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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全文阅读

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txt下载     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78.强烈的求生欲

    作为一个团队的首领,在自己心神不定的时候,绝不应该贸然去制定一个没有进行过事先推演的行动方案;因为如果一旦计划有误,赔上自己的一条命还算得上是取死有道;可如果还带上了一票手下兄弟的话,那就变得罪孽深重了。

    将帅无能、累死三军,说的也正是这个道理。

    沈归在听到麒麟君这个堪比用屁股想出来的馊点子之后,简直称得上是心花怒放!他面对着漫天飞舞的生石灰,立刻放弃了这个扩大斩获的机会;反而悄悄离开了战团中央,任凭寨老楼前上演了一出群魔乱舞;而且,沈归还在远远遁走以前,顺手制住了那位吃里扒外、正打算逃离此地的四寨老之首——吉迪力;他捏着这条老狗的脖子,带着他一起撤往密林方向,与等在那里的白文衍等人汇合……

    而且,在临走之前,沈归还额外奉送了百鬼们一份大礼:

    “平时让你们勤换石灰,都给我当耳旁风是吧?还遮什么口鼻啊,全都受潮了!你们这群废物还闭着眼睛等雷劈呢?赶紧过去把人捆上,我已经把那小子给制住了!”

    沈归可是个正儿八经走过江湖的老合,也许谈不到精通百艺、但至少对于口技这门小花活,他却早已玩的炉火纯青!所以,他如今的这一声斥责,从嗓音到语气,任谁听在耳中,都会认为绝对是出自麒麟君之口!而等他本人高声否认之后,自己的大半手下,早已经捂着那双如灼如烧的眼睛、躺在地上疼的满地打滚了!

    不得不说,沈归留下来的这个礼物,真是损到家了!

    通常来说,生石灰入眼,最好的缓解方便就是用菜油来清洗双眼;如果贸然用清水冲洗的话,那么这一对招子就算是彻底废了。

    尽管这个法子几乎人尽皆知,但毕竟百鬼都是谛听豢养的专业杀手,又不是跑庙会赶大集的厨子,怎么可能会随身携带菜油这种东西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江湖上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如今已经变成了几十位只会惨叫呻吟的滚地葫芦。

    如今谷中白烟弥漫,根据沈归的粗略估算,即便寨中有一处悬泉瀑布,空气也足够潮湿,但至少也需要一柱香左右的时间等它自然沉淀,他才好再次返回寨中;那么此时此刻,他就可以用这一柱香的清闲时间,来招待失魂落魄的小阿妈、与那位满脸都挂着谄媚笑容的吉迪力了!

    “怎么样啊老头儿?还有别的手段或者另外一股援军吗?要是都没有的话,那咱们就彻底算算总账吧?我师娘乌尔热,到底是谁杀的?”

    经沈归这么一问,吉迪力的眼神竟然突然闪出了一丝光芒!他就仿佛来到了鬼门关前、才刚打算进去,竟然又找到了求生之路一般兴奋;真是腰也不疼了腿也不软了、蹭的一声蹦起了老高,尖着嗓子对沈归揭发检举起来:

    “少侠明鉴啊!全是这个心肠歹毒、吃里扒外、卑鄙……”

    “行行行,前面不需要加那么多的定语!你就说你自己的事,她那方面我另有打算。”

    “是是是,乌尔侄女的死,可全都是这个道德沦……全都是小阿妈一手策划的呀!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收了那些南人多少昧心财,一门心思的就要拿乌尔热的人头,去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啊!妖妇!这下终于让你得逞了!可怜我那乌尔侄女、即便已然被族中驱逐了数十载,可她仍然还是为了苗巫寨呕心沥血……可你呢?你又是怎么报答她的?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嗬……呸!”

    沈归斜着眼睛看着满头发白的吉迪力,任凭他脸红脖子粗的怒斥着小阿妈、任凭他说的如泣如诉、连头上的青筋都已经若隐若现了……看样子要不是迫于情势所逼,这个老头没准都已经冲上去生啖其肉、饱饮其血了!真要是让他继续这么演下去,没准都不用沈归动手,他自己就可以把自己给活活气死了…

    “我说老头你还是省省唾沫吧,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你想说乌尔热的事,都是小阿妈一手策划的,与你、和你们吉迪族人、没有半点干系对吧?”

    吉迪力一拍胸脯,无比正义地回答道:

    “正是如此!我今年已经七十三岁了,像我这么大年纪的人,又怎可能说谎骗人呢?是我吉迪力做的事,即便是天打雷劈、抄家灭族的罪过,我也一定拍着胸脯认下来,绝不含糊;可与我无关的事,谁也不要想往我吉迪力身上推!我们苗巫男儿,天生就敢作敢当!即便我如今已经是个没用的老头子了,但……”

    “老头你这戏有点过啊!刚才你说这些事跟我没啥关系,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那为何我看那麒麟君与你老人家之间的关系,好像显得极为亲近呢?”

    “这……这……”

    出口整张的吉迪力,如今被沈归的这个问题堵了一个哑口无言!他环顾四周,迅速的眨了眨眼睛,仿佛忽然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再次升高了一个调门,眉眼带笑地跟沈归解释起来:

    “哈!少侠会对我产生如此深刻的无解,不就是这个蛇蝎毒妇的阴谋诡计吗?少侠您想一想啊,像她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干那些下三滥的勾当,哪有自己抛头露面的道理呀?可怜老朽已经须发皆白、偌大的年纪,还要给这个毒妇充当傀儡,如今又要替她顶罪……我……我……我实在是冤呐!”

    “嗯……倒是也有你这么一说……”

    ‘啪’

    沈归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随即挥手甩出去了一巴掌,直接扇在了吉迪力的右侧脸上!挨了这一巴掌之后的吉迪力,连口水带血丝、还搅合着三颗半的烂牙,全都一股脑地喷了出来!要说这老头也真是个老人精,挨了沈归这一巴掌之后,连疼都没哼出一声,直接趴在地上开始装死!

    虽然这个行为极其符合他的人设,但他不知道的是,眼前除了沈归这个二把刀以外、还有一位医道杂家左丘梁!他到底是真死假死、是真晕还是假晕,根本就瞒不住任何人!

    沈归对他这条惯于自作聪明、表演欲又极强的老狗也没多大兴趣;真正令他感到疑惑的,就是小阿妈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才会选择出卖乌尔热夫妇的!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他当然知道;但如今小阿妈的那一斗米,也根本就没有断供的趋势;而他们黄家最值钱的东西,也无非就是那间已经被信安侯府严密监控起来的黄家醪酒铺而已……

    沈归也不是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坯子,他当然知道每个人、每段交情都是有它身价上限的;但在这个道理之中,却并不包括血脉族亲在内。虽然小阿妈与乌尔热并不是母女关系,甚至还分属两个家族;但如果依乌尔热对沈归所说的那番话都是真的,她最开始去谛听赚黑钱、就是为了反哺苗巫寨的话,那么简直就是小阿妈最忠实的战友了!

    雪中送炭反遭杀身之祸,这个背后的理由,也确实值得沈归一探究竟了!

    “到你了嘿!为什么要出卖乌尔热?别告诉我是因为你看上黄贤了?”

    小阿妈听完他这个冷笑话之后,呆滞的神情也浮现了一丝光彩……她抬起头来,用饱含着泪水的一双杏眼看向沈归……她这双眉眼的形状,像极了正被看押在长安城大牢之中的胖丫——李乐安……

    沈归非常担心她、也非常的想念她。

    “如果我说……有可能的话,我宁愿死的是自己!你愿意相信我吗?”

    一句话出唇之后,小阿妈双眼也开始浮现出两行珠泪。她哭的既冷静又克制,如果没有眼泪与红晕的存在,就只是一副平常不过的表情而已。

    “少跟我玩这套!如今你事也做了、人也死了,现在又跟我说这些淡话,你自己琢磨琢磨,觉得有味儿吗?至于我信不信,也根本就不重要!我现在就想从你嘴里听到一个理由;哪怕你说就是看她不爽,我宰了你也算是师出有名了!哦对了,话说到这里我得补充一句:你的这条命,我是要定了!再加上还有个白老头在这坐镇,我劝你也别琢磨着如何垂死挣扎了。”

    然而看小阿妈现在的表情,好像人家根本没听见沈归都说了些什么;而且就连她刚才那句没味儿的淡话,好像也不是对沈归说的。

    如今小阿妈的眼神极其柔软,正注视着身上盖着蓑衣的乌尔热,嘴里喃喃地唠叨起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正如沈归之前所想的一般、幽北三路那桩未遂的象谷生意,纯粹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抽奖行为。因为对于象谷这种东西来说,产量要远比质量来的更加重要;考虑到幽北三路那长达半年的冰封气候,虽然由于土壤肥沃、肯定能出产一些尖货,但终究也只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罢了。

    而他们这笔大生意的主力军,就分布在华禹大陆的西南角落之中!

179.小阿妈的宏伟计划

    巴蜀道地势险峻偏僻,又与滇南、西疆等地毗邻接壤;虽然对于在当地生活的百姓来说有着诸多不便之处、但对于谛听组织来说,却反而是不可多得的天堂与乐土,更是经营象谷生意的重要后方基地!

    华禹大陆的皇室周家,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打心眼里厌恶象谷这种东西;所以尽管谛听对于交通四通八达、商业文明又极度繁荣的长安城,饱含着极度的渴求,非常想要在那里撸胳膊挽袖子的大干一场;可他们每次派去安信侯府谈判的使者,始终都没有能一个活着回来复命的!从机灵的到憨厚的、从爽直的到狡诈的,无数种类的使者被派去三秦大地之后,便立刻会变得杳无音信;直到谛听先后折了不下十几位谈判高手之后,这才彻底醒悟过来……

    如此看来,自家使者在路上遇到的种种所谓天灾**,显然都是人家信安侯周长风,在拿他们耍着玩呢!所以他们打算在周家人的地盘上做阿芙蓉生意的盘算,就只得到了四个字的结果,痴人说梦!

    既然长安城已然无法立足,谛听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地理位置更加隐秘、人员构成也更加复杂的巴蜀道,来充足自己阿芙蓉生意的后方基地;尽管如此一来,在运输方面会消耗掉许多人力物力,净利润也会受到不小的折损;但凭着出产速度稳定、人工也更加便宜的优点,已经足矣平衡所遭受到的损失了!

    尽管,他们已经选择了在巴蜀道立足,但却绝不能貌然去派人接触巴蜀道的土皇帝——总督祝云涛;毕竟他们祝家的屁股无论往那边坐,再差也是一位北燕朝廷的二品总督、又是一位手握兵权的边军统帅,权利与所谓的武力,对祝总督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诱惑力。

    而且退一步讲,如果他对于周家人没有足够的忠诚度,压根也坐不上这个封疆大吏的位置!谛听想在此人的眼皮子底下,做那象谷与阿芙蓉的生意,那么以往在北燕王朝无往不利的活动与打点,无疑还会是泥牛入海的结果;所以像是巴蜀道首府——芙蓉城,这种相对繁荣的北燕西南大城,他们自然也就只能绕路而行!

    既然北燕官方的这条大路已然堵死,那么索性就去寻找那些自成一脉的小部族、小村落好了!反正相对于官面文章来说、这种触犯刑律、偷鸡摸狗的黑活,才是谛听起家的老本行;而且在做象谷生意的同时,谛听还可以顺带着高价倾销南康货物,简直是件无本万利的好事!

    既然决定选择了小部族进行合作,那么自然要找一个内部结构稳定、人丁兴旺发达、同时还达不到称霸一方的大部族了!所以实际上的情况,与苗巫寨人的臆想截然相反。无论是谛听出资兴建的苗驿村,还是与他们合作的象谷生意、乃至与西羌游散部族争夺地盘的一场血战,甚至包括最终那一触即溃的结果;他们的每一步,都分毫不差地落在了谛听提前设计好的圈套之中。

    那些令小阿妈误以为是祖神赐福的灵光一闪,实际上根本就是来自于无数人的旁敲侧击,明里暗里的反复心理暗示,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一点一点的渗透到了她的思想之中!也就是说小阿妈之所以能如此的富有开拓精神,实际上并不是如同旁人想象当中的那般英明神武……

    谛听把一连串的设想与圈套,披上了外观华美的包装,又拆成了诸多杂乱的碎片,通过苗巫寨与所谓的客商口口相传,让小阿妈自己的重新组装排列起来……说的难听一些,小阿妈只不过是谛听制造出来的一个工头而已。

    所谓的灵感与革新,就需要积攒足够丰富的旧知识、旧理论;又在某一个瞬间融入了灵感的催化剂,才出现的一种创新型思维,用禅宗的说法,叫做顿悟,用玄门的说法,就叫得道;这种所谓的造化机遇,只有本人的能力已经达到了一个足够的高度以后,才有能力在它出现的哪一个瞬间,去牢牢把它抓住。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小阿妈虽然已经足够老辣深沉,但她既不懂得做生意,也很少踏出苗巫寨的势力范围,对于外面的世界根本就不甚了解,又何来的经商头脑呢?

    所以双方的这一番利益交换,从头到脚都充斥着谛听的一惯行事风格!当然,他们为了促成这笔生意,给小阿妈描绘出的所谓美好未来,也的确充满了诱惑力!

    银子,银子,银子!

    虽然巴蜀道当地就存在诸多银矿,但那些此地没有出产的生活必需品,价格也是极其高昂的!商人中间切的一刀都不算在其内,单就货物抵达巴蜀道的高昂运费,就已经足够令苗巫寨的人一贫如洗了!

    虽然都是苗巫寨的阿妈,但每一任的阿妈,带领族人的方式也都各不相同。小阿妈显然就是一位实干派的头领,她从心底认同北燕先贤所说的一句话:仓廪足、而知礼节;她也知道如果族人还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话,那无论自己做出什么努力,都不过是一纸空谈而已。

    老人需要药材、孩子需要食物、伤员需要专人照顾、宗族耄老也需要族人奉养。平心而论,小阿妈本人并非是个贪恋财富之人,但随着族人越来越多,吃喝拉撒行动坐卧都需要大把大把的银子支撑。在她刚刚接手了苗巫寨之后,便发现了寨中的经济状况,每年都在一贫如洗与入不敷出之间摇摆;年景好些的话,苗巫人的日子还勉强足够糊口;如果赶上一次半次的天灾、**、战事、瘟疫,这一年到头就肯定是要死上一大批人了…

    至于说乌尔热那一笔不定期的银子,虽然可解一时的燃眉之急,却无法根本地解决苗巫寨的任何问题。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用句俗话来说,乌尔热犯的唯一错误,就是救急不救穷!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乌尔热的帮忙,才使得苗巫寨原本一直窘迫不堪的经济状况,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缓解;也使刚刚接任的小阿妈,在族中的声望骤然被拔到了极高的水平之上!

    恰好她在刚刚掌握了足够分量的话语权之后,苗巫寨便迎来了一批外来的行脚商人。这些人带着大包小包的货物与空车,在苗巫寨附近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而且他们每一次来此地犯货,还会购入一大批的苗巫土产,给闭塞贫困的苗巫寨带来了极大的经济利益;几番联络之后,小阿妈的头脑便被零零散散的灌输了一些经商的基本概念。

    而谛听之所以会选择这种潜移默化劝说方式,就是因为这种方式的效果更好、苗巫人的接受度也更高,而且又能调集起足够的主观能动性,使得对方自己跳在谛听的案板之上,听凭宰割。

    想要靠这种利益诱惑的方式,去收买南康人的话,价码一定是高到天上去了!但如果是这些对外面世界丝毫不了解的苗巫人呢?其价格低廉的程度,就连谛听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而谛听炮制苗巫寨的方式,说白了就是温水煮青蛙。公平的说,以麒麟君手下百鬼的实力来说,即便苗巫人的数目再多上几倍,也完全不够他们一百人塞牙缝的!但这些百鬼虽然手段狠辣、武功高强;但他们之中却没有一个会种地的呀!谛听废了这么大的劲,难道只是想要夺取苗巫寨的土地不成?

    苗巫寨日益壮大的人口,才是谛听的核心利益所在!

    连续喂了几年的甜头之后,包括小阿妈自己在内,都觉得苗巫寨的日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产生变化;而对于谛听来说,养肥了一头年猪,肯定不是为了观赏或者享受饲养乐趣的……

    当沈归踏入巴蜀道的消息,传到了南康广陵城之后,对方便立即启动了苗巫寨的预警保护措施。

    乌尔热与伍乘风的那段往事,虽然江湖上早已无人谈起、已经彻底的过气了;但对于贩卖消息起家的谛听来说,却也根本就不需要翻查档案;而伍乘风和沈归这一层关系,就更是人尽皆知的事了!毕竟太白飞虎郭云松的外孙,自小跟着个要饭花子学乞讨这档子荒唐事,早就已经传遍整个华禹大陆了!

    而沈归与谛听之间虽然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但种种因缘际会之下,他终究还是坏了谛听的不少好事;最近几年,巴蜀道的生意才刚刚稳定;而小阿妈的发展蓝图也才刚刚铺开,恰好沈归这小子竟然又卷土重来了!莫非他带着谛听的叛徒乌尔热,与一大票的剑池二代弟子一路南下,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师娘回乡省亲的吗?

