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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全文阅读

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txt下载     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3.巨鹿县的覆灭 二

    沈归大喝了一声之后,左手向后一弯,春雨剑瞬间出鞘!在烛火的映照下,剑身仿佛在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光晕,剑尖直指那位身材微胖的华神商团大管事:

    “我说死胖子啊,你既然也曾听过沈小爷的威名,那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也并非是沈某自视甚高,可单凭你这些家丁奴仆的身形,沈归就已经清楚这些人都是些什么货色了。像他们这样的废物,就算再多上个十倍百倍、恐怕也挡不住沈某这一人一剑!”

    那位衣着华贵的大管事听完之后,非但没有半分怒意、反而仍是坦然自若地朝着他摆了摆手:

    “沈少爷怕是误会了!小人当然清楚自己这些不成器的手下、到底有几斤几两重了!他们这些人干起杂活来都笨手笨脚的,在下又怎会指望他们能与您这个曾‘单枪匹马血战南门’的中山王沈归,而相提并论呢?不过在下也曾听闻您是个嗜武成痴的人,自然也就提前为您备下了一位能够与您‘手谈一二’的‘好对手’了!”

    沈归耳听身后脚步纷乱,也没空再搭理这位胖管事,自顾自地转过身去,想要出手拦截那些正在迅速退场的官宦豪绅……其实在这些人中,他认识的就只有陈大人一个,但他却也想尽可能地拦住更多的人!

    他是想看看这巨鹿县的‘上流社会’,到底还有没有一个‘干净人’……

    “沈归!该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才是!今日在下为你介绍的这位‘朋友’,可绝不是三拳两脚就能解决的‘普通货色’!”

    沈归才刚刚准备出手阻拦抱头鼠窜的陈大人,突然感觉自己右脖颈的汗毛竟然全部直立起来;他下意识地反转手中长剑护住背后,可还未来得及回身摆出防御架势,便被剑身传来的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出去了好几步远……

    直到沈归踉踉跄跄地站稳了身形,耳边才传来了非常细微的破空之声……

    暗器,是一种常见的远程兵器,普遍具有体积小、隐蔽性强、携带方便、杀伤力惊人等优点;而且由于暗器出手之时,与敌人之间往往还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如此一来就提高了敌人防守反击的‘门槛’,也就如同提高了自身的安全性。

    而暗器的种类,也是五花八门的:简单如随处可得的‘飞蝗石’,复杂到巴蜀‘鬼手门’的独门暗器‘——子午封喉针’;造价便宜的犹如孩童手里的木质弹弓;成本昂贵的如同墨门失传已久的秦墨机关术……甚至包括军中士卒常用的强弓硬弩在内,也包含在‘暗器’这个大门类之中。

    规格种类各不相同、施展暗器的法门也自然是千奇百怪了。按照江湖人士的的;‘自行归类’,惯用暗器的江湖人,大致可以简单的分为三种:凡是在暗器上喂毒的江湖人,统统被归为邪门歪道,就比如说巴蜀地区的鬼手门、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而那些使用暗器伤敌之前、先大喝一声‘看镖’、‘看刀’向对方提前示警的,则统统被视为正派人士;就比如说无极门中有一手绝技叫做‘日月乾坤圈’,里外开刃、杀伤力十分惊人;而那些既不在暗器上喂毒、出手之际也不提前示警;或者暗器的造型过于奇特的江湖人,就通通被视为奇门中人。而他们的武艺与暗器,各有各的特点、而且往往都是单枪匹马闯荡江湖的独狼游侠,所以并不算在江湖的正邪对立之中。

    而今日出手偷袭沈归的人,应该也就是一位奇门人士。

    对于自己到底能不能硬扛背后袭来的这股巨大力道,沈归其实也没有多大把握。所以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风采,而是一个就地前滚翻,‘不太雅观’地卸去了暗器上带来的强大力道;随后,他借着还未完全消去的余劲站起身来、躬身曲腿弯腰、摆出了一个夜战八方的防御态势,以防止对方出手追击……

    其实,这股巨大的力道还在其次;最要命的就是这‘暗器先到、而声音后至’的出手速度!如此看来,果如那位‘气定神闲’的大管事所说:这位出手偷袭之人,的确是个极度危险的一流高手!

    “怎么样啊沈公子?这位‘伙计’的功夫还算过得去吧?既然你们二人交手一合、彼此也算认识了,那么在下也就不多出言打扰了。哦!对了赤钟,一会送走沈公子之前,记得要先问出‘天权’和‘开阳’的下落……”

    这位大管事的话音刚落,便传来了一道暗哑的女子声音。神奇的是,以沈归过人的耳力居然也听不出来,这道正在开口说话的女子声音,到底是从那个方向传出来的!

    “我只管杀人,不会逼供!”

    大管事听了这话之后,当即面色一滞;随即又摇了摇那颗硕大的脑袋,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赤钟啊赤钟……罢了罢了,那就算帮老夫一个忙如何?擒下他之后再多问上一句;如果他临死之前也不肯说的话,就直接宰了吧。不过如果他死前没有招供的话、一会免不得还要麻烦您再去那间小院之中跑一趟,把所有跟沈归有关系的人,都‘问上一遍’……”

    说完之后,这位大管事便晃晃悠悠地坐到了最近的圆桌前面,一边自饮自酌、一边安静地等待着一出‘武戏’拉开帷幕……

    此时的沈归,根本无暇他顾,因为他仍然还是没有找到那个被称呼为‘赤钟’的女子,到底隐藏在哪个阴暗的角落之中;眼前这个尴尬的局面,敌在暗我在明,比飞刀暗器呢,又不是人家的对手;之所以自己方才能侥幸挡下地上的那枚‘铁橄榄’、也全凭了北海剑奴这柄出色的遗作、还有自己极为出众的危险感知能力!如果对方现在再次打出一枚暗器的话,即便是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他都不敢说百分之百能够抵挡下来。

    可没想到沈归以剑护身、全身戒备等来的‘暗器’,竟然是一位头戴宽檐斗笠、身穿粗布棉服的中年妇人。这位被管事称为‘赤钟’的妇人,大概在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她的身量不高,体态微胖;沈归借着花园中的火盆发出的微弱光芒、隐约从她露出的下半脸上,看见了一些稀疏的斑点皱纹……

    看来这位妇人平日里的生活环境,应该是相当普通的。

    赤钟从正房背后慢慢现出了身形、身形一抖、便把倒提在背后的一根白蜡杆耍出了一个棍花;紧接着两脚连蹬了两次台阶,整个人便宛如‘林间飞蛇’一般、挺动长棍,迅速朝着沈归的面门袭来!

    暗器功夫,讲究的是目力的精准、以及手腕的爆发力;而棍**夫,讲究的则是身体与劲道的协调性!

    方才沈归已经亲身领教了赤钟那手精妙的暗器功夫;如今再次对上这根迎面而来的白蜡杆,怎么看都觉得眼花,怎么数都觉得数目不对……

    如果‘赤钟’手中的兵器是一把大枪的话,那么沈归还能凭借着金属枪头闪耀出的寒芒,来勉强分辨出数道虚影当中的‘真身’;可如今他面对着满眼的花团锦簇,单凭着自己手中这把长剑,根本就无出下手……

    他第一次生出了‘弃剑练盾’的想法……

    既然防那一道虚影都是错的,那么不如索性出手抢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归直接放弃了寻找真正的‘棍头’、拆解对方的招式的正统打法;反而是身形微微向左一侧,同时以双手御剑、运足了八成的力道,挥出了一个略显粗糙、但气势惊人的斜下劈斩!这其实就是一招普通的刀法而已,但在这个情况下施展出来,简直称得上是‘恰逢其会’!

    沈归就是想要仗着春雨剑的锋利、来‘欺负’赤钟手中的那根白蜡木杆!既然找不到棍头,就索性跟对方打起了赖皮架:我宁可生生抗下你这一棍、也一定抢出一个先机、把你手中的那根白蜡杆一剑斩为两节!这棍子只要一短、韧性与抖动的弧度自然也就会大打折扣!到时候我再跟这个‘长棍变双棍’的赤钟、‘以快打快’的干上一场‘乱架’!反正她已经人到中年、又是个女流之辈;如果以快打快的正面交手之下,无论是拼力量还是拼耐力,她都绝对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沈归想的倒是没错,但他却忽略了一个问题!人家赤钟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既然能跟得上你的身法与速度,又身怀那么俊俏的一手暗器功夫,就绝对不是切换一个‘战斗方式’、就能被他轻松解决的对手!

    长棍千变万化,双棍左右逢源,虽然方式不同;但武学一道、终究是殊途同归的!以人家这把年纪,即便真的被你这一剑之下弄出个‘长棍变双棍’,到时候谁更加倒霉、也还是不一定的事呢!

    若是按照常理来说,面对沈归如今这不惜以‘自伤’换‘先手’的无赖打法,这位中年妇人要么就后退半步、先让过春雨剑的剑锋,之后再继续出手追击;要么就把棍头一转,直奔沈归握剑的左手‘捅’去;或是直奔左手手腕、以求击落对方掌中利刃;或是直奔肩窝,务求‘一击必杀’……

104.巨鹿县的覆灭 三

    正所谓千古无同局,如果像是今日这种生死比斗,都能靠着‘见招拆招、见式破式’的常理来决定最终胜败的话;那么在这江湖之中、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在‘河沟里翻船’的武道名宿了。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老师傅也果然是老师傅!

    两个常规应对手段,人家赤钟一个都没选;反而是右腿微微弓出半步、紧握着棍梢的后手同时向外一个极其自然的‘推架’,同时腰跨肩膀与齐齐一个半转身、采取了‘寸劲加上离心力’的发力方式……那一节只有筷子长短的棍梢,便以一个极其诡异的攻击角度、悄无声息地扫上了沈归腰间……

    随着‘呲啦’的布帛撕裂之声,沈归的左侧腰腹,被对方的一小节棍尾扫出了长长的一条‘肉槽’!

    若是沈归没有及时感知到危险袭来的话、少了强行收招后撤开的那一丝微小距离……等待他的最后下场,不是左侧肾脏被人家的棍尾彻底击碎;便是整个盆骨都被要‘抽’一个四分五裂……

    “……嘶……龙摆尾……你是丐帮弟子?”

    “……不是!”

    “那你的这手盘龙棍法……又是从哪学回来的?”

    “你管不着!”

