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苗巫寨的桎梏
那老伯闻言,低头把地上的一盏油灯点燃,随手递给了他;随后自己也深吸了一口水烟,语带苍凉地说道:“娃子啊,你就知足吧!你瞧大伯,这都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开张了!以前抽这大碌竹的时候,还觉得带劲的……可现在……哈欠……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啊!小子,要是心疼你大伯的话,就分我一袋解解渴!回头这半个的公帐啊,大伯帮你想办法给抹了,你看成不成啊?”
随后在乌尔热的目光之下,这一老一小两位苗巫男子,一人抄起了秤杆一般的小竹筒,对着那盏刚刚点燃的小油灯,吞云吐雾起来……
乌尔热取出了自己木匣之中的竹筒,二指微微用力一掰……果不其然,这两节竹筒里面,盛满了腥臊冲鼻的黑褐色膏脂——阿芙蓉!
乌尔热与谛听之间存在着合作关系,自然也清楚这阿芙蓉的外观与用途。她也知道谛听当中都是些只认银子不认人的主,对于他们在暗中经营烟土生意的事,自己当然也略有耳闻。
可是她平时与谛听之间都是单线联系,而且这些有关于生意的事,也不归他们这些打打杀杀的雇佣兵来管;所以乌尔热对于阿芙蓉最大的印象,就是长安城中那些皮肤黝黑的胡商,在西市摆摊售卖的象谷。
不过,即便是天下客商云集的长安城中,象谷这种香料药材,也只能在西市当中售卖;而且想要获得售卖象谷的资格,条件也极其严苛,牌照的数量也是限量发放的。也就是说,象谷是被信安侯府严格管控的物资,就犹如禁止火药与盔甲等战略物资出口一样。
所以在长安城中,想要获得这种东西的话,就只有一个正当途径:通过每年一次、一共三次的郎中试,依次获得行医、坐堂、开方的三种资格之后,便可以凭着自己的神农腰牌,去西市凭牌购买象谷;当然,价格也是高到了九层天上……
由于信安侯府如此的严格管控,长安城的街面上虽然也有象谷的出现,但却从未出现过阿芙蓉膏;那些外阜到此游玩的瘾君子们,通常都会选择在长安外城落脚。一来住宿可以便宜一些,二来在城外吞云吐雾、也来得更加安全一些。
因为信安侯府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在三秦大地境内售卖阿芙蓉者,皆处以斩首之刑;吸食阿芙蓉者,罚银白两,配军三年!当然,这只是三秦大地上特有的家法,周长风也只是个侯爵身份,根本无权立法;所以凡是抓到了这样的犯人,都会被冠上一个符合刑责的其他罪名定罪,再上报燕京城的刑部备案。
由于常年定居在长安城中,所以乌尔热对这种东西的危害性虽然也有所耳闻,但她毕竟没有亲眼目睹它的恐怖之处、两任丈夫与身边的朋友,也无人喜好此道,所以在她的眼中看来,阿芙蓉这种东西、应该与吃喝嫖赌抽之类的流行性恶习、处于一个同等的水平线上。
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可以用阿芙蓉当作流通货币的情况!而且,这苗驿村的人,还都是他乌尔热的同族亲人!
尽管苗巫寨已经发展壮大了不止一星半点,但究其根本,也都是从四大家族的枝蔓上发出来的枝丫;彼此之间全都沾亲带故,哪怕是看似八杆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往上倒个两三辈,那也都是实在亲戚!
接下来,乌尔热便拿出了小半截的阿芙蓉,递给了那位老者,向他打听起了苗巫寨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没想到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这阿芙蓉在苗巫寨肆虐,竟然与自己也有着直接关系!
上任阿妈还在世的时候,自己曾经从谛听赚来的血汗钱,全都贴补给了寨中失去了生存能力的穷苦人家;可到了小阿妈接任之后,族中的人口逐渐发展壮大,原本的寨子也就开始不够住了;想要开辟新的聚集点,就免不得与其他的部族产生摩擦;产生摩擦就要打仗,打仗就会有伤亡,所以这中年丧子的独居老人、与中年丧夫的孤儿寡母,也就逐渐多了起来。
仗打赢了,要花上一大笔银子去开辟新的聚集点;仗打输了,不但什么好处都捞不到,还得继续奉养更多的老人和遗孤。如果仅凭着乌尔热不定期送回寨中的补贴、与出售寨子中的手工艺品与农副产品的话,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所以从苗巫寨发展的角度上来讲,开辟一个苗驿村作为货物的展销交易中心,是势在必行、也是绝对正确的举措!
然而开辟一个寨子,与开辟一个村子,需要的成本可是截然不同的!最起码来说,贸易中转站是需要城墙和守军来保护商人与货物安全的!好在巴蜀道盛产竹子,作为城墙与建筑材料的话,也勉强还算合适。
所以经过了一番商议之后、大家选定了苗驿村现在的这个位置建立村落!这可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平原地带,周围又聚集着数不胜数的大小部族、又是几路边境接壤的风水宝地!如果能在这里开辟出一个交易集市,就可以彻底解决苗巫寨眼下以及未来的所有难题!
然而想要得到这块极为罕见的风水宝地,首先就要经历一场血战!因为这块风水宝地,并不在苗巫寨的势力范围之内!就连北燕朝廷对于这里的管辖划分,都是极其暧昧不清的。
对于这里多部族杂居的情况,负责镇守西南边陲的巴蜀道总督祝云涛当然十分清楚,但他却没有兴趣主动出击清剿、也根本就不想管这里的破事,所以才会把这个麻烦交给竹海剑池来代为管理!
一来,这里与南康的势力范围——滇南行省接壤;二来,这里与西疆大小金童佛的势力范围也仅有一线之隔;所以这里一直都是北燕、南康、西疆三家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的冷战冲突地带。如果自己贸然出兵清剿、或者想要整编收拢这里的大小部族,人家逃过了北燕的边境线,自己到底是追还是不追呢?
如果自己指挥大军踏入对方的边境,自家的清剿行动立刻就会升级为两国、甚至三国的边境冲突;若是不追,那么你这里大军一撤,那些部族立刻又回打道回府了!只能是徒耗钱粮、劳民伤财而已!
而且这些零零散散的小部族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但是仿佛也并不羡慕富足的生活,历来都是极度封闭,很少与外界接触;既不给被北燕朝廷纳税捐饷,也不服北燕朝廷的王法约束;就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繁衍生息、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然而虽然他们缺医少药、武器装备简陋,但这些蛮族世代居于巴蜀道,对这里的山川地势、一草一木全都了如指掌!别瞧这些人个顶个又黑又瘦又小,就像是长期营养不良的难民一般;可一旦真的动起手来,个顶个都是山地作战的绝顶高手!三人来高的大树,一个助跑就直接蹿上去了;几十里地的崎岖山路,背着辎重也能奔跑如飞;除此之外,他们在长期的渔猎生活之中,还练就了一手百步穿杨的丛林箭术,并且在下套子、挖陷阱、打埋伏、传递消息上、也有着极其深厚的造诣!
由于生活穷困、物资极度匮乏、所以这些蛮族武士,大多都是赤裸上身光着脚板的行军打仗,若是放在正面战场上,定然连镇西军一次冲锋都扛不下来;但如果说到在深山老林里打游击、或者是三五成群的袭扰粮道,包抄镇西军的后路,那对于人家来说,真是驾轻就熟、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再加之这些人原本就没什么家国观念,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直接跑到滇南或者西疆,根本就无法彻底消灭。真要是惹毛了他们,那整个巴蜀道的西南,就再也没有安生日子可过了!
而且即便祝云涛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彻底肃清巴蜀道,又能在这些穷鬼手中刮来多少银子呢?即便真能刮来了天大的一笔税款,他祝云涛身为人臣,也得把这些银子上缴国库,他巴蜀道又能留下来多少呢?
这种没多少油水,又牵一发而动全身敏感地带,无论是总督祝云涛、还是天佑帝周元庆,一直都保持着自由散漫的监管方式;但苗巫寨可不像北燕朝廷那般家大业大,面对着苗巫寨发展来到了一个瓶颈期,当然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拿下这块肥美的膏腴之地了!
而这块令人眼热的平原地带,当时还掌握在古老的西羌部族手中。
那么摆在苗巫寨面前的就只两条路了:要么与西羌部正面开战,彻底夺取这一块经济战略地区;要么放弃这个念头,重新回到省吃俭用、靠救济过活的日子……
当时族中的首领乃是小阿妈,而实际上把持着苗巫寨话语权的,则是四大家族的族长。乌尔家族的族长,早就对乌尔热受到的待遇不满了!这么多年其他三个家族的人,白白受了乌尔热多少好处?凭什么乌尔热刀口舔血赚回来的银子,要平均分给四个家族的人呢?
其实四大家族和小阿妈,各自都有的想法、但是大体思路和目标却都是一致的!于是,四家纷纷挑选了一批成年男丁,准备对盘踞在那块风水宝地的西羌部族、正式实施清剿行动!
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人家西羌部族,可绝非是苗巫寨这种刚刚接触外界的新生婴儿……
164.雪中送炭暖人心
西羌族,乃是从上古时期传承至今的古老民族。他们世代居于巴蜀道附近,曾经还像模像样地开辟过几个草台班子王朝,当然最终也都无疾而终了。也许正是因为有了先后几次的建国经历,使得西羌部落慢慢自我划分成出了阶级等级,最终也走上了拆家单过的老路。
其实如果把视线拉扯的长远一些,很容易就会发现,华禹大陆的每个国家乃至团体,都处于分合无定、变幻无常的规律之中。所以古羌蛮族的分裂,其实也是必然的结果。
他们从上邦宗主国学来了治国安邦的理念与经验不假,但同时也学来了更多的陋习和弊端。在这些一代羌贵看来,被灭了国的皇族,当然也是皇族遗脉,自然要过上比普通族人更加优越的生活、对族中的大小事务也该有着绝对的掌控权,不然不足以彰显自家曾经的卓越功勋;但在普通羌人的眼中看来,你们这些人不过是些无能的亡国之辈,之前给了你想要的权力与地位、也没见你们做出来什么成绩;就这样一群无能的废物,还琢磨着继续踩在同族头上作威作福、简直是恬不知耻、荒天下之大谬的事!
出现了阶级与利益的争执,就一会带来战争;而每一次内斗的结果,便是胜者与胜者继续死掐、败者与败者联合谋求翻本;往复数百年之后,原本是一个数十倍于苗巫寨的古老部族,就演变成了今日百余大大小小、零零散散的陌生小部族……
经过了多年无休无止的血腥内斗,虽然把一个大家族分割的零零散散;但古羌人还是在长久的战争之中,培养出了骁勇善战、舍生忘死的尚武好斗精神、也把这种精神深深植入了血脉之中;即便是到了相对和平安定的今时今日,这些西羌人也是华禹大陆很出名的一小股精锐力量!
他们是以战斗为生的专业雇佣军!
而苗巫寨的青壮年战士,若论到单兵战斗能力,勉强还能与西羌人处于同一个水平线上;但现如今的战斗毕竟不是远古时期,也不是江湖中人的单打独斗,单兵战斗能力固然重要,但也只是诸多重要因素之一而已。
那么一群由药师、巫蛊师指挥的业余民兵;对上了一群兵不卸甲,常年以战为生的雇佣军,看上去双方的实力对比,就已经足够悬殊了!好在队伍规模也同样存在着巨大差距,所以在小阿妈与四大家族族长想来,这战斗经验的差距,完全可以靠着人数众多来补齐。
此役,苗巫寨发去大兵两千余人,未经任何事先照会,浩浩荡荡的开进了西羌部落的属地;而这支西羌部族原本就孤悬于外,再加上族中青壮年战士全部在外谋生,留在族中的男女老幼全都加在一起,也才勉强凑出了二百余能拿起刀来的老弱病残。
由于巴蜀道的山路崎岖险要,所以苗巫寨这两千余人的队伍,也被山形地貌拉扯出了好长一段人龙,被动的犯了兵家之大忌。如果按照兵家行军的常规惯例来说,像是这种情况下,应该在目标点前的一个相对开阔地带、先行设立一个集合点,待前后军齐至之后,再挥军直扑目标点。
像是这种行军的常识性问题,随便挑出一个三五年的老兵,也能把里面的门道说的清清楚楚;然而这几位苗巫寨的业余指挥官们,却显然根本不知道这么一回事……
这几十人之间发生的乡勇械斗、与成千上百人的对阵厮杀,完全是两回事!于是,苗巫军的队伍前排,就在外行指挥外行的情况下,于一个还算宽敞的山谷之中,迎面对上了那二百余位老弱病残…
这些个苗巫民兵,根本也不知道步兵方阵对攻、胜负手就在维持阵线的原则。那些自恃勇武的苗巫寨男子,凭着一腔热血脱离了阵线、孤军深入敌营;左右翻飞地抡圆了膀子、大杀大砍起来;待他耍到力道用尽、手脚发软之后,立刻就会被旁边以逸待劳的敌军蜂拥而上,乱刀剁成肉酱;而胆小一些的聪明人,甚至性命的可贵,与战场的混乱;他见敌军手中钢刀雪亮、气势随即三分,心中也开始萌生退意;前面的人往后退,身后的人不知什么情况,自然也会跟着往后挤;阵线在这些人的挤压下变得坑坑洼洼,即便还有苗巫勇士无惧无畏、也只能被这些人裹挟着一起后退、或是被动的深入敌后,最终也死在乱刀之下……
如此一来,这一支十倍于敌的苗巫军,就在无意识当中形成了全线后撤的态势!这些个毫无战术素养的莽汉,既乱了自家大军的阵脚,也破了死战不退的决心,若此时能有一员横勇无敌的将官冲出阵前,也能够稳住濒临崩溃的前沿阵地;若是有督战队手刃怯战后退之人,也可以起到整肃军纪、重振军心的作用……
然而这一支苗巫军根本就是抱着打一场大群架的心思来的,其中虽然也不乏悍勇果敢之士,但终究也没有以一挡百的实力,更难以维持眼前这一触即溃的败退局面。单兵作战能力已然旗鼓相当、而战术素养和地形优势也都没有掌握在己方手中、再加上己方长途行军,已呈疲军之势;而敌人则是以逸待劳、又是豁出命去的背水一战……
这一场最差也该是势均力敌的苗羌之战,最终竟然简单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此役,苗巫方面共出兵两千,领军者药师三名、巫蛊师三名;敌方西羌部族,有兵两百余人,领军之人乃是族中的一位老铁匠。两军在一处宽敞的峡谷之中接刃,然苗巫军阵线一触即溃,西羌部族奋起反击,立刻衔尾而追;杀至西羌残兵体力耗尽、放弃追杀为止,他们以己方战死五十,轻重伤百余人为代价,斩杀俘获敌军一千五百有余,剩下的五百位幸运儿也是人人带伤、仓皇逃窜;带队六名巫蛊师不善奔跑,尽数被俘,并于阵前斩首,头颅被供在西羌族的天神塔下……
原本是打算带领苗巫寨的族人,打开一个发展的新篇章;可没想到这原本是志在必得的一战,竟然打出如此荒谬的结果!那些战死士卒的家眷、求不得的地盘还不说;单说人家西羌族,人家真能就这么算了吗?虽然无论怎么看,这场战役都是苗巫寨吃了大亏,但谁让自己先去招惹人家的呢?人家族中的确只有三百余老弱病残看家,但那也是因为青壮年男子,都外出帮着南康朝廷清剿山贼去了!如今老家遭遇苗巫寨偷袭,人家焉有不回巴蜀道寻仇之理呢?
二百余老弱病残,都能打的两千苗巫生力军丢盔弃甲;若是人家五百西羌精锐真的拍门寻仇,莫非还能指望着蛊师饲养的那些小虫子抵抗敌军不成?兴许蛊师放在江湖上、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但如果放在两军正面战场上,还不如一个青壮士卒来的有用呢!
随后看人家西羌族的反应,也的确是见过世面的人。此役三日过后,西羌族长托人带来了一个宣战竹简,声称如果苗巫寨自此归附西羌族、并派来三百男子为奴、三百女子为婢的话,那么此事他们可以当作没有发生;如若不然的话,十天之后五百大军便从天而降,彻底荡平苗巫寨,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像是这种近乎于种族灭绝的战事,放在巴蜀道这种多民族杂居的混乱地带,简直再正常不过了!曾有无数没能留下名姓典籍的小民族小部落,都是这样被消灭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正在小阿妈与四位族长一筹莫展的时候,苗巫寨却迎来了一位乐于雪中送炭的南康客商!他说自己本是常年往返各地、以贩卖药草为生的商人;如今见苗巫寨上下人心惶惶、灭族流言四起,实在于心不忍。所以他打听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之后,自觉有能力、也愿意帮助苗巫寨度过难关……
天下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尤其是这种雪中送炭的美事,即便是放在个人的头上,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时运,更何况是关系到一个部族的生死存亡呢?
