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一线生机
在于烈火之中为了生存而战之时,四个人全都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可如今转眼间雨如倾盆,汹涌的火势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们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一松,便立刻瘫在了满地的砖石沙砾上,一边大笑着感概天意无常、一边张开大嘴,用这场从天而降的‘救命雨’,湿润自己被熏疼的喉咙……
与此同时,正在止剑石小憩的祝云涛,也被这场意外之中的大雨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抬头看了看阴暗的天空,声音低沉的念道:
“呵,你想用这场大雨救下他们的性命;可我儿的性命,又该向谁讨还?”
说完之后他便甩出手中被雨水打湿的干饼,重新带起了虎头将军盔,反手抽出腰间佩剑——金兽吞,剑尖直指谷口:
“将士们,听某家将令!待火势尽数熄灭之后,便立即杀入忘忧谷中,斩杀朝廷钦犯!”
“得令!”
刚才那七百余颗剑池弟子的头颅与鲜血,早就把这些镇西军士的凶性激发了出来。这五百余位精锐营的士卒,原本就是提前在叙府县整编备战的‘先头部队’、也是祝云涛帐下最铁杆的嫡系力量;他们每人都是在军中百里挑一的虎狼之辈,像是那种上了战场就‘抹血拍脑门、换军服装死’的老兵油子,根本连参与拔擢试的资格都没有。
尽管这精锐营五百壮士的日常消耗与军饷待遇,要比其他的士卒还高出三倍有余;但是以他们的强悍战斗力来衡量,也确实当得起这份特殊优待了!
往日镇西军与敌人开兵亮阵,通常只有两个战法:一是直接派上大批炮灰军卒、令他们吸引敌方远程火力的同时、迅速前压推进阵线、以最快的速度与敌方展开一场贴身混战;待双方激战正酣、无法轻易撤出战斗的时候,这精锐营的五百位生力军,便突然杀出,直奔敌方帅旗而去……
因为在两军交战之时,帅旗不但可以传递指挥官的号令,还能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
再不然,就是直接把这五百精锐充作先锋部队,凭着他们的一腔的悍勇血性、与舍生忘死的狂热气势,在两军刚刚接刃的当口,一举冲垮割裂敌方阵型!那些普通的军卒,一旦被冲散了建制,马上就会沦为一头头的待宰羔羊,战斗力也就无从谈起了。
有如此强横的一营人马在手,一切的所谓兵法与计策,对于祝云涛来说都是多此一举的事;也只有如此悍勇无畏的王牌精锐,才能在顷刻之间,便把七百余位习武之人、在顷刻之间尽数斩杀!
如今祝云涛的盘算也非常简单粗暴:谷中之人一个活口不留,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那些江湖草莽的身手达到了何等匪夷所思的地步,但只要他们还是肉体凡胎之人,在熊熊烈火的焚烧之下、都如同纸张一般脆弱!
尽管如今这场大雨虽然来的有些不合时宜,但想必谷中那些罪魁祸首即便是还有一口气在,也没剩下多少反抗之力了!
祝云涛采取的战术,简单说来就是先用大批量的远程火力覆盖、随后再派精锐部族打扫战场、顺便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这是一种恃强凌弱的常见战法,不但简单粗暴,而且效果惊人的好、己方士卒消耗也可以减少到忽略不计的地步!
看来这祝云涛虽然没有与江湖人对敌的经验,却还是选中了最正确的进攻方式!
这五百位精锐营甲士,在祝云涛的帅令之下迅速排成两列,开始向止剑石后方的入谷通道有序前进……
与此同时,瘫在泥泞之中的四人也开始缓过了神来。虽然葬身火海的危机确实已经烟消云散了;但那位满怀丧子之痛的祝云涛,却仍然还在谷口虎视眈眈。沈归当然知道片刻也耽搁不得,于是他最先爬起了身子,在大雨之中朝着另外三人高声嚷道:
“火势一灭,那些镇西军士就应该入谷搜人了!如果任由他们展开阵型的话,就算我等有天大的本事,也难被人逃乱刃分尸的下场!大雁,你与师娘一起攀上崖顶,尽快肃清地形图上标记好的四个点位!我这就赶去谷口、阻拦那些军士入谷的速度!如果你们彻底清理了崖上所有的弓弩手、而我又还在与敌人周旋的话,便让我师娘迅速杀到止剑石附近,务必要生擒祝云涛,用他来换我等四人的性命;如果我……那你们二人便自行逃命,务必要迅速离开巴蜀道!”
沈归在雨之中喊完了这句话,一把推开了死死攥住自己右臂的齐雁,又对他指了指海山殿的方向,自己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春雨剑,大踏步地向谷道方向走去……
齐雁看着沈归决然的背影咬了咬牙,飞快跑回了海山殿之中;片刻过后,两道身影便飞速分头离去,分别攀向东西两侧崖顶……
洪峰看着大雨之中那犹如猿猴一般攀岩的二人,心中也清楚自己现在的身子状况,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剑伤早已崩裂开来的他,只能在左丘粱的搀扶之下,慢慢地走回了海山殿之中;二人不顾一身潮湿泥泞的衣袍,双双跪在了先师岳海山的塑像面前,虔诚的向师傅的在天之灵请罪……
神鬼当然也知道,如果眼下没有竹海剑池的三人拖累,自己一行三人想要拔腿就跑的话、哪怕借他祝云涛两条腿,也是绝对无法追上自己的;而且沈归也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他更清楚的知道就算自己的功夫再深,身体状态再好,也绝对无法正面抵挡祝云涛的满营精锐。可这竹海剑池的灭派之祸、虽然是早就被对方提上日程的事;但自己的出现却恰好成了那根导火索,也等于是彻底拴住了自己的手脚。
好在乌尔热与自己的身手还在伯仲之间;好在齐雁的身手虽然普通,但他们小绺门也有许多不轻易示人的秘密;所以沈归请他们二人去清剿崖上的弓弩手,就算最后无功而返,也绝对不会出现什么生命危险;至于留在谷中四位的幸存者,最终到底能不能逃出生天,唯一的可能性就在于乌尔热生擒祝云涛的速度,能不能比沈归阻敌的速度快上一些而已。
沈归一边向谷口方向走去,一边从腰间扯下了一块白布,紧紧缠绕在了自己握剑的左手之上,以防一会在双方激战中途,由于雨水的原因导致春雨剑脱手!
他刚刚在手腕处打好了一个死结,沈归便听见了耳边隐约传来一阵踩踏雨水的脚步声音;他抬头望去,只见精锐营的领头之人,刚刚出现在谷口附近,看样子领头之人是打算在此处整队,等手下的五百弟兄全部都从狭窄山道之中通过,摆好了便于迎敌的阵型之后,再下令继续向前行进……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惯打群战乱战的沈归,自然深知其中利害所在:如果对方的人数优势,被狭窄的地形所束缚的话,那么仅凭着双方身手上的巨大差距,他绝对有机会拖到祝云涛被乌尔热生擒的时候;可一旦被对方摆开了阵势、把自己团团围困在人群之中的话,那么无论个体实力差异有多么悬殊,自己都只有被乱刀分尸的下场……
由于自己身后的忘忧谷中,还有三位根本没有战斗力的剑池伤员,所以在无形之中,沈归也就被逼到了死角:既不能退、也不能逃,只能硬着头皮对上这数百位镇西军精锐,螳臂当车地打上一场阻击战……
沈归用后槽牙使劲咬了咬舌尖,以强烈的痛感提振了自己精神之后,便不声不响地拎着春雨剑,在雨幕的掩盖之下、飞速向对方袭杀过去!
沈归挥出的第一剑、便迅速斩断了一位精锐营伍长的脖子!与此同时,旁边两个小卒目在睹了这个场景之后,竟然连个‘哎呦’都没喊出声来,直接松开了掌中钢刀,一左一右地向沈归扑去!
他这才发现:原来祝云涛这次带来的镇西军,竟然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这些人战场经验丰富的程度,简直令人胆寒!
面对突然出现的敌人,这俩营卒既没有抡刀也没有出拳,反而都是放弃了兵刃、张开双臂双手,以捕俘姿态向自己扑来!若是在人数众多、场面军乱的两军疆场,他们或许还要吃上一些大亏;可如今是他们占据了绝对的人数优势,而自己这边却只有一人一剑而已!可以预见的是,只要被这两位舍生忘死的士卒,暂时缠住了自己的手脚;接下来肯定还会有无数不怕死的镇西军、继续向自己的身上扑撞而来!
一旦没有了闪转腾挪的空间,那么即便是最顶尖的武道高手,也未必就比普通人强到哪去!
无奈之下的沈归只得以气御剑、使出了一次左右撩斩,斩死了两位镇西军精锐,也暂时化解了眼前这个危机……此时此刻,正在远处一座山洞里远眺战局的中年男子,对他身边的一位友人说道:
“啧啧啧,他要只是这么个打法,最多也就再耗上半刻钟罢了!我说白文衍啊,你就是这么教徒弟的吗?他要是就这样死在我们竹海剑池的话,你心里的那点小算盘,只怕就要全部落空了呀!”
149.人身安全有保障
自从白文衍与沈归爷俩,在玄岳山一别之后,便仿佛彻底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没了消息;不过这位老太爷一向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散漫性格,与那些活动范围相对固定的天灵脉者,有着最根本的区别。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江湖上总会冒出几个急于闯出字号的年轻少侠,打着衍圣公座下大弟子的身份招摇撞骗……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话可信度极低,但由于整个华禹大陆谁也无法得知一个天灵脉者的确切行踪;所以白文衍是否还尚在人世间,也一直都是江湖人士茶余饭后的热点话题;而那些冒名顶替的年轻人,也根本就活不长久……
今时今日,这位历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衍圣公,便与一位白衣男子并肩站在了巴蜀道的一座山洞之中,他们二人正在观察忘忧谷中独斗镇西军的沈归。
白文衍听完了那白衣男子的闲话,也不紧不慢地指着远处蚂蚁大小的沈归,对这位爱管闲事的白衣男子说道:
“嘿?我说你这心够宽的呀!眼瞧着竹海剑池都被祝云涛烧成一片断壁残垣了,你居然还有闲心掺和我们爷俩之间的事?我白文衍既然已经及时赶到,那么一会就算是大罗金仙降世,他的那条小命我也绝对保得下来!你要是实在闲的难受,还是管你那几位师弟的闲事去吧!啧啧啧,瞧瞧那你们竹海剑池,这么多年都教出了一堆什么玩意儿啊!我原本以为,你们家祖师爷岳海山已经够蠢了;没想到你们这些当徒弟的,竟然比他还蠢!”
原来这位白衣男子,竟然也是竹海剑池门徒!但果真如此的话,为何他方才亲眼见到了剑池弟子被祝云涛手下屠戮殆尽,却一没有出手制止、二也没有半分焦急、愤怒之色呢!
“此乃我剑池家事,就不劳您老人家费心了。不过既然沈归这小子的性命、您是一定要保住的;那么一会即便您老人家出手相助、主角也是他沈归,而不是我们竹海剑池……我说白老前辈啊,今天这个人情,恐怕您是卖不出去了!”
“呵,癞蛤蟆打哈欠、你小子口气倒是不小!你们竹海剑池从上到下,欠我白文衍的人情还少吗?而且没有老夫的话,你们家那位开山祖师岳海山,只怕混到现在这把年纪,仍然还在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呢!”
说完之后,白文衍仿佛无赖一般,朝着山洞之外奋力吐了一口口水;下个瞬间,这位天灵脉者便消失在了山洞之中;而留在原地的白衣男子,也摇头苦笑了一声,双脚一蹬岩壁,仿佛一只从天而降的苍鹰那般、向远处的海山殿方向俯冲而去……
与此同时,兵分两路的乌尔热与齐雁、已经分别爬上了东西两侧的山崖;根据地形图上面的标注,距离他们不远的位置上有两座视野宽阔、居高临下的简易竹楼、乃是洪峰亲自选定的‘警戒哨’所在;根据沈归的初步设想来看,这四个点位,的确是最完美的瞭望狙击位置;既然敌人的指挥者乃是一员久经战阵的老将,那他就绝对不会放弃占据观察位置!
然而,无论是东山的乌尔热、还是西山的齐雁,本以为登顶之后、走不了几步就会面临一场血战,可谁也没想到、双方竟然全都扑了个空!
之所以沈归的计划会产生错误,究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不是行伍之人出身。尽管他的战术思维足够先进、视野与格局也足够开阔;但说起实际应用的火候、与临场应变的能力,那可是半点都抄不得近路的硬功夫!
就好比说一位苦读了数十年医书的大夫,真正在活人身体上动刀子的时候,一定会碰上自己根本没有想过的奇怪问题!
应用与理论之间,还是存在巨大差距的。
而今日令沈归误判的原因,说穿了也是简单到令人啼笑皆非的地步!
其实早在沈归年幼之时,跟随伍乘风习武的时候,就已经对这个原因有所触及了;凡是彼此相隔一定距离、己方率先暗中出手之后,下一步动作既不是观察战果、也不是迅速进行二次追击;而是应该隐蔽自己的行藏,离开方才的出手点位,才是当务之急。
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这个原则,对于疆场上的小股游击部队也同样适用!除了漠北草原独有的弓骑兵之外,所有在战场上落单的远程攻击兵种,只要被近战兵种靠近的话,立刻就会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而且这个巨大的实力差距,也并不是靠着提高单兵作战能力、就能彻底解决的问题。因为每个士卒,在不影响本身活动的前提下,负担的重量与装备的规格、都是有其严格上限的!所以这些弓弩手,最多就只能随身佩带一把护身短剑;而且这种短剑的真正意义,也并不在增强弓弩手近战之时的杀伤能力,反而更像是一种功能性的战略工具!
所以在镇西军中,这支负责特殊任务的‘步兵游弓队’,人员数量非常有限;而且在祝云涛最初的组建理念之中,他们本该是巴蜀道地区的‘弓骑兵’,在保持远程杀伤力的同时,也能保证自身安全;在必要的情况之下,他们还需要引开敌人的精锐部队,与他们打上一场互相追逐的风筝战,为正面战场拉扯出足够的空间。
不过凡事都离不开‘因地制宜’这四个字!而巴蜀地区的地形地貌,也实在不利于马匹行进;所以经过了几次整编之后,那百余位令祝云涛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搜罗来的漠北马术高手,就变成了今日这些来自于巴蜀道本地的‘爬山虎’!
这一百位弓弩手,原本都是悬挂在陡峭的山崖之上、以采药贩药为生的;所以早在他们投军之前,就已经具备了极其强大的心理素质,与神乎其神的攀岩技巧;后经过了祝云涛的整训与选拔之后,终于成为了镇西军中的杀手锏!
如果说精锐营的五百甲士,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那么这一百位‘山地弓弩手’,便是镇西军中的隐秘暗器,见血封喉!
根据他们历来的作战习惯,只有在己方进攻的时候,他们才会选择视野最好的有利位置;待完成了第一轮次的进攻、或者原地待命的时候,这些人便会迅速撤退到次一级的有利位置。
如此一来,不但敌军派来搜索弓弩手的近战兵种,注定要先扑一个空;而且他们选择次一级有利位置埋伏,还可以同时兼顾上一次的出手方位,单等对方的搜索部队进入圈套……
这种多转一道弯的思维方式,如果放在街坊四邻的勾心斗角之中,就连三岁孩子都骗不到;可一旦放在两军对垒的时候,却往往能占到一些不大不小的便宜……
而那些能够左右一场战役走向的决定性条件,往往都是由无数个小便宜、组成的巨大优势!
乌尔热跟着李玄鱼在幽北中山路,住了足有十年之久,所以他当然对那些整日穿梭在深山老林之间的猎户颇为熟悉了;而齐雁除去是‘飞贼届的未来之星’以外,也是猎户世家出身的!所以这二人虽然清楚眼下时间紧迫、分秒必争,但谁也没有直扑地形图上标注的‘剑池警戒位置’……
无论是乌尔热还是齐雁,全都在极其谨慎的情况下,一头撞到了同样也是小心谨慎、正在伺机而动的镇西军弓弩手……
身手老辣、经验丰富的乌尔热自然不必多说,缓过了最开始的措手不及之后,立刻犹如虎入羊群一般凶猛残暴、眨眼之间便扑向了对方这支二十余人的弓弩小队;没过一盏茶的功夫,整支弓弩小队就已然全军覆没……
不过另外一边的战争,就没有这么干净利落了。直到乌尔热已经离开东山据点的时候,西山上的遭遇战才正式打响!虽然以齐雁的身手、定然无法跟乌尔热相提并论;但他脑子里的鬼主意,却远比乌尔热多得多!
他自幼跟着贼王楚植学艺,自然也练就了一身无声无息的轻身法门;所以虽然他也与这些镇西军弓弩手不期而遇,但对方竟然谁都没有察觉到这位不速之客的到访!