    话音一落,赤钟脚尖再次缓慢地向前蹭出一步、左腿在先,摆出了一个最普通枪架;左臂在前正握棍身、右手反背握住后把、将那根白蜡杆端端正正地‘挂’在了自己腰身附近、下盘呈‘碎弓步’蹭着迅速前行,上半身却仍然挺得笔直,不动不摇地向沈归杀去……

    沈归也无暇顾及腰间的那一道血肉模糊,脚下急急一个侧滑步、开始进攻起对方大敞四开的胸口中门……

    凡是使用木杆长兵器,前手起到的都是辅助与稳定作用、真正调整攻击角度与招式力道的,反而都是握在棍尾的后手。而这后手反把握棍,虽然在棍的力道、与招式之间的变换速度都会得到大大的增强;但同时也会把自己胸口的所有空门与弱点、全都暴露在敌人的进攻范围之内……

    沈归如今便抓准了这个‘绝佳的机会’,奋力朝着对方的右肋下沿挥出一剑;当然,这一招只是一个骗招,目的是破开对方的架势,趁着她变招的时候施展快剑强攻中门;可惜的是比武不同下棋,双方都是在同一时间落下‘棋子’的;所以他如此精妙到纤毫的一记反击,却没能收获理想之中的结果……

    赤钟面对他这一记虚招袭来、既没有强行变招,也没有撤步抽身、竟然连切换架门的意图都没有!她反而只是身体迅速向前‘栽去’、以棍头点地微微借力,以一个‘撑杆跳’的方式,凌空翻出了一个极其漂亮的‘侧棍翻’、随即便稳稳地落在了距离沈归五步开外的空地上……

    当然,沈归的这一剑,也并不是毫无收获的!就在赤钟的身子马上就要落地的时候,春雨剑的剑尖,终于还是扫到了那杆白蜡杆的正中央……尽管还是没能伤到赤钟分毫,但是好歹把那条足有一丈八寸长的棍子、给当中斩为了两段!

    初步计划终于完美落实,暂时冲淡了沈归心中的惴惴不安之感、也让他开始感受到了腰间伤口传来剧痛……

    可还未来得及感慨自己的‘神来一笔’、沈归眼中便只剩下了一个高高飞扬在半空之中的宽沿大斗笠!紧接着花园中便传出了‘乒乒乓乓’一阵暴豆般的脆响、同时还有棍棒敲击躯体与剑身而发出的响声!

    从沈归被改执双棍的赤钟,用斗笠分开了一丝精神开始、一直到他奋力抽身连退六步、摆好了防御架势站稳脚跟之后,才仅仅过去了三息时间!

    可就在这短短的三个呼吸之间、赤钟手中的两条短棍、竟然在沈归周身上下连敲带打地击中了三十余棍!如果不是他的反映足够迅捷、此时着他身上的淤伤,最少还要多上一倍!

    纵观华禹大陆的各家武学门派、也未曾出过‘双手短棍’的武学路数。因为无论是各家各派的武道名宿,都是秉持着攻守兼备、进退有法的基本原则,来研究并开创一门新生的武学种类。

    就好比江湖之中最普遍的单手剑术,别瞧另外一只手也是空空如也、仿佛根本就没什么用处一般;但凡是以剑法精妙见长的习武之人,也全是靠着这只空空如也的‘无用之手’、来调节自身与步伐之间的平衡与灵活性的。由此可以看出,剑法一道,宝剑本身则用于杀伤敌人;而强大的灵活度,就是用来防御自身安全的。正所谓剑走轻灵、刀劈厚重,这剑法的‘轻灵’二字,指的其实是来源于‘非执剑手’控制自身重心、所带来的身法、步伐与招式变换之间的轻灵迅捷、而并非是三尺长剑本身重量很轻的那种‘轻灵’!

    而大刀的特点则是刃薄背厚、双手握刀的方式,也有助于集中身体的全部力量、招法则以势大力沉的劈砍削砸见长;但大刀这种看似力沉势猛的纯进攻武器,也有着隐蔽、但却极为实用的防御方式;正所谓‘刀锋伤人、刀背藏身’,所以这种看似刚猛无匹的大刀,在刀术名家手中使来,也有着百转千回、攻守自如的另外一种韵味……

    由此可见,这天下武学虽然百花齐放,但却从未有一家武学、是至刚之猛的绝对‘进攻法门’;也从未有一家武学,是至阴至柔的绝对‘防御法门’。皆因为诞生于华禹大陆本土的一切思想理念,都是基于‘阴阳相生’的基本原理;如果换成沈归的说法,就是‘辨证唯心主义’。

    但沈归眼前这位中年妇人——赤钟,在刚才的短短三息交手过程当中,所使出的自创‘双手棍术’,不仅完全放弃了格挡、拨打、招架、截力等各种防御手段;就连本身的所有空门要穴,也一并暴漏在了沈归的攻击范围之内!也可以说就在那短短的三息时间,其实沈归完全有可能、也有能力刺中赤钟的身体要穴……

    当然,这也有一个先提条件:他的速度,必须要比赤钟快上一筹。

    这个速度说的不仅仅是绝对速度、还有他整个身体各个细微处的共同‘响应速度’。

    武学一道,的确是玄妙无穷,不知耗费了多少武痴的毕生心血,仍然还是无人敢言自己已然‘得窥全豹’。但如果把武学之道简单化,其实也可以用几句俗话来概括一番:手脚跟上身体,身体跟上脑子、脑子跟上眼睛、再比对方快上一些,这场架就算是赢了!而且所谓的后发而先至、借力打力、擒拿摜跤等等以防守反击见长的招法路数,也同样适用于这个基本原理!

    双方只是差之一线、结果却谬之千里!沈归的眼睛捕捉到了对方的动作、身体四肢也能随心而动,但在个个方面的综合速度,比起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中年妇人,仍然还是差上了半分!就是因为这种细微差距,人家现在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而沈归却已经身中三十余棍、双臂也被敲打的麻痒难当,短时间内肯定是不堪重负了…

    而这半分决定性的差距,并不是个人修为所带来的差距,也不是靠着沈归刻苦用功、就能够弥补的‘瑕疵’。因为真正决定双方胜败的关键点,其实说来非常简单直白,就在一个‘性别差异’的问题上!

    江湖上也曾流传过不少‘绝代女侠’的浪漫故事;但就总体数量而言,仍然还是凤毛菱角的存在。

    江湖中人普遍认为,男性习武之人最好的身材,就是‘猿臂蜂腰螳螂腿’;而女性习武之人最好的身材,则是‘佛手蛇身狸猫腿’。

    在这里先要解释一下,‘佛手’指的是一种‘看似手掌’般模样的植物;在习武之人先天条件上来看,由于女子天生筋骨细韧、所以在手指握住兵刃的时候、自然就比男子更加容易乏力、也更容易脱手;所以最好的‘女侠苗子’,她的五指中庭的部分,就一定要足够厚实,看起来就像是‘佛手’一样,指尖细、而指腹粗!

    毕竟习武不是选美、一切都要按照实用主义的角度出发!

    而说到蛇身与狸猫腿,就充分展现出了女子在习武方面的独特天赋了!女子在力量与爆发性上,都要较之男子逊色一些;但在柔韧性与忍耐力等方面,却定然要远远超过同级别的男性武者。加之由于盆骨的构造不同,男性武者最难练成、也是最容易练‘走’的下盘功夫,对于女性来说根本连个‘关隘’都谈不到!而且抛开一些特定例子不谈,在同等身高之下、女性的体重也远远轻于男性;自然就会得到敏捷与速度方面的微小优势了!

    而同级别的高手对阵,生死往往就在一瞬之间;而决定生存还是死亡这种大事的因素,也往往都是这种平时看起来不起眼的纤毫之差。

    这次,也是沈归生平以来,第一次与同级别的‘女侠’交手;第一次过招,便被r人家打出的那一粒‘铁橄榄’,震得周身气血翻涌;第二次试手,让人家施展出的一招‘龙摆尾’击中、‘扫走’了好大的一条皮肉;方才这第三次交手,又被人家手执双棍,打破了之前那副自作聪明……

    如今人家再次迎面而来、自己的双臂却仍然布满了‘雪花点’,连半分力气都用不到实处……

    因为刚才他硬扛下那一阵‘双棍快打’的时候、被几棍结结实实地敲在了手肘外侧的‘麻筋’上……

105.巨鹿县的覆灭 四

    沈归即便经过了多位名师指点,但终究没有‘系统’的习学过任何一套精妙招法。所以他以往跟人动手之时,倚仗全是自己格外出色的‘身体条件’罢了。如果敌人的进攻与防守、前进与退后、落在自己眼中都是‘慢放动作’的话,那他还需要学什么精妙招式呢?所以沈归就是凭这点‘老本’,一直‘苟活’到了今天……

    可他今日遇见的这位妇人,是各项能力全面包围自己的绝顶高手!如此一来,就算彻底把自己‘啥也不会’的德行,彻底暴漏出来了。

    眨眼之间,已经到了沈归面前的赤钟,扬起左手短棍、作势便要迎面砸下;沈归慌忙中挺剑抵挡,没想到人家左手一晃自己面门、右手的棍子便结结实实地‘捅’在了沈归的胃部;当他身体遭到重创、自然而然弯下腰去之后,赤钟左手的虚招也立刻变虚为实,结结实实地抽在了沈归的左腿根上……

    沈归瞬间遭受了‘胃部痉挛’与‘大腿麻痹’的双重打击,不自觉地开始向后仰去;赤钟却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补刀机会’,她迈开双腿,直接站在了沈归的身上,弓下了半截身子,低头抡起手中双棍,照着沈归的脸庞就是一阵劈头盖脸地抽打……

    事到如今,沈归的春雨剑早就被赤钟踢在了一旁;手无寸铁的他,面对着如暴雨倾盆一般落下的短棍,只能咬牙扬起运不上力道的双臂,堪堪架在自己面门上方;开始的时候,他还能记得‘距离越短、力道越轻’的这一回事,拼命地向外架着胳膊;可当他咬牙挨了十几棍之后,便再也顾不上什么‘减轻力道’了,只能无力地收回伤痕了累的双臂、抱着脑袋死命地护住自己的面门……

    接下来这‘残暴不仁’的武打场面,在第三者眼中看来一点都不‘潇洒’:就仿佛是乡村小院之中的一位悍妇,抄起了两根擀面杖,正在痛打自家馋嘴的癞皮狗一般……

    华神商团的大管事龇牙咧嘴的看了好半天,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赤钟,记得要给沈少爷留下最后一口气啊……待问出了那两根镇龙钉的下落之后,再送他上路也不迟啊……”

    没想到这一句话出口,‘敲鼓’敲得兴致正浓的赤钟,却立刻停下了手中上下翻飞的两根‘鼓槌’、反而神色兴奋的转回头来,眼神中绽放着嗜血的光芒,用一种妖冶诡异嗓音对他说道:

    “再敢说半句废话,老娘连你一起打!”