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价码也自然可以摊开来谈了!
双方经过了一系列的协商与让步,终于在某些关键点上达成了一致共识,也正式宣告了苗巫寨与南康谛听两家,正式结为盟友!
五天之后,返回巴蜀道复仇途中的五百西羌战士,被百余位蒙面的武林人士所截,经过一整夜的厮杀与追逐,五百余西羌战士的头颅被尽数割下,装成了一个大箱,送到了西羌部族的驻地;
十天期满,没有向苗巫寨归降的二百余位老弱病残,被尽数杀死在西羌寨中。随后整个西羌寨燃起了一场冲天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
三日之后,小阿妈带领四大家族的长老,一起踏上了这一片令苗巫寨人心驰神往的风水宝地。
一年之后,苗驿村拔地而起,而苗巫寨附近最肥美的土地,也全都种满了象谷;而南康谛听的商队,也顺理成章的常年往来苗驿村中。
苗巫寨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最大的功臣’便是她乌尔热了!而苗巫寨即将迎来的灭亡,最大的功臣也一定是她乌尔热!
165.好心办坏事
乌尔热自从与酒馆少掌柜黄贤赌气成亲之后,便等于有了相对的固定居所,也有了思乡报恩的便利条件。这女子成亲之后贴补娘家的事,自古以来便是屡见不鲜的。而之前也是因为客居在幽北三路、实在是自顾不暇又鞭长莫及,才强子按捺住这份心情的;如今既然定居于三秦腹地长安城,那真可谓是近水楼台之便了!
不过长乐坊的老字号‘黄家醪’,纵然誉满三秦大地,但始终都只是一间面向平民的小酒铺而已。由于黄贤是个不善经营的顽固酒痴,为了维持出品质量的稳定性,每日能够出售的酒也总有一个上限;再加之价格低廉,经营品种单一,所以单靠着这间老铺,夫妻二人吃饱穿暖肯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想要贴补整个苗巫寨,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之想!
所以当乌尔热与夫君黄贤经过了一系列的交流探讨之后,便开始着重发展起自己的事业来了。由此可见,黄贤其人虽然木讷固执、又不善言辞,但至少对于乌尔热这个结发妻子,那真可谓是有求必应、百般呵护的。在这个年月,允许自家女人出外抛头露面的男子,真可谓是凤毛菱角的存在!
那么乌尔热到底能干些什么营生呢?她仔细思量了几天之后才终于发现:凡是能赚到快钱的无本生意,正巧是都是自己唯一所擅长的黑活!反正自己原本就来自于江湖之中、如今再投身于江湖之内,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所以从那以后,乌尔热便在南康谛听挂上了号,专接那些难度极高、报酬丰厚的短期工作!
也正是由于她这一笔一笔刀口舔血的补贴、大大加快了苗巫寨的发展速度,也救活了很多本该死于贫困与疾病的族人。当然,接济自家的穷亲戚,本身倒并不是一件坏事;但对于一个部族的健康发展来说,并不是只靠着经济水平来决定的事!她的出发点虽然足够高尚,但也使得苗巫寨变成了一个发育速度极为畸形的巨婴!
别瞧现在苗巫寨生活水平得到了显著提高,族人的数量更是节节攀升,但这不过是饮鸩止渴的一种假象繁荣罢了;如果离开了谛听这颗大树的话,根本无需风吹,苗巫寨自己就会轰然倒地的!
乌尔热如今就可以预见到:如果这样下去,苗巫寨的下场,一定比那个被灭了全族的西羌分支更加悲惨!
之所以苗巫寨会走到今天这个歧途之上,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那副悲天悯人、自以为是的幼稚行为!
乌尔热抱着木匣之中那一长一短的两截小竹筒,走遍了苗驿村大大小小的摊位与铺面;最终经过了几番试验询问,这才知道问题已经严重到何等地步了!如今的苗驿村,由于地理位置极其优越,又是个交通四通八达的平原地带,已经俨然成为了一个规模庞大的阿芙蓉制造与集散中心!单就北燕王朝而言,市面上超过八成以上的滇土与川土,竟然都是从这小小的苗驿村流出去的!
这些往返于中原与巴蜀道两地的烟土贩子,大多都以竹商的身份掩盖自身;就犹如自己匣中阿芙蓉膏一般、被混在一捆捆的大肚竹当中一起运送;他们顺着华江北岸一直向东北方向行进,只要绕过了信安侯府管辖的三秦大地范围,前路立刻就变成了一片坦途!而且即便是途中发生任何意外,这些人也可以立即做出规避反应——乘船渡江!只要逃到了南康境内,所有的风险也就被消弭于无形之中了!
再者说来,除了三秦大地那个油盐不进的信安侯以外,沿路之上大大小小的北燕官员,都已经被喂肥了好几茬,谁还有功夫跟几个‘懂事的竹商’较劲呢?
就是这样,一捆捆填满了阿芙蓉膏的大竹筒,在沿路之上就被切成一节一节的小段,分发给路上不同的一手买家;再由各地的一手买家私自加价、二次拆分给各地的赌坊、烟花院、私烟馆、江湖人士,还有那些手眼通天的官牙等等销售终端……
即便只是管中窥豹也足以看的出来,这阿芙蓉膏的生意,到底是一条何等庞大的利益链条啊!
由此可见,整个苗巫寨的人,包括小阿妈和那些普通族人,早已经被谛听当了负责顶雷的炮灰,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虽然乌尔热并不了解阿芙蓉膏这种东西,但她无比清楚一点:这种玩意儿,绝对不可能像南康人说的那么美妙!
因为在南康现行的法典之中,已经明确规定了这种东西可以运输、种植、制造;但却不可以在南康本地出售!就连储存、吸食、赠送等等这种相对私人的个体行为,都要为此负担上极其严重的刑法!
像是这种区别性对待的行为,简直是摆在明面上的骗局!就连三岁顽童都看得出来,他们这分明就是欺负我苗巫寨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无从得知南康法典罢了!
如今巴蜀道的局面已经严重到了什么地步呢?以竹海剑池的驻地为起始点,一直向西南方向延伸,直至整个南康滇南行省,乃至西疆大小金童的地盘,这些盛满了阿芙蓉膏的竹筒,已经全部都可以当作硬通货币来交易了!一两阿芙蓉膏等于四两白银;而个这种量词,代表的便是一整截竹筒,大约十斤左右,价值纹银四百两!
除了震惊于谛听的大手笔之外,乌尔热也陷入了沈归曾经的疑问之中:谛听他们如此想尽办法的疯狂敛财,并且又大批量的收拢金银之物,到底是在谋划着什么呢?
单以乌尔热的身手来说,她的确能算是江湖之中的顶尖高手!然而顶尖高手这四个字,指的只是她的武功修为,却并不是江湖经验……
如果把今日的乌尔热换成沈归,他早已经在发现端倪之后,寻个机会就跑一个无影无踪了!因为这苗驿村,在名义上虽然是苗巫寨所建;但根据方才那一系列的调查也不难看的出来,这个村子的实际掌控者,根本就是谛听组织!别瞧村子大门的竹楼上,也像模像样的站了几个苗巫哨兵;但这些样子货也只不过是谛听蒙骗苗巫寨的手段而已!如此重要的咽喉要道,他们又怎么可能没有派人暗中布控呢?
然而乌尔热却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或者说她想到了,但是却自恃武功高强,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深夜时分,整个苗驿村都陷入了一片宁静与安详之中。
乌尔热躺在驿馆的榻上辗转反侧,脑中全都是阿芙蓉膏、谛听、苗巫寨等等一系列的碎片闪过;她对于谛听并不陌生,也知道这些人都是只认银子、不图虚名的务实主义者;但也正因如此,才令她感觉到事有蹊跷之处!
单纯以财力来说,现如今的谛听连个盟友都不需要,就足够与整个北燕王朝抗衡的了!如果谛听这一系列行为,是想要脱离南康自立的话,那么以他手中掌握的力量,直扑燕京城的紫金宫,把周家的人刀刀斩尽也绝非难事;如果想改朝换代而不是扶植傀儡周家天子的话,干脆挑起南康北燕大战、不也是件更容易的事吗?毕竟谛听在南康朝廷的内阁与议法会之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话语权。
再者说来,华禹大陆最肥沃的土地和港口,就在南康境内;而北燕王朝治下,虽然也有大片大片的平原立于耕种,但同时还有着爆炸数量的人口基数需要供养,如果算上这笔账的话,简直就是一档子亏掉血本的买卖,更不适合一个新生的国家在此立足;就连建国初期的北燕王朝,也是靠着南楚王田家的输血与供养,才能勉强站稳脚跟的……
百思而不得其解的乌尔热,终于还是披上了一件罩衣,慢慢走出了馆驿之中。她想要借着夜色的静谧与安宁,安抚自己杂乱无章的思绪……
静。
整个苗驿村安静的令人心里发慌,就连寻常村落常见的犬吠与鸟鸣,此时也全都不见了声息;若不是耳边传来略显萧索的北风之声,乌尔热可能都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无法入眠出来散散步,这种缓解方法果然有效!如今她脑中的杂乱景象、已经全部被这奇怪的安静一扫而空;她自觉提高了警惕性,小心翼翼穿梭在月光下的阴影之中,四处张望起来……
若是寻常村落,入夜之后如此安静倒也还说得过去;可这苗驿村乃是一个货物贸易的中转站啊!即便天黑了无法交货验货,但商队的驮马总是要加夜料的吧?那些夜来疯的看门狗,也总会狂吠两声吧?而且那些白天辛苦劳累的苦力与车夫,通常入夜之后,也都会吆三喝五地聚众饮酒赌博,那喧哗吵闹的声音,搅的人根本不得安宁;怎么如今这个苗驿村,竟然变成了一座死村呢?
那些售卖夜宵的脚店、挂着酒字菱形牌子的深夜酒馆、上下三层的豪华客栈、乃至一些暗赌台子,如今全都悄无声息,没有一丝火光传出;就连村子两头的角楼,也只有几具照明的火把,在孤独的燃烧着自己;而本该在角楼上值夜的哨兵,却早已经不知所踪了……
这种万籁俱静的诡异情景,背后的答案往往都只有一个:
中伏了!
166.物是人非事事休
乌尔热察觉到了危险,双腿立刻用力踏地,同时身子借力向前一蹿,想要赶在敌人出手之前、迅速钻入漆黑一片的密林、意在隐蔽自己的身形。毕竟如今敌人在暗自己在明,如果还傻兮兮的站在火光的照耀之下、那么无论如何都会吃下一个先手的亏……
尽管她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了,可才刚刚蹿出了一个身位,耳边便传来一阵非男非女的冷笑之声:
“没想到老叫花子的婆娘,竟然会是这么个呆货呀!锅都已经烧漏了才想起添水,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呢?”
乌尔热不还一言、只是凭着直觉向身后探出一掌,以御来敌;由于此时敌情未明,为了避免被敌人绊住手脚不得脱身,所以她这一掌,也只是用上了探查防御的虚力,想要借着对方袭来的力道、把自己更加迅速地推向相反的方向,也好伺机另寻一个方向突围……虽然双掌的确是接在了一起,然而对方这一掌竟然也没有附着丝毫的力道……
二人这第一次交手,就仿佛是互相击了个掌一般,只发出了一声脆响而已……
乌尔热的盘算虽然已经彻底落空,但对方这位性别暧昧之人、却仍然来势汹汹!二人击掌的瞬间之后,他微微偏移四指、迅速扣死乌尔热的虎口、自己手掌迅速向前压去……
随着‘嘎啦’的一声脆响传出,一截带着白碴的断骨,应声从乌尔热的右侧小臂透体而出!
乌尔热真是个亘古罕见的硬气女子!
凡是严重到了这等地步的筋骨硬伤,与利刃割开皮肉的伤痛乃是截然不同的感受;这是一种排山倒海的痛楚,就犹如烈焰焚身一般迅捷、那种暴虐的灼热感会在第一时间迅速直冲头顶,再扩散蔓延到全身的每一条神经。若是有着钢铁一般意志力的人,也许可以控制自己求不求饶、喊不喊疼;却无法控制受到冲击的肌肉是不是开始痉挛,断掉的骨骼能不能继续受控……
但乌尔热的意志力,却达到了仿佛没有疼痛感一般坚韧!她借着对方的反扣之力身形迅速一挑,无视自己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右臂,倒着飞跃过此人的头顶;当一正一反两颗头颅,在半空之中交错的当口,乌尔热迅速伸出左手向下探去、直击对方的头顶要穴……
她这一手死中求活的反击方式,的确超出了对方的预期范围之内!直到他顶心遭受重创、七窍流血之时,仍然还是难以置信地目视前方……
待此人死尸倒地之后,乌尔热仍然无暇顾及废臂传来的剧痛,立刻折身再次向另外一个方向寻求突围;可她既然已入阵中,又怎可能如此轻松就突出重围?所以当她再次折身、背后便又传来了一阵声势浩大的破空之声;万不得以之下,乌尔热只能在奔跑的途中强行扭过身来,打算先看清了对方的暗器形状、再琢磨着究竟该拨还是该打、该躲还是该闪……
可她万没想到,这次向自己背后袭来的暗器,竟然是一个人!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生死不明的男人!此人在半空中横飞、佝偻着后背向自己的怀中高速撞来!无论此人死活、乌尔热本该立即抽出腰间的草鬼、一刀把这位暗器先生当中劈为两段;可当此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借着不远处的火光照耀,突然在此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嘭!”
电光火石之间,乌尔热不仅放弃抽刀、反而张开自己的双臂,迎上了这位高速袭来的暗器先生……
乌尔热被对方干瘦凸出的后背顶在了自己的心口窝,余劲未消地把自己带飞出去了几丈开外。本就有伤在身的她受此重创、喉头立刻涌上一股腥甜、马上又被她给强行咽了回去。她与此人一起滚落在地之后,才刚刚调整好了身形,便立刻爬上前去……
“老黄!”
即便此人早已面目全非,但毕竟夫妇二人成亲几十载,对于彼此的轮廓与身形简直再清楚不过了!乌尔热根本无需看到清晰的面目五官,也认定了这位暗器先生非是旁人,正是自家掌柜的——长安城长乐坊黄家醪的主人,黄贤。
乌尔热连滚带爬地扑上前去,伸出左手按在了黄贤的脖颈之上……片刻之后,面如死灰的乌尔热站起身来,看着周围那些正在步步逼近的陌生人,竟然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站出来一个能说话的!”
众人见乌尔热没有了突围的欲望,也都立刻停住了不停逼近的脚步。紧接着,由人群之中走出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此人并没有以黑巾遮面,五官生的极为英气俊朗;而且他的这种英俊,与竹海剑池的那位男生女相的七剑客丁雪饮,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此人的相貌,仿佛是阳光下茁壮成长的参天大树一般,厚重沉稳之中、还带着一身的凛然正气,眉宇间还有几分矜持的骄傲隐含其中。
凡是这样品貌出众的江湖男儿,则更像是一位英俊的捕头、或是名门正派的少侠,又怎么会与谛听这种钻进钱眼里的人勾结在一起呢?
“见过乌尔老前辈!不知前辈有何赐教之处?”
“我们家老黄,究竟死于何人之手?是你吗?还是刚才那个不男不女的妖人?”
这男子先是皱着眉头沉吟了半晌,随后张嘴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极为阳光的笑了一下:
“哈哈,没想到您的问题竟然会是这种小事……看您偌大年纪还在江湖上漂泊的份上,无论如何,我也该给您一个明白的收场。是苗巫寨的首领把这位老先生交给在下的;在下虽然无才无德,但也不屑于滥杀手无寸铁、又无丝毫武艺傍身的老人与妇孺!所以他们把这位老丈交给在下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而他身上的伤势,也没有一条是我等出手炮制的!”
乌尔热盯着这位英俊挺拔的中年男子,仔细观察了他的神色之后,经验与直觉都告诉自己,对方并不是在说谎!然而就是这个结论,才更让乌尔热感到心惊胆战!如果真如此人所说一般,那么折磨夫君黄贤致死、又把他的尸身交给这些人的罪魁祸首,就是苗巫寨的首领。而称得上是苗巫寨首领的人,除了嫌疑最大的小阿妈之外,就只有四大家族的族长了!
可无论是其中的哪一位,与她乌尔热之间都有着近乎于直系亲属的血缘关系存在!他们身体里流淌都是一个枝蔓的血液,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实在亲戚。
黄贤虽然是个不善言辞的倔老头,但他也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厚道人!他们夫妇打开门做生意,怎样撒酒疯、耍无赖的客人都见过了不少,黄贤却从未与任何人发生过正面冲突!再加上他如今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悲惨死状,根本就不可能是发生意外、或是与人冲突结怨所产生的激情杀人事件……
也就是说,自家的夫君黄贤,被自己耗费了半生心血供养的娘家——苗巫寨,有计划、有预谋地残忍杀害了!并且还把他的尸身交给了这些人,用来扰乱自己的心智!
