白衡,也一定会独身潜入信安侯府,与他们展开一场厮杀;无论是谁赢谁输,对于大食人的行劫计划来说,都是毫无影响的!

    而这千余位大食战士第一个目的地,便是位于宣平坊的兴德钱庄。这家钱庄虽然规模不大,在整个华禹大陆也仅有燕京与长安两家分号而已;但就是这间小小银号,竟然能承接运转朝廷税收的肥活!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根据坊间传闻所说,这间兴德钱庄的背后东主,就是北燕王朝的大管家——右丞相蔡熹蔡显阳。

    不过权倾朝野、党徒遍布天下的蔡右相,对这千余位大食强盗来说,显然是毫无威慑力的。况且他们已经打算干完这一票之后,全部离开北燕王朝了,要抢当然要先抢最肥的一家了!

    随着头领一脚踹开了兴德钱庄的大门,这一场浩浩荡荡的劫掠行动,终于彻底拉开了序幕!

    大食头领一马当先地踏入了兴德钱庄那宽敞气派的正厅之中;一位听到了异常响动、还睡眼朦胧的小学徒,才刚刚跑出来想要查看究竟,便被这位头领一刀当头砍下,直接削掉了半颗脑袋!

    好锐利的刀刃、好坚实的钢口!

    此人抬起一脚,踹飞了小学徒的死尸之后,又转头向身后的兄弟呵斥了几句大食话,那些勇士便迅速的撩开了前堂的门帘,朝着宽敞的后堂鱼贯而入,七手八脚地开始翻找起来。

    兴德钱庄的主要客户群体,全部都是官场中人;因此金库之中储存的黄白之物,也并不算太多;除了那些认票不认人的大额银票之外,全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而已。

    无须讳言,这些好东西,全都都是北燕各地大小官员收到的奉敬,也就是摆不上台面去的赃物;可就是这些根本见不得光的东西,经过兴德钱庄的一番运作之后,竟然变成了正大光明的投资息入。由此可见,这兴德钱庄背后的东主,不但是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更是当世顶尖的财技高手!

    那些足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世所罕见的极品宝石、长成了人形的野生山参等等等等,全都犹如市场上随处可见的萝卜白菜一般,堆满了兴德钱庄的仓房。这位大食战士的头目,原本就是个宝石商人的儿子。他只是粗略打量了一番之后,心中便立刻算出了大致上的总价!

    有了这个仓库的收入,即便只来得及搜刮这一座钱庄,比起上尊吩咐下来的那个天文数字来说,也是完全足够的!

    不消片刻,这座兴德钱庄从掌柜到学徒、从仆妇到下人,上下十五口子,已经全都被这些劫匪剁下了脑袋;又过了半刻钟之后,整个兴德钱庄金库里最值钱的宝物,已经全都被码进了一个大木箱子里。

    此时此刻,兴平、宣平两间坊市的街道上,已经挤满了大食国的武士;除了那些负责警戒的哨兵之外,周围大小钱庄、银楼、典当行,全都涌入了一队队的大食人,在店铺之中兴高采烈地大肆劫掠财物。

    在兴德钱庄的箱子被装满之后,在首领的指示下,由四个身形健硕的大食人扛在了肩上,稳稳当当地抬出了仓库……按照原本的计划来说,这两条街道此时已经彻底肃清,这些装满了财富的木箱,尽可以直接放在街道的两侧,只等五十只大木箱全部装满之后,再挑着箱子,一起出长安城去……

    然而就在这第一只木箱即将被抬出兴德钱庄大门之时,正对面的一间首饰楼顶,突然燃起了几具火把;下一个瞬间,两支白羽箭呼啸而来,结结实实的射中了前面两位抬箱子的力士!

    额头的骨头,乃是人体最坚硬的一块骨骼;尽管这忽然袭来的两箭,没能穿透额骨而出;但凭着军中制式的普通箭簇竟然能够击入额骨杀人,就已经足够显示出挽弓之人,双臂蕴含着何等强大的力道了!

    “下面的贼子听真,吾乃是信安侯府的护卫军、长安营营正陈子陵!我命令尔等立刻放下手中兵刃,高举双手跪伏在地!若是尔等仍然执迷不悟、妄作困兽之斗的话,那么本将会在顷刻之间,将尔等贼子尽数剿灭,一个不留!”

    这位营正陈子陵,乃是信安侯周长风身边的大红人,祖上三代便是行伍出身,又是秦王这一枝蔓的三代家臣。今日他忽然在兴德钱庄对面的楼顶出现,引一弓而发两箭,瞬间击毙了两位大食武士,就犹如神兵天降一般锐不可当!

    在那千余位黑衣大食武士之中,除了头目之外,大半都是提前通过以人换人的方式,顶替商人的名额混入长安城中的。那么也就是说,陈子陵的这一番警告,除了领头之人以外,根本就没几个人能听得懂!

    况且事已至此,哪怕是他们听够得明白,也根本就没有放弃任务的可能性!所以面对着神兵天降的陈子陵,之前那场如火如荼的劫掠行动也只是被打断了一瞬间而已;片刻之后,立刻就走出了两位武士,上前接替了阵亡兄弟负责的两根杠子,继续向外运送着大木箱;而其余的那些大食武士,则在头领的指挥下,开始向陈子陵的方向掩杀而去……

    “呵,冥顽不灵!弟兄们,听某家将令!彻底封锁升平、宣平两间坊市的所有通路!无论是大食人还是华禹人,凡是敢于踏出房门半步之人,尔等尽可当场斩杀,一个不留!”

    陈子陵将令出口之后,周围瞬间响起了一阵吵闹的铜锣,无数的火把也在黑夜之中被依次点燃;在亮如白昼的火光之中,这一千余位大食黑衣人的一举一动也无可遁形,被困在了升平、宣平两座坊市之中…

    这些大食勇士本就是抱着拼死一搏的念头而来;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死在敌人的刀下是死、死在尊者的审判烈火之中也是死,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

    那位大食首领拎着一把沾血的弯刀,迈步踏出了兴德钱庄门口;面对着犹如潮水般向涌入坊市的长安营军卒,他挥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仰天长啸、吼出了几句大食土话;随即,在兄弟们附和的声浪之中,他便仿佛疯子一般,带头冲向了长安营的军士……

    城中巷战与野外厮杀,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战斗方式;巷战不但闪转腾挪的空间更加狭小、而且自身的任何优势,也完全不容易被发挥出来……

    大食帝国的军队,虽然以骆驼重骑、与远近皆宜的武士骑兵见长;但大食步兵的近战厮杀手段,其实并不算高明;说的再白一些,就是大食人的战场厮杀技术,还没有被总结出一套完整招数体系;所以他们厮杀的依仗,也并不是所谓的战场武艺,而是手中那柄锋利无比的弯柄萨丁刀!

    谛听的刀疤男,手中就有一柄高价购回的萨丁刀,而且还被他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猎鹿!而如今这千余位大食武士,每个人手中的钢刀,都丝毫不会逊于那柄猎鹿刀。如果再考虑到长安营军中的钢刀,只是批量生产的军中制式武器;而敌方手中的萨丁刀,又是属于大食武士的佩刀;再加上大食国矿石本身的优良质地,以及当地工匠的独门锻造手段,都导致了双方兵器的质量,存在着根本上的巨大差异。

    队伍最前方的长安营士卒,奋力挥起一刀当头劈下;而那位大食首领却恍若未见一般,斜斜一刀横向斩去,正好斩在了对方的刀身侧方……两柄钢刀互斥之下,竟然发出了‘蹭’的一声嗡鸣;下一个瞬间,那位大食首领又迅速向后杀去;而留在原地发呆的那位士卒,他的钢刀与脖子已经全都断成了两截……

    这批黑衣大食武士,大约有一千四百余位;而长安营的士卒,与敌人的数目也相去不远!本来这样的实力对比,也还称得上是棋逢对手;但考虑到双方武器存在着巨大差异,也许这批黑衣大食强盗,还真的能够得偿所愿……

196.刺猬战阵

    凭借着质地优良了不只一个档次的锋利武器,这些没经过长期配合演练的大食武士,竟然还真就把长安营的士卒,杀了一个措手不及、连连后退;可眼看着他们的先头部队、马上就要杀出宽敞的正街之时;那些方才还咬牙切齿、死战不退的长安营士卒,却在听到了一声唿哨之后迅速闪开;下一个瞬间,街口出现了一批手执长盾的士卒,他们迅速蹲在了坊市街口,堵住了对方的去路;并且还用自己的身子,牢牢倚住在了厚实的铁皮长盾……

    嗡嗡嗡……

    一阵控弦的声音传来,由两侧的房顶之上迅速射下了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根本就无需瞄准,也无需在意伤及友军,隐在两侧房顶的弓弩手,只管飞速地射出箭壶里的所有白羽箭;这些飞速射出的箭雨,直射的拥堵在盾牌兵面前的大食武士们人仰马翻,原本眼中那狂热嗜血的杀意也随之而去。

    直到箭雨彻底停歇之后,撂下了满地尸体的大食人,这才想起应该立刻寻找掩体;于是,他们都紧紧贴在了两侧的屋檐下,意图躲避长安营下一个轮次的进攻……

    事到如今,这些大食人当然知道计划当中的某一些环节一定出了什么乱子;然而如今他们能不能逃出这两条狭窄的坊市街,都是一个未知的问题,还哪有闲心去重新理顺思路呢?

    这些大食武士手边的武器,除了锐不可当的弯柄萨丁刀之外,就只有自己宽厚的胸膛,与一往无前的勇气了;但守家在地、以逸待劳的长安营士卒,战略物资却显然应有尽有!如果不是为了轻装简行、避免打草惊蛇的话,那么现在这第二轮的箭雨,早就已经铺天盖地了!

    无论是不需要高超射艺的狭窄街道,还是人手一架的两石长弓,都是另那些大食人无法抵挡的索命厉鬼!甚至在指挥官陈子陵眼中看来,如果不是为了保护长安城的建筑,大可以用火箭点燃沿街铺面,然后自己则领军守在各个路口,守株待兔地绞杀逃出火场的贼人也就是了!

    然而这座繁花似锦的长安城,毕竟是每一位长安营士卒的家;谁又会为了抓住几只老鼠,而把自己的家付之一炬呢?

    而且,如果认为信安侯府最后的屏障——长安营,手头就只有这么点能耐的话;那么他周长风能够全须全尾的活到今时今日,也的确是个生命的奇迹了……

    “猛字营结阵,前后夹击敌人!勇字营兵分四路,沿途绞杀零散贼寇!”

    站在房顶上指挥战斗的陈子陵,并不想留给这些大食乱匪任何喘息之机;眼下弓弦的嗡鸣声还未彻底消失,他的下一道将令已经出口,划破了长安城那寂静深邃的夜空……

    “得令!”

    来自两个方向的应命之声同时传出,四外便响起了极富节奏的脚步声;从这整齐的声音之中就能听得出来,陈子陵口中那猛字营士卒,一定都是些久历战火的沙场老兵!

    片刻之后,升平坊的南北两向街口,便分别聚满了手执长枪的两百名长安营士卒。这些人的神情麻木,空洞的望向那些刚刚从屋檐下探出头来的大食贼人,神情既没有怜悯,也没有嘲弄,就只是平和与淡然,冷漠与空洞而已。仿佛他们看到的那些黑衣大食人,并不是活生生的贼寇;而只是一块牌匾,或是一个木桶而已……

    原本趴在二楼屋顶的陈子陵,此时已经站起了身子;随着右臂的摆动,唰的一声抽出了自己背后的那柄虎头大刀;他用宽厚的刀身拍打着自己的胸膛,从丹田之中较出一股豪迈之气,高声嘶吼出了一个直冲九霄的杀字;而那前后夹攻的四百位长枪兵,并没有任何一位士卒随声附和;他们仍然摆着那张麻木淡漠的脸,脚下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向前移动……

    长枪兵,倒也并不是什么稀罕兵种;凡是有骑兵出没的正面战场,往往也都会有这些手执长枪的勇士,靠着几倍于敌军的人数优势;与融入血脉骨髓之中的令行禁止、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坚定与勇气,以相对被动的抵挡方式,硬生抗下骑兵队那纵横披靡的冲击力!

    然而,华禹大陆上的战马本就是稀缺资源,无论落在哪位领军者的手里,都是绝不会轻易出手的心尖宝贝;而漠北草原的上品战马虽然取之不尽,但他们也缺少采矿与冶炼的技术,所以根本就没有组建重装骑兵的能力;而他们习惯的作战方式,大多又是以迂回包抄、迅速分割战场、以及长途追击袭扰为主,是一支不折不扣的轻装游骑兵;而他们赖以杀敌的武器,也都是短距离的弯刀、与中距离的短弓为主,根本不会傻到要去靠着战马的冲击力,迎面撞上那些已经提前接阵的长枪兵方阵!

    当然,长枪兵面对骑兵冲锋的时候,也大多都是把枪杆扎入泥土之中、而手臂和身子只是负责稳定枪尖而已;无论是伤人还是伤马,施展出来的力道全都取决于敌人的冲击力;而自己所要做的,就只是加紧了枪杆,等待着与难以转弯的重装骑兵互撞而已。

    这样的局限性之下,长枪兵在华禹大陆的兵家手中,就成了一种吉祥物似的象征性兵种。至于说步军之间的厮杀,则还是以刀盾兵与弓弩手来唱主角。

    可如今这前后四百位长枪兵,却显然不是普通的仪仗队与吉祥物!不光是他们那冷漠如冰的气势、孔武有力的身形,甚至就连他们的身高,也是经过了精心挑选,看上去就如同鲜果摊贩的推车一般,极其错落有致!

    他们每个人都把枪杆牢牢地夹在自己的腋下,前手紧握中段枪攥、枪尖或是担在前排兄弟的肩膀上、或是干脆穿过两位兄弟的身体缝隙而过;站在大食人的视角看去,这四百位长枪兵,就好像是两只箭猪或是刺猬,正在朝着他们缓缓逼近……

    这些大食人看着对方麻木的神情,丝毫不会怀疑这些人的勇气与决心;然而他们自己也不是泥捏的软蛋,每个人都是尊者座下最忠诚的战士!他们并不怕死,也绝不缺少与敌人殊死一搏的勇气;

    如今这个局面,正应了华禹大陆的一句老话:狭路相逢,勇者胜。

    望着缓缓逼近的两个刺猬枪阵,那位大食头目也摇起了自己那柄镶满了宝石的萨丁弯刀;口中还高声诵念起了谁也听不懂意思的大食经文;随着他抑扬顿挫的诵经之声,那些刚刚才死里逃生、此时还惊魂未定的大食武士,神色也逐渐平静下来;许多人更渐渐的低声附和起了经文,那一双双阴郁的眼睛,也逐渐浮现出了条条血丝;手臂与脖子上的肌肉和青筋,也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高高隆起……很显然,此事所有的大食武士,也做好了与敌人殊死一战的心理准备!