    沈归这副身子骨,算是已经被打‘皮实’了。不仅皮糙肉厚,恢复能力也极其惊人,所以才能勉强抗下来赤钟的这一遭‘狂风暴雨’;可那位大管事却显然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如果赤钟手中那两条短短的白蜡杆,真的敲在他身上的话……那一定是碰哪哪断,挨哪哪折!如果一个不小心被人家‘敲准了地方’,肯定连个‘二’都数不到,就得当场一命呜呼了……

    可毕竟这大管事是个生意人,非常懂得从善如流的必要性。面对赤钟这位实力强劲的‘外援’出言威胁,他愣是连个标点符号都没说出来,便立刻用桌上的美酒佳肴,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沈归的骨骼与经脉虽然十分强韧,但面对着犹如狂风暴雨一般袭来的两条短棍,仍然还是无力抵抗太久…没挨上多大一会儿,他惯用的左臂便不堪重负、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断骨磨擦之声……

    臂骨这一断,额头的空门自然也就四敞大开!随着接下来的‘咚咚’两声脆响,便彻底宣告了沈归的意识陷入了深度昏迷当中……尽管额头是人体最坚硬的部分,但面对着如此绵密的攻势,被敲出一个脑震荡来,是肯定跑不掉的……

    一见沈归受力不住、双臂无力垂下,整个人也陷入了昏迷当中,那位大管事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他妈的!这娘们不是谛听派来相助我们华神教的吗?既然是各为其主的合作关系,不听我招呼也还算情理之中;但大家也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才走在一起的,你方才把他打成一滩烂泥我倒是也管不着;但这人现在是死是活都分不出来了,万一他把那两根镇龙钉藏在了哪个山洞里,这辈子都别想再找到了!也就是说,如果沈归什么都没吐露、就被她给活活打死的话;那么老子的这条小命,也就算彻底交代了!

    想到这里,大管事呼啦一声掀翻了桌子,鼓起胸中的那点勇气,指着正在若有所思的中年妇人大喝起来:

    “赤钟!你为何要下……”

    “唰……”

    这中年妇人果然是言出必行之人!一听这大管事开口叫嚷,竟然连头都没回,果断地扬手便向身后‘射’出了手中的一节断棍;要说这铁橄榄和断开的木棍,的确不可同日而语,既没有那么快的速度,也不可能在破空之声发出之前、就已经命中目标;不过这大管事也毕竟也不是个练家子,面对这道高速袭来的‘异形暗器’,他连眼神都还没有成功聚焦,便被那节还带着木茬的断棍、瞬间穿过了咽喉,只留下了一个模样骇人的血肉窟窿……

    赤钟连看都没看一眼倒在地上的死尸,反而弯腰‘捞’起了昏迷不醒的沈归,腰杆一较劲,先是把这条‘断臂死狗’架在了自己肩上、又飞起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架火盆,随后便大踏步地离开了这间华美的三进宅院……

    当身材矮小的赤钟、扛着‘前后着地’的沈归迈出了这间宅院的大门之后,整个华神商团的驻地,便燃起了一把冲天大火……

    此时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还没有到就寝的时候;再加上巨鹿县本就不算太大,华神商团驻地这边的火势一起,立刻就惊动了全县的百姓!

    刚刚仓皇逃回县衙的陈大人,一见商团驻地方向起火,立刻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那可是他‘知己至交’——章源的产业啊!而且现在整个巨鹿县的平民百姓,无论是行动坐卧还是吃喝穿戴,哪一样又能离得开人家华神商团呢?方才那位蒙面黑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又为何要跟一群‘见面三分笑’的商人作对?如今又为何会放下一把大火,焚烧了整个商团驻地?而且那位待人和蔼、性格豪迈的大管事,到底有没有身陷火场之中呢?

    想到这里,陈知县再也沉不住性子了。也来不及换下被冷汗沁透的衣袍,一把推开了扶他回复的那位小厮,风风火火地朝着那间还亮着灯火的书房走去!

    放眼整个巨鹿县,有资格在他书房之中进出自如的人,就只有他亲自请回来的两位得力助手——薛捕头和程师爷。如今他们二人面色皆是铁青,顺着一扇四敞大开的窗子,注视着远处被烈火染红的那一片夜空……

    “程先生,薛捕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彻底醒了酒的陈大人,此时踉踉跄跄地走进书房之中,一屁股便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程先生与薛捕头对视了一眼,二人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为难之色;最后,还是程师爷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低声宽慰起了神色不善的陈大人:

    “东主无需为此事担忧!据学生想来,那‘黑衣人’应该是冲着华神教去的,与我巨鹿县并无多大干系。而且即便华神商团的驻地被焚,但他们的物资与货物,却一直都寄存在城外的货仓之中,此时仍然还是完好无损的。如此想来,这一把大火烧下去,也不过就是死几个人罢了!只要事后薛捕头能加紧盘查此案、县衙方面再出面善后、帮华神商团另外选择一处驻地,再上东主与华神无上教尊大人私交甚笃,想必我等应该不会受到此事牵连的!”

    陈大人听完了这一番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程先生想错了!本县并没有担忧自己会受到牵连,而是害怕整个华神教上下、会因为这一场大火、而彻底迁出本县呐!哎,咱们巨鹿县的公私账簿,都是先生亲自经手的;一应收入与支出的往来,你自然也是烂熟于心!可以说他们华神商团只要一撤,咱们巨鹿县下至平民百姓、上至我等三人,全都要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啊!”

    其实正如陈大人所虑一般,巨鹿县的财政情况,其实历年以来都是入不敷出的请客!虽然在华神教没来到这里之前,此地也是往来客商众多的‘贸易重镇’;但历任巨鹿县的知县大人,却都是有名无实的‘空头富翁’。

    这巨鹿县真可谓是‘成也在地理位置、败也在地理位置’……

    按照普通老百姓的看法来说:只要过往的商队一多,客店与饭馆,首当其冲的就要先发上一笔利市;除此之外,还有诸如什么铁匠铺啊、车马行啊、药铺医馆啊、甚至是赌场和牙人,都能连汤带水地吃一个肚大腰圆!当然了,这个想法也没有错,尽管他们巨鹿县的商业氛围并不算浓郁,可单靠着给来往的客商提供‘配套服务’,就已经足够让巨鹿县的百姓舒舒服服地过上好日子了!

    但谁心里有苦,谁自己最清楚!哪怕是收入再多,如果抵不过支出的话,那就还是亏本的生意!

106.巨鹿县的覆灭 五

    那么历任的巨鹿知县大人,为何明明怀抱着一枚‘聚宝盆’,却生生变成了四面漏风的无底洞呢?就算前任知府之所以会当了个‘亏本县官’,是因为个人能力不足的原因;那么总不能每一任的知府人选,全都是‘不善经营’的无能之辈吧?毕竟除了陈大人这位前任‘油坊东家’之外,其他的知县大人,可个顶个都是两榜进士的底子啊!

    所以巨鹿县‘赔本’的主要原因,还是要从燕京城中的户部衙门开始讲起。

    北燕王朝与幽北三路不同,分为兵、刑、工、吏、户、礼六部衙门。户部则是掌管着所有财政大权的‘财神老爷’。如今他们用来统计各地每年应缴商税的方法,就是按照朝廷颁发给各家商队的关防路引数目,来核算各地需要交纳的税费多寡。简单说来,就是凭着商队的关防路引上加盖了多少过关凭证,来统计各地每年需要上缴的税银。

    可这巨鹿县虽然地理位置的确得天独厚,又是几省来往商队的必经之路,看似是个掌握了贸易中转的‘肥差’;但这一块别人眼中的‘丰腴宝地’,充其量也只是一个‘过路财神’罢了!

    因为那些商队每每经过此地,全都是徒步进城交换路引的!顶多就在巨鹿县里饮个马、打个尖、或者天气不好的时候,在城中的客栈里过上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就会赶往更加繁荣的顺德府、或者是邺城交割货物了!如此一来,人家连商队进城的‘城门税’都不缴,而是安排几个跟车的小伙计在城门外歇脚、守着货物过一夜也就是了。银子虽然都是挣出来,但对于他们这些天南海北跑货的商人来说,却也同样是在路上省出来的。

    所以,巨鹿县的牙人才会聚集在城外的小茶棚里揽客;而不是像其他城市那样,都在城中的茶馆里等待主雇自己上门。

    但显然户部的大老爷们,根本没机会听一个七品小知县的‘牢骚与委屈’!人家见了多少商队的路引,就摊派下去多少的商税!否则的话,一县一县的派人去查,层层剥皮还不在紧要;刚刚倒下去的大燕朝,可就是死在了‘冗官’的问题上!

    这一县知府还没当满一年的时间,陈大人就彻底体谅了前任知县的‘毫无作为’了:朝廷播下的每一笔银子,根本没有如数发放的时候;而自己押送入京的每一笔银子,也绝不可能会如数入库……这样一来一回的两道盘剥下来,他这个知县能够全须全尾的活到今天,还不是全靠着人家华神教的帮衬吗?

    可如今那‘黑衣人’放下的这么一场大火,没准就会把华神教这个‘全县的财神老爷’,给直接惊跑了!

    薛捕头此时见知府大人面色不善,也立刻龙行虎步地走上前来,还把自己的胸脯拍得震天响,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市井豪侠、而不是朝廷的九品捕快:

    “放心吧陈大人,属下现在就去召集三班衙役赶去救火!虽然看东门那边的天色、这火势光靠人扑、肯定是扑不灭的……但我薛六可以向您保证,至少在‘场面上’、绝对让天神教的人挑不出一丁点毛病来!”

    说完之后,也不等陈大人再嘱咐两句,薛六便晃着自己腰间明晃晃的官刀,走出了县衙后堂……

    这薛捕头前脚才刚一走,程师爷立刻换上了一副万分焦急的面孔:

    “东翁,这薛六只是一介粗鄙武夫,虽然在为人处事方面也还算是油滑,但却并不懂得那些官场中的门道啊!依学生之间,这场大火非但无法扑灭、而且还一定会牵连甚广!如今可是正直深冬时节、而本县自打立冬那天下了一场小雪,至今为止可是半片雨雪都没再见过啊!今夜又恰逢北风呼啸,这风助火势、火随风涨,已经……!”

    陈大人还没有理解程师爷心中的忧虑,而是抬起右手扶着额头、语气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程师爷所说皆是实情、本官心里也明白!但本官是‘亲眼看见’了有人肆意纵火、这明显是**、而绝非天灾啊!更何况本县已经在第一时间‘指挥’衙役差丁前往、并‘吩咐’薛六召集百姓乡勇前去救火了;即便火势最后真的无法控制,也与本官并无多大干系啊!”

    又急又怒的程师爷用力一拍桌子,直把一直在揉着眉心的陈大人惊的双眼一怔、神色茫然地看向这位‘突然爆发’的师爷:

    “大人!华神商团的驻地位于县城东门方向;而华神商团的驻地附近的各家院落,可全都是本县乡绅豪富的宅邸啊!”