如果自己在当时那个危急的关头之下,贸然抽出了腰间的草鬼、一刀把黄贤的尸身当中斩为两段的话……那么误以为错斩夫君的自己,还会不会有拼死一战的念头呢?这分明就是一尸害两命的阴毒招数!
看来苗巫寨的人杀害他的夫君黄贤,只是一个幌子罢了;真实的目的,恐怕是想把自己这个早已被逐出苗巫寨的叛徒,也永远的留在这里!
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左手缓缓抽出了本属于她亲弟弟的草鬼刀,轻轻抚摸了一下看似粗陋的乌黑刀身。从今日这个局面来看的话,苗巫寨从上到下,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族亲看待;只要面对足够优厚的报酬、或者是很可能会损及自身利益的威胁,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出卖掉自己这个为苗巫寨奉献了半生心血的外人。
自己的前半生,是为了伍乘风而活的,这个没良心的老叫花子,早已经在南康建业城里过上了逍遥快活的日子;而自己的后半生,则是为了苗巫寨而活的,如今他们却亲手把两位恩公置于死地……
今时今日,乌尔热也想要为因自己而死的黄贤活上一遭了!至于说事情背后的那些龌龊,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乌尔热左手高高扬起外形丑陋的草鬼、握着她现在唯一至亲的‘手’,实打实地到了一股温暖的力量。接下来,她朝着那位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轻道了一声‘多谢’;随即手中草鬼刀迅速向下一挥……
随着‘嗖’的一声刀鸣,乌尔热那严重影响到行动的右臂,竟然被她齐肘一刀斩断!
“好烈性的老婆婆!看来这是打算做困兽之斗了……”
那位男子眼神中带着哀伤与无可奈何,看着地上的半截废手,喃喃自语地说道……
167.夜枭入宅
自断一臂之后的乌尔热连片刻都没有耽搁、迎面劈出了手中的草鬼;这一刀蕴含了她夫君的血海深仇、与这一生遭受过的所有委屈;那乌黑的刀锋仿佛割开了空气一般、带出了一阵阵诡异的嘶嚎!
这中年男子冷静地看了一眼刀锋所向、先是向后摆手,止住了周围打算一拥而上的谛听杀手;随后则一抖双肩、甩开外罩皮大氅的同时,从向后飘去的里怀之中、唰的一声抽出了一柄三尺长剑,直挺挺的直接迎上了草鬼那势不可挡的刀锋……
这柄草鬼刀,虽然不是什么声名在外的绝世神兵;可单锋韧程度而言,即便是对上沈归手中的惊雷春雨、左丘梁手中的三尺青芒,至少在百招之内,也不会露出丝毫败象;可如今对上这柄外观极其普通的三尺长剑、刀锋下劈剑锋、竟然犹如冰雪消融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这长剑当中割为两断……
乌尔热显然已经抱定了死战的念头,面对如此诡异的场景也丝毫没有停歇!当然,她也根本没打算能靠着一手苗巫古传刀法赢人;如今见草鬼被毁,她扬手便丢出了剩下的半截刀柄、整个人侧身以肩头前冲,誓要趁着对方格开刀柄的空袭、一举钻入对方内围;她是想以铁山靠的方式,拉扯双方的有效攻击距离,用贴身短打的方式,来瓦解对方的兵刃优势……
乌尔热的这一手应变策略,只是极其普通的技巧而已;凡赤手空拳者、与手执兵刃之敌搏杀,就绝对不可以任由对方拉开距离,这是连初学者都明白的道理。
然而这位中年男子却恍如未觉一般、面对着乌尔热矮身下沉撞来的左肩头、他不闪不避也就罢了,竟然还抬起自己的后脚跟,踏地借力前冲、用自己大敞四开的胸膛,主动撞向乌尔热的左肩……
如此一来,先不说被极其擅长贴身短打的乌尔热、拉扯到了自己最擅长的安全攻击距离;就单说她这直奔膻中穴袭来的一记肩撞、就根本不是靠着身体能够硬抗的招数!虽然此招的主要目的是拉近攻击距离,但经过乌尔热这种级数的高手施展出来、光靠着肩头的力道,也足够撞碎对方的胸骨了!
乌尔热望着这位男子主动大敞四开的怀抱、即便心中已经起疑,但她仍然还是抱定了一往无前、死战不退的念头,运上了全身的力道,直接钻入了对方的双臂范围以内;在肩头即将撞上对方胸骨之前的一个刹那,乌尔热自知此招他已然避无可避,竟然又迅速曲起左臂,改肩撞为肘袭,直接顶在了他胸口的膻中穴上!
毫无疑问,肩头与肘尖的力量集中程度,绝对不可同日而语!外家门有个说法,叫做过肘如刀;由此可见这肘尖的杀伤力,与刀剑可能也不遑多让!而乌尔热的这一记肘击,蕴含了乌尔热的满腔仇恨与全身的力道,精准的命中了对方的胸前死穴;即便是承受能力顶级的沈归,如果生受了这样的一记肘击,也难逃当场死亡的下场!
……
今时今日的巴蜀道,还是冬末春初时节,气候仍是阴冷潮湿,若是恰好还赶上雨水绵绵不断的话,那么巴蜀地区的老人,大多都会因为关节的酸痛难当、辗转反侧、彻夜难以入眠。
也不仅仅是巴蜀道、即便是华禹大陆东南方向的建康城,也同样如此。
自从幽北三路暗流涌动之初,即便那些曾经都是手眼通天、老而弥坚的风云人物,也全部遵循了沈归这个后辈的安排,转移到了建康城定居避祸。凭着齐灵烟掌中的华延商帮、与前任萨满卫队长齐格奇率领的海商团,供养起这些老人的日常生活,根本就不值一提。
刚刚来到建康城之初,闲不住的林思忧就干起了老本行;她与双山村的村长包钦,一起开了一家百草堂医馆,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由于他们是刚刚在建康开馆行医,再加上南康医道纷杂、从业者众多,所以他们平日里接待的都是平民百姓与街坊邻里;再加上林思忧开馆行医,也根本就不是为了赚钱,所以日子过的也还算是清闲恬静……
而老叫花子伍乘风,就没他们这么好的运气了!在普通人的心目当中,只有每逢大灾大祸之年、或是贪官酷吏盘剥搜刮的赤贫危城,乞丐与流民才会泛滥成灾;可实际上,只有像建康城这种寸土寸金的风水宝地,才是令天下乞丐最为趋之若鹜的行乞圣地。
因为往往在赤贫之地行乞要饭之人,都是真的找不到其他的任何活路,才会投身花子门、拉杆要饭的;对于这些人来说,乞丐是可以延续自己生命的一种身份,而获得这种身份的代价,就是彻底放弃体面与尊严。
而对于那些盘踞在鼎盛繁华之地的叫花子来说,乞丐则变成了一种可以发家致富的偏门职业。所以凡是出没于经济高度发达地区的叫花子,大半都是以讹诈和耍无赖为生的恶丐,也就是花子门里的武乞!
这些恶丐虽然在行乞方式与职业的道德上,都颇有些指摘之处,但也同样算是花子门里的正统分支。由于乞丐的社会地位极其卑微,大半的门徒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幼妇孺、便是身染重病或躯体有残的伤病人士;再加上他们往往得不到朝廷律法的保护,所以经常会出现不仅要不到食物、反而还被那些欺善怕恶、心如蛇蝎的人,随便找个理由暴打一顿,发泄自己生活当中的不满;甚至虐杀乞儿取乐之事,也是屡见不鲜的。
往往在这个自举无门、官不愿纠的情况下,就是恶丐展示自己存在价值的时刻了!
不过这就犹如食物链的自然平衡一般巧妙,每个地区存文丐与武丐的数量比例,都需要有着严格的制约与调控。文丐多武丐少,自然就会受到恶人的凌辱虐待、官府的肆意驱逐;若是武丐多文丐少,那么这个地区的乞丐就会彻底消失,全部变成一群横行街面、欺行霸市的地痞无赖!
文丐们往往说尽了好话、磕破了头皮才能讨来一碗馊粥、或是一块硬干粮;但那些武丐却每天靠着富户和店家缴纳的份例银,喝的烂醉如泥、吃的脑满肠肥;这两条道路摆在新入门的乞儿面前,会如何选择,那是毫无疑问的事。
而这座建康城,在伍乘风到来之时,就已经彻底见不到文丐的踪影了!
如此看来,不光是普通乞丐难以抽身,即便是伍成风这个花子头想要退休,也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今日,伍乘风才刚刚收拢了盘踞在画舫附近的一伙恶丐。深夜子时一到,他带着两个小乞儿回到了一间破瓦寒窑之中,才刚刚闭上眼睛打算睡觉,耳边便传来了一种极其怪异的声音。这声音好似一个没有变声的儿童、正在闭着嘴不断打嗝一般,只把人听的烦躁无比……
“小川啊,看看是什么东西在哪叫啊?要是虫子的话,你就给它逮住扔的远远的,老祖乏了,想踏踏实实的睡上一觉……”
伍乘风闭着眼睛躺在干草堆上,朝着身后的一位小乞儿吩咐道。
“老祖啊,这可不是什么虫子啊!我看着它好像是个……对!是个会飞的猴儿…,正站咱窗户上呢!”
伍乘风听了小川这句胡话,立刻被气的睡意全消!他一股脑地爬起了身子,指着那个面色惨白的小乞儿训斥道:
“你这孩子是没见过猴儿、还是没听过猴儿叫唤啊?这他妈能是……”
伍乘风一边数落着小川,一边顺着这孩子的目光看去:只见自己右手边的破窗棂上,还真就站着一只大脑袋,小身子的白脸猴儿……伍乘风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细再一看……
这玩意儿并不是什么白脸猴,而是叫做夜枭的,也就是猫头鹰。
这下伍乘风就更好奇了!他早年间走南闯北、几乎踏遍了华禹大陆的每个角落,对于夜枭这种怪鸟,当然也不算陌生。不过枭鸟一般都只出没于华禹大陆的西南边陲;很多自幼生长于江南腹地的人,如果不是赏鸟的行家,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东西……
还没等伍乘风琢磨出其中的奥妙来,这只乍看如同猴儿一般的夜枭,脖子一边鼓动着发出怪异的声响,两只如同龙眼核一般的黑眼珠,则死死盯住了伍乘风;双方对视三息之后,这只夜枭竟然眯起了双眼,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抹可爱而温暖的笑容,随之而来的还有那种怪异瘆人的叫声,也愈发的洪亮起来……
未等神色错愕的伍乘风缓过神来,另外一位小乞儿手中拿起一根破木棍、飞速地奔向窗口;他嘴里一边发出恫吓的声音,一边奋力地比划着那根木棒,立刻把这只夜枭惊得身形一个踉跄,急忙转过身子、轻扇了几下翅膀之后,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当中……
“狗娃你这……你吓唬它干什么呀?”
“老祖啊,小时候我爷爷曾经跟我说过,这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
“哦,按照你爷爷的意思,这只夜猫子今天来爬老祖的窗户,是有事要说?什么事啊?”
“啥事?白事!”
“…狗娃啊,你这孩子糊涂啊!…老祖都多大岁数了?爹妈早就死了,还又是一个孤老头子,无妻无儿的,能有什么丧事可报的呢?咋?你小子才入了几天江湖,就敢跟老祖这卖上‘钢口’了?要不要再给你个几两银子、破个灾煞呀?好的你学不会,学起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瞧把你给机灵的!都给我睡觉!”
伍乘风压根也没把狗娃的话放在心里,教训完了两个孩子之后,刚转了个身想要睡下,突然心中没来由地传入一阵剧痛,随即他感觉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而屋中那两个小乞儿,一见老祖沉沉睡去,自己便背靠着火堆取暖,缓缓坠入了沉睡之中……
168.狂躁症
乌尔热这一记闪电般精准迅猛的肘击,正如她所预料那般、结结实实地击在了对方的膻中穴之上!然而肘尖传回来的触感反馈,却既不像是击碎了躯体胸骨的一般爽脆、也不像击中了金石铁板一般坚实……
这种感觉非常奇特,乌尔热只觉得自己那搏命一击的十足力道,就仿佛泥牛入海一般、击中了一团软软的棉花包之后,便彻底消弭于无形之中了……
这就犹如翻海蛟龙、携滔天之势猛击海面,竟然没有激起半朵浪花一般诡异。
习武的本质,乃是改变自身不良的反应习惯;而主动出击的力道不可用足十成,便是习武之人的初级法则;然而这个法则也有一个可以无视的特殊情况,那便是自己有了十成十的把握、确定已经捕捉到了能够一击必杀的重要破绽!
而实战派流派那种以伤换命的赌徒式打法,核心理念便来自于这个原则的灵活运用;如果能在自己的手臂被人划开的同时、一刀捅入对方的心窝,那还需要留下一成的余劲、用于防备敌人接下来的反戈一击吗?
这也是实战流派只擅长单打独斗、而正统流派还可以兼顾独斗群狼的原因。
而乌尔热也是通过自己的经验判断,算到对方已然无法避开这一击之后,这才会迅速改变战术意图、变虚招为实招,以肘尖前刺代替肩膀冲撞,同时也运上了十成的力道……
可正是这志在必得的一击、竟然被对方挺胸硬生吃下以后、便消弭于无形之中,连半点后退的迹象都没有……如此出乎于意料之外的反应,也让乌尔热即便想要出手追击,也需要重新调整自己的脚步与重心点……
“哎……”
那中年男子见乌尔热如此不知进退、顿首发出一声叹息;接下来,他左手向前一攀一顺、瞬间锁住了乌尔热的左肩头;同时抬起自己的左脚向前踢出,脚尖瞬间蹬在了乌尔热无法收招的左侧腋窝之下……
随着他的左手一松、仅凭着这一记毫无杀伤力可言的蹬挑,直接把这位体重不足百斤的老太太挑飞在了半空中……
接下来此人右腕一挽、重新调整了手中长剑的平衡点之后,迈出右腿前踏呈前弓步、同时左手向后平举维持平衡,右手攥住那一柄削铁如泥的三尺长剑,剑尖便以肉眼不可见的出手速度、无比诡异的不停刺向半空之中的乌尔热!
他这一手剑法,单看剑路姿态的话,似极像是南泉禅宗的韦陀灭魔剑。在这套韦陀剑之中,有一招很出名的仙人指路式;二者之间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仙人指路式,乃是弓步向前、平刺一剑;而这位中年男子的剑术,则是一记弹踢把对方挑飞在半空之中,再向斜上方连刺数剑……
就是这样一招快到看不清剑尖的野路子,只把个已然失去右臂的乌尔热、生生定在了半空之中!除了剑尖不断刺破皮肉又拔出体外的声音、还隐隐传来了酒瓶拔出木塞的‘嘟、嘟’之声……
也不知道这剑速快过血液流速的鬼魅身手,算不算是传说中的杀人不见血……
就在众人万分惊异的目光之中,此男子转腕抽剑、身体同时也向后一跃;原本停滞在半空之中的乌尔热,此时失去了外力的支撑,也直挺挺地向地上落去……随着噗通一声闷响,这位可怜的苗巫寨老人,终于绵软无力地拍在了沙土地上,再也没有站起身来……
乌尔热落在了地上好一会之后、身下才开始缓缓流出鲜血;也不知是不是光照度过于昏暗所致,这一摊血泊在众人眼中看来,竟然要比寻常的血色来的更加鲜红!
直至此时,那位功力深不可测的中年男子,极为惋惜地长叹了一口气,弯腰拎起地上的皮大氅,轻轻拍打了两下浮灰之后,才用低沉的声音,随意地吩咐了一句:
“沈某的份内事,此事已经作罢,你们……随便谁都行,抬上这位老人家的尸体,送回苗巫寨交差去吧!”
与此同时,苗巫主寨的一间吊脚竹楼当中,沈归手中正握着一柄惊雷短剑,随意地架在小阿妈的咽喉之上:
“平时看你们这些个老江湖一个个人五人六的、江湖上的那些个傻……傻子也把你们吹的山呼海啸的;可一到了紧要关头,连屁大点事我都指望不上你们!白文衍,你不是什么天灵脉者吗?纵横数百年,至今未逢敌手,怎么让俩玩毒虫子的小……老娘们给耍弄的团团转了?还有你左丘梁,就凭你这狗屁身手,哪怕出去蹭个霸王餐、都容易让撩高看店的伙计卸了你的大胯!就这点斤两还好意思执掌竹海剑池?怪不得座下八百弟子全都要造你的反呢!洪峰!你在那瞪着眼睛瞅啥瞅?小爷我都不稀说你……”
沈归刚刚听完这一路之上的曲折离奇之后,凭着他那点脏心眼,立刻就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之处。他随手先是控住了小阿妈,腾出了功夫便点着所有人的鼻子尖、连带着白文衍一起全都喷了个狗血淋头!