齐雁就用那把随身携带的指尖刀,偷偷割开了一个士卒的喉管之后,便悄无声息的换上了他的镇西军服!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看来这做贼的心理素质,也是个顶个的强悍!隐藏在最外围暗哨被齐雁无声暗杀、而剩下的所有的弓弩手,如今都在紧张兮兮的预瞄着已经沦为诱饵的最佳狙击位置;所以齐雁竟然就用这种近乎于儿戏的方式,堂而皇之的先后割开了二十余位弓弩手的咽喉!
而恰好在此时此刻,峡谷道前的战事,也彻底到达了白热化的阶段!
双方刚刚交手之时,沈归奋力舞动着春雨剑,还真就把已经踏入忘忧谷的镇西军给打了回去;不过他这次的任务毕竟是拖延时间,而不是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所以他便把敌人的队首堵在了峡谷道口,安安稳稳的抵挡起了对方四人的攻势;就算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出手,他也是只求伤敌,不求杀人。
别误会,他这么做也并不是因为宅心仁厚、品性纯良;而是因为他更愿意面对四个筋疲力尽的轻伤员;而不想面对那些体力充沛的生力军……
然而他的这点小心思,还没享受多大一会,便被精锐营的营正彻底化解掉了……
150.学不会的武艺
那么这种一夫当关、反复莫开的堵路口战术,究竟应该如何破解呢?接下来,这位镇西军的营正便做出了最正确的示范:他踩着拥堵前方的兄弟,靠着一双双肩旁支撑,借力飞跃向前一蹿,趁着沈归抽不出功夫来挥剑阻拦的空当,平稳地落在了沈归身后、开始从他背后进行两向夹攻!
那些被堵在峡谷之中的士卒,见到自家营正破局的全过程之后、立刻也有样学样;转眼之间,沈归便被漫天飞舞的精锐营士卒惊了一个手忙脚乱、进而彻底失去了对于峡谷道口的把控!
沈归手中就只有一把剑、根本斩不尽半空之中飞跃而来的大批镇西军;随着他被人流逐渐推离开了谷口位置,他之前选定的那份拖延时间计划,彻底失败收场!
沈归与人动手,历来都是靠着身体素质与本能反应的优势;说穿了就是靠四个字赢人:眼疾、手快。
可无论他的目力何等精准迅捷,终究眼睛也没长在后脑勺上;一双臂膀动作挥舞如何滴水不漏,也终究不是八臂哪吒转世;如今他以一己之力,面对数百位虎狼之师的四面合围,又不得不死命阻拦的情况下,纵使有着天大的能耐,也终究难逃乱刃分尸的下场……
当齐雁的那柄指间刀、抹断了第一位弓弩手喉管,沈归的背后,同时也挂上了第一道伤痕。这道伤痕虽然只是一道浅浅的皮肉伤,就连切菜的时候没留神挂上的刀伤,都比它严重得多;可那些原本还在伺机而动、寻找机会的精锐营军士,一见到沈归的防御开始露出破绽,立刻就化身为深海之中的嗜血巨鲨、攻势瞬间密集了几倍有余!
原本沈归出剑杀敌、为了节省力气,往往每剑都直奔对手心窝点去;但这春雨剑虽然锋利无比,但一出一入的工夫,也足够那些狂热的士卒给自己再添上一道新的伤疤……
正所谓蚁多咬死象、这种小伤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但沈归也不是第一次吃这种亏了,当然清楚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接下来沈归再也顾不得惜力取巧,直把手中的上古神兵挥舞的虎虎生风;一剑横扫而出,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锐不可当!
不过,虽然春雨剑挥出,定然会带飞无数的断刃与头颅,但同时也会迅速消耗掉沈归体内本就残存不多的气力……
沈归当然相信春雨剑的威力,也知道如果他选择舞剑护体的话,可以在短时间之内把自己保护的密不透风;然而随着那场大火的逐渐熄灭,雨势也开始逐渐变小,眼看已经有了止住的苗头……虽然这场大雨对于沈归这片战场来说,是毫无益处的事;但借着雨水的声音,却可以掩盖住乌尔热与齐雁的行踪;如果这场大雨就在此刻停歇的话,他们二人一旦失去了声音的掩盖,最终生擒祝云涛的计划,很可能会被拖延到更长时间!
眼下面临着团团围困的局面,还要打着保存体力的算盘,显然就是自寻死路了!他只能挥霍着体内余数不多的气力,务求在乌尔热与齐雁得手之后,还能保持着足够的威慑力……
因为在沈归看来,单单擒住一个祝云涛,也未必就能够令谷中众人逃出生天……
就在沈归躲闪不及、挨上了第三刀的时候,由于没有及时化解力道,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两步;而这个情况落在镇西军士卒眼中,却等于发起总攻讯号:
在他们看来,沈归的身体状态,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接下来的攻势立刻变得愈加绵密迅猛,而沈归挥剑的左臂开始也有些发飘,心中更是万分焦急地期盼着乌尔热的声音,能够在下一个瞬间就传入自己耳中……
处在战团中心的沈归,自然感觉到度日如年;但他不知道的是,如今东山崖上的乌尔热,才刚刚解决掉第二队的弓弩手;而负责西崖的齐雁,也才刚刚摸到东崖的警戒范围以外……
“呼……你这孩子怎么半点长进都没有呢?群战能是这么个打法吗?”
忽然之间,不知从何出传来了一个男子的斥责之声!这声音沈归听来感觉似曾相识;但一时之间,又实在想不起到底是哪位故人的嗓音……
“东张西望的看什么呢?睁大了眼睛给我瞧好了……”
这第二句话的来源方向,已经变得非常清晰了;沈归抬头望去,只见半空之中斜斜飞下来了一位青衣男子;他手中没有任何兵刃,只是右臂前伸,二指掐剑诀状,指尖直指镇西军士卒身后的入谷狭道……
“嘣!”
“嘣!”
这前一声,乃是青衣男子口中学出来的音效;而后一声,则是入谷峡道崩塌所传来的巨响!
好一张乌鸦嘴!
战场形势遭逢巨变,所有人全都忘记了生死相搏之事,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武器,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从天而降的青衣人;沈归此时虽然还能说出话来,但无论是措辞还是声调,已经全都不太通顺了……
“白…白衡?白文衍?”
“厉害吧!”
此人虽然没有正面回答沈归的话,但也让在场众人都听得非常明白!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他们上下几辈的人,有谁不是听着白文衍的英雄传说长大的?如此来者真的是白文衍的话,那么这一手神迹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不过单从此人的面目看去,也顶多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再加上谁都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天灵脉之首,所以自然也少不得会有一些明白人,站出来对大家辟谣:
“大家伙可别让他给唬住了!白文衍要是真能活到现在的话,那都已经几百岁了!你们再好好看他这个年纪,像那么大岁数的人吗!他准是这小子的同党……”
白文衍顺着声音扭回头去,看着那位站出来鼓噪声势的营正,再次缓缓伸出二指、虚空轻轻一弹……众人只听耳边传来‘嗖’的一声,这位营正的眉间竟然瞬间多出了一个圆形孔洞……
“现在呢?还像不像了?哦对了,你现在没法说话!有空的话,记得托梦告诉老夫啊!”
单就这一手功夫,沈归便已经从心底生出了真实的畏惧之感!他刚才把所有的精神与注意力,全都放在观察白文衍的一举一动之上;再加上刚才他的那一手虚弹,速度也并不算匪夷所思,也使得沈归从头到尾都看了一个清清楚楚:
方才在他的食指与拇指之间,连个极其微小的沙砾都不存在!换句话说,这白文衍杀人的手段,就是简简单单的‘二指弹空气’而已!
而对于眼下已然群龙无首的镇西军来说,也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就是,由于绝大部分的人已经离开了峡谷,所以瞬间崩塌的入谷通道,也并没有给镇西军精锐营,带来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至于坏消息呢,就是他们这五百人,与一位从天而降的疑似天灵脉者,一起被关在了忘忧谷中……
而且以对方的态度来判断,他与这位杀死自家少督的凶手,彼此之间还算是老相识!
“小子,听说你在找这玩意儿?”
白文衍根本就没把那些虎视眈眈的镇西军精锐放在眼里;他一边朝着沈归走去,一边随手向他丢出了一枚镇龙钉!
“你……这是从谁手里抢来的呀?”
白文衍立刻斜了他一眼:
“这叫什么话?老夫想要什么东西,还用得着自己动手抢吗?这原本就是李玄鱼亲手送给我的!而且本来还有一根,可有次遇见了一个和尚化缘,正好我身上的银子花完了,索性就把这根金钉子送给他了……”
沈归听完他这话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他们这些天灵脉者,到底都是个什么怪脾气啊!不过这里显然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那几百位镇西军的士卒,如今可都缓过了神来!
他们只是被白文衍那匪夷所思的绝技所惊,至于说营正的一条人命,对于这种常年在血水里摔跤的人,根本就不算什么……
白文衍早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异动,他朝着沈归咧开大嘴一笑,拍着胸脯对他说道:
“睁开眼睛,给我瞧仔细了!”
说完之后,白文衍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虚空中正反画出了一个整圆,姿势仿佛正怀抱着一个大号铜盆那般;随即他腰身一扭,双手迅速向前一推,只听一声没来由的巨响之后,原本还是人山人海的镇西军精锐,竟然整整齐齐的凭空消失了一半!
在场所有的幸存者,包括旁观的沈归在内,此时集体张大了嘴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方才亲眼所见的诡异场景……
白文衍长出了胸中一口浊气,随即又拍了拍干干净净的双手,朝着沈归引导性的提出了‘课后问题’:
“看清楚了吗?”
“……嗯……!”沈归用力地点了点头……
“学会了吗?”
“没有……”
“猪脑子啊?”
沈归这还是生平以来第一次被人骂的这般心甘情愿!这一掌劈死几百人的故事,沈归没有亲眼见过,但经常听到这类的神怪传说;可这一掌把好几百人生生劈没了的事,他虽然今日亲眼所见,但却实在是是既看不懂,想不通;也学不会,忘不了……
这一手神仙术法,实在是太打击习武之人的自信心了!
151.剑池复兴之光
放下谷口正在打指导战的沈归与白文衍不提,单说那位与白文衍一起坐山观虎斗的白衣男子。
此人跟着白文衍先后跳出山洞,方向却完全不同;他双手平举张开,仿佛一只苍鹰那般、朝着忘忧谷深处飞速俯冲,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海山殿门前。
这座海山殿,位于忘忧谷的最深处;每逢初一十五,剑池门徒都会在此聚会焚香,祭祀祖师爷岳海山的在天之灵。所以海山殿之中常年灯火通明,正中方位还矗立着一具泥胎塑造的‘十三子像’。
这座岳海山塑像,乃是由他座下的十三位亲传弟子,通力合作塑造而成的;当年这尊雕像落成之后,辈分最高的大弟子古戒,竟然没有以自己的血墨点睛,反而把这个至高无上的殊荣,交给了他的三师弟。
而这位负责给祖师爷塑像点睛的三师弟,就是今日能与岳海山比肩而立的白衣男子——姜小楼。
其实单从这个姓名之中,已经透露出了他的许多信息。
首先来说,姜氏一族,乃是华禹大陆最古老的皇族姓氏之一,据传说还是神农后裔。由于荒古时期的华禹大陆乃是母系社会,所以凡是在姓氏之中,有女字边构成的氏族,大多都是源远流长、底蕴深厚的名门望族。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尽管这位岳海山三弟子姜小楼,有着如此尊贵的姓氏;但小楼的这个名,却显得有些卑微、低贱。因为依照华禹大陆的传统而言,凡是贵族姓氏之中,取单字为名之人,则必定是正室所出的嫡亲血脉;反之若是名为双字,则大多都是侧室所出,或是外戚旁系。
而且,在名门望族子弟的本名之中,还有着诸多犯忌的字眼,触之则不吉不详,身份也就自然更加卑微了。而这一个‘小’字,也处于诸多忌讳的字眼之中。
当然,由家中长辈取的乳名,是完全不受忌讳限制的;由师长赐予学生的表字,讲究的也是另外一番的规矩与忌讳。
其实如今的这个年月,就连许多理应专精此道的当世大儒,都已经慢慢忘却、或者压根不知道有这种忌讳的存在;唯独那些祖上曾经有过显赫荣光、自己却连温饱都混不上的不肖子孙,才会一直抱这种迂腐做作的老规矩,来当作是自己最后的那点骄傲与尊严!
这种行为真是令人感到既可怜,又愚昧。
不过小楼这个名字,即便到了今时今日,正经人家的子嗣也是绝对不会选择的;因为这一类听起来颇为清丽雅致的名字,大多都是那些下九流们给自己取的艺名;这种名字既可以引得主顾恩客想入菲菲,也可以隐瞒自己的本名,掩耳盗铃似的地避免因为‘沦落风尘’、有辱祖上门楣、愧对列祖列宗……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小楼这个名字,与牡丹、茉莉、红袖等等,都可以统统归为一类。
而今日的这位姜小楼姜三爷,是一个正经八百的姜氏后裔,祖辈世代居住在姜氏故土的巴蜀道附近。
岁月流转、白云苍狗,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尽管这巴蜀道本是姜氏的祖产,但随着多年以来的战火洗礼、王权皇位的频繁交替,他们姜家如今也变得跟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了。而这位姜小楼姜大少爷,自幼便诞生在了一户极其普通、或者说是穷困潦倒的人家。
在他大约六岁的那一年上,姜父终于成功的把家中仅剩的产业——一间四面漏风的破草房,输给了同村的一个无赖;连带着房子输出去的还有他的媳妇,姜氏夫人;以及年仅六岁的儿子,姜贵!
单从他给儿子取的这倒霉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位祖上尊贵无比的姜大爷,可能也没念过几本书。
毫无疑问,这位夺了他房产、连带着满门家小的同村无赖,根本就是垂涎于姜氏夫人的美貌,才联合了同村的另外两名无赖,一起给这位姜父设下了一个骗局;如今猎物虽然已经到手,但却无端多出来了一个六岁的男孩!这件事着实让他们觉得有些棘手!姜贵虽然年纪不大,但眼看就到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岁数;若是一个不留神,被这孩子把自己这个干老子给吃死了,那才叫自作自受呢!
有鉴于此,这位同村的无赖便托了一位朋友,把这个年仅六岁的姜贵插上了一截枯草,送到了芙蓉城的牲口市里贩卖。事有凑巧,一个受邀前来芙蓉城唱堂会的戏班,在路过一段陡峭的山路之时,摔下去了一位小学徒,如今正好缺一个顶角的!于是这位恰好路过的戏班班主,本着补充人才的想法,以十六两银子的高价,买回了这个眉目清秀、骨架合规的姜贵,并替他取了一个艺名——小楼。
买下了姜小楼之后,戏班便按照之前的计划,前去巴蜀道巡抚大人的府上,为老太太唱戏贺大寿!可没想到众人扯开嗓子、唱完了三天大戏,竟然被巡抚府上的大管家,黑下了所有的劳务银子;班主磕头如捣蒜地找他求情,没想到这位管家大人自觉折了面子,连带着所有的戏服、乐器、箱子、骡子车,全都被他给烧了个一干二净!
被轰出了巡抚府之后,班主便想要跟江湖同道求救!可当时的巴蜀道乃是这位巡抚大人,早已把地皮刮下去了三尺深,百姓们都已经穷苦至极了,哪还有老合能在此地吃上一碗饭呢?
可自己这没有了家伙式,就没办法挣银子;没有盘缠在手,也没法赶回燕京城;无计奈何之下,班主只得硬着头皮、求到了岳海山那里。
岳海山本就不是个冷漠的人,再加上他早年间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黑买卖,手里的银子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也不知道这位黑月老,到底看上了姜小楼身上的哪一处闪光点;银子缺多少,他让班主随便拿,而且还不还都无所谓;唯独有一个要求,就是得留下这个六岁的姜小楼,以便伺候自己的饮食起居!
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中人;别瞧这些人都是一些唱戏卖艺的下九流,但既然姜小楼已经拜了师磕了头,也就等于是梨园行里的人了!所以这位班主在临走之前,还特意留下了一位上了年纪,已经受不了奔波劳累的老在行,让他专门负责教导姜小楼的唱念做打;而这位梨园老前辈,从此便与武道宗师岳海山一起通力合作,二人花费了十年时间,终于培养出了一个顶尖的文武小生兼少年剑客……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即便姜小楼是个土生土长的巴蜀人,但只要一张嘴,说的就是非常地道的燕京话……
按照年纪来说,这位会唱戏的武术家姜小楼,日后在剑池十三子中排行第三,确实有些奇怪了;不过在想到年纪最小的古戒,在十三子中还排行第一呢!如此想来,也就没什么想不通的了。
尽管是一师之徒,但剑池十三子的下场,也各不相同:除了一位少年夭折的十弟子之外,还有刚刚死在祝云涛手中的三位剑池败类;有两位争权夺利,同归于尽的候选掌门人;还有一位干脆叛门出逃,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饭庄掌柜;有一位常年居住在芙蓉城里养病的瘫子,更有两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天性放荡不羁的浑人!