    还没转过弯来的陈大人,也被他这一巴掌给拍火了,立刻提高了嗓门喊道:

    “这大火一烧起来,哪还管得了谁是富商谁是豪绅啊?而且这火又不是我府上养的一条狗,即便真的波及到了谁家的宅子,本官又能如何?”

    “……死几个富商豪绅倒也不打紧,但冯启龄冯大人的宅子,可与华神商团的驻地,仅有一墙之隔啊!”

    这一句话,就仿佛是一记重锤,重重地敲在了陈大人的天灵盖上!他听完之后根本来不及细想,立刻连滚带爬地往府外跑去,他要在第一时间赶到冯大人的府宅门前,亲自指挥救火!即便最后无法把冯大人从火场之中救出来,也一定要让所有参与救灾的人,都能亲眼看见自己竭尽全力、舍生忘死的一番做派!

    其实从严格意义来说,这位冯启龄冯大人,如今只是一个庶民身份;但他却也是前任的礼部侍郎,更是当朝右丞相——蔡熹蔡显阳的同年至交、也是‘蔡党’的头号战将!去年年底,蔡、王两党为了东海关燃起的那一场大火,展开了一场近乎于彻底摊牌的‘生死厮杀’;最终虽然成功削去了王放这么多年以来,在刑部苦心培植的全部势力;但正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蔡党同时也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波及。最终天佑帝与两位左右丞相,不知在私下里达成了怎样的一番协议,蔡右丞以自己的铁杆心腹——冯启龄为代价,向轻启战端、招致惨败的王左丞,换回了整个刑部衙门。

    而这位自愿‘冲锋在前’的冯启龄冯大人,入仕之前乃是巨鹿县的本地人士。所以当他致仕返乡的时候,也只随身携带了一位老管家、与一头小毛驴而已;但奉命驻守在邺城的蔡家长子——大将军蔡宁,却早已提前为他‘翻新’出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冯家老宅!而且从那天以后,这位蔡将军每两个月,就必定会来到巨鹿县探望这位‘冯叔父’一次,由此可见冯蔡两家的交情,已经深厚到了何等地步!

    而且冯启龄即便已经致仕返乡,仍然还会有燕京右丞府的驿马,不停地往来巨鹿县送信。可以想象得到,蔡右丞对于他这位同年至交兼铁杆盟友,一定抱有极大的信任。只要王党未来踏错半步,那么天佑帝周元庆颁布旨意、再度启用他冯启龄,也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事!

    可就是这么一位蔡右丞的铁杆心腹,一位未来的朝廷一品大员,没有死在蔡、王两党的‘战场’上、却糊里糊涂地被烧死在了自家老宅当中!切莫说吏部会不会治他一个‘剿匪无能、救灾不力’的罪名;就单说蔡党上下、也绝对不会放过他这个七品芝麻官的!

    更何况邺城距离巨鹿县,仅仅三百余里;只要身处京中的蔡右丞得到消息,再写下一封‘家信’送到邺城、不出两日之内,蔡大将军即可率领麾下亲兵抵达巨鹿县。真到了那个时候,即便他把自己这颗头颅一刀剁下、高悬于旗杆之上、整个北燕王朝也绝不会有人替他说上半句话!

    而且即便是人家不杀自己,自己也没脸再把这个官当下去了!原因很简单,自己这个七品县官,是花银子捐来的;而最开始走的就是人家礼部的门子!而当年替他这个‘油坊小老板’牵线搭桥的人,就是这位身陷火场之中的‘座师’兼同乡——冯启龄冯大人!

    陈大人跌跌撞撞地来到了火场前面,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得力助手——薛捕头,此时正带着几十个衙门里的差丁,一边朝着火场里指指点点、一边磕着手中的瓜子;而在他们身边还有无数身穿白袍的天神教信众穿梭,全都在一桶一桶地向燃起大火的冯宅泼水……

    “薛六!你他妈刚才是怎么跟老子保证的?看看你们这副德行……”

    陈大人一边手忙脚乱地脱着自己的一身锦缎棉袍,一边手忙脚乱地拎起地上的一具空水桶,嘴里还骂骂咧咧地数落着神情错愕的薛捕头……

    “大人您看看这火,他们这不是白忙活吗?像您这么聪明的人,跟那群傻了吧唧的老百姓瞎搅合什么啊?就这种冲天大火,那是泼几桶水就能熄灭的吗?而且您也别以为我薛六什么都没干!方才我早就带着兄弟们把‘火道’给清理出来了!现在我可以跟您保证,除了冯宅和华神商团驻地,其他的院子最多就是毁堵墙罢了!怎么样?这么大的一场火,只烧了区区两间宅子!以后吏部的那些老爷们要是知道了这事儿,怎么也得给咱爷们下一道表彰吧?……”

    心急如焚的陈大人本来没打算跟薛六继续纠缠,可此时一听他竟然开始自夸起来,立刻就扔下了水桶,飞起一脚便踢在了薛六的胸口上……

    坦白说,薛六如果有心躲的话,即便这位陈大人踹劈了自己的大胯,也绝对蹭不到他的衣裳角;但薛六还是生受了他这‘不自量力’一脚,身子不动不摇、但神色却有些委屈地问道:

    “老大人,您……这是为什么啊?”

107.巨鹿县的覆灭 六

    薛六心里的那些委屈,陈大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呢?甚至他心里也清楚人家薛六采取的救火方式,真是半点问题都没有;但如今这县东门一着火,除了那些正在低头不语、徒劳且忙碌的天神教信众之外,还有着不少‘隔岸观景’的本县百姓啊!

    由于巨鹿县是个小地方,所以老百姓们的‘业余活动’,种类极其匮乏;再加上当地多年以来民风还算淳朴,平日里顶多出现几个偷鸡摸狗、吃饭不给银子的闲汉流氓,就算是闹到了县衙门升了大堂,顶多也就打几板子、再罚点银子也就到头了。就这种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案子,看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呢?可那些真正杀过人放过火、犯下杀头大罪的江湖巨匪,倒也不是没巨鹿县经过,但却从来没在本县落过网!而这宣判斩首的时候呢,不是在犯案的地界、就是押送回燕京城开刀。所以近百年以来,巨鹿县的百姓看杀人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仅有的那么几次实际案例,还靠着老一辈人口口相传所保留下的‘精彩回目’!

    所以今夜燃起的这一场大火,除了遭到波及的富人们,全都拖家带口、裹着棉被的跑出来躲灾以外,更多的都是刚从睡梦之中挣扎着爬起身子、胡乱套上一件衣服、便呼朋唤友出来看热闹的穷苦百姓们。

    这些人做饭生火可能都是一把好手,但哪有什么火场经验可言呢?在他们眼中看来,墙根那几十位吃公家饭的老爷们,可都是份外昔命的‘金贵人’!他们在薛捕头的带领下,全都靠着远处、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热闹,恨不得离火场‘十万八千里远’,生怕把自己的那身官服烧出一个小洞来;而且光是袖手旁观可能还不解恨,这些杂碎还对华神教那些舍生忘死的‘救火英雄们’冷嘲热讽,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啊!

    都说这打狗也要看主人;那么这‘几十条狗’教的不好,是不是也都怪主人无能呢?

    说谎瞒不住当乡人,这‘陈油郎’蒙受了冯大人的庇护,使了银子托了关系才得了一个七品知县的差事;这事儿外人兴许还不知道,但至少在巨鹿县周围的十里八乡,又有哪位乡亲、又没在背后议论过他这位‘捐官老爷’呢?人熟,虽然是一宗‘宝’;但如果双方过于熟悉的话,威严也就无从谈起了。所以这位陈大人在巨鹿县的民声评价,其实一直都不怎么样。

    因为这甘蔗没有两头甜的道理!无论谁和谁发生一件纠纷,他陈大人如何去判案,都一定会得罪输了官司的那位乡亲;而赢了官司的人呢,也自认为是理直气壮,应当应分的事,也不会念他陈知县的半分好处。

    但只要县里出现什么‘坏事’,责任可就全都推在这位‘一县父母官’的身上了!往往左邻右舍谁家有个不如意的事,凑在一起交完了心之后,最后总得把负责结尾的‘底话’,落在他陈大人的身上:

    “嗨,谁让咱巨鹿县的老爷,是个‘油郎知县’呢?打人家爷爷那辈都开始做生意,还能亏着自己了?而且他这官身还是花银子捐来的,人家要是不搂够了本儿,又拿什么去孝敬‘上面’的老爷们呢?”

    所以陈大人空有造福乡里的美好愿景,但也只是他一人所念而已。整个巨鹿县从上到下,原本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所以这忽远忽近、忽冷忽热,不仅是男女之道,更是为官、御下之道。

    再加上今日‘座师’冯大人府上失了大火,他陈知县曾经得过冯家那么大的恩惠;今日救起火来、竟连那些天神教的信徒都远远不如!虽然他也派来了一些衙役兵丁,但连上前伸一把手、泼一瓢水的都没有!要是说这事没有陈大人的默许,那些个‘整日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的狗奴才,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虽然穷苦百姓里识字的人不多,但也都听过先生们口中讲的‘忠孝仁义’、更听过什么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这位当了官的‘陈油郎’,竟连座师被困火场之中都能不闻不问、还哪有半点的人性可言呢?

    至于说事情的真相嘛……谁管你薛六‘袖手旁观’、是不是真的得了陈大人的令?谁管你手下那些‘欺压百姓、横行乡里’的衙役差丁、原本就是本县的地痞流氓?反正这么说起来听着过瘾、又和自己听过的‘阴暗故事’差不多,那就先这么说着呗!

    反正‘瞪眼说瞎话’也没有王法管着,而且谁又能说我‘猜’的不对呢?

