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马过江河TXT下载马过江河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马过江河全文阅读

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txt下载     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8.信安侯的耐心 二

    虽然身为出家人的宗闲大和尚,此举颇有些‘起哄架秧子、唯恐天下不乱’的嫌疑;可是这北燕百姓饱受战火摧残,无数灾民流离失所,也是该有个‘英雄人物’来上管上一管!而这位宗闲大和尚虽然脾气有些暴躁;而且吃肉、喝酒、杀生哪门手艺都不缺;但他却绝不是一个打着出家人旗号招摇撞骗的‘假和尚’;相反的,他还是个仗义疏财、好打抱不平的豪侠性格;也正是因为这个洒脱豪迈的性格,才是他与周长风彼此意气相投、又互相信任的重要原因之一。

    更何况,佛家也有‘金刚怒目、韦陀降魔’一说;似他这般的修行方式而言,至少在南泉禅宗奉行的释门教义之中,也并不算犯戒!

    促使信安侯选择起事的原因,倒是也显而易见:因为华禹大陆这潭池水被搅得越混,他偏安一隅的周长风,也就越容易趁乱‘摸到一条大鱼’;而且如果华禹大陆真的因为这五少年的性命,打成了一锅乱粥的话,虽然最后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但至少那个不称职的天佑帝周元庆,一定是最先被赶下龙椅的!

    所以由此可见,周长风并不是一个利欲熏心之人;他的这般做法,除了悲天悯人的性格之外,也多少带了点寻私仇的想法;甚至在他看来,无论最终得利的是是幽北的颜家、还是南康的田家;只要他御民仁德宽厚,能心系苍生百姓,他周长风都愿意接受、并且承认这个结果。

    而且,在这位信安侯周长风的心中,还藏着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这个秘密哪怕是真假掺半,也足够他周长风掌控整个华禹大陆了!

    就在前些日子,他曾在因缘际会之下得到了一具传说中的‘龙兽骸骨’!向他进献此宝的人曾经说过:凭着这具真龙骸骨为引,他便可以向长安城下的那道已经枯竭的龙脉大阵,重新灌注北燕国运;如此一来,他周长安便可以顺应天地大道一举荡平眼下这三家鼎立的乱世,把秦王的大旗插遍华禹大陆的每一寸土地,亲手建立起一个足以绵延千年的周家王朝!

    如果这位献宝之人,只是长安城中的一位算命先生,他周长风当场就能把那具‘大号的羊蝎子’、连带着那个骗子,一起‘涮了锅子’;但这位方士的身份与出身,至少在这个问题之上,已经高到了不容任何人置疑的程度!

    他就是北燕王朝的‘正牌护国法师’、钦天司的大供奉、玄岳道宫第三代弟子之首、道号‘无鹤’的顶尖方士——关北斗!

    要知道,现在那座‘八臂哪吒城’所镇压的,只是区区一条‘蛟化恶龙’而已,又如何能比得上关北斗进献给自己的这条‘真龙遗骸’呢?而且人家关北斗献宝、一不求财、二不求名;即便是他收到了什么风声、为了两头下注而胡说八道,对于他现在的身份而言,转投自己门下,又能得到什么更多的好处呢?

    人家既然是白白送来了这宗宝贝,那么自己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虽然自己自幼学佛,但对于这种玄之又玄的气运之说,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再者说来,反正也是‘没本钱’的来的,灵就灵、不灵就不灵,自己还能有什么损失呢?

    所以根据关北斗的说法,如今自己有了那具‘神龙骸骨’做为阵灵,便已经是万事俱备了;唯一欠缺的,便是那九根由伏羲大神遗留下来的神器:三寸镇龙钉了!

    正所谓‘有钱好办事’。如果论起整个华禹大陆之上的顶尖富豪,虽然还远远轮不到他周长风;但如果把范围缩小到北燕王朝境内,那么‘周长风’这个名字,就变成了唯一正确的结果。尽管燕京城里的户部老爷们,每年都在提升着三秦之地的赋税价码;但包括天佑帝周元庆在内、这些京官毕竟都是通过往来公文、与层层转交的账目、来间接地了解长安城的繁华兴盛;所以对于这些人来说,即便每年他们都自认为已经是‘狮子大开口’了,也终究还是被‘贫穷的生活’限制了自己的想象能力……

    而且,他周长风也不是一个傻子,即便这每年‘九牛一腿’的税款,他交的再痛快,终究还是要闹上一闹、哭上一哭的。至于那些省下来的银子嘛……正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无论谁为三秦之地多说了一句好话,自己也总不能亏待了人家呀!

    而今日沈归一行人正式抵达长安城,那么对于这二位正谋划着天下大势的人来说,就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了!如果己方坐拥‘主场优势’、仍然不能把这五个‘纨绔子弟’拿下的话,还谈何逐鹿中原、鼎故革新呢?

    而此时此刻,沈归那一行五人才刚刚从‘黄家醪’的后厨地道里钻出来,连身上的黄土还没来得及掸下去,便被黄婆婆连推带搡地‘押’到自家后院的偏门……

    “快滚!”

    “师……黄夫人,您刚刚冒着杀头的风险把我们给带出来,现在又把我们赶出去,这自相矛盾的做法,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带你们出来,是不想连累人家客栈的生意!否则的话,这客栈被官府的人一封,以后再开什么买卖就不一定了!我们家老黄如果没地方偷米酿酒、这‘黄家醪’的祖业迟早得让他全赔光了!至于说现在赶你们出去,也是为了避免连累到我们家老黄!从这道小门离开之后,你们就一直奔东走,翻过了这道城墙,永生永世不要再回长安城了!”

    说完之后,这黄婆婆也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柄精钢钩爪,随手递给了沈归:

    “在巨鹿县我没伤到你的筋骨经脉,收拾几个守城的兵卒不是问题吧?行了行了,赶紧走吧!”

    说完之后,黄婆婆便把这一行五人用力地推出了自家后院;随着木门后面发出‘咔哒’的落闩之声,沉浸在夜色之中的长乐坊,便只剩下了客栈方向传来的打斗之声……

    沈归警惕的私下观察了一番,又把其他四人指派到了墙根的阴影之中,自己则猫腰纵身,悄无声息地攀上了一间大酒楼二层的飞檐之上。他仿佛一只猿猴那般、左手紧紧扒住飞檐,双眼定睛向对面的那间客房之中望去,之间霎那之间,窗纸上数道人影来回闪烁数次,突然窗户被人破开一个大洞,有一道极为显眼的白色身影掠入夜空之中,同时口中还高声喊道:

    “子规夜啼,百鸟入林!”

    这一句话穿透力极强,整间客栈便闪出了无数道黑色的人影,向长安城的不同方向四散奔逃而去……也是直到此时此刻,沈归才知道原来这位百鸟门长——秦秋秦子规,今日也并不是‘单刀赴会’而来的。

    看到了秦秋得以全身而退之后,沈归也立即向后翻出了一个跟头、悄无声息地从飞檐上落了下来;他踮着脚尖走到了隐藏在角落里的众人身边,做出了一个‘撤退’的手势,抬脚就往东城墙的方向走去……

    耳听着客栈方向传来的喧嚣之声越来越远、靠在城墙根上的沈归也稳定了自己的心神。他先是让齐雁警惕最大的路口,随后才把身形宽大、行动不便的齐返叫到了自己身边。

    他先是抻了抻手中麻绳的拉力、觉得可以负担齐返的体重之后,这才摇起了那柄精钢钩爪,左臂一松,闪着寒光的利爪便奔着足有四丈高的城墙垛口之上飞去……

    今夜正巧论到长安营的赵四喜当值。

    他今年刚刚二十三,去年秋收过后,还是父亲拿出了家中多年的积蓄、又卖了一头大骡子,才凑够了把他送入长安城中当兵的银子。这守城门的差事虽然苦了一些,但由于长安城与西疆毗邻,同时也是一座战略要冲,所以守城门的差事、都是属于镇西军的职责范围。由于北燕的镇西军乃是戍边精锐,平日又驻扎在商业繁荣的长安城中,所以无论是‘工作环境’、还是粮饷补贴,都是极为丰厚的。

    虽然负责防御长安城十二道城门的部分,是镇西军的绝对精锐——‘长安营’;但越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亲自上阵杀敌的机会就越是微乎其微!所以其他的队伍征兵,都得是吆三喝五、威逼利诱地去各地‘抓壮丁’;可如果想要进入这‘长安营’、拎着灯笼挎着长刀戍守城门也行,但至少得先掏出五十两银子的‘本钱’、然后再按照先后顺序排队才行!

    不得不说,这赵四喜的父亲是既有远见也有魄力;在他老人家的眼中看来,自己散尽家财,把儿子送到长安营中,既不需要征战沙场、也没有任何生命安全;而且这笔先期投入的银子、最多只需要两年时间就可以‘回本’;而且如果四喜当满五年的守城兵,又能通过考核的话,还可以直入安信侯爷的亲卫营!凭着他的那副机灵劲、眼力架、想必要不了多久,他们老赵家就彻底翻过身来了!自己也再不需要面朝黄土背朝天、苦哈哈地从黄土地里刨食吃了!

    今夜,正巧轮到这位聪明机灵的赵四喜当值!不过他傍晚的时候,请自家的副营正前去酒馆喝了一场大酒;如今这晚风一吹,火盆一烤,酒气上头之下,还真有些睁不开眼皮!凭着他苦心经营得来的那副好人缘,对一位同值的兄弟稍微客气了几句,便自己找了一段不太引人注意的城墙,歪歪扭扭地睡了下去……

    可怜这位正在睡梦之中的赵四喜,还没摸到梦中那个姑娘的小脸蛋儿,左侧的脖颈便被一把闪烁着寒光的精钢钩爪、牢牢地钉在了城墙之上!

119.信安侯的耐心 三

    其实赵四喜的父亲算的这笔小账、真可谓是十成十的精明!不但投入小,回报率高,背后还隐藏着一个‘鸡犬升天’的好机会;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家儿子赵四喜的拔擢事宜,就因为今晚的这顿酒宴,定然会传到亲卫营的营正大人耳朵里;而且凭着四喜的聪明机灵与圆滑世故,从一个守城小兵、直接变成一位有着‘从龙之功’的开国元勋,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的事!

    这事要是成了,还哪是什么‘鸡犬升天’啊,简直就等同于‘位列仙班’了呀!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着‘意外’两个字;无论看似是多么微乎其微的小概率事件,只要发生在你的头上,那么就是十成十的巨大灾难了!谁让他家的赵四喜,今夜还只是个守城小兵呢?

    而那位正在‘反向高空抛物’的沈归、由于没有听到钩爪嵌入城关垛口的声音,还以为自己是甩‘脱了扣’、便上前虚着劲拽了拽绳索;可当他感受到了绳子传回手头的‘绵软触感’、一时之间有些没想明白,便再次用力一拽……

    他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拽之下,竟然有一位身着镇西军军服的守城士卒‘从天而降’……

    此事所带来的错愕程度,对于沈归和其他的四位小伙伴们来说,不亚于去河边钓鱼,结果却钓上来了一只活蹦乱跳的骆驼……

    其实单以沈归的反应与身手来说,面对着这位‘从天而降’的‘人体风筝’赵四喜,他完全有足够的能力,在半空之中就把他给拦截下来;然而,沈归也确实被眼前这个猝不及防的巨大变故、给惊愣了神……

    ‘砰’!

    伴随着一声闷雷般的巨响,这位被沈归一记‘飞爪’钩入了脖颈的赵四喜,就犹如一个从城墙上摔下来的破麻袋一般、狠狠地拍在了沈归脚下…

    与此同时,城墙之上也立刻甩下了一道桐油火把,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赵四喜身边;紧接着,那用于示警的铜锣也立刻被人敲动‘铛铛’作响,城墙上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之声,那些熄灭火盆也依次被点燃;而通化门的城楼之中,也开始传出了牛皮大鼓的警戒信号……

    富有节奏的战鼓之声、与人体心脏跳动的节奏一样;既召唤了那些负责护卫城中安全的衙役兵丁、也把笼罩在夜幕之中的长安城,从‘睡梦’之中唤醒过来…

    如果说这边军和内陆军队最根本的不同,那就要说到警惕性与反应速度的巨大差异了!别看这长安营的大半士卒、都是与赵四喜一样花银子、托关系的‘小人’;但平日里别家营号是怎么训练的,他们长安营身为精锐之中的精锐,也只会比别人更加艰苦,绝不会有半分轻松!也可以说这个长安营,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关系营’;而是那些家里既有多余银子、也摸得着门路,本身还能吃苦耐劳、也有那么一份狠劲的‘精锐关系户’。

    这人舍得花银子,本身的能耐又出类拔萃,晋升不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吗?

    单从今夜沈归捅了长安营这个‘马蜂窝’,就足矣看出负责戍守长安城的边军精锐——镇北军、到底有着多大的能耐了!

    首先,如今已近临近深夜子时,乃是‘晚班与夜班’交接的当口上。通常来说,这种班次轮替,都至少会带来半刻钟的纷乱;但今日赵四喜死尸栽下城墙的声音一响,下一个瞬间、就有一枚桐油火把飞到了响声传出的位置!尽管城墙距离地面足有四丈高,对方根本看不清楚死尸的面目无关;但他却能借着火把的微弱光芒,认出镇西军军服来!紧接着此人连片刻工夫都没有耽搁,向上级请示的想法都没有,立刻就敲响了手中的铜锣!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边的锣声一起,城墙上立刻有人添火照明,以防此乃敌军里应外合之计;点燃了足够的照度之后,先看清楚城外有没有敌军趁夜偷袭攻城;随后便有人敲起了城楼之中的那架牛皮大鼓,既是通知其他十一道城门守军提高警惕、以防敌军来犯;同时也是向城中的钟鼓楼,传递通化门预袭的重要信息。

    紧接着,就在钟鼓楼得到通化门示警信息之后,立刻也按照‘钟谱’敲响了警报信息。这钟声不但悠远深邃、而且穿透力也极强,所有驻扎在一百零八家坊市街铺(相当于治安亭)的巡夜兵丁,听到了钟声之后,立刻就马不停蹄地赶往通化门驰援;甚至就连通知敌人大军来袭的铜质号角背后,此时都已经站好了一位胸腔运足气息的守城军士,随时准备吹响代表‘敌军叩关’的信号……

    一时之间,本是一片沉寂之中的长安城,竟然隐隐有了灯火通明的味道;如此巨大的声势,根本无需登高远眺,沈归也知道自己到底钩下来了一个多大的‘祸事’!如今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都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不同信息;有大批军士行进的甲叶磨擦之声、精铁马掌敲击石板路发出的声音、城墙上正在张弓搭箭的声音、以及附近商铺民居为了看热闹,而打开自家窗子的声音……

    面临着突然出现的大场面,即便是再傻的人,也知道自己定然已经暴露了行藏!于是沈归一脚踢在了正在‘仰头望天’的齐返屁股上:

    “是我恰好钩下来的、又不是他妈的神仙下凡!你还看个屁啊,还不赶紧跑?”

    随即他又伸手扯住了两位同样呆滞的姑娘家,又张口朝着齐雁警戒的方向吹了一声‘鸟叫’,便迈开大步一马当先、顺着通化门的内城墙,往警戒力量最薄弱的城墙南段跑去……

    ‘嗖……’

    一声极其细微的破空之声传入沈归的耳中,他凭着一手听声辩位的功夫,立刻判断出了此箭最终会落在颜书卿的小腿附近;于是他立刻把右手握住的颜书卿向前一推,令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躲过了这一枝又快又准的白羽箭……

    可能由于颜书卿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全城搜捕的‘大场面’,本就有些心虚腿软;再加上沈归来不及出声通知,便用力把自己向前推去……猝不及防之下,她自然也来不及调整身体重心,整个人踉踉跄跄了两步,直接趴在了地面上……

    不过显然正在城墙上的那位射箭之人,并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如今他见一击不中、立刻又张开弓来,并且对身边三位刚刚赶到的同僚嘱咐了几句之后,四人便一起瞄准正在努力爬起身子的颜书卿、先后射出了四枝羽箭……

    边军的射箭功夫,本就是最为基础的看家本事;再加上这四位弓手,都是长安营的精锐士卒,所以不光有着一手精准的箭术,彼此之间的默契更是久练久熟;如今这四枝羽箭向颜书卿呼啸而去,凭着居高临下的‘加速度’,以沈归如今的身手,竟然都只来得及完全拦下最开始的两箭而已……

    这第三只箭,沈归的手指只来得及‘蹭’到了箭尾的白羽梢,仅仅改变了箭头的方向,还是由着颜书卿那张俏脸旁边‘蹭’了过去,被箭尾的羽毛划出了一道浅浅的皮肉伤;但令沈归完全来不及回手的第四箭,却实打实地奔着颜书卿的右小腿而去……

    射出这四只羽箭的武器,乃是两石拉力的镇西军制式长弓;由于边军面对的都是大批量的敌军,再加之这些守城兵虽然是精锐营,但却不是‘神箭手’,也就没有资格用造价高昂的‘三棱透甲箭’;所以这第四枝羽箭,只是最普通的平头箭,并没有任何‘花样’可言;但就是这最普通的一根羽箭,也绝不是颜书卿一个弱女子能够承受的!