是的,自打他恢复了神智之后,便立即陷入了狂躁期!即是由于被白文衍打出了内伤、也由于这些个江湖名宿全都是猪脑子,竟然让两个苗巫女子当成了猴子耍弄!
“刚才不是都觉得自己挺占理的吗?现在咋都不说话了呢?还有啊,你们不是还说有一个叫姜……爱姜啥姜啥吧,人呢?哪去了?丢了啊?啥时候丢的呀?丢了不知道找啊?”
从沈归如今这个咄咄逼人、失去理智的状态就能看得出来,他心里定然已经慌的不成样子,就仿佛是一个严重的低血糖患者,坐立不安、浑身出虚汗,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能稳定下来的部件……
沈归话音未落,窗外便传来一声极其微小的异响。以这声音的细微程度而言,在场众人全都包括在内、也仅有沈归与白文衍听在耳中,其他人全都恍如未闻一般……
‘嗖!’
如今的沈归正处于癫狂暴躁的状态之中,不停颤抖的大腿与胳膊,已经无意中把小阿玛的脖子割开了好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所以他脑中这高度敏感脆弱的神经,根本就禁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的撩拨。
如今异响入耳、沈归连问都没问、直接朝着声音来源方向一扬手、射出了那柄抵在小阿妈颈边的惊雷剑;而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也迅速接班、扣住了人质的咽喉、还出言恐吓起了根本纹丝未动的小阿妈:
“我告诉你啊毒娘们儿,别以为没家伙在手、我就弄不死你了!你要是敢乱动一下,小爷我立刻捏碎了你的喉咙!”说完之后,沈归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又嘟嘟囔囔地续上了半句废话:“这娘们都没长着喉结,掐起来的确是不太方便啊……”
沈归虽然处于失控状态,但经他手中射出去的惊雷短剑、却仍然迎面飞向了刚刚推门而入的这位倒霉蛋!
此人看模样大约四十岁的年纪,身形颀长,五官中等偏上,虽然也能算是一表人才,但也顶多是个中人之姿。他身穿一袭白衣,右侧的脖子被惊雷剑割开了一道浅痕,一股股地鲜血正从他的指缝当中涌出,如今已然染红了半边身子……尽管只是一道皮肉伤,但他这副模样可真是太吓人了!
这位惊魂未定的倒霉蛋,正是那位失踪的竹海剑池复兴之光,姜三爷姜小楼!
被沈归骂了一个臊眉耷眼的白文衍,如今是真的陷入了震惊当中!
“我说小姜啊,我们这念叨你了一路、你都没露上一面;怎么沈归这小子才刚提了一句,你就立刻现身、还直愣愣地往人家刀口上撞呢?……哦……我明白了!沈归这小子到底是个萨满世家子弟啊!小姜肯定是你暗中做法、给生生拘过来的对不对!你这是怎么拘的啊?也教教我呗……”
半红半白的姜小楼,此时也非常郁闷!幸亏沈归方才射出的暗器是一柄短剑,真要是一柄普通飞刀的话,自己能不能侥幸在千钧一发之际、勉强逃得一条活命,可就是个未知数了!
当然,姜小楼的身手本不是沈归可比!之所以他如今混成了这副模样,除了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今时今日的沈归,已经远远超出了姜小楼的固有认知!
他并没有先开口询问罪魁祸首,反而是瞪大了眼睛质问起了白文衍:
“你……把他的灵窍开了?”
“说什么呢?这孩子可是李玄鱼的阵物!人家的灵窍打出生的时候就是开的……”
“那就是你把他周身要穴全部破开了?”
“他的四百零九道大穴,也早就被破开了!”
听完了白文衍的话之后,姜小楼也立刻陷入了沉思之中;反而是贸然出手伤人的沈归、此时却不依不饶的追问起来:
“姜三爷是吧?你不是跟着我们一路来的吗?怎么到了苗巫寨附近、你却偷偷溜了呢?咋?偷着会老情人去了?”
姜小楼听到了沈归的问题之后眉头一皱,随即摆了摆手,先坐在了左丘梁的身边,任由他借着灯火的光亮给自己疗伤,自己则对沈归说起了自己突然失踪的原因……
原来姜三爷随着众人来到苗巫寨境内之后,突然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独特香味。这种香味的原料十分罕有、价格也极其昂贵;据他所知,整个江湖上的人,也只有自己的一位故交,才会随身携带此种味道的香囊。但他的那位故交却远在姑苏城,又是当地一个名门望族的纨绔公子,对家中的生意更是向来不闻不问,又怎么会出现在西南边陲之地的巴蜀道呢?
于是他便寻香而去,终于在今日捧到了这位游历江湖的老友;二人共饮了几杯叙旧,这才会耽搁了些许时日!
而随着姜小楼的话音一落,原本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的苗巫寨,突然变得人声嘈杂起来!
169.算无遗策小阿妈
屋中的众人立刻收敛了一切声息,瞬间屏息凝神地互相对起了眼色。左丘梁刚刚才给姜小楼涂上了用于止血的三七粉,如今一听寨中有异动,立刻朝着正在不住抖腿的沈归摆了摆手,示意他捏紧小阿妈的脖子,不要让她发出声音;而自己则先是吹熄了那盏昏暗的油灯,随后才蹑手蹑脚地凑到了窗边向外观瞧……
左丘梁缓缓从窗角处弹出一只眼睛,只见深夜之中竟然出现了一条‘火龙’,在这条长队的正前方,还有四位身形高大的力士、一起托举着一个不知的物体,带领着身后之人共同朝着寨老楼的方向缓缓前进……
其实这座苗巫主寨的结构分布极为简单,乃是以寨老楼为中心点,向外画圈辐射开去;除开最外层有几间吊脚楼可以供人居住以外,其余的建筑大半都是以功能性为主;就比如说坐落于主寨正中的寨老楼,就是苗巫寨的正式会议场所,平时都在此处商谈决议族中的大小事物、举行一系列的庆典祭祀、以及调节苗巫寨所有的内外纠纷等等;简单说来,这寨老楼的功能,与中原村落的衙门公堂极其相似。
而围绕着寨老楼这个中心点、建立起来的最内圈吊脚竹楼,主要的用处就是祭祀祖先以及诸位天神。由于苗巫寨的信仰本就脱胎于萨满教,所以当然也是以自然崇拜与祖先崇拜为主体;背西向东的阳面竹楼,便是供奉历代女性先祖的祠堂;而背东向西的阴面竹楼,便用于祭祀男性先祖;以这一座向阳、一座背阴的两间祖先祠堂为子午两段、另外两侧竹楼供奉的神明、便是苗巫族信奉的男性神与女性神;而最重要的正南正北两座神祠,供奉的便是男性战神——蚩尤、与女性美神——仰阿莎。
再外围一层的竹楼,便供奉各行各业的神明与祖师。就比如说天地山川、季节气候、纺织种植、蛊虫医药等等等等……由此可见,这一座苗巫主寨,平时除了小阿妈与一些被族人刻意疏远的蛊师之外,根本就很少有人迹出没;更何况如今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午夜时分呢?
由于双方距离过远、再加上队伍两侧还有着一群吹鼓手在敲敲打打,临时哨卫左丘梁实在是听不清楚,这些人口中到底都在议论些什么;于是他只得转回身来,小声对众人汇报起了外面的情况。
听完他的回复之后,白文衍也屏息凝神地聆听了一会,最终也是摇了摇头说道:
“有夜萧、有芦笙、还有铜锣和皮鼓,声音实在太乱太杂,根本就听不清整句的话;而且,即便是我勉强听清的那几个字,也大多都是他们那种叽里咕噜的苗巫语,我根本就听不懂……”
沈归听完眼珠一转,紧扣在小阿妈喉咙上的右手也轻轻松开一些,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小爷这身子实在抖得太厉害!我也不管到底是不是你们做的孽,这事儿也全都冲你说了!我劝你还是赶紧想出来个办法给我彻底解决了,否则的话……”
小阿妈晃了晃僵硬的脖子,侧过脑袋向后一瞥,眉梢眼角勾勒出不符合她少女相貌的风尘与妩媚,竟然略带挑逗性质的向沈归撒起娇来:
“否则的话,你又能拿奴家如……”
“啪!”
众人谁都没有想到,沈归面对这位如花似玉、千娇百媚的小阿妈,竟然连一句整话都不等她说完,直接就抡圆了膀子甩了她一个大巴掌!这一记耳光抽的极其响亮,直听的左丘梁都开始觉得自己右脸发麻;而遭此重击的小阿妈,要不是再次被沈归的虎口掐住了脖子,恐怕早就打着转地飞出去了!
“不好意思!小爷身体不太舒服的时候,道德底线也没有苏醒,实在没什么心思跟你磨牙!我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这个小忙你到底帮……帮你大爷啊帮,麻烦死了!算了算了,不就是有点哆嗦吗,反正其他什么毛病都没有,了不起就是帕金森前兆呗,就不在你身上瞎耽误功夫了……”
沈归也被自己抑制不住的抖动弄得非常烦躁,如今连半点耐心都没有了。他放弃了与小阿妈继续沟通,回手便摸向了床铺之上的春雨剑,打算索性割断了小阿妈的脖子,然后在挺剑出去杀一个痛快!
在他想来,反正自己身边有一种的江湖顶尖高手,还有一个正牌天灵脉者、一位疑似天灵脉者;如果再算上乌尔热这位本地向导在外接应,即便前方的恶犬再多,又怎能拦住象群前进的脚步呢?
随着沈归放弃向自己求医问药,小阿妈也真正开始乱了阵脚!
她作为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当然知道其中的一切因果!她自以为找到了解决苗巫寨难题的最佳方法,也清楚自己请来了一个手眼通天的南康强援,自然也知道自己付出了什么代价。如今听寨中声音杂乱,显然事情的发展与自己事先计划好的一样——乌尔热这位苗巫寨、谛听两家叛徒,如今已然束手伏诛了!
不过其中还有一些细节之处,与自己揣摩的发展路线略有出入!
首先,便是这一行人的具体身份,的确与谛听所说的情况一模一样,却唯独多出了白文衍这么一位纵横天下无可匹敌的天灵脉者;不过毕竟隔行如隔山,由于沈归的怪病有求于苗巫寨,所以即便自己真的束手无策,至少也在局面上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既然如此,又何惧他一个天灵脉者呢?翱翔于九天之上的苍鹰够狠够凶,那就跟它比游泳不就好了!
至于说竹海剑池的这三位二代弟子,在她看来个顶个都是徒有虚名之辈,真可谓是文不成、武不就,留在世上也不过就是给岳海山丢人显眼的废物而已。不过为了维护苗巫寨的发展空间,自己也并没有打算顺手收拾掉这些废物,甚至还有帮他们重新建立门派的想法!毕竟如果有一个竹海剑池挡在苗巫寨以北,定然可以大大牵制住北燕王朝与江湖人士的注意力;而他们苗巫寨,就正好借着剑池的掩护,偷偷的闷声发大财。
虽然小阿妈是个土生土长的苗巫人,但她也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最后,也是令小阿妈如今身陷险境、完全脱离了自己掌控的意外情况:那种曾经蛀空无数内家高手、千百年来从无失手记录的吞灵虫,怎么进入沈归体内之后,竟然改成了震动模式!那只痴呆蠢肥的蛊虫不但没把沈归咬死咬残,反而却治好了令他陷入昏迷之中的怪病!这其中到底产生了什么意外变化,别说沈归搞不清楚;就连自幼习学此道的小阿妈与蛊师尼曼,也同样没想明白!
原本产生这个意外的原因,也可以留到日后再慢慢摸索;但如今沈归要自己交出所谓的解药、来换取自己的性命了;如此一来,也就等于把自己逼上了一条绝路!单以沈归苏醒之后的行为举止来看,她绝对有十成的理由相信:这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的确对自己动了杀心!
“慢……”
“慢!”
方才蹿到了窗前的白文衍、与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小阿妈,二人竟然异口同声地喊停了打算辣手摧花的沈归;而沈归也及时收回了春雨剑的锋刃,带着诧异的目光,僵硬地看了白文衍一眼、又反手扭过了小阿妈的下颌,来回观察了二人几次,这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
“……你俩……什么关系啊?”
白文衍一改往日里那游戏人间的模样,不但没跟沈归继续斗嘴,反而目光下垂、一边注视着脚下,一边吞吞吐吐地对沈归说……
“沈归啊……你要知道人死不能复生……”
“我知道啊,我也压根没打算让这毒娘们儿复活啊……”
“我说的不是她……是……是……”
沈归皱了皱眉头刚想要开口骂街,突然眼神一滞,迅速地跑到了窗前向外观看……
远处的寨老楼前,已经搭起了一座高高的柴堆;柴堆上的一根木制图腾柱,此时已经紧紧的绑缚着一个身形瘦小之人;从此人的身影轮廓看去,非常像是自己那位前任师娘——乌尔热!
“嚯!你们苗巫寨的人够狠的啊!放火烧自己人?”
沈归立刻站直了身子,几步走到小阿妈身边,左手拎起出鞘之后的春雨长剑,右手一把打翻了小阿妈头上的银冠,极其粗暴的拽住头冠下面的束发,跟谁都没打招呼,就这样仿佛拖着一条死狗那般,扯着小阿妈的头发,把她朝着寨老楼会场方向拖拽而去……
与人群相距一小段距离的时候,沈归便扯开了嗓子高喊出声:
“都他妈活腻味了吧?你们给我听好了,刚才怎么把人架上去的、现在就怎么把人给老子解下来!谁要是跑慢了一步,我就剁了这小娘们的一根手指头!”
四位主事寨老顺着自动分开的人群闻声望去,只见来者乃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俊俏少年!他左手拎着一柄长剑、右手拖着苗巫寨共同的母亲——小阿妈;而这位少年略带书卷气的脸庞,如今已经写满了暴戾与凶残!
这四位族长寨老,个顶个都是有阅历的老人,当然看出了这位少年如今摆出了怎样的一副面孔……
这是动手杀人之前的常见表情。
170.八风不动
苗巫寨的最高决策人小阿妈,被沈归的一只大手拽住满头青丝,面色惨白嘴角带血,却神情冷傲不发一言。面对这种投鼠忌器的情况,四位寨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神情彼此讨论了一番,最后用眼神投票的方式、推举出了一位白发老翁:
“你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好好谈,但是先把小阿妈放……”
“啪!”
也不知道那条吞灵虫是不是吞噬了沈归的所有理智,他如今周身上下都弥漫着暴躁与癫狂,面对这位出面交涉的白发老者、还没等人家出口不逊、自己就甩手先给了他一记耳光尝尝……可怜这位须发皆白的苗巫寨老,只来得及用脸皮发出一声惨叫、便被这记耳光抽的一头栽倒在沙土地上,一声不吭就昏厥了过去……
正如之前所言,苗巫寨虽然如今人口众多,但若是追本溯源的话,也不过都是四大家族的分支罢了!如今其中一位寨老,被沈归一巴掌抽昏,人群当中立刻传出了阵阵令人闻之牙酸的抽刀之声,气氛也立刻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随后一巴掌解决了不卑不亢的外交人士之后,沈归脸上的暴虐之色更甚;他抬起掌中的春雨剑,用剑尖朝着发出抽刀之声的人群指指点点,竟然无比癫狂地叫起了阵来:
“别说我不给你们这群孝子贤孙寻仇的机会!你们不是都已经把刀给抽出来了吗?光在那敲锣不唱戏啊?来来来,是条汉子的就出来比划比划……”
“喝!”
狠话刚说到一半,由打人群之中蹿出了一位形如猿猴的苗巫少年!他手中拎着一柄宽刃短刀高举过顶,朝着这位正在大放厥词的沈归当头劈来!
“我说汉子兄弟啊,下辈子记住了,武艺差千万不要给人强出头!……噗”
面对此人挺刀劈来,沈归连脚跟都没动一下,只是反手迅速荡出一击斜撩,连人带刀便被一剑斩为两截!,
沈归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任由对方体内温热的鲜血喷溅了自己一头一脸,脸上竟然逐渐露出了一抹瘆人的微小……
“还有别的汉子吗?如果没有的话,你们这群废物就赶紧把人给老子解下来!要是敢有半分迟慢、小爷就一个关节一个关节的把你们这位小阿妈给活活切碎了!……不过,就这么光靠嘴说好像也没什么威慑力……”
沈归自言自语着说到了这里,左腕立刻抖出了一团璀璨夺目的剑花;瞬间之后,一小截带着指甲的断指便落在了沈归脚边……
“那么我就用她这半截手指头,当成见面礼好了!”
原来,小阿妈的右手尾指,竟然被沈归随手一剑削断!她最初只觉得指尖一凉,待沈归说完之后,方才切实地感觉到了伤口传来的剧痛!不过大半的族人如今都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她作为苗巫寨的现任领袖,被敌人生擒已是莫大的耻辱;若是连点痛楚都挺受不住的话,日后又该以何种立场去教化管束族人呢?