    正因为知道‘人言可畏’的原因,所以即便从井中打水救火、是一种徒劳无功又白费力气的救火方式,陈知县也不得不咬着后槽牙、去表演给围观的百姓看。其实他心中早就已经清楚了:从如今的火势判断,哪怕他的座师冯启龄,是‘水德星君’转世投胎,也绝对难逃一条活命了……

    就在陈知县光着膀子、一桶桶地向火场之中泼水的时候,方才还手足无措的薛六却突然上前两步,死死攥住了陈大人的胳膊,惊慌失措地朝他张嘴嚷了起来……这人呐,一但陷入了‘麻木机械’的情况之下,身体其他方面的感受能力就一定会被大大削弱;再加上围观百姓的七嘴八舌、火场之中不住爆发的倒塌与焚烧之声,全都顺着呼啸的北风,一股脑地灌入陈大人的耳朵里,所以他现在只能看见薛六眼中的惊恐,与不停颤抖的嘴唇而已;至于他嚷的到底是什么,陈大人根本连一个字都听不见……

    薛六看着满面熏黑的陈大人,眼中闪烁出了茫然的目光,立刻粗暴地一扯他赤膊的臂膀,抬手指向了县城正中方向的天空……

    只见薛六所指的方向,此时也染上了一抹橘色……就仿佛是还没有落下的夕阳晚霞、与东城门这片火场交响呼应……

    陈大人哑着嗓子也不知喊了一句什么,随即扬手一挥,便跌跌撞撞地向县衙方向跑去;这薛六就算再傻如今也明白过来了,他也转头朝着手下那五十几个衙役差丁一招手,弯腰又拎起了地上的一杆镐头、扛上了两个空水桶,也急急忙忙地奔着县衙方向跑去……可惜由于薛六跑的太急,根本也没来得及注意,到底身后有几个衙差响应了他的号召……

    当这二位在冯宅大门前消失之后,突然不知从哪钻出来了一位中年白面男子;他偷偷把一位华神教‘道士’打扮的男子拉到了角落中,迅速递给他了一个布包之后,身形一转便隐入胡同深处,就彻底不见了踪影……

    这两场大火,一直烧到了第二天清晨,才算是彻底熄灭。

    冯宅满门、连同家主冯启龄在内的上下七十余口,全部困在了火场当中,化为了一具具的‘焦炭’;而后来失火的巨鹿县衙,损失倒还算轻一些!这场大火除了把县衙门化作废墟之外,‘仅仅’烧死了一男一女两条人命而已;

    不用说,这男尸一定是‘镇守中军’的程师爷;女尸应该是一直住在厢房‘静养身体’的知县夫人了……

    陈大人当然还不知道自家夫人,与张文的那一段露水姻缘了!面对着得力助手与结发妻子双双葬身火海,再加上自己赤膊着上身、在凛冽的寒风中整整忙活了一夜,刚一见薛捕头把两具焦尸从废墟中扛出来之后,才看了一眼尸体的手指部位,便立刻昏了过去……

    因为那具矮小一些的焦尸,右手的小指只有半截长短!

    陈大人还没当官的时候,与夫人每日都在家中作坊榨油;而自家夫人短少的半截右手小指,就是她某一次榨油的时候开了小差,被桩锤上撬起的一块铁皮箍给生生‘带’了下去……

    忙了一夜的薛六如今也突然闲了下来,脑子开始变得有些恍惚……他看着另外一具稍微大上一些的尸首,不禁也悲从中来。

    他的确是个粗鄙武夫不假,但这位葬身火海的程师爷,平日里为人处事方面,也颇有几分儒侠之气!二人既然都是身在异乡之人,虽分属文武两道,倒也别有一番义气相投之感。而且二人的品行与操守、都不是那种‘道德洁癖’的卫道士;所以这一文一武、一外一内的组合,在工作方面是绝佳搭档、在生活中又是取长补短、互为彼师的挚交好友……

    如今这两场大火,瞒是肯定瞒不住了、那陈大人无论是死走逃亡还是被罢官夺职,自己这身九品捕头的官衣,他都算是彻底穿到头了……

    一夜之间,小小的巨鹿县接连燃起了两把大火。这第一把大火,烧没了一间清雅别致的三进宅院、也烧死了一位等着东山再起的朝廷三品大员;而第二把大火造成的损失倒是没那么大,只焚毁了一间年久失修的县衙门,烧死了一位鲁东来的师爷、以及七品县令的掌印夫人。

    这纵起第一场大火的行凶之人,乃是那个谛听派来华神商团的高手——中年妇女赤钟;那么县衙门的这场大火,又是谁放的呢?

108.巨鹿县的覆灭 七

    昨夜发生的这一场‘大热闹’,话还要分开两头说。

    交手仅仅四个回合,赤钟便把意气风发的沈归‘斩落裙下’;当她随手丢出去那截木棍,穿透了华神商团大管事——赵华神的咽喉之后,她便扛起了自己的‘战利品’,离开了那间已经燃起大火的华美宅院。

    一位普普通通的中年妇人、半拖半扛着一位手长、脚长、身子长的翩翩少年,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二林子那间‘砸在手里没卖出去’的小院门前。

    抬脚踹开院门,赤钟便使出了一个过肩摔,把肩上处于昏迷之中的沈归向院里一丢……下一个瞬间,她身子迅速向右后方微微抖动了一下、躲过了一枝直奔自己面门而来的白羽箭……

    轻而易举躲过了偷袭的赤钟,看着小院的柴房方向冷笑一声,扬手便把另外半截木棍向柴房门前射出、紧接着便是转身、甩门、离去,动作一气呵成……

    她这半截木棍脱手之后,以一个斜下直插的角度、竟然直接扎入了柴房门前的地面深处;就仿佛是拴马桩一般、直接把柴房那扇破旧不堪的木门,别了一个纹丝不动……如此一来,‘矬子里拔将军’的‘守门大将’颜书卿,便被这简简单单的半截木棍、死死的困在了柴房之中……

    要说这当过一朝长公主的人,就是比普通人家养大的姑娘,见过更多的世面。她面对那扇无论如何也推不开的破旧木门,直接采取了最原始、也是最行之有效的危机处理方式——爬窗户。

    好在她最近一路上跟着沈归风餐露宿走南闯北、身材自然也略微清减了些;所以没费多大的劲儿,她便从柴房的窗户当中爬了出来……

    跳窗而出之后,颜书卿跌跌撞撞地跑到那条‘死狗’身边、伸手轻轻推了几下,便看到了他腰间已经凝固成的紫黑色的血污肉屑、还有微微敞开的夜行衣之下、那隐约露出的些许‘紫红’……颜书卿强自稳定了自己颤抖的双手、自以为做好了全部的‘心理建设’之后,终于用力地扯开了沈归胸前的夜行衣……

    “李乐安!你快过来啊……呜……沈归全身的皮都被人给扒下来了……他是不是活不成了呀……呜呜……”

    该如何看出一位姑娘,是否真的因为伤心而哭泣呢?很简单,就看她哭的时候有没有流鼻涕、又是如何‘换气’的就可以了!颇有些小聪明的颜书卿,这辈子真真假假的眼泪流过无数次,但没有任何一次的哭泣,能比现在这次更加真挚!她喊完了李乐安之后、双臂无力垂下、眼神迷离地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沈归;由于他的伤势看起来实在过于严重,颜书卿现在是一不敢动、二不敢碰,只能任由自己的眼泪与鼻涕一起流淌出来,慢慢地坠落道沈归的夜行衣上……

    李乐安听到了院外传来颜书卿的‘鬼叫’之后,立刻与正在照顾兄长的小胖子齐返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在经过了一番眼神交流之后,李乐安拎起手边的针囊与医箱、飞速向院中跑去;而齐返却转过身去、死死地按住了刚刚被缝合好好伤口的齐雁……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李乐安已经在心中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可当他看见了沈归胸口那平稳、均匀的高低起伏之后,方才心中的那些惴惴不安、立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能力!只要沈归还有一口气在,那她就一定能把他医好!

    而且自打她跟着沈归一起踏出东海关那天开始,她就已经提前做好了任何心理准备……

    心情骤然一紧一松之下,心情回复平静李乐安的,感觉自己的大腿有些发软;她踉踉跄跄走到了沈归身边,顾不上涕泪横流的颜书卿,先是挥手撕开他胸前的衣料查探了一番伤势状况、随后又一手扣在脉门上、一手翻开了沈归的眼皮瞧了一眼……没过多久,李乐安便立刻挥起手臂、结结实实地抽了满面泪痕的颜书卿一个耳光,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慌什么慌?是谁告诉你他的皮被人给扒下来的?这只是淤血而已!难道你就没有‘刮过痧’吗?他的这身伤虽然看起来吓人,但充其量也只是比刮痧‘略微严重’一些而已!……颜书卿你别哭了……你看着我!听好了我下面的话!你,先去厨棚烧上一大锅热水;然后再去东房诉齐小胖子,让他找个借口,先稳住齐雁!他的刀伤才刚刚缝合,绝对不能再扯开了;通知完了齐返之后,你再回到厨棚,给我倒两盆热水送到这里!都听明白了吗?”

    李乐安见颜书卿神色茫然、从刚才开始便只会点头,立刻反手又挥出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另外一边脸上!

    也别说,这看似‘公报私仇’的唤醒方式、还真收到了不错的效果!两巴掌下去,颜书卿的眼神立刻回复了一丝神采。李乐安立刻又对着她一字一句地复述了一遍;之后又让脸蛋红肿的颜书卿再亲口说一遍……直到她结结巴巴地复述了所有任务之后,李乐安这才‘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语气平和的柔声说道:‘去吧’。

    跑了几趟之后,头昏脑胀的颜书卿,除了仍然不敢看向沈归之外,脑子也总算恢复了正常水平;待她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李乐安一边温柔地擦拭着沈归皮下不住渗出的血污、一边轻声对颜书卿‘嘱咐’道:

    “现在去拿起你的长弓,背上你的箭壶,躲在一个你最有把握的角落里;无论一会来了什么人叫门,你又觉得来者不善的话,就直接给我朝着要害上射……”

    颜书卿神色欣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开口补充了一句:

    “那要是二林他们回来了……”

    “你最好还是听清楚、想明白了!自打咱们出了东海关,整个华禹大陆就只分为‘院子里的人、与院子外的人’两种!”

    颜书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默默地去寻找绝佳的‘狙击位置’了;而帮着沈归擦拭完表面污渍的李乐安,腰杆一较劲,便把这条‘死狗’、紧紧地背在了自己身后,缓慢而坚定地走回了西房当中。

    人在经历过一场痛哭流涕之后,总会感觉到特别疲惫;颜书卿这位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幽北公主,竟然在瞌睡与惊醒的反复煎熬之中、生生扛过了一个寒冬的夜晚;直到第二天凌晨,县城当中那两处大火逐渐熄灭;直到被人打出‘轻微脑震荡’的沈归、终于开始幽幽转醒;颜书卿脑中紧绷的那根‘弦’,才算是彻底松开,直接就趴在了后房顶之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其实沈归的伤势,至少看上去的确是非常唬人的;但李乐安做为‘内行人’,只略微检查一番之后,便彻底断定了沈归应该只是被打到了要害,暂时陷入昏厥而已、绝对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除了他的胃部有一个有些严重的钝器击伤以外,其他的所有伤势,也包括脑门上那几个‘青紫疙瘩’、都不过只是皮外伤而已,好生养上几天,就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沈归。

    “胖丫啊……是谁带我回来的?”