    好在颜书卿也是一位精通弓术之人,即便如今她正躺在地上、已经完全来不及躲开这势大力沉的一箭;却仍然还是在箭头扎入自己小腿肌肉之前,勉强微微侧过了一些角度;也正是因为这个角度,才使得这只箭没有直接射断她的腿骨,仅仅带飞了很大一条皮肉之后,箭头便‘扎’在了石板路上,崩出去了好远……

    即便众人已经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位看似文文弱弱、平日还喜欢耍些小聪明的幽北长公主,竟然也是个如此硬气的姑娘!她右小腿被箭枝贯穿了一整条皮肉之后、仍然还是在沈归的搀扶之下、紧咬牙关地想要奋力起身……

    然而,强大的意志力,也并不能完全弥补**承受的巨大创伤;在反复摔倒了两次之后,满头大汗的颜书卿终于‘笑呵呵’地往身后的拴马桩上一靠,朝着面带愧疚之色的沈归摆了摆手:

    “你们走吧!我好歹也是幽北三路的长公主,即便被他们抓了、想必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一直跟在沈归身后‘奔命’的小胖子齐返,即便嘴唇都已经跑的犹如白纸一般、但他如今仍然一言不发地就要去拉起‘放弃逃生’的颜书卿……可李乐安回头一见颜书卿小腿的伤势,眼中立刻也涌出了泪光……

    “小胖算了吧…以她这个伤势,即便咱们能把她带到南边,也根本无法翻越这道足有四丈之高的城墙了……”

120.信安侯的耐心 四

    其实无论是齐返还是沈归,乃至于‘当事’人颜书卿,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李乐安说的是句大实话!而且众人手边可以利用攀爬城墙的工具,就只有一柄钩爪而已;可颜书卿的小腿添了一道贯穿伤,就已经注定了她攀爬城墙的时候,根本就无法用力蹬住墙体借力;即便沈归能咬牙背着她翻上城墙,但那需要消耗很长的一段时间;眼下情况十万火急,耽搁的这点时间,已经足以让正在城中四处搜捕的兵丁,把自己团团包围了……

    听完了李乐安的话之后,沈归连想都没想,立刻转过头朝着‘夜幕之中’吹起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示意身法高明的齐雁自己相机突围出城;而他则弯腰背上了故作洒脱的颜书卿,又把挂在腰间的那盘钩爪、往李乐安的怀里一推:

    “你们俩按照原定计划,从南段城墙突围;我们俩去帮你们吸引注意力……”

    “没想到文武双全的沈王爷,还是个‘多情种子’啊!竟然能为了别人的性命、而甘愿自投罗网!此举虽然有些愚蠢,倒也让陈某人心生敬佩之意!不过呢,我看诸位也就不用麻烦了!你们这些人呐,今天一个都跑、不、了!”

    就在沈归等人上演了一场‘生离死别’的时候,从四面八方迅速涌来一批手执火把、盔甲齐整的镇西军;为首的这员小将生的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年纪大概在三十岁上下;只是那两道剑眉头低尾高、给这一张俊俏的脸蛋上增添了些许的煞气!

    之所以落得个一个被人团团包围的下场,也并非是沈归对于敌人的行进速度预估不足;其实自打颜书卿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被自己一把推倒之后,众人就已经注定要落在敌人的包围圈之中了!而他之所以背上颜书卿、要与李乐安和齐返‘分头行动’、其实也正是因为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他只是想用自己的一条性命,再加上颜书卿的‘半条命’,去尝试换取另外两人的求生通道……

    “沈王爷,末将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机了!我知道凭着您的身手,只要一门心思地打算突围,我们这整座长安城中,也没有能拦得住您的人!而且你与这俩位大小姐,俱都是幽北三路的贵人;而我陈某人,则只不过是镇北军中的区区一位营正,根本就担不起两国之间这么大的责任来;所以呢,如果您与您身边的这两位姑娘若是想要离开的话,尽可以自行离去,末将绝不会加以阻拦!不过这个胖子嘛……他‘杀害’了长安营的兵丁赵四喜,末将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是西疆‘红衣军’派来长安城的细作、打算趁夜打开通化城门、引红衣军入城屠戮!据说沈王爷也是兵法大家、凡是在城中捉到了敌军的细作,我们历来也只有一个处理方式……看过本将的虎头刀来!”

    一句话说完,由打人群之中走出了一位膀大腰圆的力士,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这位陈营正一把精钢打造的斩马刀……

    “沈王爷,你们三位可以自行离去;而此人的一颗大脑袋,陈某人也可以一并交由你等带走……”

    听到这里,沈归小心地把背上因为失血过多、身体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颜书卿,放在李乐安的身边,自己则扯了扯衣服上的褶皱,上前轻轻抬起了那柄已经架在齐返脖子上的精钢斩马刀:

    “别废话了,想怎么样你就直说!”

    这位陈营正一见沈归这个反应,也稍微有点愣神。

    其实今夜这一场‘全城大搜捕’的反应速度,的确超出了镇西军平日里的水准!这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恰好一起发挥超常,而是提前就有人泄了‘题目’!他陈子陵早就得到了安信侯爷的指示,提前带着全部亲卫营精锐,隐藏在了长安城中的各个咽喉要道,单等长乐坊传来的‘风声’。

    他陈子陵身为信安侯周长风的绝对亲信,对于今夜的行动细则当然也是了如指掌的。在整盘计划之中,唯一令他觉得有些不安的部分,便是那位‘幽北中山王沈归’的‘个人操守’问题。以他的想法看来,凡是已经爬到了沈归这个位置的人,就绝对不会为了区区两个‘下人’的生命、而让自己陷入险境当中

    而且按照沈归其人的过往履历来看,他与‘尊重生命’这四个字、也根本就沾不上半点关系!从他踏入奉京城开始算起,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下的人命简直无计其数!对于这样一个血债累累的刽子手来说,即便这姓齐的哥俩与他自幼一起长大、但终究也是‘贱民之子’,他真的会愿意为了回护下人的性命而束手就擒吗?况且如果人家沈归真的一甩袖子,带着俩姑娘扭头一走,自己到底拦还是不拦呢?如果真的只杀掉他两个下人,那不就白忙活这一场了吗?

    不过陈子陵也能理解自家侯爷的难处,之所以这么小心翼翼、也完全是因为这三个人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很容易就演变成幽北与北燕的外交事件;如果一个问题处理不当的话,很容易就会横生枝节!

    至少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他们三秦大地还没有做好成为‘渔翁’的全部准备。

    可如今事到临头、他沈归还真的为了救一个‘下人’、而乖乖地自投罗网;单就他的这个选择,已经让陈子陵对他的印象大有改观!

    “沈王爷说笑了!你们三位是幽北三路的‘贵人’,更是我北燕王朝的盟友,末将又有什么资格,又怎敢为难诸位呢?不过您的这位随从,也确实杀害了我们长安营的人……这只要沾上了人命、那就不是一件小事了!不过正所谓不在其位、便不谋其政,末将只管奉命抓人,至于这桩人命官司该是怎么个打法,还得有劳王爷跟着末将去侯爷府走一趟,亲自与我家信安侯商议了……”

    别看这陈子陵话说的非常客气,但‘药方子’也算是给沈归开出来了:其他的三人我都要带走充当‘人质’;而你沈归,就乖乖的跟着我去一趟安信侯府,跟我家侯爷谈谈条件吧!

    至于说那个‘仙踪难觅’的齐雁,也并非是他陈子陵有所疏忽;皆因为他们把之前在客栈破窗而出的那位贼王秦秋,错认成了弃主潜逃的齐雁而已。

    至于说沈归选择‘低头认栽’,也是几相权衡之下做出来的选择。首先,仅凭着他的身手,如果想要一走了之的话,这普天之下除了天灵脉者以外,根本就没人拦的住他!双方生死相搏,与控制对方的行动完全是两回事!纵使那个身手高明的‘前任师娘’黄婆婆,想要拿住一心逃跑的沈归,也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

    不过沈归心里也清楚,齐返虽然还算是有股子韧劲,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拖大家的后腿;可从他苍白的嘴唇与急促纷乱的喘息之声,都表示了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状态!即便陈子陵敞开包围圈,让这个体力用到了极限的小胖子自行离去,他也根本翻不出这道足有四丈高的长安城强!

    最后、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颜书卿的腿伤,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她伤口流血的速度虽然还不算太快,但如果在短时间内得不到治疗、再继续跟着自己承受颠簸的话,光是‘伤口感染’这一个可能性,就已经令她送掉自己的小命!

    在沈归选择束手就擒之后,陈子陵也迅速派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卒,押着李乐安去砸开药铺的大门抓药;因为他们家侯爷并不想让这三位贵人、死在现在的这个时间节点上;至少,他们也得活到那九根三寸镇龙钉,尽数归于他周长风的掌控之中;到那时候,他再随便找个什么机会,把那三具新鲜的死尸往燕京城附近一扔……

    有李乐安这位‘小神医’、陪着小腿受伤的颜书卿,沈归的心里还算踏实了许多;可唯独齐返那个用脱了力的小胖子,却要被独自关入长安府的男监之中;也不知道‘二进宫’的他,到底能不能扛得下来……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被二十位侯府亲卫押往安信侯府的沈归,与身边的陈子陵开始聊起天来:

    “我说陈营正啊,凭着沈某这短短一日之间的见闻也能看得出来:你们这座长安城,比起燕京城来可还要繁华许多啊!不过据沈某听闻,眼前这座繁华似锦的长安城,竟然是在一片焦土之中建立起来的?”

    “沈王爷您好阅历!其实这座长安城呐,早在前朝大燕分崩离析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焦土!在迁都燕京之后呢,太祖武皇帝又觉得长安城的位置着实紧要,这才下旨重新兴建长安城;后来又经过了先后‘两代秦王’的苦心经营,才有了您眼前的这一片兴盛繁华啊!

    “那你家‘小秦王’准备什么时候起事啊?”

    沈归一边打量着四周的街景,一边若无其事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的陈子陵竟然‘蹭’地一声拽出了腰刀,随即又注视着‘若无其事’的沈归愣了半晌,这才自觉反应过激,收刀还鞘之后,讪讪地说道:

    “呵呵,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末将实在是才疏学浅,一个字都没听懂!”

    说完之后,他便加快了脚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列,不理沈归了……

121.信安侯的耐心 五

    如果单从五官轮廓来看的话,那么沈归眼前的这位信安侯周长风,与他那位坐在紫金宫中的亲三叔周元庆,至少有七成左右的相似程度;但二者相比之下,给沈归带来第一印象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天佑帝周元庆与沈归的第一次‘私会’,是发生在后宫的御花园之中;无论是相对轻松自然的交流环境、还是周元庆本身那副平易近人的态度,都给沈归留下了一个十分不错的印象;但即便周元庆已经竭尽自己所能的想要表现出谦和与随性的一面,但沈归却仍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隐藏在他那副温和外表之下的君王之威;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无论这十岁以前的三皇子周元庆,是个什么性格的小孩子;可自从他坐上了紫金殿的那张龙椅开始,他的第一个身份便是北燕王朝的一国之君,之后才会是‘周元庆’本身。

    虽然沈归不太喜欢他这个人,倒也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周元庆是个如同颜狩一般的‘虚伪君王’,反倒是觉得他有些可怜…

    至于说沈归眼前这位安信侯——小秦王周长风,虽然他前几日已经搬入了长安城的行宫中处理‘公事’;但无论是他眉宇间流露出的忧郁与悲悯、还是屋中若有似无弥漫的檀木香气,都令他显得更像是一位在家修行的‘释门居士’、而并非是实际上已经割据一方的列强诸侯。

    沈归还记得周元庆在御花园中与自己谈论的事,大多都是嘘寒问暖、家长里短的‘客气话’;二人也用一种近乎于‘心照不宣’的方式,把该解决的问题全都商议出了一个结果;可今日这位周长风,花了那么大的功夫把自己抓到了安信侯府,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与‘正事’一点都不沾边!

    “沈归,你可了解释门佛法之精妙?”

    “沈某不才,仅称得上是略有耳闻、却万万当不起‘了解’二字。”

    这头一句对话才刚刚结束,沈归还未等琢磨出周长风的意思、便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迎面而来的强硬气势,直接‘轰’在了自己的面门之上……

    气势这种东西,说起来很像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皇帝的新衣’,但却实打实存在于现实生活当中。就比如说一匹高速飞奔的惊马、一块从山顶滚落的巨石、雨夜响起的一道惊雷、乃至于某些‘大人物’的一个凌厉眼神,都会给‘目击者’带来一种真实的压迫、危机感。

    而安信侯周长风的气势十分温和,根本算不上是凌厉强横,甚至还隐约有些‘释教子弟’特有的‘孱弱之感’;所以如今这股霸道的气势扑面而来,也就代表了在这间安信侯府的正厅之中,还存在第三个人……

    蹬、蹬、蹬……

    随着沉重的一阵永远而近的粗重脚步之声传来、沈归的视线也从安信侯身上,转到了自屏风之后转出来的一位大和尚……

    “小僧法名宗闲,自幼便被遗弃在南泉禅宗的面门以前;至今为止,侍候佛祖已近五十载有余;然而因小僧佛缘浅薄、资质粗鄙,穷尽五十余年,仍然连一本《金刚经》都未能通读;不过,先师曾经对小僧说过:佛祖的三千大千世界,早已溶入了小僧的本心之中;至于通不通读佛典、讲不讲得出经义,都只在个人所擅长的修行方式而已。佛法虽至深至玄,修行的方式与流派也更是多如牛毛;但无论选择了哪条路,只能走到最后,便都是殊途同归的。假如小僧心中能够秉持善念、并常怀一颗慈悲济世之心,那么便已经修成了正果……”

    这大和尚口中一边阐述着南泉禅宗对于佛法的理解,一边朝着沈归的方向缓步走来;他的脚步极为沉重、前进的步伐也极其缓慢;可每当他踏出一步,地上那原本方正平滑的青石砖上,便多出了一个向沈归方向龟裂的‘大脚印’……

    虽然在江湖上,也有着看似与他一模一样的小把戏;但这位‘三秦国师’宗闲大和尚,却显然不是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沈归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判断,也不光是因为‘扑面而来’的强横气势、更不是因为他那副举重若轻的姿态;而是因为他每向自己缓缓迈出一步,都极大的增强了那股霸道凌厉的气势!

    虽然这很像是‘拖刀’的起手式,但他却并不是在调动力道;而是在用这种慢慢逼近的方式,侧面地‘怂恿’沈归先耐不住性子,向自己抢先出手;由此可见,这位宗闲大和尚尽管看上去像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汉;可单从他选择的进攻方式就能看得出来:这位身体壮硕的出家人,至少在与人动手的时候,那可真是鬼精鬼精的!

    沈归当然也知道来者不善,早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尽管对方的脚步沉重,看似是身法粗浅、却力道刚猛的武功路数;但如果自己真的贸然先行出招、或者是飞身后撤、就会立刻落入对方早已编织好的‘陷阱’当中。

    高手过招,倘有半招之差、结果便已是生死之别。

    可这位率直勇猛的宗闲大和尚,却没有沈归心中那么多的负担与计较;他的左脚才刚踏入距离沈归半步之遥,速度便骤然提升到了一个单凭肉眼、几乎已经看不见运动轨迹的地步!

    双方这次有些莫名其妙的交锋,其实早在宗闲大和尚开口说话之时,便已经拉开了序幕!他先用气息平稳绵长的呼吸方式,让沈归充分了解了自己的内息修为,也使得他提高了十成十的警惕性,不敢贸然抢先出手;而当他慢慢走到了沈归身前,凑足了方便自己进攻与追击的距离、就已经彻底掐死了沈归的全部退路……

    南方多山地,北方多平原。可能正是由于地形地貌存在着巨大差异、这才导致了南北两地武学风格的截然不同。由于南方地形崎岖、空间狭小复杂,所以就不太适合那种‘大开大合’的技击方式;所以源自于南泉禅宗的武功招法,通常都俱有招法多变、节奏紧扣、出招迅猛、衔接绵密等等的普遍特点。

    此时,这位宗闲大和尚已经通过‘心理战术’,成功踏入了自己最擅长的进攻距离。他的右脚闪电般向前迈出半步,身体同时下压重心,左手连带着僧袍的大袖口、紧贴着沈归的双眼虚晃扫过……紧接着气运丹田,张口发出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同时一记右拳突然从腰间而发、借着通过左臂袍袖‘扫’出来的‘视觉死角’、蕴含着腰腿合一的螺旋劲道、直奔沈归的心窝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别看这只是大巧不工的一记直拳,宗闲大和尚却在那些毫不起眼的细节上,蕴含了许多纤巧细腻的心思。

    首先,宗闲在出拳之前、右脚提前踏出的那小半步,导致了如今他的右脚、已经端端正正地‘别’在沈归的双脚当中!如此一来,无论沈归想要如何避开这一拳,都无可避免的要被这随时可以变动的右脚尖,打乱自身的重心与步伐。

    而且当他右拳发力过半的时候、那只负责遮挡视线的左臂也已经堪堪落下;此时那只粗糙宽大的左手,正捏成‘虎爪状’、已经‘偷偷’向沈归右侧腰间抹去……

    至于那高呼的一声、除了便于调动本身气息以外,更重要的还是想要扰乱沈归的听觉感官;以防他听到了自己击出这一记右拳、而自然带出的衣袖磨擦之声……

    看来南泉禅宗的弟子,果然都不是什么善类!短短的一次交手,这位看似外表粗放的宗闲大和尚,已经展现出来了无比细腻的心思;单凭他这一拳所蕴含的‘智慧’,就已经不亚于那些在阵前调兵遣将、运筹帷幄的兵法大家了!