    尽管事实就是如此,但至少谛听是绝对不会相信沈归这个惯犯的!

    其实就连谛听自己都想不明白!我们与沈归到底存在着何仇何很、竟然可是驱使他从幽北三路一直追到了巴蜀道;看他这不死不休的架势,显然就是想要把谛听赶尽杀绝啊!

    坦白说,已然偷偷发展壮大的苗巫寨,是一道谛听提前布下的杀手锏,所谋者乃是一域之地,而不是一人之敌;但在谛听看来,如果能把沈归的脑袋留在这里,那么无论有着多么微小的可能性,他们也愿意放手一搏!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谛听的父母,已经死在沈归手上一次了!

    反正此时此刻的小阿妈与苗巫寨,也早就被挥金如土、仗义疏财的谛听圈养起来了!挥舞在手中那大把大把的银票,也把那四位寨老全都砸出了一个骨软筋酥,言听计从……

    如此看来,银子的威力,比起阿芙蓉来也不遑多让啊!,

180.巫蛊师的遗物

    如今的小阿妈,原本如同少女般的容易,已然是老态毕露。不过就在沈归打算继续追问谛听生意运作方式的时候,突然从寨老楼前方,传出了一道凄厉无比的惨叫之声!

    沈归闻讯双足一顿、身形骤然原地拔起,翩然落在寨老楼的茅草屋顶、抬眼仔细观察起来。

    原来这声剧烈的惨叫,乃是出自于一位少年杀手之口。他如今双膝跪倒在一具大水缸前,正用两只大手,狠狠地抓挠自己的上半张脸;随着他用指甲划开了一道道的血槽,口中的惨叫,也一声比一声来的更加凄厉!

    无需多问,这位百鬼杀手肯定是刚刚出道的新人;他只学会了如何用生石灰这玩意儿去害人,暂时还没学会不甚入眼之后如何自救!之所以会导致这等地步,应该是方才被沈归的临别礼物所误导,贸然睁开了双眼!在感受到生石灰入眼的灼烧之后一下就乱了心神,片刻都没有停息就冲到了水缸边上,采取了最直观、也是错误的急救方式——水洗

    拜巴蜀道潮湿的气候、与不远处那倒悬泉瀑布所赐,其实这场生石灰盛宴已经有了尽皆尾声的趋势;不过由于场中伤者众多、好多人都正疼的满地打滚、所以最上方的那一层没有受潮的生石灰,仍然还在不停的四处飞扬。

    有鉴于此,在生石灰彻底落下之前,沈归是无法贸然入场的;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位惨叫的百鬼刺客,仿佛一个四处奔逃的蛮牛一般,盲目地在四周冲撞打转,既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又从心眼里感到非常的解恨!

    “快拦住他!不要让他过去!”

    就在沈归冷眼旁观之时,这位被白文衍强行拽上屋顶的小阿妈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还没等沈归弄明白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下面那位青年杀手便在盲目奔逃的途中、不小心撞破了远处一扇略显破旧的木门,整个人也顺势直挺挺的栽进了那间建在平地之上的竹屋之中……

    沈归看了一眼那间建筑风格迥异的简陋竹屋,有些不解地向小阿妈问道:

    “这间竹屋怎么不是吊脚楼呢?莫非住在里面的人、或是储存的货物,不怕地气蜇人、返潮生霉吗?”

    “……来不及解释了!!!千万不要让他……”

    小阿妈此时急得面色铁青、五官扭曲,就连那小小的身体都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也不知道那间竹屋之中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竟然能够使得这位终日与毒虫毒草为伍的苗巫头人,如此惊慌失措!

    ‘噼里啪啦……’

    还没等小阿妈说出一个所以然来,沈归便听到耳边传来了陶器、或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小阿妈那张稚气与老迈并存的面孔,也瞬间变成了一片灰白颓唐:

    “快跑!”

    小阿妈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声之后,自己先是身形一歪、就势贴着房顶的弧度向下滚去。要知道,这可是一座二层高的吊脚楼,即便看似这个高度没有十足的生命危险,但如果落地姿势拿捏不准的话,摔断几根肋骨插入五脏六腑之内,也不是一件耸人听闻的事!

    “无论你是想跑还是想死、可都没那么容易啊……”

    白文衍当然不可能让她这么容易就离开自己的掌控之中了!他向下随手一捞,那一只犹如铁钳般的大手,便紧紧地攥住了小阿妈左侧腋下,使她的身子就这样吊在了半空之中……

    与此同时,沈归与白文衍二人也突然对视了一眼:原来他们都听到了从远处传来一股‘嗡嗡嗡’的声音!

    这种声音就犹如盛夏时节那扰人清梦的苍蝇蚊子,不停的在自己耳边盘旋飞舞一般;虽然听起来此时距离尚远,但二人却都判断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按照这个声音频率来计算的话,恐怕这些飞虫的规模,不仅仅是几只、或十几只那么简单了……

    白文衍右臂一扬,把面如死灰的小阿妈重新拉到了眼前;而最怕痒的沈归,此时也满面焦急的问她:

    “你不是药师吗?身上带着避蚊虫的苗巫秘药了没?”

    小阿妈听到他这个问题之后,脸上竟然浮现了一种极其复杂的诡异笑容;这笑容里既有释怀、也有解脱、还有一些就连沈归也看不懂的莫名意味……

    “哎,都是命啊!耽误了这半刻时间,我们便既不用跑、也跑不掉了;而且,无论我再拿出什么苗巫秘药,也统统毫无用处了。沈归啊,你方才不是问我,那间竹屋为什么不是吊脚楼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好了,因为那间屋子既不是仓库、也不是居所,而是负责存放所有巫蛊师本命金蚕的蛊房!”

    原来在这间毫不起眼的竹屋之中,放置着上下两层的联排竹架。下面的一层,喂养着喜欢阴暗潮湿环境的金蚕;而上面的一层,则喂养着需要阳光照射的金蚕;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与巫蛊师阴阳两隔、或是异地而居的本命金蚕,全都被一种特质的蛊虫秘药催眠、封在一节竹筒之中寄存。

    之所以苗巫寨会有这个规矩,就是代表着帮死于非命的巫蛊师,留下遗物与牌位。就像是为战场之上寻不到尸首的将士,建立起衣冠冢一般,谨供后人凭吊之用。

    然而那些养在竹架之上的金蚕还不在紧要;唯独那些被秘制虫药催眠封印的遗蛊,当它们再次被唤醒之后,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会变得极度暴躁、具有很强的攻击性!这是虫药所带来的、不可避免的副作用;也是吞灵丸能够伤人的根本原因!

    那么如今这男子一头栽入虫房、之后又传出了无数瓷器破裂的声音,显然就是孤蛊竹筒外面的陶罐,已经被他撞了个粉碎……

    片刻之后,那位跌入蛊房之中的杀手,竟然又从蛊房之中倒退了出来!随着他两条向后弯曲的大腿先后踏出门口,屋顶众人的眼睛,也是越瞪越大!

    此时这位百鬼杀手的双手,已经齐腕被断;而他原本稚气未脱的面孔上,竟然正附着了一只躯体足有老鼠大小的巨型蜘蛛!这只大蜘蛛共有八只粗壮的触手,就仿佛一只长满了绒毛的怪手那般、末端牢牢地抱在此人的后脑之上;而它那犹如老鼠一般粗壮的躯干,也不停地在对方脸上抽搐起伏,自然也把这位百鬼杀手的身体带动起来……

    不仅如此,跟着此人身前一起退出蛊房的,还有无数的蛇虫鼠蚁、青蛙蛤蟆等等昆虫与两栖类动物;这些本命金蚕颜色各异、种类繁杂,正在有条不紊地朝着蛊房门外鱼贯而出……

    如此恐怖的场面,也使得沈归不禁皱起了眉毛!纵然他自幼生长在深山老林之间,但由于幽北三路的生存环境与气候条件相对恶劣、所以林间蛇虫鼠蚁的体型,都还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可如今眼前这些位小祖宗的体型与花色,已经大大超出了沈归两世为人的固有认知!即便他如今正趴在房顶上隔岸观火,仍然还是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鸡皮疙瘩也落满了厚厚的一层……转头再看那位天灵脉者白文衍,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远处的一个树根后面、此时正抱着一棵大树跪在地上,哇哇哇地吐了一个稀里哗啦……

    敢情天不怕地不怕的天灵脉者,竟然会怕这种玩意儿啊!

    不过这次沈归终于听人劝了!他立刻回头对小阿妈说:“……我也觉得咱们先撤开一个安全距离为好……”可没想到小阿妈听完之后,却还是一动不动,反而翻了个身,躺在房顶上看着遥远的天空,嘴里喃喃自语道: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刚念叨了几句之后,小阿妈原本空洞的双眼,竟然在一瞬间布满了血丝;随后鲜血又迅速地弥漫了整个眼球;紧接着她就犹如一条落入油锅之中的活鱼一般、腰腹同时高高拱起、直挺挺的从屋顶上横着弹飞了出去、之后又重重的拍在了地上!

    ‘噗’的一口鲜血喷出之后,小阿妈竟然连一声痛呼都没有传出,整个人便在地上扭曲翻腾起来;看她这副模样,显然要比正在生石灰里打滚的百鬼还要痛苦!

    沈归身形一窜落在了地上,迅速冲向了正在翻滚的小阿妈!他方才分明一直都在仔细的观察她,既没发现有人暗中向她出手;也看见什么怪虫怪兽袭击她的身体,为何会出现如此诡异的反应呢?所以在沈归最初看来,要么就是她的旧伤复发;要么就是她为了脱身逃罪、所以就在自己面前耍花样呢!

    沈归走近一些之后、便伸出双手想要反剪她上下乱挥的手臂;可他的指尖才刚刚触碰到对方手臂的皮肤,立刻就扬起了一缕白烟!

    沈归居然被小阿妈的表皮温度,烫焦了手指的表皮!

    沈归此时也不再怀疑对方演戏,立刻抽出了怀中的惊雷剑,直接贴在了小阿妈的印堂之上!

    小阿妈到底该不该死这件事,沈归现在还没想好;可即便该死,也绝对不能死在此时此刻!情急之下的沈归也来不及去打上一桶冰冷的泉水,只能采取最迅捷的急救手段!而他这个手法的灵感,显然是来源于发烧高热的物理降温理论;至于说能不能收获理想之中的效果,就只能用一句俗话来形容了……

    尽人事、听天命。

181.蛊虫的逆袭

    也许是小阿妈的灵台之中,尚且保留了一丝清明;也可能是惊雷剑那寒凉如冰、冰冷似水的剑身,暂时抑住了她莫名灼热的体温;更有可能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令她收敛起了最后一丝的精神;总而言之,小阿妈一边自顾自地打着摆子、一边忽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沈归在他这双原本清秀美丽的眼睛之中,已经看不见了黑白分明的眼白与瞳仁;取而代之的尽是一片不堪入目的血红与浑浊……

    “来不及逃了啊……嗬啊……我的金蚕……咳……是蚂蝗……疼啊!!!”

    随着一声划破天际的呼痛之声,小阿妈身上的深蓝色布袍,竟然开始无火自燃起来!紧接着就在沈归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小阿妈瞬间便被火海吞噬!也不知是被烟火封住了喉咙声带、还是她早在自燃之前便已经咽气;总而言之,直到她变成了一截短小扭曲的焦炭之时,就连一丝声音都没能再次发出……

    不过根据小阿妈临终遗言所推断得话,看来她会招致此番莫名其妙的灾祸,乃是遭受了自己本命金蚕的临终反噬。

    巫蛊师与本命金蚕之间的关系,乃是同呼吸、共命运的亲密战友;所以,这也是巫蛊师先于本命金蚕亡故之后,苗巫寨的族人便会使用秘药,令孤蚕陷入沉睡之中的原因之一。

    因为如果本命金蚕与巫蛊师双方之间的感情足够深厚,那么只要巫蛊师一死,金蚕立刻就会展开殊死一搏、随后便殉主而忘;可如果本命金蚕死在巫蛊师之先,则只会带走主人一身的巫蛊修为,并不会伤及性命。由此可见,这蛊虫虽然都是所谓的低等生物,但对于巫蛊师的感情也是真挚而浓烈的!

    当然,如果巫蛊师与本命金蚕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亦或是本命金蚕认定对方是蓄意令自己陷入险境的话,那么这些小东西就会用自己剩余的生命力量,进行临终反噬,与意图害死自己的宿主,斗上一个鱼死网破!

    不过今日的小阿妈,显然是死在了一记特殊情况的乌龙事件之下!

    由于小阿妈乃是一名药师,所以她本命金蚕的原型,乃是一只水蛭,也就是俗称的蚂蝗、吸血鬼!这种东西如果用来害人的话,杀伤力极其有限;但如果把它用在医疗方面、尤其是对于外伤感染、以及血液相关的疾病,那真是不可得多的极品助手!

    更加难得可贵的是,这种不起眼的小家伙,不但生命力极其顽强,可以治疗疾病的能力,还是来自于物种的天赋;所以也就是说,如果药师选择了这种本命金蚕,只要不动用本源的力量,那么本命金蚕的医疗能力不但可以反复使用、而且本体自带的治疗效果,也会得到显着的提升!而且最重要的是,喂养这种本命金蚕的成本还极其低廉,既不需要昂贵的草药木材,也不需要肉食或者活物;只要令它不停地在病患的伤口上吸血即可!加班与喂养融为一体,真可谓是无污染、无排放的医疗利器!

    可一旦选择了蚂蝗当作本命金蚕的话,也就等于把巫蛊师身体孱弱的缺点,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这样的巫蛊师不但没有害人的能力,同时也不存在任何自保的能力,就连锻炼身体这种寻常自保手段,也由于巫蛊师身体极为特殊原因,变得毫无可能性;由此可见,至少眼下已然化为焦炭的小阿妈,对于出卖了自己的苗巫寨族人而言,真可谓是倾尽全部的心力、燃烧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至于说她为什么会遭受到本命金蚕的反噬呢?事情的原因,还要从蛊房被那位百鬼杀手撞开之后开始讲起。

    这位年轻的杀手,由于最脆弱的人体器官——眼球,被生石灰灼烧的疼痛难忍,所以在无意识地情况下冲入了蛊房,爬起身子之后,仍然没能控制住自己身体的动作,仅仅几个闪转腾挪、便打翻了屋中所有的联排竹架;而那些被喂养在架子上的一条条本命金蚕、以及那些被封印在陶罐竹筒之中的孤蛊,也就一股脑被释放了出来!

    在这些本命金蚕之中,当然也包括了小阿妈的蚂蝗金蚕了!这个每天都在加班加点的小家伙,今天终于被释放了出来;它随着大部队缓缓爬出了那间极为熟悉的蛊房,可它还没走出多远,便由于没有眼睛的原因,一头钻进了地上那层厚厚的石灰泥土之中……

    尽管蚂蝗这种东西生命极其顽强,但也有着两种可以迅速置它于死地的天敌:盐,生石灰!而即便它是小阿妈的本命金蚕,也只不过比野生蚂蝗的生命力略高出一些而已;来源于物种本质上的弱点,还是没有根本性差异的!

    蛊虫虽然与巫蛊师产生了心灵上的联系,但毕竟不是人类,也无法与宿主进行完整而有效的沟通!

    想象一下,这只小蚂蝗自从为小阿妈效力以来,终日都在加班加点地吸吮着伤患的脓血与腐肉;今日好不容易放了半天的假,结果一出门就跳进了火坑当中,这明显就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念完经打和尚、抄起筷子吃饭,放下饭碗骂娘的卑劣行为!这种主人还有什么值得为她考虑的必要呢?

    本命金蚕没有人类脑中那么多的弯弯绕,所以当它在坠入生石灰泥、感受到了巨大热量的灼烧之后,便立刻把自己的痛苦感受,传递到了宿主的身上!正是由于一个误会而产生的临终反噬、才使得极其无辜的小阿妈,凭空自燃起来;最终也与她的本命金蚕一样,倒毙于烈焰灼身的无尽痛苦之中!

    当然,这个原理只能粗略地解释小阿妈为何会无故自燃,但白文衍与沈归听到的大批飞虫,与小阿妈口中一直在说的‘来不及了’,却仍然还是个未解之谜……

    不过既然说的是来不及了,那么真相显然也不会另他们等上太久……

    很快,从东北方向的密林深处,便传来了密密麻麻的嘈杂之声;与此同时,从蛊房方向也传来了一道巨大的蚊虫扇动翅膀的声音;沈归借着寨老楼前矗立的火盆定睛一看,只见从蛊房方向,竟然飞来了一只身体足有巴掌大小的超大号蜜蜂!

    这只大号蜜蜂身型硕大,身体颜色黑黄相间、用于捕捉进食的大颚向外凸出,腹部尾端的螫针呈倒锥形状,尽管只露出了一个尖锐,可单看它末端的宽度,也足够推断出隐藏在腹内的后半截针形,已经达到了何等恐怖的地步!