    沈归还真不愧是从小泡在药泉里长大的粗痞!昨天还被人家赤钟、打的活像一只死狗那般;可今日这一觉睡醒之后,竟然会是一番‘神清气爽’模样!他睁开双眼问了李乐安一句之后,便大模大样地伸开了一个懒腰;随即又用力地甩了甩昨日被人家生生打断的两条胳膊,随后神色一怔,双眼眼直勾勾地盯着李乐安赞道:

    “我说小胖丫头,你最近这医术可以啊!老人都说这‘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昨天分明记得自己的左臂骨,已经被人家给打碎了;想不到你这一出手,不但一日见效、竟然连条疤痕都没留下?你……偷着练了对吗?”

    李乐安看着他运动自如的两条小臂,也有些惊讶的开口反问道:

    “啊?你的意思是说,昨日你左臂的骨头,曾经被人给打断过?”

    “我虽然被木棍敲了脑袋,但也不代表肯定会失忆啊!骨头碎片互相磨擦出来的那种钻心的剧痛,我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浑身发紧呢!”

    本就是一位‘小医痴’的李乐安,一听竟然有这等天下奇闻,再也顾不上情郎转危为安的欣喜与雀跃、立刻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棉被,仔细检查起沈归的身体来……

    “不可能啊!……无论是什么人,哪怕是师傅他老人家亲自出手,只要人体的骨骼曾经折断过、即便再重新接上,无论恢复的如何顺利,或内或外、定然还是要留下些许痕迹的;可我方才已经仔细检查了你的骨头情况,并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如果你不说的话,我还以为你只是浑身淤血、再加上胃部受到重击而已呢……哎?对了,说到这胃门处的重伤,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到疼痛难忍呢?”

    沈归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子也适时地回应了‘咕噜’一声……

    “嘿……疼倒是不疼,就是觉得有些饿了!”

109.巨鹿县的覆灭 八

    目前对于沈归一方来说,除了窝在小院中‘集体养伤’以外,也做不了什么其他的事了;但对于巨鹿县、尤其是剩下的那两棵独苗——薛捕头与陈大人来说,霉运仍然还在‘照耀’着这两位倒霉蛋儿。

    巨鹿县平时是几十年几十年的不出事;可如今这一出了事,就是一桩天大的事!按照北燕律法规定,如果一县之地,每年非正常死亡的平民数量超过十位的话,当地知县衙门就无权自行处理、一定要进行汇总上报、再由所在州郡的府台衙门派专人下来进行复验;如果死亡人数超过五十,就要由府台衙门再另外出具一份调查卷宗,共同上报至当地的巡抚司衙门;如果死亡人数过百的话,那么巡抚司衙门也无权结案了,就只能把县衙、府衙、州衙三份卷宗,汇总发往燕京城中的刑部衙门,由刑部的大人们共同批复;或者直接发往中书省,呈给左右两位丞相、再由他们亲自交给天佑帝陛下亲自定夺。

    而昨夜巨鹿县发生的这两场大火,已经不是他陈知县的顶戴乌纱、再加上他的项上人头,就可以全部‘顶’下来的事了!在陈大人如今的视角之中看来,昨夜这两件‘故意纵火案’,已经可以并案调查了!因为在华神商团驻地燃起的那一场大火,可是他‘亲眼看见’一位‘黑衣蒙面人’做的;那么也就是说,随之而来的第二场大火,也应该是那位蒙面人所为!

    先甭管那位‘蒙面大盗’到底能不能抓捕归案,反正他‘陈油郎’肯定是逃不开责任的。因为无论他这间小县衙门有多么破烂不堪,可始终都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如今这间‘皇权的象征’,却在他的‘疏忽’之下,化作了一块块焦黑的木炭……仅仅就这一条罪名,已经足够宰了他陈家满门家小!

    不过,随着陈夫人也‘葬身火海’之后、他陈家满门,如今也就只剩他自己了……

    人一旦被逼到了死胡同、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之后,就算是彻底解开了身上的束缚与枷锁。当陈大人缓过了神来,坐在薛六借来的板凳和木桌前面,只觉得自己的思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薛六啊,我本想在你与程先生的鼎力相助之下,踏踏实实做一位好官,好好的造福巨鹿县的相亲父老;可如今……哎,罢了罢了,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你也瞧间了,这一把大火啊,不仅带走了我的挚爱亲朋、也带走了那些身外之物……我陈某人现在可是身无分文,一无所有的穷鬼了!薛六啊,本县自知罪责难逃,也就不做他想了;可我却不想把你也给拖下水啊!我看不如这样,你一会去华神道观走一趟,就说奉本县之命、向他们借来一些‘银子’;无论他们给了多少,你就全拿着,全当返回津州老家的路费盘缠吧!不过,他们如果不肯借银的话,本县也再没其他的办法了……”

    薛六此时听到了陈大人的‘临终遗言’、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眼珠飞速几周,突然一拍大腿怪叫了一声,随即自己又愣了半晌,这才语带悲戚地对‘天真可爱’的陈大人说道:

    “大人啊大人,薛六先要谢过您的知遇之恩!可莫非直到现在为止,您还认为我能打着您的旗号,从华神教借出来一文钱的‘路费盘缠’吗?”

    浑身褴褛、满面焦黑的陈大人,听完他这一番话后、立刻也面带苦笑的摇了摇头:

    “是啊…是啊…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竟还指望着那些人能雪中送炭?现在整个巨鹿县,有谁不知道我陈某人要倒大霉了?这个时候跟我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呢,谁又愿意把银子往‘大海’里扔呢?不过薛六啊,我看你还是硬着头皮去碰碰运气吧?你回津州这一路上山高水长,如果没有银子傍身的话,又如何能回……”

    “大人啊,我说的可不是银子的事啊!您四周好好看看,咱们这县衙门附近,到底还剩下多少人?”

    陈大人四周观望了一眼,发现整条‘衙前大街’之上,除了自己以外,就只剩下了同样‘满面焦黑’的薛六了……

    “好啊!太好了!那些趋炎附势之辈,陈某要他何用?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没想到在陈某人穷途末路的一天,竟然还有你薛……”

    “大人!您先别急着感慨!我说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我先问问您,昨日我们赶去冯大人府上救火之时,咱们带去了多少人啊?”

    陈大人神色一怔,仔细回忆了一番之后,语带犹疑地答道:

    “我记得在县衙门里登记在册的本地衙差兵丁,大概是五十位左右吧;之后你又叫上了一些本地乡勇……怎么算来,怎么着也该有六七十人吧……?”

    “那现在呢?”

    “咱们俩呀……”

    “那您明白过来了吗?”

    薛捕头看着陈大人仍然一脸‘糊里糊涂’的模样,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边,仔细为他整理起了这短短的两天时间之后,发生的所有‘怪事’。

    就如同盲人摸象一般,各人看问题都有各自的角度;得出来的结论,也自然是互不相同的。

    在薛捕头与陈大人的眼中看来,整件事情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首先,便是寻找纵火的真凶了。由于陈大人提早选择‘回衙避险’,并没有看见后来才出现的‘大婶’赤钟;所以在他的心里,就把两件纵火案并成一件,全部栽到了那个‘蒙面沈归’的头上。

    那么这个两次纵火的蒙面人,到底又是什么身份呢?

    由于薛捕头在县衙火场之中、只找到了两具尸首,所以他也很自然的就把黑锅扣在了原本应该锁在监牢之中活活烧死、如今却不翼而飞的那三位‘富家子弟’。陈大人当然并不知道那三富家子弟没走,反而是被薛捕头锁在了黑牢之中;可如今听薛六详细一说,自己又稍微回忆了一番、这才突然发觉:那两位都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富家子与黑衣人,身形轮廓真是越回忆越像……

    当薛老六把自己和程师爷、与华神商团长期‘合作’,偶尔会发一笔小财的事告诉陈大人之后,这位陈大人更是满脸的难以置信!他既回想起了‘章源’与自己的‘一见如故’;也回想起了华神教不遗余力的出人、出力、出银子来帮助自己;也想起了自从县衙起火之后,就彻底不再听从薛六指挥的那几十位本地衙役差丁;更想起了那个看似遵纪守法的华神商团、实际上却早已经在‘悄无声息’之间、牢牢地掐住了巨鹿县的经济命脉……

    这俩人合起来的一番猜度,就属于最典型的马后炮了!华神教之所以能大举入侵巨鹿县,绝对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悄无声息’;甚至他们连二人自己,也是华神教众多帮凶之中的一员!

    而且,整件事的真实情况,还远比他们二人猜出来的所谓‘阴谋’、还要复杂严重的多……

    当这二位‘光杆司令’的所谓‘暗中调查’、才刚刚进行的到第三天的头上,奉皇命驻守在邺城的蔡宁蔡安国,便带着他麾下的二十位亲随府兵,星夜兼程地赶到了巨鹿县。

    而这两场大火的‘全部真相’,在蔡大将军调查之下,又变成另外一番模样!

    这两件纵火案,分明就是因为这个陈知县,连同县衙的师爷与捕头三人,一起捅出来的大乱子。皆因为他们向‘行路之人’索取贿银不成,便把人家一男二女下了黑狱;这种‘发家致富’的手法并不新鲜,可没想到这次陈大人的运气不好,撞到了铁板上!这三人原本就是江湖上的土匪流寇,为了发泄心中的一口闷气,他们才会放火烧光了‘从犯’华神商团、以及‘主谋’巨鹿县衙;而他蔡宁的‘义父’冯启龄,就是因为这三个狗胆包天、贪得无厌的小人作恶,才会受到大火的牵连、满门家小尽数葬身火海……

    对于这两个贪婪无能之辈、蔡宁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本着兼听则明、不要枉杀好人的原则,他还是让手下人做了暗访调查;而调查的结果也表明了这位陈大人,果然就不是什么好鸟,在民间的声誉更是差到了极致……

    所以这位蔡大将军也没多想,直接吩咐手下亲兵,把那两个‘倒霉蛋’拉到了冯府的废墟之前,一人赏了他们一刀,全部就地正法!当两颗头颅飞在半空中的时候、直引得周围百姓纷纷拍手叫好、山呼海啸一般地呼喊着‘陛下万岁、北燕万岁’……

    不过由于蔡宁领兵驻守的邺城,虽然与巨鹿县相距不远;但归根结底,也分属于中州、燕州两路管辖。而他蔡宁虽然是当朝右丞膝下长子,但他的官职却是中州督抚;所以依照朝廷律例,他根本无权过问在燕州境内发生的案子!所以当他回到邺城之后,立刻把这件自以为调查了‘水落石出’的‘纵火案’,整理好了卷宗,连带着一封向陛下请罪的奏疏,以及一封亲笔家信,全部送往了燕京城的右丞相府。

110.巨鹿县的覆灭 完

    仅仅半个月之后,天佑帝陛下的朱笔御批,竟然迅速地打回了‘邺城’的督抚衙门。而‘狗拿耗子’的蔡宁手中有了天佑帝周元庆这道朱批,就可以把巨鹿县的两件纵火案,彻底的盖棺定论了;当然,天佑帝也顺带处罚了‘越州管辖’的中州督抚蔡宁整整一年的俸禄;而经过层层口述、由刑部的画师拼凑出来的‘案犯画像’,也陆续下发到了各地的州府县衙……

    可如果各地的捕快,真的靠着这种画像去捕盗的话,那么沈归等人的安全,也就算是得到了充分的保障。

    至于说巨鹿县的继任知县人选,仍然还是‘仿照’上任陈大人那般的‘举孝廉’方式;也就是说由本县的诸位士绅耄老进行商议、再从民间贤达之中选出一位才德兼备、精明干练之人出任知县一职。

    是的,当初那位‘油郎知县’,虽然走的是冯启龄的门子,是一位‘捐官’出身的县太爷;可是从北燕律法上来看的话,由于北燕并不允许‘捐官’的晋升方式;所以‘陈油郎’能够以区区白丁之身出任七品知县,在明面上采取的是‘举孝廉’的晋升方式。

    可如今巨鹿县的士绅耄老之首——冯启龄冯大人,已经葬身于火海之中;而前任知县陈大人的‘全部班底’,也被怒发冲冠的蔡大将军,来了一个‘满门抄斩’……那么巨鹿县这次‘举孝廉’的人选,又该由谁来决定呢?