    两军相遇,长安勇字营的长枪兵,就仿佛无可撼动的山岳一般沉稳宁静;而这些口中诵经、满目狂热的大食武士,却仿佛一枚点火就炸的爆竹,口鼻喘着粗气、暗中不停积蓄着力量!伴随着经文结尾、那一声响彻天地的乌拉!彻底炸开的大食武士,每个人都摇晃着手中的萨丁刀,怪叫着分别向南北两队枪兵杀去。

    “杀!”

    陈子陵的将令言简意赅,一晃手中虎头大刀,刀尖直指正在朝着太阳方向下拜的大食武士头目!

    长枪的构成十分简单,造价也极其低廉;一端是极其常见的白蜡木竿,而另外一段,则是精铁打造的枪头。况且遇上了大食国的萨丁刀,即便是钢筋铁骨的刀剑,也绝不是萨丁刀的对手;然而长枪即便是失去了寒芒凛冽的枪头,杀伤力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对于相对柔软的人体来说,无论是锋利的枪尖,还是被削断的木杆断茬,都足以刺出一道致命的伤口。

    谁说没有枪头,就捅不死人呢?

    而这些勇字营的长枪兵,不但彼此配合精纯娴熟,心理素质方面也非常过硬;面对敌人手中那一把把锋利无比的萨丁刀,站在队伍前排的勇字营枪兵,即便心中明知自己已经难逃一死,但仍然还是保持着匀速前进的节奏、脚下的步伐也不见一丝慌乱,仿佛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一般,麻木的夹着已经失去了枪尖的木棍,毫不迟疑的仅凭自己的血肉之躯,直挺挺撞上了敌人的刀锋!

    即便萨丁刀已经足够锋利,但深入敌人的躯体之后,想要抽刀再次劈砍,也免不得要留出一个空隙来;几乎就在大食人的刀尖,刺入对方身体的同一时间之内,不少于三杆长枪,同时也把他的身体向后高高挑飞,落在了还未来得及进入狭窄街道的后方枪兵面前……

    而位被挑飞出去的大食勇士,最终的下场会是什么,已然无需再问了;而眼看着自己的同袍手足,被敌人锋利的弯刀或是刺破心房、或是砍断了脖子、鲜血喷溅了自己一头一脸,这些麻木到可怕的长枪兵,却恍如未见一般、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悲伤……

    就好像是传说中的行尸走肉、人型傀儡一般;这些长枪兵,好像根本就没有人类应有的感情!也不知道陈子陵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训练出这么一群魔鬼!

197.借鸡生蛋

    每当前沿阵线出现了一个豁口,既没人出言指挥,也没人左顾右盼;下一个瞬间,在阵亡将士身后的那个少年,提着那杆属于自己的长枪,毅然决然地补上阵亡兄弟的空缺!这位稚气未脱的少年士卒,仅仅才顶了三息时间,便死在了另外一位大食勇士的刀下;当然,他年轻的生命没有白白消亡;在他闭眼之前,两条纤弱的手臂,也死死缠在了敌人的身体之上……

    别看局部战场行事,此时已经变成了刀刀见血、枪枪索命的僵持局面;但整体局势落在指挥者陈子陵的眼中,其实这每一步的变化,都分毫不差地落在了自己的构想当中;站在他的角度来看,两个刺猬战阵之间的距离,已经逐渐开始缓缓向对方接近;而挡在二者中间的那些大食武士,也开始逐渐的露出了疲态。

    按照兵法来说,此时只要把猛子营的人马也派上阵去,形成东西南北四方的夹击之势,那么彻底绞杀所有贼寇,也就只需要半刻钟的时间了;不过对于陈子陵来说,猛字营士卒的来路实在过于特殊,既是一柄锋锐无比的利刃、也是很容易会伤及自身的双刃剑;眼下温水煮青蛙的局面已经形成,剩下的不过就是时间和消耗的问题而已;如果此时贸然启用的话,后果实在难以预料;所以,陈子陵仍然还是准许他们继续追杀落单的流寇,而并没有形成四面包围之势……

    能够成为头领之人,就必然有他独特之处;别瞧那位大食武士首领,只是个商人子弟出身;但他通过队伍突围的速度,与耳边传回的厮杀之声,也清楚的判断出了两侧战局的发展情况!

    单从纸面上来看,双方兵力相等、武器装备也各有优劣,本应该是棋逢对手的情况;但此时此刻,居然呈现出了一种压倒性的差距,实在是令他觉得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即便双方会有如此巨大的差距,也绝不是因为他手下的兄弟们怕死怯战所致!

    其实最大的一个原因,乃是双方士兵的战斗方式,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陈子陵麾下的长安营,其实是有着北燕朝廷正式编制的超级加强营。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按照北燕王朝的军制来说,这个兵力严重超标的长安营,其实已经足够单独成军的标准了;之所以陈子陵如今还只能挂一个营正的头衔,完全是因为他的家主周长风,只承袭了一个侯爵头像而已。

    根据周家的祖宗法度来说、没有受封王爵的周家血脉,是没有组建亲卫军资格的。不过正所谓上有政策而下有对策,对于陈子陵来说,到底是被人叫做营正还是陈将军,就只是名义上的区别而已。所以如今名义上是一个长安营,可实际上却又细分出了四个小字营。

    而每一支被视为主战兵种的朝廷正规军,都只有一个目的而已杀戮。这些士卒养家糊口的本事就是杀人;听从军令的方式也是杀人;刻苦修行的最终目的又是杀人;报效朝廷的方式还是杀人;这些个朝廷的正规军,就是一柄柄为杀戮而生、为杀戮而死的锋利武器,本身并没有正义与邪恶之分。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自家长官的号令一发,在前方等待他们的道路,就只有两条而已或是奋勇杀敌、立功受赏;或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而整个勇字营的五百士卒,就是陈子陵按照自己最理想化的念头,亲手打磨出来的一营铁军。而且这五百人的饷银消耗,已经比得上两千人的北燕正规军了!

    然而那些大食武士呢?就没有经过这么严苛的专业训练了。这些武士在老家大食帝国,跟随着当地尊者修行过一段时间的青年人;如果说起意志力与死战不退的勇气决心,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如果说道如何以最小的消耗、造成更大杀伤数字;如何与同袍兄弟保持步调一致,相互配合协作等等等等……对于这些人来说,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技术领域了。

    二者之间的实力差距对比,能达到一个怎样的地步呢?就好像是江湖上的民间帮派、或者是乡村宗族自发组织的民兵乡勇,对上朝廷正规军一样;除了立正挨打之外,根本不会有其他的可能性……

    这就是专业与业余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如果那些大食武士,按照这个速度被挤压下去的话,要不了半刻钟的时间,这千余名大食武士,就会被两个丑陋不堪的刺猬战阵,逐渐挤压成团,最终全部命丧枪尖之下……

    战斗意志再强烈、脾气与性格再彪悍,也终究无法用其杀伤敌人。既然事已至此,无论是身陷危机之中的大食武士头目、还是站在高处、向下俯瞰战局的陈子陵,心中都已经明白大势已定,胜负已分了;余下的工作,不过就是落败一方的苟延残喘、困兽之斗而已……

    这场劫掠活动的根本起因,说到底,还是由于远在西域的大食帝国,发生了内乱战争而已。他们黑衣大食一方缺少军饷器械,已经被逼到了灭族的绝境之上,所以才会想出这个铤而走险的办法来。

    不过既然被堵在了死胡同里的黑衣大食人,都能把求援的消息传到长安城;更何况是眼看就要平定整个大食帝国的白衣大食呢?

    实际上,那些定居在长安城的白衣大食人,也早就知道了对方打算狗急跳墙。对于他们来说,也知道如果对方今夜得手、并且成功把这一批金银财宝运回大食帝国的话;那么家中战局的胜负走向,很有可能会出现戏剧性的转变。正所谓贼吃贼、越吃越肥!长安城距离大食帝国之间山高路远,在运输的半路途中,己方随时都能借鸡生蛋,何苦非要在北燕王朝的地盘上贸然动手呢?

    所以包括那个幸存的传令官在内,全都是白衣大食一方刻意引导之下的结果;若是他们今夜能够一击得手,并且带着大批大批的赃银离开北燕境内的话;那么他们白衣大食的战士,就可以在半路上守株待兔;既可以斩草除根,又能够顺手牵羊,还可以躲过北燕王朝的怒火!而且日后大食帝国一统之后,还很有可能因为他们剿灭了黑衣大石残部,替北燕王朝出了一口恶气,顺道再卖出一个天大的人情去!如此一来,岂不是个一石多鸟之计吗?

    所以,白衣大食对于此事无动于衷,并不是他们完全没有兴趣;而是他们一直都在耐心的等待,属于自己的绝佳出手时机罢了!

    可黑衣大食这些蠢材,受到谛听人的言语蛊惑,偏以为自己可以借着一位天灵脉者的骄傲与自信,来上一手借刀杀人,瞒天过海;然而从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分明就是羊肉没吃到,反而惹了自己一身膻!

    对于白衣大食来说,这些傻子虽然是必死无疑的结果,然而却不该在没有得手之前,就全体死在长安城中;否则的话,原本是一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如今就只变成了一件普通的剿匪事件而已!

    这可是长安城最富庶的两条街坊啊!从这里的店铺金库之中,精心挑选出来的金银财宝,谁又能舍得它们花落别家呢?

    既然认定了黑衣大食不该在今夜覆灭,所以今夜自打京兆军营起火之后,所有的白衣大食男子,也拿出了自己趁手的兵器,做好了随时加入战斗的准备。

    不过千万别误会,他们并不是想要摒弃前嫌,临时合作干出一番事业,只是单纯的垂涎那一批得手既易主的赃物罢了。所以白衣大食人如今的穿着打扮,与他们的死敌黑衣大食武士,简直是一模一样;至于说他们内部的区别方式,就是自己人都赤着一双脚板而已!

    就在猛字营挨家挨户的剿灭散兵游勇;而勇字营的两个刺猬阵,也逐步蚕食挤压敌人活动空间的时候;这一批赤着脚板的生力军,忽然给长安营的士卒,来了一出反包围!黑衣大食武士是打算搬金子来的;而这些白衣大食人,却是打算顺手牵羊,顺便泼脏水而来,当然是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一边嚷着黑衣大食人的口号,一边用华禹官话向长安营的人马叫嚣,手舞足蹈地就加入了战团当中!

    这一批援军出现的简直恰到好处!原本那位黑衣大食头目已经陷入了绝望之中,就连临终的祈祷经文都已经反复念叨了好几遍,随时都准备战死沙场了!可如今这援军一到,立刻就把他英勇就义的决心,赶到了九霄云外之上!

    在他看来,无论服装的样式与说话的语言,这批援军显然都是自家的兄弟;看来尊者大人就是尊者大人,知道华禹军厉害,料定了我们必然会陷入一场苦战,才会特意提前备下了这一支生力援军,在战情焦灼之时突然现身,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啊!

    可实际上人家白衣大食人既然已经被迫现身,那么也就注定了在场的其他人,没有一个能在他们手下逃生!反正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留下这些黑衣大食人的尸体证明身份,就足够转移北燕王朝的注意力了!

198.趁虚而入

    如今正站在二楼房顶,自认为对战局走向已经胸有成竹的陈子陵,此时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也有些傻眼。在他的眼中看来,这些大食人无论是战术战法、还是技巧与阵型,完全就只是一种野生的状态,说的再白一点,就是这一支大食队伍,就是典型的散兵游勇、不堪大用的市井之徒。

    然而就是这些个贼头贼脑、贪蠢如猪的大食人,竟然也懂得华禹大陆的用兵之道?这只是一次不大不小的劫掠行动,他们的指挥者竟然还分出了两个进攻梯队!遵循用兵之道来看,像是这种分梯次进攻的方式,以往都是在大型的攻城战役才会出现的战术!采取这样的消耗战方式,不仅兵源很难得到及时补充,就连他们那可怜的武器规模,也完全达不到战场厮杀的标准啊!

    不过陈子陵略显轻敌的念头,随着占据发生的巨大变化戛然而止;只待他亲眼看见了自己的两个刺猬阵,遭到了前后夹攻之后的状态,就半点都轻松不起来了!对于这个看起来有些愚蠢的刺猬战阵来说,若是所有的枪尖都能指向同一个方向的话,凭着密不透风又错落有致的枪头,尽可以达到御敌于身前的效果!凭着长兵器本身的距离优势,前线士卒需要承受的进攻,也并不会如同想象当中的那般残酷猛烈;可随着第二批加入战场的大食人包围了后方,那么前方维持阵线的枪头森林,自然就会变得稀疏;就是这些枪头与枪头之间的暴露出来的空隙,也使得原本的铁壁防线,终于暴露出了它的弱点……

    而那些原本已经被宣告慢性死亡、如今却突然得到援军的黑衣大食人,却仿佛突然焕发了新生一般!好多人脖子鼓着青筋,扯着嗓子嚎出了几句外人听不懂的家乡话,瞬间扔飞了自己的萨丁弯刀,横着身子撞向了眼前寒芒闪烁的枪尖!他们就是要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为同族兄弟们撞出一条生路!

    虽然眼下战局不利大食人,但这些亡命徒的进攻手段也变得越来越疯狂、只看的杀人如麻的战场骁将陈子陵,都开始感到心有余悸了!

    这本是一场十拿九稳的歼灭战,随着白衣大食这只意外援军出现,骤然又变成了势均力敌、相持不下的消耗战;而陈子陵心中那支心心念念的援兵——五千京兆军,其实早已经命丧黄泉了!

    战场中央的三家人士各自心怀鬼胎;而亲手导演了这一切的白衡白文衍,此时却已经趁着警备力量的彻底空虚、偷偷摸入了信安侯府的后院之中。

    周长风的府邸,乃是一间超大规模的江南庭院。这里名义上只是一间侯爵府,绝对无法与一街之隔的皇宫相提并论;然而随着周长风几次的扩建、翻修、改造,已然要比老秦王在世的时候,华丽宽敞了不只一星半点。

    虽然这间宅邸有些过于宽阔,但由于陈子陵的谨慎与周密,安排的守卫与岗哨又多又密,所以观感上并不会给人带来空旷的感觉。但今日夜间,由于有高人通风报信,所以陈子陵得了侯爷的命令之后,便亲自率领勇、猛二营士卒,前去守护长安城的钱袋子了!