    尽管沈归已经感知到了胸口处袭来的凛冽拳风、也清楚的知道对方出手就是杀招;但自己才刚刚挪动了左脚跟半分、就已经感觉到了对方右脚的阻挡……

    正如之前众人被陈子陵四面合围一般、一步赶不上、则步步赶不上;由于沈归的双脚被对方绊住、虽然仅仅耽搁了一个瞬间而已;但接下来的所有动作,就已经全都被大和尚的拳势与步法笼罩在其中了……

    这么短的一个瞬间,只够他做出一个选择。抽身失败的沈归,再也来不及出手截下对方的力道了!他只得及双臂交叉护在自己胸前,用最笨最土的方式,生生抗下这势大力沉的一记铁拳……

    ‘嘭!’

    宗闲大和尚一击得手,结结实实地轰在了沈归的双臂交叉点上!这一记重拳,竟把沈归击的连退几步,直到背后重重撞了在厅堂正中的柱子上,这才‘被迫’稳了自己的身形!眼见沈归脚步已乱、宗闲大和尚也并未上前追击;反而站在原地双眉一挑,看着‘面目狰狞’的沈归,神色颇为赞许地说道:

    “没想到沈施主年纪轻轻,却能练出这样一副铜铸铁打的好筋骨,委实难得啊!想这普天之下能够硬扛小僧一拳、还可以全身而退之人;从老到小全都加在一起,也绝不会超过二十之数!……”

122.信安侯的耐心 六

    无论这位宗闲大和尚对于沈归的身手如何钦佩,但他那一拳却是实打实用上了八成力道!生受这一记重拳的沈归,体内的气息与血脉早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了!这一拳虽然只是击中了他的双臂,但蕴含在拳锋之上的刚猛劲道,却已经实打实地传入了他的胸口之中!用句俗话来说,就是沈归的肺已经被这一拳给打‘炸’了。除了正面迎接重击的两条小臂酸麻难当之外,沈归的喉间,也开始不停涌上来一股股的心头血……

    沈归焉能不知,这几口涌上来的‘心头血’如果强吞回去的话,日后定然会落下瘀伤的病根;但如今自己身在敌营,三位同伴也身陷囹圄之中;如果此时但凡露出一丁点的软弱,定然会被人家连皮带骨一起吞入腹内!

    而且,沈归也明知道这位信安侯与自己作对,谋的是那九根镇龙钉;那么至少在他得手以前,自己的生命安全还是有着充足保障的!

    既然肯定死不掉,又干嘛不硬气些呢!

    果然,这‘一巴掌’打完之后,周长风就掏出了一枚‘甜枣’……

    “沈公子切莫怪罪我等不懂‘待客之道’啊!皆因为宗闲国师是个直脾气,他觉得这江湖上名不副实的后辈多如牛毛,也误会了您‘沈太初’的鼎鼎大名,也是别有用心之人的肆意吹捧,故而才忍不住当堂出手相试!呵呵,不知国师现在以为,沈公子其人究竟如何呀?”

    被问到了这里的宗闲大和尚,豪迈地拍了拍自己露出来的肚子,笑呵呵的对沈归连赞了三个好字:

    “好、好、好!既然他能单凭着双臂护胸、就生生抗下小僧这一记重拳而‘不受伤’,就足矣令小僧刮目相看了!不过这一跟人动手啊,小僧就容易饿!其他的事你们还是自己聊吧,小僧可得赶紧去垫垫肚子了……”

    简简单单的交手一招,竟然就把这位大和尚给打‘饿’了!看来老话所说的‘穷文富武’、还是非常有道理的;条件普通一些的人家,那扛得住这么大的消耗啊!

    而这位安信侯周长风,自从宗闲大和尚现身之后,就一直在仔细观察着沈归。在侯爷的心目当中,似沈归这种**凡胎之人,便逃不开‘贪、嗔、痴’三毒的迷惑;无论他喜欢的是名声还是权利、是财富还是美色,周长风都自认为绝不会比颜青鸿吝啬半分;只要沈归能够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所驱使,帮自己集齐九根三寸镇龙钉,那么自己就愿意为之付出任何代价……当然,如果没有沈归等人的这三条命,周元庆又怎么会被盛怒之下的幽北三路,再次拖入战争的泥潭当中呢?

    所以无论沈归到底是主动还是被动的替自己办事,最终的结果,都还是难逃一死的!不过至少在他看来,舍沈归几条无辜之人的性命,换取天下万万黎民的安居乐业,这笔生意还是值得一试的。

    也不知道安信侯心里的这笔‘大账’,到底是什么算出来的!

    可惜由于沈归这一拳挨的实在是太重了,现在的他,除了疼到胸口发闷、气息凝滞以外,就只省下了黑色瞳孔之中激荡的怒火、还有一丝深藏的不屑……

    “直说了吧,本侯想要你手中的两根镇龙钉,还想‘托’你替本侯寻来散落在华禹大陆的另外七枚;不知道应该开出怎样的价码、才能令沈公子您感到‘心动’呢?”

    若不是眼下还有人质扣在对方的手中,听了这话的沈归,真想把喉间不停涌出来的鲜血,张口全都喷在他的脸上!他的这一番惺惺作态,分明把拿沈归当成‘生雏’一般对待!‘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这种烂俗手段也就罢了,如今竟故作开门见山一般、任凭自己‘开价’;看起来仿佛是一场童叟无欺的公平交易,但实际上却还是没脱离开以人质要挟自己的本质!

    等待了半晌也没听见回应的周长风,终于停下了手中不停转动的念珠,看着眼神愈加轻蔑的沈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本侯自幼生在北燕天家,虽然过得是锦衣玉食、使奴唤婢的富贵生活、但却比那些粗茶淡饭的市井百姓,也有着更多的‘身不由己’。今日本侯的确用了些小手段把沈公子诓来相见,虽然手法有些下作卑鄙、但本侯也是为了天下苍生之念,不得已而为之啊!既然力求拯救天下苍生,那细小处的细枝末节,也自然会有所疏忽,还望沈公子你能够体谅本侯……而且本侯也可以用周家的名义作保,九枚镇龙钉集齐以前,您那三位留在我长安城中‘小憩’的友人,绝对会得到的最大程度上的礼遇与尊重!”

    不得不说,今日周长风这一番做派,着实恶心到了沈归。

    那个被世人认为是‘惯于养寇自重、玩弄帝王权术’的天佑帝周元庆,与沈归沟通的时候,却选择了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一般成熟且体面的方式;可这位满口慈悲、斋僧礼佛的安信侯周长风,虽然看似是一位慈悲为怀的虔诚居士,但今日里对待沈归的方式,却与那些‘架鹰走犬’的‘猎人’没什么区别。

    可他沈归既不是黄鹰,也不是猎犬,自然也不会被他这驯兽般的‘小手段’,玩弄于股掌之中!不过此时人为刀殂、我为鱼肉,选择权也并不在自己这边。所以思忖了半晌之后,沈归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身受重伤的沈归才刚刚被‘放出’安信侯府大门,一口带着气泡的鲜血便直接喷了出来,五官与眼神也开始变得狰狞恐怖起来!

    这一趟远行,他本以为只是拖家带口的来长安城‘旅个游’,可没想到人家关北斗早就织好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又以一根三寸镇龙钉为饵,让自己心甘情愿地‘全家打包’,还不远千山万水地亲自走入了虎口!

    这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吗?不,这是分明被人拐卖到山沟里,还帮人家掏了往返的车票!这还是沈归来到这片华禹大陆之后,第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

    但无论如何愤怒,被人家捏在手中的那三条人命也还是不能不救的!所以沈归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先凑齐了剩下那七根‘棺材钉’,之后才是如何寻仇报复的小事!

    沈归抬手一抹嘴角的血迹,一边扶着街边半人来高的木栅,一边缓缓地朝着长乐坊方向缓步走去。没想到他才刚刚拐过了一个弯,身后便传来了衣物与空气磨擦的声音……

    “沈归啊沈归!我是该说你倒霉好呢、还是该说你蠢啊?既然你明知道黄家醪与客栈之间有个地道,为什么不带人就躲在地道里面呢?等风声过去之后,再让李大小姐给你们换上一张‘假脸假皮’,那些人还能去哪找你们的影子呢?”

    沈归听到这个声音,便知道了正在说话之人,定是那位百鸟的头目——秦秋秦子规。兴许这位秦爷的身手的确高明,但他却显然不是一个长于谋划之人。早在沈归与齐家两位叔叔学习猎术的时候,有一个基本准则就已经深入自己的骨髓之中了:

    无论想来多么周全完美,也永远不要躲入一个没有‘退身步’的‘死胡同’里!

    可是他现在毕竟有伤在身,眼前也一阵阵的发黑,根本就无暇总结‘失败经验’。但这两位‘援兵’从天而降,还是让他紧绷的精神一松,随后低垂下头颅,瘫软如泥顺着墙壁滑坐在了地上……

    秦秋见到他身上有血迹,也收起了一副‘教育后辈’的心思,先上去略微摸了摸脉门,又从腰间取下了一个小瓷瓶来:

    “这是你林婆婆配的枯荣丹,放在舌头下面含化之后,连带着津液一起吞下去!”

    沈归茫然地开口吞下丹药、还没过上多久,两只眼皮便立刻开始摇摇欲坠;挣扎了几次未果之后,身子一软,便躺在地上睡死了过去……

    “师兄,这……”

    “哎,他受的内伤本来并不算严重,但他不知为何选择阻止淤血自然排出,也就加重了伤势的恶化……我对岐黄一道不甚了解,李大小姐又身陷囹圄、我看你还是先把他扛回‘黄家醪’、请她师娘出手医治吧……”

    “那师兄你又要去哪里啊?”

    “你只管照顾好他,到了合适的时机,我自然会去找你们的……”

    说完之后,秦秋身影一晃,便彻底没了踪影……

    当睡眼朦胧的黄婆婆推开后门,看见了齐雁背后的沈归之后,先是扯开他胸前的衣襟观察了一番伤势、又看了看他脚下的鞋跟,随后发出一声‘冷’哼,挥手便让进了这两位‘难兄难弟’。

    半个时辰过后,满身酒气、满面油光的宗闲大和尚,左手攥着半瓶西凤酒,脚步迷离地朝着行宫的方向走去……今夜他虽然只与沈归‘交手’一合,但以他如今的武功修为,即便是酒坛粗细的大树,也绝对扛不住自己五成力道挥出的一拳;而这沈归不仅比大树更加耐打、而且人体对于力道的反馈,也远比死物舒坦多了!

    今日这一拳,着实是他近些年来打的最过瘾的一拳!浑身关节骨头缝里的那股‘闲痒’、算是缓解了一个干干净净!如今这晚风一吹、酒劲一烘,就别提有多舒坦了!

    “嗖……!”

123.要帐鬼 一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是大自然所阐述的道理。如果站在命运的角度上来看的话,那么人凡是‘舒坦到了极点’的时候,一准就要倒大霉了!

    此时正在晃晃悠悠逛大街的‘醉鬼’——宗闲和尚,突然听得脑后恶风不善、立刻回身望去:只见自己的眼前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位身材矮小、形如鬼魅的黑衣人,正挥舞着一条干瘦的臂膀,握拳朝着自己的太阳穴砸来!

    当他发现‘有刺客’之后的的第一想法,竟然是沈归那位‘背主潜逃’的下人,此时回来向自己寻仇了!

    不过尽管这位黑衣刺客的身法十分高明,但他的拳路却显得有些生疏粗鄙了!浑身酒气的宗闲大和尚,眯眼瞅准了那位黑衣人四面洞开的正中门户、闪电般地推出了自己的右掌,直奔对方的面门‘拍’去;在他的设想之中,即便自己这一掌被对方扭头躲开,可他那张黑漆漆的蒙面巾,也定然要被自己给一把扯下!直线探掌和曲线击拳,哪个能够更快的命中目标,本身就是显而易见的事;更何况这位黑衣人的身形纤小,至少比自己那双猿猴一般的长臂短上半截……

    大和尚一掌拍去,其实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见对方的身形矮小、拳法粗鄙不堪,正面相抗根本就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但以他如此鬼魅的身法,自己想要擒下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如果能把他的面巾一把扯开、令他露出本相之后,那么无论他是哪一路的人马,至少在三秦大地的一亩三分地上,就再也站不住脚跟了!

    正所谓‘光棍不斗势力’,他宗闲大和尚,可是未来‘三秦王朝’的国师啊!

    要说人家南林禅宗禁止门下僧人饮酒,也并不是件毫无道理的事!这酒是不是个好东西,虽然还要见仁见智;至少如果今日宗闲和尚没有饮酒的话,那么以他对于危险的感知能力,就绝对不会迟钝到被人近身、才刚刚发觉的地步!所以至少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上,酒这种东西,着实影响了大和尚的身手与思维……

    那蒙面人看似粗鄙的一拳挥出,竟然在眨眼之间又变化成了一道‘莲花挽手’、如同失去了骨头一般、轻轻柔柔地搭在了大和尚的右手腕上;随即,这道软弱无骨的手臂,贴着他的腕骨极其灵巧的那么一‘旋’;与此同时,这具矮小的身体也顺势‘黏’在他的臂膀内侧,整个人仿佛化身为一条灵蛇、紧紧贴着他的手臂,一头钻入了大和尚的‘怀抱’之中……

    下一个瞬间,这黑衣人抵在宗闲腋窝处、防止他运劲的右手掌迅速摊开并拢,指尖飞速在大和尚右眼前掠出了一道‘寒芒’……

    这一道‘弯月’飞过眼前、除了酒壶落地粉碎的声音之外,还有一声嘶哑的咆哮之声,划破了长安城的夜空:

    “啊!!!!”

    年轻的习武之人血气方刚,与人过招比试,大部分都是凭着胸中的气血与勇武在争强斗狠;可但凡能活到一定年岁的‘老江湖’,无论外表看似如何‘忠蠢憨直’,内里一定都是那种聪明绝顶之人!这位宗闲大和尚,之前便是借着沈归多疑谨慎的性格,故意鼓噪起了滔天的气势令他不敢轻举妄动,这才有了他之后的一击得手,见好就收。实际上若是他与沈归‘公平交手’的话,胜负也还在未知之数。

    而以这位黑衣人方才的应对手段来看,他所采取的显然就是‘示敌以弱’的战法。之前他那粗鄙不堪的一记‘重拳’、其实只是一个‘手势’而已,根本连半分的劲道都没有用上;如此一来,既能让酒气冲头的宗闲大和尚,生出些许轻敌的念头;也能让自己接下来的变招快如闪电……

    一个‘小心眼’、再加上一个出招节奏的快慢变化,便直接分出了最终胜负!

    随着宗闲大和尚发出了一声嘶吼,那位黑衣人的身影也骤然一抖,竟然又‘凭空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而宗闲那只正在捂着右眼的大手,指缝中也开始缓缓地流出鲜血……

    拐过两道弯去,这位黑衣人抬手把自己的面巾一摘,扔过身后坊市的矮墙,又;立刻跪下了身子、左手捂着右肩头,半边身子连带着右掌使劲向地面一压……只听‘嘎巴’一声传出,那个被大和尚的拳风‘撞到’关节脱臼的右肩头,便被黄婆婆自己‘推’回了原位……

    宗闲用了自己的一只右眼、换回了这位‘黑衣人’黄婆婆的肩膀脱臼,这么一笔‘亏本买卖’要不是因为喝多了酒,谁都不可能让它‘成交’的!

    单从这个‘夜刺国师’的报复行动,就可以看出这位黄婆婆年轻的时候,是个怎么样的烈性女子了!

    有鉴于老叫花子伍乘风,是个游戏人间、随遇而安的老顽童性格;而这位黄婆婆呢,却是个有仇立报、行胜于言的‘狠角色’;所以这一对冤家要是真能白头偕老,那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呢!

    黄婆婆回到黄家醪之后,先是走到了柴房之中,一把扯开了神色紧张的齐雁,随即又用自己的左手,比了比沈归胸前的淤血印记,紧接着用力向下一拍,端端正正地落在了沈归的伤处……

    “噗……”

    一掌落下,沈归便喷出了漫天血雨……

    随后黄婆婆又掏出来了一张药方、与一粒深棕色的丸药递给齐雁:

    “自己去‘找’。三碗水煎成一碗,然后用药汁化开丸药,服半碗敷半碗。”

    深夜里去药铺偷药这种小事,对于齐雁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了;他把呼吸见稳的沈归放在厚厚的稻草之上,便收好了药方跃窗而出;几个起落之后,便再也看不见踪影了……

    随即黄婆婆又走回了内屋之中,把那位身形枯瘦的黄贤黄掌柜摇醒,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塞入了他的手中:

    “掌柜的,你不是一直想去学学我们家乡的‘毒酒’吗?拿上这些银子,顺着官道直奔西南,到了苗巫的地界之后,告诉当地的‘阿妈’,就说你黄贤是我‘乌尔热’的男人,自然会受道寨子里的热情款待!等这边的事情办完之后,我会亲自去滇南接你回家的。”

    身体干瘦的黄贤,刚刚被自家的婆娘从睡梦之中摇醒,如今脑袋里还是一团浆糊;他紧紧地攥着自己手里那厚厚的一叠千两银票,根本就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这位黄贤黄掌柜,是个不谙江湖事的酿酒世家出身;但多年以来,他对于自家婆娘存在的诸多‘疑点’、却都是看在眼中,记在心里的。不过他这个人有一点好:无论心中有什么疑惑,只要自家婆娘一日未曾‘主动交代’,他也绝对不会提起半个字来!这个优点,既是他从酿酒的过程之中悟到的处事原则;也是他一个普通的小生意人,能娶到这么一位‘二婚’贤内助的全部优势!