    还是问问华神教的意见吧!

    如今在整个巨鹿县之中,至少有八成以上的平民百姓,已经全部变成了华神教的忠实信徒;他们其中有人是真的那些歪理邪说被蒙蔽了心智;剩下的一些‘聪明人’,也是单纯为了‘占便宜’而来的投机分子;但无论他们加入华神教、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但这些人的身体某处,通通都被那些‘华神修士’、刺上了一辈子都洗不掉的‘功德纹’;也就是说,如果华神教真的有朝一日被朝廷彻底剿灭;而这些原本都是安分守己的普通百姓,也一样会因为这道极具辨识度的纹刺图形,要与那些神棍同罪论处……

    沈归在巨鹿县走的这一遭,与他与华神教进行的首次交锋。虽然从场面上来看的话,沈归已经输了个一败涂地;但实际上这个最终结果对于华神教来说,也同样是令他们无法接受的!

    首先,他们被沈归打乱了全盘原有计划、并被迫把‘篡夺巨鹿村’的计划,提前摆上了台面;其次,他们还付出了一位华神教的大管家、也是亲手建立起华神商团的‘总策划人’——赵奇(赵华神);而且,他们还要付给唯一的盟友——南康谛听,一笔极其高昂的‘赔款’,用于补偿‘阵亡’在任务过程当中的谛听供奉——赤钟;最后,由于巨鹿县这个‘早产总坛’、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站稳脚跟,他们也不得不被迫停下了正处于‘高速发展’时期的‘华神商团’……

    华神教从上到下、苦心筹备了四年之久,就在他们马上可以逐渐掌握到第一个‘贸易城市’的当口上,却突然被一个横空出世的沈归,瞬间打回了原型;生意人赵奇死了,华神商团的发展也被迫停滞,整个华神教在一夜之间,又退回了‘行骗组织’的草台班子模式……而且当章源赔偿完谛听的那笔巨款之后,忽然发现华神教余下的‘活动经费’,竟然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如果还是靠着那些游方道士‘几十两、几百两’的往回骗,对于现在华神教的体量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而自己兜里没有银子,又该让那些悲天悯人的华神修士们、去拿什么来‘行善积德’呢?

    不过,这华神教上下,也并非都是酒囊饭袋!当然也有人清楚在危机的背后,也同样存在着转机……

    一周之后,在紫金殿的例行朝会之上,左丞相王放当殿呈上了一枚做工粗劣‘玉戒指’。

    据他所说,这是巨鹿县的新任‘代知县’——王德九,遣人转交到他左丞相府的‘证物’。由于这位‘王代知县’、本身是个私塾先生出身,一生从未有过入仕的经验;所以他对于朝廷的政务流程还不甚明了。

    而他‘错呈’到丞相府的这一枚玉戒指,乃是属于那位已经被中州督抚就地正法的前任巨鹿知县——陈连安的祖传之物。根据来人所说,这枚玉戒指,乃是王德九在带人清理冯府废墟的时候,从一堆焦炭之中挖出来的……

    王放才刚把此事汇报了一半,便被面色不悦的天佑帝周元庆大手一挥,止住了他的话头:

    “王左丞啊,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案既然朕已经作出了批示,而刑部的结案卷宗,也已经全部交由案牍库进行封存了;如果王左丞得到了什么‘新证据’想要翻案的话,那么也该先与刑律司、大理寺的诸位大人们进行二次审理;得出了结论之后、再来紫金殿上谈论不迟……好了好了,我等今日应该探讨的主题,乃是西疆……”

    待朝会结束、满朝文武尽数散去之后,天佑帝单单留下了左右两位丞相,与他们二人一起入御书房‘议事’;在议事期间,三人发生了‘些许’口角,最终仍是不欢而散。

    周元庆认为,这个新上任的巨鹿知县王德九,绝对是王放新收的一只门下走狗;之所以他会以左丞相之尊,去招揽一位连七品知县都还处于‘试用期’的小人物,皆是因为他是想借着巨鹿县这两场大火、与冯启龄葬身火海一事为由,开始向蔡党发难!至于这枚原本属于陈连安的玉戒指,应该是王放想要把‘冯府被焚’一事,通过这么一件所谓的‘证物’、办成一件他们‘蔡党’窝里斗的丑闻!

    而右丞相蔡熹心里就更加恼火了!那个陈连安之所以能够当上县官,走的是冯启龄的门路、也就等同于是他蔡党的‘党徒’;在‘自家院墙’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丑事,本来就对他蔡熹的声誉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而且站在个人角度来看,他还痛失了一位能够以性命相托的同窗挚友!

    凡是蔡熹这般身份地位的人,能够令他甘愿以身家性命相托的铁杆盟友,本就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失去一位冯启龄,蔡党已经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而这个‘王炮仗’显然还打算落井下石,想要凭着一个‘贪赃枉法’的陈连安、再加上一枚随处可见的玉戒指,就把他整个蔡党连根拔起!

    至于‘率先发难’的左丞相王放,心里就如同六月飞雪一般的委屈!首先,王党至今还笼罩在北伐战争失利的阴影当中,还没有得到完全的恢复;其次,那个私塾先生王德九是谁,他也真的是没听说过;他王放的脾气虽然有些暴躁,但这一辈子却从来都不屑对人说谎!无论是方才在紫金殿上、还是此时在御书房中,他所说的话都句句属实!但无论是天佑帝周元庆、还是自己的那个老对手‘蔡驴子’,却根本连一个字都不肯相信自己!

    一个正在生闷气的驴子丞相,一个满腹冤屈的炮仗丞相,再加上一位负责‘和稀泥’的天佑皇帝,这三人又能谈出一个什么结果来呢?

    王放的确要比蔡熹年轻……一岁,火气也果然更大一些!当他彻底受够了那君臣二人的敲打与怀疑之后,张口就吐了今年已然六十有四的蔡丞相一口口水……

    要不是周元庆飞快地唤来了大内侍卫、把这两位快要扭打在一起的老丞相分开的话;那么今日这间御书房里,那可就要多热闹、有多热闹了……

    其实王德九遣人送到左丞相府的那枚玉戒指,也的确是陈连安的祖传之物;而他也成功地用这一枚成色低劣的玉戒指,诱发了蔡、王两党新一轮的捉对厮杀!如此一来,整个北燕王朝、包括天佑帝周元庆的大部分注意力,已经全部被这两位丞相给吸引过去了……

    远在巨鹿县的天神教,也得到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那么这枚祖传戒指,到底是谁交给王德九的呢?自然是李代桃僵、金蝉脱壳的程师爷了!

    这位从鲁东来的程师爷,虽然是一位读书人出身,但在圣人之乡的齐鲁大地上,像是他这样‘白丁之身’的读书人,几本就等同于文盲;可当他与华神教教主章源结识之后,竟然受到了近乎于‘国士’的待遇!

    士为知己者死。

    这位满腹经纶的程师爷,心甘情愿地折服在了章源的那番手段之下;并且他还凭着读书识字的本事,成为了华神教的核心骨干。

    而这次蔡、王两党因为一枚普通的戒指、再次燃起战火、也正是这位程师爷的手笔!有了如此难得的喘息之机、华神教就能在巨鹿县的这片土地上,慢慢地生根发芽、再逐渐地‘辐射’整个华禹大陆!

111.长安城

    当巨鹿县的案子彻底尘埃落定;当燕京城中的蔡、王两党,也开始暗流涌动的时候;沈归一行五人的破马车,却已经停在了长安城的通化门以外。

    在沈归前世之时,也曾因为诗仙的一首七言绝句,特意游览过后世的长安城。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由于拖家带口的原因,正站在通化门以外的沈归,并没有体会到太白诗仙在诗句里描绘出的那一腔潇洒与豪迈;这五位一路上饱饮风尘的来客,面对着眼前这座雄伟壮丽的长安城,根本就没有心思观赏游览;反而都想要赶快找到一家最豪华的顶级客店,先舒舒服服地洗净身上沾染的尘土,之后再每人来上两大碗‘肉烂汤浓’的羊羹,这才可能会生出一份闲情逸致、好好的去领略一番‘胡姬酒肆’的异域风情……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正如诗句里所说一般、众人只要穿过了眼前的这道通化门,再向南走过两条街坊,就可以与长安城中的车水马龙,彻底融为一体。

    对于沈归等人来说,这座长安城给他们带来的第一观感,就可以用包容、繁华来形容;单就众人眼前这副人声鼎沸的场面,比起严肃而凝重的燕京城,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看着周围形形色色、步履匆匆的各国人士,就连一路上神色都显得有些阴郁的颜书卿,都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微笑……

    “南来北往的乡党们,都把自家的东西看紧着点啊!咱这搭地界的‘绺娃’(小偷)可是越来越多咧!舍要是丢了东西,可么地晌给你寻去捏!”

    有一位半搭着皂吏服的小差人,一边操着当地的方言呼喊示警,一边手脚麻利的检查着过往商队百姓的包袱与货物。无论是看他手脚麻利的程度、还是过检放行的速度,显然都不是燕京城门前那些个‘大爷’可以比拟的。

    负责赶车的沈归喝住了正在打着响鼻的两匹驽马,用力地掸了掸衣袍沾染的尘土,又挂起一张和善的笑脸走上前去:

    “这位小哥,我等是从燕京城赶来长安游历的仕子!在下想和小哥您打听打听,这长安城的路引,我等应去何处交换呢?”