    所以此时摆在白衡眼前的信安侯府,守卫警戒力量虽然看似一如往常;但实际上已经比平日足足削弱了七成有余。

    那一支由陈子陵亲手组建整训的长安加强营,共分为四个五百人的小字营,以秦、锐、勇、猛为名。

    秦字营,乃是精锐之中的精锐,而且营长的位置,还是由陈子陵亲自兼任的。而且,这只五百人的队伍,在整个华禹大陆都绝对是凤毛菱角的一支重装骑兵。尽管人数略少了一些,但每个骑兵除了那一身价格不菲的重装披挂之外,还会额外配备两匹备用战马,以及四位仆从辅兵。这四个人没,就等于是专门伺候一个人的保姆,负责给这位骑兵养马、护刀、洗衣、披挂等等所有的日常生活与后勤保障工作。

    随便计算一下也能想到,想要奉养这五百位精锐重装骑兵队,日常开销是何等恐怖的一笔天文数字啊?而且这还不算上战马的生老病死、武器盔甲的保养替换等等一系列杂项开销!

    不过也正是由于秦字营的特殊性,导致了他们根本无法驻扎在跑不开马的长安城中。而且基于保密的原则,就连信安侯本人,何时想要了解一下那些宝贝疙瘩的近况,都得提前跟陈子陵打个招呼!

    至于说锐字营的士卒们,就不是专精兵种了。不过就单兵素质来看,这五百锐字营的人,可绝对不比秦字营的骑兵逊色半分!这些人背上弓箭、跨上弯刀,就可以翻身上马驰骋沙场,即可以带头冲阵,也可以承担斥候警戒的工作;如果需要他们负担起远程攻击力,他们也个顶个都是百步穿杨、弓开三箭的神射手;如果需要他们三五成群的渗透敌人后方,凭着他们过人的语言天赋与社交能力,这些人也会摇身一变、称为顶尖的探子与杀手!哪怕是让他们去后方负责运送粮草军械,也绝对不会比任何一支辎重后军逊色半分!

    通俗一些的讲,这五百位锐字营精锐,就是最顶尖的万能兵种;而这五百位多才多艺的锐字营士卒,平时也全权负责信安侯府的安全保卫工作。

    至于说被陈子陵带出去执行剿匪任务的勇字营与猛字营,也一样各有特色。手执长枪的勇字营自然不必多说;单说那个各自为战、也极易伤及自身的双刃剑——猛字营。其实这一营的人马,是最不受陈子陵待见的;他们所有人的性格都极其散漫,而且还从来都不服从陈子陵的管束,个顶个都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

    距离猛字营立营至今,已然过去了三年的光景;可直到今时今日,就连清晨的例行点卯,也从没有一次满编满员的时候!多的时候还能来个四百左右,少的时候就那么几十个而已;可一到发饷日的时候,只要逛一逛长安城中的酒肆花坊、赌场戏楼,一准能把这五百位大爷给全都找齐了!

    按照道理来说,这种人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长安营,甚至连普通的北燕军队,都不会招收这种人;然而这些痞子,却极受信安侯周长风的倚重,谁也不知道侯爷到底是看上了他们的哪一点!

    不过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怪脾气,他们也有着骄傲的本钱:这五百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混人,全部都是南泉禅宗的俗家弟子!说的更白一些,这猛字营的五百人,其实全都是江湖人;也就是北燕王朝大半领军将领的同门师兄弟!

    所以根据陈子陵的主观臆测,这些人只是在长安营中熬资历的、为的就是挂上一个周长风嫡系的名头而已;待日后侯爷起事,这些人就会顺理成章的成为秦军之中的各级将校军官。

    至于说他们手头的能耐究竟如何,陈子陵确实没有亲身体会过。不过在这些人当中也的确有那么几个佼佼者,单单与自己对上一个眼神,就能激起自己浑身的汗毛来!

    尽管如此,对于以严谨治军著称的陈子陵来说,他仍然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猛字营的侠客们。久而久之,他也就彻底放弃了这个打算,任凭他们自生自灭去了。

    之所以今日他会带上猛字营前来弹压大食贼寇,完全是因为勇字营的长枪兵,实在是太不适合干那些入室捕盗的活了!在这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中,大部分店铺的格局,都是一个一个的小房子;试想一下,扛着一丈零八寸大枪的勇字营士卒,在一个狭窄闭塞的小屋之中,遇上了几位手执萨丁弯刀的流寇,会得到怎样的下场呢?

    而且既然损失是无法避免的事,那么就干脆把最危险的活,交给那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炮灰好了!反正未来三秦王朝的武官梯队,也根本就用不了五百人那么多!

    所以白衡今日入府可能遇见的敌人,就只有最多两百之数的当值锐字营而已;而他选择在替班换岗的间隙翻墙入府,而后却并没有迅速的展开行动,而是一边听着升平坊那个方向传来的杂音,一边仔细观察起了对方明暗哨位的活动路线……

    对他来说,救出三个人非常容易;但如果想要救出三个活的,就必须花费这么大的心力。

    观察了一会,白衡确定了事成以后的脱身路线;随即他仿照击晕京兆军的哨探一般迅速出手,放翻了沿途所有哨兵,更用气息灌注对方体内要穴,使得他们意识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但在短时间之内,肌体却仍然保持着僵硬挺拔……

    如果从远处看去,这些哨兵就只是靠在自己的武器或是墙根上发呆打盹而已……

    荡平了脱身路线之后,白衡身形一闪,迅速钻入了身后的柴房之中。信安侯府的地牢,他也并不是第一次来;只是之前闲逛的那几次,他都没跟周长风打招呼而已;这次故地重游、自然也是轻车熟路的;触动机关,点燃火把,走下台阶,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哦?老衲原本以为等到的人,应该是南康那个老乞丐,没想到该来的人没有来,却把衍圣公您给等来了……也好也好!尊驾今夜到访,既是与佛祖有缘;不如您就坐在这里,听贫僧为您布讲一段经文可好啊?”

    白衡听着黑夜之中传来的声音,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会,随即便笑出声来:

    “宗闲吧?你这个小秃驴,不是一看经文就打瞌睡的吗?怎么现在也满嘴的佛法经文了呢?莫非是你们老祖亲自下凡,把你小子的灵窍给劈开了呀?”

199.一线天涯

    可以说华禹大陆的历史何等源远流长,武学文化的思想与底蕴,就是何等的山高海深;然而即便是这样,也始终没有一个人能够在真正意义上褪去肉身的桎梏,化身为一名人造天灵脉者。

    天灵脉者无论在他们的领域之中是高是低,但只要是放在凡夫俗子的领域之中比较,个顶个都是天下无敌、超然于世的半仙之体。

    更何况白衡其人,还是天灵脉之中的头号高手;他曾经挥出一剑,便轻松斩杀了三位天灵脉者;而且即便是在百年以前,在那个天灵脉者井喷的年代、他也从来没有尝过半次败阵的滋味。

    所以像他这样活在传说之中的老神仙,只要报出自己名号,就只会得到两个结果:要么,就是被人当成一个混充字号、蒙吃蒙喝的老骗子;要么就是把人吓得屁滚尿流,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然而眼下这位盘膝坐在地牢正中的宗闲大和尚,自然也不是个庸人;他知道自己的能耐到底有几斤几两、也曾听闻过白衡白文衍的显赫战绩。即便如此,他仍然如此气定神闲、谈笑自若,也不知道他心中的那份勇气,到底是来源于超脱了生死轮回的崇高信仰,还是自知已然必死无疑、想要保留生命最后尊严,破罐破摔了……

    这个勇气可嘉的宗闲大和尚,可是南泉禅宗当代的绝对中流砥柱,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衰败、临敌经验也积攒的足够丰富,兼具青年人的冲劲与老师傅的狡猾于一身,正是习武之人一生之中最为宝贵的那几年。然而,即便他多年前已然登上江湖顶尖高手之列,但对上天灵脉者的他,仍然还是没有任何胜算的,半分希望都没有;而且这个提前注定的结局,还不会受到任何意外所影响。

    只不过区区一层窗户纸的差距,结果却是这么的令人绝望!

    其实不仅仅在各为其主的劫狱事件,他们两位之间,还有这一段已经成为了陈年往事血海深仇。为何现在的禅宗,会分为两派呢?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曾经被白文衍一剑斩杀的三位天灵脉者,其中就有一位大德高僧。也正是因为自家老祖死在白衡剑下,最终才导致了那些原本应该沐浴在青灯古佛之下、虔诚侍奉佛祖的僧人,分裂出了另一批性格勇猛精进、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武斗派禅宗弟子。

    有着这样一段恩怨,所以凭着白衡的地位与辈份来说,就算是挤兑了宗闲大和尚两句,其实都算做是抬举他了,毕竟白衡叫他一声重孙子,宗闲答应之前、还得琢磨琢磨是不是高攀了呢!然而就在此时此地,双方显然都没有论资排辈的那份心思。

    “白衡,以您的身份地位,本不该行出此等藏头露尾的小人行径;不过既然你已经来了,想必是接受了沈归的嘱托。如此算来,你我便都是他人的助力,也就不言前事、不计旧仇了。你我都是江湖人,谁手里握着天大的理,终究都说不过一个拳头去;按照这个道理来说,我宗闲一见您老人家的面,就该马上转头离开,任凭你把这三位客人带走;然而宗闲我也是得了掌门师兄的法旨,才会前来长安城辅佐小秦王的;既然遵了法旨,就断然不能让任何人坏了侯爷的好事……”

    说到这里,宗闲大和尚看似有些笨拙地站起身子,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摆出了一个起手式,语气坚定地说道:

    “所以,您想要带走他们三位可以,但你也得留下几手能耐!否则的话,老衲也无法向任何人交代!”

    话虽然说的足够客气,然而表达的意思却是截然相反的。看来这位宗闲大和尚,还真的打定了主意,要与白衡拼死一战了!

    对于他这种不自量力的行为,已经不能再用勇气来形容了;如果沈归今天在这里的话,一定会送给宗闲大和尚三个字:不要脸!

    白衡显然没有多余的时间,继续耗在这个大秃脑袋身上。他心中一直都摸不准升平坊正在发生的那一场混战,到底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结束收场;而自己又能不能带着三个累赘,赶在城门吏的尸体被人发现之前,安全逃出长安城的南门。

    所以对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和尚,他只是随手挥出了一道气劲,便瞬间击溃了几乎已经毫无破绽的宗闲大和尚;而正当他挥手劈开了牢房上那道小臂粗细的铁链之时,那个刚刚撞在墙壁上的大和尚,竟然又再次扑上前来!

    看来修习过金刚伏魔之力的得到高僧,的确是比其他人更加抗揍一些!

    白衡抽空看了看牢中那三位人质,见他们全都正处于昏迷之中,心中不免有些急躁。

    他记得自己逃离苗巫寨之前,漫山遍野都飞满了虎头蜂;而沈归等人在那样的情况下,究竟能不能逃出生天、他自己心里也就没什么底。所以在他心目当中,沈归拜托自己帮他救出三名同伴的请求,几乎就等于是他的临终遗言了!

    虽然眼前这三位人质的胸口还在正常起伏喘息;但刚才自己与宗闲大和尚说话的时候,谁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也没能吵醒其中的任何一人。这样的情况下,他实在摸不准到底是因为迷药还是毒物把他们给麻翻了?还是这些人的身体机能,已经彻底被废了。

    对于白衡自己来说,想要亲手制造出这么一个活死人,简直再容易不过了;或是直接掐断破坏掉一节脊椎;或是运起一个恰好伤而不死的力道,直接敲在对方的后脑之上等等,诸如此类的手段,就犹如闪烁在天上的繁星一般;而对于白衡来说最大的难点,就是该如何控制自己出手的力道、避免对方当场身亡罢了。

    然而如果是毒物或是迷药的话,那白衡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了。这就仿佛是请来一位兽医,去给几只蚂蚁看病一般;这些天灵脉者惯用的疗伤手段,如果放凡夫俗子的身上,那简直与抽刀子杀人无异。

    即便同样一剂药方、同样的一种病症、用在不同的人、不同的物种身上,都会带来截然不同、乃至完全相反的效果。

    白衡紧皱眉头、一把上前揪住了宗闲的僧衣,就犹如捏起一片羽毛那般轻松,一只手就把这个肚大腰圆的和尚举过头顶,认真而诚恳的对他说道:

    “他们现在之所以会昏睡,到底是因为中毒还是受伤?不要说谎,老夫认为你该知道这一点。当然,你同时也该知道,我白衡有着不下千百种的手段,可以把你痛苦的送到佛祖面前;可是我不愿意这么做,你也千万不要逼我出手!”

    这还是宗闲纵横江湖几十年的生涯之中,唯一一次从心底生出了无力之感。如今他感觉自己修练了大半生的韦陀金身,在白衡的手中,就犹如晾干的煎饼一般脆弱!人家连运转真气的迹象都没有,就是单纯靠着自己手上的力道,竟然就彻底掐死了自己任何挣扎的余地!

    “咳咳……白衡,强悍如你这般的天灵脉者,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吗?直说了吧,老衲现在落在你的手里,的确没有半分的还手之力,要杀要刮你都可以动手了;不过嘛,他们三个人的性命,如今也落在老衲手里,你又能如之何呢?白衡啊白衡,不如你现在就去摸摸他们的鼻子,看看那三个小家伙,还有半口气在吗!”

    白衡一听此言,立即松开了那只犹如铁钳般的大手;随即他又飞起了一脚,踹碎牢房的木门之后,伸手向李乐安的鼻尖下面弹出二指……

    随着指尖传来了两道均匀平和的气息,白衡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刻也有所警觉:上了宗闲的当!

    依常理而言,白衡现在就该转头起身、痛击那个阴险狡诈的宗闲大和尚;然而他自恃天孕地育的半仙之体,根本也没把宗闲的所谓武艺当成是一回事;对于白衡来说,眼下最急切的问题,就是要立刻确定另外两个人的魂魄,是否还好端端的住在那副沉睡的躯体之中……

    而且身为一只大象,被蚂蚁踹上个一脚两脚的,完全就是件无所谓的事。

    正所谓凤非梧桐不栖,白衡既然出现在了侯府的地牢之中,那么他此行的目的,也就暴露无遗了。宗闲虽然居于弱势,但也只说了一句妄语,便直戳白衡心窝而去;仅靠着一句假话,竟然就困住了上天入地、劈山赶海的天灵脉者,宗闲此生也足矣自傲了。

    白衡探察三人鼻息的这个空档,已然足够宗闲这种顶尖高手,施展出自己的搏命一击了……

    南林禅宗的武功,其实都是那种表面平静然而内藏刚猛,而且还是至刚至猛的武功路数。就比如在形意拳之中,也有一种发力距离极短、起手架势极小的半步崩拳;一拳击出,看起来就只是向前踏了半步、再探出手去,从对方怀里取出什么东西一般轻柔;但实际上,就是这看似绵软的一拳,内里却蕴含着极其强大的穿透性与破坏力!