    如今他面对着自家婆娘这没头没脑的要求,只是看着她那额头密布的汗水,茫然失措地点了点头;随即一股脑地爬出了被窝,开始收拾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衣物与细软……

    黄婆婆看着自家男人背后那根显眼的脊梁骨,眼中不由得有些发酸,对着脑海中浮现出的老叫花子,偷偷在心里骂了一声:

    “要帐鬼!”

    说起这两位老人家纠缠了一辈子的‘孽缘’,可是由来已久的老黄历了。

    现如今这位天下乞丐的老祖宗伍乘风,其实出身与南康姑苏城中的头等名门望族——伍家;据说现在南康的人间仙境——姑苏城,就是伍家的老祖宗亲手建立出来的!更神奇的是,这位每天风餐露宿、遭人白眼的老叫花子,还是伍家嫡系血脉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可惜的是这位伍家的少族长,自幼对于‘文化’方面根本就没什么兴趣,反而对自家祖辈留下来的诸多‘奇技淫巧’,拥有着极高的天赋!所以当伍乘风长到了十岁的时候,竟然已经长成了一位在江湖道上都赫赫有名的‘小老合’!机缘巧合之下,他凭着家传的萧谱,与姑苏城里的一位楚墨老乞丐成了忘年之交,之后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脉单传的楚墨门徒;时年仅仅十六岁的伍乘风,就这样踏入了江湖之中……

    虽然伍家的老祖宗,也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叫花子;但毕竟他的后人们,现在都已经成了气候,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家的继任家主,是个满嘴春典黑话的‘下九流’呢?于是,与‘少主’几次沟通未果的伍家,便把伍乘风以‘有辱门楣’为由、剔出了伍家的族谱之中!

    也不知道一个本就是由‘叫花子’起家的名门望族,为什么又会被‘叫花子’所辱没;但从另外一个意义上来讲,那些来自于伍家血脉里‘精气神’,却唯独流淌在了伍乘风的身体之中。

    对于他这样的人生选择,大部分人都完全无法理解,只能认为他伍乘风,是个自甘堕落的下流坯、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荒料、是摆不上台面的狗肉,也是天生一副要饭的贱骨头……

    不过唯独伍乘风自己,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极致自由’的生活方式!至于那些亭台楼阁,奇珍异兽之类的富贵玩意儿嘛……

    早就已经被人家小伍爷给‘玩酸了’!

124.要帐鬼 二

    楚墨一脉的门徒的修行方式,并不讲究用‘出世离尘’的方法来炼心养性、反而讲究‘入世观火’的实践方式来品味人间;所以这位‘小叫花子’伍乘风,在师傅离开人世之后,便开始踏上了楚墨一脉相承的‘游侠之路’。当时的华禹大陆由于才刚刚归于平静不久,而执天下牛耳的北燕王朝,也在燕京城立足未稳。所以这普天之下的文人侠士们,仍然还是以那座刚刚从废墟之中重建起来的长安城,为游历四方、博名闯号的‘头等目标’。

    如今这位游戏人间的伍乘风,当然也有年少气盛之时。因此以乞丐作为唯一职业的他,整日就躺在长安城的钟鼓楼下,终日以‘乞讨为生’。他这一躺下去,便足足躺了三个月之久。在这期间,他仅凭着一把凡铁破剑,轻而易举地败尽了由天南海北汇聚于长安城的武师、游侠,前后不少于三百之数;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无论对方的师承门派如何、个人修为高低,这个毫不起眼的小乞丐,每战皆在三招之内破敌;手中既无败绩、也从并未沾染人命,真可谓是收放自如、游刃有余了!

    三月期满之后,他也凭着那三百余位手下败将的‘慈悲施舍’,凑足了差不多三万两白银的‘天文数字’;不过这位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叫花子,竟然连一枚铜板都没有留下,当着长安城所有百姓的面,大摇大摆地把那整箱整箱的银元宝,一股脑全都拖到了‘济善堂’的大门口,随后便转身离开了长安城!

    时至今日,负责传递警戒信号的钟鼓楼,仍然还是‘围三阙一’的架势;据百姓和江湖人口口相传的说法,那个空出来的‘阙一’,就是为了纪念当年一位‘乞丐剑神’、而故意为之的。当然,城防大事与江湖草莽之间其实并无瓜葛,所以这个说法多少有些一厢情愿;但足以从侧面显示出伍乘风在长安城留下的风采,究竟给此地的百姓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也正是在这三个月的‘踢馆’期间,一位跟着族人前来长安贩货的苗巫少女,把这位衣着千疮百孔、手执劣质铁剑,却能挥手败尽天下英雄的小乞儿,装入了自己的芳心之中……

    这个‘英雄美人’的传说虽然俗套,但也算得上是经典组合了!

    伍乘风只是不喜欢束缚的‘富贵生活’,对于妙龄女子绝对是没什么意见的。再加之豆蔻年华的‘黄婆婆乌尔热’,性格中不仅带着中原女子罕见的豪迈热情、更有着独属于苗巫女子的娇媚与神秘……不肖说,这位二十出头的愣头青少侠,自然是逃不开她的‘情蛊深种’了!

    娟娟双青娥,微微启玉齿。自惜桃李年,误身游侠子。

    无事久别离,不至今生死。(韦应物)

    这恋爱和成亲,看似是一条枝丫开出的一朵花,但其实却是两种既然不同的相处方式。苗巫女子和南康游侠的‘无媒苟合’,外人听起来不过是一段缠绵悱恻的风流韵事;但实际上对于他们双方来说,却是一种互相折磨。

    首先来说,性格洒脱至极的伍乘风,年纪轻轻又博出了赫赫威名,本就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自然是没法跟着自家的苗巫媳妇,回到滇南边境的寨子里捉毒物、种草药了;而苗巫寨的整个运行体系,又是极为古典的‘母系社会’,一切大小事务,皆以女子为尊;所以这婚后在哪定居,就成了二人爆发争执的第一个原因!

    伍乘风如果能接受安稳固定的生活环境,就不会放弃树大根深的伍家了!所以这个问题最后的处理方式,还是以‘女追男’的‘乌尔热’率先做出让步;她也放弃了乌家‘祖支(族长)’的身份,毅然决然地跟着自己的叫花子丈夫,一起浪迹天涯……

    虽然江湖上成了名的女侠也不在少数,但乌尔热的拿手‘苗巫术’,原本就是从萨满教生出的一个枝芽,所以并不能算做是武林中人,再加上江湖人对于这种‘偏门巫术’有着深深畏惧,所以这一对儿侠侣,根本就不被江湖同道所接纳!甚至还有很多的武林门派,根本就不许‘堂客入内’,这也严重侮辱了从母系社会之中成长起来的‘乌尔热’、做人的尊严与底线!

    苗巫女子的神秘面纱、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呢?很快,那些因为喝水、吃饭、呼吸、睡觉而死、事后也并没有查出任何中毒迹象的人,就用身体力行的方式,向所有的江湖人展现了出来!

    这华禹大陆的江湖,其实并不是世人想象当中的那么单纯;如果单纯靠着一家一家打下去的话,那么闯出来的名号,也只能是某某魔头、某某败类;再加上这拖家带口的闯荡江湖,多少对于伍乘风的名头有着些许不利的影响;所以,当时的伍乘风,竟然做出了一个现在想起来,都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决定!

    他把自己的娇妻乌尔热,送往了幽北三路的太白山脚下,诈称想在这白山黑水之间定居,过上几年安稳的日子;可安顿下来之后,一转脸他自己便又去单枪匹马地闯荡江湖了!

    在伍乘风想来,既然自家的媳妇是个‘神叨叨’的小巫婆、那就不如把她托付给华禹大陆的老巫婆——萨满教的大萨满女巫,天灵脉者李玄鱼。至少在萨满教的地盘上,自家的媳妇就不会遭受到那些江湖人的白眼与非议;同时还能遇见好大一票的‘同道中人’,一起钻研那些听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的‘神怪巫术’。

    所以坦白的说,伍乘风的这个媳妇儿,其实就等于是给李玄鱼娶回来的!当这位武学狂人拎着一把破剑,走遍了大江南北,打遍了天下大半的武馆门派,自以为参悟了武学的真谛之后,终于想起了自己好像是还有那么个媳妇,‘寄存’在幽北三路的大萨满李玄鱼那里!

    韶华易逝,光阴任然,如今已然名满江湖的‘墨门神丐伍乘风’,已经在外漂泊足有十年之久了。而他用来追梦的十年,也是乌尔热一生当中最美好的十年。

    当他披着满身的荣光、再次返回太白山脚下‘探亲’的时候,李玄鱼却告诉他说,早在半年之前,他的夫人乌尔热,便留下了一纸‘休书’,把自己那个十年未曾谋面的夫给‘休’了!

    通晓天下武学之精妙的伍大侠,这才算是了解到了乌尔热其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姑娘:原来自家的这位夫人,不光是脸蛋五官弥漫着勾魂夺魄的异域风情;就连行为举止,也是足够奔放豪迈啊!这普天之下男子休妻的事倒是不新鲜;但‘休夫’这档子事,自己还是头一回听说!

    不过他也是自知理亏,只得蔫头耷脑地李玄鱼打听了‘前妻’的具体去向,又背着那把破剑、拎着竹竿一路要饭要回了长安城。

    其实单从这个‘留书休夫’、远遁长安城’这个行为就可以看得出来:至少当时的乌尔热,心中还是深爱着伍乘风这位放荡不羁的游侠儿的。她的这番行为,一半是为了出一口足足积攒了十年的恶气;而另外一半呢,则是独属女儿家的娇羞与别扭。

    如果她真的对自己那位‘约等于没有’的夫君,失去了感情的话,也根本不会苦苦等了他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更不会在负气出走之后,仍然选择了二人初次相遇的长安城‘定居’……

    所以乌尔热的这一番行为,可以一言以蔽之:你不来这里接我,我绝不跟你回去!

    当‘弃夫’伍乘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长安城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前妻’乌尔热,竟然成了‘黄家醪’之中的一位‘侍酒苗姬’!

    幸亏他已经被伍家除名了!要不然‘有辱门风’这个大帽子,今天就算是彻底扣在他脑袋上了!

    天可怜见,人家乌尔热一个女流之辈,即便从李玄鱼那里学来了一身‘奇怪’的本事,但终究没有‘凭空变钱’的能耐呀!她孤身一个女子,想要生存在这座光怪陆离的长安城中,总得先找个工作、还得寻个住处才是啊!

    幸好在盘缠用尽之前,她还是遇见了一位贵人——黄家醪的老掌柜,黄文鼎。

    当时的黄老掌柜年事已高,根本干不动什么活了;而自己的独子黄贤又只懂酿酒,根本不懂经营之道,所以就需要招来一位吃苦耐劳、又精于世故的‘新伙计’,来帮黄贤料理酒铺的生意。

    先后试了几位,黄老掌柜唯独对这个手脚麻利、待人接物圆滑而不轻浮的苗巫女子十分满意,所以也就把她留在了自家酒铺之中。

    正所谓日久生情,这位只懂酿酒‘黄少掌柜’,也知道她乌尔热曾经成过亲,但感情这种事本身就很难说;再加上老掌柜临终之前,也透露过这方面的意思,于是黄贤就对仍然‘心念前夫’的乌尔热,展开了‘自以为猛烈’的追求……

    对于时年不过三十岁的乌尔热来说,她如果想凭着姿色吃上一碗安乐茶饭,根本就不需要在这间小小的黄家醪里面替人打杂!她之所以委身小酒铺中做工,只是想把自己安顿在这座长安城中,慢慢地等待心中挂念的那位游侠儿,被时光磨平了性子之后,来这里把自己接走,与他踏实地过上太平安乐的日子……

    天道无情、造化弄人;就在伍乘风,来到了黄家醪寻妻当天,酒铺门外的板凳上,正坐着一位身穿青衣、腰配利剑的‘小剑客’……

    此人今年最多不过一十六岁,身形消瘦,腰杆挺的笔直……

    他就是日后在东海关前、手执一柄青芒利刃,三剑斩尽北燕三千铁骑的青芒剑神……

    岳海山!

125.要帐鬼 三

    今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周围的百姓也都在忙活着自己手里的工作,黄家醪酒铺的小伙计‘乌尔热’,也才刚刚摆好了桌椅板凳……

    最近几个月的时间里,乌尔热每天打开店面之后,第一眼都会看见这位沉默寡言的佩剑少年。他从来都是不言不语地往长条凳上一坐,再要上一壶玉浮粱,一碗油泼面,安安静静地坐上一整天。坦白的说,这样的行为有些搅生意,但这孩子一不吵二不闹、该给的银子也一文都没少;每逢下午或者晚上人多的时候,他还会主动让出大桌给客人,自己拎着那壶仿佛‘怎么喝都喝不完’的稠酒,靠着墙根坐在地上发呆……

    对于这样一个安静懂事的好孩子,乌尔热真是打心眼里喜欢、也是打心眼里‘眼红’。

    所以今日她对于坐在这里喝酒的‘小熟客’岳海山,也根本就没有什么警惕性;满眼都是街口那位衣衫褴褛、满身尘土的前夫伍乘风。心中百感交集之下,眼睛鼻子自然开始发酸……

    如果是寻常中原女子,这时候一定已经哭出了一个梨花带雨……但乌尔热这位苗巫女子,感觉到难过之后的下一个反应,就是彻底点燃了心中那团积压了足足十年的怒火!

    可她才刚刚吼出了半句:‘伍乘风!你还知道……’那位坐在旁边那位正在‘认真喝酒’的岳海山,突然解下了腰间宝剑、用力地拍在了桌子上,发出了‘啪’地一声脆响:

    “他就是‘墨门神丐伍乘风’?”

    乌尔热才刚刚酝酿好的情绪,就被这孩子一惊一乍地给吓回去了。她有些发懵的下意识回答了一句:“是……是啊……”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岳海山,飞起一脚便踢翻了面前那张碍事的桌子,整个人仿佛看见了杀父仇人一般,哑着嗓子吼出了一句:

    “看剑!”

    同时随着‘嗖’的一声传出,这位半大的青年便已经拔出了桌上的佩剑,紧咬着牙关、鼓着腮帮子,‘恶狠狠’地向神色惊愕的伍乘风杀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伍乘风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应该如何反击,才能不把他打死’的技术难题上。

    不过青年时代的岳海山,还真有一股‘只要你打不死我、我就赖死在这’的劲头;即便伍乘风也是一次下手比一次更重,但他仍然还是不屈不挠地爬起来、继续挺剑前刺……

    当‘漫天飞舞’的岳海山,砸碎了黄家醪门前最后一张桌子的时候,长乐坊周围突然冲出来不下一百余位练家子,全都在扯着脖子叫好、跺着脚地拍巴掌!这些人个顶个都是长安城本地的武道名宿,每个人当年也都曾领教过伍乘风的手段;如今又见到更加精进的伍乘风出手,自然生出了高山仰止的敬佩之意。

    原来,岳海山这个孩子,与伍乘风当年的脾气是一模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可他访遍了三秦大地的诸家名师,却根本没找到一个师傅‘敢于’收下自己;不过诸位师傅也是感念于他的执着于坚韧,通过了一次集体商量之后,有人便提起了一位正在长安城中隐居的苗巫女子——乌尔热。

    这些人当然知道她和伍乘风的那段‘风流韵事’了!于是,他们便给想要拜师‘墨门神丐’的岳海山,出了这么一个‘上门讨打’的馊主意。当然,这也本是诸位师傅的一番好意。在他们想来,女子心思更加柔软,感情方面比男子也更加丰富一些。再加上这一段时间的朝夕相伴,就算是岳海山本人不善言辞、多少也能混出一个‘脸熟’吧!到时候如果有师娘吹一吹‘枕头风’的话,他伍乘风还能驳了自己媳妇的面子?

    而伍乘风本人,对于这个坚忍不拔的年轻人,也是十分欣赏的。于是他便在周围故交同道的极力吹捧与劝说之下,拍着胸脯表示岳海山这个弟子、他伍乘风就算是收下来了!

    这不仅仅是伍乘风成名之后所收的大弟子,更是楚墨一脉的传承之人!再加上他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经名满长安城了,如今在华禹大陆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云人物,所以这次拜师‘摆枝’仪式,又岂容有所马虎呢?

    所以这新结识的师徒二人,就在一众江湖同道的簇拥之下,包下了‘玉珍坊’里最豪华的一间大饭庄,热热闹闹地举行了一场足矣载入史册的武林盛事……

    从头看到尾的乌尔热懵了!