在这两位浑人之中,有一位排行十一的侠客爷。自从岳海山的后事安排完毕之后,他老人家就立刻人间蒸发了!虽然在江湖上偶尔也听过他的事迹,但大多都都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事,与什么江湖啊、侠客啊、武艺之类的事,半点都不沾边;就连此人现在究竟是死是活,都没人能说得清楚。
而另外一位,便是这位仿照师傅钱江观潮,自称在巴蜀三千大山之中刻苦修炼、不修成天灵脉者绝不出关的三师兄——姜小楼。
今时今日,这位久无消息传回剑池的姜小楼,突然出现在海山殿外,直把殿中三位失魂落魄的师弟,同时惊了一个目瞪口呆!
要说还是老九洪峰胆大皮厚,他手忙脚乱地从师傅的泥像前爬起了身子,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姜小楼面前,颤抖着双唇哆嗦了半晌,这才勉强说出了半句整话:
“三哥?……你……你……你练成了?”
姜小楼笑着伸手拢了拢洪峰额间散落的白发,又抬起了他红肿化脓的臂膀看了一眼,这才摇了摇头,语气淡然地说道:
“成……没成?三哥也不清楚啊!……”
还没等洪峰继续回话,原本跪在蒲团上、正给师傅磕头的左丘梁,如今双手捧着岳海山的青芒剑、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姜小楼的面前。
自从二弟子与五弟子为了争夺掌门之位而双双殒命之后,这位现任剑池掌门人,岳海山座下四弟子左丘梁,就成了剑池之中辈分最高、资格最老的二代弟子。所以历来无论剑池遇到了什么大小波折,身为掌门人的他,都只能紧咬牙关生扛下来,不敢露出半分软弱;可从他的性格与脾气就能看得出来,他这人根本就不是一块顶门立户的料!所以他的所作所为尽管有些昏聩,但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他的能力上限!
人做起那些根本就不擅长、甚至是违背本心的事,实在是太难了!
至于泥胎塑像到底能不能显灵,左丘梁都已经到了这个岁数,心里还可能不清楚吗?如果不是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的话,他又怎么会产生如此消极的态度呢?
不过,如果泥胎塑像真的无灵可显,那么为何一直都无影无踪的姜小楼,竟然能够在这个毁门灭派的当口上,如此及时地赶回门派之中呢?
突然见到了主心骨的左丘梁,来不及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只是固执地跪在姜小楼面前,双手捧着宝剑,扯着哭腔对姜小楼说到:
“弟子左丘梁,交还掌门信物……”
152.谁惹的麻烦谁处理
如今的竹海剑池,已经只剩下了几个二代弟子;这种光杆司令的门派,落在别人眼中,基本已经等同于已经名存实亡了!但实际上只要有这几位二代弟子、再加上岳海山的余威尚在,所以竹海剑池随时都可能恢复到沈归到到来之前的模样。
所以左丘梁如今交还掌门信物的举动,也不是想要甩掉这个烂摊子;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要退位让贤。
这位左掌门,可称得上是一位诸道杂家,无论是什么天文地理、医卜星象、书画诗词、歌舞曲艺等等等等,但凡是那些叫的出名字来的玩意儿,人家左丘梁就没有不会的!凑巧的是,这么一位学贯古今中外东西南北的当世杂家,偏偏就是不会当掌门人!
不过在岳海山病死之后,剑池十三子竟然无一人可以担当此任!大师兄古戒追贼,最终一去不归;二哥与五弟比剑夺魁、最终双双殒命;三哥与十一弟云游四方,多年杳无音讯;七弟不善言辞,一贯不理俗物;十弟身染肺痨,不幸早夭;十二弟自学轻功坠崖、结果摔成了一个瘫子;剩下的四位师弟,虽然都热衷于打理门派事务,但那三个位师弟一向自抱成团,很少与其他师兄弟来往;而那个没心没肺的直肠子洪峰,虽然令左丘梁足够放心;但就他那副火爆脾气如果成了掌门人的话,那竹海剑池上下的八百弟子,可真是半日都不得安生了……
所以左丘梁当年接替古戒就任掌门,根本就是一件赶鸭子上架的事;而且即便他坐上了掌门人的位置之后,除了七弟这个漂亮的闷葫芦以外,整个剑池上下也没人拿他的话当做是一回事!
当然洪峰这个九师弟的态度虽然也不太礼貌,但他对谁都是这样的态度,就连恩师岳海山在世的时候,他都是一副没大没小的性子、所以左丘梁也当然也不会跟他一般见识了……
好在当年的姜小楼,在离开剑池之前,还当众发下了一个宏天大愿:不成天灵脉者,绝不返回竹海剑池。
之所以他会有如此强烈的上进心,也不是因为他是个争强好胜的脾气,而是迫不得而为之。因为在岳海山辞世之后,竹海剑池这个天下公认的第一剑派,也就变得名不副实了!
当年的天灵脉者,还不像今日这般凤毛菱角的稀少;据江湖传闻,无论是禅宗还是玄门,都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天灵脉者坐镇。所以这竹海剑池若是没了天灵脉者,要不了多久便会开始走向没落与衰败的结局!
本来这个‘悟道镇派’的大梁,应该是大师兄古戒来挑;因为无论是武道天赋还是正统传承,他都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可惜的是古戒实在厌恶了派中乌烟瘴气的氛围;又恰好在个时候,遇见了自己的真命天女苏乙青……
这青年男子一旦坠入了爱河之后,那么无论什么正事,也都指望不上了!
这古戒离派,顶门立户的责任,自然就落在了他姜小楼的头上。因为以当时的功法修为来看,在剑池十三子中,除了大师兄古戒以外,综合实力最强的就是他了!也就是说,他姜小楼是最有希望成为天灵脉的凡人!
在岳海山的后事处理完毕之后,姜小楼便遁入了巴蜀道的万千大山之中开始悟道。当年岳海山钱江观潮二十载,最终悟得大道;而他姜小楼,也想仿照先师一般观山二十载,看看上天还会不会眷顾他姜小楼,又会不会垂怜竹海剑池!
乌飞兔走,岁月如梭;他姜小楼果然在剑池大厦将倾之际,及时出现在了众位师弟的面前,也重新燃起了三位老弱病残心中那最后一线希望!
姜小楼看着眼前那位瘦弱矮小、涕泪横流的四弟左丘梁,自己的双目也有些泛红!自己虽然在辈份上是他的兄长;可如果论及实际年龄的话,自己也只比大师兄古戒虚长一岁而已,比这位悲悲戚戚的左丘梁,还小着十几年呢!
他伸手拿起了左丘梁高高捧过头顶的青芒剑,极为缓慢地虚空划出了一个八字;两剑缓慢而轻柔地挥出,竟然发出了沉闷的剑鸣之声,震得左丘梁双耳嗡嗡作响!
姜小楼手法略带生疏地挽出了一个剑花之后,便把这柄师傅的遗物——青芒剑,端端正正地捧在自己手上,眼神颇为复杂地注视了半晌之后,才反手递还给了左丘梁:
“我自从离开剑池遁入万千大山之后,便再也没有用过兵刃了!况且,这柄青芒剑是师傅的遗物,更是剑池掌门的身份凭证,四弟你既然身为现任剑池掌门,那么此物也理应由你保管……”
“三哥!我不想……”
“不想当掌门,你也得当!因为师傅当年教过我的东西,如今的我已然忘了个一干二净,又如何去教导后辈弟子呢?再者说来,即便当年是你去悟道,我来坐镇剑池,也定然是比不上你的!”
左丘梁扭头看着窗外焚烧殆尽的那片断壁残垣,瞬间变得羞愧难当、眼神之中还带着一丝丝的茫然,不知姜小楼是不是在正话反说、揶揄自己……
“三哥您看看吧!这一片废墟,就是我左丘梁的劳苦功高、就是我回报师傅养育之恩的方式……剑池三代弟子七百余口、还有老六、老八、十三弟,如今已经全部死在了祝云涛的手里,尽管他们是咎由自取,但我毕竟身为掌门,仍然还是责无旁贷的呀!您如果放手不管的话,那么师傅辛苦半生才开创出的这么一份基业,可就全都毁在我的手里了呀!”
他这一番话,说的真叫一个痛彻心扉、真叫一个情真意切;直把旁边的洪峰与丁雪饮,也一并催出了羞愧难当的两行热泪…
“哎……四弟、七弟、九弟……你们可曾知道,师傅他老人家一向是独来独往、却为何会在巴蜀之地,开创这一座竹海剑池吗?”
这一句话,算是把这三位沉溺在痛苦之中的人给问愣了!
这算是什么问题呢?江湖人不都是这样吗?年少之时游历江湖,年老之后开宗立派!而且每一个江湖门派的创立,究其根本,还不都是为了开枝散叶、传艺扬名吗?可如今姜小楼明知故问,其中又隐含着怎样的深意呢?
“嗯?不明白吗?那好,四师弟我来问你,为什么你接任掌门人多年以来,从未加紧约束管教门下弟子,最终才招致了今日的灭门之祸呢?”
左丘梁被问到了这里,脸色一红一白的几番变化,最终才唯唯诺诺地答道:
“当然是因为师弟才德浅薄,也是因为师傅他老人家的临终嘱托……定是我一直都没能理解他老人家的深意,这才会把事情给办砸了,误了竹海剑池……”
“大错而特错!四师弟啊,你其实从根本上就已经想错了路;不过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今从最终的结果看来,你其实是用了一些错误的方式,做成了一件正确的事情啊!”
姜小楼这一番话,听起来有些绕弯,也把刚刚经历了大悲大喜的左丘梁,说的有些云里雾里!
“罢了罢了,既然你不懂的话,那么我先去峡谷道打发了那些来犯之敌,再回来与你们细细说明此事吧……”
话说至此,姜小楼转身欲走,可没想到左丘梁却突然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袍下摆:
“三哥万万不要轻敌啊!今日火焚剑池的罪魁祸首,乃是巴蜀道的总督祝云涛!他麾下的五百精兵,个顶个都是刀口舔血的虎狼之辈啊!虽然你我对年未见,想必师兄的功力也定然大有精进;但毕竟您如今手无寸铁、若想单枪匹马去与边军精锐相搏的话,很可能会上一个大亏……不如您就先拿着师傅的……”
姜小楼微笑着拉开了左丘梁的手,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今日之事虽然在我竹海剑池发生,但此事却并非因我等而起;所以要解决这些朝廷鹰犬,也远远轮不到我姜小楼出手!”
“莫非三师兄还带回了几位好手帮忙?”
“好手?哈哈哈哈……对,的确是好手,而且是天下第一的好手!不过他老人家却不是我姜小楼可以带回来的……”
说完之后,姜小楼便倒背着双手,慢悠悠地朝着峡谷道走去;而海山殿中,只留下了大眼瞪小眼的左丘梁与洪峰;还有一位双眼闪烁着渴求光芒的丁雪饮!
峡谷道口的白文衍先是二指探出、瞬间便轰塌了整个峡谷道;随后又双掌一推、震‘没’了一半的镇西军精锐……
是的,近二百位披挂齐整、训练有素的精锐甲士,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莫说没有一片血肉五脏飞溅、甚至就连一片盔甲、一块碎刀都没有留下!他们这些人,就仿佛是从未存在过一般,凭空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沈归虽然已经可以接受天灵脉者身上的种种不合理!但剩下的这半营镇西军士,却彻底陷入了迷茫与混乱之中!
双方沉默而尴尬的对视了半晌之后,终于有一位盔甲纹饰略微复杂的官长、颤颤巍巍地走到白文衍面前,强自镇定的问道:
“说……说!我……我的那些兄弟们……让你给变到哪去了……?”
白文衍瞪了此人一眼,没好气的回答道:
“变?老子又不是变戏法的!他们那些人啊,已经被我给宰了!怎么样?老夫这手艺还算是干净利落吧!”
这位爬过了尸山血海、钻过了枪林箭雨的镇西军官长,听完了白文衍的回答之后,狠狠咽下了一口吐沫,开始传出了‘滴滴答答’的声响……
他尿湿了自己的裤子……
153.一半寒冰一半火焰
这些镇西军精锐的老兵,个顶个可都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尽管平日里与他们厮杀的敌人,都是那些来自于小部族的战士,他们既没经过严格的训练,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兵器与盔甲;但毕竟是在万千大山之中繁衍至今的部落群族,哪还能没几手压箱底的绝活呢?
就拿乌尔热的娘家——苗巫寨举例,千万不要以为这只是个女人当家的部族,就可以小看了他们!除了那种神秘诡谲的恐怖蛊术之外,他们在医道与毒物方面,也有着许多秘不示人的独门秘方;再加上苗巫寨的男子,自幼便习学苗巫刀术,再配合上那种人手一把的苗巫古刀,如果论起单兵战斗力的话,绝对是几倍胜于北燕官军的!
由于巴蜀道是个多部族的聚集地,所以每年镇西军的对手都各不相同、也各有所长;而在这些蛮荒部族之中,有善与玩蛊的、有善于玩刀的、有善于驯兽的、还有善于冶炼的……每家的生存手段都各有千秋,所以导致镇西军士阵亡的原因,也自然是千奇百怪;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死于蛊毒、火石、野兽、还是陷阱,死状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可无论是怎么个死法,也总要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吧?这些老兵虽然见惯了血肉横飞、残肢遍野的修罗地狱,但却从未见过如同白文衍这等匪夷所思、闻所未闻的诡异手段!
在这些边军厮杀汉的世界观里,无论是看似何等强大的敌人,终究会有其弱点所在!碰见真刀真枪、硬桥硬马的血性汉子,那就可以围而攻之;碰见擅用机关陷阱的阴险小人,就硬着头皮用人命去填!无论面对何等危险,他们历来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凭着一股不怕死的血性、把敌人彻底撕碎绞杀;但唯独对这个疑似白文衍之人,他们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击……
实在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啊!
这样一个凌驾于天地法则之上的敌人,就仿佛是传说的神仙佛祖,令人从心底产生一种绝望感;而他的攻击,也根本就没有作用在血肉之躯上,那看似随意的推出一掌,顷刻间就把百余位兄弟彻底从人世间抹杀!这种场景虽然没有半分血腥恐怖,却彻底击溃了他们多年浴血拼杀出来的悍勇、也彻底砸碎了他们那一身不畏生死的铮铮铁骨……
白文衍一掌灭了半个精锐营之后,也没急着出手斩草除根;反而还指着另外半营的二百余位幸存者,给这个不成器的沈归,讲起了课来!
“小子,你给我听好了!凡是陷入了敌人重重包围的陷阱之中,就绝不要惜力拖延!人家既然能把你围住一次,自然就不会让你如此轻易的突围而出!当年岳海山在东海关前,要是也用了你这么一个法子,早就被幽北的三千铁骑踏成一滩碎肉了!”
沈归听到这里都快哭出来了!他心中暗想:我之所以会有如今这副狼狈相,那能是因为选择的战术有误吗?分明就是能力问题好吗?要是我也能使出你那一手‘吸尘器掌’的话,谁还愿意费那个劲啊?
白文衍看着沈归一副傻呆呆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教训完了之后,照着沈归的后脑勺便轻轻一拍:
“怎么意思?还没想明白吗?刚才我是怎么打的,你不是都看见了?那还发什么愣呢?照猫画虎都不会啊?”
有幸享受天灵脉者的一对一单独辅导,沈归即便是再不乐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嘴里一边念叨着动作要领、一边做起了那套白文衍广播体操……
“双手画圈……落在腰上……推……咻!”
待沈归张嘴学出了咻的一声之后,便无精打采的推出了一掌。他这一次照猫画虎的掌风,大概无力到了什么程度呢?可能就连一片落叶都无法吹走。
不过尽管如此,剩下的那半营幸运儿,仍然还是抱头鼠窜、唯恐避之不及地闪开了沈归的正前方,唯恐在他这一掌之下,自己也会彻底人间蒸发……
白文衍看到沈归那副无精打采的惫懒模样,被气的伸手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随后便抬起右脚、踢了沈归的屁股一脚!
“这事就那么有意思吗?我都替他们觉得冤!来小祖宗,你让我好好明白明白,您老人家刚才这是干嘛呢?被猴子精给附体了?我给你扔一串儿香蕉你看怎么样啊?你要是乐意跳舞的话,回头我给你带到芙蓉坊的相公院里,你好好给我跳个够,还能赚些散碎银子来给我打酒喝……”
白文衍越骂越气,随即又挥起一掌、直接按在了沈归的小腹之上……
原本还是一副无赖模样的沈归,刹那之间竟然感受到了小腹传来的一股灼热力道!转瞬之间,这股灼热之气便疯狂地在体内四处流窜、不但灼痛了四肢百骸,竟然还隐隐有着破出体外的势头……
然而,正在他浑身灼痛难耐、求死不得的关口上,忽然由打眉心处传出了一丝清凉,开始遵循着那股灼热力道的轨迹、也开始朝着他穴位静脉不停流动,互相追逐起来……
白文衍此时也察觉到了沈归的异样,迅速收回了自己不停吞吐气劲的右掌,满面犹疑地打量着正在满地打滚的沈归,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怪事、怪事……’
此时此刻,那位仿佛逛街一般悠闲的姜小楼,终于迈着八字步,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小楼!来的正好,你来探探沈归这孩子的气息……”
姜小楼听到了白文衍的召唤之后,也立刻走上前来,伸手刚刚搭在沈归的脉门之上,便仿佛按上了烧红的煤球一般、也迅速撤回了自己的两根手指……
“……你……给他下药了?”