    同等比例之下,这种大号蜜蜂的身材,大概要比常见的马蜂宽出一倍有余;单说头部大小的话,超出四五倍也绝对不止!它身体的颜色较之黄蜂略暗一些,整个头部却是极为鲜艳的黄色!尽管沈归辨别毒物的水平,还被限制在颜色越深、毒性越大这种外行人的框架之内;但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得出来,这只巨蜂的毒性如何暂且不提;但单就它那颗巨大的头颅与恐怖的大颚,几乎已经足够钳断一个成年男子的喉管了!

    更加具体的说,这只巨蜂的外形像极了大虎头蜂!二者相较,前者只是口器与头颅的比例、还要比后者大出一个档次而已!

    至于说毒性嘛……至今沈归还没听过有无毒的蜂类存在;所谓的有毒无毒,只不过就是不同种类的毒性强弱、以及人体能不能不药自愈的差别而已;至于说从苗巫寨蛊房里飞出来的这只增幅型巨蜂,如果没点看家的本事,又怎么好意思跟别的蛊虫同处一室呢?而且向它这种体型的巨蜂,沈归也丝毫看不出它能有什么与医疗相关的积极型用途……

    这玩意儿……应该就是哪位蛊师的本命金蚕了……

    确定了远方那位巨蜂先生足以对众人形成生命威胁之后,沈归这才转头看向自己身后……

    这一看不要紧,沈归差点被吓得从房顶上滚落在地!

    刚才离得太远,还看不清楚具体情况;可如今随着翅膀扇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双方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沈归正好借着月光的光芒,虚眼仔细一看……嚯!敢情扇动翅膀的昆虫,根本不是什么蚊子苍蝇,而是遮天蔽日的一大群虎头蜂!

    果然,无论本命金蚕的能力在巫蛊术加持之下,被增幅到了何等恐怖的程度;本源的能力与缺点,依然还是无法被泯灭的!蜂,本就是一种群居型昆虫,而沈归眼前这群遮天蔽日的虎头蜂,定然是同居于一个蜂巢之下的亲朋好友;兴许是方才接收到了这位本命金蚕大佬,所传递出的求援信号;诸位虎头蜂们便一起呼朋唤友、拖家带口地飞来苗巫主寨,支援同族伙伴了!

    而且抛开团结不谈,凡是身体具有毒素的物种,普遍都具有着一个极为相同的特点——记仇!

    所以这位虎头蜂金蚕方才呼朋唤友、召集了附近成千上网的同族兄弟,显然就不可能普通的一场家庭聚会那么简单……

    如今苗巫主寨之中,还存在着三批不同的人:一批,是沈归等人;另一批,是麒麟君与麾下的盲眼百鬼;而还有一批,就是躲藏在各个角落之中,坐山观虎斗的苗巫寨族人!

    那么这一群虎头蜂的复仇对象,到底会是谁呢?

182.战略性蛊虫

    数万只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虎头蜂,再加上一位变异之后的狂暴型金蚕虎头蜂,杀伤力如何,已然不问可知!这样的庞大规模,这样的万众一心、又占据着空对地打击的有利地形,又能在主将的指挥下、施展出默契而精妙的战术包抄;在这等巨大的实力差距之下,摆在沈归等人面前的就只剩下了一条生路:

    擒贼先擒王!

    至于说谁能最快地擒下那位脾气暴躁的大虎头蜂先生呢?肯定是众人之中的天灵脉者、曾有着‘僧道儒推掌断江河,衍圣公一剑灭三圣’这等光辉战绩的白衡白文衍了!

    沈归一手扒着屋顶、勉强稳定了不由自主开始颤抖的身形;一边朝着树根旁边的白文衍大声呼喊起来:

    “我说白老头你到底吐完了没有?赶紧去把最大那一只巨蜂收拾掉!这样的话兴许咱们还能有一线生机,要不然咱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今天可全都得交代在这里!”

    白文衍闻言抬头向远方一看,紧接着又立刻垂下了额头,再次呕出了俩口胃液;待呼吸频率减缓之后、这才有气无力地回复了沈归:

    “放心,不可能全都交代在这……至少老夫想要走的话,就凭这几只小飞虫,还……呕……”

    得!如此看来,这位天灵脉者由于天性怕虫,所以至少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是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的!

    得知对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临阵脱逃这个噩耗,沈归就势一个翻身,直接从易于暴露目标的屋顶之上、跃到了白文衍的身边。他才刚刚落稳身形,就一把按在了白文衍的右肩之上:

    “老头你不是天灵脉者吗?就没点什么凡人不会的神通吗?什么元气罩啊、气功罩啊、九龙神火罩啊之类的都行啊!”

    “……啥?……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再者说来,老夫纵然打遍天下未逢敌手,可也从来没跟蜜蜂打过架啊!那玩意儿它多恶……呕……”

    沈归一见这天灵脉者根本指望不上,只得转身又向乌尔热遗体附近蹿去:

    “诸位剑池前辈都是本地人士,跟各种蜜蜂打交道的经历也不在少数吧?现在谁能想出一个应急的法子来吗?如果这些大蜜蜂要真是冲着咱们来的,那说话间可就杀到眼前了!”

    学识极为渊博的左丘梁,闻言立刻从树后现身;他一捋颌下短冉,紧皱眉头地对沈归说道:

    “据左某所知,蜂虫种类繁杂、大小不一、习性也……”

    “住口!我让你说应急手段,你居然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说起?没那么多时间了,捞干的说!”

    “为今之计,左某有着上、中、下三策,任君自行而决!”

    “这上策?”

    “上策乃是火攻烟熏,每人取火把一枚,并用湿巾掩住口鼻处,沿途燃起一条火路,走烟火道逃生而去;之所以左某会想出此法,皆因蜂虫生性畏火……”

    “此计过于凶险,万一慌不择路之下、走到了死胡同里,岂不成了自掘坟墓吗?说中策吧!”

    “中策乃是直接四散奔逃,在正北十里以外重新回合,生死各安天命。不过据左某所知、蜂虽肋生双翅,然飞行速度却十分普通;再加上我等又皆是习武之人,只要奔跑的速度足够迅猛、它们也未必能追得上哪一个!”

    “未必……那要是真追上了呢?”

    “额……下策就是直接潜入水下逃生……本来这一策乃是上上之策,但由于左某不习水性,再加上我等距离悬泉瀑布尚有一段距离;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跑到水潭边上,也已经差不多脱离开蜂群的活动范围了……”

    沈归听到这里,真不知道是该反手抽自己一个大耳光、还是该扇这个左丘梁一巴掌才更解气!不过眼下飞舞在最前方的一道蜂群,已经在月光的映衬之下露出了本相,正朝着己方藏身的密林之中俯冲而来!

    情急之下的沈归也无暇顾及其他,迅速跑到吐到昏天黑地的白衡身边,挥手揪住了他的领襟,语速飞快地对他嘱咐道:

    “你既然可以脱身就快些离开此地!不过我得拜托你一件大事!离开这里之后,请您去趟三秦长安城,一定要帮我救出被信安侯扣押在长安城中的三位朋友,他们叫………快走!”

    沈归的话才刚说到一半,便只觉脑后恶风不善,双手迅速一推白衡,自己则顺着反弹的力道一侧身子、使出了一招不堪入目的懒驴打滚、堪堪躲过了那一只足有蝙蝠大小的金蚕虎头蜂!

    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今沈归被虎头蜂掠过额头的触感还没完全消散,就与迎面俯冲而来的那一群野生虎头蜂、撞了一个满头满脸!心有不甘之下、他趁着最后的一点空袭,抬头观察了一下其他人的情况……

    白衡这个没义气的老鬼,在自己一推之后,已然彻底不见了踪影;而其他的人,也都在拼命而徒劳地挥舞着衣袖与武器,试图与遮天蔽日的蜂群相抗;而刚才那只掠过自己额头的金蚕虎头蜂,此时却并没有继续追击自己;它反而是径直落在了乌尔热的尸身边上……

    莫非这东西被巫蛊师训化之后,既不采蜜也不食虫,改吃腐肉为生了?

    正当沈归已经认命似的低下头来,感受着皮肤与衣物上那千万条触角反复游走、等待着意料之中的万针攒身之时;突然身上附加的重量竟然有了渐轻的趋势,而在感受一下周身上下的皮肤、除了被虎头蜂的腿毛撩拨得有些发痒之外,竟然没有半分痛感红肿!

    满怀疑惑的沈归抬起头来,赶紧眯着眼睛四下张望了一番,只见其他人身上覆盖的蜂群,此时也统统消失了一个无影无踪;眼前的一片夜色之中,只剩下了那只超大号的金蚕虎头蜂,正在没头没脑地在乌尔热尸身前面飞着八字……

    大约过了十息左右,这只金蚕虎头蜂双翅一震,调转身形迅速向前飞去,根本不再理会面如死灰的沈归等人了!

    沈归莫名其妙地站起了身子,先是掸了掸衣衫上沾染的大块污泥,又再次纵身攀上了寨老楼的屋顶、再次向下张望起来!

    原来这些性情暴躁、攻势凶猛虎头蜂,也并不是对人类毫无兴趣啊!场中那些被自己迷了眼的百鬼,此时每个人的身上都覆盖了密密麻麻一层虎头蜂!而最大的那一只头领,仍然还是正在胡乱的飞舞;单就这幅画面而言,它就像是一位正在上下挥动军旗的统兵战将,正在一边摇旗鼓噪声势、一边借着旗语暗号传递指挥作战的一道道命令……

    说起虎头蜂毒液品质的话,可以用最常见的马蜂为例,进行一番横向比较。寻常人在短时间内,如果被五十只以上的马蜂,先后输入毒液的话,那么就已经达到可以致死的程度了;那么如果换成普通的虎头蜂呢?致死的数字就会锐降到十五到二十只这个水平之间了。

    也就是说一只虎头蜂毒液杀伤力,可以比拟两只到三只的马蜂!

    粗略的计算一下,也就是说如果把一巢的虎头蜂,假定为一万这个数字的话;那么也就是说一个毫不起眼的蜂巢、就可以解决掉一支五百人左右的敌军!而且就这样一个恐怖的数字,还不包括虎头蜂用于捕捉、分割猎物的那一对骇人大颚!

    如此凶悍强横的蛊虫,显然已经脱离开了沈归对于苗巫蛊师的固有认知了;这种可以帮助巫蛊师控制蜂群伤敌的指挥系本命金蚕、已经可以称之为战略性武器了!无论是指挥它们去袭扰敌军粮道;还是利用他们口中的那锋利大颚、去钳断敌人的每一根弓弦,都是隐蔽而有效的精准打击!

    如今沈归看着院中的百余位谛听精锐杀手,很多人连一招都没能施展开来,便先遭受了生石灰入眼、后又遭受到虎头蜂成群结队的攻袭,真可称得上命运多舛这四个字了。可最让沈归感到疑惑的,便是那一只金蚕虎头蜂、居然懂得辨别阵营忠奸!与自己有关的人,它们是一根汗毛都没有碰到;可对于那百余位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的盲人百鬼,它们也连一个也都没有放过……

    想到这里,沈归突然一拍脑门,仔细观察了下方的人群三四次,这才喃喃自语地说着:妈的,麒麟君那个杂种跑哪去了!”

    由于场中人数众多,哀嚎与呼痛之声也是此起彼伏;再加上环境也十分嘈杂,空气中还弥漫着为数不多的生石灰粉、以及那些密密麻麻,看着就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虎头蜂,自然是显露出了一片混乱不堪的景象!不过沈归也没观察多久,便在西南方向的丛林边缘、发现了一行越来越浅的白色脚印!

    “姜兄,麻烦你护住沈某师娘的尸身,我这就去把麒麟君那个杂种追回来!”

    朝着姜小楼喊完了一句之后,也不等回应如何,沈归便一头扎入了西南方向的密林深处……

183.大雁之仁

    即便密林深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耳边还同时传来此起彼伏的痛苦与哀嚎、以及那些虎头蜂扇动翅膀的杂乱之声;但对于自小在太白山脚下长大的沈归来说,仍然还是敢于展开一场奔袭追捕的。

    直到今时今日沈归也清楚的记得,曾经教导他狩猎追踪功夫的齐大牛与齐二牛,曾经对他说过一个道理:哪怕是飞鸟在一片密林之中穿梭而过,也必然会留下一些无法完全掩盖的痕迹;最明显、也是最容易发生误判的痕迹,便是脚印与枝叶的晃动;而最不容易被掩盖误导的痕迹,便是气味与感觉了。

    气味自然不必多说什么;而感觉这种相对虚无的判断方法,则是一种来自于经验的综合能力。就比如说那些心思细腻的女子,如果自己的闺房之中曾经来过陌生人,那么即便来者秋毫无犯、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她也一定能够有所察觉。

    沈归最初的想法,是打算通过捕捉夜晚不该出现的鸟叫与虫鸣、来判断麒麟君的逃跑路线;但毕竟受限于混乱吵闹的声音、与那道美轮美奂的悬泉瀑布所限;所以如果仅凭敏锐的听力,是定然无法获得理想当中的追踪效果;而观察花草枝叶的走向与痕迹、捕捉泥土当中被掩盖的脚印这种方式,又受限于紧迫的时间与伸手不见五指的照度,也根本就无法派上用场。

    于是,他便只能闭上眼睛去捕捉自己从未相信过的直觉,并依照自己对于麒麟君浅薄的了解,开始进行换位思考。

    据他猜测,麒麟君此时正处于仓皇逃窜的心理状态之下、所以他首先选择的突围方向,就必然是他心目当中的绝对安全场所。既然西南方向,是他自己所认为绝对安全的突围位置,那么只需要在脑中模拟出一张地图,从苗屋寨的方位开始,划出一条直奔西南方向的直线就可以了。

    那么这条直线末端的城镇,究竟在哪里呢?答案非常符合沈归的思路——南康王朝治下的滇南路!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沈归立刻直奔滇南方向前行。他心里也非常清楚,如果麒麟君一旦越过了南康与北燕的边境,那么就等于是放虎归山、下次自己就再难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毕竟麒麟君只是不擅长统帅百人作战而已,却绝不是一个愚蠢无能之辈!而且一旦被这位认死理的东瀛杀手头目惦记上,那可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沈归确定了追捕方向之后,这一路上发现的种种异常痕迹,落在他的眼中也就变得愈加明朗起来!最开始的时候,这位麒麟君还记得要掩盖脚印的痕迹;可能使随着距离越拉越远,这位谛听杀手头目,显然觉得自己已经逃出生天了,对于那些会拖累行进速度的反追踪手段,也就开始变得越来越马虎、到最后就干脆不做了……

    大概追踪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之后,远处的景色忽然一转,沈归便被眼前出现的一座悬崖峭壁挡住了去路!他抬头向上望去,仅凭着月光的昏黄,根本就看不清这座悬崖峭壁到底有多高多宽;如此一来,他也只能迅速判断出一些可以当做攀登点的岩石与藤曼,便狠狠地咬了咬牙,低头往手上吐了两口口水互相一搓之后,迅速倒退了两步,作势便向山壁助跑起来……

    “你干啥去啊?”

    沈归刚刚跑起了速度,忽然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负责用力蹬地的右脚同时一软、巨大的惯性冲击差点没把他的膝盖撞断!他踉踉跄跄地调整起了失去重心的身体;同时左袖微微一抖,那柄看不见丝毫反光的惊雷短剑,也极其隐蔽地倒贴在了他的左腕之上:

    “什么人?”

    “吃拧了你?赶紧过来!”

    此时身形已经站稳,也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的沈归,脑中那根高度紧张的弦一松,这才听清了说话之人的确切身份:

    齐雁!

    齐雁与齐返不同,自小就颇有心计,做事也非常有分寸,所以沈归对他的行动轨迹根本没有任何的约束;而他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自动自发的。就如同私会旧友的姜小楼一样,齐雁也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选择了离开队伍单独行动;可他为何又会在此时此地,出现在了这座看不清轮廓的悬崖边上呢?

    沈归左右打量了一番,见没有其他的通路之后,这才循声而去。刚走出几步远,只见不远处的一个缓坡下面,确实站着浑身湿透的齐雁!他此时正紧锁眉头地盯着地上躺着的一位老者……

    沈归迅速收回了已经扣在手中的惊雷剑、一边活动着险些受伤的脚腕、膝盖与腰间盘,一边半瘸半拐地朝着齐雁身边挪去:

    “你怎么在这啊?这老头是……哎?你不是……那个……那个……”

    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近,沈归随意用余光扫了地上那位老者一眼,只觉得这张方脸有些面熟,一时间又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与他见过面了……

    “少侠好目力,老朽是乌尔部族长,名叫乌尔迪!你我二人刚刚在寨老楼前见过一面的!”