    这次她是真真正正的懵了!当她最初看见伍乘风那一身的破烂与污渍,心里本来还有些不舒服,忘却了这本就是他的‘职业装扮’,还以为他路上是经历了诸多千难万险、披荆斩棘才来到长安城的;而且也是诚心诚意地来央求自己,能回心转意地跟他回去,一起过太平日子的……

    可看他刚才的这一出‘师徒喜相逢’,这里哪是来接自己回去过日子的呀?分明就是得到了江湖同道的邀请,前来长安城收徒的!也许是李玄鱼大萨满之前算到他退隐江湖的时机,出了什么问题;照今日这个架势来看,人家不光没打算退隐、竟然还打算再教出一个好徒弟来、师徒俩一起振兴光大楚墨的门楣啊!

    其实这也是乌尔热自己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楚墨一脉,自古便是一师一徒的传承方式,那还需要什么‘光大门楣’呢?

    被留在原地的乌尔热,看着满地的桌椅碎片,看着空无一人的长乐坊,从脚心生出了一股悲凉之意直冲头顶。她噙着眼泪蹲下身子,慢慢地收拾起了黄家醪门前的那场狼藉…

    这一场拜师酒宴的规模着实壮大,众人一直豪饮到了子夜时分,才算勉强散场;无论是岳海山还是伍乘风,都是这场酒宴的中心人物!所以即便师徒二人有着大海一般的酒量,也禁不住那一百来号习武之人的‘车轮战’呐……

    伍乘风从宿醉之中醒来之时,已经是次日的正午时分了!当他被窗外洒进来了一片耀眼的阳光,直刺双眼的时候,突然脑中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我是干嘛来的?

    昨日正午时分,被‘砸’了一个满地狼藉的黄家醪,自从众人欢天喜地的离开之后,便重新挂上了门板,歇了整整一天的业。在这一天之中,也不知黄家醪的少掌柜、与那位手脚麻利、热情大方的小伙计‘乌尔热’、都说了些什么;总之第二天清晨,长乐坊周围的邻居们便发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变化!

    黄家醪的门窗与匾额上,整齐地贴上了好几张红红火火的喜字!

    不用问,这间‘黄家醪’酒铺,如今就只有两个‘工作人员’;一位是少掌柜黄贤,一位是‘跑堂伙计’乌尔热。而一只这住在附近的街坊邻居、乃至各家商铺的掌柜伙计有谁不知道?老掌柜黄文鼎在世的时候,就已经不只一次的当众说过:虽然这乌尔热是嫁过人的,但只要自家的笨小子黄贤,能有本事把人家给‘骗’进黄家门里,那就算是他黄家的祖坟里冒青烟了!

    如果这事发生在圣人的故乡鲁东,那光是街坊邻居的戳脊梁、翻白眼,都能把这俩人给活活挤兑死!但这里毕竟是各国客商云集的长安城!民风自然也相对开放一些。像是女子改嫁他人这种事,放在长安城的百姓眼中,就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那些漠北草原来的客人,还有不少是爷俩合伙娶一个媳妇的呢!

    所以这乌尔热嫁给黄贤,不仅没人会指指点点,甚至还有点众望所归、普天同庆的意思!自从第一个发现红喜字的大娘、满街嚷嚷开始,无数的街坊邻居全都炸了营!

    原本黄家醪的老掌柜就是个厚道人,为人一辈子谦虚谨慎,不缺德不害人;平日里整个长乐坊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人家黄老掌柜就没有不伸把手的时候!虽说如今这位少掌柜黄贤,平日里总是不言不语、像是个闷葫芦一般;但这附近的街坊邻居都从小看着他长大、也都清楚他是个面冷心热、为人单纯的好孩子。

    而且这乌尔热姑娘来了之后,更是秉着老掌柜的临终嘱托,无论是‘面子还是里子’,全都被她做到了极致;有着黄家醪先后两代‘掌舵人’的仁义厚道,当然也攒下了不少的恩情!

    于是就在天还没亮的时候,整个长乐坊的百姓与商铺便全都忙活了起来;而心中已然一片死灰的乌尔热,也披上了一道火红色的嫁衣,坐在了妆台的铜镜之前。她颤抖着拿起了台面上的胭脂碳棒、掩盖着自己脸上的悲痛之色……

    今天,还是她乌尔热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嫁衣……

    而当那位刚从宿醉中醒来的伍乘风,飞檐走壁地赶到长乐坊的时候,刚好看见二位‘新人’互相叩完了最后的一个头…

    乌尔热终于还是把自己的后半生、交到了酒痴黄贤的手里。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男人是否吃饱穿暖、也不用忧虑自家的男人如今到底是生是死了……

    现在他乌尔热的男人,每天不是站在栏柜后面思考酿酒的新方子,便是赤膊着上身,在自家后院的‘小烧锅’之中挥汗如雨……

    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种平静生活,也舍弃了那个自己曾想要伴随他一生的游侠儿……

126.要帐鬼 完

    按照道理来说,如果只是两个男人之间切磋武艺,无论是‘开门’还是‘闭门’,基本上都是彬彬有礼、彼此礼让的‘文明打法’;即便是弱势的那一方打红了眼,对方也绝不会趁着这个机会痛下杀手;最多也就是给他的要害部位轻轻来上一小下,既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厉害、又无法继续死缠烂打也就是了。甚至这位身手更加高明之人,性格如果再儒雅一些,还会主动追求‘场面上’的平手结局,至少也得做到让外人看起来不分伯仲的程度,这才称得上是大家风范!

    武圣人的门徒,毕竟不是那些站在街边集市,靠着打把势卖艺、赚吆喝吃饭的江湖人;如果在彼此无冤无仇的情况下,出手不知分寸礼让的话,那么即便是胜了,也免不得要在同道中人口中落了下乘。

    这,即是学武之人的自尊与脸面,也是这个‘圈子’里共同遵守的潜规则。

    不过如果是两个年轻人之间,无论发生了何种形式的‘战斗’,只要旁边多出了一个‘美貌女子’围观的话,那谁都不可还记得要‘手下留情’了!当然,也不仅仅是习武之人如此,哪怕是那些地痞无赖打‘烂架’,凡是‘故意’闹出人命的时候,也往往都有漂亮姑娘的身影出没。这个特点,在天下三百六十行的青壮年男子之中,都可以通用!

    在异性面前逞强斗狠、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的行为方式,其实与各人的性格都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这是一种‘动物本能’!

    无论是从朝廷律法的角度、还是坊间的民俗规矩来看待此事,如今黄贤与乌尔热‘夫妻对拜之礼’已成,又有着在街坊邻里、与‘地保乡绅’的共同见证,这桩婚姻就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根本就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了!

    不过伍乘风是个什么人?他可是个江湖人!既然是江湖人、那么就自有江湖人解决问题的特殊方式!如果各个江湖人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百姓,也就没有了那句‘侠,以武犯禁’的批语。

    就在这二位新人,被前来贺喜的宾客们往‘新房’里面推搡的时候,伍乘风便穿着一身四面漏风的褂子从天而降,仿佛一只怪鸟那般、转瞬就落在了乌尔热的身边。不过当时的伍乘风,毕竟是个火一般的豪侠,根本连一句好话都没有;反而是一把攥住了乌尔热那纤细的手腕,低声喝出了一句:

    “跟我走!”

    其实,他这话哪怕是放在昨天上午说出口,也一定能够得偿所愿!可放在今日这个时候才说出口的话,显然就已经不合时宜了。蒙着大红盖头的乌尔热被他紧紧攥住腕子之后,既没有开口回应,也没有疯狂挣扎……

    她只是用另外的一只手,轻柔地扯了扯身边那位干瘦的夫君……

    凡是能在任何一件事上沉下心思钻研的人,也就不可能是个没骨头的软货。别瞧这位黄少掌柜,瘦的就仿佛是个人皮灯笼;但他面对着这位‘从天而降’的武林高手,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把就扯过了自己的夫人,又上步挡在了二人中间:

    “这位兄台如果是前来讨杯喜酒、沾沾彩头的话,那么黄某夫妇二人定然深感荣幸;但如果您是特意前来羞辱我黄家的话……”

    说完之后,他还谨慎地打量了一番伍乘风别在腰巾上的那把惊雷短剑,反手又给自己抄起了剁在灶台案板上的一把大菜刀:

    “那黄某也愿意与你一决生死!”

    在场众人都被这位‘浑身是胆’的少掌柜所感染,纷纷为他喝起彩起来!这些街坊邻里又不是瞎子,谁见了这个坏人家好事的‘叫花子’、心里又能不生气呢?况且以这位黄贤的身板体格,但凡是黄土高原吹来的风大上一点、都不能让他离开家门;即便这‘叫花子’不是个练家子,单凭他那一身的‘腱子肉’,这黄贤就算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他一个人打的!二者之间这么巨大的差异,莫非黄贤自己就不知道吗?不,他比谁都清楚最终的结果,但却丝毫没有露出半分胆怯之意;甚至在双方气势上看来,还隐隐有高出对方一头的趋势!

    这种无缘无故的气势,就是那虚无缥缈的‘天地正气’!

    如果伍乘风此时能够豁出去、就这样‘混不讲理’把乌尔热带走,那么就算是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集体出动、哪怕是再加上朝廷的镇西军一起,也绝没有人绊住他的脚步。

    然而,如果伍乘风真的愿意舍弃一切的话,就不会耗费之前那十年的光阴、去为自己博得生前身后之名了!

    假使他真的强行带走乌尔热,那么自己这一身的荣耀,便立刻一朝丧尽;他如果转身离去,那么‘伍夫人嫁入了黄家门’这档子事,也一样会传遍整个华禹大陆……

    其实,自从打他昨日离开长乐坊开始,就已经定了今日这满盘皆输的下场!

    这位纵横天下的墨门神丐伍乘风,就这样被一个身体干瘦的酿酒师傅,拎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菜刀,给僵在了当场……

    “你就是那个‘墨门神丐’?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英雄呢,我呸!”

    就在伍乘风陷入了进退两难地步的时候,突然从人群之中传出了这样一道风言风语。随着人群自然向两侧分开,出现了一位丰姿俊朗的中年男子。

    此人年纪大概在四旬左右,面目虽然谈不上绝顶俊俏,但却别有一番豪气干云的男子气概。他身穿一身质地普通的棉布长袍,也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单从外表上看,根本也摸不清此人的路数……

    “伍乘风,这些年我耳朵里灌满了你的名字,但如今这一见之下你猜怎么着?爷的眼里啊,根本就容不下你这样的杂碎!你说说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人家夫妇大喜的日子,你居然拎着一把‘破攮子’(匕首)来上门抢亲?仗着自己练过几天武,觉得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是吧?来来来,你把那玩意抽出来,朝着爷我的心口窝捅!也让我瞧瞧你那一手名满江湖的墨家剑,到底学到了你们祖师爷的几成功夫?”

    方才伍乘风也看出了黄贤根本就是个‘白身’,但自己情急之下行事难免有些鲁莽,现在被人家僵在了当场,也正‘尴尬’的没辙没辙的;可如今人群里出来一位‘管闲事’的‘大爷’,看那男子一身气度不凡、说话也句句带刺,应该是多少练过几下的‘会家子’……

    你不是爱管闲事吗?那我这胸中的一口恶气、可就全都冲着你出了!

    此人话音刚落,好容易得了一个台阶的伍乘风,便立刻抽剑抢步上前,一记子午剑挥出、直奔对方的‘胸前’扫去……

    其实伍乘风这一招、原本该是朝着对方咽喉抹去的;但他毕竟与对方无冤无仇,只是想要借着这位好管闲事的兄台,打破一下如今的尴尬局面而已,又何必要伤人的性命呢?

    至于这位恰好过路的‘中年男子’呢,他的名字叫做白文衍。

    天灵脉者与普通人的交手的时候非常简单,单凭着速度与力量的绝对差异,无论对方是初学者还是武林名宿,到了他们的手里,也无非都是三两招的事罢了!所以这位武功已临人间绝顶的伍乘风,就只出了一剑而已;随后便在长乐坊的众目睽睽,被白文衍当成了一个掌中玩物,‘连批带讲’就把他的四肢全部打断,又飞起一脚,直接踢到了角落的墙根之中……

    其实还未曾交手的时候,伍乘风便已经知道了对方是个‘半仙之体’!但自己的‘前妻’可还在场呢,虽然她头上蒙着盖头,看不清谁输谁赢;但自己也总不能一招不出、就低头认怂啊?这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自己在长安城中又是个‘有名有号’的老江湖,被天灵脉者打死不丢人,但要是一招都不敢出,那以后自己可也就没法混了!

    凡是俩男的动手打架,只要没有姑娘在场,自知不敌的那一方再底个头、服个软,也没有逮着人往死里挤兑的!但如今伍乘风却因为种种原因所限,没皮没脸地跟人家白文衍打‘烂架’,这不就是自找难堪了吗?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头号混不吝’白文衍,根本也不了解这档子事背后的‘三角关系’;只当他伍乘风,是一个仗着武艺欺负人的‘恶丐’,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耐心了…而且面对着给脸不要脸的癞皮狗,也只小惩大戒地打断了他的四肢,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呸,头一回见到这么‘混’的要饭花子,来人家婚宴上‘吃喜儿’(蹭饭)、还敢亮刀子!去人家门口讨赏也不知道换一身干净衣服,连声百年好合也不知道说,人家两口子欠你的呀?也不知道你师傅‘王老鬼’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玩意儿,他妈的德行比武功还烂……”

    白文衍这人啊,要不是个天灵脉者,早就被无数仇家把那条舌头给割下来了!别的天灵脉者与人动手,眨眼间解决问题之后,大多都是一言不发扭头就走;毕竟在他们这些人看来,欺负普通人又算不上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唯独这个白文衍,最大的特点就是‘连打带骂’,真可谓是天灵脉者之中的首席泼妇;谁要是惹他不高兴的话,那可就要面临着**与精神的双重打击了!

    如今他把伍乘风的四肢打断以后,便带着周围的婶子大娘们,一起蹲在他的身边围成了一个圈,点着他的鼻子开始从古到今地给他讲起了‘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故事;那边黄家醪额门前可还开着流水席呢!这几位喜欢给街坊四邻评理讲情的‘老祖宗’,‘三班倒’地教育起了伍乘风,肚子饿了有滚开的面锅,口干了还有酸甜可口的黄家稠酒,还不限量供应!对于这些‘过来人’的婶娘们来说,在这开个‘街坊小课堂’,可比扒人家窗户闹洞房过瘾多了!

    至于已经被众人拥入洞房的乌尔热,此时此刻是个什么想法,伍乘风虽然不清楚;但他现在却真的特别想死……

    最好立刻,马上,现在就死!

127.黑月老出世

    这一通‘划着圈、围着圆’的劝善大会,从午后时分开始,一直持续到伍乘风那个新收的小徒弟——岳海山前来寻师,才算勉强告一段落。

    带着岳海山一起前来的,还有不少昨日在场的江湖人!白文衍就是个过路的神仙不知内情;但他们这些人,却个顶个都清楚这一对十年‘老夫妻’,背后的那一段苦情故事呀!在他们七嘴八舌的讲述之下,白文衍这才知道自己到底管了一档子多么有损阴德的‘闲事’!

    宁拆十座面、不破一门婚啊!

    不过对于那些上满了一堂‘思想教育课’的婶子大娘们来说,倒是无大所谓的事。自己的嘴反正已经说痛快了,如今又全都酒足饭饱,管他们仨人到底是怎么一档子事呢,老娘反正得趁着晕晕乎乎的酒劲,回家睡觉去了。有什么‘八卦’,也得明天早起之后、再重新给人家编排吧!

    要说伍乘风这闯荡江湖的十年功夫,还真就没白费。在诸位武师之中,还就真有跟他诚心相交的好朋友!当然了,如果他们知道眼前这位爱管闲事的中年人、就是那个传说当中的白文衍的话,也肯定鼓不起这么大的勇气来……

    在白文衍随手击退了几位想要帮朋友出气的‘武林高手’之后,也自觉有些理亏;于是他扬手丢出一罐伤药,又弯腰对伍乘风说了几句客气话,还许下了一个大人情,便臊眉耷眼底离开了长安城……

    这一下,那些长安城本地的武林人士,可全都炸开了锅!白文衍的鼎鼎大名,天下有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啊?别的天灵脉者,都是常年隐居在‘洞府仙山’里清修;可唯独这位衍圣公,最喜欢的就是游访四方、‘行侠仗义’……如今伍乘风得到了他的一个大人情,那就如同得到了一枚免死金牌一样!

    而且这枚免死金牌,对于天灵脉者也同样有效!毕竟人家白文衍手下也不是没沾过天灵脉者的鲜血……

    与那些‘弹冠相庆’的江湖同道不同,这位小徒弟岳海山,挥手就把那罐上好的伤药给砸了一个粉碎,自己则咬牙切齿地把四肢俱断的伍乘风抱上了旁边的一架木车,又在车尾处系上了两根麻绳,绕过自己那双稚嫩的肩头,悄无声息地把身受重伤、又没脸见人的师傅,带出了长安城。

    自打那天开始,伍乘风便终生也没再用过‘正经兵器’、也终生没有再踏上三秦大地的半寸土地。

    纵观古今中外,男人在这种事情的思维模式上,往往都是很奇怪的;伍乘风当众败于‘管闲事’的白文衍手下,便自此彻底放弃了追回自己的女人——乌尔热;像他这种格外清奇的思路,也没有脱离开‘动物夺取配偶’的本能反应。

    想要踏上武道巅峰的是你伍乘风,又不是人家乌尔热;这打架厉不厉害,跟感情归属又有什么必然联系呢?