“……我也不会配药啊!……算了算了,人命关天的都是大事,咱们也没功夫吓唬这些孩子们了……”
被堵住了去路的二百余位精锐营士卒,一听白文衍的话中之意,那颗原本惴惴不安的心,立刻也平复了许多……
在他们想来,尽管白文衍出手狠辣果决、但他到底还是一位凌驾于凡人之上的天灵脉者;方才下此毒手已经非常的不要脸了,哪还好意思赶尽杀绝呢?
然而,天灵脉者的脾气,还是比较难以捉摸的……
白文衍弯腰抄起了半边冰凉、半边烫手的沈归,扛在肩上之后,反手随意挥了挥衣袖……看他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就仿佛是在跟这些幸运儿道别一般……然而就是这轻轻一挥,竟然再次把那二百余幸运儿、也同样化为虚空尘埃,不见了踪影……站在一旁冷眼观瞧的姜小楼一见这等神技,也有样学样地仿照白文衍那般
、随意地拂出了一袖……
这一袖内气挥出,正好击中了已经被碎石巨岩堆满的峡谷道!与白文衍那一手‘大道无形’的情况不同,姜小楼这一挥,直接粉碎了峡谷道中所有大块巨石!待那股遮人双眼的漫天烟尘落尽之后,只见浑身浴血的乌尔热与齐雁,一边恶狠狠地掐着祝云涛的脖子,一边傻呆呆的望着谷中这两位陌生人……
半个时辰之后,乌尔热的苗巫医术与左丘梁的诸道杂医、统统无功而返!当然,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沈归如今的严重疟疾,可是天灵脉者亲手拍出来的孽障,又岂是这两位凡夫俗子能够化解的呢?
正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乌尔热忽然定住了原本焦急的眼神!正所谓定睛则有、转睛则无,众人也立刻屏息凝神,等待着听闻乌尔热的灵机一动!
“咳咳,既然你们二位验过之后都认定不是内伤,那想必这孩子身上的怪异,很可能就是那些不知名的毒物所致!”
当左丘梁听到乌尔热的推论之后,心中还颇有些不以为意。他虽然并不是李乐安或孙氏两兄弟那样的岐黄圣手、也不是乌尔热这样的巫医蛊婆;但他毕竟也是久居在巴蜀道之人、自认为在那些奇花异草、毒兽怪虫的理解与造诣上,绝不会比他乌尔热差到哪去!
况且他们二人方才也都先后验过了沈归的怪异病症,谁都没有发现明显中毒的迹象;如今若是按照乌尔热的判断、再绕回到中毒的问题上,岂不是又走上了一段回头路吗?
“黄夫人,左某虽然对于毒物一道只是略通皮毛而已;但据在下观察,沈归他如今唇色红润、眼白清澈、四肢有力、脉搏强健,无论任何一种表征,都没有显示出些许的中毒迹象啊!我看您还需要再思再想……”
“左掌门无需自谦,老身早就听闻您精通百家医术,对于华禹大陆、尤其是这巴蜀道地区的毒物,也自然有着深厚的造诣;但你又是否能够通晓这天下之大、共有毒虫几种?毒草几株?毒兽几群?毒物几何呢?恕老身说上一句大话,这天下间擅用毒物之人,虽然也多如过江之鲫;但只要沾上一个毒字,无论其人师承门派如何高明、个人修为是高是低,总要先让过我苗巫寨去!否则的话,他连次日清晨的早饭,都可以直接省下来了!”
这绝非是乌尔热以大话欺人!天下用毒的行家多如牛毛,却没有任何一个此道中人,敢在一位‘苗巫鬼婆’面前班门弄斧!就连那些根本没有资格学习蛊毒巫术的苗男,也同样可以视为百毒不侵之体!
为何华禹大陆把他们苗巫人的‘巫蛊之术’,传的越来越神呢?原因就是非常简单的三个字而已:
不识毒!
154.苗巫与萨满
在整片华禹大陆之上,只要提起苗巫寨三个字,所有成年男子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一位模样清澈秀丽、头戴银饰,腕配银铃的苗巫少女,身处翠绿色的竹林之间,翩翩然跳起了姿态曼妙的舞蹈。
不过即便这些苗巫女子,周身上下都弥漫着着夺魄勾魂的神秘光芒,却仍然没有胆大包天的登徒子、敢于招惹一位苗女;甚至就连那些掉进了钱眼里、敲骨吸髓的烟花院鸨儿娘,都不敢买回一位‘苗巫女儿’,来替自己赚钱……
华禹大陆与沈归所生活的时代不同,消费群体的顶端,仍然还以是男子为首;而生意之道,讲究的是供需关系;这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是通行天下的真理。但即便苗巫女子是毫无疑问的抢手货色,但对于客店双方来说,无论是银子的迷人光芒,还是少女的诱惑与神秘,都完全掩盖不了死亡带来的巨大威胁!
既然一个苗巫少女,都能‘长’出一身瘆人的皮毛,那么到了乌尔热这个岁数的苗巫婆,连问都不用问,随便挑出来一位放在江湖上,就是一顶一的毒物大师!
正是因为苗巫人在毒物方面占据着绝对的话语权,所以尽管在场还有一位天灵脉者、但大家还是更愿意认同她的判断!
白文衍虽然有着通天彻地的本事,但终究只是武道之上的能耐而已;而且由于天灵脉者自己不惧毒物,所以自然无人愿意去惊研此道;即便左丘梁虽然对这个说法还有些不太放心,但他自己对于沈归的怪病,也完全束手无策;于是,众人也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思,由白文衍背上了沈归,一起赶往了苗巫寨。
即便是没有沈归这档子事,眼下已然化为一片焦土的竹海剑池,也根本无法住人了……
由于沈归与丁雪饮这两位伤员的拖累,即便苗巫大寨距离竹海剑池不算太远,但众人还是足足走了三天两夜!体内两极交攻的沈归,早在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便已经彻底失去了自主意识……
第三日的正午时分,走在最前方的引路乌尔热,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阵悠扬吹奏叶片之声;她面色骤然变得喜忧参半、连眼圈都开始有些泛红了。正所谓近乡情更怯,乌尔热漂泊江湖了大半辈子,尝尽了酸甜苦辣;直到年近花甲才得以归乡,又怎能不令她感慨万千呢?
叶片吹奏的声调,悠扬的盘旋在半空之中便戛然而止;接下来,便有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音,传入了众人耳中;乌尔热还没来得及说话,白文衍便双肩一抖、把背上昏迷不醒的沈归轻轻震在一旁、自己则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白前辈手下留情,这是自己人……”
虽然乌尔热看不见白文衍的去向,但心中却十分清楚对方的去向,急忙朝着铃音传来的方向高声喊道;眨眼之间,白文衍的身影也显现在了远处的树干之上;他的右手做虎爪状、堪堪停在了一位蓝衣苗巫少女那张吹弹可破的脸蛋之前……
“这这这这……是谁啊!”
看来这个小丫头是被凭空出现的白文衍给吓坏了,她面朝着远处的乌尔热、这了半天,才终于问出了一句整话!
刚刚还站在原地干着急的乌尔热,如今看到树上那个少女得以死里逃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来……
“阿妈,这位前辈便是传说中的天灵脉者、白衡白文衍!”
阿妈,是苗巫寨历代大首领的尊称。虽然这个称呼听起来十分亲切,但却与宗族、血缘毫无关系;而且即便苗巫寨中存在着不同的大小宗族,可一旦某位苗女成为了首领阿妈的话,就彻底与本家脱离了一切关系。
阿妈,只能是所有苗巫人的阿妈。
而那位被乌尔热称位阿妈的苗巫少女,如今正全神戒备地盯着极度危险的白文衍,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直到自认为脱离了白文衍的掌控之中以后,立刻身形向前一蹿、双手荡着前方的一根粗树干、那纤细洁白的腰身用力向上一挑,在半空之中翻了一个跟头之后,这才稳稳的落在了乌尔热面前。
还未等自己的脚步站稳,这位阿妈便借着落地的惯性,一头钻入了乌尔热的怀抱之中:
“乌……乌……乌”
悻悻而归的白文衍看着这二位久别重逢的同乡,颇有些无奈的对众人解释道:
“这怎么还哭了呢?大家都眼睁睁的瞧着呢啊!我可一根汗毛都没碰到你!”
“乌姐姐!我好想……想……想……想你啊!”
仔细琢磨了一会之后,白文衍才明白过来:敢情这位苗巫寨的小阿妈,还有个口吃的毛病啊!
看似这位苗巫寨的小阿妈,与那些十三四岁的寻常中原少女也没什么两样;但经过乌尔热的介绍之后,众人才开始了解到这位小阿妈的非同寻常之处!
这位苗巫寨的现任头领,本名叫莫什匠阿,如今成了阿妈,也就彻底摒弃了本名。
莫什,乃是当地四大家族之一的古老姓氏;而众人眼前的这位小阿妈,原本就是莫什家族头人的女儿;匠阿这两个字,在苗巫人的语言之中,代表着药师的意思;由于苗巫寨的部族之中,药师的身份地位极其高贵;所以,小阿妈的生父给她取的这个名字,就像是中原百姓给自家孩子取名叫王富贵、李发财、赵天官一般寻常。
虽然苗巫寨的本质,是多家宗族的联合部族;但他们在首领继承人的问题上,却一贯采用公推选举制度。当然,继任的人选,还是需要上一任阿妈提前挑选出来。
由此可见,苗巫人的信仰本质与构成方式、与幽北三路的萨满教可谓是如出一辙!除去某些细枝末节上的小差异之外、就连他们惯用的内外药方、巫蛊毒物,绝大部分都能在那本《萨满辨药经》上,找到一些极其相似的影子。
而且别瞧这位本名莫什匠阿的口吃小阿妈,就如同十岁出头的少女一般青涩;但实际上她的真实年龄,却已经超过三十岁了……
“阿妈,可曾看到我的夫君黄贤啊?”
“看……看看到了呀,姐夫如今就在百里外的寨……寨子里,跟……跟随师傅学习酿酒之……之法呢!不过咱们苗苗苗……巫宅的规矩……”
“好了好了!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总还记得苗巫寨的规矩,也知道自己不能踏入寨中半步;而且我等今日前来,也并非为了探亲,而是为了另外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想要求阿妈出手帮忙的!”
族规与人情之间,总要分明一些才好!由于年轻的乌尔热迷恋上了一个叫花子,触犯了族规,才被先代阿妈逐出了苗巫寨中;如今虽然是继任阿妈当家作主,但族规与礼法,还是要摆在人情前面的!
虽然苗巫寨在外人眼中非常神秘,但只要愿意遵守他们的礼节与规矩,那么这些外口中的所谓蛇蝎后裔,还是非常热情好客的!乌尔热才刚刚说完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小阿妈便已经走到了沈归身前,刚刚伸出手去想要触摸他的额头,却立刻被白文衍提前拦了下来:
“小丫头,别怪我没提醒你!虽然你的真实年龄与相貌不符,但满打满算,最多也就是几十年的功力!如今这小子身上一半冷一半热,若是身上没有百年修为挡着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以免伤及自身呐!”
经白文衍这么一提醒,小阿妈也收起了心中的些许轻视,随即又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指尖,离着沈归的额头还尚有半寸之时,便迅速收了回来,嘟着一张嘴巴,拼命地对着自己的指尖吹起气来:
“呼呼呼!烫烫烫烫……烫死了!”
发完了牢骚之后,这位小阿妈反手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副丝质手套戴在手上,随即便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之中,大模大样地翻开了沈归的眼皮……除了乌尔热以外谁也没有想到,如此普通的一双丝质手套,竟然能起到这样的效果!
苗巫人生于崇山峻岭之间、长在化外蛮荒之地,终日与毒虫奇花相伴,又怎能能没有一些看家的宝物呢?
可惜这件宝物,对于沈归的怪异症状却没有任何效用。随着检查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位小阿妈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足足过了半刻钟之后,她才站起身来,看着乌尔热颇有些为难的说:
“没没没……”
“这就没事了?”
“没……救了!”
乌尔热离开苗巫寨之前,这位莫什匠阿的嘴巴其实也不太利落,可那时候的她,毕竟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乌尔热也没把这个问题当成是一回事;当她接替了先任阿妈的位置之后,二人之间又是靠着书信往来,根本就看不出她这个结巴的小毛病;可如今二人面对面的交谈起来,还真让乌尔热有些哭笑不得!
“本命金蚕也救不了吗?”
“不……不……不值啊!”
每位精通蛊虫巫术的苗巫女子,都会从小豢养一条本命金蚕。虽然这种金蚕可以吸收百毒,但最多也就只能治疗一次而已;而且本命金蚕一死,那位苗巫蛊婆的毕生修为,也会立刻随风而散……
“能救就好!没关系,把我的那只金蚕取出来就好了;反正我现在也只是黄家醪酒铺的内掌柜,很多年都未曾用过蛊术了!”
说完之后,乌尔热取来了沈归的春雨剑,从路边随意砍下了一节竹筒,反手刺破了自己的指尖,挤出了一滴漆黑如墨的血液……
小阿妈接过了乌尔热递来的竹筒之后,盯了地上昏迷的沈归半晌,这才难以置信的向乌尔热问道:
“他…他……是你儿子吗?”
155.草鬼婆
苗巫寨的族人,既享受了神秘所带来的安全感与威慑力,也忍受着神秘背后附带的冷漠疏远与刻板偏见。
即便苗巫女子都是出了名的天生丽质、清雅秀丽;但只要他们走出了苗巫寨的范围以外,就一定会遭受到世人的冷漠与排挤。这些苗巫姑娘,在中原人士的眼中看来,就仿佛是一朵沾染了剧毒的美丽花朵,即便只是远远欣赏,都很可能会送掉自己的一条性命。
其实苗巫寨根本的运行体系,与普通中原百姓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也并不是所有的苗巫女子,都擅长下毒炼蛊。通常来说,苗巫男子大多都会从事耕种、冶炼、习武、屠宰、烹饪等等的体力工作;而苗巫的女子呢,则大多都会从事教育、医疗、交易、织补等轻体力劳动;而那些被人闻之色变的巫蛊师呢,即便是在苗巫寨中,也是凤毛菱角的存在。
因为抛开那些繁杂而单一的重体力劳动不提,所有的技术性工种,都是需要不断传承与发展的;而苗巫的蛊毒之道,与这些技术性行业,也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区别!
所以想要成为一名擅用毒物蛊虫的巫蛊师,也同样需要过人的天赋与刻苦的努力;而且除此之外,还需要家中有着足够的银钱,可以维系自己的基本生活所需!单就这些条件,已经把门槛抬到了很高的一个层次之上!
在苗巫寨中,巫蛊师其实并不是同一种职业。顾名思义,巫蛊师,其实指的是是巫师和蛊师。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的苗巫人则把巫师这个医疗性职业,称为药师;而把那些专精毒物蛊虫的攻击性职业,则称之为蛊师;而不了解真实情况的中原人,则给她们取了一个统一的蔑称,叫做草鬼婆。
虽然草鬼婆这三个字不大好听,但却把巫蛊师的职业原理,表达的既清楚、又直白。
蛊这个字眼,虽然落在世人眼中非常神秘;但其实说白一些,不过就是毒物的另外一种表达方式而已。
草,便代指一切有毒、或可以炼制成毒的植物;而鬼这个字,指的也并不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灵体,而是可以利用的昆虫或是动物;而婆这个字,就更好理解了:凡是苗巫一族的男性,全都是工匠或者武士,可从未有人听说过曾有男性炼蛊师的存在;再加上苗巫本就是女性为尊的母系部族,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习惯了这个称呼,也认定了这个所谓的事实!
那么真实的情况,究竟如何呢?
苗巫寨自古以来便以女性为尊,这一点倒没什么问题;但男子不得修炼巫蛊术,却是一个半真半假的说法!与那些武林门派不同,这巫蛊术根本就不是什么传女不传男的手艺、也不是女子控制男子的独门武器。至少在苗巫寨的规矩之中,这门技术从未明确禁止过男子修炼,而是他们根本就修炼不了!
首先来说,学习巫蛊术的第一个步骤,便是首先要去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本命金蚕!光是这个步骤,普天之下就没有男子能够完成!原因也并不复杂,就是一句话的事:男子体内的血液阳气过盛,喜欢阴暗潮湿的小虫子们不喜欢吃!