    即便威力已然如此巨大,但天灵脉者与反人之间,仍然存在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想不通、穿不透的隔阂;就犹如禅宗讲究的顿悟一般、天机一时未至,一切努力奋斗便皆是徒劳无功。而且,这一点不光是白衡心里有数,就连宗闲自己,都从未奢望自己的禅宗功夫,能够伤到白衡的半根汗毛……

    可是为何他明明心里清楚,却仍然轰出了这注定徒劳的一掌呢?

200.宗闲坐化

    宗闲挥出的这一掌,直挺挺的探向白衡那宽阔的背部。然而,原本该是泥牛入海不复还的徒劳一击,竟然在击中对方身体的一刹那间、绽放出了直入人心的光晕!

    白衡背心受此一掌,哪怕是用不疼不痒来形容,都有些抬举宗闲了;然而,这道温暖平和的黄色光晕,却着实令这位见过了三千小世界的人间仙人,露出了罕见的惊异之色!

    这还是白衡第一次遇见超出了自己理解能力的异象!

    白衡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这一掌击出,其实根本就没有落在实处。就连距离自己的皮肤,都尚有一线距离,力道也没能袭入自己体内;但下一个瞬间,自己的手腕与脚踝四处,竟然同时生出了一种令人感到不适的束缚感。这种感觉若有似无,非常的细微,充其量就仿佛只是一根细细的蛛丝,挂在了皮肤上一般……

    无论这一掌之中蕴含着怎样的秘密,此时重任在肩的白衡,也都无暇顾及。既然宗闲如此的不知进退,自然也就无需手下留情了!白衡连头都没回、只是反手拍出一掌,便精准无误地印上了宗闲的胸口之上!他这一掌蕴含的力道,就只是普普通通的肉体力量而已;然而即便就是这样,也绝对不是宗闲的肉体凡胎能够消受的……

    白衡可以接受任何结果,包括他这一掌将会穿透对方的身体、或者是由于韦陀金身着实了得的原因,只能轰塌对方的胸骨;甚至还有极其微小的可能性、会被他隐藏起来的身法轻松避开……可是如今手掌传回来的触感,却让他既感到陌生、又感到万分惊讶……

    如今白衡这一掌的所收到的反馈,就犹如普通人拍在山岩之上的感觉一模一样!

    对于他来说,这还是有生以来从未感受到过的一种巨大阻力,也是他从未在天地之间得到的诡异反馈。那么在宗闲大和尚的身体之上,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而他的韦陀金身,到底又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待白衡回头之后,只见被自己一掌击中的宗闲大和尚,此时已经重新调整好了身型;就犹如白衡探入地牢之初看见的一样,维持着一个五心朝天的打坐姿势,坐在地牢中央,头顶还披上了一束略嫌惨淡的月光;他嘴角上带着笑意、双眼合在一起,右手五指并拢抬起,向白衡这个方向露出掌心……

    这是禅宗的无畏印手势,乃是佛祖用于安抚惶恐不安的众生,使每一个人的心中无所畏惧的法印。

    白衡见宗闲大和尚竟然现出了释宗本相,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他虽然是个不信鬼神、不信苍生的天灵脉者,但对于各家武道宗派的武学理论与传说典籍,也是半点都不陌生的。

    千百年来,华禹禅宗孕育过无数的大德高僧,其中也有不少至善至仁的释门智者,在悟道坐化之时,脸上会显露出一种微笑的表情,打坐的肉身也不会随着生命的消逝而失去平衡。凡是这样的高僧遗体,在火化之后大多都会留下佛骨舍利,虽然数目不会太多,所谓的品相也不会太好,但肯定会被信徒们一致认为是高僧精深佛法与无量功德的象征。

    然而即便是能够留下佛骨舍利的大德高僧,却从来都没有诞生在南泉禅宗的武僧行列之中;而且无论是在两家禅宗业内风评、还是在华禹大陆的信徒的眼中,这个惯例也是极其符合逻辑的。皆因为南泉禅宗的大师傅们,都是一心精研武艺的糙人。他们平时既不抄录诵念佛经、也不会开坛布道讲法,又怎么可能结出代表着代表精深佛法的舍利来呢?

    况且南泉禅宗的和尚不忌杀生、不忌荤腥、不忌酒水、不忌嗔怒;如果这样的僧人都能留下佛骨舍利的话,那么对于禅宗的基本理念,才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呢!

    白衡感受到了四肢传回的异常之后,迅速内视了自己的身体,可暂时还没发现有什么奇怪之处;之后他又把目光望向宗闲大和尚,只见对方还是一副安然自得的模样,不免心生好奇,迈步走上前去,一把掀开了对方身上的僧袍……

    “嚯!”

    白衡一把扯开了他身上的灰布僧袍、本打算查看一下到底是什么秘密武器,能够挡住自己的一掌。别敲宗闲大和尚从外表上看去,像极了杀猪卖肉的光头屠户;但如今僧袍被白衡扯去之后,白衡竟然真的发现了内里乾坤!

    宗闲大和尚掩盖在僧袍下面的身体,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白衡看不懂的文字……毫无疑问,即便这些蝌蚪一般的文字无法看懂,但仅从行文格式上来看,准是某篇佛经无疑。

    心中那份惊讶略微平缓之后,白衡一巴掌按在了宗闲的肩膀上:

    “……你们南泉禅宗的人,现在也讲经论法了?背不下来就用这种方式作弊是吧?小花招这么多还当什么和尚啊,直接考状元去不好吗?”

    白衡刚刚逗了一句之后,这位掌结无畏印的宗闲大和尚,突然再次生出其他异相!一团团散发着黄色光晕的火焰,在他的头顶、手掌、脚底同时燃起!这火焰燃烧的速度极其缓慢,而且即便是距离火焰很近的白衡,也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灼热……如果非要说的话,那么这种黄色火焰给人带来的感觉,就是平静中带着温暖与舒适……

    尽管火焰正在慢慢的燃烧着他的身体,可这位宗闲大和尚也没有任何的动作与声音发出!他那从足见燃起的火焰,此时已经过了腰间的位置;而指尖燃起的火焰,如今也逐渐越过了手肘;头顶的火势烧的极旺,而双眼以上的部分,如今也彻底不见了皮肤与骨骼;然而即便是如此恐怖的场景,地牢之中除了隐隐露出的檀木香味之外,竟然没有任何焦糊之气!

    白衡眼前的异常就只是火焰、也只有火焰而已。

    像是这种无法掌控、又不明所以的局面,着实让白衡有些慌乱。习惯了脚踩天地阴阳、习惯了掌控人间生死的天灵脉者,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未知的恐惧与威胁!他奋力地挥起了袖子,想要用自己的气劲扑灭这团莫名其妙的火焰……然而这团黄色火焰遇到了白衡的气劲之后,竟然燃烧的更加剧烈了!那火焰的光芒虽然并不伤人,但也开始令白衡觉得有些睁不开眼……

    其实,早在宗闲身受白衡一掌之前,所有的生命气息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拼命击出的这一掌,就犹如岳海山当年在东海关前斩出的三剑一般、不光耗尽了自己的毕生功力、更被那股根本不属于自己、也完全无法驱使的力量,抽干了所有的生命气息……而且岳海山当年在东海关前退兵之后,回到竹海剑池驻地,还苟延残喘了好长一段时日;而今日宗闲大和尚,却连他那一击的结果都没能看到,便已经坐化圆寂了……

    这真称得上是出掌即死,落子无悔!

    白衡也怕会被这股无名之火沾染自身,迅速躲开了一段距离;然而这股无名火,也并没有继续燃烧太久,白衡只是又观察了十个呼吸之后,这股能给天灵脉者都带来危机感的黄色火焰,彻底瞬间熄灭……

    随着无名火消失,那位肚大腰圆的宗衡大和尚、方才还是五心朝天、掌结无畏印的圆寂法身,此时已然消失不见了;而方才他打坐的位置上,只留下了一张布满经文的皮肤而已……

    白衡上前想要查探一个究竟,可这间地牢之中却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微风,而那张泛着金光、满布经文的皮肤也乘风而起,在半空中碎裂成一捧尘埃,仿佛一粒粒粗犷的砂子,直扑白衡的面门而来……

    尽管速度还是力量都极其普通,可这些金色的粉尘,却仿佛无法阻挡一般,就这样穿透了一切的有形之物,落在了白衡身上,随即又消弭于无形之中……

    待尘埃落尽之后,白衡想要检查一下自己身体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却突然被胸口传来的一阵莫名剧痛侵袭,就仿佛被一把锥子直接刺入心脏,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控制能力,瞬间便倒在了地上。

    这股疼痛十分清晰尖锐,把白衡疼的浑身冷汗,只知死死地捂着胸口,一下下地用自己的脑门,撞击着地牢中那阴冷潮湿的地面……

    虽然白衡受伤的机会微乎其微,但他心中却十分清楚,这种剧烈的尖锐刺痛,还是他有生以来一次感受到的苦楚……

    这感觉既痛快、又真实,使得白衡一边咬着牙齿流着冷汗、一边在心中高声呼喊着痛快。

    大约又过了两刻钟的时间,白衡的胸前突然也冒出一束温暖的金光,他急忙拨开衣服向内里看去,竟然发现在自己的胸口之上,多出了一个释门中极其常见的卐字符号!

    “妈的!这是个什么事啊?今天老子还真是活见鬼了嘿!”

    白衡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符号,伸手上前一摸,指尖迅速传回了一股锋利的灼热感……

201.朝闻道

    南泉禅宗与南林禅宗虽然已经分家单过,但毕竟都是禅宗弟子,更是同本同源的一家人。之所以会分为两家,全都因为白衡这个天地孕育而生异数,在机缘巧合之下杀害了禅宗的一位前辈大德祖师,再加上两家对于佛法理解角度与方法不同,最终才导致了今日这个彼此守望相助、却互不干涉的结果。

    位于中岳山的南林禅宗,以研修佛法精义为主旨,以济世救人、普度众生为己任,最终所追求的目标,也是觉行圆满、立地成佛;而南泉禅宗则以精修本我、深入解脱道的涅磐之中锤炼为主;最终追求的目标,也是成就罗汉果位,消除烦恼,免受生死轮回之苦难。

    由于追求本质截然不同,所以即便释宗的学说理论成立,宗闲大和尚也就只能修成不堕轮回的金身罗汉而已;而站在华禹禅宗的角度来说,南泉禅宗当中凡是修成了韦陀金身的僧人,那一副刀枪不入的金刚铁骨,便等于是南林禅宗大德高僧坐化之时留在人间的佛骨舍利一般;至少这两者在禅宗内的地位来说,是没有高下之分的。

    然而今天发生在白衡眼前的这一切,却着实令这位阅尽古今兴废之事的天灵脉者,感到深深的迷惑与不解。

    他也曾亲眼见过能够在黑夜之中、发射出温暖光芒的佛骨舍利;他还见过某处供奉着佛骨舍利的宝塔佛阁,能够靠着这种光芒,照亮整栋建筑!他不是释门信众,也不是一个刨根问底的死心眼;对于这事其中的原理,他也并没有那么强大的求知欲与好奇心。

    然而只存在于神怪传说之中的稀罕事,发生在自己眼前,定然是比听来的故事更加震撼!

    所以当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胸口的卐字,也闪烁出了温暖安详的黄色光芒,白衡的脑中立刻就想到了一个禅宗词汇:佛光普照。

    然而自释门禅宗传入华禹大陆开始,直至今时今日,佛光普照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天外异相,有过明确文字记载的先例,也就只有两次而已。一次,乃是某位不具名的大德高僧,点燃了自己象征着功德与智慧的双臂,用于供奉佛祖、消弭自身罪业。只待火焰吞噬了高僧的两只小臂之后,火焰便立刻变成另外一副模样,同时也出现了佛光普照的异相,也成就了这位高僧的功德大道圆满。

    然而由于记载这个故事的释宗典籍,多年来饱受战火与岁月的侵蚀,所以残存至今的史料并不完整,也没有其他佐证野史,可以与之互相印证辨别真伪;所以这个故事流传至今,也就变成了一个神话传说而已。

    当然,这个故事最流行的那一段时间,还有许多沦入歧途、踏入魔道的居士与僧人,曾经仿照先贤,采取了染指供佛的方式,以求加快自己修行圆满,得道成佛的进度;然而这种明显带着投机倒把色彩的小聪明、抖机灵,又如何能瞒住佛祖无所不在的灵觉、如何能抵挡天地间自成法则的运行规律呢?所以这个故事除了留给世人一具具焦尸之外,就只有一个个缺少了小手指的所谓虔诚信徒……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这么愣头愣脑,去拿一个传说故事当成真理了!

    而另外一个有着明确记载、并且尚有目击证人在世的佛祖显灵事件,就发生在南林禅宗的前任主持方丈、那位专修闭口禅的弘慧禅师身上。这位弘慧禅师并没有类似染指供佛的极端行为、甚至都没有想要修成佛陀的追求与向往。他的日常生活起居,就只有研读佛经、和随便找个地方发呆这两件事而已。

    而弘慧禅师沐浴佛光、立地成佛的那一天,也没有任何异常举动。他只是如同往日一般,照常在佛像前打坐修行而已;而恰好此时白衡出现,又因为对方不肯与自己聊天,愤而抽了他三下藤条而已……

    然而就在他三下藤条抽过之后,弘慧禅师竟然张口吐出了一个唵字,随后便闭上了自己的一双慧眼,双手放在脐下结出禅定法印,肉身便散发出了安定而祥和的佛光……

    顿悟得道,立地成佛了!

    尽管直到现在为止,白衡也不知道弘慧到底是让自己活活抽死的、还是只是自己恰逢其会罢了;但他却清楚的知道一点:佛光普照这种禅宗异相,绝对不会、或者说不该出现在一个南泉禅宗的罗汉身上!

    一个努力且坚定的虫蛹,也许可以成功的羽化成蝶;但如果是个鸡蛋的话,却只能孵出小鸡而已。这南泉禅宗的大和尚,打根上算都是以楼至佛为最终信仰,以护法韦陀菩萨为修行的榜样,又怎么可能会在涅磐圆寂之时,散发出佛光呢?