    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乌尔热也就过上了‘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的‘悲惨生活’;不过她与黄贤相敬如宾的日子一长,便把这段本是为了‘赌气’的婚姻,品出了一番别样的甜美滋味……

    在经过这样一番波折之后,乌尔热终于想明白了一点:这江湖上的游侠浪子,所有的魅力其实都来自于在江湖本身;而这自家之中的闷葫芦,魅力则来源于柴米油盐的平静生活……像是她之前那般、想要把伍乘风改造成‘圈养的侠客’,简直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

    人的本性如何,根本就无法完全克制,也不可能被任何人所改造;否则的话,又怎么会有‘狗改不了吃屎’这句老话呢?

    对于乌尔热来说,她已经开始‘被动’地尝试去接受这一段‘新鲜’的婚姻生活;而对于‘打架输了媳妇’的伍乘风来说呢,也着实度过了好一段心如刀割的苦日子;但好在他身边还有一个沉默寡言、又任劳任怨的徒弟,有他整日陪伴、伺候自己,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心中那道伤口也逐渐开始愈合了……

    于是,这两位痴男怨女的后半辈子,一个常住于长安城,一个常住于幽北三路;光从他们选的这两个地方,就足矣说明了许多问题……

    心里的那道疤痕还在,‘人’也还在;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毕竟伍乘风是个洒脱豪迈的游侠性格,即便是摊上了‘永失吾爱’这么大的人生波折,让他彻底颓废,整日以泪洗面、葬花焚稿的过活,也不是很现实!

    如今他再没有了爱情与家庭的牵绊,便可以一心一意地扑在自己的‘事业’上了。当然,自己这个墨门神丐,被人家白文衍当着长安城老少爷们的面、三拳两脚打的跟一只死狗一样,哪还有脸再出去行走江湖呢?虽然普天之下也没人会因为自己败在天灵脉者手下而嚼舌头根;但他自己却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伤愈之后的伍乘风,带着那个厚道老实的徒弟岳海山,跋山涉水地回到了幽北三路。他并没有因为这次惨败、就颓然的苟活下半辈子,反而还因此找到了一个新的人生目标:

    打不过你白文衍,老子这辈子算是认栽了;但我打不过你,我也可以教出一个好徒弟来,让他替我把楚墨一脉的面子给找回来啊!

    耍猴戏的行业里有句口诀——‘一只猴一个训法’。这驯兽如是,训徒如是。

    伍乘风训练沈归的时候,也只是帮把他的身体潜能激发出来而已,根本连一招半式都没有传授给他,采取了一个顺其自然的放养状态;但他当年对这位门下‘大弟子’岳海山,所量身定制的训练方式,却是非常简单而且朴素的一个字——揍。

    这位被后世之人唤作‘青芒剑神’的岳海山,并不是江湖人传说的那般‘身体颀长、剑眉星目、悟性超群、过目不忘’的石中璞玉。无论按照任何时代的审美标准来评判,‘小岳海山’的品貌与气质,全都是最普通、最平凡的那一种。单看那一张被太阳晒得黑中透红的小脸蛋,既像是田间耕种的农夫、也像是码头扛包的力工,就是那种你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有可能看见质朴青年;而且无论他在做着什么粗活,你都会觉得是一副合情合理的画面。

    这就是一张充满了烟火气息的脸庞、也是一位随处可见的寻常少年。

    当时的岳海山虽然也练过几手基本功,可放在伍乘风眼中的话,那就是两个字的评语:不会;而且最可怕的是,随着伍乘风仔细甄别了他的武学资质,这才发现这个岳海山、无论是骨骼框架还是肌肉走向、反应速度还是感知悟性,就没有一样是能拿得出手的!

    以他的资质来说,别说与‘极品练武坯子’沈归相提并论了,就连小胖子齐返的一个手指头,他岳海山也一样拍马都赶不上!由此可见,那些长安城中的武学名家,都称得上是有良心的好人了;像他这样的孩子,他们真的是教不了、也教不会啊!

    而这岳海山脑筋不灵光的程度,只比那些‘弱智愚呆’强点有限;说他是个普通蠢材呢?又比‘业内平均水平’低了好大一截。往往就是这样的孩子,还比那些天生痴莽之人更加难教!那些孩子好歹知道应命而行,令行禁止啊!可这岳海山却还有属于自己独特的愚蠢思考方式;再加上这孩子天生一副犟骨头,真卯上了劲,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又如何能不让那些开馆收徒的武师感到绝望呢!

    武学一道,往玄了说可以修实返虚、羽化飞升;往小了说,也可以开馆收徒、保境安民;但武学之中最基础、也是最根本的原理,就是通过天长日久的勤修苦练,来改变人类错误的临危反应!这岳海山的‘犟、愚相结合’,可是习武之人的大忌啊!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普通人面对敌人砸向面门的拳头,第一个反应就是闭眼!可只要这俩眼一闭上,那无论接下来怎么躲闪,都只能是被动挨打的局面;面对着敌人刺过来刀枪,第一个反应就是躲;胆子再小一些的话,还会转身逃跑;不过无论是哪个选择,下场都不太乐观: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所以原本只是普通人的底子,通过一段时间的勤学苦练,改变了自己的不良习惯,就可以算是踏入了习武之人的行列之中。再高明一些的,也无非就是在力学发力原理、危机反应、以及控制攻击距离等等方向努力,最后再找到自己最喜欢的一套战斗方式罢了。

    而沈归的基本身体素质,就是天生应该练武的好苗子;再加上他悟性惊人,领悟力超强,所以伍乘风只需指点他一些关隘要处,剩下的东西全由他自行参悟,效果反而更好;但对于青年时代的岳海山来说,自行参悟,就等于让他把自己活活逼死!

    所以,伍乘风一手调教出来的大弟子岳海山,无论是身法还是招式,都讲究一个简单直接。

    快、准、狠,一击必杀,以伤换命!

    在他‘艺满出师’的时候,伍乘风还把自己那柄惊雷短剑传给了岳海山,配合那一手简化的墨门剑——子夜剑法,也使得岳海山日后在江湖上闯出了一个‘黑月老’的名号!

    之所以教了他‘删减版的剑法’,还真不是伍乘风有意藏私!而是以岳海山的资质,就只能记住这么多招了!

128.竹海剑池

    沈归是何等奸诈狡猾的一个人啊?即便黄夫人对往事讳莫如深,但在这一路上通过明里暗里的‘下套子’,他还是把曾经刚发生在二人之间的那一段故事,打听出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如今这条通往蜀南竹海剑池的官道之上,正行进着一辆马车;在车上坐了一老二小、正是乌尔热,沈归、以及齐雁三人。之所以他们才刚刚离开长安城、便直扑蜀南而去;皆因为人家安信侯周长风,已经明确地开出了‘赎金’价码——找来九根三寸镇龙钉,就可以换回那‘三条人命’。

    其实按照道理来说,单以身手不凡的黄婆婆与沈归、再加上一位开锁小能手齐雁,如果三人仔细谋划一番、出手劫牢救人的成功率,至少也要在六成左右;不过毕竟这三位人质的性命都非常重要,无论是谁要面临着生命危险,那么对于沈归来说,都是绝对无法承受的……

    所以他就只能按照周长风的指示去做,先去筹备‘赎金’;待把三位‘人质’全部安全解救之后,再去琢磨该如何反手捅他周长风一刀!

    这九根镇龙钉,据传乃是上古伏羲大神遗留在人间的法器,可以用来困住真龙、并以真龙之气反哺王朝国运。即便这个传说,沈归已经听过许多人说过无数个版本,但他心里仍然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不过‘生意’的本质就是供求关系,既然周长风想要这东西,甭管有没有‘无边道法’,都一样是有价值的。

    根据黄婆婆所说,当年是大萨满李玄鱼,从长安城那道灵气枯竭的龙脉之中,成功‘盗’出了这九根三寸镇龙钉,之后又把它们分别交给了九位‘故人’代为保管。可能当年李玄鱼在思考人选的时候,是按照对方的活动范围来选择的;所以这九根上古法器,便经由这九位天南海北的‘委托人’之手,散落在了华禹大陆不同的九个方位……

    由于这九人的命运各不相同,其中既有死于非命的孤魂野鬼、也有乏嗣无后的绝户光棍;所以才仅仅两代人的光景过去,这一套‘风水堪舆之术’的上古遗宝,便彻底失去了消息……

    而之前那位供职于北燕城仁和当铺的老朝奉王雨田,送给沈归的第四根——天权,原本就是归于东北方向的那一根。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驱使着本是闽江海贼的王雷,改名换姓地孤身北上,后半辈子都隐居在了燕京城中。

    而关北斗用来充做鱼饵、引得沈归自入瓮中的第六根——开阳,则是原本属于正北方向的那一根。不过这根‘开阳’的第一任主人,并不是他北燕国师关北斗,而是一位令漠北草原所有汗王都束手无策的马贼头目……由于此人过的本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所以没过几年时间,他便死在了一场由漠北草原几家部族联手展开的清剿行动之中。所以这一根开阳,几经易手最终落到了关北斗的手里,也不算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至于说黄婆婆唯一知道下落的,就是这其中的二根——天璇。这一根名曰‘天璇’的镇龙钉,当年被李玄鱼交给了艺满出师的岳海山。后来又随着岳海山一起钱江观潮,也随他一起踏上了人间武道顶峰。在这之后,也随着他一起开宗立派,永驻于剑池之底。所以还有许多江湖传言,说这九枚三寸镇龙钉、其实并不是什么布阵的法器,而是可以帮助凡人褪去肉体凡胎桎梏的宝物、达到与为天灵脉者并肩而论的地步。如果能集齐九根,更可以直接使得肉体凡胎飞升化圣,变成三十六重天的唯一掌控者。

    而在沈归看来,像这种自相矛盾的神鬼传说,竟然还有不少人信以为真;费尽心力,也想要得到这九宗至宝,也不知道他们都吃了什么脏东西了……

    不过岳海山的名头的确是够响,世人如今也已经把他奉为天灵脉者之一;但沈归却清楚的知道,岳海山绝不是天灵脉者,也从未跟天灵脉者有过正面一战!

    而且就一根代表着天璇星的镇龙钉,却没有给竹海剑池带来任何益处……

    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天璇星,又被称之为‘巨门星’、是主‘口舌争执’的暗星;所以当岳海山观潮悟道的修行成果,全都被归功于镇龙钉的无边法力之后;便有无数成名多年的武学名家、或是自认为已经达到了人间绝顶的剑客大侠,前去竹海剑池拜门;他们都想要借来那枚被沉入池底的镇龙钉,然后自己也蹲在钱江附近去碰碰运气……

    而自岳海山去世之后,竹海剑池还不仅仅要面对江湖人日夜不休的骚扰;就连本派前后的三代弟子,都一同被卷入了争执不下的混乱局面之中。这第一代直系弟子挣着门主的宝座,而二代弟子则忙着争夺派内地位、三代弟子虽然清闲,但就是吃饭干活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经常会闹到比武私斗的地步……

    那位与女飞贼苏乙青私通有染的古戒古三剑,叛门出逃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不齿与这些‘小肚鸡肠’的同门师弟为伍;这才会毅然决然地走上了‘自甘堕落’的不归路上……

    不过今日的竹海剑池,已经彻底结束了那一番鸡飞狗跳的混乱局面。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内斗之后,岳海山座下的四弟子左丘粱,终于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得到了先师岳海山的遗物——上古神兵,三尺青芒剑。

    为何竹海剑池的二代弟子足有十几位之多,却唯独他左丘粱能够脱颖而出呢?原因其实也简单的令人感到啼笑皆非。在这十几位一代弟子之中,其实当属首徒古戒的辈分最高、功力也最精纯;但他因为一时激愤叛门而去、还随着小绺门的女贼一起堕入了‘邪门歪道’,所以即便重新回到正轨、也失去了执掌门派的资格;那么在剩下的一代弟子之中,就要属二师兄的辈分最高、五师弟的剑法最好。但这二人竟然在某一天的夜晚、相约后山私斗夺剑,结果最终落得了个双双殒命的下场……

    而这件事呢,又是次日清晨、照例前去后山修习吐纳之法的左丘粱发现的……

    所以直到现在,在那些竹海剑池弟子的心目当中、还都保留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别看这左丘粱平日里谦虚温和,待人有礼;可这会咬人的狗还真是不会叫啊!这一到了紧要关头,他竟然不声不响地就把这两位‘大热门’给偷偷弄死!此人心肠之狠、韬晦之深,真是令人想起来就觉得通体生寒呐!

    至于这么传言,其实左丘粱本人也有所耳闻;不过他本就是个无欲无求、随遇而安的老好人,又自觉心中一片坦然,也就不介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了;况且他之前亲眼见证恩师一手创立的门派,转眼就变成了那个样子,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十分难过。于是,在他‘众望所归’地坐上了掌门人的位置之后,对于那个传闻也未曾加以驳斥;只是按照自己心中的想法,加紧约束那些犹如一盘散沙的门下弟子,避免再次发生古戒这种‘叛门出逃’的事情……

    一个门派的兴旺发达,靠的并不是普通门徒的多寡,而是那些能够顶门立户的武道天才!

    在左丘粱看来,自家的开山祖师岳海山,虽然是江湖中的一座高山丰碑;但他如今却已经‘羽化飞升’了;如果仅凭着他老人家生前的赫赫威名‘吃老本’的话,根本就挡不住‘长久后浪催前浪’的自然规律;所以竹海剑池的当务之急,就是需要再培养出一个能够顶门立户的绝顶高手;虽然像是开山祖师那样的‘人中龙凤’可遇而不可求;但至少也得像是古戒师兄这般的上上之资,既能‘戳得起来’、也能立的稳当!

    其实现在竹海剑池里的高手也不在少数,但却没有一个能够放在江湖上行走、替剑池扬名的招牌人物!武林毕竟不是战场,仅凭着一手精妙绝伦、世无匹敌的剑法,根本就不能包打天下!即便是自己的先师岳海山,也是在东海关前挥出了三剑,才成了百姓口中‘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所以这功力高低固然十分重要,但德行操守也同样不可忽视……

    否则的话,这‘侠剑’变‘魔剑’的话、又如何对得起师傅的在天之灵呢?

    本来,这个后被掌门的人选,已经被岳海山提前选好了,就是那个得到了他早年行走江湖的随身兵刃——惊雷短剑的古戒古三剑!然而……

    所以走马上任之后的左丘粱,头号目标便是在门下的八百弟子之中,再挑出一位人品与修为都是上上之选的新一代少年英才,让他成为竹海剑池的新一代‘拳头产品’……

    不过之前那一番手足私斗,也着实把左丘粱给看恶心了,是那种由内而外的恶心!

    甚至如果他左丘粱要是也认识一位像苏乙青那么漂亮女飞贼,他可能比大师兄古戒跑的还快!

    如何在一堆败类之中挑出一位‘圣人’,就成了左丘粱宣布‘封山门’之后的头等要务!

129.跑单了

    正所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巴蜀之地虽然有着‘天府之国’的美名,但交通方面却着实不太便利,商业氛围与那些内陆平原城镇,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不过也正是因为道路崎岖难行,外人进出不便的原因,才使得岳海山最终选择在这里建立自己的门派。

    受限于蜀南山路的崎岖险峻,所以这一行三人在抵达叙府县之后,就把那一架马车寄存在了客店之中;又额外买来了一匹驴子,备上一些干粮清水与细软之物,三人这才徒步前往竹海剑池拜山。

    叙府县位于竹海剑池西北方向,二地相聚大约有一百余里的山路。这山路不比平地,所以众人这一走、就走了足足两天时间。直到第三日清晨,众人才终于来到了竹海剑池的山门以前。

    登高远眺的沈归低头望去,只见山门之前矗立着一块上刻‘止剑’二字的巨石,字体乃是天佑帝周元庆御笔亲提的墨宝。而这块巨石,就是提醒来客卸下兵刃的‘警示牌’,与玄岳道宫门前的解剑池、禅宗寺庙的韦陀殿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就在这块巨石前面,面对面的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作猎户模样打扮、正左右扯开自己的衣服,向对方激动的说着什么;而另外一人,则身穿竹海剑池的弟子服,整个上半身都非常慵懒地靠在止剑石上……

    此时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晨间的山露水气还很重,沈归眼前弥漫着大团大团的雾气,暂时也看不清楚这二人的具体情况;于是他对着身后两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前行几步看个清楚之后,便蹑手蹑脚地朝着竹海剑池山门的方向前行……

    待他偷偷地靠近了一段距离之后,那二人交谈的声音也就愈发的清晰了。不过两个人都操着一口味道浓厚的蜀南方言,再加上由于情绪激动,所以语速也格外的快,导致沈归根本就听不清楚争执的内容;但通过那个猎户上下翻飞的两条臂膀、以及那位少侠鄙夷冷淡的目光就能看得出来:这二人之间的争执,一定是那个猎户居于下风……

    沈归朝着下面的‘本地人士黄婆婆’打了个手势,黄婆婆也只是一个闪身、便攀上他身边的一根竹子,小声地给沈归‘翻译’了起来:

    “嗯……正在说话之人,是一位‘货郎担’;俩人之所以会发生争执,好像是因为货物的价格没有谈拢。”

    货郎担,与城里的货郎,其实做的都是同一种‘零售生意’。只不过他们是专门从城镇里进货,然后再挑着担子翻山越岭,卖给这些居住在山区之中的偏远人家。当然,这货物的价格也要比城里高上许多,而且为了节省担子里的有效空间,他们也只卖体积小、价格高的小物件。

    这种生意虽然的确是暴利,但他们挣得也都是辛苦钱。往往在这山林之间,就已经是多生匪患了;再加上蜀南这地方又植被茂密,气候湿润,就更有着无数种叫不出名字来的野兽毒虫,随时都有可能伤害到过往行人;所以即便是那些常常穿行于林间的老行家,也经常会因为遇见种种意外、而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

    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那这‘货郎担’的营生,也称得上是一桩刀口舔血的买卖了。

    又听了几句之后,黄婆婆便彻底清楚了二人产生争执的原委。原来这位货单担上次来到竹海剑池的时候,这位守门的少侠曾经跟他下过一个‘私人订单’,打算两次一起结账,并且还许下了丰厚的赏银;可当他今日前来送货的时候,这位少侠又翻脸不认人了!