这种给苗巫人带来独特技艺的小虫子,虽然名字之中带有一个蚕字,但其实并不拘泥于虫子的形态与种类。在民间评书话本之中,对于本命金蚕也曾有过许多千奇百怪的说法:比如想要炼蛊,就需要聚集多少多少种类的毒虫、把它们集中豢养在一个大坑或者坛子之中,令他们互相吞噬而成。像这种说法,其实在很多物种的繁殖领域之中都存在过,什么九犬一獒啊、三虎一彪啊、九蛟一龙之类的,大多都是人云亦云的说法,充满着浪漫主义色彩。
实际上真正的本命金蚕,是需要巫蛊师自己去‘请’回来的。
巫蛊师按照行为习惯和师门传承,区分成了两大流派;一派乃是药师,另外一派则是蛊师。顾名思义,二者一个擅医疗、一个擅毒物。不过这两种称呼也只是行事风格、与技术专精方面的区别,并没有什么阶级与等级的含义;这就好像是岐黄一道的内科与外科一样,同样都是治疗伤寒热感,到底是服用汤药还是刮痧拔罐,无非就是个人选择的问题罢了。
如果想要成为一名药师的话,获取本命金蚕的手法还颇有些麻烦。首先,其人必须是未满十岁的姑娘家,在桃花节到来的前一月,用自己从降生开始蓄起的满头青丝作为燃料,亲手酿造出一坛上好的米酒;酒成之后,沥出酒液封坛,待桃花节过后以酒谢师;取其坛底醪糟,辅以独门草药配方、再加上从两侧耳下取出的两滴鲜血搅拌,捏成三十七颗小团;待桃花节举行的当天夜里,寻密林深处的僻静所在,用三十六颗小醪糟团,围成一个圆圈,圆心处再放置余下一枚;若是恰逢当夜月光成束的话,方为最佳。
如此做完之后,便可自行离去。只待桃花节后,再孤身回到密林的僻静之处,皆时留在圆心位置的那只虫子,就是这位小药师的本命金蚕了!
而蛊师获取本命金蚕的方式,则要简单易行许多;在五月初五这一天的夜里,小蛊师来到提前选定的山阴一侧,用五种牲畜或家禽的血液、再配以本人天葵,放入一个敞开的陶罐之中,埋至半山腰的位置,与山势齐平、露一罐口即可;直至次日天色漆黑,便可以前来取回陶罐;而罐中所余之虫,便是这位小蛊师的本命金蚕了。
也不知这蛊师和药师的两种方式,算不的上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不过无论选择了哪条路,其实最终结果都是殊途同归的;区别只在于先易后难、还是先难后易而已。因为药师的金蚕一经炼成,无论本性如何,都会改为素食主义者,只需定时喂养草药饲料即可成活;但蛊师的本命金蚕,则需要用蛊师的鲜血与鲜活的生命供奉。
而沈归的前任师娘乌尔热,就是一位苗巫药师出身;当她被上代苗巫阿妈驱逐之后,也没有把自己的本命金蚕带走,凡而就留在了苗巫寨中;毕竟当时她对于自己的未来也是一片茫然,又搞不清楚长安城中那位少侠伍乘风,会不会对自己这个草鬼婆怀有偏见;如果自己把这个小家伙留在寨中,又每日都有行家里手专门负责饲养,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举多得吗?
就连乌尔热自己从未想到,那条被荒废了大半辈子的本命金蚕,今日还能用来救回沈归一命!虽然说自己的蛊术修为,也会随着金蚕的死亡一起化为乌有;但她上一次使用蛊术是在什么时候,就连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所以,失去一条本命金蚕,对于现在的乌尔热来说,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
听了乌尔热的一番劝解之后,小阿妈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而她带走众人之前,还嘱咐了乌尔热一句:就在西南方向的二十里处,有一个小村镇,那里是苗巫寨的地盘,也是对外交易货物的中转站。虽然迫于族规,自己无法请乌尔热一同进寨,但她却可以去那个小村镇落脚。待两位病号伤愈以后,一行人再去那里与乌尔热汇合便是……
说完之后,这位充满了童趣的结巴小阿妈,便带着那一群糙老爷们踏入了密林深处,直奔苗巫寨的方向而去……
别瞧白猿剑仙洪峰,是个点火就着的炮仗脾气;但他平日极为喜爱小孩,即便面对那些胡作非为的熊孩子,也会换上一副任打任骂的好脾气;正是由于喜欢孩子的这一特点,即便双方才刚刚结识,这位粗线条的洪峰,便与那位三十多岁的少女小阿妈,嬉笑打闹起来;从背后看去,他们就好像一位慈祥的爷爷、带着自家的机灵古怪的孙女外出游玩一般。
可跟在后面的白文衍与左丘梁,却对于这个故意装嫩的小阿妈,仍然保留着十二万分的警惕性!
光是她‘草鬼婆头子’的身份,就足够让这两位江湖前辈不寒而栗了!
天灵脉者都是自体封闭的循环方式、不但能够延年益寿,而且这天地之间也没有任何一种毒物,能够对他们产生效果;但他们却并不能防止那些不明来路的虫子、顺着七窍钻入自己的体内!
而且这么多年的走南闯北,白文衍也非常清楚这些草鬼婆的毒辣手段!
他曾经在神都洛京的白马楼里,亲眼见过一位丰神俊朗的富家公子、才刚喝了一口酒,竟然就从喉咙中飞出来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蝴蝶!当他捂着小腹倒地之后,就在一盏茶的时间里,这位公子哥便当众上演了一出肠穿肚烂的恐怖戏码!
天灵脉者虽然天下无敌,但也只是武学修为方面的造诣;即便由于眼界开阔的原因,心理素质比普通人好一些,也终究还是有极限的!所以自从当年他欣赏了那样的一副恐怖场景之后,这辈子就再也没再吃过带馅的东西了!
什么包子饺子馄饨春卷,这么多年了,人家愣是一口都没碰过!可见他的心理阴影,已经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156.四盏万花茶
左丘梁倒是没有目睹过白文衍看过的那种恐怖经历;他之所以会在心中防备这位‘中年少女’,也是因为看到了一个不算疑点的疑点,那就是这位小阿妈的真实年龄,与她的言谈举止二者之间,产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偏差。
在左丘梁看来,如果这位小阿妈是故意装出一副少女般的天真烂漫,那么背后就必然有其特殊原因,自己提高一些警觉性总是没错的;如果这位小阿妈本身的性情就是这般模样,虽然也可以解释为苗巫寨的生存环境相对闭塞所致,但却与她现在的身份极为不符。这种性格的形成,需要极其优越的生活环境、以及极尽周全的妥善保护。像这样衣食无忧、不知世道人心险恶的大小姐,是绝对不可能被前任阿妈选定为继任领导者、也根本负担不起带领族人繁衍生息的重大责任!
无论她是一位心机深重的女首领;还是一位被人推上了台面,充作傀儡的炮灰阿妈;至少没有得到真凭实据之前,左丘梁也不愿在心中给她妄加断言;再加上他又不是白文衍那种纵横江湖、来去自如的天灵脉者,所以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以防被苗巫寨的人给一锅端了。
而这份小心谨慎,既是来自于竹海剑池掌门人的直觉、也是同行之间的互相了解!
毕竟他与他身边的三位师兄弟,可是竹海剑池剩余的全部血脉了!
别瞧苗巫寨的人,全部都生存在深山老林之间,但若是从人口数量来看的话,他们已经是巴蜀道中规模最为庞大的一个蛮荒部族了!不过由于苗巫人并没有什么野心,所以基本也很少有对外进行武力扩张的先例;所以无论是如今已经被沈归授意放生的巴蜀道总督祝云涛,还是竹海剑池的实习带队老师洪峰,蛮族虽然杀了无数,却很少与苗巫寨的人发生冲突。
苗巫寨这三个字,虽然听起来仿佛是一个避世离尘的小村落,但实际上却是一个由诸多家族联合在一起的大型部落。之所以会在族名后面加上一个寨字,也是由于苗巫寨的传统建筑风格所致。
在寨子当中,除去需要在地面垒窑的厨棚、冶炉、烧锅之外,其余的建筑,包括仓库,全部都是离开地面足有两丈高的二层吊脚竹楼。选择这种建筑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除了可以避开厚重潮湿的地气之外,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林间的怪虫猛兽入户伤人;再加上苗巫人的村寨,都没有修建城墙或者篱笆等防御设施的习惯,单从外观上看去,规模就连中原的小村庄都远远不如;正是诸如此类原因综合在一起,才使得苗巫寨这个贴切的名字,得以沿用至今了。
人丁兴旺的苗巫族人,不可能全部居住在一座大寨之中。所以苗巫人采取的就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分散栖息方式;以阿妈所居住的主寨为中心点,像四面分散辐射开去。
众人这一路上跟随着小阿妈的脚步,已经路过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寨子了。
一行人走了约有两个时辰之后,众人耳边传来的流水之声也变的越来越响;待走出了密林边缘,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道仿佛从天而降的瀑布、瀑布远处还有一些依山傍水的吊脚竹楼;这幅美妙的画卷映入眼帘,就仿佛置身人间仙境一般梦幻……
“呼!没想到这鬼地方的景色还是挺漂亮的,等老夫哪天厌倦了江湖漂泊之后,就完全可以在这里颐养天年嘛!”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这性子飞扬洒脱的白文衍,虽然谈不上任、智二字、但如今见到此等美景,心情也总是会格外轻松。
白文衍感慨了一句风景如画之后,下一瞬间,竟然背负着昏迷不醒的沈归,双足踏上了奔流不息的悬泉飞瀑!这白文衍不愧是天灵脉者,竟然在背负着沈归的情况之下,双脚站在犹如万马奔腾的水面之上!看他那副犹如立于平地、身子不摇不晃的诡异场面,剑池出身的几位高手,全都在心中感慨天道不公。
白文衍弯腰低头,双手掬起了一捧泉水,刚想要痛痛快快的饱饮清澈凛冽的山泉水,立刻便被小阿妈出言喝止了:
“前辈且慢!”
一句话出唇之后,白文衍立刻停住了饮水的动作;而正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左丘梁、眼神也突然闪过了一道光芒……
白文衍打量了半晌,也没听见周围有什么异动,这才颇有些不满地对喝止自己的小阿妈问道:
“咋?喝你们一口水也要银子啊?”
有着结巴这个毛病的小阿妈,梗着脖子摇晃了半天脑袋、使了半天的劲,仍然还是没能找到那个话头来;如今听到白文衍追问自己,急得她先用力地摆了摆手,又随手拿起地上的一根竹竿,在旁边立着的一口大号黑铁锅上敲了三下……
好在众人的耳目还都算灵敏,这才捕捉到了对方那遥远的回应:大约三个呼吸之后,不知从何处传回来了两下筷子敲击碗筷的声音……
“好……好……好……好了!喝吧!”
小阿妈朝着眉头紧皱的白文衍摆了摆手,又自顾自地敲起了黑锅。没过多大一会,由打远处便疾步走来了一位中年女子;此人看年纪大概在四十岁上下,身穿扎染的粗布蓝裙,裙子外面还套了一条沾染了些许油渍的围布;两只袖口高高挽起,那一双关节略有肿胀的手沾满了水渍;看她这副模样,方才定然是正在家中煮饭……
“阿妈您回来了……这几位贵客是?”
接下来小阿妈噼里啪啦地说出了一大串令众人听不懂的怪话,显然她是在用苗巫古语跟这位妇人交谈;奇怪的是,方才说官话的时候,小阿妈结巴的还有些厉害;可如今换上苗巫古语之后,竟然犹如行云流水一般顺当!
当两人再次叽里咕噜的交流了一番之后,这位妇人就显得更加热情了。他看着不言不语的左丘梁和丁雪饮,又指了指背着沈归站在水面之上的白文衍,略带抱歉的解释道:
“各位贵客不要见怪,我们小阿妈一说起官话来就容易着急,这一着急呢……也就容易结巴了;她方才让我跟各位转述一番:尽管水上的那位老神仙武功绝顶,但他却并不了解我们苗巫寨的情况。这道飞瀑泉的泉水之中,有着寨中蛊师投下的蛊虫;若是我们寨中之人饮用自然无虞,但诸位毕竟是第一次到访客人,还没有服过驱蛊的巫药……”
说到这里,那妇人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竹筒递给左丘梁:
“这里面装的是避虫驱蛊的巫药,你们一人服用一小丸,就可以彻底避开饮食与水源之中的蛊虫了。”
左丘梁接过了这枚竹筒之后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当场分发下去,而是对着仍然站水面上观望的白文衍招了招手:
“我说老……老白,你就那么渴吗?他们俩人身上可还都带着伤呢!我看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再谈风景才好啊!”
一句话听完之后,白文衍的眉角隐秘地抽搐了一下,随后便哈哈大笑着回到了左丘梁身边,又朝着小阿妈和这位妇人摆了摆手:
“左掌门说得对,这俩孩子的性命要紧啊!”
口吃的小阿妈听完之后、脸色突然闪过了一道阴郁,紧接着又对那位妇人说起了苗巫古话……
“各位贵客,我们小阿妈说,她这就去取乌尔老祖的金蚕给这位少侠疗伤,你们就先去我家落脚吧……哦对了,敢问各位尊姓大名?还请不要见怪,我们苗巫的人很少离开寨中,所以对于中原礼节也不甚了解;若是其中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白文衍大大咧咧的一摆手:
“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我等皆是快意江湖的草莽之辈,哪来那么多繁文缛节啊!老夫名叫白衡,他叫左丘梁!”
这位妇人听完之后浅浅一笑、饱满的脸颊还挤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完全当的起风韵犹存这四个字!
只待众人来到了一座竹楼之后,这位妇人又热情的奉上了四杯万花茶;敬完了茶之后,这妇人说是要准备待客的宴席,便离开了屋中……
万花茶,乃是苗巫人用于待客的顶级饮品,是一种由固体冲泡的调制茶。苗巫人招待初次上门的贵客,每一碗茶中都会放入三片万花茶,以此来显示出本家款待贵客的一片热忱。
洪峰看着面前这碗用料扎实的万花茶,深深嗅了一口袅袅升腾的香气,不禁发出了‘哈’的一声感慨:
“我洪峰是个粗人,也不懂茶的好歹;但方才一闻人家这碗茶里飘出来的香味,我也知道里面肯定放了不少好东西!柚子肯定有的,有干花瓣……哦对了,还得有蜂蜜,要不然它也结不成块啊!还有……唔,还有……哎?对了老左,你不就是个品茶的行家吗?那你来猜猜看,这里面都有些什么好东西啊?”
左丘梁四下打量了一番,只见除了洪峰之外,白衡和丁雪饮都没有去触碰这一盏沁人心脾的香茶,这才开口回答洪峰:
“九弟啊,你方才问我,这万花茶里有什么好东西是吧?呵呵,这碗茶里有你的脑袋!”
157.风云突变
洪峰听完之后,还显得有些不以为意,认为三师兄的这番回答,不过在数落自己没大没小、不知礼数而已!可他再转过头去,一看另外两人的脸色,自己心中也开始打起了鼓了来!
这七师兄丁雪饮本就是个孤僻的性子,再加上之前被乌尔热击出的内伤,此时还尚未痊愈,所以他的脸色不好、还勉强算是有情可原的事;然而一路上拼命的自毁形象、打刚才开始就唠叨着口干舌燥的天灵脉者白文衍,如今怎么也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安然了呢?
左丘梁注视着一言不发的白文衍半晌,只待对方轻轻点了点头之后,这才开口教育起了自家这个不成器的九师弟。在他想来,人家白文衍毕竟也是位天灵脉者,只要他认为已经可以畅所欲言了,就算自己面前坐着一位苗巫人士,这人也定然就是个聋子!
想偷听天灵脉者的墙根,哪有这么容易呢?
“老九啊老九,你这么多年的江湖算是白混了!这不是竹海剑池,咱们也是身在人家的老巢之中,给你什么都敢往自己嘴里放啊?人家苗巫寨的人,玩了千百年的蛊虫毒物,莫非在你洪峰这里就毫无用处了?”
其实洪峰的警惕心不强,也是件情有可原的事。毕竟这苗巫寨乃是乌尔热的老家,如今身边还有白文衍这位‘二师爷’保护,就算是真的天塌地陷,也有他们这些大个的顶着,万万轮不到自己一个伤员费心;况且在这一路之上,洪峰与小阿妈也已经混熟了,直到此时此刻,双方之间的气氛又非常和谐友善,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怀疑这两位热情好客的苗巫女子呢?
不过这个苗巫寨,落在左丘梁等人的眼中,却绝不是如眼前这般恬静和美的世外桃源!
方才白文衍站立于悬泉瀑布那奔腾不息的水面之上,刚想要喝上一捧清水,便被小阿妈及时出言喝止了!要知道当时的小阿妈还在与洪峰打闹嬉戏,就算是余光瞟见了白文衍的动作,反应速度也绝对不可能如此迅捷!
那么如此醒觉迅猛的反应速度,也就证明了这位中年少女虽然在表面上,一直与洪峰嬉戏打闹;可实际上她至少有着八成以上的注意力,全都偷偷放在了白文衍的身上!
其次,方才她与那位中年妇人用苗巫古语沟通,虽然二人交谈的具体内容,他左丘梁还无从得知,但所有人却都能听的出来,这位原本还有些结巴的小阿妈,换上苗巫古语之后,无论是吐字发音、还是断句节奏都异常清晰流畅,根本没有半点口吃的迹象。
由于左丘梁对口吃的细节不太熟悉,所以也不敢断定切换一种语言、究竟能不能产生如此巨大的差异!但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到底是不是那个貌美的妇人所翻译的内容呢?说句不好听的,人家俩人即便聊的是杀人放火,他们也只能当成请客送礼来听!