    经他这么一说,沈归这才记起了这位身形健硕、满头乌黑的方脸老汉。其实沈归此时心里清楚,这个说话客气有理、又颇识华禹礼节的老者,就是小阿妈的所谓父亲。

    苗巫族虽然是母系社会的基础结构,但各族的族长人选,也并不忌讳男性出任。而且近些年来,随着苗巫寨的发展壮大、与周边小部族的摩擦斗争也日益增多;有鉴于此,这一届四大家族的族长人选、也就换成了四位更加善战的男性担任。

    其实当代掌管着苗巫寨运输商路的乌尔家族,原本是打算着重培养乌尔热接任族长之位的;然而随着她叛族出嫁,她的弟弟又青年早夭;无计奈何之下,前任的乌尔族族长、也就是乌尔热的亲生母亲,就只能续弦了一位孔武有力的青年武士、并赐他可以自冠乌尔之姓、意在稳固自己这一枝蔓,能在乌尔部族之中保持着统治地位;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思女成疾的老族长,还未来得及与续弦的夫君留下第三任子嗣,便因病去世了。

    所以按照官方年龄来说,这位乌尔迪今年应该是七十一岁高龄了;不过实际上呢,他才不过六十左右的年纪而已,与他的所谓继女乌尔热,根本就是同龄人。

    对于如今的沈归来说,即便看在乌尔热在天之灵的份上,其实自己也不该为难于他;可是这位面首武士方才亲口放弃了这层八竿子打不着的血缘关系,那么沈归也乐得就坡下驴、可以公事公办了!

    “麒麟君呢?”

    “跑……跑了……”

    沈归听完了这个回答,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他抬起右脚,用脚跟跺在了乌尔迪的右手尾指上、之后又迅速向前一搓……随着乌尔迪喉咙之中挤出了‘嗷’的一声怪叫,他那只原本还算修长的尾指、瞬间翻出了两种颜色:粉的是肉、白的是骨……

    “老头,我特别喜欢你回答问题的方式,继续努力啊!现在咱们问下一个问题,麒麟君是什么时候跑的?”

    “就在那只金蚕虎头蜂飞出蛊房之后,老夫向……啊不!!是麒麟君挟持了老夫,要挟我带他前往滇南边境线的!”

    沈归听完了回答之后哈哈大笑,他一手揪上了乌尔迪那一头乌黑的头发,不停地来回摇晃;左脚又再次踏上了他的手背:

    “我是真的很欣赏您老人家这副铁骨头啊!眼下这牛头马面已经迈过家门槛了,你竟然还敢坐在堂上骂判官……”

    沈归嘴里一边说着莫名其妙的废话,脚跟却逐渐用实了力道、照葫芦画瓢地又是向前一搓……

    这次他右手背的整张皮肉、被彻底的碾出了一个骨肉分离!只是用了一些春秋笔法的乌尔迪,万万没想到会招此酷刑!面对滔天巨浪一般袭来的痛楚,这次他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只是悄无声息地打了几个摆子,眼白一翻双脚一蹬、便彻底昏死过去了……

    齐雁此时刚刚从悬崖边上探察回来;他手中正拎着半截软梯,并把麻绳的断口举在了沈归的面前:

    “再往东北方向不到十里,就是乌尔部族的聚集区了。乌尔部的族人平时除了负责贩运货物之外,还有一些人会选择去悬崖峭壁之上采药捉虫;所以这架从崖顶垂落而下的软梯,应该就是那些乌尔部采药人的手笔;在你来之前我已经问过乌尔迪了,也猜到是他主动献计献策,帮助麒麟君逃跑的……唔……”

    说到这里,齐雁有些不安地捻动着手里的麻绳,好像正在思索什么一般……

    “大雁你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哥,咱们眼前这道山翻过去,再走上大约半个时辰,可就到南康与北燕的西南边境线了……他们乌尔部族的驻地,既然距离南康的势力范围这么近;如果他是因为害怕报复而帮助麒麟君逃走的话……我觉得也不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啊……”

    沈归听完他这一番话颇感意外,之后便仔细观察起了齐雁那副惴惴不安的神情……

184.乌尔热的另一面

    齐雁本身就是一位顶尖飞贼,职业特性就决定了他不可能是一个妇人之仁的道德君子;所以,其实他对沈归拷问乌尔迪所施展出的残酷手段,其实并没有什么意见……他只是觉得即便这乌尔迪对待乌尔热的态度冷漠残酷、那也是因为他也有着诸多的迫不得已所致;虽然有错,但还罪不至死……

    至少,在齐雁此时的角度上来看,如今的沈归大概是因为乌尔热的莫名身亡,已经对眼前的这个乌尔迪动了杀念……

    沈归听完齐雁的话之后,先是低头看了看脚下正在装死的乌尔迪,之后又看了看他那只已然皮肉分离、惨不忍睹的废手;沉吟了半晌之后,才开口说出了一段令齐雁觉得摸不着头脑的话:

    “大雁啊,你、我、小返,包括我们的父母祖辈、全都是幽北人士;所以单从表面上看来,眼前这场包括了北燕、南康、谛听、大小金童佛、乃至若干个像是苗巫寨这样的小大部族群体的大乱子,与我们远方的家乡——幽北三路,并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咱们兄弟好像也没什么立场和理由,非得插手这档子破事不可……”

    说到这里,沈归又伸手接过了齐雁手中那小半截麻绳软梯,在自己手上无意识地把玩着:

    “你可能暂时还看不清楚,但我对于阿芙蓉这种东西的威力,是有着极其深刻体会的。如今的谛听虽然看似财力雄厚、势力庞大,但其实他们还处在积蓄力量的发展期而已;据我推断,如果没人能阻止他们前进步伐的话,不出五年之内,阿芙蓉这种东西,很快就会在整个华禹大陆之上肆虐蔓延;当然,其中也包括幽北三路……”

    听到这里,齐雁的脑子变得更乱了,他下意识地从怀里取出了一枚精巧的小木匣,捏出了一块约有青梅大小的阿芙蓉膏,仔细端详了半晌,略带不解地问道:

    “我也知道这东西会令人上瘾,但烟叶与美酒、甚至连茶叶都一样会令人上瘾,为何唯独这东西,会在你心里如此特殊呢?”

    沈归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下之后,缓缓地对他解释道:

    “简单的说,就是谛听可以用这东西,把所有人都变成他们的奴隶!他们可以用阿芙蓉为武器,逐步影响乃至操控整个华禹大陆所有货物的价格,进而达到不费一兵一卒、在聚敛高额财富的同时,变成整个华禹大陆的掌控者!当然,这还只是一种相对片面的说法、也只是我单方面的猜测……”

    齐雁看着手里这一团恶臭难闻的黑色膏脂,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道:

    “这玩意儿竟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有过之而无不及!大雁,如果你不想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活人死,那就千万不要去尝试它!”

    沈归此时的口吻与神色,是齐雁从小到大都从未曾见过的郑重!他扳着自己双肩的大手极其有力,双目直视自己的瞳孔,一字一句的沉声问道:

    “你听明白了吗?听懂了吗?开口回答我!”

    “呃……懂了!”

    齐雁虽然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但他怀着对于沈归绝对的感情与信任,就真的把这句话装进了自己的心里。

    “虽然我不能确定谛听为何要如此大肆敛财,但我能确定只要沾上了阿芙蓉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变成一只可以为了此物不择手段的疯狗!齐雁,你如果遇见一只会肆意伤人的疯狗,会采取什么样手段呢?”

    听了这个问题之后,齐雁还是有些发懵,但是乌尔迪却显然听到了其中的杀意!他突然扭曲着身子,靠着还能活动的左手,仿佛一只蚯蚓那般,朝着沈归脚边努力地爬动:

    “少侠啊少侠,您就看在我女儿的份上饶了我吧!小老儿与谛听之间真的没什么关联呀!我们乌尔家族只管运货,其他的可什么都不知道啊!何况您已经把我的右手废了,何苦还非要我这一条贱命呢?这位小爷……您也帮我求求情吧!呜……小老儿真的是无辜之人,我也是被他们给骗了……”

    看着齐雁脸上那茫然失措的神色,耳边听着乌尔迪自轻自贱的哭哭啼啼,沈归此时居然笑了出来:

    “这样吧乌尔迪,我看你偌大年纪、又染上了这口嗜好,即便今日留你一条性命,想必你也没有多少阳寿可期了。下面我来问你,你好好回答;只要态度足够诚恳,又没有骗人的迹象,那么就看在我家兄弟的面子上,饶了你这一条贱命。”

    乌尔迪闻听自己求生有望,立刻不停地用力叩头,满口说的也都是赞美称颂之词……

    “那我来问你,那只金蚕虎头蜂,到底是哪位蛊师的本命金蚕?”

    乌尔迪听到这个问题,略带疑惑地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沈归的神情:

    “少侠是打算试试小老儿的诚意吗?这个问题随便哪个苗巫人都可以为您解答的。那只金纹虎头王,就是小女乌尔热的本命金蚕啊……”

    “不可能!就连小阿妈这种自以为是的人,都选择了毫无攻击性的蚂蝗为蛊;何况乌尔热也是个药师出身,本性又纯良温和,又怎么会选择这等杀戮利器为蛊呢?我看你是……”

    沈归对于自己昏迷之后的事,早就听左丘梁复述过了;他也知道乌尔热原本是提出用她的本命金蚕替自己驱毒的。单凭这解百毒的治疗功效,怎么想也不像是那只足有蝙蝠大小的金蚕虎头蜂、能够具有的天赋能力!

    “少侠这就是您有所不知了。像这种金纹虎头王,与常见的虎头蜂不同,在它的体内,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毒物;就好像是两碗不同的毒药,单单喝下哪一碗都会立即毙命;然而如果同时喝下两碗,就会融合为一种大有裨益的补药了!只不过另外的一种毒素,乃是成为蛊虫之后才会产生的天赋之力,所以一生就只能使用一次而已……”

    沈归通过察言观色,对他的这个说法,其实理智中已经信了八成;只不过在他的心目当中,像是乌尔热那种为了族人辛苦奔忙一辈子的烂好人,根本就不可能选择虎头蜂这种以攻击性见长的蜂虫为蛊!

    乌尔迪显然没有他这么挣扎的心理活动,提到这些往事,他还颇有些唏嘘地继续补充道:

    “哎,在乌尔热小的时候,苗巫寨的实力远远不比如今。当时那些过了十岁的女娃子,只要离开寨子中心,就很容易会不知所踪。据长安城里一些相熟的行商所说,他们曾在南康的广陵姑苏等富庶之地,经常会发现苗巫族的少女,已经沦为那些富户老爷们的禁脔……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触怒了苗巫祖神,才会赐给了乌尔热一只极其罕见的金纹虎头王!有了这只金蚕蜂王之后,苗巫寨附近的人口贩子连着死上了好几批,蚀了几次老本之后,他们就彻底的不敢再来了!”

    沈归听完之后,也认为乌尔迪此言不似作假;他转头又看了看齐雁那复杂的面孔,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乌尔迪紧绷的肩膀:

    “好了,你走吧!如果跑得快的话,兴许你那只废手还能保得住!”

    乌尔迪强行收敛了笑意,勉励地维持着那副失魂落魄、沉浸在悠悠往事之中的模样,慢慢地朝着乌尔部族方向走去;才转过了一道山弯,立刻就仿佛逃命一般的飞奔而逃……

    留在原地的沈归,则轻松地搂过了齐雁的肩头;朝着乌尔迪背影消失的方向一努嘴,又把左袖之中的惊雷短剑取下,仔细地别在了齐雁的腰上,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你不是想看个清楚明白吗?那就偷偷跟上去、仔细看个究竟吧。如果你跟了一段时间之后、仍然觉得他命不该绝,那就顺着我留下的记号回来;如果你看完之后转变了想法、也觉得这个老滑头乃是取死有道的话,那就用这把匕首,亲手割开他的喉咙吧!”

    说完之后,沈归又回望了一眼高不见顶的悬崖峭壁,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迅速地折身返回苗巫主寨!

    齐雁的轻功已然登峰造极,别说瞒住一个手臂受伤、仓皇逃窜的老人;就是跟踪姜小楼与沈归这样的顶尖高手,也绝不会有暴露自身的可能性!而且,随着他江湖阅历的逐渐增长,对于那些楚植曾经强行灌输给他、以前还无法理解的规矩与技巧,也都逐渐开始理解、并且欣然接受了……

    今日今日的齐雁,举手投足之间俨然已经有了他的大师兄——秦秋秦子规,年轻时候的影子!当然,这两位大贼毕竟是一师之徒,彼此之间有些相似之处,也还在情理之中。

    废了一只右手的乌尔迪,连片刻都不敢停歇,努着吃奶的劲儿直接跑回了乌尔部族的聚集地。待族中几个小伙子把脱力的他扶回了竹楼之后,他先是挥手招来了一位苗巫青壮,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又小心打量了一番竹楼四周,这才从身边的一个竹柜之中,抽出了一杆烟枪和一个小木匣,哆嗦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桌面之上……

    没过多久,那位苗巫青壮便带着一位药师、与一位十六七岁的苗巫少女,踏入了乌尔迪的族长楼当中……

185.调虎离山

    沈归回到了苗巫主寨以后,只见原本还是遮天蔽日的虎头蜂群,如今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而原本想象之中那遍地伏尸、血流成河的景象,也完全没有出现;除了场中那架没有来得及拆除的火祭柴堆、与地上散落的白灰痕迹之外,整座苗巫主寨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犹如往日一般、正在安静地等待着太阳照常升起……

    沈归迅速屏息凝神,立刻听到了安静的黑夜之中、那阵颇为明显的喘息之声;辨别好了方向之后,他三步并作两步便跑到了寨老楼附近;毫无意外,在寨老楼的后身,沈归看到了一袭白衣的姜小楼,看到了腰配龙雀刀的丁雪饮,看到了白猿剑仙洪峰,也看到了乌尔热的尸体……以及躺在地上口吐鲜血、双眼微眯、正在死死盯着自己的左丘梁……

    “怎么回事?”

    沈归迅速向前跑了两步,一手按在了左丘梁的颈动脉上探察生机,双眼则地死死盯着姜小楼那悔恨交加的面孔……

    沈归当然知道,以左丘梁与洪峰二人的修为、根本比不上百鬼之中的任何一位,哪怕是高出二人一筹的丁雪饮,如果没有龙雀刀的辅助,与百鬼的平均水平,也只是在伯仲之间;但他离开之时,想着毕竟还有姜小楼留在这里;凭着他的身手,再加上还有虎头蜂群、与生石灰的从旁辅助,想要护住众人的周全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问题!

    这也是沈归敢于丢下这边的烂摊子,贸然去追杀麒麟君的最大底气!然而也正是另他感到最放心的这个环节,却出现了最严重的问题!

    左丘梁身上就只有一道剑伤,但伤口的位置与角度却极其精准,正好刺破了他的心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至少,在如今这个条件之下,如果林思忧无法从天而降的话,已经可以提前宣告左丘梁的死讯了……

    面色铁青、嘴唇惨白的姜小楼,看着正在垂死挣扎的四师弟左丘梁,眼中已经隐隐有了泪光闪烁;他背过身去,压抑着自己声线的变化,哽咽地讲述起了沈归走后所发生的事!

    由于百鬼的选人标准采取的是末位淘汰制;如此一来,虽然能够及时补充年轻战力,但年轻人虽然勇猛热血,但在这些优点的背后,也伴生着江湖阅历严重不足的缺憾。所以刚才麒麟君那个馊主意、加上沈归那个坏到流脓的临别礼物,虽然的确给百鬼带来了一记重创;但那些真正老辣成熟的精锐杀手,他们的哀嚎与痛苦,却完全只是表演性质的自保手段而已。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麒麟君麾下杀手组织——百鬼的特殊之处了。以往在普通人的印象当中、包括沈归亲自打过交道的官民组织,比如十四所在的冬至、与陆向寅一手建立起的御马监;所有的杀手都是以完成任务为第一要务;至于说个人、乃至整体的生死,全都要为了完成任务妥协让步。

    可是隶属于谛听的百鬼组织,也不知道是谛听高层的指示、还是麒麟君的办事风格就是如此;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以保护自身安全为首要前提;至于说任务的成败,永远都是放在第二位的。当然,站在谛听整体的角度来看,培养或拉拢一位江湖的顶尖高手,是要花费大笔大笔的真金白银、是一种投资行为!每一位百鬼的杀手,对于谛听来说都很像是一头可以不断产奶的奶牛;而那种杀鸡取卵的事,也绝对不是谛听行事的风格!

    所以至少对于谛听组织、或是麒麟君麾下的百鬼来说,像是装死、撤退、放弃、投降等等一系列诸如此类的所谓懦夫行为,不但无罪,反而是他们大力提倡的一种避险手段!

    所以这些终日行走在刀山火海之中的顶尖杀手,能够存活至今的最大依仗,并不是本身武功修为的高低;而是他们各自五花八门的求生手段!

    这些老狐狸们,自打听闻了白衡白文衍的大名之后,立刻就在琢磨着如何能从天灵脉者的手下逃生了!毕竟这些人由于工作性质的特殊,整日目睹的都是背叛与出卖。长此以往,他们除了自己的手脚与金银的光芒之外,根本就不可能去相信任何人;更何况敌人口中的保证了!