    而那位守山少侠的意思是说,这次的货物他的要价实在太高,自己不想买了,所以只愿意结上次的赊帐……

    沈归听完之后,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衣袍,发现那是剑池三代弟子的统一纹饰,便从竹子上落了下来,重新整了整衣冠之后,迈着大步走上前去。

    “这位兄台有礼,在下奉家师之命前来拜会……”

    沈归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刚开口说了半句话,便被那个剑池弟子挥手打断。他操着一口略有些别扭的官话,对沈归说道:

    “有劳少侠稍待,在下先打发了这个贪得无厌之徒……”

    暂时按下了沈归这位‘访客’,俩人又开始用他听不懂的方言争吵起来。随着那位货郎担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挥舞胳膊的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大,沈归眼看着有几下仿佛都要打到那位剑池弟子的脸上了……就在这个时候,对方却突然抢先动手了!

    这位看守山门的少侠,到底是名门正派的弟子;面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货郎担,连着剑鞘当头挥出一剑;单从他剑鞘上携带的劲道,沈归已经可以判断出来:

    只要这一下真的落在了对方的头顶,定然是不死带残的下场!

    ‘嘭’的一声,沈归立刻右手,死死地攥住了正在下落的宝剑;紧接着又一转手腕,把对方这柄三尺长剑夺到了自己的手里:

    “这位兄台,俗话说这买卖不成仁义在,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要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货郎担,施以如此狠毒的手段呢?”

    剑客被人空手夺剑,是一件十分不光彩的事;更何况这位少侠,还是竹海剑池的门徒,是青芒剑神岳海山的徒子徒孙,心中自然别有着一份骄傲在!

    “勒是我们两过的似,与你个龟儿子有个锤子关系哦?给老子爬!”

    此人一激动,家乡话就冒出来了!

    待他骂完了沈归之后,又抽了抽自己的佩剑,发现仍然纹丝未动之后,便咬着牙、楞着眼睛念叨了一句:

    “叫你揽的宽(管的宽)……”

    紧接着挥出一拳、直奔沈归面门砸去……

    虽然沈归还没领略过竹海剑池的精妙剑法,可单从对方这拳法来看,应该就只是在劲道和速度上,比那些屁都不懂的流氓无赖强上一些……对待这样拳头,沈归连劲都懒得用,懒懒地伸出二指、用指肚轻轻‘抬’了一下对方的手腕;同时跟身上步,前脚尖轻轻别住他的重心脚……

    之后自己的左肩头,便撞在了与他发力相反的方向……

    这位剑客门徒、便立刻受到正反两股劲道相冲;再加上脚下没根、便打着圈地转飞了出去;落地在地上之后仍然余劲未消、脸皮紧贴着地面,搓着布满砂石的山路继续向前滑行而去……直到他的头顶撞在了止剑石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之后,这才勉强停了下来……

    旁边那位货郎担先是看了看地上被他搓出的一长条血痕,又看了看此时已经昏迷不醒、但就快溺毙在一滩鲜血之中的侠客爷,小腿肚子都有些转筋了……当他发现沈归也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立刻反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待稍微清醒一些,立刻手忙脚乱地挑起放在不远处的货担子,作势就要跑入山林的深处……

    沈归一个健步上前拽住了对方的手臂,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张银票塞进了他的手心里,随后又朝着这位瘦小黝黑的货郎担,露出了一个温暖和善的微笑……

    这货郎担仿佛真的被他这个微笑所感染,先是揉了揉眼睛、仔细查验了一番手中的银票之后,便立刻塞进了自己的腰巾之中;随即他回身打开了货担最下面的一个格子,从里面掏出来了厚厚的四本书册,放在沈归的怀里之后又鞠了个躬道谢,这才转过身去,飞快地隐入了山林之间……

    沈归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这四本书,感受了一下十足的份量之后,这才依次翻了过来,想要看看让这位‘虚心好学’的少侠客想要退货的书,到底都写了什么东西……

    第一本:巫山花影。第二本:百花全鉴。第三本:剪烛夜话。第四本:群芳图谱。

    沈归只看了看名字,连扉页都没有翻开,心里就清楚了这四本厚书,到底都是什么‘宝贝’了!就这四本书的作者,要是有朝一日落在了右丞相蔡熹的手里,非得被挂在燕京城楼上鞭尸三天不可!

    不过无论内容是否健康,但这四本书的内容,还是足够‘实惠’的!加在一起的重量足有五斤往上,更何况还要挑着它爬山涉水、翻山越岭呢?那位货郎担辛辛苦苦给运到山门以外、那少侠却又说不要了,这不是耍人玩吗?如此看来,这岳海山门下弟子的道德品质,着实是有待提高的啊!

    此时齐雁和黄婆婆也走了过来,齐雁还飞速地前去摸了摸对方的气息,发现只是皮外伤之后,这才紧皱着眉头、埋怨起了沈归:

    “咱们三个此行,是为了借人家的镇派至宝而来的;怎么如今连山门都还没进,你就把人家门下弟子打的跟‘血葫芦’一样了?你让人家掌门左丘粱怎么想?咱们是来借宝贝的?还是来明抢的呢?哎,你啊你,管闲事也不知道看看时候……”

    忧心弟弟安全的齐雁,正在絮絮叨叨地数落着沈归不知轻重缓急的时候,突然从半山腰间传下来了一阵急促的钟声……

    “嘿,玩现了吧你!人家竹海剑池也有‘撩高的(警戒哨)’的,沈爷您身手高明,如今这打了小的、出来老的,正好也替我师兄去试试他左丘粱手里的青芒剑,到底厉不厉害!兄弟我呢,这就少陪了啊!”

    一句风凉话说完之后,齐雁身形一闪,便躲入了竹林深处。他是从小在太白山脚下长大的猎户之子,之后还从小绺门里学回来了一手飞檐走壁的好轻功,这要是都能让沈归给逮住,那才真是活见了鬼呢!

    沈归无奈地抽出了腰间的春雨剑,回头想请自己的师娘乌尔热助拳……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整个山门附近的空地上,除了自己之外,就只剩下了那位倒在血泊之中的守山弟子了……

130.仙境里的俗人

    竹海剑池的门派驻地,其实并不是在山顶、而是坐落于群山的环抱当中。而方才敲击警钟之人,便是负责看管前山的‘警戒哨’!他们在翠竹的掩护之下搭起了一座小竹楼,负责瞭望山门附近的动向。从他们那个位置向下看去,正好能看见止剑石附近的那块空地。

    虽然因为距离很远、根本看不清楚来者的面目,但至少也能看见衣服的大致颜色与款式;如今这一个站着一个躺下,分明就是山门遇袭;所以那位当值的‘哨兵’、便毫不犹豫地敲响了挂在竹楼之上的铜钟示警……

    沈归当年在锻体炼气的时候,采取的是不停与十四进行‘模拟实战’的方式;而这些竹海剑池弟子,修行方式则更加简单的多——跑山!

    蜀南多山地,道路本就崎岖陡峭,再加上隐藏在泥土里的竹根与碎石根本数不胜数,所以用这个方式来修行的话,不但能有效的增强体魄,还能锻炼瞬间的危机反应、与自体的重心步伐的细微调控能力。

    钟声响了没过多久,那些遮天蔽日的翠竹就开始细微地摇晃起来;没过多久,山路的入口处就开始出现了一个个手执宝剑,身穿剑池弟子服饰之人。

    在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然每个人的服饰看起来都差不太多,但手中的佩剑样式却五花八门。因为在竹海剑池中,为了便于‘管理’、所以都会依照辈分发放不同款式的统一服饰;但佩剑的档次,却是完全依照个人的经济能力而定的。

    不过最让沈归感到奇怪的是,以往那些武道名宿,之所以大多都选择在风景如画的名山大川开宗立派,除了因为环境宜人,风景雅致的原因之外;也是因为通常这种地方,距离人群密集的城镇相对较远,所以对于门下弟子的修身养性、避世炼心也是有着不小的益处。

    不过出现在沈归面前的这十几位剑池弟子,虽然五官、身材、年龄都各不相同,但是却个顶个的都统一地透出一股‘猥琐’!就连其中两位年轻的女侠,看在沈归的眼里,也察觉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别瞧这两位女侠的年纪都不算大,模样也还算清雅秀丽;但无论是脸上的神情还是整体气质,却与那些最底层的市井泼妇们如出一辙!沈归虽然一只都在尽力避免以貌取人,但他也真的相信‘面由心生’一说。至少同向比较一下的话,玄岳山的小老道、以及南泉禅宗的大和尚,都不会有如此浓郁的‘烟火气息’。

    也不知道在这竹海剑池的驻地当中,是不是开了若干间茶寮、酒肆、赌博场子、秦楼楚馆等等娱乐设施;要不然到底是什么‘课余活动’,能把这些位隐居在深山老林里避世修行的侠客门徒,给传染成了这副模样呢?

    明显是人群之中领头的一位剑池门徒,年纪大概在三十岁上下;他腰间斜挎一柄金镶玉吞口的连鞘长剑;身穿制式的剑池弟子服。虽然衣着与旁边人看似别无二致,但如果仔细观察他的袖口衣襟等细微之处,也能发现一道道美仑美奂的精工暗纹刺绣。

    单凭他这副烧包的模样,想必应该是家道殷实的少爷坯子……

    待此人站稳身形之后,先是上下扫了一眼沈归,发现他并没有逃走的意向之后,这才踱着步子、走到了昏厥在血泊之中的那位守山弟子身前……

    他先是观察了地上血液流淌的方向,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之后,便朝着身后的那群同门随意地摆了摆手;不肖说话,便立刻有一位五旬上下的老剑客走上前来,双膝跪在地上先把那位同门师弟翻过了身子;又伸手翻了翻对方的眼皮、再伸二指探了探鼻息颈脉,这才转过头去,对那个富家公子颇为殷勤地‘报告’了一句:

    “死不了!”

    这位富家公子哥,可能是被地上弥漫的血腥气给冲了头,拧着眉头掏出了一方蚕丝手帕,放在鼻子下面深深嗅了一口熏香之气:

    “抬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沈归抱着肩膀,听着对方那口字正腔圆的官话,一时之间也摸不清楚对方到底是哪里人士;只知道他应该出身不凡,还是剑池三代弟子当中出挑的‘领袖人物’……

    此人再次深吸了两口蚕丝手帕,随后才抬起头来,看着沈归语气冷淡地问道……

    “人是你伤的?”

    “不错。”

    “你是来挑我竹海剑池招牌的?”

    “不是。”

    这男子听完了沈归的答案之后,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竟然踱着步子,慢悠悠地绕着沈归来回走了几圈,突然‘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方才还只当你是个人物字号呢,没想到竟然连中衣都是棉的,感情就是个浑充门面的穷鬼啊!这样吧,既然你不想和我竹海剑池为敌,那么本公子现在给你两条路选:要么,你就剁下刚才伤我师弟的那根‘狗爪子’赔罪,我就当没这么回事,任你自行离开;要么,我便亲自出手,把你的肚子一剑劈开,顺便看看你这小子的胆子,到底长了多大一个!”

    此人的话说的虽然狠辣,但沈归却连一句没听进去;却唯独对他这副‘好眼神’,产生了些许的敬佩之意!

    此时正值冬春交替的时节,蜀南气候又阴冷潮湿,所以沈归为了防止被林间露水打湿衣物,今日特意在外面披了一件蓑衣。但这位富家子弟的眼神竟然尖锐到了仅凭他露出来些许衣角,就能够判断沈归中衣的材质与价值,再由此推导出沈归只是个‘浑充门面的穷鬼’,看来此人不是生在一个家财万贯的豪商世家、便是一位见惯了大场面的官家子弟……

    尽管他的判断,全都是自以为是的想法而已……

    “嗯……那就有劳您亲自动手了!我也想瞧瞧我这肚子里面,到底长出了多大的一副胆子!”

    最近的一段时间,沈归还真是流年不利!别瞧他这一身能耐,已经得到了白文衍亲自认定为‘凡人顶峰’;但与他刚从太白山脚下进入奉京城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从之前的念衡大和尚、到没什么大人样的‘前任师娘’、好像只要随便蹦出来一个‘老江湖’、收拾自己的时候都仿佛不费吹灰之力!

    有谁见过这么窝囊的顶尖高手?又有谁当过这么委屈的王爷呢?

    本身就装了一肚子委屈、满脑子牢骚的沈归,方才把那位守山弟子‘开了瓢’之后,就没再妄想此事还有善了的可能性!反正打都打了,莫不如索性就把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狗东西,全都给‘一勺烩’了;暂时先甭管那根镇龙钉借不借的出来了,先让我先痛快痛快再说!

    所有的老江湖在教育后辈子侄的时候,都会首先告诉他一点:行走江湖,最实用的能力并非是本身功力的深浅,而是所谓的‘江湖经验’。那么到底什么才是江湖经验呢?

    这江湖经验,要分为两个方面来讲。

    首先,明面上的江湖经验,指的是其实是如何待人接物、尊重礼法规矩之类的行业内部守则。甭管这些规矩与守则、实际应用起来是对是错,是迂腐还是灵活,它都代表着一个小范围内的互相认同感。也许就是因为一个礼数不到、或者一句话听不懂,就会被人排斥在‘圈子’以外了。

    当熟练掌握并且遵守了这些规矩礼数,再学会了满口的春典黑话之后,也就自然会被江湖同道所接纳了;当两只脚都踏入了江湖道之后,就该跟随前辈师长学习行走江湖之时、与那些门外汉接触与交往的窍门与法则了……等到学有所成、真正的成为了‘里外精通’的老江湖之后,年纪也就差不多到了可以为别人传授江湖经验的时候了!虽然,这时候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套词,与多年以前,那些前辈师长们的教导的台词都是一模一样的……

    但有些事如果只是听别人说的话,即便已经真的听进心里去了,也完全起不到任何的警醒作用。人呐,不亲自摔上一跤,是永远都不知道疼的!

    而这暗里的江湖经验,指的就是与敌人比斗过招的时候、那些小心思与小伎俩了。武功路数,其实说到底都是大同小异的;无非就是‘以快打慢’还是‘以力破敌’;是‘防守反击’还是‘争夺先手’等等。这些个战斗风格上的差异,只是由于每个人的身体条件和行为习惯不同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高与底,强与弱的区别。

    这也是沈归为什么明明有着一身深厚的功力、实战经验也足够丰厚,却一直都占不到优势的根本原因了……

    简答的说法,就是他还不够坏、也不够‘鬼’!

    当然,这种细枝末节的差异,只在同级别的对手之间才会产生决定性的效果;如果说起沈归眼前这十几位负责‘撩高’的剑池弟子,他连一点戒备的欲望都没有……

    这些人不光一个个眼高于顶,面貌猥琐;而且单从呼吸频率与下盘步伐来看,弱的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131.剑法也挑人

    自从岳海山于钱江江畔观潮二十载、终于悟得大道之后,便来到了蜀南腹地、创立了竹海剑池。自此之后,他便居住在了驻地后山的一道瀑布附近清修,彻底进入了‘半退隐’的状态之中;直到幽北三路大军攻占了东海关,打算趁势出关南下、一举荡平燕京城的时候,他老人家这才拎着那把神兵青芒、单枪匹马地前去守关,三剑挥出,成就了‘青芒剑神’的赫赫威名。

    而在岳海山‘一战封神’之前,竹海剑池其实只是一个七八个人的‘小门小派’而已。现在想来,之所以他会收徒,也有很大可能是想要找几个‘不要银子’的佣人而已;而且岳海山此人深居简出、更不许门下弟子离开剑池半步;所以至少在这一段时间之内,竹海剑池还是一个非常透明的小门派。

    尽管这位开山祖师爷日后‘三剑成神’的故事流传甚广,但名声终究只是名声,并不能为竹海剑池带来今天的‘繁荣昌盛’;毕竟哪家门派的开山祖师,也不比他岳海山差,更何况无论是玄岳道宫还是禅宗佛门,都是实打实出过天灵脉者的!所以即便岳海山被谣传成了一位天灵脉者,但充其量也只能是个‘暴发户’而已,底蕴与厚度还远远比不上另外两家!