沈归一边踩弄着脚下的半截断指,一边用阴冷的目光打量着余下的三位寨老。但是,如此血腥狠辣的手段,这些苗巫人竟然没有丝毫异动,也让沈归感觉到有些诧异:
“哦?看来这个见面礼也没什么说服力啊!还是这位小阿妈在你们苗巫人心中的地位,也就是那么回事呢?算了,再给你们上一盘别的菜色、来试试就知道了……”
一见沈归又要去找小阿妈的晦气,由打人群之中走出了一位满头乌黑、身形健硕的方脸男子,硬着头皮与沈归交流起来……
“慢着!”
“哎呦?又出来一位血性男儿啊……”
“不不不别误会,老汉是来解决问题的!你的条件我刚才听明白了,还请少侠不要伤害小阿妈,老汉这就遣人请下祭物交由你等……”
说完之后,这人也不等沈归表态,立刻朝着身后的几个后生努了努下巴,那些青年人便沉默着点了点头,走向了足有三人来高的柴火堆……
“少侠,现在我们能仔细谈谈了吗?”
“嗯,你说吧,遣词酌句的时候想清楚,姿态也给我跪端正些,胆敢生出什么不卑不亢的念头、可当心小爷也赏你一记耳光!”
果然,这位方脸老汉并没有指望着沈归是个敬老尊贤的人,他只当没听见对方的出口不逊,遵循着自己的节奏开口说道:
“老汉名叫乌尔迪,乃是乌尔部的族长,也是苗巫寨的四位寨老之一。如今公子拿住了小阿妈为质,想必是双方之间产生了什么误会,公子也是为了保障自身安全,关于这一点我们苗巫寨上下都可以理解;此事若能和平解决之后,老汉也可以保证不会再有旁人追究。如今苗巫寨的诚意您已经看到了,现在是否够放了小阿妈呢?”
“哦?你叫乌尔迪?那乌尔热是你什么人?”
“她……她原本是老汉的女儿……但现在与我乌尔家……没……没有任何关系!”
沈归听完这话刚想动手,可他肩膀才刚刚抬起、却又缓缓落下。他狠狠地盯着乌尔迪的双眼打量了半天,这才冷笑着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话:
“没关系你就给我滚蛋!滚慢了一剑劈死你,小爷我眼都不带眨的……三、二、一……”
‘嗖……’
沈归才刚刚数到了一的时候,左手的春雨剑便迅速向前劈去、在夜色的掩盖下划出了半个月牙,紧贴着连滚带爬的乌尔迪身侧、差之毫厘地砍在了沙土地上!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乌尔迪,虽然身体状况还算硬朗,但终究也是位七旬开外的老人!面对这种死里逃生的巨大刺激,这位德高望周的乌尔族长,终于还是沉默着尿湿了自己的裤子……
不过他这次失禁,单纯是受限于身体因素,与胆量的大小并没多大关系。
“你小子是哪里跑来的野种?抖威风也不知道先挑挑地方!莫非真当我们苗巫勇士都死绝了不成?”
人群之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不但激发了在场苗巫青年的同仇敌忾之心、更是把沈归给气笑了!这种蛊惑人心的方式,粗糙程度近乎于弱智!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这帮狗杂碎里面还真有一个明白人!小爷能拽着你们的小阿妈来到这里,当然是来抖威风的,莫非还是为了拜年吗?抓紧点时间,有什么招就一次全都使出来;要是没辙的话就乖乖听小爷的吩咐!胆敢多说一句废话,老子一剑一剑的把你们全给宰了!”
沈归这副狂到没边的嚣张姿态,还真就触动起了几位血性男儿!随着人群中那位藏头露尾之人的继续鼓噪,果然蹦出来七八个头脑简单的棒小伙子!他们挥舞着手中的苗巫古刀,哎呀呀的怪叫着向沈归杀来!
沈归不动不摇,双脚犹如两根钉子一般扎在地面之上;左手把一柄春雨长剑挥舞的密不透风、右手仍然死死扯住小阿妈的团发,果真一剑一剑地劈出了一地的血流成河、断肢满地……
顷刻之后、站在血泊与残肢当中的沈归,抬脚踹飞了最后一位前来送死的苗巫寨少年:
“怎么样?还有别的节目吗?没有的话那就该干嘛干嘛,柴堆上的你们也别等着了,就是你们那蚩尤大神复生,小爷我也一定要把人救走!”
“不能放!”
果然,方才隐在人群之中鼓噪声势的罪魁祸首,终于还是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他手中拄着一根银头木杖,分开人群缓步走出……
“沈归是吧?明确的告诉你,这个叛徒乌尔热,是一定要祭给火神的,这一点绝对无法商量!如果你因此要杀害小阿妈的话,我们可能也无法阻止;但我们苗巫寨的人,是绝对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的!”
沈归本来是想飞起一脚、直接把这老头踢到阎王那里叙旧的;可听了他这一番话之后,反而暂时消除了沈归出手伤人的念头。
“这事儿现在可就有点意思了……老头儿啊,杀人放火的事不急,我先来问你一个问题……你们苗巫寨的小阿妈,就等于是所有苗巫人的母亲对不对啊?”
“正是!”
“那你妈如今让我给绑了票,却只需你交出一个所谓的叛徒来交换而已;这么低廉的赎金价码,你竟然暗中怂恿我撕票?这个什么意思呢?”说完之后,沈归又用力拽了拽右手攥住的那一团头发“我说你这人缘……混的可不咋样啊!”
正如沈归所说,小阿妈刚才还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桀骜神情;如今听了这老头额一番话、却立刻变得一片苍白与茫然!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吉迪力……你刚才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位模样相对年轻的寨老,本名叫做吉迪力。如今他听了小阿妈声音略嫌干涩的质问以后,神情在犹豫与阴狠之中变换了几个来回,狠狠地咬了咬牙,最终仿佛放下了心中一块巨石那般轻松,挂上了一脸虚伪无耻的笑容……
沈归看到对方露出这种笑容之后,就已经隐隐猜到了吉迪力心中的小算盘,究竟算了一笔怎样的帐……
171.现世报
以貌取人这个恶习,其实是由于审美角度而产生的刻板偏见,在历史的记载之中,那些相貌丑陋、内在却才高八斗的辅国之士多如过江之鲫,根本算不上是什么传奇轶闻;而释门禅理之中,另有一种‘相由心生’之说;经过那些肤浅信众的不求甚解、望文生义而畸变至今,这两种观点,俨然成了互相矛盾的对立理论。
然而,前者是人皆有之的爱美之心;后者,则是唯心主义者的处世哲学。
但无论从那个角度出发,沈归对于吉迪力外貌五官的审美观感,以及此人接下来此人的所作所为,竟然使得两种相互矛盾的识人方式,得出了一个相同的结果。
这个吉迪力,乃是一个万人难觅、表里如一的恶人!
“她既然是所有苗巫人的阿妈,那么当然要为她的儿女们着想!小阿妈,你也无需怨恨老朽,那南使帮助苗巫寨的种种条件,可都是您亲自落榔敲定的事啊!如今眼看就要到了收获的季节,又怎能因您一人之命、使得全族人多年以来的心血付诸东流呢?再者说来,我等四家族人,终年把你捧到高高在上的位置,好吃好喝、大笔金银的供奉着你;眼下到了决定全族未来的关键时刻,您也理应有为了族人的福祉、牺牲自己的那份觉悟啊!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古话,难道都是胡说的吗?”
吉迪力的话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半晌;随即,便在沈归饶有兴致地注视之下,语气阴郁地朝着柴堆上那些进退两难的族人呵斥道:
“全都给我下来!真正的小阿妈,早已惨死在了这些外族人手中;我等眼前这个女子,仅仅是与小阿妈有几分相似罢了!你们无需理会任何人的蛊惑之言,快快点火祭神,误了时辰你们谁能担待的起啊!”
沈归一听这吉迪力打算狗急跳墙,立刻头也不回地朗声问道:
“白前辈,有把握吗?”
而后他又松开了攥着小阿妈头发的右手,开始活动起了手腕脚腕;而早以察觉到了乌尔热已然过世多时的白文衍,此时也露出一抹苦笑,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句‘嗯’……
“动手!掌中有刀之人一个不留!”
随着沈归一声暴喝之后,白文衍立刻消失在了原地;而竹海剑池的四位剑神门徒,也无需沈归招呼,纷纷抽出兵刃加入战团之中…
毫无疑问,即便这些苗巫汉子的单兵作战能力极强,但终究是在普通人的范畴之内;如今这些山地作战的天才们,对上眼前这五位江湖中的顶尖高手,根本连一招都挡不下来!以姜小楼和沈归为首的五位江湖人,面对着眼前犹如周围潮水一般涌来的苗巫汉子,迅速背靠背地围成了一个五人战圈。他们每挥动一次兵刃,总要带走几条鲜活的生命;加之如今夜色昏暗、战斗环境狭窄,一时之间这些苗巫寨的壮士们,还真就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白文衍此时已经把乌尔热满布血污的尸体解下,又低头看了一眼人群之中的五人战团,见沈归等人还算是游刃有余,这才小心翼翼地抱着这具并不牢靠的尸体,回到了小阿妈身边……
如今的小阿妈已经彻底楞成了一具石雕!直到此时此刻,她仍然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自己分明是苗巫寨的阿妈,那些族人为何会选择战略性放弃自己呢?他们怎敢如此待我?他们又怎能如此待我?
其实像她遭遇的这种事,真的不能算是礼崩乐坏,更谈不上什么道德沦丧、人心不古;光是王朝频繁更迭的华禹大陆,历史上诸如此类的破事儿早已经用不同的面貌、与不同的参演人员,反复上演了无数次。
然而之所以她会如此惊讶,很大程度也是由于苗巫寨与中原王朝的体制不同,一直都是以族中阿妈为尊的!而且阿妈这个领袖的位置,由于是政教军三位一体的领袖,所以位置本就极其牢靠;再加上阿妈这个领袖的身份,还是来源于苗巫对于祖先崇拜的信仰之中,更是苗巫这个族群得以立足至今的根本基础!
锐意革新已然足够艰难、更何况背弃忤逆小阿妈,还需要到彻底推翻族群本源呢?
其实古往今来,苗巫寨的阿妈就如同中原王朝的皇帝一般,也是有明有昏、有愚有贤的;但即便是最无能昏庸的阿妈,也从未有过被族人提议罢免的先例,因为从苗巫族所笃信的信仰来说,母亲究竟是穷是富、是贤还是愚,都是身为儿女者无权更改的天意;然而这亘古未见的荒唐事,竟然被自己这个励精图治、锐意革新的小阿妈开了先河!
正如沈归方才所言一般:阿妈,乃是苗巫人共同的母亲;而这世上曾有哪家的不肖子孙,会舍弃掉自己母亲的性命呢?可就是这种自己都没有想过的荒唐事,此时已然无比残酷地摆在了众人面前!
其实,会有今日之祸,与小阿妈自己的锐意革新也不无关系。随着苗巫寨逐渐发展,族中人口壮大,原本由于生存环境相对封闭形成的淳朴民风,自然也逐渐发生了变化。族群的发展壮大,就需要通过不断的战争与贸易,纂取更多的资源;而随着生存条件的改善、物质条件的丰富,苗巫族人也自然被激发出了欲望与贪婪的本性。
任何人都可以容忍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直到他亲眼看见光明之前。
欲望这种东西一旦滋生,就像是掘了堤的洪水、开了闸的猛虎一般,再也无法收回了!
心中滋生了贪婪和欲望,趋利避害与自私自利的程度,也会随之愈演愈烈。这样的人失去了一片赤子之心,也就更容易被人诱入歧途之中。所以当四大家族的寨老,通过小阿妈的指引,经由象谷生意而赚取了海量的财富之后、终于产生了一个集体性的疑问:
四家联合奉养多年的巫蛊师和小阿妈,对于族人到底有什么用处?
如果深刻挖掘这个问题的话,其实可以阐述的角度不同,结构出无数的答案种类;但如果站在现实主义的角度出发,那么这些人就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寄生虫!
蛊虫毒物再凶狠,还狠的过正规军队的快马弯刀吗?苗巫师的医术再高明,能高明的过钻研岐黄一道的医生郎中吗?他们口中那虚无缥缈的先祖庇佑,能比银子来的更加实际吗?既然这些人什么用都没有的话,那么族人们为什么还要继续上缴大笔大笔的银子与贡品,来奉养这些只会装神弄鬼的骗子呢?
有此一向之后,这四位寨老便暗中媾和在了一起;他们早在很长时间之前,就开始秘密谋划着找到一个绝佳的时机,彻底废掉小阿妈与巫蛊师之类的无用之人……
如此来看,这四位老头久居人上,果然有他们的独到之处!原本一贫如洗、愚昧闭塞的苗巫寨,已经靠着苗驿村盘活了源头;下一步的发展方向,自然就是着手节流了!
如今小阿妈被沈归钳制,他们四位寨老,心中便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四个字:天赐良机!
陷入纠结沉思之中的小阿妈,忽然听到了耳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抬头望去,才发现是白文衍把乌尔热的尸体背了回来……
作为主要策划人,小阿妈当然清楚整件事的发展经过;同时她也清楚正是这个被苗巫寨驱逐的外人,曾经帮助刚刚上任的自己奉养族中孤老;也知道就是这个苗巫叛徒,提着脑袋做了几十年刀口舔血的要命买卖,才使得苗巫寨原本稀薄的人口,发展到了今日这个人丁兴旺的程度;甚至就连苗巫寨的大贵人——南康谛听,都很可能是因为有着乌尔热的存在,才来到了这个化外蛮荒之地投资……
不过即便乌尔热为苗巫寨做出了如此卓越的贡献,最终却还是被自己出卖、用来交换了苗巫寨的整体利益;坦白说,即便直到今时今日,小阿妈也不曾后悔答应了谛听方面提出的条件。如果站在首领的角度看来,她乌尔热一个人的得失成败,根本就比不上苗巫寨整体的利益;但站在个人的角度来说,即便自己死上个几百回几千回、都无法弥补自己心中对于乌尔热的亏欠之情……
为了族人的福祉,她自觉出卖乌尔热夫妇这件事,自己做得问心无愧、理直气壮!
此时,白文衍把乌尔热那具马蜂窝一般的尸体,小心翼翼地依在了一棵翠竹之下;随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紧咬下唇、但神色却异常坚定的小阿妈,轻轻的说了一句:
“丫头啊……你之前是如何对待她的,刚才你的族人就是如何对待你的!我曾经听过南林禅宗的大和尚、嘴里总是叨叨念念着因果报应;我本是个天灵脉者,所以报应这种事,对于当时的我根本就无法理解;可如今看了你们苗巫寨这档子事之后……我好像明白了报应的意思……”
说完之后,这白文衍身形一动,便彻底不知所踪了;而留在原地的小阿妈,看着乌尔热那具不忍直视的尸体,又回想了一下白文衍临走之前所说的那句话,就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了天灵盖,彻底的一动不动了……
172.麒麟君
身处于战团当中的五位孤军都是绝顶高手,别瞧每个人的状态都没有处于顶峰时期,可对上这些苗巫寨后生,个顶个都宛如杀神降世一般,那真是挨上死碰着亡,谁的手下都没有一合之敌!再瞧他们掌中的五把兵刃,虽然其中也有好有劣、可对上苗巫人手中的改制环首刀,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他们背靠背反复地冲杀了几个来回之后,便在地面上留下了足有百余位苗巫壮士的尸体;而这五位以寡敌众的之人,愣是连个油皮都没被划破!除了武艺平平的左丘梁此时气息见粗之外,其余四人连个出汗的都没有!
无论用高射炮还是巴掌去打蚊子,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对于沈归和姜小楼二人来说,像他们这种程度的包围战,哪怕再打上个一年半载的都无妨!
他们是打的游刃有余,可人家苗巫寨的壮士们,却开始有点承受不住了!这些人即便是再骁勇好斗、再遵从本家族长的命令,也终究还是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肉体凡胎!再加上近几年生活变得富裕、心中牵挂就变得更多,与人玩命的时候,自然就没那么一往无前了!除了最开始冲上前去送死的那群炮灰之外,余下的聪明人们、全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他们不停围着眼前这个五人战团,转着圈的叫骂,但愣是没几个敢上前递家伙的!
虽然他们喷的是一个比一个响亮,但这包围圈的规模、却在潜移默化之中,逐渐扩散开来……
结果就是这场群架才打起来没多久,竟然就从原本是一拥而上的混战乱战,变成了丢手绢一般的集体舞;以圈中五人的身手来说,若是他们想要突围而出,早就可以脚底抹油了;然而沈归却根本不打算走,他本就是想甩开了膀子抡开了家伙,好好跟这些个端起碗饭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苗巫人讨一个说法来!