    随着场面逐渐开始失控,这些人便迅速施展了五花八门的求生手段;有了那几十位真正受伤的炮灰作为遮掩,自己的那些小动作,也就显得没有那么扎眼了!

    其实早在白衡受到沈归重托、离开苗巫寨的那一个瞬间,这些位演技爆棚的百鬼杀手,便知道他们逃生的机会终于来了!当然,面对着铺天盖地的万余只虎头蜂,仍然还是有些不懂该如何与蜂群打交道的倒霉鬼,最终死在群蜂的无差别攻击之中;但更多的人见到沈归也钻入了密林深处之后,便立刻趁乱暴起,朝着提前选定的不同方向突围而去!

    那些出身于富庶之地、或是小富之家的少爷小姐,但是绝对不会自愿遁入黑暗之中的!所以百鬼之中的杀手,大半出身于山野林间的苦孩子。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人,对于如何防御蜂群,都有着自成一套体系的土办法;虽然肯定无法避免要被蜂针所伤,但他们想要在虎头蜂群之中找出一条生路,还是不成问题的。

    包括姜小楼在内,当时所有的剑池弟子,都以为这些百鬼杀手已经被生石灰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虎头蜂,死死扼住了喉咙;但随着沈归离开、金蚕虎头蜂也殉主而去之后,这些人却突然仿佛诈尸一般同时暴起,迅速向四面八方飞奔而去。突然生出了这等变化,也确实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姜小楼盯着突围人数最多的方向,条件反射一般地抬腿就追,紧紧随着他们的脚步,一起踏入了密林深处;而脾气最为暴躁的洪峰,也想拿起借来的青芒剑追敌,却迅速被五官柔和妩媚、但内在却心深似海的丁雪饮,死死按在了原地。

    丁雪饮的想法也非常简单:这些人既然已经突围而出,那么哪怕只逃脱了一位,继续追击也是毫无用处的事了;至于说敌首麒麟君,也已经有沈归前去追赶,自己根本无须担心。所以他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乌尔热尸身的周全!再者说来,以他们三人的能耐来说,即便是当面锣对面鼓地单打独斗,都未必是人家百鬼的对手;如果此时贸然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那岂不等于是自投罗网了吗?

    不得不说,丁雪饮的做法十分正确,而左丘梁原本也无意追敌,所以三人就这样留在了原地,守护着乌尔热的尸身;他们就这样看着蜂群失去了首领之后、四散而去;就这样看着那些从边边角角里显出身影的苗巫族人,开始三五成群地打扫战场……

    这样一番劫后余生的泰和景象,也麻痹了他们原本紧绷的神经,自然就放松了一些警惕性……

    然而,他们却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百鬼虽然为了自保选择突围,但却并不代表着他们每个人都是懦弱胆小的怕死鬼!撤退,也有可能是想要暂避锋芒、积蓄力量伺机报复的开始!而且这些追利逐臭的谛听杀手、虽然彼此之间没什么义气可言;但终究也是锱铢必较、心黑手狠的职业杀手!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复仇是必然的事;而且复仇的间隔时间越短越好,最好能当场把仇报了,这才叫做痛快!

    当众人彻底放松了警惕,围坐在乌尔热尸身旁边发呆的时候,突然从他们背后的密林之中、蹿出了三位杀手!这三位杀了一个回马枪的杀手,身上还沾着一些生石灰、双眼全都布满血丝,每个人眼神中都散发出阴毒狂热的光芒,手中的剑尖、也分别指向三人的后心方向!

    在此之前,剑池三子正围着支撑乌尔热尸身的那颗大树、成品字形席地而坐;其中丁雪饮的修为最高,所以他就抱着自己的龙雀刀,坐在乌尔热的正前方。当时他们都以为今日之乱已经告一段落,身体与精神都在感受着疲惫的双重侵袭,以近乎于呆滞的目光,空洞的望着寨老楼前那些尤如蚂蚁一般忙碌的苗巫族人……

    当丁雪饮闻听身后有异响的一霎那间,便迅速抡动龙雀刀回首斩去!这一刀是他在条件反射之下,无意识挥出的一击!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都远远超出了他平时应有的水平!这精妙到浑然天成的一刀斩去,结果自然是双剑尽断、两位杀手也是一死一伤的下场!

    由于姜小楼乃是一位右手刀客,所以在电光火石之间的一刀挥出,也是右手执刀回斩而去!直到那位侥幸未死的杀手、再次远遁密林深处之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洪峰,才刚刚把青芒剑抽出了一小半而已!

    也就是说,若是没有丁雪饮这精妙到纤毫的及时一刀,此时的洪峰,早已经被敌人刺破后心、一命乎吾了!

    然而,坐在丁雪饮左后方的剑池掌门人左丘梁,却没有他那么好的运气了……诚然,左掌门的武艺修为的确谈不到精妙二字;但这个普通,也只是相对于沈归与姜小楼这种武道天才而言的。至少他除了不太喜欢用剑以外,与洪峰的修为水平也还算在伯仲之间!

    然而刚才突然遇险的洪峰,也只来得及抽出了小半截剑身;而左丘梁却已经抱好了拳势、并且已经完全站起身子、并且已经面朝背后、准备迎面击敌……

186.左丘梁之死

    一个江湖门派的发展与崛起,比起一个小部族或者小国家来说,所要经历的困难险阻也不遑多让。那些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顶尖高手、甚至是白衡这种天灵脉级别的半仙之体,说到底就只是一个独行侠罢了;而真正能够被历史所铭记、被百姓们口口相传、津津乐道的武林宗师,最起码也要创建过一家门派、或兴盛过一门武艺之人!

    由岳海山一手创立的竹海剑池,竟然能在短短的数十年之中,便一跃成为了江湖顶尖三大派之一!单就这等攀升的速度来看,虽然未必是后无来者、却一定是前无古人的!

    古往今来,摆在华禹大陆男儿面前的光明大道,通常就只有文、武两条路可以选择;文之一道自不必多说,单单一个鲤鱼跃龙门般的朝廷科举,便犹如一张天大的巨网、牢牢地困死了九成以上的青年才俊;而武之一道,虽然看似宽敞自在,但实际上想要真正吃上一碗武圣人赏下来的饭,也绝不会比刻苦攻读来的轻松半分。

    江湖上虽然有着三家矗立在顶峰之上的门派,但这三家加在一起,最多也只能容纳五千弟子之数;但天下想要习武之人又何止百万千万,仅仅五千这个数字,又能满足多少不好读书好习武的青年俊才呢?所以,更多的习武之人,最终只能选择一些普通的武林门派拜师学艺;这就好像北燕王朝的太学院、国子监,也不是人人都能进去聆听圣贤之言的。

    也就是说,尽管这三个顶尖门派,可以垄断到最顶尖的青年俊才、却根本无法垄断整个武林的新鲜血液。

    天下之大,存在着多少武林门派,也就存在着多少块金字招牌。如果想要凭着一手不错的功夫拳脚,严格按照江湖规矩,一家一家的踢馆扬名的话;那么即便是从生打到死,充其量也就能搏出一个镇巴蜀、镇滇南之类的区域性头衔罢了。

    而且即便此人武艺的确过硬,但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那些老武师也完全可以凭借着种种莫须有的规矩与仪式,慢慢的拖耗时间;一个小城约有三四家武馆、一个大城也总有两三家宗派、就连每个村落之中,也不缺少开把式场子、教授拳脚枪棒的老师傅;真就这么一家一家的磨下去,胸中的那些少年锐气,早晚会有消耗殆尽的那么一天!

    至于说那些冲动暴躁的少年侠客,仗着自己的武艺出众、不遵从那些老梆子口中的所谓江湖规矩,直接见馆就挑,见匾就砸行不行?当然可以了!只不过如此一来,此人就会成为江湖人口中那种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门歪道罢了!

    千万不要以为习武之人都是粗枝大叶、快意恩仇的血性男儿!对于这些常年在市井之中讨生活的老武行来说,不谋而合的玩死一个武艺超群的江湖新秀,根本就如同喝水吃饭一般稀松平常!

    武林中人从来不缺少天才,可惜真正能拼出一片天地,又能保住名声的天才,还真的就是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个罢了。

    老人常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在华禹大陆的近几十年时间之内,这个铁律好像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这些原本该靠着实力分出高下的武林中人,最终还是要靠名声地位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来实现最终的自我价值,这还真的是一件很讽刺的事。

    总而言之,一旦涉及到利益分配的问题;那么无论是文武两道、还是朝堂市井,都是如出一辙的复杂与黑暗。

    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依照岳海山的脾气来说,其实已经兼备了成为华禹大陆头号大魔头的所有标准!他是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出身,武艺绝顶、出手不留活口、杀人也不需要理由、更不在意所谓的武林规矩……随便单拿出其中的任何一条,就足够把他打入魔道的行列之中了!

    然而为何现在的竹海剑池,却仍然可以扛起名门正派的大旗、还成为了天下剑道门徒的圣地神山呢?

    这个颠倒阴阳的结果,就全要归功于左丘梁这个看似只是傀儡掌门一般的三号备胎了!

    所谓万法皆相通,凡是在任何一道有所成就、哪怕是个出色的老鞋匠、老皮匠,也一定是个聪明绝顶的天才!只不过任何领域的天才,在某些极其平凡的方面,可能会带上比较明显的短板与不足。就比如说岳海山的情商、伍乘风的多动症一样;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世人才会给他们这些特殊的群体,贴上一个怪人的标签。

    左丘梁也是一个天才,只不过他的满腹才情,并没有显露在武道之上罢了;至于说他的缺点嘛……可能就是没什么钻研精神、对什么事都是浅尝辄止而已。

    这样的人,虽然注定很难在某个专精领域有所突破,但也会因为兴趣广泛,成长为一个心胸开阔,可以包容天地万物的人;若非如此的话,他又怎么能接受岳海山为他提前安排的种种不公平待遇呢?

    对于不在乎的事,公平与否也就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当然,若非他是这样的性格,岳海山当年也不会把他纳入门墙之下了。

    左丘梁虽然没什么钻研精神,但绝对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当然也很清楚自己性格与天赋上的长短优劣。在他的诸多师兄弟之中,他的武道天赋就连排进前五都有很大困难,就更别提做到出类拔萃的地步了!不过对于他来说,成不了一个顶尖高手也没什么问题!反正天塌下来、至少还有高个的顶着;就算是走了一个古戒、不是还有一个姜小楼吗?扛起青芒剑神这个活招牌的人,何时也轮不到他左丘梁啊!

    而且如果自己也仿照七师弟那般,天天坐在山颠悬崖勤修苦练,又有什么人生乐趣可言呢?还不如每日给门下弟子讲讲文化课、其他时间用来研究研究花鸟鱼虫、笙管笛萧来的舒服自在。

    不过即便是这样,左丘梁就靠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习武方式,仍然还是超过了大部分的师兄弟;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整日吆三喝五、惹是生非的白猿剑仙洪峰。

    所以其实左丘梁是一个非常好的守成之人;尽管他采取的是无为而治、抓大放小的野生散养手段管束门派;但对于失去了岳海山的竹海剑池来说,却不亚于一颗续命仙丹一般重要!

    试想一下,如果一个江湖地位超然的顶尖宗派,突然没有了绝顶高手坐镇,继任者到底是该倒驴不倒架的强行硬撑?还是该认清现实,低头伏小呢?这两个选择,显然都不如左丘梁的做法来的更加合适!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便他对于本身修为的真实水平有所藏拙,但也仅此而已了……

    在方才那短短的一霎那间,他迅速站起身子转过了头去、勉强看清了来者那年轻而冷漠的面孔,也亲眼看见了敌人手中的长剑、是如何刺入自己的心窝……然而他却根本来不及躲避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击得手、随后又迅速全身而退罢了……

    直到他判断出了自己受损的心房与经脉、伤势已经严重到了何等程度的那一刻,他脑中也迅速闪过了无数念头:如果我当初能够仿照七师弟丁雪饮那般、全心全意专精武道的话;那么自己与竹海剑池的最终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这个问题,左丘梁恐怕只能到留到下辈子,才有可能找到答案了!

    弥留之际,他用力地指了指洪峰手中的青芒剑,接着又指向了满面愧疚之色的姜小楼;而后,他只是呆滞地看着沈归,眼神中饱含着令人看不懂的迷惑与纠结……

    几个呼吸之后,随着他的眼神变为一片混沌、眸子也褪去了最后一丝黯淡的光芒,这位竹海剑池真正意义上的掌门人,终于还是离开了人世间……

    苗巫寨的一趟非必要旅程,不但折了沈归的半个挚亲乌尔热、还几乎赔进去了整个竹海剑池。当然,凭着不逊于岳海山的姜小楼在,想要重振竹海剑池,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不过无论是暴躁易怒的洪峰、还是自闭症患者丁雪饮、乃至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的姜小楼,沈归都不觉得他们有谁能成为左丘梁这样的管理型人才。

    正所谓创业容易守业难,说到如何维持一个顶尖门派的正常运转,就连那个死在自己剑下的祝文瀚,可能都比他们三这三块料要强得多……

    正在这时,沈归突然右耳一动,只觉得远处的一个水缸之中,好像传出了些许不该存在的响动……他迅速地踢出一脚,带飞了四块指甲大小的石子,在缸体上凿穿了一个四瓣梅花洞……

    ‘嗷!’

    一声怪叫,带着闷闷的回音传入了众人耳中;姜小楼此时已然面色一片铁青,心中的恨意令他把满嘴的牙齿都磨的咯咯作响!

    这件事对于刚刚被白衡认定、修为已经不逊于恩师岳海山的姜小楼来说,简直是一桩奇耻大辱啊!

187.再见苗巫寨

    白衡白文衍曾经亲口告诉过他,哪怕他继续在深山中苦修百年,也定然是毫无寸进的结果。既然如此,所以姜小楼这次才会破关而出,想要借着剩下的几十年阳寿,替先师重新振兴竹海剑池!

    可是他绝对没有想到;他才刚刚破关而出,自己想要振兴的师门,已然彻底覆灭了!而后,他连一件露脸的事都还没来得及办,就先栽了一连串的大跟头;而且就在刚刚,自己还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又折了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四师弟!眼下竟然还有个苗巫族的土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藏匿了不知多久,还是靠着沈归的提醒才能有所察觉!就这种亮相的方式,他还有什么面目出去见人呢?不如还是藏回深山老林里去算了!

    悲愤交加的姜小楼,此时已然把那一张白脸涨的通红,随着身形一闪、他先是来到了远处的水缸面前,紧接着又飞起一脚,直接把缸踹了一个粉粉碎,直接从里面拎出来了一位浑身浴血的白发老者!

    沈归眯着眼睛一看,也分辨出了对方的身份……

    此人就是全力促成苗巫寨与谛听媾和的罪魁祸首、四大寨老之首的吉迪力!

    “吉迪力啊吉迪力,我还真是小看了你!虽然早知道你演技不差,可没想到这浑水摸鱼的功夫也颇有一手啊!我就纳了闷了,这苗巫寨的生活水平,虽然远比不上燕京、长安那种首府大城;但凭着草药、银矿这些东西,比起周边的小部族可是要富足多了!为什么你们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要和谛听搅合在一起呢?就你们这穷山恶水、交通闭塞的鬼地方,多赚来的那些银子,得有一大半都要耗在运费上!”

    是的,这苗巫寨的巫师,可是附近方圆几百里内的唯一医疗资源;单凭这一手垄断性技术,也可以保证苗巫寨的生活水平,比起周围的人也高出不止一星半点;而那些珍贵的药材,虽然出售的价格略低;但却靠着气候与环境的得天独厚,不但数量充足,品质也是极佳;再加上这些东西都是天生天养、无需人专门看护打理,基本上就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这样的好生活,沈归实在不明白他们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

    刚才沈归踢飞的那四颗小石子,有一枚恰好穿过了吉迪力的小腿肚子;如今失血与剧痛带来的无力感,一阵阵地侵袭着这位白发老者的头颅。不过即便身上无伤,他也自知没有半分逃脱的机会,也就只能赌上一把了!

    他先是抖散了身上的碎瓦片,用自己布满鲜血的右手,正了正头顶灰白色的缠头,还小心翼翼地把散落在耳边的银发掖了回去。随后,他咬牙切齿地挪动着身子,满面坦然地靠在了旁边的竹楼脚上,似笑非笑地望着沈归:

    “为什么要和谛听勾结?就是想要更多的银子、过上更好的生活,这还需要其他的什么理由吗?至于如你所说,我们苗巫寨,就应该过上那种安贫守己的生活,我倒是还想替族里的老少爷们,问你们一句为什么呢!罢了罢了,我已经活到了这把年纪,又能和你们这些娃娃讲通什么道理呢?我吉迪力窝囊了一辈子,活到这个岁数也早就够本了。今天刀压脖颈之上,老子也想英雄一回!剑就在你手上,脑袋也我的脖子上长着呢!你要是条汉子的话,就给老子来个痛快的……”

    说到这里,吉迪力梗着脖子,嘴角带着不屑的笑意,挑衅似的看着沈归,等待着他的回应……

    随着‘唰’的一声,沈归手中的春雨剑,划出了一道柔和的光晕,仿佛割开了一泓秋水那般温柔,直接带飞了吉迪力那苍老的头颅!直到斗大的人头咕噜噜的滚落在地之后,他那张脸上才浮现出了错愕惊异的神情……

    不得不承认一点,这位吉迪力的确是个好演员,但却不是一个目光敏锐之人。他从到尾的表现都堪称完美,可惜的是他却没有选对过正确的岔路,哪怕一次都没有!