再看看自己手中的所谓巫药,再想想可能真的存在于水源以及饮食之中的蛊虫,哪一个疑点不是暗藏杀机、哪一步踏错不是万分凶险?就拿众人眼前的这盏万花茶来说,除了那些摆在明面上的原材料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东西?即便是原料都没有问题,把几种无毒的花草搭配在一起生出剧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就连北燕王朝的正统医学——岐黄之道,也有着十八反、十九畏的说法;更何况如今他们面临的还是声名在外的苗巫女子呢?
洪峰也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听了掌门师兄的解释之中,自己也有些回过了神来:是啊,看那小阿妈虽然模样也就十三四岁、但据乌尔热的说法,她如今已经三十多岁了……
若是放在偏远山区的小门小户之中,像她这个岁数的女子,已经可以当奶奶了……
众人所处的竹楼,距离瀑布之间大概相隔七里,耳边传来的流水之声非但不算嘈杂,反而还别有一番静心凝气的效用。如今竹屋之中的每个人,都没再触碰面前的万花茶,全都静静的等待着那条本命金蚕的到来……
过去了大约半个时辰,白文衍突然发出一声轻咳,朝着屋中众人挤眉弄眼了一番,随后便开口打破了屋中宁静的气氛:
“咳!老左啊,你也别说我倚老卖老,你自己琢磨琢磨,他们办的这叫什么事!还没吃饭就上茶,这算是迎客还是谢客呢?咱们肚子全都空落落的,这一盏茶喝下去、还不都得被打透了吗?我看呐,这些小娘们准是拿咱们几位找乐子呢,就没安着什么好心?”
一句牢骚话说完,众人也听见了耳边传来一阵银铃响动,原来是小阿妈回来了!二人进屋之后,看她们面上故意露出的歉意,显然是已经把方才白文衍的牢骚话给听了进去……
“诸位贵客实在抱歉,是我苗巫寨思虑不慎、怠慢了几位。如今酒饭已经齐备,只待这位小公子服下乌尔老祖的本命金蚕之后,诸位贵客便可以入席吃饭了……”
白文衍听到这里,心中充满了不屑之意:他这前后将近一个时辰之中,根本就没听见任何做饭的声音传出,又谈何酒饭齐备呢?
说完之后,小阿妈也满面歉意的鞠了个躬,随即便带上了那副蚕丝手套,又取出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陶罐,朝着昏迷的沈归走去……
她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会,然后便小心翼翼地把沈归翻过身来,紧接又伸出大指、迅速顺着罐口一抹……没过多久,众人只见一条胖乎乎的虫子,懒洋洋地蹭出了陶罐,又极为缓慢地拱到了沈归胸前。
这只金蚕,大概只有成年男子的拇指长短,但体型却足够肥硕,至少有酒盅那般粗细!它慢悠悠地爬到了沈归嘴边,用头挤开了紧闭的双唇,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沈归的口中……
“金蚕入腹之后,便会在体内追逐、并吞噬这位公子体内的遗毒;在这之后,这小家伙还会运起残留的所有余力,尽力修补体内受损的经脉。不过金蚕虽然能解百毒,但却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完成的事。既然如今诸位贵客腹中饥饿,借着这个等人的时间,我等不如先去用膳如何?”
白文衍听了这妇人的话之后,立刻兴奋地一拍大腿:
“早就该开饭了!”
“老神仙您先别急,不知方才我交给这位老伯的巫药,各位是否已经服用过了?我们苗巫寨附近许多不知名的毒虫野兽出没,若是没有服药的话,很容易就会把生存在于食物与水源之中的小虫,引入自己体内……”
听到这里,左丘梁也从怀中拿出了那枚竹筒,小心翼翼的往自己手中倒出了一丸。就是这个巫药,据说它可以起到驱虫避蛊的效果。
这是一枚中等大小的丸药,约有拇指指甲大小;外表呈黑褐色,还散发着浓烈的艾草香气。如果单从这个味道来判断的话,此药应该蕴含着大量艾草的成分,理应有强烈的驱虫功效……
“不急不急!方才洪师弟让我猜测你们苗巫百花茶的配方;无奈老夫见识过于浅薄,实在是不敢妄下判断;但说起这丸巫药嘛,老夫倒是颇有兴趣进行一番猜测,如果有什么错漏之处,还望二位不吝当面指教…”
说完之后,左丘梁站起了身子,二指取出了一枚丸药,无视脸色开始难看的两位苗巫女子,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虽然此药闻之清香扑鼻,从气味上判断,也颇像是驱虫常用的艾草;但如果老夫没闻错的话,这枚丸药的主料绝对不是艾草,而是一种味道与艾草的极其相似的草药,名叫做蝎虎草。至于辅药嘛,老夫也不敢妄自揣度,但至少有着三点红、神仙草、鬼针、龙葵、地线、大蝎、马鞭草等等一系列驱虫的草药,是绝对错不了的……”
那位负责翻译的中年妇人听到这里,立刻换上了一副敬佩交加的神情:
“想不到做前辈还精通岐黄之道!虽然碍于族规所限,我无法透露巫方之中的秘密;但至少可以确定的告诉您,前辈方才的判断准确无误!不过这枚巫药本就是为了驱虫避蛊,用到这些可以驱虫的药材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左丘梁笑呵呵地把这枚丸药放在了桌上:
“问题就出在了主药的选材之上!艾草这种植物,无论是驱虫的效果、还是与其他药性的相容性,乃至于它低廉至极的价格,都远远超出于蝎虎草的数倍乃至数十倍。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为何此药还会选取蝎虎草,而不是艾草呢?老夫思前想后,只想到了一个原因……这蝎虎草驱虫的效果虽然远远不如艾草,但它的药性、或者说毒性,却比艾草不知高出几倍!”
这妇人一听左丘梁的猜测,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愤怒的神情,眼神中也带上了些许的不屑之意……
“前辈莫不是以为,我们苗巫寨送给诸位贵客的驱虫药,都是毒……”
“当然我也知道,即便这丸药的个头再大上十倍,仅凭着那么点蝎虎草的毒性,也完全不会对人产生危害。所以老夫判断,你们选择用蝎虎草来代替艾草的主要原因,就是这种丸药,根本就不是给人吃的!”
话音刚落,白文衍和丁雪饮便蹭的一声便站起了身子;而左丘梁则在那两位苗巫女子的注视之下,轻轻地掰开了摆在桌上的那粒药丸……
只见在被他分开的丸药之中,正蜷缩着一只黑色的多足小虫!
“你们说这是驱虫避蛊的巫药;但在左某人看来,只怕更像是这只小虫的口粮吧?”
158.本命金蚕
这妇人看到左丘梁掰开了那枚丸药,面色骤然几经变幻;在小阿妈若有似无的一声轻咳之后,她仍然强自装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笑靥如花地对左丘梁解释道:
“我们苗巫人自幼便与虫子为伍,以虫入药、以虫入酒、以虫入菜之事古来有之,哪值得如此大惊小怪的呢?诸位贵客也许是自恃武功高强,不屑水源与食物中的些许毒虫;或是认为我苗巫用来驱虫避蛊的巫药,是害人的毒药的话,那么你们不吃也就是了,反正话已讲清,理已讲明,如何决断都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提高音量、话中带刺、在某些情况下并不是为了恫吓对方,反而是为了平复自己那不安的心情。众人眼前的这位苗巫通译,如今便是这样的情况。不过左丘梁已然发现了对方的阵脚生乱,就绝对不会再给她留下任何喘息之机了……
“各位误会了,我等大半都是竹海剑池门徒,与你们苗巫寨彼此虽然素无来往,但毕竟毗邻而居,对于诸位善使虫蛊的名声,也早就有所耳闻了!这样吧,为了避免双方误会加深,还是请您这位主人家先服下一枚巫药;只待半个时辰之后,若是你能平安无事的话,我等也自当入乡随俗!”
“……这……我早已服过此药,多服非但无益,反而会招来药性的反噬……”
“有道理!是药三分毒嘛!不过左某以此药的味道与成分来判断,毒性即便是有,也不会给人体带来多大伤害啊!不过就是一粒驱虫丸嘛,多吃一次少吃一次根本也没什么所谓!来吧,为了避免我等以小人之心、度诸位的君子之腹,您还是亲自服用一粒,也能避免两家产生误会……”
左丘梁一边说着话,一边倒出了另外一粒丸药,步履缓慢地朝着那位通译妇人走去……与此同时,丁雪饮也早已抽刀在手,一把龙雀刀虽然尚未舞动,但刀头却已经暗自朝向了面色阴沉的小阿妈……
左丘梁把前进的脚步放得很慢,每一步向前踏出,都会故意把脚下的竹子踩得咚咚作响;这位妇人在如此巨大的压力面前,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全盘崩溃;当她开始向小阿妈求救的那一刻起,就等于亮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
“不不不!我吃过了!我不能再吃了!……阿妈快您救救我啊!”
然而,小阿妈仍然还是阴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死死盯着威名赫赫的白文衍……
就在左丘梁一把捏开了这位妇人的下颌,准备投喂丸药之时,一直按兵不动的白文衍,竟然从原地消失不见了;紧接着,那位全神戒备白文衍出手的小阿妈,也如同那位妇人一样,被凭空出现的天灵脉者轻易锁住了颈椎,又慢悠悠地捏开了她的下颌:
“看了半天你瞧见什么了?难道你觉得自己的眼神和反应,能快的过老夫的动作不成?实话告诉你,就连天上的雷电老夫都能闪开,更何况是你这个小毒婆子了!老左,那个明显就是个普通人,你先来给这个练家子喂上一颗!我倒是也想看看,他们这虫子药吃进了肚子里,到底会是什么情况……”
其实早在小阿妈唆使那位妇人询问姓名之时,就已经对这位能双脚立于瀑布水面之上、身体却不动不摇的白文衍起了疑心;可即便已然如此警觉,她终究还是低估了天灵脉者的能力……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文士,竟然会身怀这等通天彻地的本事呢?
至于这个竹筒之中的丸药,也的确不是驱虫避蛊的巫药,而是一种苗巫秘制的蛊虫丹。
包在丹药之中的黑色多足甲虫,虽然看来比一只蟑螂也危险不到哪去,但这只是它的幼年体而已。待它发育到成熟期之后,最前端的两只细足就会褪掉、重新长出两柄带有锯齿状的强力镰足,颇像是失去了一半钳子的小龙虾。
不过即便是成熟期的外观,看起来也谈不到恐怖二字。与这种虫子外形相似的甲虫,在巴蜀道漫山遍野都是,许多孩童还会故意去捕捉一些双钳足够强壮的成虫,让它们互相争斗取乐。就像是这种长有两枚大钳的虫子,巴蜀道的百姓统一把它们称为夹夹虫。
虽然被人统称为夹夹虫,但它们同族兄弟的种类繁多,性状也各不相同;眼下这只居住在药丸之中的幼年期夹夹虫,就是经过蛊师精挑细选的特殊品种。那位最先发现这种虫子天赋异禀的蛊师,给它取了一个颇为阴森的名字,叫做‘鬼锹’。
别瞧这幼年期的鬼锹个头不大,但生长速度却极其迅猛,又嗜食血肉腥食,胃口也是极大的。最可怕的是,这鬼锹竟然还是雌雄同体的昆虫,可以进行自我繁殖,再加之此虫本是生长于泥土之中,进化出那一对锋利强劲的前足,本就是为了打洞掘土的,钻起寻常的血肉之躯,则更是锐不可挡!
可以想象的到,如果众人真把这枚药丸吞进了肚子里,那些起到养料与麻醉效用的药丸被人体吸收之后,这只一直处在沉睡之中的小东西,就会迅速脱离药物的控制!不过好在天地之间自有大道法则的约束,通常来说,攻击力已然强悍如斯、繁殖能力又格外出众的物种,大半都活不长久;这种鬼锹也如是一样,生死枯荣、一兴一败的周期,不过才短短的七日光景。
三天成熟期,三日一繁殖,可以产下二十到四十只幼虫不等。想象一下,当一个人无意中吃下了一枚小鬼锹,虽然七日的生命极短,但它又能生出多少第二梯队呢?而鬼锹的那双钳足,虽然还不足以由内而外的撕破皮肤,但对于那些毫无防御能力的内腑五脏来说,绝对是强而有力的掠食者!
身中此蛊之人的死状特征极其明显,所以尽管这鬼锹是一种害人性命的蛊药,但苗巫寨的人却给它起了一个颇为秀雅的名字:满天星。而且,这个满天星也同样是一种花朵的名字,但苗巫人口所说中的满天星,根部却是一种极其常见的药材,叫做当归。
只怕包括白文衍在内,这一行人根本就不知道,托左丘梁小心与谨慎的洪福,他们到底躲过了一场何等恐怖的灾难。
他们这些外人不知道满天星的底细,但小阿妈和与那位妇人却再清楚不过了!因为这种恶毒至极的蛊虫药,本就是他们用来控制族人的一种手段,又怎么会不清楚此物的威力呢?
不过满天星虽然千手难防,却没有寻常毒药那般见血封喉的本事!只要在最初的三天之内,继续服用没有包裹幼虫的丸药,就可以令幼年期的鬼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生长速度也就自然停滞不前了。也就是说,如果能每隔三天服一次药的话,那么即便鬼锹入腹,也根本就没有任何害处;如果过了第三天,鬼锹也发育到了成熟期的话,那么就算是刀枪不入的金身罗汉,也无法阻挡这些小家伙从内而外地蛀空五脏六腑!
眼瞧着这粒追魂夺魄的满天星,要被白文衍放进自己的嘴里,小阿妈竟然一改方才的天真烂漫,反而用那双秋水翦瞳的眸子,挑了一眼咄咄逼人的白文衍,又抬起一双洁白细嫩的纤纤玉手,把对方的目光引向了床榻之上昏迷不醒的沈归……
对于白文衍来说,他只要有一根胡子还能动弹,天底下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在自己眼前逃走!他松开了扼住小阿妈下颚的大手,颇为担忧地看了一眼沈归,等待着小阿妈的下话……
即便他白文衍是一位食物链顶端的天灵脉者,游走江湖数百余载,交往过的奇人异士更是无计其数;但所有的故交之中,对蛊毒一道谈得上有所涉略之人,一个手掌也能数的过来!而且在这四五个人之中,还包括刚刚结识的小阿妈与乌尔热;还有一位已故的老朋友,李玄鱼……
“呵,以区区肉体凡胎、妄图与天灵脉者相抗,我果然还是高看了自己啊!白文衍啊白文衍,你也是一位几百年的老妖精了,能不能告诉我,曾经有没有一位凡人,能与你们这些怪物正面相抗呢?”
这小阿妈不但口吃的毛病烟消云散,那一口流利标准的华禹官话,说的更是字正腔圆;唯一有些令人觉得有些遗憾的是,虽然她的神情与言谈举止,都变回了三十余岁的正常女子,但配上那她矮小瘦弱的身形、和一张还明显带着婴儿肥的脸蛋,竟然使得众人更加别扭了!
“怎么没有啊?毕竟虽然同是天灵脉者,他也分个三六九等!而且如果见伤就算的话,那么无论是那个岳海山、还是躺在那里的混小子,其实都拥有这样的实力……虽然这份能力,也被他们愚蠢的头脑给限制住了吧……少废话了,老夫又不是洪峰,没心思跟你这个娃娃聊家常!直说了吧!你刚才给沈归吃下去的那只大胖虫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159.信息不对称
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放在如今这个情况之下,简直再贴切不过了。不提白文衍这个杀手锏,单就靠着一个身手最弱的左丘梁,也绝非是这些苗巫女子能够抗衡的对手。然而众人就在如此巨大的实力差异之下,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阿妈给沈归喂上一条蛊虫,根本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无论这东西是不是本命金蚕、无论这东西究竟能不能缓解沈归的症状……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也许这也是小阿妈阻止乌尔热跟随众人进寨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毫无疑问,沈归本人虽然未曾学过使用内息的具体法门,但体内蕴含的内息总量,却早已经到达到了凡人的极限。如果把每个习武之人,都看作是一个空水杯的话,那么沈归的这个水杯,早已经被修的满满当当。
那么他如今的冰火交加,到底是因为中毒还是内伤呢?其实众人绞尽脑汁想出的这两种可能,全都是错误的!而发这件意外之事的原因,还得追溯到白文衍辅导沈归挥出的那一掌,开始说起。
内息法门,与武学风格相同,都可以简单的分为两种风格;武学可以选择是见招拆招或是偏门强攻的两种风格;而内息法门也可以分为刚猛霸道或阴柔婉转两种运行方式。根据两种内息功法的不同特点,通常人们都简单地区分为阴、阳两种内功。最典型的莫过于玄门内息的阴柔绵密,与释宗法门的阳刚霸道;
当然,这种区分方式,只代表着风格的不同,与什么正邪、高低之类的人为标签,没有半点关系。
而白文衍挥手抹杀半营镇西军精锐的那一掌,虽然没有发出半点声息,但从那个利落至极的战场环境就能看得出来,那一股挥掌击出的罡劲,定然是被修练到了顶峰的阳性内息;而沈归自幼跟随伍成风修习的法门,也并非是楚墨一脉相承的墨修身,而是玄门弟子的基本功法——清心诀;所以无论日后他的内息精进到了何等地步,还是阴性功法的根基!