不过双方心里都十分清楚:这场仗要是就这么个打法,那此时此刻就已经分出胜负了……
大奸大恶之人、则必有大智大勇;别瞧这吉迪力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但同样也是个一等一的精明人!他除了心黑手狠、精于计算之外,对于敌我双方的实力判断,也是向来都是极为精准的!单凭他当年跳脚拍桌子地支持小阿妈出兵攻伐西羌族,就显示出了此人卓越的野心与耐性!
如此精明阴狠的一个老者,在没有后备强援的情况下,又怎敢贸然与竹海剑池之人为敌呢?
吉迪力一见苗巫寨儿郎开始踯躅不前,划着大圈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文斗,显然是已经被人家那匪夷所思的功夫吓破了胆子,全员士气丧尽;不过他这一记当头炮,不过就是为了向外人展现苗巫寨的诚意而已,根本也没必要豁出命去;如今诚意已然展示完毕,也就到了主演粉墨登场的时候!
其实无论是乌尔热还是沈归、竹海剑池还是白文衍,这些人跟苗巫寨有什么深仇大恨呢?若不是为了那些富甲天下的南康盟友,他们究竟是死是活,苗巫寨才懒得理会呢!
“各位也都亲眼瞧见了,这五个人的武功过于高强,如果一味让我苗巫寨的儿郎强攻的话,死伤的数目一定非常的惊人!眼下春耕时节就要到了……一旦伤亡的人数过大,影响了来年播种的话……”
吉迪力的言下之意,已然表达的十分清楚:我们能做的事,如今已经都做完了,乌尔热夫妇被你们亲手给弄死了、小阿妈被废也是迟早的事;就连这五位手段硬扎的江湖人,我们苗巫寨也上去比划了两下,已然是够意思了!如果你们这些个主角儿仍然作壁上观的话,那么耽误了今年象谷的收成,可就与我们苗巫寨没有半点干系了!
如果乌尔热在天有灵的话,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眼下在寨老楼后身的这百余人,正是方才参与截杀自己的谛听杀手;而且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位,身手修为都与自己不分伯仲!
可有些奇怪的是,这群人中唯独少了那位亲手刺死乌尔热的中年剑客;看来,那人在出手杀死乌尔热之后,就彻底离开了巴蜀道这个是非之地……
如今这群南康杀手之中的领头者,乃是一位身穿道袍,脚踏云履的修道之人。他听了吉迪力几句软中带硬的威胁之后,一甩手中的拂尘,神态安详地缓缓答道:
“不肖吉迪居士费心了,我等身负重任,而且已然来到了贵宝地,当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诸位苗巫寨的居士皆可散开、只需帮山人我压住了阵脚即可,千万不要让这些猎物跑入大山深处也就是了……福生无量天尊”
随着尊号诵毕,这位道人一抖怀中拂尘,轻声说了一句:
“去罢……”
二字出唇、身后的百余位奇人异士立刻腾空而起!这种群魔乱舞的场景,惊的吉迪力差点把手中的拐棍给甩出去!对于他们这些常年在丛林深山里穿梭的苗巫族来说,像这种平地一蹬、便立刻飞到半空之中的武林人士,以往只在上古传说之中曾经有所耳闻,但今日这一出现、竟然足有百位!尽管此时夜色漆黑,但光看那百余条穿梭在黑夜之中的身影,便已经足够震撼了!
像他们这等身手之人,即便只有一位、也可以屠戮一个数百人的小部族了;看如今这个壮观的规模,横扫巴蜀道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更何况这些人的对手,还只是五位跟他们同等级数的武林中人;粗略的换算一下,最终结果就犹如一百个普通人对上五个普通人那么简单、那么没有悬念……
“吉迪寨老无需担忧,在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对方根本无力抵抗。不如趁这个空闲时间,我们来谈一谈生意上的事可好啊……”
“……是…是…麒麟君的手下个个都是锐不可挡的战神,小老儿我本没有可虑之处!不过,既然麒麟君想要谈些生意上的事,那么按照族中规矩,需要小阿……需要四位寨老共同协商榔议才可以做出决定,老汉只是吉迪族长,没有办法代替其他三家做决定啊!依小老儿之见,还是等这场厮杀过去之后,咱们再另行商议如何?”
这位被他称为麒麟君的道人听完之后,眉头一皱眼角一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眼珠一转之后、反而叹出了一口气来:
“哎……吉迪族长,你我双方结盟已有多年,生意上的合作也还称得上愉快二字;不过如今贵方家遭巨变、之前还有小阿妈可以代你们做主;如今没了小阿妈,日后关于那些生意上的事,我谛听又该与谁商议呢?”
“……自然是四……四位寨老共同做主……”
“非也!常言道这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谛听无意操纵你们苗巫寨的决策方式……但这种四个人共同做主的办事效率,实在是过于低下了!若是因为贵方决议的拖延而影响了生意的进程……只怕会对你我两家之间的合作关系,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啊……”
“是……是……麒麟君言之有理……有理。老朽我……我会再思再想……再思再想……”
这位叫做麒麟君的道人、一见这个吉迪力如今只顾着哆嗦与害怕,担心他领会不了自己的话中深意,于是便又补上了后半句话:
“当然,说句你我私下的心里话。今日之事,对于吉迪寨老来说,不也是一个求之不得的天赐良机吗!”
藏身在寨老楼以后的二人谈起了生意;而刚刚跃身而出的百余位江湖顶尖好手,却已然包围了由五人构成的刺猬战圈;与此同时,在这个好戏即将上演的紧要关头,天灵脉者白文衍也及时赶到了战场中央!
这百余位谛听高手虽然个人的外形样貌都千奇百怪、年龄跨度也非常悬殊;但从他们的步伐与呼吸频率之中可以看出,这些人都是有真功夫傍身的一流高手。或许挑出一个来,肯定比沈归与姜小楼稍逊半分;但对于左丘梁与洪峰师这一对儿兄弟来说,却已经不是他们随意就能抵挡的程度了!而那位娇媚羞涩的刀客丁雪饮,若是单对单还能勉强支应;可一旦这近百位高手一拥而上,他也同样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沈归!你小子刚才不是挺能耐的吗?梗着脖子抖着大腿、坐在床上骂这个卷那个的!怎么如今一见他们人多,你这一张小脸也见绿呢?那么多人费尽心力教导了你足有二十年,结果还是只能在普通人的圈子里逞威风是吧?罢了罢了,现在也不是说废话的时候,这屁股啊,老夫就顺手帮你擦了吧!”
说完之后,白文衍极其夸张的深吸了一大口气,随即字正腔圆地吼出了一个滚字,喷出了一股肉眼不可见的螺旋气劲,裹挟着路上的碎石落叶,直奔那百余人的队伍轰去;而刚才还在与吉迪力谈生意麒麟君,却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机、突然出现在队首位置;他紧咬着牙关、双手也奋力向前推出了一股力道……
‘嗡……!’
两股无形的力道正面相抗,竟然传出了犹如洪钟大吕一般的嗡鸣之声,顺着每一个人的毛孔,直接荡入了心灵深处……
173.隔空兑子
就如同每个出色的武者,都会有来源于自身习惯的战斗特点一般;即便强如天灵脉者,也如是一样。就以那个彻底销声匿迹的老骗子刘半仙来说,他的风格就是最为简单粗暴的三个字:快、狠、准!而这位有衍圣公之称的白衡白文衍,落在沈归眼中的直观感受就是两个字——随意。
在他举手投足之间,都在具体的表现着一句话: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天灵脉者与凡人交手,无论是沈归这样的凡人顶峰,还是一招不会的三岁顽童或是八旬老翁,都是最单纯的实力碾压。但唯独白文衍的碾压方式,显得是如此的随心所欲,如此的目空一切:他举手投足、一呼一吸之间,仿佛可以轻易抹杀掉所有被他认为不该存在于世间之人。像是这样的手段,虽然在视觉冲击力方面比不上刘半仙的简单粗暴;却能给其他人造成极强的压迫力!
看刘半仙杀人,沈归还觉得只是自己的硬实力有待提升而已;可最近看过了白文衍出手之后,他已然认为双方的实力差距,上升到了物种差异的问题上!
回头再看那位正面抵抗天灵脉者一声暴喝的麒麟君:尽管他的皮肤正在不停渗出斑斑点点的血迹,但他竟然还能勉强的站在那里!
这麒麟君到底什么人?竟然可以正面抵抗天灵脉者一击不死,而且看样子神智还非常清醒!光是这一点,就足矣让沈归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心!因为他心里清楚:白文衍方才这一声吼叫,看似只是装模作样的随性而为,但他也至少用上了三四成的真力!
白文衍此时见那位麒麟君正面硬抗下自己的一击之后,竟然还能留下一口气,心底也涌出了考教对方的一番兴致来:
“没想到一向行事偷鸡摸狗的谛听,竟然也出了你这么一个命硬的后生!好小子!再试试我下面这……”
“白文衍!你不能再动手了!”
其实麒麟君如今也是摇摇欲坠的情况,不过尽管双耳一片轰鸣,什么声音都听不清楚!但他看到了白文衍打算再次出手、急忙尽力地放大了自己的音量,吼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话来!
要说他这话是在求饶呢?口气是不是也太横了一点?要说这是一句威胁的话呢……他都已经这副模样了,又拿什么去威胁白文衍呢?要知道人家白衡不光是一位横勇无敌的天灵脉者,而且如今最少也有个两三百岁了!即便他原本有着家人、朋友这些软肋存在,如今也早就全都死光了,还有什么能让谛听抓住的把柄呢?
“不能?……沈归,他喊的是不能吗?”
“……对……怎么着?你把自己也给震聋了呀?”
“听是听清楚了,就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记得上次听见这两个字,还是在西疆,跟一个做饭的大胡子要肘子吃的时候…!”说到这里,白文衍伸手在眼神茫然的麒麟君面前晃了两下:“嘿……嘿!我先留你半柱香的命,你来仔细跟我说一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动手了?”
刚才那一个滚字,毕竟是天灵脉者吼出的音波;麒麟君虽然生生扛了下来,但瞧他如今这副尊容,恐怕没个两三天的功夫,听力也根本就缓不过来……沈归还是有着与听障人士交往十几年的经验,如今便自告奋勇地当起了翻译……
当他手舞足蹈的比划了一阵、却没有收到半点效果之后,这才想起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人家麒麟君原本就是正常人,根本就看不懂手语!
“问不出来不怪我啊,这人本身就是个文盲!我反正是没辙了,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要是没多大的好奇心呢,你就直接弄死他了事;好心重的话呢,你就再给他一巴掌,看看能不能给这傻子的听力重新扇回来……”
“要不然还是你来吧,我好歹也个天灵脉者,要是一巴掌给他扇死了呢……”
“我才不去呢!而且这道士跟咱谁家沾亲啊?扇死就扇死呗,你还打算给他披麻戴孝是怎么着啊?”
白文衍听完之后觉得十分有道理,立刻撸胳膊挽袖子地走上前去,一边走还一边往手上吐了一口唾沫,想要增加手掌与对方脸部的摩擦力。由此可见,此人的卫生习惯极其差劲!
“白文衍你不能动手!我们家君上有言在先:若是你今日对我等出手,便等于逼迫着君上亲自向沈归出手,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不过如果你能够袖手旁边的话,君上便允诺永远不会亲自出手为难沈归。究竟该如何抉择,你可要自己衡量清楚了!”
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反馈之后,说话的腔调也会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但即便如此,在场的人却都听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也看见了白文衍脸上露出了一副为难之色……
任谁心里都十分清楚,像谛听这种树大根深又富可敌国的私人组织,显然不可能只是摆在明面上的那点家当而已。根据南康的坊间传闻:这谛听本就是某些南康大员共同扶植起来的组织,而且时至今日,与这个组织有着利益纠葛的人,已经牢牢把持了南康王朝的半壁江山!
随着谛听的触手,逐渐遍布于华禹大陆的各个角落,包括幽北三路与北燕王朝在内,已经全都被他们视为了掌中物、盘中餐。以谛听组织的底蕴与实力,显然不是那些靠着血脉族亲组建来的家族地域性商团,可以相提并论的存在!他们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胜利果实,也比任何人都懂得该如何在一片陌生的土壤上面落地生根、开枝散叶……
如果只靠这些技巧性的手段,还并不足矣把谛听组织带到如今这个繁荣昌盛的地步;他们最核心、也是最根本的竞争力,其实与那三个顶尖的江湖门派如出一辙:天灵脉者。
所有的江湖人心里都清楚,谛听肯定是有天灵脉者坐镇的!但同时也谁都不知道,这位天灵脉者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是男是女、甚至到底有几位天灵脉者坐镇,也都是众说纷纭的未解之谜。
不过这些谜团也许可以瞒住所有人的眼睛,却无法逃过同为天灵脉者的那一双慧眼……
这些人的圈子就这么大,同一时间在世的天灵脉者也都是有数的,谁有能不知道谁呢?
白文衍心里当然清楚这位君上的身份,也相信此人有着随手抹杀沈归的能力!即便他是纵横数千里、上下几千年的天灵脉第一人,如果真的对上这位谛听君上的话,也不敢轻易断言胜负几何…
别看此人没有任何可以称道的战绩流传于世,也从未有人声称见过此人的庐山真面目,甚至老百姓与那些普通的江湖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但这些却并不能代表此人的实力如何!
不过这位君上也有些奇怪之处:他好像除了做生意赚银子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喜好!所有的业内人士,提起这位自闭症患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疑问:他身为天灵脉者,根本就没有用钱的地方,还攒那么多银子干嘛呢?
天灵脉者也是人、既然是人就各有其好:像是刘半仙这个老骗子喜欢算卦相面,李玄鱼喜欢学习鬼神之术;而白文衍则喜欢四处游览、玄虚道君喜欢炼丹修道等等等等……也许这位谛听头目,就是单纯的喜欢金银之物反射出的光泽呢?
不过无论如何,白文衍也被他这句略带威胁的话,给彻底僵在了当场。他本人当然不怕麒麟君,也不怕他背后的守财奴了!但如果被一个天灵脉者暗中惦记上的话,他沈归即便是长出一百个脑袋来,也早晚都有被人剁完的那么一天!而自己眼看着沈归这小子、一步步地走到了谛听的对立面上;时至今日为止,双方已然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了;那么也就是说,沈归与守财奴之间,必然有着一场死战。
如果自己如今能与这个守财奴进行一次兑子的话……起码可以拖住他无法亲自向沈归出手!那么凭着沈归本身的能耐,与整个谛听正面相抗,也就算不上是蚍蜉撼树、螳臂挡车了!
在者说来,大不了一会场面上逐渐失衡的时候,自己再出手救人呗!反正他白文衍又不需要戳杆报号闯码头;那些江湖风评、正义邪恶之类的破事,对他一个天灵脉者又能造成什么影响呢?
打定了袖手旁观的主意之后,白文衍朝着沈归一挑下颌:
“嘿!行吗你?”
沈归白眼一翻: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反正我是不可能让人家随便一句话就给唬住的!”
夏虫不可语冰!像是白文衍这么高的身份、也实在犯不上跟他一个狗屁都不知道孩子置气。而且不提沈归与伍乘风的师徒名分,就单说黄贤和乌尔热夫妇、都是受他所累才丢了性命,于情于理,他沈归也该去向谛听寻仇。想通了这点之后,白文衍苦笑着摆了摆手对他说道:
“行行行,既然沈少侠自信满满,那就趁着有老夫在这里给你撩阵,亲自去龙潭虎穴里闯上一闯吧。”
174.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惜字如金这个习惯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避免言多语失这个惯性错误的发生。虽然以白文衍为首的这些天灵脉者,已然在武力上凌驾于众生之巅;但凡人日常会犯下的小错误,他们这些半仙之体也一样都避免不了!白文衍这一句话说完自觉有些意犹未尽、紧接着又补上了后半句话:
“另外啊,一会与人动手的时候抽空想一想,老夫在竹海剑池的那一招掌风,到底是个什么道理!你这孩子底子不错,天赋也足够出色,就坏在了与人动手的时候、脑子经常会不太灵光!以寡敌众,能随便就去搏命吗?留好了你脖子上顶的这颗脑袋吧!乌尔热的尸骨,可还等着你这个当徒弟回来收敛……”
“……乌尔热……的……尸骨?……我师娘是怎么死的?”