    按照南泉禅宗笃信的佛理来讲,护法韦陀菩萨,只有在护持过九百九十九尊贤劫佛之后,自己才会成位最后的那一尊佛,也就是楼至佛。所以至少在南泉禅宗的子弟看来,只要这人世间尚有一位僧人没能修成正果,他们这些韦陀菩萨座下弟子,就愿意留在人间继续修行,替这些还未能得道圆满的师兄弟们护持护道。

    想要替同门师兄弟卫道,就需要绝对的武力斩妖除魔。也正是秉持着这样的信条,所以南泉禅宗的和尚们,经常会给外人带来一种极擅钻营、满脑子都是争权夺势的错觉。当然,其中肯定不乏有些曾经被南泉禅宗的内外弟子,狠狠收拾过的所谓老实人;他们处于某些个人原因,选择恶语中伤、制造散播谣言,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也有很大一部分的释门信徒,同样不喜欢这种积极入世修行,广收门徒传授武艺的做法。再加上南泉禅宗的俗家弟子,还逐渐掌握了华禹大陆超过六成以上的实际军权,所以即便谣言并不可信,可也不全是空穴来风的事。

    然而,弘慧禅师乃是那种根本就没想过要功德圆满、得果成佛之人;他既从未开坛讲法,也从来都没有舍粥舍药,以求积累功德的行为;他就只是每日发发呆、看看佛经,真是无比轻松的就立地成佛了;而那个被沈归和白衡、乃至很多人都共同认定为助纣为虐、善于钻营的宗闲大和尚、今日竟然也能够与弘慧禅师一般、沐浴在佛光普照之中……

    看来不光是人间世事无常,就连那大千娑婆世界的佛家事,也没什么一定之规啊!

    白衡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发生的点点滴滴,突然想到了一个细节:这种在身上铭刻经文的做法,乃是源自于西疆大小金童佛的红衣教。他们认为,靠着这种做法,再加以某些特定成分的药物护持,可以把僧人肉身的坚硬程度、提升到另外的一个极限层次。虽然这种类似于泡药酒那般、借助外力的修行方式,绝对无法令一个习武之人产生质的变化;但对于那些需要出世历劫的红衣僧人来说,却等于多了一种自保的方式。

    白衡也与西疆的红衣僧打过教导,自然清楚他们的肉体与骨骼,的确普遍要比华禹大陆的僧人结实一些;但对于他本人来说,这种区别充其量就只是蜘蛛网与宣纸的差距,并没有什么追求的意义。

    不过西疆红衣教信仰的佛理,与南泉禅宗可谓是如出一辙。所以很可能是宗闲与红衣教的僧人进行文化交流的时候,从他们那里学会来的一种手段罢了;至于这种加持的方式,对于他沐浴佛光这档子怪事到底有没有影响、又有着多大的影响,只怕现在谁也说不清楚了……

    白衡重新内视了一次之后,仍然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伤势的存在。既然想不出答案那就干脆不想,反正到了合适的实际,答案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白衡知道眼下时间紧迫、不能继续耽搁下去,立刻把小胖子齐返背在了自己身后、两只手臂则分别提起了两个姑娘,背影仿佛是去采购年货一般、迅速朝着地牢以外走去。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来说,接下来的步骤,才是这次行动的关键点。他既然是从后院的北墙翻入侯爵府之中;那么在离开的时候,自然也就该原路返回。所以先把身宽体胖的齐返顺着墙头扔出去,让他当个备用的缓冲垫,自己再一手搂着一个、把两位姑娘家也带出侯爵府。随后,他便带着这三位小祖宗迅速离开城北,顺着通往城西的小路,一直向南方向前进,

    这条路线,既能绕过眼下热闹非凡的东坊市、也能躲过已成为了一片废墟的京兆营;皆时他便带着这三个孩子,大摇大摆的顺着长安城南门而出,之后再找一个据此不远的小村庄、小城镇隐下行迹,用灯下黑的方式,躲避对方接下来可能会启动的大追捕行动……

    至于说逃出城去的一路之上,自然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了!况且这信安侯周长风,虽然在三秦大地上权势滔天,但毕竟手下没有足够份量的天灵脉高手,也就无法对自己造成真正意义上的威胁……

    不过乐极生悲这个道理,可绝不会欺软怕硬。对于普通人也好、天灵脉者也罢,它统统都是一视同仁的!

202.蚍蜉撼树

    诚然,白衡想出的这个救人计划,虽然称不上是万无一失,甚至落在以执子落盘见长的聪明人眼中,根本就难登大雅之堂;可这个十分粗糙的营救计划,却是极其符合他本人的行事风格的。而他提前盘算好的种种意外,除了胸前的那一道卐字的确没有料到之外,其他的那些可能性根本就没有发生。可以说这计划的全程,统统是按照他预想的照着剧本、一步一步走下来的。

    按照他预先的设想,一会离开侯爵府之后,一路上无非就是绕些远路、顺道再打发几个不凑巧撞上来的倒霉蛋而已;对于天灵脉者来说,即便多了三个累赘,也半分的危险都不存在……

    可当他扛着三位陷入昏迷的人质,踏出柴房门口的一瞬间后,立刻被一种意料之外的情景,劈头盖脸的震了一个目瞪口呆……

    看来人算始终不如天算,即便他的名字是天灵脉者,也摸不到半分天意。

    原本已然被自己亲手肃清的侯爵府后院,此时已经弥漫了一种剑拔弩张的肃杀之气。包括水池里的假山、凉亭的尖顶、侯府的院墙等等所有的墙根角落,此时已经全都站满了身穿镇西军服的士卒;白衡粗略的扫视过去,觉得这里的人数,最少也有四百上下!

    更可怕的是,他们每人手里都架着一柄做工精巧的手

    弩,弩箭的锋利,也在齐刷刷地瞄准着柴房门前的方向……

    按照白衡本身的能力来说,莫说这区区几百位弓弩手了,就算是再多上几倍乃至几十倍的人数,只要他没什么急事要办、腾出手来把他们全给收拾掉,也不过就是喝口茶,吃顿饭的功夫而已;不过眼下三位人质睡的正香,根本没有任何的自保能力;如果贸然动手的话,虽然自己肯定是没什么生命危险,但这三位人质立刻就会变成三只活灵活现的刺猬,而且还是死透了那种。

    “大胆蟊贼,胆敢深夜擅闯信安侯爵府,意图劫走朝廷钦犯死囚?你可知这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吗?不过,念你此时还未离开侯府,若是现在能幡然醒悟、就束手就擒的话,我也可以帮你舒通一二、打你一个入室行窃,至少也能保住你的脑袋呀!若是你不肯听我良言相劝、仍要一意孤行的话,那么可别怪咱爷们手里的弩箭无情,它们,可谁都没长着眼睛!”

    这柴房对面的建筑,乃是侯府下人与护府兵丁用餐的大饭厅。如今这道劝降白衡的男子声音,就是从饭厅的顶楼传出来的。白衡抬头望去,只见在夜色的笼罩之中,有几个人影正趴在屋檐之上,在那些人影周围,还星星点点的闪烁着冷冽寒光!看这光芒的样子,他们手里的弩箭尖,绝对是由上等精钢锻造而成;没准,还是那种三棱刃、可以穿透铠甲的高级货色!

    不过,虽然他劝降的语气还算平和中正,不过这一番软硬兼施的话中,却包含极大的水分。首先来说,此人既然能够爬上房顶,那就定然是个久经训练的行伍之人。一个武职身份的镇西军,无论在军中的职位高低,哪怕就是陈子陵本人亲自前来,也绝对没有给一个人定罪或是脱罪的资格!抓人虽然是他们护府兵丁的事;但杀不杀罚不罚,却是人家长安城的知府老爷——汪宜汪大人的职责范围,跟他们这些厮杀汉能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如果他自己心里有底的话,无论此人是谁,只要胆敢深夜擅闯侯爵府、意图劫走朝廷钦犯,就根本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按照常理来说,他们根本一句废话都不用多说,早就该一声令下、把自己一行四人乱箭射翻之后,再把尸体高悬于长安城南门的城楼之上了;所以如今他软硬兼施的诓骗自己缴械投降,背后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他们侯爵府的防卫力量,已经全部摆在自己面前了。

    长安营共分为四个小字营,满编满员的情况下,都是五百人的死规定。如今白衡能够感知到的锐字营士卒,大概有四百多位,也就是说所有当值与休班的守卫力量,已经全都在这里了;剩下的那些余数,应该就只是根本无法起床的伤病员了;既然如此,那么信安侯爷周长风,如今也一定就在后院的某处……

    毫无疑问,今夜这一连串的怪事,全都落在了周长风的眼中。直至拖家带口的白衡,从柴房门口显出身型那一刻,所有令他疑惑的谜团,也就瞬间得到了答案。这就犹如盲人摸象一般,如今白衡与他身边的三位人质,就等于是周长风摸到的大象鼻子……

    至少他自以为,已经看破了白衡的全盘诡计。

    不用多说,那位匿名给侯府透风报信的热心百姓,一定就是白衡无疑。他的目的,也就是提前调走侯爵府的防备力量,以便他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入府劫囚而已;至于说京兆军军营的一把大火与五千士卒,也一定出自于这位天灵脉者的手笔,为的就是彻底扰乱城中秩序、尽可能的消灭有生力量,人为制造出一个城防真空期,以便他劫囚得手之后,能够趁着城中大乱、更快也更安全的护送人质出城。

    周长风的结论虽然基本无误的,只是其中推理的过程,却是完全偏离了真相的发展轨迹。

    报信的是他、放火的也是他,这两点自然是毫无疑问的;不过屠戮京兆城防军的人,却是那些正在闷声发大财的白衣大食人。这些黄雀们趁着城中火势四起,在京兆军卒正在忙于救火的时候突然杀出,这才把手无寸铁又抱头鼠窜的京兆军,给活活闷死在了火场之中。所以如果要追溯凶手的话,他白衡充其量也就是个帮凶从犯而已。

    那么为什么白衡会无比确定、周长风一定就在附近躲藏呢?道理也很简单,长安城中如今陷入大乱,侯爵府超过一半的警备力量,也被自己调去了升平坊剿贼平乱;而剩下的五百锐字营士卒,如今又全都来到了后院擒杀白衡;如果一会再有人潜入侯府的话,他周长风又能去哪里搬来救兵呢?所以,为了防止敌人耍出一手调虎离山,他也就只能与这最后的一批防卫力量,同路前来抓贼了!

    想通此节之后,白衡神态颇为轻松的开口说道:

    “周长风来了吧?少弄这些场面上的花活了,咱俩来点实际的、谈个交易如何呀?这三个娃娃呀,你就让我踏踏实实、安安全全的带走;作为回报呢,白某人今天也放你一命,你看如何呀?”

    正坐在仆人饭厅喝茶的周长风,听完了这一番话后,差点被气出心脏病来!现在到底是谁被人重重包围了呀?又是谁被几百把精工手

    弩盯的死死的呀?而且这算是一笔什么交易啊,敢情你白衡一文钱都不出、我还得搭出去三个人质呗?况且沈归你也不对啊,咱俩明明约定好了用镇龙钉换人,现在你钉子没找来,却发来这么一尊大神明抢,这不是言而无信吗?况且你既不想当皇上、也不是我们北燕人,总掺和我们周家人的家务事干嘛呢?

    心里唠叨归心里唠叨,可如今这锐字营士卒,还在外面扣弦搭箭、等着自己的帅令呢!自己身为三秦大地的土皇帝,又有着小秦王的美名,也总不好变成一个讨价还价的小商小贩吧?面对着天灵脉者如此不要脸的威胁,即便是装,我也得装出一副冷血无情、镇定自若的模样;否则的话,以后谁还愿意为一个懦夫卖命呢?

    “众将士听令,只诛首犯、生死毋论;擒贼之时,小心那三位朝廷侵犯的性命,能留就尽量留下来。否则的话本侯,无法向天子交代。”

    周长风咬牙切齿发布了一道硬汉帅令,既宣告了自己长了一身无惧无畏的铮铮铁骨、同时也惹上了一位天上地下顶尖难缠对手;眼下虽然是既痛快了嘴,也树立了自己光辉伟岸的大无畏形象;但日后的日子,他可怎么过啊!

    其实,这档子事纯属是他想的太多;早在他与沈归撕破脸皮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白衡绝对不会是他周长风的朋友。当然,这一点就连沈归自己都还不清楚,更遑论他信安侯周长风了!

    一令出口,箭如雨下!

    弩箭的攻击距离虽然不远,但胜在攻击速度很快、攻击频率也更高;如果再配上造价高昂的极品弩头,那可真是所有中距离武器之中,杀伤力最强的顶尖神器!

    对于寻常人来说,这玩意的威力,不亚于麦田里的镰刀,指哪打哪、一扫一片!然而就在犹如蝗虫过境一般密集的弩箭雨,击中白衡之时,却仿佛扎到了一个坚硬无比的鸡蛋一般、凭空发出一声脆响之后、那些应力而断的弩头,也立刻向四外飞散开来!

    正趴在窗边偷看战况的周长风、看着满面得意的白衡,不自觉地就生出了一种恐惧感:这就是传说中天灵脉者的内息外放吗?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妖法?而他白衡这股无惧无畏的气势,莫非他身体里长了千百副胆子不成?就算是再胸有成竹,面对着这种精钢三棱透甲弩,他竟然敢于放到自己眼前一毫距离,才瞬间用内息震开……这已经超出了临危不惧、自傲自大的范畴,他已经视万物如同猪狗草芥,完全没有放在自己的心上啊!果然是凌驾于众生之颠的天灵脉者,苍天一般深邃高远的好胆略、大地一般宽厚平和的好气魄!

    在白衡的心中,此时也在不停的唠叨着一句话:

    “妈的,差一点就被他给乱箭攒身了,可真他娘险啊!”

203.佛度有缘人

    按照他通常的做法来说,应该鼓荡体内起雄浑澎湃的真气,在体外形成一个仿佛鸡蛋一般的真气防护罩。有了这一层金刚铁壁般的坚实气盾,他就可以带着三个昏迷不醒的人质,大摇大摆地走出侯爵府中。

    然而就在他刚刚运起真气之时,胸前那道原本不疼不痒的卐字、竟突然发出了一道尖锐的力道,直扑白衡的心房袭去!

    天灵脉者体内的真气不是通过修习吐纳而来,而是天生天养、不带一丝杂质,是一种纯粹的本源之力。由于没有杂质、所以这种力道形成的防护也就没有盲点,无论多么尖锐的攻击,都会被所有气息平均承担,所以无论是弩箭还是气息、对上天灵脉者的防护,根本就等同于寻常的蚊虫叮咬一般、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最开始感觉到异状发生的时候,白衡也立即采取了最常见、也是最标准的应对手段:他立刻调集了体内其余的真气为盾、环绕自己心房周围,用于抵挡消弭这一股尖锐力量的肆虐与冲击。

    这个办法听起来有些抽象,但实际上是一种简单易行的做法。寻常习武之人的内息真气,乃是以体内的经脉为通路,最终落在身体的个个要穴之中,激发出不同的力道供人驱使。所以内修一道的原理,其实也并不复杂,就是单纯的以气为针,通过刺激本体、或对方不同的穴位组合,以达到杀伤、医疗、防御等等不同的效果。如果说银针刺穴是外医、那么内息的运行方式,就是内医,二者之间的区别,就只是在于到底是使用银针、还是驱动真气而已。

    力量就如同与随处可见的水,既可以滋养生命、也可以摧毁家园。

    一个习武之人,如果全部打通了自身的经脉与穴位的话,那么真气运转起来,也自然会变得圆润通畅、收放自如;那么这个人至少在硬实力上,已经具备了称为江湖顶尖高手的资格。

    那么天灵脉者体内情况,又当如何呢?不好意思,这群天生天养的半仙之体,体内根本就没有经脉与穴位这么一说。他们每个人的身体,都是仿佛是千百年来奔流不息的华江禹河一般,真气弥散在血液、骨骼、皮肤、毛发之间、也根本没有固定的运行轨迹!