当时的白文衍因为教学原因,一掌抚上沈归的丹田之后,轻轻输送了一股刚猛霸道的阳性内劲。他的本意是打算教导沈归,让他切身实地的体会一下驱动纯粹内劲的运转流程与发力方式,但他却忽略了两股不一样的内劲,会导致阴阳相冲的这一个特点!
其实说白文衍忽略了这个基础中的基础,也不算准确;因为他们这种天灵脉者,自打出生以后,就没有经脉与穴位的概念;也就是说这些天灵脉者,自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彻底与针灸按摩无缘了!
看起来阴、阳内息乃是互相排斥的功法,也代表着两条背道而驰的道路;但其实二者的区别,远没有人想象当中的巨大;而且两条大陆最终目的地,也都是相同的终点。
如果说的更加直白一些,那么就是阳派法门的原理,乃是正灌内劲;而阴派法门的原理,则是逆修经脉;虽然二者在外观看来,有着天差地别之远,但实际的内核,就只是这么一点点区别而已。
一个着重练习内劲爆发的威力、一个着重打磨内劲运转的自如,就好像是人的两条腿一样,缺一则不可立稳;无论选择哪条道路开始修习,也无非都是先后顺序问题;当然也有一些天赋异禀之人,生下来的时候,身体的经脉穴道就全部都是通的,也就根本不需要修习任何法门了……
而这种天赋异禀之人,通常被人称之为天灵脉者。
沈归不是天灵脉者,所以他的身体自然也与常人无异了。当白文衍把他那一股精纯无比的阳刚内息,直接输入沈归的丹田之后,立刻就引来了他体内的阴性内息,二者交锋,产生了巨大的排异反应!如果不是沈归自小就被多位武道名宿锤炼调理身体,只怕他当场便已经脉尽断而死了!
尽管沈归本身修习的乃是玄门阴性内劲、但白文衍当时的一掌也是极其谨慎的,至少二者在总量与精纯度上,还是不相上下的;所以多日以来,这两股性质相冲、质量相等的内劲,便在沈归体内四处开辟战场;由此一来,主管神智的灵台宫,自然也无法避免的要受到波及!
而既是沈归陷入了昏迷之中的原因,也是他身体冰火交加的原因。
其实沈归这个情况也不算罕见,通俗的说来,就是练功走火入魔了而已。江湖中人也不是没有一起修炼阴阳两种法门的所谓天才,而这种人也经常要面临着沈归这般情况;两种互斥的内息,在体内相持不下的结果,大部分都是互相对冲、最终一起消弭于无形,也就是江湖中人所说的武功尽废;然而也有些一些幸运儿,在机缘巧合之下,达到了阴阳调和情况,功力也自然会顺理成章的翻上一个翻去!
总的来说,沈归这次的怪异伤势,其实就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内劲相冲而已。
其实这种情况,无论是对于白文衍、还是那位已然不知去向的姜小楼来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事了;但沈归身体情况的特殊性,还是让他们两位顶尖武道名宿,都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之中。
通常人们口中所说的洗经伐髓,其实就是在清除人体经脉的杂质淤积,因为内劲这种玄妙的东西、很像是一股极其精纯的力量,如果作为力量运输通道的经脉,蕴含了许多杂质的话,不但会大大影响个人的修行速度,也很容易就会遇见所谓的瓶颈期!
至于说阴、阳两种功法,所起到的作用便是锤炼并拓宽体内经脉的强韧度;精纯的内息撑破经脉之后、再进行修补重塑,使得修行之人内息的运转速度更加迅猛、同时可驱使的内劲总量,更变得更加充沛绵密。
至于经脉与肉体都已经锤炼到了人类极限的时候,就要开始逐级破关了!
普通人的周身上下,共有四百零九处大小要穴;那么穴位这种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呢?解释起来也很简单,穴位就是用来控制身体各处,可以驱使力量的极限!通俗的说来,就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限流阀门。而人们口中所说的天生神力之人,其实就是主管力道限流的穴位,没有产生应有的效果;或者如同天生残疾之人,压根就没有长出那一条穴脉的原因而已。
而且这种天生神力之人,最终的结果也都没有善终:不是死于非命,就是寿数极短;从本人的角度出发,这种上天的恩赐,也根本就是祸非福!
尽管看起来这些大大小小的穴位、乃是习武之人的桎梏与枷锁;但穴位控制力量的本质,却并不是束缚凡人的力量;一个人能够使用出多大的力道,就必须能承受多大力道的反噬,否则的话,定然会伤及自身。所以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穴位的存在,乃是一种人体保护自身的调节机制。
不过当一个人的肉体与经脉达到了极限状态的时候,就可以逐级冲破这些控制阀门,使自己的能力蜕变到一个更高的层次,进而脱胎换骨的变化。
举例来说,岳海山之所以被人误认为是天灵脉者,皆是由于他在钱江畔观潮的二十年之中,逐级打开了十二正经、与任督二脉,共计三百六十一道大穴;然而他与天灵脉者之间仍然存在差异,就是因为没有通开四十八处经外奇穴的原因!当然,这也是因为四十八处外经奇穴的位置十分特殊,只能用阴性的内劲冲关所致。
以区区凡人之体,想要成为真正意义上天灵脉者,其实也并不是全无机会的。先经过修气锻体、洗经锻体这两道基本工序,之后再分别把阴阳两种法门练到极致顶峰;随后以阳性内息冲击三百六十一道大穴,以阴性内息冲击四十八处外经奇穴,之后再调和体内的阴阳之力,重新巩固那一百零八道要害死穴,也就是俗称的‘鬼门关’;待一切工序完毕之后,便可以找一个风水宝地,通过吸收天地灵气,逐渐褪去肉体凡胎的桎梏,成功跻身为天灵脉者了。
如果以竹海剑池天赋第一的古戒来作为例子的话,假如他修炼中途没有被任何事情所牵绊,那么以他充沛的资源与出色的个人能力来看,想要成为天灵脉者,运气好的话,大概需要修行八十年左右的时间……
如今华禹大陆的城市人口,平均寿命大概在五十岁上下。
然而无论是姜小楼还是白文衍,在沈归的体内既没有找到锁闭的穴道、也没有发现任何经脉破损的迹象,自然也就没往内伤的方面去想,所以才会造成了眼前这束手无策、病急乱投医的情况。
其实要治好沈归,根本不需要来苗巫寨这等处处皆凶险的鬼地方,只要白文衍再次输入一道内劲,彻底击溃沈归体内的阴柔内息即可。而当年他收拾黑月老时期的岳海山,用的就是这般手法。如果不是内息被岳海山打散的话,那位黑月老也不会放弃原本的阴性法门——墨修身、改为重修阳性释宗法门——五味禅经了……
若是岳海山没有重修五味禅经,也就再没有青芒剑神三剑镇北燕的浪漫传说;而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顶尖杀手黑月老,也就不会改邪归正了。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江湖二字,也不过就是那些天灵脉者手中的玩物而已。
160.伉俪情深
那位距离天灵脉者差之毫厘的岳海山,其实最终无法窥得天道真颜,也全怪他自己是个死心眼。他当年在与白文衍交手的时候,传承自伍乘风门下的那种阴性内功法门——墨修身,早已经练到了圆润贯通的地步,完全可以冲破那四十八处的外经奇穴了!但他被岳海山的霸道内息灌注体内,吞噬了所有的阴性内息,他竟然认为自己的修为被废,这才会重新修习阳性功法五味禅。其实这种情况只是杯子里的水杯被倒掉了而已,但杯子本身却完好无损;只要他能继续修炼墨修身的话,不出半年光景,原本那一身浑厚的内劲就会重新回到顶峰时期……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误会,才使得他二十年后在东海关前仗剑孑立,三剑平定北燕王朝,搏出一个青芒剑神的名号来
千金难买不知道,所以全部陷入了思维误区的众人,就只能听凭这个小阿妈摆布;即便是左丘梁出手,都定然可以擒下二女,但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给沈归吞下不知名的蛊虫……
换个角度来看,虽然小阿妈自己很清楚沈归的症状,绝不是受蛊中毒之症;但这么一块送上门来的肥肉,她苗巫寨又焉有不纳之礼呢?所以她给沈归吞下的那一只肥虫,虽然不是乌尔热的本命金蚕,却也属于金蚕的一个种类。
这条肥呼呼的小东西,在巫蛊师的口中,通常被叫做吞灵金蚕!
顾名思义,这种金蚕最大的能耐,就是可以吞噬习武之人体内的灵力。由于此物是以灵为食,所以蛊师喂养此物的口粮,也全都是动物体内的精华所在:什么牛黄、狗宝、鹿茸、猪砂等等一些系列的名贵药材,由此可见,喂养一条吞灵金蚕的成本,可谓是极其高昂的;然而即便如此铺张的喂养方式,也只能把这吞灵金蚕越养越宽而已,就好像是一个每天只吃主食的大胖子,虽然能保持基本生存需要,但健康程度却十分令人堪忧。
至于说喂养这种蛊虫最好的饲料,便是那些内息充沛的武道高手了!
别瞧这吞灵金蚕,看起来就像是个痴呆蠢肥的小肉
虫;可只要它进入了内息充沛的高手体内,立刻就会化身为一只永远不知饱足的饕餮。它那宽大的身体,就如同四个胃囊的牛羊、背着驼峰的骆驼一般,消化得了要吃,消化不了的也要先吃进肚子里存起来。
像是伍乘风、沈归、乌尔热这般凡人顶峰的内家高手,单单这么一条肥虫入腹,已经足够把他们的内力清空三四个来回了!而且最可怕的一点,就是这种虫子除了贪得无厌之外,性格还极为贪婪阴狠:当它吃饱喝足之后,离开宿主之前,还会把孕育内息的丹田毁掉。对于宿主来说,被毁掉的如果是下丹田,那么除了半身不遂、终身无法习武之外,好歹还能保得一条性命;如果是中、上两路丹田嘛……
不过好在吞灵虫有着公母之分,所以没有办法在宿主体内繁殖,也就没有了满天星那般凄厉血腥的残忍死状;而它的外观过于痴肥蠢大,也就很难隐秘地驱蛊伤人,实际应用的效果也不算太好;加之喂养成本高昂、自身防御能力极度脆弱的原因,都导致了这种蛊虫,在野外的自然环境之中根本无法大量繁衍,所以就变成了一种极其难寻、造价高昂,又没什么应用价值的鸡肋蛊虫。
不过,这也是蛊师对抗武道高手的一个最强有力的杀手锏!
试想一下,如果蛊师遇见的对手,是念衡大和尚那般刀枪不入的铁疙瘩;即便人家不动不摇的躺在那里,让身体孱弱的蛊师任意攻击,又能给人家添上几道伤疤呢?可一旦有了这种吞灵金蚕,那么就只需要令对方产生幻觉之后,自愿吞入蛊虫既是。
对于这些巫蛊师来说,麻药和迷幻
药简直是入门的基础手段!
而钻入沈归体内的这只吞灵金蚕,也许本质就是一位懒惰的小胖子,所以当它飞速地吞噬掉体内不断交锋的两股内息之后,便采取了就近原则,一头钻入了沈归的泥丸宫中,打算在临走之前,毁掉这个不断产生‘食物’的大号粮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只名叫吞灵的小胖虫子,磨磨蹭蹭地钻入了沈归的泥丸宫中,还没爬出多远,便一头栽入了一片混沌与虚无之中,再也没有爬出来过……
“啊!!!”
就在白文衍与左丘梁愁眉不展、而小阿妈也抚摸着沈归这张救命护符、那白皙俊秀的脸庞洋洋得意的时候,旁边那位通译妇人突然发出一声嘶吼,七窍也开始一股股的喷出鲜血、两只略显粗糙的手,还不住的朝着自己的脸上胡乱抓挠,
那皮肤破裂的声音,听的一旁的洪峰都开始皱起了眉头……
“尼曼!”
小阿妈一见这个情况,立刻拼命向她扑去,想要制住这位妇人的双手,制止她的自残行为;可刚走出两步,便被一股没来由的巨大力道钳制,周身上下再也不得动弹分毫……
白文衍笑呵呵地指着那位突然自残的妇女,向眉头紧锁的小阿妈问道:
“求生乃是人类的本能,你又何必要下如此毒手呢?就因为她想让你救她一命,你就连自己人都害了?看你长得倒像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可心思却比蛇蝎还要毒辣……”
“胡说!尼曼的癫狂,与我没有任何干系!她这分明就是遭到了本命蛊虫的反噬……如果你仍然继续控制我的话,那么她迟早会把自己的双眼扣瞎、面皮抓烂的!快放开我,要不然你就出手也把她给制住!”
果然,还没等小阿妈与白文衍商量出一个折衷的办法,这位负责通译的中年妇人尼曼,便已经把自己的左眼生生扣了出来,一枚布满了血丝的眼球,牢牢地嵌在她尾指的指甲上,随着她癫狂的动作上下翻飞,看起来异常恐怖……
“啧啧啧,如此看来,的确是老夫冤枉了你!不过也是因为你的话说晚了,才会导致如今这个局面!这只眼睛的责任嘛……咱俩一人一半好了……”
白文衍一边说着风凉话,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如疯如魔的尼曼、从腰间抽出了一柄精巧的弧形匕首,紧咬着银牙,先是用怨毒的眼神瞪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沈归,之后又看了一眼目中带泪的小阿妈,露出了一抹凄然的微笑……
“尼……”
“噗!”
小阿妈看出了她眼中的痛苦与决然,自然知道她想要做些什么;可还没等自己说出一句劝解的话来,尼曼竟然就如此果决迅速地结束了自己不算年轻的生命……
“奇了怪了啊!老夫只是想让她受点应得的教训,真没想到这个尼曼,还是个烈性女子啊……”
即便是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白文衍,也被尼曼这一言不合就自杀的果敢狠辣给震住了!毕竟蝼蚁尚且偷生,方才这尼曼还可怜巴巴地央求小阿妈救自己一命呢,显然就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妇人;怎么如今突然发疯之后,就如此果决地一刀捅进了自己的心窝里呢?她所遭遇到的痛苦,到底难耐到了怎样一种程度呢?
“不……”
小阿妈听了白文衍的话之后,立刻出言否定,语气之中也带着罕见的颓然与衰败……
“不是尼曼足够烈性,而是她已经受不了那份非人折磨了……”
接下来,小阿妈便带着彻骨的恨意与报复的快感,把她喂给沈归的吞灵金蚕、与尼曼突然发狂的原因,详详细细地给众人解释了起来。
与乌尔热和小阿妈不同,这个尼曼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位蛊师。药师的本命金蚕可以治病救人;而蛊师的本命金蚕,则可以用于伤人性命。根据苗巫典籍记载,药师的本命金蚕,可以把还有着最后一口气的重伤员,治疗到极度健康的完美状态,据说即便是那些残疾之人,服下一条本命金蚕,也可以令断肢重生;而蛊师的本命金蚕,则以杀伤力见长;据典籍之中记载,苗巫寨的先贤蛊师,就曾经用本命金蚕杀死过天灵脉者,而且还不只一位!
她们原本也只想用寻常蛊虫来招待沈归;可自从得知了白文衍与左丘梁的真实名姓之后,二人便彻底推翻了之前的计划。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便改为用了尼曼的本命金蚕——吞灵,来彻底毁掉沈归。
不过这种吞灵虫不仅不是雌雄同体,而且往往是出则一双、入则一对,分开则思念成疾、根本无法独立成活。所以蛊师想要选定吞灵虫为本命金蚕的话,就必须同时饲养两只;
母虫体型极大,嗜灵吞力,是为蛊师的本命金蚕;而公虫的外貌则很像蜈蚣,体态纤细,足多且长,必须寄住在蛊师的体内,是为本命金蚕的遥控开关……
如今尼曼突然发狂,显然就是寄住在体内的公吞灵虫作祟。试想一下,当一只蜈蚣一样的多足虫,突然在身内四处撕咬狂奔,又该是怎样一番的难耐与煎熬呢?
161.阴阳调和
寄住在蛊师体内的公吞灵虫,一旦进入了自己不熟悉的环境之中、或是接收到挚爱离世传来的信号,立刻就会陷入狂躁暴怒之中、或者果断采取报复行动。不过这种公吞灵虫,并没有他媳妇那么大的胃口,也没有肥厚宽大的身躯,只能用他那带着小锯齿的锋利口器,一小口一小口地啮咬对方体内的血肉筋膜;并且用他那百余对密密麻麻的纤足,一寸一寸地撩拨着宿主的各处神经……
在苗巫寨之中,这种公吞灵虫会在逼供或是用刑的时候,派上极大用场,乃是效果最好的刑讯利器。所以,这种虫子也被巫蛊师称为‘搜魂’;一个身体健康的成年男子,在固定住手脚四肢、堵住眼耳口鼻的情况下,从搜魂进入口中开始算起,到此人死亡,大概需要二十日至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此人还是个练家子的话,还能额外再扛上十日至二十日不等……
这是何等漫长的痛苦折磨啊!