白文衍听见沈归那略带颤抖的重复声音之后,也立刻察觉到了自己失言;但他转念又一想,也觉得此时告诉他这个噩耗,也未必就全都是坏事……
“呃……被他们绑在柴堆上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咽气了。这妮子也真够硬气的,身负足足一百多道入肉半寸的剑伤,右侧小臂更是齐肘而断;尽管如此,她仍然还是双眼圆睁、紧咬着牙关的怒视前方……据伤势判断的话,她应该是流血流死的,算不得遭受了太大的痛楚……”
沈归听完之后,闭上了双眼沉默半晌,随后才轻轻的应了一声:
“知道了…”
话音一落,本是低垂的春雨剑、剑身骤然亮起了一团白色光晕,在色浓如墨的黑夜衬托之下,显得极其耀眼……
纵观乌尔热的一生,曾经有两个青年男子,在她的面前单枪匹马、仗剑孑立的对抗整个世界。
曾一位破衣烂衫的少年乞儿,怀中抱着一柄破剑、终日坐在长安城中的钟鼓楼以下;他就靠着那一副略显削瘦的身躯骨肉,接连战败了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少年侠客、无数早已功成名就、开宗立派的武学宗师。无论是沽名钓誉之辈、还是手下有真实本领的武林名宿,都先后败在了这位少年乞儿的剑下;而当时正处于豆蔻年华的苗巫女子乌尔热,也同样败在了这个乞儿的手中,败在了他那股桀骜不驯的风骨、和与所有人为敌的胆气之下……
其实年轻时代的乌尔热,心中也有着如同伍乘风一般的叛逆火焰;只是她性格里的锋锐与力量,早已经被苗巫先祖定下的族规,深深地掩埋了下去。她也曾无数次的想要离开苗巫寨族群,但终究还是被血脉亲情压塌了脊梁,委曲求全地咽下了那一条条带着腐烂霉变味道的族例家规……
肉体虽然可以被消灭,但人性的自我觉醒,却绝对无法阻挡的必然发展。自从乌尔热选择了背弃族人、与那个心爱的少年乞儿远走高飞之后,本该是对故土血脉亲情的怀着难以割舍的眷恋,但她心底泛出最强烈的感觉,竟然是解脱之后的畅快与自由!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切身实际的感受到了天空的宽广、大海的深邃、飞鸟的翩然、游鱼的畅快……她觉得整个世界仿佛突然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她可以不再终日推着族中的手工货物、常年往返于芙蓉城与长安城;她可以与任何人交谈、也可以与任何人为伍;那些曾经束缚她的牢笼,也彻底从生命之中消失了……
她并不是嫌弃为族人贩货的工作辛苦而乏味,她只是不喜欢别人以各种理由、强加给她的任何东西,包括、但不仅限于这份工作。
其实,华禹大陆还是那片华禹大陆;但当时的乌尔热,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眼中只有青山竹楼的乌尔热了。这可能就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辛弃疾)的意思吧。
不过当最初几年的新鲜劲一过,已然嫁做人妇的乌尔热,却从心底产生了一个新的疑惑。当初那纠缠自己最深刻的痛苦,乃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苗巫寨这个腐朽的牢笼;可如今苗巫寨的束缚已然消失,自己好像也只是换到了名叫伍乘风的新牢笼之中而已。自己虽然迷恋于他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江湖气,但乌尔热终究是乌尔热,并不是那位血里有风、脚下生轮的伍乘风。她不知道叶公好龙这个成语,放在自己身上算不算合适;但她却开始懂得了喜欢与适合这二者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区别
尽管自己有了一处极其安稳的落脚点,但没有伍乘风在的地方,也终究称不上是一个完整的家。在最难挨的那几年时光之中,乌尔热始终都在期盼着伍乘风回家的身影、一颗心也都在为他的消息所牵挂……像是这样没有自我的所谓新生,与当年被束缚在苗巫寨的日子,究竟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之后她嫁给黄贤,成为黄家醪酒铺的内掌柜,当然是负气别扭的成分居多;但在她的心灵深处,仍然还是有着一丝的茫然、与再次解脱之后的轻松。
自从她成为了黄夫人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伍乘风这个人了;但在她心里的某个角落之中,仍然保留着那个曾经仗剑孑立、独斗天下的少年乞儿!这就犹如凡人向往天上的飞鸟、飞鸟则向往水中的游鱼一般;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己对伍乘风余情未了、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对黄家不守妇道;但是她却可以笃定的坚信一点:
只有黄贤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酒痴,才能给自己一生都在寻觅的东西。而这个东西的名字,叫做自由。
至于第二个在她面前独斗世界的少年,就是如今拎着一把长剑、磨牙棱眼蓄势待发的沈归沈太初了。虽然如今乌尔热已然魂归九霄天外、但沈归这个历来都把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的精明人,也的确是因为她的原因,才自愿被搅入这场不死不休的乱局之中。
今日沈归仗剑孑立的身影、与当年长安城中的伍乘风极为相似;师徒二人一样的桀骜不驯、一样的出世离尘;可惜的是,那位苗巫少女乌尔热,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顷刻过后,势单力薄的沈归迅速抢先出手;他挥出的第一剑,便直奔浑浑噩噩的麒麟君斩去!这一剑朴实无华,也并没有半分取巧之处,而且在外人眼中看来,还略带着一些笨拙与生疏;但即便是眼高于顶的白文衍,看到了这一剑之后、也不禁连连点头。虽然他也不知道沈归为何能从怪异的病情之中抽身而出;但至少如今他这一剑,可以证明他在武学的造诣之上,已经开始脱胎换骨了!
沈归原本的战法,说白了就是‘快打旋风’而已。同一个时间之内、对方只能挥出一拳一剑,而他能攻击五次;那么如此一来,即便是互换伤势,占便宜的也只能是出手更快的沈归!不过这种欺负人的战法,在武道贫瘠的幽北三路或许还能无往而不利;但他一旦踏出了那个化外苦寒之地之后,对上谁都难以讨得半分便宜!
的确,沈归的身体素质和筋骨血脉都极其出色!但如果双方的招数,同样都蕴含着足以致命的杀伤力,那么到底是身受一拳还是五拳,结果又有什么区别呢?而且以伤换命这种无赖式的方式,一旦练到了一个临界点的时候,就会逐渐演变成一个非常尴尬的僵局:伤势无论是轻是重,自己都是要先挨上那么一下的!但接下来自己的致命一击,能不能真的拼掉对方的性命,可就是看老天爷脸色的事了!
其实这个问题,当年也困扰了黑月老时期的岳海山;正式白文衍随手帮了他那一把,才有了后来那个青芒剑神的威名;可惜他受自己天赋所限,虽然也算不上是误入歧途之中,但最终这位青芒剑神,也只是成了白文衍的个半成品而已。
兵法之道讲究以正合,以奇胜;其实这个道理放在武学一途,也如是一样。岳海山早年的剑路只有奇,没有正;而后来被白文衍点醒之后才重修正路、却彻底放弃了奇门。好在凭着他那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最终还是搏出了一副生前身后之名,才让白文衍这位好心办坏事的天灵脉者,心中好过了许多。
尽管他这青芒剑神的名头,在天灵脉者眼中一直都是个名不副实的笑话罢了……
然而,之前在竹海剑池之中,白文衍也想仿照当年点醒岳海山一般、把沈归也引上正途;因为在他看来,沈归这孩子拔根头发都是空心的,浑身上下长得全都是心眼;这样的聪明人自己只需要稍加引领,他便可以得到与岳海山孑然相反的结果!也许,他真的能从肉体凡胎之中脱去开来,化身称为一名真正的天灵脉者!
如此一来,自己也就不负李玄鱼的临终嘱托了……
从今日沈归出手这一剑来看,仿佛达到了一种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境界!他的步伐、力道、平横、角度等等一系列的细小技巧,全已经精纯到无可挑剔的程度;就连他手中的那柄春雨剑,也开始隐隐散发出气劲灌注才会逸散而出的光晕……
接下来的关键问题,就在于沈归会不会犯下岳海山那种丢了冬瓜捡西瓜的蠢事而已;如果没有的话……
那么眼前这一百余位顶尖高手,兴许还真有被他一人一剑尽数斩杀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白文衍出言召回了那四位跃跃欲试的剑池二代弟子,把这场决定性的战役,全部交给了沈归自己!
175.谛听的百鬼
谛听这个组织,赚钱的门路可谓是丰富多彩、五花八门。从粮食到矿石、从丝绸到布匹、从香料到烟草、从皮肤黝黑的昆仑奴、到多才多艺,体态纤弱的广陵瘦马;古今中外,庙堂市井,只要是人能想的出来的赚钱生意,就没有谛听的触手伸不到的地方;明理的暗里的,违法的合法的,只要沾上了大把大把的银子,谛听这个庞然大物都能够百无禁忌的照单全收。
而谛听组织最聪明的敌方,就是他们的组织结构,极为精简!如果用一个具象表述的话,那就应该是八爪鱼的模样。每开辟一条新商路,就像是谛听伸出去了一只新触手;而这些触手虽然都发源于本体,却也是随时都可以放弃、斩断的副业。最关键是,谛听的核心层不但极少露面,而且也从来不会参与到任何一桩生意当中。如此一来,即便像沈归这样一腔热血的正义侠士再多,也不过就只能斩断他们的某一只触手而已,根本就不足以伤及谛听的根本。
然而,今日这位被白文衍一个滚字震聋的道人麒麟君,便是谛听高层的六位大管事之一。
这个组织的名字叫做谛听,来源于释门典籍之中所记载的一种神兽。
据典籍记载所言,神兽谛听,可以辨认世间万物、倾听万物生灵的真心,更身染九气、可孕育六者;并且它通晓佛理、所以也可以辟邪驱凶、斩妖除魔。
既然是神兽,就必然生有群兽法相。据说谛听神兽生的通体雪白、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独角代表着它的公平决断、虎头代表着智勇双全;犬耳则代表聆听世间万物、狮尾则代表佛兽的耐心与宽厚;再配上代表着四平八稳的麒麟足,也就构成了代表着智慧与吉祥的释门神兽——谛听。
如果想要维持这样一个富可敌国组织的安稳,所需要的力量定然是极为庞大的;而这股庞大力量的领军之人,便是沈归眼前的这位道人——麒麟君了。
如果非要把江湖人的身手进行一次量化比较的话,那么显然天灵脉者、是独占魁首一档的存在;接下来便是犹如岳海山、麒麟君、姜小楼、沈归等等这些次天灵脉级的顶尖高手了。
不过就算都是同一个级数之人,每人的真实战斗力也是有高有低的:就比如说世人皆知的岳海山,就在东海关前的成名一战之中,就表现出了不亚于天灵脉者的超然实力。尽管他当时的横勇无敌、乃是采取了消耗自身精血为凭、换取短时间内强大战斗能力的方式;但这种方式也并不是什么不传之秘,却还是没有任何一位后来之人,能够达到望其项背的程度。
至少在东海关前的岳海山,已经足可以与一位天灵脉者匹敌了!当然,先提条件就是这位天灵脉者,不是白衡白文衍……
而沈归如今对上的麒麟君,也同样是这个层次的人。虽然这位麒麟君,在武学造诣的方面也比不上岳海山;但他在其他的领域之中,却也是岳海山无法比拟的绝顶高手!只要是能够杀伤敌人的招数,无论是正是邪、高尚还是卑贱、人家麒麟君就只有想用不想用、却绝没有会用不会用一说!
之所以会出现这个差异,也是因为达到了他们这等层次的习武之人,再修习何种心法、练习哪派的武艺,已经都是毫无意义的白费功夫了;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既然始终无法突破那一层看不见、又摸不着的凡人桎梏、那么就不如省下那一番功夫、用来拓宽个人修为的宽度好了。
麒麟君既然能够成为谛听高层,那么内里就一定不是超然出世的闲云野鹤。当他达到了人间顶峰之后,便立刻选择了一条更加切实可行的道路:艺多不压身。
在他看来,既然坚持不懈修行一生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岳海山那种灿烂一瞬;那么他又何必去白费那个功夫呢?不如索性就研究一下与杀人相关的偏门手艺,兴许还能在其他的道路上有所领悟呢?
经年累月之下,虽然是在谛听内部高层,如果比起武艺修为而言,那他麒麟君只是泯然于众人的普通货色;但如果说起千奇百怪的杀人方式,那谁都得挑起大拇指,赞上他麒麟君一句学贯古今、学以致用。
虽然如此看来,似乎这麒麟君与竹海剑池的掌门人左丘梁,乃是同道中人;但实际上二位学者的主攻方向,却是全然不同的两条道路。左丘梁是一位真正的杂学家,他所研究参悟的,全都是与武学之道看似没什么紧密关系的学问:就比如说琴棋书画、医卜星象、花鸟鱼虫、农耕渔猎等等;甚至就连养蚕与织布这种小道,左掌门也同样有着深刻的研究!
然而麒麟君则不然,他所喜爱的杂学,全都是紧紧围绕一个简单的主题——杀人。
他研究冶炼木工、乃是为了制造出杀伤力更强劲的武器机关;他研究毒药解药、乃是为了寻找更多见血封喉、又便于投放的暗杀利器;他研究兵法天象,乃是为了取其精华之后、能够制定出更加周密万全的行动计划……也可以说,麒麟君的一生,都在为他创立的行动部门——百鬼,奉献自己的才华与心血。
而这个百鬼的选人标准,很像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精兵政策;他们采取的乃是末位处死制度,严格控制以一百人为上限的规模。而他们这一百位谛听精英的全部工作,就只有一个——杀人,铲除一切与谛听组织为敌之人。
如果说朝廷中的助力是谛听的阳面,那么这个名为百鬼的组织,便是谛听的阴面了。
追本溯源来看,其实这位麒麟君,也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华禹人士。此人的母亲本是一名东瀛歌姬,由于种种原因被本国人士所不容;万不得以之下,便只得携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麒麟君,乘着海商的货船,通过偷渡的这种方式来到了南康境内。
南康乃是一个商业文明极为发达的王朝,满大街都是形态各异的外邦人士,多她一个扶桑女子,根本就毫不显眼。所以麒麟君的母亲便靠着织布、养蚕,顺带帮人调教歌姬为主业,终于在麒麟君八岁的那一年,正式登上了南康籍册之中。
由于娱乐的方式极其匮乏,所以往常麒麟君的母亲在工作之余,很喜欢听一些东瀛本土的怪异传说。凡是能够深入人心的神怪故事,一定都是立足于宗教为母体的;而东瀛岛的本土宗教,虽然自称原创的神道教;但其实明眼人只要稍微了解一下,就能一眼看穿它的本质:
所谓的神道教,其实就是玄门道教与萨满教的杂烩饭而已。
所以在麒麟君小的时候,由于家中贫困又没有父亲在堂,想学文呢,没钱缴纳束脩银子;想学武呢、连一口饭食都负担不起;所以麒麟君就是在那一段段神鬼传说、妖怪志异的熏陶下慢慢长大的。
不过麒麟君的母亲虽然足够坚韧,但终究也只活到了他八岁的这一年上;根据郎中诊断所说,他母亲死因乃是长期透支心血精力,工作又过于繁重劳累,经年累月之下,便把余下的阳寿全部提前耗尽了;象是这样的情况,既可以说是被活活累死的,也可以说是寿终正寝的自然死亡……
当麒麟君的母亲去世之后,他便怀着对母亲的依恋、毅然决然的踏入了修道的行列之中。然而,当他怀着满腔热忱找到了一位道长、表达了自己想要修习正统道学的想法之后,却被一个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过的理由,给彻底拒之门外了。
南康朝廷的环境极为开放,允许任何宗教在此落地生根发芽,也允许番邦人士传播信仰;但唯独却不允许已然入籍南康的外籍人士,参加到任何的宗教活动当中。
虽然不知道南康朝廷是遭到了怎样的惨痛教训,才会制定出这样一条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生僻律法;但至少对于年仅八岁的麒麟君来说,这个打击不亚于晴天霹雳一般!
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不过也许是那位道长感念于他如此小的年纪、却能有一颗虔诚修道心,所以虽然自己无法收他为座下弟子,但也给他指出了另外的一条明路:
北燕王朝与南康不同,他完全可以去拜入位于北燕王朝境内的玄虚道观门下。
正所谓失之桑榆、收之东隅,能够拜入玄门正宗、学习最为正统的道法,当然是一件求之不得的美事了!
然而,当他千辛万苦来到了玄岳山下,却被一个守山的道童狠狠地羞辱了一番!而二人争执的起源,便是那本记载了麒麟君本是东瀛人士的通关文牒。
其实玄虚道观根本就没有不收外籍弟子的规矩;而这位守山道童、身入玄门也才仅仅一年时间。不过若是把这件事归纳为种族歧视的话,还不如说是一个顽劣不堪的孩子故意找茬打架、想要借此来试试自己最近这一年苦修武艺的成果如何罢了……
毕竟这山上的人都是师哥师姐,哪怕随便蹦出来一个厨子,也比他这个刚练了一年的孩子强的多呀!
今时今日,那个小道童早已不知去向了;但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当年的那一场欺凌,到底造就出了一个何等恐怖的麒麟君!
176.伤人恶鬼
麒麟君本就是单亲家庭出身的苦孩子;他也没长出一副硬骨头、再加上家中也没有男子能够顶门立户;那么这对东瀛来的孤儿寡母,还不早就被人家给欺负死了?