    天灵脉者的体内,处处都是平坦宽敞的公路,还是没有收费站的高速公路!

    如果把两个内家高手的比武,视为两个小孩打水仗的话,那么天灵脉者的水管子,接的就是消防栓;而普通练家子的水管子,接的就是最小的水龙头,还是被水锈堵死了半条管道的那种……

    虽然天灵脉者如此得天独厚,但白衡胸前的那一道卐字,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面对着白衡在心房汇聚的大团防护真气,这一道尖锐的能量,就仿佛热刀切牛油一般、根本没有遇到任何挂碍,准确而轻松的命中目标,而且连前进的速度都有受到丝毫影响,就这样若无其事的捅进了白衡的心房之中,带来了根本无法忍耐的剧痛。

    意志力或许可以抑制人类的喊叫与求饶、却无法控制体内神经的应激反应!

    白衡也曾与许多天灵脉高手比武过手,那些刚猛的灵巧的、圆滑的诡谲的,各种各样的路数招式,他白衡都亲身经历、并且彻底击败过对方。但他有生以来,还从未遇过眼前这般怪异!如果自己的真气无法完全抵挡消弭,他也可以安慰是自己技不如人;可如今竟然连一点阻滞感都没有传来,使得他打心眼里产生了一种挫败之情。

    说时迟那时快、这第一轮弩箭齐射转瞬即至,直扑白衡而来;而白衡本身也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既然危机已到眼前,索性就硬着头皮、莽一次好了!

    天灵脉者就是天灵脉者,就连他们的运气,都仿佛应运而生、天地造化一般!

    当白衡咬牙切齿地再次强行调集气息,没想到体内的这些老兄弟们,还真的挺给他长脸!终于赶在了万箭攒身之前,为自己的身体披上了薄薄一层真气防护……在荡开了所有三棱破甲弩箭的同时,他也由于强行聚气、受了不轻的内伤;不过那涌出来的一口心头血,却还是被他给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佩服归佩服,豪迈归豪迈;然而无论是白衡还是周长风,此时都已经心中有数:双方今日之事、已然没有任何善了的可能了!不过,以白衡此人的本事来说,这种程度的伤势,根本无法构成实质性的影响;即便他白衡只有一根手指还能活动,想要把信安侯府上下满门屠戮殆尽、也只称得上是举手之劳罢了!

    “搭箭!”

    随着之前那位劝降的官长再次一声令下,侯爵府的后院之中,便立刻传出了齐刷刷的引弦搭箭之声;白衡知道,这些人很快就会进行第二轮的齐射。

    “慢!”

    就在此时,周长风的声音再次从饭堂传出;所有锐字营士卒都立刻停住了手,等待着信安侯颁布新一轮的军令。

    “白衡,有一位姓江的前辈,乃是你的故交老友。他老人家命我向你转达一句话,说如果你能够隐居三年不出、他便愿放你等四人安然离去。”

    白衡听完了周长风的话,罕见的皱紧了眉头,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躺在柴房地上的三位人质……

    沉默了半晌之后,白衡这才开口问道:

    “他们三人为何会昏迷不醒?”

    “不用担心,他们只是服用了一些安神静气的补药而已;如果你愿意应承江前辈的条件,本侯随时都可以令他们三人苏醒过来。”

    “若果真如此的话,白某倒是也可以考虑……”

    白衡说完之后,安信侯也陷入了沉默之中;又过了一会,由打饭厅方向走出来了一位浑身不停发抖的粗使丫头;她一边哆哆嗦嗦地提防着面色冷峻的白衡,一边小心的蹭到了三位人质的身边,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瓶闻药,依次在三人的鼻尖前摇晃了一会……

    没想到使得天灵脉者束手无策的怪病,竟然如此简单就被一个粗使丫头给治好了!

    没过多久,李乐安、颜书卿、齐返三人,便先后苏醒过来……

    “谁敲了老子的后脑勺啊?嘶……真他娘疼啊!”

    大梦初醒的齐返,一边挤眉弄眼恢复着视力、一边伸手捂着自己的后脑壳,使劲的揉来揉去;而另外两位姑娘家,也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情况……

    白衡等不及他们自行恢复,急忙上前掐住了李乐安的寸关尺微微用力,待她的眼神也恢复清明之后,这才语气阴沉地对她嘱咐道:

    “李丫头你听好了,你们仨现在立刻从长安南门出城,直奔东南方向而去;先过荆楚、再过徽州;到了建康城附近,随便找个僻静地方落脚;沿途记得让齐胖子留下白石粉迹,如此一来,沈归也能知道该去哪里寻你们……”

    李乐安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左右环视起来;虽然她还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但仍然还是点了点头,把他的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走吧!记得在走出三秦大地之前,千万别停下脚步!”

    说完之后,白衡也仿照沈归的习惯,使劲儿揉了揉李乐安的脑袋;随即便不再理人,而是盘腿坐在了地上紧闭双目、探查起了那道莫名其妙的卐字。

    要说李乐安这个胖丫头,到底有何处与众不同呢?平时看起来,这位东幽李家的大小姐,与寻常姑娘家也没什么区别;甚至她的性格与生活习惯,比那些普通人家的女子还要粗糙无礼;然而一旦遇到了眼前这等危急时刻,李乐安的出色之处,就会立刻展露无遗。

    首先来说,她根本不认识白衡,却能在刚刚恢复清醒的一瞬间,就知道此人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其次,在二人对话结束之后,她连个保重都没有说,只是一把拽起了正在揉脑壳的齐胖子、还有双目呆滞、目视前方的颜书卿、头也不回地逃出了侯爵府的后门……

    信安侯周长风,到底也是个久居高位之人;他眼看着手中最有利三个谈判筹码离开了自己的掌控,竟然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单就这份颇具天家气相的大格局,也绝对不会弱了老秦王的一世英名!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白衡给自己来了一个从头发到脚底板的精密内视检查;然而最终的结果却还是一样: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见到盘膝而坐的白衡睁开了双眼,隐在窗后的周长风这才轻咳了一声:

    “白衡,本侯已然如约任凭他们三人离开,现在就轮到你来履行诺言了。这天下之大,你可任选一处清幽之所闭关三年;当然,为了保全您老人家的名声,在场之人定会守口如瓶……”

    “慢着!周长风啊周长风,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出了什么问题啊?白爷我刚才分明说的可以考虑,却没有一口答应啊!如今我仔细考虑过了,正式拒绝你的提议!以后咱们常来常往,再见……”

    还未等周长风骂出娘来,白衡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信安侯府后院!这天灵脉者没了累赘,想要靠着普通人强行留下,实在是个天方夜谭!

    然而信安侯也不是个傻子,要是没有足够的底气支持的话,他又怎敢与白衡这种怪物谈交易呢?

204.人皮人骨天灵脉

    随着夜空之中传出了一阵剧烈而密集的爆竹声响;片刻之后、这位言而无信、老而失德的衍圣公,再次笑眯眯地落在了侯爵府后院之中;与此同时,在场众人还听到了一声沙哑低沉的嗓音,只是不知从何处传来而已:

    “哎,文衍兄,你本不该做出这等下三滥的丑事来……”

    白衡听完这句来自道德制高点上的指责,仍然保持着一贯的戏谑神色;但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却仍然止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我说江老狗啊,终于舍得从你那狗窝里钻出来见人了?你这是一百年出来一次?咋?莫非今天晚上有天狗食月,你是钻出来赶场子的主角儿呗?不过,咱俩虽然也是老相识了,可白爷我爱去哪就去哪,用不着你狗拿……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

    白衡是他的本名,而文衍则是他的表字。既然有表字,就代表有师承;既然有师承,就是个根红苗正的读书人底子。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这位衍圣公到底遭遇了什么波折,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无论跟谁说话,都是极其正宗的地痞流氓风格,实在是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即便天灵脉者不是那种白衣胜雪、来去如风的谪仙人,也不该是一位张嘴就骂街的老不正经啊!

    白衡这一番粗言秽语刚刚说完,一位身穿素青长袍的中年男子人,竟然凭空出现在了他的对面,双方相距大约相差十步之遥。

    “文衍兄,因何故作一副泼皮无赖之相呢?”

    “过瘾呗!说话就是说话,真正有用的就那么几个字罢了;剩下的那些劳什子,不都全是为了照顾别人感受的废话吗?老子到了现在这个岁数,就不愿意为了照顾那些庸人的猪脑子,而浪费自己的吐沫星子!他们的愚蠢和虚伪,与老子何干?”

    这位身穿素青长袍的中年人,听完他这一番话之后,沉吟了半晌,仿佛若有所思般的小声附和了一句:

    “倒是也不无道理……”

    “就是啊,想那么多干嘛?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没酒抢金柜,老子就是这么个活法,就是这么个人!谁要是看不过眼的话,打上一架就是了!”

    “嗯……好吧,既然文衍兄执意以这般面目示人,那小弟也就不好强求了。不过这江湖上的理,可是靠着拳头的大小来论输赢…”

    “江老狗啊江老狗,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天下哪家的理,最后不是都靠着拳头大小来定反正的?少废话了,只管放手一战!”

    白衡一句话出唇,又咽下了一大口涌入喉咙的鲜血之后,腰一沉、双肩一晃,随着一声凭空而来的爆竹响,声先发而人后动,瞬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与此同时,那位身穿素青色棉袍的中年男子,也在短暂惊愕了一刹那后,消失了一个无影无踪……

    白衡的行事风格一贯粗枝大叶,但这种不拘小节的性子,也只是因为他有着纵横天下未有敌手的硬实力罢了;既然可以摧枯拉朽的正面碾压对手,又何必费尽思量,搞那些所谓的计策谋略呢?

    然而今日他口中所称的江老狗,却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首先来说,这位江老狗江先生,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灵脉者;而且他与白衡还是同期出道,也是一个几百岁的老怪物了。只不过他为人一向孤僻自闭,又极少在江湖上走动,更没有任何为人津津乐道的江湖传说;所以除了一些老牌的天灵脉者之外,这位江先生,根本就不为外人所知……

    对上这样一个难缠的对手,即便是鼎盛时期的白衡,与他交手也不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何况如今白衡的胸前,又多出了一枚既想不通,也除不掉的卐字;虽然这东西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但白衡之前已经因为强行运气抵挡弩箭、受到了一些内伤;而第一次的脱身行动,又被这位姓江的天灵脉者堵了回来,更是伤上加伤了……

    像是这种级数的比武过招,哪怕是一方心神不宁、或是准备仓促,都很容易会出现意外;再加上原本二人之间的差距,就只是王奶奶碰上了玉奶奶,差上那么一点而已;更何况如今的白衡,还处于内忧外患的状态之下,根本就没有半分胜算……

    白衡当然也自知不敌,所以他看似卯足了全力,声势浩大的抢先出手,其实只是虚晃一枪而已;借着对方准备防御自己雷霆一击的弹指一挥间,他已经飞至半途的身形突然强行一扭、转身便向东南方向迅速逃窜而去!

    所谓声望与地位、故事与传说,不过都是由命更长的一方,随便编造的假象而已;白衡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毕竟不是鲁西学派那些腐儒教出来的榆木脑袋,绝不会蠢到被名声大义所累,更不会为了什么男子气概,还傻到在自己明显落于下风之时,还要不自量力的与对方拼死一战!

    破釜沉舟之计,虽然也有过成功的先例;但统兵之将,也必须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籍。

    在实力旗鼓相当的对手面前,即便是靠那些小手段争取到了先手的机会,最多也就只能带来一些微小的优势而已;再加上眼下白衡与江老狗双方身体状态,存在着巨大差距,根本无法被经验与战斗意志弥平。

    秉持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白衡耍了个小聪明,迅速离开长安城,一路向东南方向而去。

    被他的无耻所震惊的江老狗,还是在一个叫做灞水的地方,拦下了身负重伤的白衡;此地,距离长安城大概有百里之遥,据上古典籍记载,此地,乃是伏羲与女娲的母亲——华胥祖神的故乡……

    踏空遁逃的白衡,是在灞水附近的一座山谷上空,被江老狗捕捉到了行踪,并一掌击中了他的后心、最终栽倒在地面之上的。其实他这一掌,白衡早已捕捉到了空气中弥散开来的气劲波动、也分辨出了这一掌的角度与力道、甚至还想到了应对的绝佳手段、与出手反击的最好时机……

    然而由于胸前那一枚卐字,不定时就会输送出一股尖锐的力道直刺心房;虽然威力不算太大,但多多少少都会影响白衡的身体机能与临场反应……

    试想一下,当一个拳手在擂台上与人生死相搏之时,每隔上个十秒左右,就会突发一阵剧烈的心绞痛;每隔个十五秒左右,又会来上一次全身抽筋!这样的制约条件,哪怕双方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结果也同样是注定好的!

    由此可见,尽管那位江先生乃是天灵脉之尊,又别有一番儒雅随和的气质;然而面对着身体明显有伤的白衡,他仍然还是选择不留情面的果断出击;下手之时,也更是全力施为,没有半分留情……

    白衡此生都未有败绩;可没想到今日这第一次败阵,竟然就会输的这么彻底。

    “白衡,今日胜你这一战,多少有些趁人之危……”

    “呸,真他娘的牙碜!江老狗啊江老狗,我白衡这辈子从没服过谁,你算是唯一的一个了!老子是真没见过艺龄近三百年的陈年老窑姐儿,还天天把烈女传挂在嘴边的!赶紧一剑把老子剁了,死的再惨再窝囊,我也不愿意听你在这废话了!我多活了这么些年、世间的好赖美丑我也全都见过了,唯独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儿呢!”

    江先生低头看着满脸不屑之意的白衡,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并不在意被臭骂了一顿,也并没有迅速进行补刀,以防大虎不死、反被虎伤。他只是探出手去,掀开了白衡的衣襟,凝视着那道正在散发出暖黄色佛光的卐字,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告诉你啊江老狗,要杀你赶紧动手,老子我绝不含糊!可你要是打算劫色的话,小心老子一口咬穿了你的喉管!嘿,说来也怪,老子原本只当你是个没品没种的孬货、可没想到你还有着狎相公的嗜好……爱哪玩哪玩去,少他妈打老子的主意!”