    而刚才摆在他面前的死亡威胁,是最终的结果,并不是可以孤注一掷的赌局。

    离开苗巫寨之前,沈归还赶到苗巫寨四大族当中的比鲁部,盘桓了一日。

    在四大家族之中,比鲁族的人口最多,但地位却是最低的。地位卑微,寨子的地理位置自然也十分偏远;但也正因如此,尽管这些比鲁部家族的人,是亲手种下大片大片象谷的元凶正犯,但他们分到的利益,却是四大家族之中最少的一方。沈归粗略地盘算了一下,大概比起往年种粮食的时候,只多了不到三成而已。

    沈归无意参与到苗巫寨的内部事务当中,只是嘱咐比鲁族的族长,让这些苗寨的人不要再与谛听接触;至于他们的满口答应到底是真心是假意,其实也都无所谓了……

    因为沈归清楚,只要谛听还存在一天,就会生出许许多多的苗巫寨、许许多多的吉迪力来。

    竹海剑池的三位二代弟子,带上了左丘梁的尸体,赶回蜀南剑池安葬;接过了掌门信物——青芒剑的姜小楼,想要重新光大竹海剑池的门楣,以此来告慰恩师和四师弟的在天之灵。不过在他们临走之前,亲口解开了沈归心中的一个谜团:原来在三仙洞中被困住的那只上古神兽——长乘,根本就不是岳海山的手笔。而且他还依稀记得,好像他的恩师岳海山,选择在竹海开宗立派之前,这个三仙洞就已经存在了。

    而在竹海剑池创立之后,岳海山便把一切门派当中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左丘梁与古戒二人处理,自己则进入了三仙洞闭关修行;直到二十年前东海关燃起战火,巴蜀道也恰逢一场地动山摇之时;岳海山才突然破关而出,御剑飞行,直扑幽北三路而去。

    也就是说,实际上在岳海山创建了竹海剑池之后,就很少在二代弟子面前出现了。

    那么那一只上古传说中存在的神怪长乘,到底是被哪位前辈高人困在三仙洞中的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就只能等它自己浮出水面了。

    至于说乌尔热的尸身,便与那间寨老楼一起化为了灰烬。之后沈归亲自收敛了她的骨灰,并泼洒在了不远处的悬泉瀑布当中……

    办完了乌尔热的身后事,沈归便踏上了返回西安城的路。在他看来,无论白衡看起来何等的不靠谱,但他仍然还是整个华禹大陆上最顶尖的天灵脉者;想必这次没有了自己从旁掣肘,他想要在偌大的长安城中救出三名人质,根本就不成任何问题。既然如此的话,他也没必要帮助信安侯,去费尽心力地的寻找剩下那五枚镇龙钉了……

    与此同时,巴蜀道的首府芙蓉城东门,举目皆是披红挂彩,好不热闹;而城中所有专接红白喜事的吹鼓手,也个个都正鼓着腮帮子、抡开了胳膊根的鼓噪声势,城中家家户户的百姓,都在忙着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就连总督衙门的正门也是四敞大开;以巴蜀道总督祝云涛、巡抚项青为首,所有大大小小的文物官员,全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大门两边,满面焦急地望着芙蓉城的东城门方向……

    随着锣鼓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位英武不凡的青年校官飞快地跑到了祝云涛耳边,俯首低声对他说一句:

    “回祝帅,上差的车驾,刚刚进入东门!”

    祝云涛闻言神色一凛,转头与项青先对了一个眼神,立马扯出了一副激动的神情,向前踏出两步,恰好离开了武将队一段距离……

    “吁!”

    没过多久,随着喝马之声传出,三架外观普通的马车,齐唰唰地停在了祝云涛的身前;头一架马车上的车夫头被人拦住去路,刚想抡鞭向前一抽,可他余光一瞥,发现拦路之人原来是一员披挂整齐的武将,这才急忙收回了手中的鞭子,迅速转身撩开了粗布帘的一条缝隙,轻轻向车厢之内回起了话来……

    片刻之后,便从车厢之中走出了一位面黄无须、身宽体胖的中年男子;此人虽然一身华贵的丝绸员外氅,却没有佩带任何华美的配饰,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寻常小富之家的老爷罢了。

    此人先是看了看双手抱拳、低头施礼的祝云涛,又笑呵呵地朝着昂首而立的项青递过了一个友善的眼神;随后才在车老板的搀扶之下,缓缓走到了祝云涛面前。

    二人四目相对,祝云涛才刚想开口说话,便被对方突然皱紧的眉头止住了话头;随即,他好像又明白了什么一般,连连告罪道:

    “对对对,是末将办事不周,怠慢了上差,险些误了正事!既然兹事体大,此处又不是讲话所在,依末将之见,我等还是后堂叙话,以策万全才是啊!”

    说完之后,祝云涛便低头跟在这位中年男子身后,与项青二人肩并肩地走进了总督府衙;而留在原地的文武官员,此时却变得面面相觑!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直到一位管家模样的男子走出总督府衙,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这些起了个大早迎接上差的文武官员,这才唉声叹气、恋恋不舍地四散而去……

188.上墙抽梯

    片刻之后,主客三人已然全都在正堂之中落座;但一时之间,彼此却相对而视、默默无言。直到督帅府亲卫营的营正走到了正堂门口,抽刀在手环伺四周之后,祝云涛这才朝着那位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上半身前倾、低眉顺眼的等着对方开口说话……

    “咳咳!你们巴蜀道山路可是真真的难走,这一路上可把咱家给颠的不轻啊,再加上这鬼天气也是又凉又潮的,把我这老喘病都给勾出来了……咳咳……”

    这位富家翁一开口,便操着一腔典型的太监腔调。而祝云涛也是早就知道此人的身份,不但没接对方的话茬,反而站起身子,用力地朝着屋外拍了拍手;片刻之后,来了一位模样普通的小厮,双手捧着一架南康广陵府出产的朱漆大盘,上面蒙着一块红布,轻轻地放在了祝云涛手边的桌上;随即又朝着三位老爷依次行礼之后,一言不发的迅速退出了正堂屋中。

    待她离开之后,还未到不惑之年、便已然身居一路巡抚的项青项阴山,此时迅速站起身子,紧走两步关上了正堂大门,随后便轻手轻脚地掀开了大盘上盖着的那块红布……

    原来,在这枚足有铜盆大小的朱漆圆盘之中,端端正正地摆了一摞银票;而在银票的旁边,还零零散散地摆了几块黑褐相间的干桔子皮……

    “丁值守一路远来饱饮风尘,已然让下官等人心中深感不安;如今又被这鬼天气勾出了陈年旧疾,我等岂能熟视无睹呢?不过这事有凑巧,恰逢前些日子,下官意外获赠了几块陈皮!别看这东西随处可见,但据说对治疗喘病颇有奇效。当然了,陈皮还需与其他辅药一起配煎;可惜的是我等二人对岐黄一道知之甚少,不敢妄自做主;那剩下的几味辅药,就得靠您回京之后、请太医院的院正仔细斟酌一二了。”

    听完这些客气话,那位丁值守本来还有些不悦;可等到他把视线转移到朱漆大盘之上以后,突然双眼射出了一道亮光!原本他以为这场迎门礼的大头,就是那一叠不薄不厚的银票;可没想到真正的重头戏,竟然是那五六张不起眼的干陈皮!他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子,假咳假喘地走到了朱漆大盘前,拿起了其中一块黄褐色的陈皮放在鼻尖深深一嗅……

    “好东西啊!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如此贵重的……”

    项青听到这里突然一摆手:

    “哎!丁值守只怕是看走眼了吧,这就是几块干桔子皮而已,能算是什么好东西呢?又哪谈得到贵重二字啊?哈哈哈……”

    丁值守自觉有些失言,急忙出言附和,心中却暗自惊叹道:这项青不愧是天佑四十年的榜眼郎出身,就连奉送孝敬的方式都如此文雅!这几块陈皮,不但品相完美、药力精纯,而且每一块至少都有五十个年头。比起这样有价无市的宝贝来说,那一叠银票,还真就算不的什么大事了。

    不过这欣喜归欣喜,丁值守还是抽空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祝云涛。他心中冷冷一笑,也知道祝云涛这个粗鄙的武夫,何以如此不悦;但他却故作不察一般、笑呵呵地亲手盖上了红布,妆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之后,用一种颇为亲近的语气,对项青一人说起话来:

    “咳咳,你们巴蜀道这天气啊,还真是容易伤人!那咱家……可就却之不恭了啊!哈哈哈哈……哦对了,咱们这光顾着叙私情,都忘了那件最重要的大事了!我看咱们还是先说公事、后叙私情才是要紧,不知项巡抚以为如何啊?”

    这丁值守自从看见了祝云涛那铁青的脸色之后,心中便已经生出了别样的念头:这项阴山是个八面玲珑的文人底子,多年来在京中宦海几经沉浮,对于这些明里暗里的门道,早就摸了个一清二楚;而祝云涛则是一个只知在边关厮杀的武夫,这样的人性格都是直来直去,雷厉风行,自然与项青尿不到一个壶里!

    不得不说,天佑帝周元庆,把这两种脾气截然相反的臣子,放在同一个笼子里,他们能不互相争斗吗?看来这帝王心思,果然是深沉如海啊!

    项青一见丁值守这个态度,脸上的笑意竟然都有些挂不住了!他无暇顾及神色不悦的祝云涛,自顾自地朝着丁值守连连点头:

    “是极是极……”

    丁值守还想拿腔拿调地继续唬着脸,可忍不住回头在一瞧那个红盖头,嘴角上扬的弧度就再也抑制不住、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来:

    “呵呵……项巡抚无需如此,咱家这次虽然领的是皇差,但说穿了也就是一道御笔手札罢了;既然咱家与项大人您一见如故,此时又没有外人在场,干脆就免去了那些繁文缛节,你亲自领旨也就是了……哎,这道路颠簸崎岖,一路上咱家还真有些挺不住了,可得赶紧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了!”

    说完之后,这丁值守从袖口中抽出了一道平平无奇的手札,随手推给了面色狂喜的项青,随后便一摇三晃地离开了总督府衙,带着那三架马车,朝着官驿方向而去了……

    祝云涛眼睁睁地看着丁值守离开总督府之后,铁青的一张老脸、瞬间化成了一抹笑意;他回头看了看同样是神色促狭的项青,朝着门外还在护卫的亲卫营长喊了一声:

    “彪子,把这盘子里东西收好了,找个不起眼的盒子全装进去;待天色黑透之后,偷偷去官驿交给那个老太监的车夫就行……哦对了!记得换身皮再去啊!”

    待徐彪托着盘子离开之后,祝云涛又沉吟了半晌,这才亲手打开了桌上那道御笔手札;随着手札的展开,祝云涛脸上也逐渐浮现出了狂喜之色;直到通篇读完之后,他又把手札递给项青,自己竟然开始在正厅摩拳擦掌地踱起了步子、转上了圈!

    项青读完之后倒是没有他这么乐观,反而紧皱双眉,一边用扇骨拍着自己手心,一边语带疑惑的自言自语道:

    “怪事,真是怪事!于公来说,那沈归沈太初,乃是幽北三路的中山王爷,权倾朝野;于私而言,他又是亲手把伪帝颜青鸿扶上王位的头号有功之臣;依照常理来说,即便颜青鸿打算过河拆桥,至少也需要等二十年的时间;可他现在才刚刚站稳了脚跟,就着手剔除沈归的话,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这个绝地翻盘的浪子皇帝,真有那么愚蠢吗?”

    其实项青的这个说法,只是他的推论而已。在周元庆御笔亲题的这道手札之中,有关幽北三路的事连半个字都没有提起过;他只是通知祝、项二人,祝文瀚命丧沈归之手这桩人命案,可以遵照北燕朝廷律法、公事公办而已。但就是这样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回复,却让项青彻底傻了眼。

    他曾以为天佑帝一定会用尽各种手段去劝慰祝云涛,可绝没有想到他老人家居然对此事不闻不问,而且连一个指导性的意见都没有提出。项青不是祝云涛,当然不会认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个铁律,到了沈归这等人的身上也是件天经地义的事了;尤其沈归官方身份还如此敏感,若是贸然动手的话,极容易会给本就不算牢靠的两北关系,凿上重重的一击。

    甚至,此时项青脑中还闪过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会不会是天佑帝周元庆,打算借着祝文瀚这桩命案,制造出一场足够份量的摩擦,顺势而为的再彻底斩断巴蜀道祝家这颗大树!

    当然,这个可怕的念头才刚刚生出,便被项青自我否决了:毕竟此时此刻的祝家,已经变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与其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现在就把他们连根拔起的话;还还不如等待祝云涛老死,来的更加简单实惠。

    祝云涛现在满心都是可以报仇血恨的畅快,根本无暇去顾及其他琐事。他没有理会项青的猜测,只是用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无比兴奋的对他说道:

    “项兄你文采斐然才高八斗,那就劳烦你替为兄写下一张海捕公文,我即刻就让他们誊抄之后,发往巴蜀道附近的各个村县州府!哦对了!信安侯不是一直想要见我一面吗?咱也给他发去一份,就说如果他能捉住沈归的话,我祝云涛就愿意与他见上一面……对对对,咱们快把此事落在实处,以免陛下临时更改旨意……”

    “祝帅且慢,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等实在不好轻举妄动。再者说来,那信安侯一直想要见您一面,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莫非祝帅您心中不明?我等二人既食君之禄、自当报王之恩;巴蜀道位于三秦大地的后方,乃是陛下防范信安侯的重要部署!你我兄弟二人既奉命镇守西南边陲重地,便不该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与厚望才是啊!”

    一旦某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上升到了群体层面,其实就根本不存在什么秘密可言了。正如项青所言一般,巴蜀道地理位置极其特殊,而祝云涛麾下的镇西军,除了防御诸多部族、与西疆大小金童佛的袭扰之外;最重要的战略意图,就是在信安侯的后方虎视眈眈,时刻牵制住三秦大地的所有注意力。

    看似这信安侯府乃是自成一脉的亲王封底,但实际上,却就像是永远逃不开如来佛手心之中的猴子一般。

189.牵一发而动全身

    有了镇西军这颗锐利无比的钉子,就等于是牢牢钉死了周长风的手脚!无论他何时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挥军北上;不超过十五日内,镇西军的先头部队,定然已经踏上了汉中的土地!

    而祝云涛经历了丧子之痛以后,竟然打算与那个满怀不臣之心的周长风会面!他的这等变化,也是另项青始料未及的!不过,虽然他本人也年过三旬,但却从未娶妻,膝下也未有子嗣;所以项青对于丧子之痛一事,虽然可以试着去理解对方,但根本也谈不上什么感同身受。

    不过他却深刻的知道一点:如果周长风真的与祝云涛沆瀣一气,暗中结为盟友;之后他们再用诸多利益,去拉拢来西疆的大小金童佛;那么届时整个北燕王朝,顷刻之间就会变得四分五裂!

    他项青这一颗人头倒是还不在紧要,可那些成千上万的北燕百姓、也一定会被卷入战火之中;而且更可怕的是,一旦北燕王朝发生内乱的话,那么之前对外商定的所有契约、和谈、结盟等等,同时也会变为一张废纸,毫无半点约束力可言!

    真到了那时,无论是幽北三路还是南康王朝,都定然会撕毁停战合约,不约而同地亮出自己的獠牙,南北夹击一拥而上,把一个好端端的北燕王朝,撕成无数的碎片残骸。

    祝云涛满心欢喜,可如今经项青这么一说,也自觉有些失言。多年以来,他对于周长风可能给自己开出的任何价码,都是既不觉得好奇,也丝毫都不感兴趣。毕竟他如今这个总督的职位,虽说也只是个二品武职;但对于北燕朝廷来说,实际上真正可以统兵征战的武将官职,他早已经爬到了头上;而祝云涛本人,对于入京为官又没什么兴趣,所以他又何苦舍弃一个满门忠良的好名声、反而去助纣为虐、挑起争端呢?

    然而这祝文瀚一死,所谓的官职、名声、财富、力量等等另旁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在他眼中也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镜花水月。按照他现在的想法来说,无论是谁,只要能帮他报了杀子之仇,那么自己就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然而,项青这些扫兴的话,就仿佛在三九天中,兜头泼下了一盆凉水,瞬间把他陷入了狂热之中的头脑,变得清醒冷静下来。

    “贤弟提醒的是,的确是祝某失言,还请项兄能够体谅。哎,其实我也知道沈归与小儿颜青鸿之间的关系匪浅;但此事也正如项兄所言:此一时、彼一时也。颜青鸿的确是靠着沈归的辅助才能登上王位,但如今幽北三路已然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太平年月;这样的情况,无论是对于兴平帝颜青鸿、还是普通的幽北百姓来说,一个好端端活在人世间的沈归,绝对比不上一个活在传说与记忆里的沈归更加有利!再者说来,即便是颜青鸿心怀妇人之仁、想要倾尽幽北三路之力去帮助沈归;可那些刚刚才过上几天太平日子的军民百姓,又有几人愿意重新拿起刀枪、与敌人厮杀拼命呢?”