    而且岳海山‘一战封神’之后没过多久,便‘羽化飞升’了;所以实际上来说,真正把竹海剑池发扬光大之人,却是先后接手门派的两位二代弟子:

    这二人便是他座下首徒——古戒古三剑、与现任的掌门人——四徒左丘粱。

    别瞧古戒当时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但他的资质如果比起岳海山来,简直就是一个在云彩中、一个在泥土里;要不是他如此出众,岳海山也不会把自己赖以成名的子夜剑法、还有那柄惊雷短剑,一并传授给他。

    由于古戒这孩子自小就‘双商极高’,再加上摊上了岳海山这么一位‘只比弱智强点有限’的‘傻师傅’;所以无论是门派内部管理、还是对外社交联谊的重担,早早地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正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小伺候一个酒鬼老爹的古戒,如今也算是重操旧业了。

    由于古戒的模样长相极其出挑,再加上天生皮肤白皙,又因为自小落下的病根、自带着那么一副‘病怏怏’的可怜模样,所以他代替恩师行走江湖之后,一直都广受各路女侠好评;由于他师傅岳海山‘三剑定北燕’的‘无上功德’,他也顺带着一起‘名动江湖’;由于他是唯一得到了青芒剑神‘真传’的首徒,所以才会被江湖人冠上了‘子夜惊雷旱天雨,三剑白衣俏郎君’的美名。

    然而岳海山强行驱动功法,燃烧了余下所有元气与精血来抵挡北燕大军;所以在不久后、他便彻底与世长辞了……

    掌门人岳海山前脚一死,后脚竹海剑池便彻底乱作了一团!

    正所谓‘不招人嫉是庸才’,在竹海剑池弟子心目当中看来:这位大师兄古戒,本来就是内定好的‘掌门继承人’,又‘独吞了’开山祖师的衣钵传承、更可气的是模样还特别英俊潇洒,广受门派内外的女侠好评!这么一位天之骄子,又如何让其他的二代弟子不生出同仇敌忾的心思呢?所以这些人便因为一个共同目标,终于走到了一起;他们通过种种卑鄙下流的阴招,成功把‘天之骄子’古戒,给活活‘恶心’走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苏乙青那张俏脸的功劳……

    因为利益凑在一起的‘小圈子’,也定会因为利益而再次分开。

    天意难测,这些人谁也没有想到,在接下来发生的这场乱斗之中,竟然莫名其妙地脱颖而出了一个‘管理型掌门人’左丘粱;可他当时在‘倒古活动’之中,可是采取着暧昧不清的中立态度啊!

    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至今为止,左丘粱已经执掌竹海剑池近十余载光阴了……

    由于古戒曾经想要把竹海剑池发展成‘天下第一剑派’;所以他早就明里暗里地搜罗回来了许多不同种类的剑谱功法。所以直到今日为止,沈归眼前这些三代弟子,学习参悟的也都是别家门派的招式;只不过区别就在于他们还有两大本‘武学笔记’可以辅助参详……

    这两本武学精要,乃是岳海山与古戒师徒二人的习武心得。

    也正是因为这两本实践书籍,才使得同样都是一套剑法,在竹海剑池弟子手中用出,威力竟然比起‘原版’还要强大三分!

    也许,这也是剑池弟子向来眼高于顶的原因吧……

    当这位富家公子哥听到了沈归那‘刻意拱火’的回答之后,展现出了良好的家教与儒雅的涵养;他并没有像那些寻常江湖人一样怒而拔剑抢攻,也没有继续和沈归在嘴皮子上多做纠缠;反而是笑眯眯地退后了两步,双肩抱在一起,做出了一副抽身事外、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凡是拜在同一个师们学艺的‘师兄弟’,互相之间自然别有一份默契。这位公子哥一退,那两位‘少女外表、泼妇气质’的女侠便上前两步,冷笑着抽出了腰间二尺七寸长的短剑,随即又同时扬手、朝着沈归扔出了两柄剑鞘,并在‘暗器’的掩护之下、飞速上前抢攻!

    直到两柄剑尖已经快要捅在沈归身上的时候,二女才发出了‘蚊子叫’的一般‘娇喝’:看剑……!

    此时沈归的心中立刻想起了关于‘贞节牌坊’的故事……

    首先这‘以二敌一’的局面,由于他自知双方实力差距悬殊,也就不必当成一回事了;不过用剑鞘当做暗器用的这一手,就显得实在过于‘小家子气’了;而且由于他们‘姐妹’二人放不下‘正派女侠’的崇高身份,所以就必须要在出手之前、提醒对方一句‘看剑’;以免日后传出去会落下‘趁人不备、胜之不武’的坏名声……

    可既然剑都已经近到了能够把对方汗毛削断的地步,此时才小声出言‘提醒’、这哪还有半分侠义精神可言呢?若是真有一位好奇心重的,没听清楚你们两个发出的‘立体声看剑’,就难免要愣神一个瞬间!……就这么短短一个瞬间,已经完全足够这两柄利剑、把对方彻底捅穿的了!

    那么两位女侠喊出的这一声、到底是为了光明正大的比武动手,还是为了扰乱对方注意力呢?看来,这竹海剑池的门徒,德行操守果然都有问题啊!

    沈归看透了两位女侠心中的那点龌龊,双手迅速掐二指,仿佛被螃蟹附体一般、简简单单地弹在了左右夹攻的短剑之上!

    此时沈归也不求伤敌,他只想试试这二位侠客门徒的手段!因为无论师从何门何派,既然能够负责在第二时间赶到事发现场、就必定是门派弟子里实力出挑的好手!所以沈归也是想用他们的武功水平,去‘逆推’那位掌门人左丘粱的身手……

    当这两位女侠的抢攻之势被沈归随手破去之后,便立刻又换上了一套上古剑术——越女剑。这套越女剑,据说乃是上古时期一位女剑侠开创的剑术。无论是身法还是步伐、套招还是拆招,都是以女子骨骼结构与运动习惯为‘首要设计理念’;虽然男子也可以学习,但很多发力方式与变招角度,却根本做不到融汇贯通的地步,威力也自然要大打折扣。

    由于华禹大陆连年处于战火纷飞的乱世,真是打赢了要死人、打输了也要死人。这剑法招式再金贵,也架不住那些不识字的军汉莽夫祸害啊!所以有好多上古武学典籍,就这样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之中……在这些失传武学当中,也包括了这套‘女子专用剑术’。

    以这两位女侠兵刃的‘特殊长度’,不问可知!他们二人所习学的越女剑,还不是那种江湖上广为流传的‘后世盗版’;而是原汁原味的上古原本越女剑!

    由于女子的身体比例,与男子有着许多看似细微的区别;也正是因为这种‘微小差异’,才使得这套‘越女剑’、带上了如此严重的‘性别歧视色彩’。

    举例来说,越女剑中经常会有需要‘肋下反手掏剑’的招式;即便是一位女侠施展,如果兵刃乃是普通三尺长剑的话,极容易就会被剑尖割伤腋下;而如果换上二尺七寸的‘短剑’,就刚刚好可以配合女子的身材比例挥舞、也可以与越女剑完美配合起来。

    所以凡是在江湖上擅用越女剑的高手,如果是男人的话,那么招式就一定不够精纯、同级别较量起来的话,也完全构不成威胁;如果是女子的话,那么需要查看对方的兵刃长度,也就清楚了她练的到底是什么‘版本’了……

    而眼前这二位剑池女侠,无论是剑法招式还是武器本身,都是最原汁原味的越女剑;不过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错谬,也使得这一整套精妙绝伦的上古剑术,失去了足足九成威力……

    也不知道赵越女她老人家在天有灵,会不会气的显灵下凡、亲自挑断她们姐妹俩的手筋!

132.富贵无三辈

    想要习学释门初级武学,首先需要佛法经义的考试;若是想要习学玄门功法,对于道法典籍也定要了如指掌;这种先念书、再练武的规矩,并不只是各派师长前辈、为了磨砺门下弟子心性的刻板教条;而是因为这些看似无用的宗教书籍,乃是自家门派武学的基础土壤!如果没有基础原理做为依托,那么无论多么高深玄妙的武学,施展出来都不过是一套徒有其表的‘广播体操’罢了。

    这两位‘女侠’的越女剑法,虽然没有与之配套而生的‘理论法门’;但对于施展之人的‘整体素质’,却也有着极高的要求。

    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铁律,便是心神要定!这也不仅仅是越女剑法的要求,还是所有武学的基础;比如说分属于不同门派的打坐、冥想、祭祀、持咒等等‘迷惑行为’,其实都是在锻炼弟子时刻保持‘宁心静气’的一种手段……

    然而这两位女侠的‘剑心’,已经全部明明白白的铺在了那年轻而市侩的嘴脸上了……

    虽说剑这种武器,自身特点就是利、韧相兼;但她们二人的‘抖剑’、与‘剑抖’虽然只是先后顺序的差别,但在实际应用的角度上看,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剑抖,是剑法的基础运行方式,尤其是那些以‘快剑’为特点的剑招,基本就是剑尖全程抖到结束的剑法;只要对方在一时之间找不准自己的剑尖落点、或者在一团团眼花缭乱的剑影当中判断错误的话,那么这一剑,就算是得手了!

    当然,隐蔽在花团锦簇背后的那一记杀招,是绝对不可能产生丝毫抖动的!否则的话,就没有任何的杀伤力可言了!

    那么再说这二位女侠的‘抖剑’,就没有那么高的‘技术含量’了。顾名思义,就是由于二人功力不纯、体力不济等等原因,导致出剑的时候剑尖完全不受控制、产生了微小幅度的晃动……如此一来,是既无法耀敌双眼,杀伤力也大大削弱、而且还无法精准地控制剑尖的落点……以这位两位姑娘‘帕金森’的程度来看,即便沈归不闪不避、挺胸上前‘找死’;那她们这手剑能不能刺透外面的那层蓑衣、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这俩姑娘出招之时下盘虚浮,胳膊与手腕的力道极其薄弱,没有半分的控制能力。但就是如此不堪的模样,俩人的眼中还都带着一股傲气,晃悠着剑尖、脚底下拌着蒜、四只眼珠上下左右地来回瞟,就这样朝着沈归左右夹攻而去……

    ‘砰!’

    毫无意外地,沈归再次伸出‘螃蟹钳子’一般的手势,当当正正的分别夹住两柄短剑的剑身;又顺着二女那点可怜力道的相反方向一扭……只听‘乒、乒’两声脆响,两把尺寸特殊、配饰精美的‘越女剑’、便彻底的‘尸首两分’了!

    “空手入白刃?没想到你这个穷鬼还真有两下子啊!好好好,既然你胜了我的两位师妹,那么也就有了死在本公子剑下的资格;好吧……青衣、黛眉,你们暂且退下,待师兄我来亲自会他一会!”

    幸亏吃的都是干饼清水,要不然沈归看着这位富家公子的德行,肯定要他恶心的吐出来!

    方才自己只不过是随手挡了一下而已,根本连半分功夫都没显露过!之所以能随手掰断两柄‘利刃’、还是当那两柄越女剑入指之后,沈归才发现其中的奥妙。原来这两柄造型精美,外观古朴的越女短剑,竟然都是没有‘筋骨’的样子货!这样的兵刃,就是那种被铁匠铺摆在明面上售卖的寻常货色;如果再算上它精美的配饰,与华丽的剑鞘来衡量,这两位女侠,少说也得被人家坑了四五百两银子……

    刀剑一类铁质兵器的所谓‘筋骨’,其实就是一种‘浑然一体’的韧劲;当上好的铁器坯子、经过了高明匠人之手反复折叠锻打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融合为一个‘整体’;与揉面发面时候一样,会产生所谓的‘筋道感’;这样繁复的工艺带来的好处,就是铁器的韧劲十足、‘受力分布’也更加均匀;而那些因为种种原因折断、之后又进行‘二次修复’的神兵利器,就等于是‘筋骨’断过一次的‘残品’;无论之前它有多么坚不可摧、削铁如泥;修复之后也会变得与寻常刀剑无异了……

    而像是这种没有‘筋骨’的兵刃,根本都是用来卖给那些不谙世事的少年公子、或者卖给那些读书的文生仕子、用来当作配饰的;由于工序简单、用料粗糙,所以往往这种武器,超过八成本钱,全都被贴在了配饰与造型之上,所以也被统一称之为‘样子货’……

    想要折断这种品质低劣的‘利刃’,根本不需要经过任何锻炼:只需要在剑身当中拴上一根麻绳,绳尾再吊上一根肉骨头;之后在‘宝剑’的头尾再拴上两条中等体型的土狗,就已经足够了……

    对于功力精纯的沈归来说,就这么俩‘残次品’,哪还用得上什么‘空手入白刃’啊!说成是‘螃蟹拳’可能还更贴切一点!

    不过那位领头的公子显然是没有这个自知与自量,见沈归被他恶心的‘面色铁青’,还只当是他怕了自己,立刻好不犹豫的抢先出手!

    “看剑!”

    到底是个久居人上的富家子弟,别瞧他脑子好像不太够用;但就凭这股‘自尊自爱’的高贵品质,沈归也愿意留下他的一条狗命……

    面对着这‘看似剑走奔雷、实则虚浮无力’的一记前刺,沈归不动不摇地再次使出了‘剪刀’……果不其然,这位‘剑客队长’手中的这把‘神兵’,也一把‘样子货’!

    随着‘兵’的一声脆响,他这半截剑身也飞在了半空之中、在初升朝阳的反射之下、闪烁出了‘银子’一般的迷人光晕……

    “我的‘分海斩龙剑’!”

    这位师兄看着自己那柄‘破玩意儿’高高飞起,心疼的差点哭出声来!这可是他父亲当年送他来拜门学艺之时,奖励他的一把‘上古神兵’呐!当年他的父亲跟他说过,这可是用女娲娘娘补天时候,遗留在人间的‘五彩神石’铸造为坯;并以华江、禹河的‘荒古水灵’淬火、并且在其中还困住了一头‘蛟龙’为灵,乃是北海剑奴去世之后,人间唯一出现的一柄镇国神兵啊!

    如今这柄天上地下独一份的‘镇国神兵’,就这样断在了这个穷鬼的手里……莫非是因为‘穷酸克神器’吗?

    沈归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德行,自己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方才偷看老子的中衣看的那么明白,结果自己反而让人家骗的跟个王八蛋一样;就这个质量的玩意儿,也值得随身佩带?即便是送给那些‘巫道’当成法剑,晃悠的时候都得小心着点!

    “众师弟听真!我等既身为‘剑神’门徒,佩剑本就是尊严所在,绝不容外人玷污!此人方才断了我们三柄的‘神兵’、乃是对我竹海剑池、甚至是开山祖师他老人家的极大侮辱!此子与我祝瀚文已经结下了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再加上‘季师弟’如今也生死未卜,这四笔新仇旧怨、咱们就合在一起与他算个清楚!”

    沈归看着双目血红、极进鼓噪之能事的‘祝瀚文’点了点头,心说终于到了‘和这种人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的群殴步骤了……

    沈归也算是一员真正上过战场、爬过尸山血海的武将出身;对于‘乱战’自然有着深刻的心得体会;再加上之前南门外的那一场鏖战,他更是在死亡的边缘反复试探了好几个来回;所以他马上就要面对十几个人的围攻,不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还因为能够尽快进行‘下一个步骤’,从心底生出了一丝喜悦之情……

    更何况这十几位剑池少侠,有好些人连持剑的基本腕力都远远不够水准;在加上也不知被哪个缺德的铁匠铺蒙骗了钱财,集体买回来了这一大堆废铜烂铁,看来这江湖阅历方面、也一样是他们的短板呐……

    对待这样的十几个傻货,沈归都有点不好意思出手了……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沈归没有动手杀人的念头,但对方十几个人的一招一式、可全都是奔着自己的要害而来的!尤其是那个守山的大师兄祝瀚文,别瞧他如今隐藏在别人的身后,但这小子还真有那么一双锐利的眼睛!每次都能逮住沈归闪转腾挪时候露出来的空门、抽个冷子便偷偷往前‘捅’上一下……如果单凭他出手选择的时机、与剑身攻击的路径与落点来判断的话,此人也的确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不过,那些最终走上了歪路、贻害江湖的‘大魔头’,也个顶个都是习武的好苗子……

    祝瀚文相貌仪表堂堂,出身也定然不是普通人家;但唯独这个脾气秉性,却实打实的已经走上了外路……

    自珍自重本不是一件坏事;但如果发展到了自高自傲的程度,就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他的一条性命!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466/ 第一时间欣赏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作者:溪柴暖所写的《马过江河》为转载作品,马过江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马过江河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马过江河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马过江河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马过江河介绍:
从某些方面来讲,每一个灵魂,都是有意义的。沈归一直都这样认为。他从原本平凡的人生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至此。从而参演了一出大戏。从冰天雪地的幽北,到纸醉金迷的南康;从悠久历史的北燕,到瑰丽神秘的异域;这位来客,曾马过江河。马过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马过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马过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