    白衡虽然自知难逃一死,但是也正如他所说一般:都已经活了这么多个年头,他早就对这个人世间没什么留恋和遗憾了。今日轮到自己正面死亡,他不但没有丝毫恐惧,心中反而还有些兴奋与期待……

    正所谓无欲则刚,白衡无意偷生,言语间也就愈加放肆起来。而那位有些虚伪做作的江先生,也并没有因为他那摆不上台面来的泼皮话而感到恼怒;他只是轻轻摸了摸那道金色的卐字,随即便语带感伤的对白衡念叨起来:

    “其实我本不该出手、至少不该在今日出手!但是……哎,这个宗闲啊,可真是个愚人,修了一辈子的佛法,竟然还没能化去一个痴字!他竟然自愿堕入无间地狱之中,遭受永世轮回之苦,也要给你添上这么一道佛光印。其实这种小手段,对我们这样的人能起到什么效果呢?不超过三天时间,就会被自行化解掉……你说说看,他这是不是在用命来逼我出手、逼我行出这等趁人之危的不义之事啊?”

    白衡闻言放声大笑、笑到了一半、又被涌上喉头的一口鲜血所呛,费力咳出了淤血之后,这才勉强说出话来:

    “我说你到底是去狎相公的?还是去当相公的?怎么多年不见,人都变得絮叨起来了?江老狗啊江老狗,你就行行好,别在这絮絮叨叨的折磨老子了行不行?”

    这位江先生听完之后,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今夜本是万里无云,正在顺着官道骑马狂奔的沈归,忽然觉得心头传来一阵莫名的悸动与慌乱;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向夜空中望去,只见那原本还是花团锦簇的夜空星河,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片刻之后,干旱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三秦大地,竟然下起了一场夜雨……

205.天留客

    其实,从根上算起,他沈归就是诞生于封建迷信活动之下的典型案例;可由于他本身的特殊原因所致,直到现在,沈归同学仍然还是一位反对封建迷信的先锋战士。他心中无比相信科学,也无比相信逻辑;对于那些所谓的因果关系、轮回宿命之类的玄学理论,他一直都是当成愚昧落后的封建思想去看待的。

    这种纯粹的唯物主义视角,对于华禹大陆的任何人来说,都是浅薄而且市侩的;然而对于沈归来说,却是使得他能够在这片似是而非的华禹大陆上,安身立命的最大本钱。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沈归既不是天灵脉者,也没有接受过地灵脉的慧根灌顶,却也有着一种凡人无法企及的特殊之处。

    所以他把苗巫寨的神秘蛊毒,理解为一种肉眼无法辨识的细菌、或是种种不为人所知的毒虫毒兽;而对于内息功法之类的事,则理解为进化遗传带来的个体差异、与生物电波力场等等。

    站在沈归的立场来看,也不能说他的这种视角有什么错误,却显得有些片面和固执了。就比如说天灵脉者的超然于世、或是他曾亲眼见识过的回春圣手,包括那只被困在三仙洞中的荒古神怪——长乘;这种种异象,显然都不是靠着他记忆中那浅薄匮乏的科学原理,能够解释清楚的怪事。就连他想要牵强赴会、自欺欺人,也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角度!

    不过那些极其明显的硬伤,仍然还是被沈归所无视掉了;来到华禹大陆的二十个春秋,他一直都固执的按照原来的思路,生搬硬套在这个似是而非的华禹大陆之上……

    尽管,这是文化、历史相似所带来的思维误区,但也是沈归心灵之中的最后一个舒适区了……

    今夜,原本是月明星晴,万里无风;但随着一片乌云遮住了夜空星河,也宣告着一场暴雨转瞬即至。

    按照行走江湖的规矩来说,在赶夜路的时候如果遇上了晴天降雨,有一个专用的词汇,叫做天留客;那些长跑远路夜路的商人、以及靠着拉挂子为生的老达官爷,但凡遇上了天留客,那就绝对不会再继续赶路了。

    从神秘学的角度来讲,原本万里无云的天色,如果在顷刻间降下大雨的话,那就是上天对于此次行动敲响的警钟;也不光是镖局的达官和商人会停住脚步,就连朝廷出征的誓师祭旗大典上,如果遇上了这种天降异象,也是绝对不敢逆天而为的。

    而站在现实的角度,也流传着这样几句老话: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每逢天降暴雨的子夜时分,就轮到江湖上那些鸡鸣狗盗之辈、拦路行抢之徒、外出行动打猎的时候了。

    有着暴雨的声音、以及昏暗夜色的掩盖,不但能够分散那些孤雁绵羊的注意力,还可以极大程度的削弱那些随队镖师的有效警戒范围;再加上一场暴雨过后,无论遗落下什么证据与痕迹,定然都会被雨水冲刷的七七八八;所以每逢这种天气,即便周围无遮无挡,即便只能站在原地生抗这场大雨,也不会有人敢于贸然继续赶路的。

    然而沈归却自恃武功高强,再加上他又是个无比坚定的无神论者,所以根本就不信天留客这个邪!当他发现雨势渐起之后,便迅速朝着身后打了个呼哨,示意远远坠在他身后的齐雁换上蓑衣,跟着他继续向长安城狂奔……

    然而被他强行按捺下去的心悸与不适,仍然还是随着马背的颠簸越演愈烈,最终瞬间爆发开来!大雨翩然而至的一刹那、沈归只觉得眼前忽然飞花、心中剧烈绞痛、后脑如遭重锤一般、连个保护动作都没来得及做,便向左一歪,直接从马背上栽下了身子……

    好在这雨势一大,驽马心中胆怯、再加上道路也变得泥泞湿滑,所以这一下虽然摔在了实处,却也没有给沈归带来多大伤害……

    远远坠在后面的齐雁,此时已然来到了沈归身边;他顾不上约束两匹面面面相觑的驽马,而是一手探起了沈归的鼻息、一手轻轻按压查探着沈归的全身骨骼……

    “哥,能说话吗?”

    暴雨如倾盆,砸在泥土与树枝上发出的声响,遮住了周围一切细琐的声音;满心焦急的齐雁不知沈归因何会栽落马下,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朝着牙关紧咬、双眼紧闭的沈归高声呼唤起来……

    等了好一会,沈归仍然没能开口说话,但好在他还能驱使着一根手指,微微指向了自己的嘴巴……

    “要喝水?”

    齐雁高声喊道,随后在沈归不置可否的态度下,伸手用力掰开了他紧紧咬合在一起的下颌……

    吞咽了三大口雨水,沈归胸前剧烈的起伏了几下,喉咙也发出了一声濒死般的剧烈喘息,随即一个猛子便坐了起来;如此突然的变故,直把个满心焦急、却又束手无策的齐雁吓了一跳:

    “咳咳……呸……他妈的,这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

    “诈尸啊你!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从马上栽下来了?十里外的草棚子里,倒确实有一伙等风的土贼;但他们就算拽来一架投石车,也打不了这么远吧?你到底是哪伤到了?”

    沈归听完齐雁的问话,也纳闷的在自己身上仔细摩挲了一通,然而最终却还是一无所获。他使劲儿甩了甩脑袋,又伸手借着雨水抹了一把脸,便朝着远处正在雨中漫步的两匹驽马吹了一个尖锐的唿哨,示意齐雁自己无事、继续向前赶路……

    “能行吗你?这次是你命大,才没摔断肋骨;下次可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沈归翻身上马,朝着身后的齐雁摆了摆手,随即双脚一夹马腹,伸手一勒马缰,便再次冲向了夜幕和暴雨之中……

    次日清晨,随着太阳的升起,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也戛然而止了。沈归与齐雁二人,把那两匹跑炸了心肺的驽马,往镇口屠宰场的汤锅里一卖,便徒步走进了小镇之中。

    这个小镇叫做石佛寺,位于长安城以南,相距不足百里之远。可能正是由于距离不远,所以这个小镇的人口虽然不多,却有着不少支棚摆摊的小食铺,专做来往长安城之人的吃食生意。

    尽管沈归与齐雁二人,此时浑身的都是雨水污泥;但这石佛镇的村民可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从二人的衣物与配饰上,多少都能看出他们的不凡之处。周围摊铺的店家,此时也都纷纷支好了摊子,一边忙活着手里的工作,一边大声聊着闲天、等待着顾客上门。

    可能是由于此时天色尚早,住店的客人还没睡醒;所以镇子主街出现了两位浑身湿透的外乡人,也就自然会享受到万众瞩目、夹道欢迎的礼遇了:

    “正宗西府豆腐脑、羊肉丸的包子嘞!”“杂肝汤、肉夹馍,还备着大胡子卖的胡椒面哩!”“红枣小豆甑糕、各色各样的油茶面、是又顶饱又驱寒呐……”

    一时之间,两只落汤鸡的出现,引得正街上的各家吃食摊贩,扯开了嗓子争相叫卖起来;他们每个人都想做成今天这第一笔的生意,讨一个开门红的好彩头回来!

    沈归与齐雁二人,一步一对湿脚印的走马观花起来;最终,沈归还是在一个牛肉饼摊位前停下了脚步。摊主是一对干净利落的中年夫妇,丈夫负责做饼、媳妇儿负责做馄饨,二人谁也没高声揽客、只是专注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计……

    虽然这二位开市客不请自来,但那位摊主仍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兴奋之色;他只是迅速地擀着手上的饼胚,极其平和的招呼了一句:

    “来了?找地方坐吧。我们家就只卖牛肉饼和鸡汤馄饨,二位要几个?”

    沈归抬头看了看油锅,只见第一炉的牛肉饼此时还没有熟透;又回头看了一眼比出两根手指的齐雁,笑着对摊主回道:

    “四个牛肉饼,两大碗鸡汤馄饨!威武窑的鹰爪孙,最近落锁了吗?(衙门口的捕快,最近有没有设卡补盗的举动?)”

    那位汉子听完了沈归的黑话,手里连半分停滞都没有,仍然继续擀着那一张张的饼胚,扯着脖子朝后棚喊了一句:

    “两大碗鸡汤馄饨,来懂行的吃主了,多放海米啊……”喊完之后,他又扬起那张憨厚朴实的脸,朝着沈归客气的一笑:

    “小客官您好眼力,在这条街上您打听打听,谁不说我家的东西真材实料啊!紧滑着(赶紧走)!”

    沈归听完之后眉头一皱,若有所思一般地掏出了一小块银子角,递给这位汉子结账;可没想到人家并没有伸手接银子,反而语带歉意的说道:

    “客官您看,我们两口子都是做吃食的,手可不能抓别的东西;有劳小客官多走两步,把银子放到后面那个笸箩里就行!”

    沈归顺着对方的眼神望去,也看见了棚子后面的一张桌子上,当当正正的摆了一个笸箩;而在这笸箩后面的挑棚竹竿上,也不知被哪家的熊孩子用白灰块画了一个花里胡哨的……

    “嘿客官你瞧瞧,我们镇上的伢子们多皮呀?哎,等中午收摊以后,我还得再去换一根新竹杆来,真他娘麻烦……”

    沈归仔细观察了这副出自齐返之手的儿童简笔画,眉梢眼角也忍不住微微上翘,就连回话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轻松与安然:

    “是是是,是得把这根竹竿换了,摆在这里它也不像个样啊……”

206.战略性绕路

    沈归与齐雁二人用过早饭之后,又潜入牛肉饼摊老板家里,换上了两身寻常百姓的衣服。临行之前,沈归都已经留下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可还没走出多久之后,便再次折回身来,换成了四张五十两的小票。

    齐雁对这个略显小气的行为,也提出了异议;而沈归却告诉他说,这个汉子做的是油煎肉饼的生意,终日都与菜油、肉馅打交道;但他的脚跟与手腕上,仍然还有许多肉眼可见的陈年裂口,所以他认定这个汉子,原本应该是贩私盐或者经营晒盐场为生的江湖人,不可能是缺银子的人。况且如果真的留下一张五百两的大票,那他们夫妇就会很快惹上大麻烦了。

    经过一番改头换面,二人果然在路过石佛镇牌坊的时候,看见了一张盖着长安知府大印的缉盗榜文。

    悬赏缉盗。兹有沈归、齐雁二贼,幽北三路人士。此二人入宫盗取御用至宝、逃匿途中妄杀良民、沿途劫掠钱财、虐杀良家女眷、犯下诸多悖逆人伦之暴行,实乃万死难赎之罪也;如有拿得二贼、或有确切消息之人,应就近通报各地州府衙门;若二贼因此落网,无论生死,皆可得赏格千两白银;若只得齐姓贼人,则可获得赏格三百两。如有蓄意助贼、或知情不举者,则与犯人同罪论处。天佑五十三年,二月十二。

    这张通缉榜文虽然看似普通,但却也有几个非比寻常之处;首先,榜文所用的纸张,乃是寻常的宣纸,上面覆盖了一层蜡封防水、而并非是惯用的皇榜纸;而末尾加盖的官印,又是长安知府大印,而并非刑部缉盗司的公印。但就这两点来看,显然这只是周长风的意思,而并非是天佑帝的御笔亲批、缉盗司签发的海捕公文。

    也就是说,按照朝廷律法来说,这样的一张地区性的通缉榜文,只要出了三秦大地的范围,就没有任何法律效用了;除了那些垂涎赏格的江湖游侠、与私下里跟周长风私交甚笃的官员之外,根本不会有人拿沈归与齐雁,当成是北燕朝廷通缉的犯人。

    而且,从这一纸榜文当中,沈归也捕捉到了其他的意味来。

    首先来说,他随身携带的那柄御用折扇,本该是他在北燕境内最坚实的后盾;可如今却成了他入宫行窃罪名的物证;如此一来,即便自己日后落网随意攀扯,也绝对跟天佑帝周元庆扯不上关系了。

    周长风使出这一手最主要的目的,应该是由于他还没有准备好,要与天佑帝撕破脸皮,所以就只能亲自出手,帮他撇清关系;当然,顺带着也能把自己的后盾彻底击碎。

    至于自己那个中山王的外使头衔,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不过沈归目前还拿不准,这到底是出于周元庆个人的意思,还是北燕与幽北三路的局势发生了什么变化;而这件事,与幽北三路的兴平皇帝颜青鸿,到底又有多大的干系?