    单凭这几句话就能够看的出来:这位世代武将出身的祝云涛祝总督,绝不是一个只知统兵厮杀的大老粗。

    项青听完之后,又仔细沉思一段时间,最终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此事既没有这么单纯,也没有这么简单。刚才我已然说过,这桩案子看似只是一桩只关于祝、沈两家的凶杀案,但实际上却牵连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颜青鸿为何会有如此反常的举动,我等现在还无法得知;但是项某曾出使过幽北三路,也清楚沈归是在怎样恶劣的情况之下,生生把看似胜负已分的死局,生生地扭转过来!所以我劝您还是不要如此乐观,没准,这又是沈归与颜青鸿这俩鬼东西,合谋给咱们北燕人下的一个套子!”

    祝云涛闻言沉默半晌,翻来覆去地又看了几遍御笔手札,却还是没有找出任何的弦外之音;沉默良久,他终于用力地拍了一下手边的桌子:

    “罢了!既然已然过了这么多天,报仇也就不急在一时半刻了;可贤弟既然觉得愚兄的法子不妥,那么也总得拿出一个主意来!眼下陛下的手札已经送到我等面前,尽管这不是内阁正式发来的公文,但我等也总不能视若无睹啊!”

    项青听完之后,仔细回忆了一下丁值守的态度,也重新品味了一番这道平平无奇的手札,最终还是只能叹出一口气来:

    “哎,陛下这一招推手,还真是高明至极啊!这次轮到我等兄弟,被架在火炉之上煎熬了……依项某之见,既然祝兄能够暂忍丧子之痛,那么我们不如就先……”

    第二天一早,芙蓉城府衙门前的布告栏上,被一位小卒贴上了一张崭新的海捕公文;但奇怪的是,这张公文乃是普通的白纸、而并非寻常的黄纸;而且一没写赏格,二没画人像,甚至连案由、罪名都没写明白,行文措辞也十分谨慎小心;如果刨除掉‘疑似杀人凶犯’这六个字眼的话,读起来根本就像是一张寻人启事、而绝非是什么海捕公文。

    依照常理来说,这一张张的公文下发到了各个州府郡县之后,所有的城门守备、地保衙差、三班六房的捕头捕快,无论对于此案有没有什么眉目,最起码也要先忙上十天半个月的,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然而当这张特殊的公文被张贴到了各地之后,所有的官民人等,仿佛根本就没看见一般,该巡街的巡街、该守城的守城,日子过得一如往常那般平静。

    这个诡异的办法,就是昨日项青给祝云涛出的主意。巴蜀道处西南边陲、而幽北三路地处东北苦寒之地,两地相隔又何止千山万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一地发生的消息,在漫长的传递过程当中,定然会出现些许纰漏与变化。

    而巴蜀道追捕沈归的行为,就只是雷声滚滚,然而却滴雨不落;不过当这贴满了巴蜀道各地的公文,传到了颜青鸿的耳朵里之后,就一定会被误解成另外一番模样;如此紧迫的局面,也就逼着他们不得不再下出一枚棋子,也就会暴露出更多的真实意图来。

    从人口中说出来的话难免掺假,可实打实做出来的行为,却绝对能够代表着对方的真正意图!

    巴蜀道诱导幽北三路出手、想以此同时试探奉京与燕京两方的意见;然而此事才仅仅传到了长安城中,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三秦大地的长安城,不但是华禹大陆的中心点,更是北燕王朝的心脏。这样一座繁荣昌盛的经济大都会,当然是城墙高耸,戒备森严的。而负责卫戍长安城的队伍,一直都是信安侯麾下精锐之中的精锐——扶风军。

    虽然整个扶风军的编制,就只有一万五千主力战兵,但却胜在兵种齐全、装备齐整、经验丰富,配合默契;加之他们大多都是沾亲带故的子弟军,所以这支扶风军不但战斗力极其出色,就连士气与军心、都是如山如岳一般的不可撼动的虎狼之师。如此恐怖的一支队伍,不但是信安侯周长风的底气,也是三秦大地最后的一道屏障。

    然而最近这一段时间,根据探子报回的消息所说,祝云涛麾下的镇西军,活动非常频繁诡异;虽然他们暂时还看不出对方有什么战略意图,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定然刚刚经历过一次、或几次的小规模战争。

    既然三秦大地与巴蜀道乃是邻居,他周长风自然也知道巴蜀道地区的复杂性。不过他们今年的春剿、与以往截然不同,竟然是总督祝云涛亲自率军出征的!单单这一个反常点来说,就已经不得不令周长风为之侧目了;再加上前几日还有三驾由京城而来的马车,自以为悄无声息地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到了巴蜀道……

    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分析的话,又怎能不使得周长风从内到外的感到紧张呢?

    有鉴于此,他便分批次地把整个扶风军,暗中送往汉中边境,以防镇西军突然挥军北上,一刀捅入自己的后心!

    周长风的麾下一共拥有三支队伍,分别以三秦大地的扶风、冯翊、京兆三处地名而命名。这扶风军,乃是从三军之中挑选而出的精锐,平日里也只负责长安城与侯府的保卫工作;而冯翊军的主战兵种,常年维持在八万左右;他们主要负责防御三秦大地的各处边关防线,乃是整个三秦大地的主力作战防御部队。而最后一支京兆军,则是后备兵员部队;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替其他两军整训新兵、补充兵员,可以说是其他两只兄弟部队的新兵营。

    至于杂兵与辅兵的部分,就完全靠着三支军队的统帅各自筹备征发了。

    眼下既然扶风军已然倾巢而出,那么长安城的保卫工作,也就顺理成章的落在了京兆军的头上。别瞧这京兆军就只是个新兵营而已,但这些战士们除了没有战场经验、也很少见血之外;单兵作战能力,也未必就逊于其他两军的同袍兄弟。

    如今那些刚刚接管了城防的新兵们,就兴高采烈的做起了这份新鲜感十足的工作来。毕竟盘查来往货物行人的工作虽然枯燥,但怎么也比被自家的教头百般折磨,累成一只死狗来的舒服啊!

190.山中无老虎

    长安城的金光门,乃是距离番商聚集的西坊市,最近的一道城门。所以,平时选择在金光门进出的客商与行人,通通都是那些肤色发型各异、说话口音奇特的番邦蛮族;可今日负责在金光门当值的京兆军士卒,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位相貌儒雅、一袭白衣的华禹男子。

    此人一看就是从远道而来,但奇怪的是他并没带着任何行李,身后也没跟着货车驼队,就连随从或者座驾都没有一个,与周围的来往的各地商团,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新鲜劲还没过去的京兆军城门吏,一见这个孤身的本土人士,立刻就来了兴致。眼下他们虽然已经有了一些临时权利,可刚才用在那些番邦商人的身上,总觉得根本无法尽兴;如今恰好来了一个本土人士,可得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过上一把当官的瘾了!

    “那个那个……说你呢别来回看了,你从哪来啊?不知道路也不知道先打听打听吗?这金光门是你能走的道吗?说吧,你从哪来、要到哪去?叫个啥名?快点把关防路引拿出来!”

    正在说话这个城门吏,如今正坐在一张长条凳上;他一手拎着酒葫芦,一手捏着荷叶上的猪头肉;嘴巴里一边吧唧吧唧地咀嚼,一边吆三喝五弟冲着那位走错了城门的中年男子叫嚷着…

    其实,长安城这个地界是个商业大城,每日来往人数众多,对于哪个城门通行哪种人士,根本就没有正式的朝廷例律,充其量也就是老百姓约定俗成的习惯罢了;而那些由燕京礼部签发的关防路引,在这里也根本就派不上任何用场。然而今日这位正在金光门前野餐的京兆军官长,显然就是在拿着鸡毛当令箭,就是想要抖抖威风;如果能顺路赚点方便银子的话,当然就更好了;假如没有外快的话,倒是也无所谓;只要能指着鼻子骂上对方几句,再狠狠踹他屁股一脚,也能过足了当官的瘾不是?

    他的这个行为,就是典型的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可走南闯北、从东到西,白衡就从来都没用过关防路引;而且到了他这把年纪,就连户籍都很有可能被户部衙门的朱笔给抹了,那怎么去开具路引呢?再加上周围往来这么多的番邦客商,这个胡子拉碴、满嘴流油的丘八,却只来盘查自己,显然就是在故意找茬呀!

    “军爷喊的是我吗?我没有啊!”

    白衡故意装出一副愣头愣脑的样子,无辜地指着自己的鼻尖;而那位满嘴流油、脸颊醺红的官长一听这话,直接站起了身子,唰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钢刀,刚想朝着白衡比划几下抖抖威风,可不巧的是,他握刀的右手早就沾满了猪头肉的荤油;此时用力过猛之下、钢刀也瞬间滑手而出,直奔白衡咽喉飞去……

    就在钢刀脱手的一瞬间,原本已经冲上了头的酒劲立刻醒了大半!公平的说,包括这位大模大样的官长在内,所有的京兆军,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还没有那么油滑市侩;而他们近日以来顶替扶风军值守,也并没存着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的想法;单纯的就只是为了抖抖威风,为了好玩罢了。

    自己分明办差、借故为难几个百姓耍乐倒不是什么大事;可如果因为没有关防路引、就擅杀过境良民的话,凭着自己这点能耐,压根就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快躲开呀……”

    随着这位官长惊慌失措的喊声传出,白衡心中涌出的那一丝杀机,倒是也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就单凭这种速度飞来的钢刀,别说伤到天灵脉者了;只要是眼神不瞎、腿脚也利落的普通人,想要躲过去就不成什么问题!白衡听到了对方的提醒、看见了对方惊慌失措的脸,也摸出了对方只是个新丁,也就不再与他计较了。

    不过这次的意外,倒是也令白衡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来。

    官长发出的一声叫嚷,同时也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这些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白衣男子,连滚带爬地躲过了一柄迎面飞来的钢刀……

    劫后余生的白衡瘫坐在地上,用颤抖的手指,指向那位玩脱的官长,哆哆嗦嗦地嚷道:

    “没……没……没路引就……就这么大罪过吗?这长安城……都是些什么规矩啊!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说完之后,白衡向后蹭了几步,连滚带爬地想要尽力站起身子,转身逃离金光门;而恰好就在此时,金光门发生的骚动,也引来了一位担任督察之职的游骑长。

    之所以会有这些骑着战马,在城门外游曳巡防的城防游骑,主要还是因为长安城中的往来商队过多;那一车车如小山般堆积的货物与金银,对于那些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强盗响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为了保持商路的畅通与安全,也为了避免城门吏欺压过往百姓客商,周长风才会命人组织起这么一支编外的队伍来。

    此时此刻,由于全体扶风军已然暗中奔赴汉中前线;所以接替游骑长的最佳人选,就落在了京兆军的诸位马术教头身上。

    这位城防游骑长皮肤黝黑,腰腿粗壮,一张方脸见棱见角,眼角连点笑模样都没有,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沉稳、干练。

    “吁!什么情况?”

    此人喝住了胯下战马之后,低头看着那位满手油光、目瞪口呆的城门吏,厉声喝问道!

    这二人可谓是老相识了,但是双方眼下毕竟都在当值,无论是督察游骑长的官职、还是马术教头的师徒之份,这位方脸壮汉对于他来说,都自然会带来一种巨大的心理压力。不过他却清楚一点:既然如今教头已经来了,那就绝对不能让白衡跑了!否则的话,自己就算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躲不开军法官那二十下军棍了!

    “没事杨头,就是这他妈刀柄也太滑了,我一不小心就脱手了;哦对了,您要是不信的话,可以亲自问问他本人啊!而且这周围的胡商百姓们,可也都眼睁睁的瞧着呢,我真没打算动他一个手指头,也没跟他要过一个铜板!”

    那位游击长听完之后,又回头看了看面色苍白、惊魂未定的白衡,见对方也轻轻点了点之后,这才驳转过马头来,用马鞭指着那位满面油光、浑身酒气的官长,厉声喝斥道:

    “吃吃吃,你他娘就知道吃!你小子要要不要脸了?在京兆军呆了足足五年,竟然连一把刀都握不稳当!怪不得人家扶风军和冯翊军都瞧不上你呢!回回都把你小子给打回来!今天下了值以后,给我双手帮着沙袋,迎着落日挥刀五百下!要是敢少一下的话,老子一刀剁了你的爪子!”

    这位官长也知道杨头到底是个什么脾气;听完他的训斥之后也只是嘿嘿一乐,还扯着脖子朝对方远去的背影大声嚷道:

    “杨头,您要剁了我哪只爪子啊?”

    正骑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汉子连头也不回,只是扯着脖子回了他一句:

    “全剁!”

    这一句话,引得周围的城门士卒哈哈大笑起来;就连几个听得懂官话的胡商,此时都怪腔怪调的附和起来……

    “嘿!吓死老子了!原来是脱手了呀,你小子下次办事,可别再这么毛躁了……”

    白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爬起的身子,在一片轻松的氛围之中,径直走到这位官长背后,一边嘟囔着场面话,一边抬起一条腿来,不轻不重地踹了对方的屁股一脚,跟对方开起了玩笑……

    不过,他这一脚的劲还真不小,直接把这位膘肥体壮的官长,踢出了两三个跟头去……

    待那位口鼻流血的官长坐稳了身形之后,原本还是热闹非凡的金光门,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大约两刻之后,袭击城门吏的白衡,被捆的好像粽子一般,在两位衙门捕快的带领之下,半拉半拽地推进了府衙偏院的二堂之中。

    是的,就这么一档子小破事,也不值得长安城府衙升上一次大堂。按照往常的惯例来说,对于白衡这种不懂规矩的外乡人来说,只要是初犯,大多都不会施以重罚。通常来说,处理办法都是认打认罚二选其一:如果认罚的话,就是五到二十两之间的银子;如果认打的话,就咬牙挨上五到十下的庭杖了事。

    长安城的知府大人名唤汪宜,字表解谷,是一位外方内圆、胸有丘壑的三秦能吏,乃是周长风极为信任依仗的头号智囊,更是他心目当中的治国辅政的股肱之臣。换句话说,只待日后他周长风位居九五,那么这位四品知府汪大人,或是直入中枢内阁,或是官居一品之位,前途无可限量。

    今日这位汪大人,原本正在东坊市巡查街铺;可当他听到金光门出现军民纠纷的消息之后,便立刻赶回了府衙之中;待听明白了前因后果,他真是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原本还以为是金光门的胡商在聚众闹事,感情就只是一桩小误会而已!

    不过既然自己已经赶回来了,索性就把这桩案子三言两语的了结了吧。等用过了午膳之后,下午再返回东坊市好了……

    心中决定要速战速决之后的汪宜,这才轻咳了两声,迈步踏入了二堂正厅……

    “就是你因为琐事争执导致心生不满、进而演变成武力冲城、意图杀官造反的吗?

    不要误会,汪宜并不是一个昏官,而他这一顶大帽子扣下去,主要还是为了杀一杀对方的气焰!这就跟做生意是一个道理,正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他把问题说的严重一些,对方再申辩几句,取一个折衷的罪名;之后再或打或罚,也能让对方有一种死里逃生、占了大便宜的感觉不是?

    可即便是活活把他打死,也绝没想不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案犯白衡,到底是怎样的一位愣爹!

191.一只葫芦鸡

    汪大人是个土生土长的老秦,刚刚踏进府衙后院,闻见了厨棚里传出来的羊肉汤味儿,口水就大片大片的分泌出来;再加上他心中还装着东坊市的整体翻修扩建计划,自然对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没什么兴趣了。在他想来,自己随便扔出去一顶高帽子一压,随后再安抚几句,尽快把这个外乡人从内到外都收拾的服服帖帖也就是了。毕竟对于外阜的普通百姓而言,那种贪赃枉法、敷衍了事的经典官员形象,才更加深入人心,威慑力也自然更强一些。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就只是随口说出去的一句话,对方竟然实打实的扛下来了!

    “不错,你说的太对了!老子不但要闯一闯你们这座长安城、还要收拾你们这里最大的官老爷,再把整个长安城给推平了!哈哈哈哈……”

    白文衍虽然相貌略显普通,却胜在身型挺拔,气宇不凡;再加上体内有灵、二目敛神,所以尽管他年纪老迈,但从外表看去,就像是一位儒雅健硕的中年文仕。

    而长安知府大人汪宜,开始也认为这桩误会,就是因为他读书人的风骨与气节、正好撞上了差人兵丁的鲁莽粗俗而已;可如今一听他的回话,没有半分儒雅谦和可言也就罢了,怎么连个正常人的脑子都没有了呢?