虽然这位道童的能耐也稀松平常,但好歹也练过一年的玄门武学,就是要从通过打烂架练出来的能耐高出不止一筹!麒麟君在挨了一通戏耍般的暴揍之后,勉强爬起身来、挥手擦干净嘴角的鲜血,朝着玄岳道宫的牌楼啐了一口带血丝的唾沫、随即便拂袖而去了!
其实他想要学习正统道术的理由,并不是想要回到东瀛,成为一名留学归来的顶尖阴阳师;他只是想要借着修习正统道法,来维系自己与亡母之间的心灵感应;所以时至今日,麒麟君仍是一副道士的装扮;而他一手构建的杀手组织,也是充满东瀛风情的‘百鬼’命名。
既然麒麟君是这百鬼之中的鬼王,那么就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尽管他刚才被白文衍吼出的一字所伤,但至少双眼没瞎、腿脚也不瘸,根本就不影响行动!此时白文衍这个最大的威胁,已然被自家君上的威名困住了手脚,看模样是打算作壁上观了……
没了这么一位天灵脉者的干预,那么麒麟君便有了十足的底气。
沈归如今这一剑虽然是来者不善;但他麒麟君也同样不是面塑泥捏、任人宰割的羔羊!尽管双耳已经听不见破空之声,但他仍然凭着丰富老辣的临阵经验,迅速抽出腰间暗藏的一柄近四尺长的打刀、双手握柄、迈步便挺刀而上!看样子,他是打算硬生生的抗下沈归这一剑……
麒麟君家中只有一母,家族又不是什么落寞的武士家族,也就没有任何继承的可能性;所以他的这一柄打刀,乃是在南康市场上买到的进口货色。
在南康的市面上,按照质量区分的话,倭刀可以分为上中下三品。下品倭刀只是空有一个倭刀之形,无论是锋利或是坚固程度,甚至都比不上那些寻常刀剑;当然,这种样子货的价格也是非常便宜的,销售定位也属于是工艺品、陈设品的范畴之中;而中品倭刀,便是大部分东瀛海贼会选用的武器,像是这种档次的货色,工艺其实已经不存在任何问题了;唯一的缺点,便是由于华禹大陆的矿石价格低廉、但可惜杂质太多,最终也导致了成品刀具的质量存在瑕疵,因此也就只能主打性价比了。
而麒麟君手中这一柄打刀,无论锻造工艺还是刀身用料,都毫无疑问的是极品之中的极品;而且就连刀锋之处,竟然也在黑夜之中隐约吞吐着的蓝色光晕……
这种蓝色光晕,与被沈归灌注了内息气劲的春雨剑不同,乃是从刀锋本身反射而出,与它的使用者是谁,根本就毫无关系。
如果这两把兵刃互斥的话,那么最终的胜败结果,还真就不太好说了……
不过麒麟君也根本就没有硬碰硬的打算!他这一次架刀式,根本就不是为了防御敌人的进攻,只是东瀛刀法的惯用起手式罢了;就在二人的武器即将接刃的一刹那间、麒麟君握刀的双腕忽然一转、臂膀带着刀身,在半空之中迅速地画出了半个圆弧、紧接着便飞速地朝着沈归的右臂斜砍而去!
这一刀算不上是快如闪电、也谈不到角度刁钻、但沈归还是第一次对上这种刀路,自然有些陌生之感;而且,他面对麒麟君这把看起来就极度锋利的倭刀,也根本就生不出半点以伤换命的心思来!
‘嘡!’
这两把同等档次的兵刃,最终还是在沈归的右臂外侧进行了一次交锋;尽管沈归采取了保守战法、及时把春雨剑横在了右臂外侧防御、也成功的挡下了对方这朴实无华的一刀;但这一刀上蕴含的极大的力量,还是把双侧开刃的春雨剑抵在了沈归的右臂之上!
纵然已经有所准备,双臂也提前运足了力道,但他仍然还是小看了麒麟君的两膀膂里,也小看了粗糙不堪的东瀛刀法!勉强当下这一刀之后,沈归的右臂已然被自己的春雨剑破开了一层油皮;如果提前准备不足的话,只怕他现在的整条右臂,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与此同时,团团包围沈归的百余位杀手,见到麒麟君一击得手之后,立刻化身为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窝蜂地挥舞着手上的兵刃,怪叫着朝沈归杀去!
这些人可都是实打实的顶尖高手,每个人的修为都远在洪峰之上!即使随便来上一位,沈归都不敢说自己准能打赢;如今一窝蜂地涌上了百余位,根本就不是他所能抗衡的力量!
今日的麒麟君,已经不是往日那个被守山道童肆意欺凌的东瀛倭奴了;而今日的沈归,也不是之前那个只懂得耍小聪明取胜的沈归了!
他望着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谛听恶鬼,嘴角扯出了一抹冷笑、随即又深吸了一大口空气吞入腹中,均分三份的输送到上中下三处丹田之中;与此同时,他掌中春雨剑的那团白色光芒,也变的更加耀眼了……
“师娘你别急……徒儿知道这畜生与人不一样,即便杀掉一百头畜生,也抵不过您这一条命来的金贵……所以,这次咱就全当收利息了……”
说到这里,沈归右脚缓缓向后蹬地,众人只听得耳边传来了一声酒壶拔塞的声音,那位身陷重重包围之中的沈归,竟然凭空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这百余位谛听的顶尖杀手,可不是那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江湖游侠!他们每个人都是功法纯熟、经验丰富的老江湖,谁手上没有个几十条人命的话,都不好意思跟同行打招呼!
可眼下就连这些人,都捕捉不到沈归的行动轨迹了……
莫非今时今日的沈归,已经晋升为了天灵脉者不成?
当洪峰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白文衍也正在满面赞许的目视前方。
“什么?你小子把天灵脉当成是大白菜了?就连你家祖师爷当年都还差着好几步呢,更何况是他了?其实啊,沈归这孩子的修为造诣,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像他如今的这个情况,只是找对了方法而已;而且他的身法,也没有你们想象当中的那般鬼魅……你仔细看看,他只是借着夜色与敌人身体的掩护自己、步履不停的在众人视觉死角当中周旋罢了。”
洪峰听完之后,按照白文衍的说法重新观察了一遍;果然,他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如果此时李乐安也在场的话,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玄妙所在:沈归如今这等鬼魅的身法,看起来与那个失踪的老骗子刘半仙如出一辙!只不过二者之间终究存在着实力上的绝对差异;所以尽管方法相同,但一个是彻底的无影无踪、一个还会偶尔闪出身形罢了!
“全都不要乱,闭上眼睛,尽量靠听声辩位进行反击!”
麒麟君吼出的这个要求,如果对那些苗巫寨的小伙子们提出来,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百鬼之中个顶个都是顶尖的江湖高手,又经历过多种特殊特定环境下的训练与实战;对于听声辩位这门功夫、或许有不太擅长的,却根本没有不会用的!
毕竟杀手的工作,八成以上都需要进行摸黑作业;如果双眼派不上用场,就立刻变得不知所措的话,那么报销这些杀手的价码,也不过就是一捧白灰而已。
当众人依令闭上双眼之后,通过耳边传来的声音在自己脑内进行模拟,立刻就有几位精于此道的杀手,已经捕捉到了沈归那无影无踪的行动路线!
不得不说,麒麟君提出的这个应对手段,对于百鬼来说非常简单易行;同时对于沈归而言,他们这种近乎于自断一臂的行为,应付起来也就变得更加得心应手了!
‘呔!’
他的这一声怒吼,从小腹的下丹田之中孕育而出,经过了胸腔与颅腔的两次立体环绕共鸣,并且还有内劲气息的作为加持放大;这一声怒吼,宛如一尊从天而降的金身佛陀,向这些满手血债的恶鬼发出涤荡罪恶的佛号一般威严,瞬间震乱了所有杀手的心智!
接下来,沈归手中的春雨剑便化身为佛祖手中的金莲,飞快的掠过每一位陷入呆滞的杀手喉间、迅速带出一蓬蓬的血雨……
沈归也不知道那些可能存在的妖魔饿鬼,到底会不会被精深的佛法消灭;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个贪狠阴毒的狗东西,一定可以被自己手中的利刃消灭!
如果仔细观察一番就能看得出来:沈归如今出手,竟然不再是漫无目的随机杀人了!他正在收割的每一条人命,个顶个都是听觉感官十分敏锐、心神也正处于短暂混乱之中的人;而对于那些目光炯炯有神、正在仗剑警惕、观察四周的杀手,他就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看过去!
他这般做法,更像是一个心思缜密的顽童,想要把席间最好吃的菜肴,留在最后享用。
177.鬼王的脑筋
无论是武艺还是兵器,终究都是要靠着人来运用的一种工具而已,至于到底是选用刀剑还是棍棒,飞钩还是流星锤,无非都是身体条件与性格喜好选择问题而已,互相之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高低、难易之分。
就像是不同的工具、用在不同人的手中,最终获得的结果也是五花八门的。
华禹大陆的武学,乃是以人为目标源头、以哲学理念为母体的一种技艺;无论何种规格、内外两道的兵器,应用基础理念都是延伸自体的攻击距离,通俗的讲来,也就是更长的一条手臂而已。也正是由于这样的核心理念,才导致了如今诞生于华禹大陆本土的宗派武馆千奇百怪;但所有流派的入门基础功法,其实就只有三种主要科目而已:站桩、步伐身法,以及拳术。
而作为进阶功法来说,华禹大陆的兵器路数,也完全是根据人体习惯所开发的格斗方式;而所谓的‘人剑合一’,说的也不过就是一种如臂使指、圆润自如的境界罢了。
可是这样的武学基础理念,漂洋过海流传到了东瀛岛之后,就变成了截然相反的另外一种模样。由于东瀛岛常年处于诸侯纷争的战乱动荡时期,所以那些掌握上层实权的人,并不像是华禹大陆的文人士绅阶级,而是拥有着武装力量的武士阶层。
通俗讲来,华宇大陆乃是皇帝坐殿,文人掌权;而东瀛岛则是天皇挂名,诸侯掌权。华宇大陆重文抑武的习惯,在一衣带水的东瀛岛上被彻底的颠覆过来。
双方原本是同种同源同文化的两个国家,之所以会衍生出这样的颠覆性差异,就是由于双方身处的社会环境各不相同所造成的。华禹大陆的文人掌握了笔杆子与社会话语权,所以承载着华禹人民的精神图腾,就是文人记录的历史典籍、与宗族士绅制定的祖宗礼法;那么对于东瀛岛民来说呢?他们的精神图腾,便是悬挂在大名武士腰间的倭刀了。
过度、甚至盲目崇拜上古先贤与先祖礼法,便自然会束缚住一个民族的创新发展空间;所以尽管王朝一代代的兴衰更迭、皇帝也走马观花的换了一位又一位,但无论是朝廷的格局、还是政令的实施历来都是小修小补,极少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革。
同样的问题,对于东瀛岛上的人来说也如是一样;华禹大陆的武术乃是以人为本源,以哲学理念为母体的一门技艺,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武艺也是随时都在产生变化的;就好比说上古时期的越女剑,与如今江湖上流行的越女剑,根本已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法了!
但东瀛人的倭刀术却孑然相反。他们的刀法本源,都是以发扬兵刃的优势而出发点;握刀的人,只不过是一种传递精神与力量的媒介而已;无论习武之人是高是矮、是胖还是瘦、练出来的刀法全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无论是武道宗师还是新手学员,施展出来都非常的死板呆滞。
如同他们这样的修行方式,对于一个整体而言,定然是效率十足、学员的平均水平也相对较高的;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家道馆的同一批学员之中,很少会有极其出挑的存在。即便有那么零星一两个,那也跟师傅本人的培养没多大关系,完全是孩子自己的悟性高超罢了。
公平比较的话,如果让一百位华禹剑客、与一百位倭刀武士正面厮杀的话,双方胜负走向,大概会以十五年为一个界限。只要过了最开始那十五年的见习期,那么无论是群战还是单对单,东瀛武士都是绝对没有机会胜出的。
其实这种巨大差异,只需要用一句圣贤之言,就足矣说明东瀛武学的问题所在了:学而不思,则罔。
而如今从那麒麟君手中施展出来的倭刀术,虽然是他经过博采华禹诸家武道之长、精心研制改良而成的、不像是正统东瀛刀术来的那么呆板;但在进退、收放、运转、发力、转身等等一系列的衔接之处,仍然还是可以见到东瀛刀术的影子。也正是由于那东瀛刀术用力过于死板的特点,才会让沈归在挡下他第一刀的时候、不小心才吃下了一个闷亏……
凡是华禹大陆的会家子,谁会在出击之时,不给自己留下三分余力的啊!像麒麟君这种一出手、及是全力以赴的僵硬刀法,叫谁来看都是外行之中的外行呀!
不过如今的沈归,也再不是那个只知与人拼命斗狠的愣头青了!他一见失去了听觉,对于这位麒麟君好像也没有产生多大的影响,立刻就选择了先挑那些个软柿子来捏!恰逢自己仿照刘半仙的身法路数、模拟出来的阴影身法,也令他们产生了不小的误会,更使得麒麟君在慌乱之中,做出了一个错误的指令。
他下令让所有的百鬼杀手都闭上眼睛,仅凭着听力来预测沈归的行动轨迹。
这显然就是他情报收集不足、或是大意轻敌的结果!用句俗话来说,这就是用屁股想出来的倒霉主意!
沈归可是从小在太白山脚下长大的野孩子,幼年的玩伴除了齐家两兄弟之外,就是那些生活在山野林间的各种野兽了!随便拉出来一头老虎野猪梅花鹿什么的,听力也绝对要比人类灵敏的不只一星半点!眼下麒麟君想用这种方法、去对付一个常年与野兽勾心斗角的老猎人,就如同想要把活鱼放在河水里淹死一般弱智!
沈归在不停地闪转腾挪之时、抽出了一个空挡、就从地上抓起一把碎石,一手杀人、一手向四处丢石子,嘴里还一惊一乍地喊着莫名其妙的象声词!这种噪音污染的攻势,胆子大一些的,也要被他烦出一个心浮气躁;胆子小一些的,更是被他吓了一个心惊肉跳;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们还哪有多余的心力与预测沈归的行动轨迹呢?
百鬼这些人,本就自恃武艺高强、经验老辣;再加上敌我双方人数相差悬殊,所以根本就没几个人,把这年纪轻轻的沈归当成是一回事!在他们想来,那些环境因素、个体实力差异,都足以被如此巨大的人数差距彻底抹平!然而,如今犹如风吹麦浪一般迅速收割着有生力量的沈归,也货真价实的给他们上了一堂指导课!
学费,便是他们的项上人头。
麒麟君此时也逐渐发现,自己方才想出来的那个缺德主意,施展之后收效甚微;但沈归的动作实在太快,他多耽搁一秒,便至少会有一到两位同僚成了人家的剑下亡魂!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仔细斟酌盘算利弊,直接就发布了他的第二道指令:
“放白烟!”
听起来这个所谓的白烟,好像是一种谛听特质的秘密武器;但其实说穿了,就是在一个个小竹筒里,装满了生石灰而已。
由于百鬼的任务,历来都是拿不上台面来说的脏活;再加上他们出手之时需要极高成功率,自然也要保持隐秘程度。像今日这等倾巢而出的大规模行动,他们几年、十几年也未必能赶上一次!
既然追求隐秘,那么在行动之时、人手方面自然就处于天生的劣势。那么当这些人一旦被目标发现、或者在撤退的时候警醒了目标的护卫,也就需要一种可靠而且高效的脱身手段了!而如今麒麟君口中的所谓白烟,便是经他精心研制而成、诸多逃命手段其中的一种。
杀手毕竟不是江湖人,所谓的尊严与侠义名声,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一文不值;而供职谛听的这些杀手,又个顶个都是为了银子可以放弃一切的财迷鬼;所以白灰这种进可攻、退可守的下三滥玩意儿,在他们眼中看来,简直是一道百试百灵的救命护符!
如今这些被沈归袭扰到头昏脑胀的有生力量,在听到了麒麟君的吩咐之后,下意识地就从腰囊之中摸出了随身携带的白灰竹筒;即便其中也有头脑稍微灵活一些的人,但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也都没琢磨出什么太大的纰漏来;在者说来,即便有那么几个人觉得此举不妥、但而对于整个战局来说,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自己撒与不撒、最终还不一样都是漫天白灰的下场吗?
所以听完了这些话之后,那些倒霉催的杀手们也来不及细想,争先恐后的向半空之中泼撒出了手中的那一筒筒生石灰粉……
麒麟君之所以会想出这个办法,理由也十分单纯:他就是为了试试能不能迷住沈归的眼睛,再不济也能把他的衣服染白,令他在黑夜之中变得更加显眼、行动的路线也更容易被己方捕捉……
然而,他忘了这巴蜀道的地势乃是盆地;而这座苗巫主寨,更是在群山包围的山谷之中……
他们这几十筒白灰一股脑泼洒出来之后,什么时候才能再睁开眼睛找人,可就是谁都说不准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