    沈归虽然不怕任何人抹黑自己,但他同时也清楚这一张榜文的威力、绝对不仅限于三秦大地这一亩三分地之中。在秦王父子两代人的苦心经营之下,与三秦大地接壤的北燕官员,对于朝廷和秦王的态度,也一向是非常暧昧的。当然,为官之道的姿态,本就该是一个不倒翁;一个成熟的封疆大吏,无论对哪一方都不可能会轻易押下重注,更何况是孤注一掷的明确站队了。

    在奏章上高呼吾皇万岁、私下里则为小秦王鞍前马后,这二者之间,其实也并不存在巨大的冲突。

    所以尽管这张榜文看似无法踏出三秦大地,但只要他们二人一日没有踏入天子脚下的铁盘——蓟州境,那么这一柄三秦利刃,就一直会高悬于二人的头顶!然而目前为止,齐雁也处于被通缉的状态下……

    现在沈归与齐雁这一对难兄难弟,真可谓是上无片瓦遮头、下无立锥之地;所有他能想到的援军与后盾,仿佛相互约好了一般,迅速的缩回了头去;而明面上,足有半个北燕王朝的官兵捕快,都在寻找这两位三秦逃犯;暗地里还有着谛听、与那些不自量力的江湖人在蓄势待发……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老虎再凶,终究也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是沈归与齐雁呢?所以,至少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北燕王朝这个是非之地,是没法再呆下去了。

    沈归方才在牛肉饼摊看见的图画,正是齐返之前留下的痕迹。不过也只是通知沈归,他们三人已经平安逃出长安城的消息,并与沈归约定在南康王朝的建康城附近相会;其余的消息,受竹竿的篇幅所限,什么都没能留下。

    而恰好这个约定地点,也是他们二人眼下的唯一去处!姑且不提自己的亲人都已经在南康定居,光是那些明里暗里的追捕行刺,也会令他们片刻都不得安宁。至于说周长风这个狗贼与自己结下的梁子,但等风声过后,随时都可以杀他一个回马枪。无论是那个无影无踪的刘半仙、还是带着三位人质前往建康城的白衡,哪一个动动手指头,都不是那个坐着春秋大梦的信安侯,能够抵挡的!

    目标越小,逃命也就越容易;他们一个是小绺门的中坚力量,一个是从小就浪迹于市井江湖的混世魔王,堪称是逃命路上的绝佳组合。再加上与沈归有着深仇大恨的谛听,如今却意外地陷入了沉寂期;而那些所谓的江湖游侠,曾经有好几拨人,跟他们面对面的喝过酒,都没能察觉出半点异样。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连官府与江湖人的追查都躲不过去的话,那即便落在敌人的手里,也就只能送上一句活该了

    而且这二人能够从一张大网之中逃出生天,也多亏了长安府豢养的官画师,擅长的都是写意而不写形的水墨画手艺……

    就这样,沈归与齐雁二人,沿途追踪着齐返留下来的记号,一路直奔东南方向而去。直到踏入了南北战争前线的徽州境内,这兄弟二人才暂时停下了疲惫的脚步。

    他们选择在安庆府落脚,打探一下消息,顺便休养生息一番。

    这座安庆府,乃是北燕朝廷的前线重镇,与南康王朝的国土,就只隔了一条华江而已。尽管距离如此相近,但由于安庆府附近的水面极窄,无法摆开船队;而两军可以隔江相望,也就代表了任何一方,都无法在此处安然登陆,也就没有成为水战前线的主要条件了。如此一来,位于两军前沿阵地、却反而没有经历战火的安庆府,也就成为了双方默认的交易地点、也成为了民间走私偷渡的首选位置。

    所以这座安庆府,就仿佛是南北战争的和平饭店一般;虽然城镇规模比不上南康那种富庶繁华的大城;但至少在人口的密集度、与货物交易的吞吐量来说,已经成为了北燕朝廷不可或缺的重要城市。

    正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在这个南来北往、客商云集的码头城市当中,多出了两个普普通通的外乡年轻人,根本就犹如大海里掉进了一滴水,无法激起半分涟漪。

    坐在脚店单间之中的齐雁,指着一张羊皮图上画的线条,紧皱着眉头对沈归说道。

    “咱哥俩为什么非要在安庆府落脚啊?小返他们走的那条路,不是入江都郡、直扑建康城吗?咱们却为何要在安庆府过江呢?从这个码头登船的话,即便咱们到了南康境,那也得多走上五百多里地呀!”

    沈归正在整理自己的行囊包裹,听了齐雁的话头也没回,只是语气悠然的对他解释起来:

    “李小胖和那个不省心的家伙,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幽北皇亲,身上又都带着正式的使臣文书,所以他们从江都郡,走正式渠道过江,虽然会麻烦一些,但也足够安全;而且他们三人到了南康境内,还会受到接见外邦使臣的礼遇;也就是说,聚集在他们三人身上的目光越多,他们也就越安全……”

    说到这里,沈归突然翻到了一个镖囊;打开一看,原来里面装的是那四根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三寸镇龙钉。他看着这四根丧气东西沉默了一会,随即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把它仔细收好,继续对齐雁解释道:

    “可咱哥俩呢?既是幽北三路人士,又是人家信安侯府认定朝廷钦犯;若是真到了江都郡的话,无论是出于公事还是私仇,非叫那个巨灵侯徐荣环给拨皮抽筋、挫骨扬灰不成!

    这巨灵侯徐荣环,乃是当年战死在东海关前的北燕守将——徐万州之子。据说他性格豪爽直率,脾气暴躁,看似是个有勇无谋、头脑痴愚的莽夫糙汉;但实际上,他在用兵一道上有着极其身后的造诣,就仿佛是天纵奇才一般,勇武与狡诈并存,是一员粗中有细,内藏锦绣的当世名将!尽管如今幽北战神颜重武的名号,已经响彻了整个华宇大陆;但实际上沈归心里非常清楚,那头大黑熊的真实本领,如果与巨灵后提并论的话,绝对是不只逊色一筹的!

207.船家不打过河钱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所以这位巨灵侯爵、徽州总督、代管江都郡大小事宜的徐荣环,由于当年父亲战死在东海关阵前的原因,对任何一位幽北人士,自然而然就带着一股彻骨的恨意。不过此人虽然看似痴蠢,但在国家大事之上,却从来都没有犯过糊涂!他对于打着外邦使臣旗号的幽北人,虽然态度定然是十分冷漠抗拒的,但也从来都不曾刻意与人为难。

    像他这种顾大局、识大体、上阵能杀敌,上朝也能放炮的莽汉,又怎会得不到天佑皇帝喜爱与器重呢?

    而沈归齐雁二人,虽然能够瞒住沿途捕快的追捕、与那些江湖游侠的伤人暗箭,却没把握能瞒住巨灵侯徐荣环的眼睛!这可是一员从小就跟着父亲在外征战厮杀,喝着血水长大的顶尖战将啊!若不是他领军死死钉在江都郡的话;凭着北燕王朝这棵摇摇欲坠的枯树,又怎么可能会与欣欣向荣的南康王朝划江而治呢?

    沈归绝对不会小看任何一个身居高位之人;尤其是那种蠢到挂相的狠角色!

    说到安庆城,就不得不提起当地的一个奇人。目前的安庆城、乃至周边村镇县乡,都归于越扬侯王宪的管辖范围之内。而这个王宪王侯爷,本身也不是什么皇亲国戚的底子;他们家祖上最有成就的一位先祖,也不过就是北燕开国皇帝的某位嫔妃而已。所以事实上安庆城这一亩三分地,就是当年陛下纳妃送来的彩礼罢了,根本算不上丰厚;而他们家这个越扬侯的头衔呢,也没有世袭的资格。

    然而百年时光匆匆过去,也不知是因为历任的北燕皇帝,都把这个小地方给忘在了脑后呢?还是徽州王家的后代,确实把这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所以即便他们没有世袭的资格,王家人仍然还是一辈接着一辈的班、继续替天子牧守这一块国土。

    由于出身平凡的原因,所以历代的越扬侯,在北燕王朝之中都是既没有话语权,也没有盟友,也没有敌人的透明人。而且,不光是朝堂之上有他没他都一样;就连这座安庆城,有没有这个侯爵,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这安庆城虽然位于南北战争前线,但由于地理环境特殊,从未发生过大型战争,所以也没什么备战工作需要处理;而民间发生的私斗与纷争呢,又轮不到他这个侯爷亲自过问;所以王宪每日的任务,就只是吃喝玩乐、享受人生罢了。

    不过从侧面来看,为安庆城安排了这么一个纨绔子弟,也体现出了天佑帝那非凡的用人智慧。首先来说,徽州王家树大根深,在当地早就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只不过由于王家的后代子弟,全都生于富足殷实的环境之中,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理想与野心可言。

    维持现状,并不等同于墨守成规。假如周元庆在如此敏感的城市,安排下一员能吏干将的话,那生出来的乱子可就大了去了!

    首先来说,朝廷空降来一位精干的官员,那么他在当地没有任何势力辅助,办起事来自然也就会束手束脚、无法施以全力;如此一来,就免不得要亲手组建一个班底或是团队,为自己所用了。不过,他想要抡开膀子大干一场的话,那么首当其冲就会与本地的固有实力,产生一场明争暗斗;如此一来,整个安庆城立刻就会陷入毫无意义的内耗之中。

    况且这座安庆城,与南康就只有一水之隔,双方原本就是一国之民、同宗同源统文化,所以民间私下里的沟通也非常频繁。如果从朝廷法度来讲的话,这种行为可是严重触犯北燕国法律条!往小了说,这叫走私偷渡;往大了说,这也可以算是里通外国了!

    那些久居燕京城的能吏干将,又有谁在外放之初,不是卯上了一股吃奶的劲、想要把整个北燕治理出一个海晏河清,天下承平呢?然而如此一来,抓了北燕国人,或许还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万一要是抓住几个南康人士,要不要当成敌国细作而当众斩首,并把头颅高悬在城楼之上呢?

    如果这位青天大老爷施展雷霆手段的话,只怕不出一个月的光景,北燕与南康双方,就再次全面开战了;如果他选择网开一面,那么这个人的一腔锐气与官威民望,也就彻底无从谈起了。

    无论是内耗还是战争、无论是谁输谁赢,倒霉的都只会是安庆府周围的百姓和商人,吃亏的也都是北燕王朝自己啊!

    至于说派来一个平庸之辈的话,那与现在的情况又有什么分别呢?历任越扬侯虽然都是荒废政务、嬉戏人间的性格;但人家吃喝玩乐,花的也都是他们王家的银子,根本就不需要亏空朝廷的钱来损公肥私;况且这么多年以来,凭着安庆府的百姓们自立自强的精神,也早就把这里打造成了一个相对平衡的封闭环境,根本不需要、也容不得外人轻易插手。

    所以,在这样一座敏感而平衡的边境城市,放下这么一位闲官来,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如今安庆城的知府老爷,就是早年王家大总管的儿子;而那些维持社会治安的捕头与捕快呢,也大多都是原来那些护院壮丁乡勇的弟子;正所谓亲不亲三分向,无论城中发生任何纠纷,最后也都会得到一个和平解决的方式来。

    虽然结果未必绝对公正,但至少能得本地百姓们的大多数支持与认同。所以这座安庆成的社会风气,还称得上是井井有条、安定繁荣的。

    沈归经过了多方打探之后,终于在一位老牙行的接引下,见到了一位专做偷渡生意的老渔夫。

    “船老大,我们有两个人,没有货物;打算过江的话,需要多少银子啊?”

    此时的沈归,正坐在一间有顶没墙的茶棚之中;周围布满了正在押宝耍乐的力工与闲汉,环境异常嘈杂喧闹。而坐在他正对面的汉子,浑身皮肤黝黑,赤着脚板带着一顶宽沿大草帽,年纪大概在五十岁上下,一看就是个老船工了。

    此人打量了沈归一眼,语气平淡的说:

    “既然你是老耗子带来的朋友,我就给你交个实底吧;没货的话,每人三百两银子,我这一百五,对面一百五。”

    这个价格,真可谓是天价了!但沈归知道,这摆渡有摆渡的规矩,水上漂(合法船只)与海底漂(私人黑船)的价格,也不能进行比较。

    江湖上有好多黑船主,会开出极低的价格,把客人诱骗上船;只待船只划到水面中央之后,人家或是直接亮青子(拿刀子)勒索钱财;或是直接狮子大开口,生讹硬要。如果有人想要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或是人多势众的话,船老大就会纵身往水里一跳,踪迹不见了;剩下那些舍命不舍财的客人,就在水中央飘着去呗;如果一会想明白了,打算破财免灾的话,可还得再加上一份额外的衣裳钱了!

    如果碰上个自恃水性不错,想要下水与人家拼命厮杀的话,可要提前想清楚了后果!凡是能做这海底漂买卖的船夫,大半可都是旧走江湖的老水鬼出身!也许在岸上动手,你一个能打他一百个还有富裕;可一旦到了水里的话,人家只要往你身上一撞一缠,直接就带着你一起沉下去了!

    而且这个临时加价的习惯,也不单单是黑船才有的;即便是那些在官府标明挂号的官船,也从来没有坐完了给钱的道理!都是买一张门票上船,到了河中央再额外加收一次尾款;至于说你不给的话,虽然人家是正经摆渡,不敢随意杀人;但人家不开船不就得了吗?有一句老话,船家不打过河钱,说的也正是这个道理!

    而他这趟赚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其中有上下打点的买路钱,还有给老耗子的一份茶钱,以及跑黑船这高风险的活带来的高收益;综合的计算下来,这个价格虽高,但也谈不到讹人了。

    今日沈归预定的这艘黑船,由于中间有着牙行前辈老耗子的人情在,所以这为老渔夫也就实打实的开出了一口价来;知晓其中利害的沈归也没还价,只是与对方约定了渡江的具体时辰之后,便离开了这个热闹非凡的码头。

    亥时初刻,沈归与齐雁一人背着一个包裹,小心翼翼的来到了双方约定好的渡河地点。这里乃是野外的荒岸,背后还有着一片小小的土丘遮挡。如果在晴朗的天气下,站在这座小土丘上,可以直接望到江对岸南康的具体情况;不过也正是由于距离极短、水道狭窄的原因,所以也导致这一段的华江水流非常湍急;即便是在光天化日的情况下,想要划着一艘小渔船渡河,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河两岸的距离,虽然只有八里左右;但这陆地上的八里,与水面上的八里,可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再加上河岸两边的了望台,究竟是不是象征性的装饰品,也是谁都说不好的事!而这位渔夫虽然口口声声说是卖老耗子的面子,但沈归与他们二人,也都是刚刚结识罢了。可不可靠这件事,谁又说得准呢?

    沈归虽然会水,却只是放在风平浪静的湖水里,勉强淹不死的水平;而齐雁虽然水性极佳,但也绝对不可能是一位转业老水鬼的对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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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介绍:
从某些方面来讲,每一个灵魂,都是有意义的。沈归一直都这样认为。他从原本平凡的人生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至此。从而参演了一出大戏。从冰天雪地的幽北,到纸醉金迷的南康;从悠久历史的北燕,到瑰丽神秘的异域;这位来客,曾马过江河。马过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马过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马过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