    白衡在他的眼中,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既手无寸铁、又身无长物;身板虽然比别的文人健硕一些,但也绝对比不上街边打把式卖艺的练家子。凭他这样的人,想要活捉信安侯周长风,还要把整个长安城给推平了?这要是谁再给他打上二两酒,没准就直接飞到九层天上了!

    汪宜这次真的被他给气笑了!他向后一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朝着刚刚踏进屋中,手中拿着一条湿巾、正在擦拭脸上尘土的师爷笑道:

    “听见了么?这位老兄说他打算‘活捉信安侯、掌震长安城’呢!这城门吏是新丁,咱们衙门口里的捕快可都是老人了,怎么能跟他们一起胡闹呢?把一个疯子抓到衙门里干嘛啊?罢了罢了,通知广济院,让他们来人接走吧……哦对了,用过了午膳之后,咱们还得再去一趟三仙居,这扩建东坊市的计划不能因为他一家……”

    “青天老大人明鉴!不过嘛,既然您自己都不相信在下那一番疯言疯语,之前又何以用大话欺人呢?”

    嘿,原来白衡的装疯卖傻带着钩子,在这等着汪知府呢!

    汪宜刚刚接过了师爷递来的面巾,也在用力地擦着脸上的风尘;而洗手净面已过的师爷,端起了早就备下的一盏汉中仙毫,轻轻吹凉了一些之后,舒舒服服的啜下了一口温茶:

    “吾观阁下言谈举止、应该也是一位读书人。既读过书,便自当明理。无论您有没有功名在身,在没有亮出功名官身之前,始终都是位平头百姓;而那些城门吏虽然都是代班的新兵,但他们穿的也是周家的军服,代表的就是北燕朝廷。好好想想吧,无论遵循天下哪家的规矩,您吃上的这趟官司啊,也都谈不到冤枉二字。”

    一番话说完之后,汪宜也恰好擦洗完毕;他同样的坐在了太师椅上,一边捶着酸胀的双腿、一边有些不耐烦的朝着师爷摆了摆手:

    “既然他还知道装疯卖傻,那就肯定不是个疯子了。这件事从头到尾、是好是歹,想必你自己心里也都有数。你我既然同是圣人门徒,从文人的风骨气节来说,本官打心眼里赞成你的做法;可遵照朝廷律法来看,本官也不得不履行份内职责。简单一些吧,你现在缴纳五两银子的罚银,让那个挨了你一脚的守城兵丁打壶酒喝;那么这档子小事,就算是彻底结了。”

    白衡闻言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个汪宜汪大人,也有了全新的认识。可他今日前来长安城还有重任在肩;所以对于他来说,如果这汪宜断案不公、为人不义的话,直接顺手除掉了事;若他还算个好官,到时就留他一命好了;至于说这桩案子嘛……本就是他自己找回来的麻烦,若是真就这么简单的了结,那他的一番心思岂不是全都白费了吗?

    “汪大人如此判案,倒还算是公道。然,在场诸位既同列圣人门墙之下,那胸中的浩然正气,定然是刀砍不断、枪扎不透的铜墙铁壁!套句俗话来说,要是没有了这股子精气神,白某连一天都不愿意再苟活下去了!直说了吧,即便我身上有着金山银山、即便是老大人只罚我一枚铜板,我也不愿意如此的委曲求全!因为此事在下虽然触犯王法,却自认为没有任何不端之处!至于老大人是打是罚,我白某人一并接着就是了!”

    白衡不光把话说的激昂慷慨,就连身板都在无形中更加挺拔了几分。这股子凛然正气散发出来,连汪大人与师爷都看的连连点头、心中也纷纷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也都看出了对方心中的念头;最终,还是知府大人汪宜叹了一口气,拍板定了下来:

    “哎,既然兄台自知其中利害所在,本官也就不再赘言了。你是个读书人,那么十下的庭杖之责,也未免有辱斯文了……这样吧,你就在我府衙后院的男子监牢之中,小住十日好了。!”

    白衡一听此言,立刻点了点头,随即与二人客套了一番之后,便昂首阔步地跟着一位牢头,走向了府衙后院的男监之中。

    监所与牢狱不同,只是个临时拘留所而已。那些奸

    淫掳掠、杀人放火的大贼巨匪,都被关在城外的死牢之中;而白衡如今是个文人打扮,又深得师爷与知府大人的赏识,所以这监所上上下下的牢头狱卒,自然会对他带上几分客气与礼让。

    随着白衡一起被关进单间小号的、还有一只冒着热气的葫芦鸡,以及二两西凤老酒。不用说,这场接风宴也是汪大人的吩咐。如此看来,尽管这世人都说文人相轻;可在白衡看来,也不尽是如此啊。

    “嘿这位大哥,我看你这身子骨挺壮实的,又是刚刚进来的新人,肚子里肯定还存着不少油水。咱们都是江湖上的苦命人,小的不敢跟您讨杯酒水,但如果您吃不下的鸡肉,能不能分给兄弟我垫垫肚子啊?你看这监号里又阴又潮,就算您想放到明天再吃,也早就馊了不是?”

    牢头放下酒菜刚刚离开,一个长了一双巨大招风耳、圆头圆脑的小胖子,便把那颗脑袋靠在监牢的木栏杆上,朝着白衡讨起了肉来。

    白衡闻言眼珠一转,随手扭下了鸡脑袋,朝着那位男子一把扔了过去:

    “爷虽然爱吃鸡肉、却从来都不吃头。你小子既然想要的话,就把这脑袋赏你解馋了!”

    葫芦鸡虽然看起来非常简单,但却需要经历三道极其繁复的工序,才可以炮制完成:先以高汤清煮、稳定整鸡形状;后以诸多辅料作为底汤,上笼蒸透入味;取出之后,还要再放入烧到八成热的菜籽油锅之中,炸酥鸡皮;待上桌之后,还需佐以椒盐一起食用,可谓是一道皮酥肉嫩、香气四溢、味道醇厚的佐酒佳品。

    这等色香味俱全的菜式,放在空气流通不畅的地下室里,不消片刻功夫,就把这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小贼们,馋的是唾液横流,不由自主的频繁吞咽起来……

    鸡脑袋虽然看起来不小,实际上却根本就没什么肉;再加上表皮酥脆油香,非但无法解馋,反而把他肚子里那几只馋虫,又给勾出来了……

    “嘿嘿嘿!我说你这什么毛病啊,吃都吃了,就别往我这里的茅草堆上淌哈喇子了!晚上我还得睡在这呢…”

    白衡又掰下了一只鸡腿,一边舔着手边淌下来的油汤,一边语气不满地对着那位招风耳叫嚷道。

    然而这鸡腿一掰,肉里的汁液再向外一淌……诸位天天萝卜白菜、白菜萝卜的小贼们,馋的连暴动越狱的心思都有了!

    “哦?怎么着?大家伙都饿了啊?”

    白衡也听见了他们吞咽口水发出的声响,张嘴咬下了一口鸡肉,含糊不清地问起了诸位同窗。可还未等这些人回话,他便低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半根鸡腿,张嘴吐出了一口肉糜,冷哼一声嚷道:

    “妈的,这就是普通的家鸡,根本就不是本地的短腿鸡!现在这些开饭馆的,真他娘能糊弄人,这可让人怎么吃啊!……小子,你是不是没吃饱啊?不嫌弃的话,就给你扔过去?”

    随着那个招风耳舔舐鸡骨头发出的声音,其他监号的犯人,已经彻底被他们俩给馋疯了!

    “我说这位老爷……像您这样的讲究人,做法不地道的菜,肯定是入不了您的金口了!可我们这些糙人不嫌弃菜粗啊!您要是不愿意吃的话,能不能行个好事,把这只鸡赏给咱爷们开开荤啊?”

    终于,一位胆大的青年人,也开口朝着白衡央求起来;而白衡听完也点了点头,自知火候差不多到了,故作诧异的开口问道:

    “哦?你们都不嫌弃吗?不过这人多肉少,厚了谁薄了谁也不合适……不过正所谓无功而不受禄……我看不如这样好了!在下也是初到贵宝地,想跟你们打听打听此地的风土人情;谁要是说的好、说的对、也能说的明白,那么这只鸡,就有谁的一块肉吃!”

192.大食秘药

    如果需要找到一个长安城中最有话语权的人,很少与官府中人打交道的白衡,定然是两眼一抹黑的情况;可去哪里能找到对长安城最熟悉的人,白衡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如今关在监中的这些人,只是些偷鸡摸狗的蟊贼罢了;但无论是城中道路还是市井民情,这些鸡鸣狗盗之徒,都是最可靠最灵通的消息来源。尤其还是在自己没有开出任何高价的前提下,答案的真实性也同样有保证了……

    一只葫芦鸡分完之后,白衡也大致上打听到了长安城中能够藏人的所在。除去那些三教九流开辟的暗道密室之外,能够令信安侯府放心的看押地点,应该就只有三个而已:教坊司的女监、城外的死牢,以及没人能够说得清楚情况的信安侯府后院。

    既然是这样的情况下,那白衡就根本就不用考虑更多了:李乐安、颜书卿、以及小胖子齐返这三名人质,一定会被周长风看押在信安侯府的后院之中。其实以白衡的实力来说,即便他大摇大摆地闯入信安侯府,再亲手把周长风的脑袋拧下来,也绝对不存在任何问题的。

    然而就连长安城的外城,防御与警戒力量已经如此严密了;更何况信安侯府的紧要程度,更是整个三秦大地的重中之重;即便近日来,由于扶风军倾巢而出、导致长安城的防卫力量有所削弱,但想要不声不响地潜入侯府,找到并救走三名人质、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如果一旦有所疏忽的话,以长安城的警戒速度来计算,如果只是白衡想要安全离开,那定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同时还要回护三个累赘周全的话……

    即便是看似无所不能的天灵脉者,对于此事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就在白衡看着画在灰土上的地形图犯愣的时候,一位满脸络腮胡子,鼻子与颧骨向外突出的外域胡商,却爬过了身子。可能由于他是外邦商人,所以关押这位大胡子的监号也是一个单间,与白衡毗邻而居。而且根据之前听到的消息所说,这位异域商人,居然是因为偷窃钱财才会身陷囹圄之中的!

    此人一开口,就是极其标准的华禹官话,而且连半分三秦口音都没有带出来;看样子,此人在华禹大陆盘桓的日子,可是绝对不短的!

    “这位兄弟,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而我也有能力帮助你完成愿望;如果您能捐赠给我一些金子的话,那么我也乐于在真主先知大人面前,为您和您的朋友祈福的!”

    虽然文法和措辞之间有些别扭,但白衡也基本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我这有个法子能解决你的问题,如果想听过得话,就掏金子来吧!

    白衡也曾与这些大食人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他们大多都是叶尼教的信徒。虽然实际上也未必都是狂热份子,但至少礼数与规矩定然会如数做足。不过他看这位大胡子衣着破败,眼神中也透露出掩盖不住的油滑与精明,再加上他还是因为偷窃财物身陷牢狱之中,显然就是个既坐倒了生意,又被本族人放逐抛弃的孤魂野鬼了。

    在白衡看来,像他这样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货,真要是有什么好法子的话,还能不先替自己想想?

    有鉴于此,白衡也根本就没搭理他这茬,反而继续低头苦思冥想起来……

    “嘿朋友!我知道你们华禹人大多都不愿意轻信外人!当然,你也可以不相信我的诚意;但你的三位朋友可马上就要没命了,恐怕等不了那么久!”

    大胡子把话说到这里,白衡才算听出那么点意思来!虽然双方的监号只有几个木栏杆之隔,但由于地下光线阴暗、自己又是背身画图,所以对方根本就看不见自己画的任何东西。如果说是他仅仅是猜测推断的话,那这准的也有点太邪门了吧!

    白衡有意试他的底细,便故作不屑地说道:

    “我刚刚已然说的很清楚了,今遭乃是我生平第一次来到长安城,连个熟人都没有,更何况你口中所说的三位朋友了!”

    那大胡子商人听完之后连连摇头!随后他伸手扶着自己的额头,满面虔诚地望着用于透气的小窗口,看着太阳的方向,语气淡然而自信的说道:

    “不不不,朋友,你可以欺骗任何人,却无法瞒住先知的目光!先知大人告诉我说,你身上带着友人的嘱托,也有很重要的三个朋友急需拯救;如果你想要成功的话,就必须得到我的帮助;可是对我来说,帮不帮助你,却是没什么关系的……不过你也不要害怕,想要得到我的友情与帮助的方法也非常简单,我只是需要金子,就只是金子而已!我要把金子送到圣堂去,换取上师对我犯下罪孽的宽恕!”

    白衡看着他虔诚的表情,心中也泛起了嘀咕。由于他本身就是这天地之间最大的异数——天灵脉者,所以对于那些神怪鬼灵之事,历来都是嗤之以鼻的;而自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头,见过的大小神棍也是多如牛毛,其中即便是鲜有几个身怀绝技之人,也大多都是靠着自我研发的武艺与毒物,蒙骗愚昧的世人而已……

    诚然,也的确有一个连自己都看不透的顶尖神棍——李玄鱼;但她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能力,到底是源自于神怪巫术,还是天灵脉者的能力,至今还是一个未解之谜;而眼前这个大胡子,别瞧满嘴都是虔诚善良的口气,但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一个典型的商人性格!像是这样的人,又能修出什么神力呢?

    不过自己毕竟孑然一身,与这位胡商又是平生第一次见面;如果抛开神怪之说不提的话,他到底又是从何处得知自己此行的真正意图呢?

    想到这里,白衡又仔细回忆了曾经与自己有过交往的大食人;不过按照时间来看,现在那些商人与神棍们,就连骨头渣子都已经烂没了,即便他们有能力兴风作浪,也根本不具备死而复生的条件呀!

    白衡转过身来,朝着那位满面虔诚的大胡子一摆手:

    “金子不是什么问题,再多我也给的起。但是在这之前,我作为买家也总得先验验货品的成色,也好给你开价不是?”

    这位大胡子听完嘴角一咧,故作憨厚的点了点头,凑到白衡面前低声说道:

    “你一会离开这里之后,直接潜入西坊市的西南角,可以在那里找到一位穿着一袭黑袍、缺少一只右手的女人。她会交给你两包药粉,一种是黄褐色的,就是黑种草种子的粉末;把这两种药粉融合在一起之后泼洒出去,只需要一两左右,便可以让一座大宅之中的人,至少昏迷一个时辰。事后用不完的药粉直接撒入水井之众,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了!”

    他口中所说的黑种草,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毒物,只是那些大食人随身携带的一种普通草药。这东西不但价格极其低廉,用途也十分广泛;在长安城这个地界来说,来源与获取途径更是多种多样。也可以说这种草药,普通的就像是岐黄一道之中,最为百搭的甘草一般,既毫不稀奇,也没有什么毒性可言。

    如果他所言不虚,这种混合药粉真的能吸入既生效、又可溶于水中,事后还不留痕迹的话;那么这一个时辰的空白期,已经足够白衡安全的完成沈归的嘱托、并把这三个人人质完完整整地带出长安城了!

    “这一包是黑种草种子的粉末……那另外一包呢?”

    “不不不我的朋友,就算你给我再多的金子,我也不能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你!这就像是你们那些大夫口中所说的……对,秘方!这也是我们大食人的秘方!”

    白衡点了点头,便不再继续追问了。

    深夜子时,负责守夜的狱卒鼾声如雷;而白衡也极其轻松地离开了长安府衙的监牢,直扑早已休市关门的西坊市而去。

    足有两个人来高的篱笆围栏,正在抱着长枪打盹的守夜兵丁,对于白文衍这种级数的高手,显然起不到任何作用;当他如约来到了大胡子所说的西南角落之后,还真的看见了一位断手的黑袍人。

    这人一言不发,连正眼都不看白衡;只是别过头去,指了指自己脚边的两枚油纸包,之后便迅速地隐入了黑暗之中,彻底不见了踪影。

    白衡拿起了两个纸包,找了一个背风的角落里依次闻了闻……那大胡子说的果然不假,其中一包黄褐色的粉末,绝对是黑种草的味道;而另外一包的药粉,味道与成分就要复杂得多!想必,此物就是大胡子口中所谓的秘方药了!”

    接下来的问题就十分简单了!长安城中的明暗营房与警戒哨无计其数;但对于白衡来说,只需要跑上三个地方就已经足够了:京兆军的城南营盘、信安侯府的后院、以及城南的明德门。

    不过……白衡从不生病、也不需投毒害人,所以对于医术与毒物两道、可谓是一窍不通的;而那个身陷囹圄的大胡子,高价卖给他的这种药粉,到底又是个什么功效呢?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论是原料还是成份,大胡子方才所说的全都是实话;唯一的差异点,就落在了药性上!

    这种大食药粉的功效,并不在于昏迷催眠,而是吸者立毙、遇水既溶的剧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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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介绍:
从某些方面来讲,每一个灵魂,都是有意义的。沈归一直都这样认为。他从原本平凡的人生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至此。从而参演了一出大戏。从冰天雪地的幽北,到纸醉金迷的南康;从悠久历史的北燕,到瑰丽神秘的异域;这位来客,曾马过江河。马过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马过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马过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