待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尼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之后,由打她的左侧鼻孔之中,缓缓爬出了一条与蚰蜒足有八分神似的多足虫。虽然它的腿脚多到数不胜数,但爬行速度仍然还是极为缓慢的;而且从它行进方向来分辨的话,这只多情的虫子,正在直奔小阿妈与沈归二人而去……
白文衍当然不可能让这东西自由的奔丧了,抬起脚来便要送它一个痛快;可就是踩死一只虫子这个行为,却又被小阿妈出言喝止了:
“白衡,衍圣公,若是只讲一个打字,您老人家自然是纵横天下、未有敌手;但如果说起蛊毒之道,您在我的眼里,与一个刚出生的娃娃也没什么区别。你想要踩死它的话请尽管下脚,但榻上躺着的这位小少爷,也定然要随它而去的,到时可别怪我没有事先说明啊!”
白文衍等人都是外行,当然不清楚这一对儿虫子夫妇,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了!可沈归的小命如今还握在人家手里,众人虽然不惧这个中年少女,仍然难免投鼠忌器、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被小阿妈的话给逼到了死胡同里。其实包括洪峰在内,所有人都清楚这小阿妈的话未必是真,但谁也不敢贸然押上沈归的性命,去跟她赌上一盘……
而那只搜魂虫,也是感受到了吞灵临死之前发出的求救讯号,才会一直奔向事发地点——沈归的床榻。那么当搜魂与吞灵的尸体凑在一起,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通常常说,这只情深义重的搜魂,会把吞灵的身体刺破,任它体内的充沛灵力四散而去,之后便慢慢吃掉吞灵的尸体,再经过一段时间的休眠,经历一次蜕皮之后,那只原本干瘦纤细的搜魂虫,就会变成一只吞灵虫,并且还会产下另外一只搜魂虫!并且与它组成为一个新的家庭。
如果把这事安在人类身上,那实在是充满了魔幻主义色彩;但如果放在昆虫身上来看,简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当然,由于吞灵进食灵力之时,乃是采取了囫囵吞枣,连吃带拿的方式;所以搜魂虫如果刺破的是一只刚刚吃饱喝足的吞灵遗体,那么就像是被一根针戳到的气球一般……定然会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连带着宿主的遗体在内、三方一起化为齑粉!
这也能勉强算是殉情了。
寻常灵力爆炸,都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威力,更何况沈归腹中的这只吞灵兽,方才吃下的还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内息!谁都不知道的,如果一切果真如同小阿妈谋划一般上演,那么沈归这次爆炸的威力,足够把这方圆十里统统夷为平地!在场之人除了一个白文衍之外,也绝对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于是,无知者无畏的小阿妈,就这样得意洋洋的捧起了那只名叫搜魂的瘦长大蚰蜒,轻轻放在了昏迷不醒的沈归枕边……
刚刚落下的时候,这只搜魂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在枕头上胡乱爬了几步;可随着它两条长长的触须一抖,仿佛突然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一般,直奔沈归的嘴角爬去,那诸多细足行走在粗布的床单上,刮出了莎莎的响声……
接下来会是一副怎样的场景,所有人已经想象到了。众人之中最怕虫子的人,乃是七剑客丁雪饮,这种联想也令他产生了严重的生理反应,立刻背过身去,开始不住地干呕起来……
‘啪’!
“困着呢,别闹!……”
一直处于深度昏迷当中的沈归,此时却突然翻了个身,并且还在众人惊异的注视之下胡乱地挥出了一巴掌,直接把那只搜魂拍成了扁平至极的昆虫标本!
看来这搜魂虫即便是再厉害,没有遇到适合它的环境,终究也只是一只虫子而已!
与此同时,被小阿妈支开的乌尔热,刚刚坐在苗驿村的一间脚店里。她跟掌柜的要了一碗鸡稀饭、还额外叫了一小碟腊味拼盘,舒舒服服地吃完了一顿梦里几番回味的家乡味道。
正如小阿妈所说,这个苗驿村一看就是刚建没多久,建筑的竹料还有一些露着白花花的生茬;即便是村中心最早兴建的驿馆与货栈,充其量也就是几年的光景而已。
村中来来往往的行人之中,有许多明显就是外阜来此贩货的客商;而那些苗巫本地人士,也不复以前那种羞涩或冷漠的态度、反而每个人都挂起了一副精明而市侩的嘴脸,与人交流的时候,嘴里也全都操着世故油滑的生意口;还有好些姑娘家的脸上,竟然还生出了几分风尘妖媚的味道……
乌尔热虽然也是苗巫寨出身,但她大半辈子都居住在繁花似锦的长安城,对于什么样的女儿家、才会带着这种风韵味道,她简直是再清楚不过了!
最乌尔热还有些无名火动、想要上前呵斥同族晚辈一番,规劝她们不要给苗巫寨丢人;可转念一想,她又只能苦笑一声,转头不去看她也就是了。
在她想来,既然长安城的青年人,可以终日挥霍着大把大把的金银、日日长歌买醉、夜夜纵情风流;为何苗巫寨的孩子们,就只能终日耕种渔猎、生活在乏味枯燥的封闭世界当中呢?无论他们眼下的选择是好还是坏,也总比之前没有选择来的要好;况且自己如今又不是苗巫寨的人,何必还去操那份闲心呢?
其实在乌尔热的心中,也早就存着一份要打破苗巫寨自我封闭的想法;如今小阿妈已然建立起苗驿村,这既是一个贸易集市,也是苗巫寨与华禹大陆沟通的桥头堡;乌尔热真是打心眼里赞同小阿妈的所作所为,也可以接受这些苗巫后辈的无所适从、抵抗不住外来诱惑。
任何一个部族如果发展壮大到了今日这个状况,融入华禹大陆、或是被彻底消灭,对于他们这种化外蛮夷来说,乃是一件将要必然发生的事。显而易见的是,外人砸门不如自己开门,被人抓出去也不如自己走出去。
她与小阿妈同样都是秉持着苗巫寨要主动融入华禹大陆的观点,但对于轻重缓急的把控上来说,乌尔热自己认为,她绝对不会比小阿妈做的更好;至于说原本淳朴善良的孩子们,如今开始变得油滑市侩,那也算的不是小阿妈的责任。
毕竟做生意如果只知一味的憨厚老实,那就只能等着被人连皮带骨一起吞入腹中了!
这个苗驿村并不算大,除了村中心的馆驿与货栈之外,村子周围还有许多摆摊的单帮商人。乌尔热吃饱喝足之后,绕着这个小村镇开始慢悠悠地逛了起来,顺便消化腹中的食物。
随着她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心中对于小阿妈也就越来越佩服;那些曾经漫山遍野都是的草药、石头、香料;那些苗巫传统造型的银饰、布料、食物、甚至是一些没人要的野兽皮毛与骨骼牙齿,全部都有人在这里摆摊售卖;而且看他们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态、与摊位上零星的空白之处,显然苗巫寨的土特产品,还是市面上颇为抢手的上等货色呢!
“小兄弟,你这银角冠是个什么价码啊?”
乌尔热饶有兴致地蹲在了一处卖苗巫银饰的摊位面前,指着一顶造型华丽的双角头冠,向摊位后面那个抽着烟袋的年轻人问道。
这小掌柜看了一眼乌尔热的年纪、骤然显出了一些不耐烦的神色;他先是顺着乌尔热的手瞥了一眼,然后用自己的下颌向那顶头冠努了努嘴:
“这个啊?一个!”
不光是语气有些不耐烦,就连他这报价,听起来也是没头没脑的。开始乌尔热还以为这小伙子不愿意做她这个老太婆的生意、或者因为没什么赚头,不愿意走散货呢;可当她气鼓鼓地扔下了一锭二十两银元宝,想要拿起头冠的时候,那小伙子却突然探出了手中的烟袋,迅速朝着她的右手捅去……这要是被那柄发红的烟袋锅子碰上,非得被生生烫下去三层皮!
“我说老太婆,光天化日的你这是打算明抢吗?赶紧把头冠给我放下!要不然我可要喊人了!”
162.银子换竹筒
乌尔热真的被他给气着了!其实自己原本没打算在这里买什么东西,只是刚好看到了一顶工料纹饰都不错的双角银头冠,才想买给小阿妈当作礼物;一来是捧捧苗巫寨自家的生意、而来也是充作小阿妈帮助治疗沈归的谢礼而已。
但这小伙子的一系列行为,还真就把乌尔热沉睡多年的叛逆心理给勾出来了!不过她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岁数、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冲动暴躁的小姑娘了,即便火气已经顶上了嗓子眼,仍然还是好言好语地向这位年轻的苗巫小伙子解释道:
“小伙子你先别急,咱们一买一卖之间,谈的都是生意;你看我都这么大的岁数的人了,还能抢了谁啊?你方才开出了价码,大娘不是把银子也给你放在那了吗?有什么话咱们好说好商量,你看我偌大的年纪,当你奶奶都有富裕了,无论如何你也不该拿烟袋锅子来烫我呀!”
如今正值午后时分,集市上也没什么主雇,那些摊主本来都在各自的摊位前打着瞌睡;可如今一听旁边摊位吵起来了,所有人都立刻打起了精神,甭管是中原游商还是苗巫人士,全都一窝蜂地挤过来看起了热闹!
“哦?这么说你抢我的东西、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正好大家伙都来了,给我们俩人评评理!刚才这老太太,问我这个头冠是怎么卖的,我跟她说是一个,对吧?”
乌尔热点了点头。
“然后呢,她就扔下了这么个玩意儿……”说到这里,那小伙子捏起了那一枚足额二十两的银元宝,向四周展示了一圈……“然后就要拿走我的头冠!大家伙说说看,这算不算是明抢啊?我这顶双角头冠,光本钱就得多少银子了?她就扔下这二十两,我可连一半的本钱都收不回来!”
还没等乌尔热说话,周围凑热的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犹如蛤蟆吵坑一般,谁也听不见谁说了什么;一番嘈杂过后,有一位身穿粗布小褂,头缠藏蓝色包巾的苗巫老者站了出来。他先是抬手向四周挥舞了半圈,周围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全都盯起了他那皱纹堆垒的一张老脸:
“咱们这么个吵法也解决不了问题啊!还是老头子我倚老卖老、出来说句公道话吧。我说老妹子啊,看你的这穿着打扮,应该是头回来我们苗驿村吧?人家有学问的人说过,那叫……对了,不知者不怪!所以你们俩这事儿呢,既有你的不是,是也有他的不是!不过人家这小伙子刚才说的话,也确实在理啊!您来上手掂掂这个头冠,足足有八斤重!您再看看这头冠的用料成色,这可是最好的银子啊!再加上寨子里匠人的手工、还有这小伙子搭上的功夫钱、摆摊交的地租钱、这么好么的双角银冠,您给二十两的话,确实连本钱都不够,所以您也别怪这小伙子说话不好听,这么大的亏空吃下来,他可得自掏腰包补上公帐啊!”
这老头低沉的声音、柔和的语气也让乌尔热的心情平静下来。她转念一想,如果这么说的话,人家小伙子急的也确实有道理!苗巫寨虽然盛产银饰,但银子这种东西,却是实打实的硬通货币啊!单单一个八斤多的重量,就已经是近百两银子的成本了;再加上工匠的薪酬,这小伙子的劳务等等等,自己就拿出了区区二十两银子,也的确亏是亏本亏到了姥姥家去……
想到这里,乌尔热也老脸一红,朝着那位主持公道的老者点了点头:
“老哥您说得对,这事儿是怨我没问清楚了。这样吧,扰了这小伙子的生意,怎么说我也不好跺脚一走;不如您老人家给开上一口价,我觉得合适的话呢,咱们缺少再补多少,贵贱我都不再还价了!权当是搅合了这小伙子的买卖,我老太婆给他赔个不是了!”
四周的人一听此事有缓,立刻给这位公道的老者叫了一声好,随即又三五成群地又聊起闲天来;而那个小伙子也自觉有些失礼,不好意思地对着那位老者说道:
“既然大伯您把这事揽过来了,那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就跟她说的一样,您老人家给开一口价吧,就算您还是开了二十两这个价码……”
“你这娃子说的啥话呢?大伯出来是主持公道的,两家亏一家,还叫什么公道呢!这样吧老妹子,这娃子刚才跟你说要一个,这价确实也是他乱喊的,在我这就做不得数!娃子啊,你呢,刚才因为一个小误会就出口不逊,像个什么样子?人家老妹子都多大岁数了,你个娃子不敬长辈还行?传出去了让人怎么看待咱苗巫寨呀?所以你也得受罚,这单生意能让你回个本钱,也算是她照顾你这个小辈了!看这头冠的成色嘛……老妹子,您给半个就成了!娃子!咱还得提前说好了!就这个价,还只许人家老妹子不买,可不许你不卖!”
说完之后,这老者朝着乌尔热点了点头,又颤颤巍巍地走回了自己卖草药的摊位上,‘咕噜咕噜’地架起了竹筒,续上了几口水烟……
这一番公道话,一番合理的处置,句句都有礼有节,把乌尔热听得心窝里热乎乎的、暗自感慨这苗巫族学坏的终究只是年轻后生;这老人……
想到这里,乌尔热仔细再回头一品那老头的话,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头!
方才那小伙子是嫌自己的价码低了,才惹出这么一摊乱子来;怎么这老头出来主持完公道,却把价格踩的比二十两还低呢?哦对了!也许人家说一个半个的价码,指的不是银子,而是金子!这么算来,价格就差不多了!半个,也就是十两金子,大概一百多辆银子,差不多刚好足够抵上这一个头冠练工带料的成本……但无奈自己身上只有银票和银子,并没带着金子啊!
于是,乌尔热不好意思地把头冠放回了摊位之上,对小伙子说道:
“不好意思啊小伙子,大娘身上的银钱还有些不凑手!我先把头冠给你放在这,等我出去换来了足够的银子,再回来找你买。”
摊主当然无所谓了,这种赔本赚吆喝的价格,本身他就不大想卖,怎耐那位老者在苗驿村与苗巫寨的威望极高,万不得已之下,他才答应了这趟生意。如今你要走就走呗,反正头冠还在我这!你要是扭头一走呢,我正好留着卖给别人,还能多赚几个!
打算拆兑银子的乌尔热走到村口的金银首饰楼里,便从兜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汇南票,轻轻放在了柜面上,向栏柜后面掌柜的推去:
“麻烦给我换成半个半个的……”
乌尔热还以为,这个的量词,在苗驿村就代表着一锭二十两的大金元宝呢!这种事在商贾云集的贸易重镇并不少见,就以长安城为例,北燕人之间交易当然可以用银票,但涉及到外邦番商,如果不采取以货易货的方式,就只能用金子交割。
此时她心情不错,还抱着继续逛街采购的心思,于是就想让掌柜帮他把这张五百两的银票,换成十两一枚的小金元。而且看刚才那一老一小的态度,这地方可能是银子太常见了,大家交易的时候还是更喜欢收金子……
那掌柜结过银票之后,对着光线仔细检验了好半天,这才撂下了一句‘稍待片刻’、便转身离开了前店。没过多久,这掌柜便抱着一个做工精巧的小木匣子,轻轻推到了乌尔热面前。
乌尔热曾经在南康谛听供职,大把的金银从她的手指缝里流过,又怎会在乎这区区的五百两银子呢?况且这金银楼还是个座商,犯不上为了骗自己五百两银子,把这座上下三层的铺面给豁出去吧?
所以乌尔热连看都没看,夹着那个木匣子便回到了刚才的摊位前。她先是再次拿过了双角头冠重新检验一番,以防那位看着不太实诚的小伙子暗中调包;确认无误之后,便怀着一种报复性的心理,反向打开那个木匣子,朝着小伙子一推:
“来吧,要多少自己拿!”
那小伙子知道这趟生意没什么赚头,便臊眉耷眼地从木匣子中取出了一个小竹筒,而后一指摊位上的头冠:
“拿走吧,这是你的了!”
乌尔热抱起头冠准备离去,可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迅速打开了那具做工精巧的小木匣……
那小伙子仿佛受了侮辱一般,没好气地的讥讽到:
“趁大家伙都在,您老人家可好好数准了啊!我可就拿了半个!”
乌尔热根本没工夫听他的废话,而是双眼直视着面前这个打开的小木匣子……
哪有什么金银元宝啊!自己刚才那五百两银票,换来的居然是一长一短的两截竹筒!如果加上摊主拿走的那一节,就是两长一短了……
银票换竹筒,竹筒居然还能花出去,这又是个什么规矩啊?
还没等乌尔热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那位小伙子便朝着旁边那个老伯念叨起来:
“哎……足足等了一整天,结果就开了这么一个张,还没见着什么利!算了,这半个就不上公帐了,权当是我的红利了!大伯,借个灯火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