    那位城门吏,原本正在帮着一位胡商推车;此时一听到沈归的问话,立刻用自己的右肩轻轻撞了一下胡商;待那个大胡子的商人蹭过了身子,稳住了重心之后,这位小哥才转过身来:

    “呀嗬?咱这长安城可有日子没来说‘官话’的瓜……官人了!换路引是吧?……你过了城检入城之后,右手边有个小棚子,去那里交换路引就可以了;不过我还得嘱咐你一句啊!要交换路引也行,不过入城的时候你们走的既然是这通化门;那么出城的时候,也得从这里走!要不然的话,可没人有功夫给你们送去!”

    说完之后,这位小卒又斜了沈归一眼,自以为走的够远之后,嘴里面叨叨咕咕地跟他的同僚说了那么一句:

    “真是个瓜怂!有毛病么不四!砸有多少日子莫见过换路引的了……”

    沈归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数落,又实在没法还嘴,只得从腰间拽出了五张路引凭证扣在手中,又把小胖子齐返叫出来拉着马车,与他一起走入了通化门的‘待检队伍’当中。

    他们的马车上除了两位女眷、与一位面白后生之外,剩下的就只是一些日常应用的细软之物而已;所以那个负责检查的小衙差也并没有为难他们,反而在放行之后,还特意又给沈归指了指右手方向……

    “对!就一直往那边走,有一个布棚子……”

    此人果然说的不错,沈归等人顺着城墙边上还走出去几步远,就看见了一个由竹竿挑着蓝色粗布、搭出来的一个简易‘遮阳棚’;在这件小棚子中有着一位赤裸着胸膛的壮汉,此时他正趴在一张破旧的木桌上呼呼大睡;此人的鼾声极其响亮、流淌如河的口水,也就快顺着桌边流到地上去了……

    “咚咚…咳咳……官爷?官爷您醒醒?”

    沈归笑呵呵的拿着五张路引走到了对方桌前,小心翼翼地敲了两下桌子,又连续呼喊了几声,却始终没能唤醒对方。沈归摇了摇脑袋苦笑了一下,伸手从荷包中掏出十几枚铜板一把扬了出去!那些蹦蹦跳跳的铜钱,落在了桌面上开始跳起舞来……

    “包动!饿的!”(别动,我的!)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位刚刚还睡成了死猪一般的壮汉,此时一听铜板敲击桌面发出的声音,立刻‘使劲’地睁开了一双惺忪的睡眼,连眼神都还没成功聚焦呢,两条粗壮的手臂,就已经开始胡乱‘抓挠’起来……

    “这位官爷……您稍微克制一下,这也没人跟您抢…我们五个人啊,是从燕京城来的客……”

    这壮汉根本就没心思去听沈归的话,左手捧着一个净街的小锣、右臂迅速往自己怀里抹了几把,这才抬起了一张热情又生动地笑脸,操着一口略有些蹩脚的北燕官话,对沈归热情的招呼起来:

    “燕京来的好哇!燕京可是个好地方啊!饿当年也跟砸帅爷进过一趟京城,那紫禁宫可大咧、美滴很啊!不过就是天气太闷了、没咱这长安城里热闹……看几位这一身土,是不是得寻个住处先安顿下来啊?饿可知道一个地晌……”

    “官爷!官爷!我们有地方落脚了!麻烦您先把我们五人的路引给换咯!要不然我们也没法去客栈里面号房啊!”

    沈归把话说到了这里,那位负责交换路引的汉子,才算彻底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他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沈归等五人;随后表情略带这些怪异地在自己的布包里翻找了好半天,这才找出了一方石头印章来、‘哐’地一声就甩在了桌面上;随即他又继续翻找起来……半晌之后,这汉子才略有些尴尬地说:

    “后生啊,你们还是把这路引先拿着;今天饿莫带朱砂……明天,明天饿一定带着!你们还来只达(这里)寻饿……”

    沈归听完之后有些奇怪,冲着那位汉子晃了晃自己手上的五张路引:

    “可我们没有腰牌、路引上又没加盖衙门的印信的话,又该怎么投宿呢?”

    “耶?这么俊的后生,咋是个死脑筋呀!你怀里只要有银子,就只管去店里斯火(试一试)!我们这只达不看路引!也莫人查北燕人!那些胡商倒是需要腰牌,可人家也不归砸管啊!放心,莫事!大胆地去耍吧,有银子就行了。”

    说完之后,这汉子低头数了数倒在自己衣襟上那十几枚铜钱,随后又朝着沈归咧开大嘴豪迈地一笑:

    “谢了啊伙计!”

    说完之后,这汉子的大脑袋又是一耷拉,继续趴在桌上打起了鼾……

    再在这西行的一路之上,沈归每次穿州过府,都免不得要被当地衙门放上一小碗血!可这次到了繁华似锦的长安城,不但城门吏没有为难自己,而且就连这个当值的差官,竟然连自己送上门来的肥羊,都懒得宰上一刀!

    莫非他就真有那么困吗?

    北燕王朝,最近一直都处于对外征战的状态当中;所以征召后备兵源的事、就变成了各地衙门极其重要的一个任务。早在‘平北战役’爆发以前,北燕王朝就颁行了全新的募兵与税收方式;而这个进城——路引换腰牌;出城——腰牌换路引的复杂方式,除了能更好的统计各地商税、管控外来人口之外;还能在很大程度上避免百姓用离开乡土的方式、逃避朝廷各地军队的征召。

    不过正所谓上有政策、而下有对策,这道由王放王左丞首倡、意在控制人口外逃的政令,到底有没有收获到理想当中的效果、暂时还不好盖棺定论;但至少对于各地郡县都府衙门来说,却实打实地多出了不少可以强行摊派下去的‘额外收入’!

    按理来说,像是这种小贪小污,本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而且经过几十年时间的演变、天下人都已经默认了这种‘合理外快’;所以像是刚才这两位当差拿饷的小皂吏,是绝对不可能视若无睹的!可如今沈归一行人不但没有被增收‘税费’;反而就连人家拿走的那十几枚铜板,都是沈归自愿撒出去的‘垃圾’……

    至少对于沈归来说,自己连一两银子都没有拿出来,就受到了这些皂吏的热情款待,着实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众人自从穿过了通化门以后,便算是踩到了兴宁坊的地面上。这座‘兴宁坊’,乃是长安城的‘一百零八家坊市’之中、属于各地医家的聚集地。整座兴宁坊附近、一年四季都弥漫着浓郁的药材香气……

    马车之中的李乐安闻到了这股熟悉的味道,就再也沉不住气了;她就仿佛一只小鼹鼠那般,把那颗小圆脑袋从马车的气窗中探了出来,一边享受地呼吸着四周弥漫的浓郁药香、一边嘴角微微扬起,看着街边诸位同道中人……

    是的,虽然华禹大陆上的女医官数不胜数;但除去一位地灵脉者林思忧以外,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当世的女医官,能够得到应得的那份尊重;可今日众人才刚刚来到长安城,也只是匆匆一瞥而已,她便已经先后发现了一老一小、两位女先生的身影……

    这‘莫名其妙’生出的归属感,令她一边放肆地大笑起来、一边止不住地流出了两行热泪……

112.一碗油泼面

    无论是身处于太平盛世、还是在兵荒马乱之中,那些闪烁着迷人光泽的黄白之物,始终都是最基本的硬通货!无论是什么身份的组织或个人、都会被这种金属吸引的如醉如痴、被它的光芒闪烁的目眩神迷。

    那么谁才是华禹大陆上最了解‘财富’二字群体呢?当然是那些走南闯北、低买高卖的商人们了;不过这有利益存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纷争,所以目前北燕与南康两国划江而治,那分属于两地的商人们,自然也多有相互抵牾之处了。

    那些商通天下、货至万家的南康商人,觉得北燕的商人根本不能算做是生意人,半点做生意的本事都没有。就他们干的那些活计,顶多能算是给人家‘跑腿的’;而北燕的商人呢,又总是认为南康人过于‘锱铢必较’、太‘像’是生意人了,半点男儿汉的豪迈气魄都没有,心里除了银子也什么都容不下。给外人看的感觉,就仿佛是一条条抢食的恶狗那般、半点体面都没有。

    其实,这两种不同的理念冲突,也是导致南康与北燕分家的最要原因之一。

    在商言商,是骡子是马也总得拉出来溜溜。那么到底是北燕人把生意做得更大更广?还是南康人的‘生意经’更有成效呢?很简单,比比南北两国的收入,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如果单从北燕与南康官方对外宣布的账目来看,这燕京城的岁入、比起南康的都城建康来,也只稍微低了些许,差距小倒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可这实际上,这两方宣称的账目之中,到底还藏着多少猫腻?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最清楚了。

    既然双方宣称的实际收入,还有着很大的水份,那么到底哪一家的岁入数目可信度更高呢?

    首先来说,南康人的货物,在市场上的价格是最高的。他们凭着匠人们精湛的手艺、再加上舶来文化的融合与冲击,早已经通行于整个华禹大陆了;而且即便是北燕王朝和幽北三路,都在不同程度上对南康商品施加重税,可仍然还是架不住人家百姓自己乐意多掏银子啊!

    而且如果再加上南康人把货物销往海外的这一笔收入的话,那就不只是从明面看上去的‘利润翻倍’那么简单了。

    至于说北燕人的生意模式,的确看起来更文雅、商议价格的时候也显得更加豪气。不过整个北燕王朝,在商品流动的本质上,仍然还是没有逃出‘左手倒右手’的自产自销模式。像他们这种‘你花了五文钱买了我的布、我再花五文钱买了你的煤’的‘以货易货’方式,一来一去之间产生的利润极其微小,又如何与南康的远航船队相提并论呢?

    其实要区分南北两地的贫富状况,根本就不着多么繁复的数据支持。哪怕是找一个极为自傲的燕京‘大爷’,他也不可能昧着良心跟你说北燕比南康更加富庶。既然双方真实差距已经拉开,那么按照历史的规律来看,双方早就应该逐渐迎来了吞并收购、或者鱼死网破的最终结果;不过好在天佑周家,北燕王朝之所以能与南康一直僵持不下,靠的就是这座丝绸之路的起点——旧都长安城。

    也可以说这座‘龙脉移位’的长安城,正在掌握着整个北燕王朝的经济命脉。它是大厦将倾的一根梁柱;是千顷赤地活下来的一根独苗!如果没有这座长安城苦苦支撑的话,北燕王朝的经济体系,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南康商人们给彻底冲垮了!

    最血腥无情的战场,也未必都是血流成河的修罗场……

    那么这座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又在哪里呢?

    整座旧都长安,俯瞰似以大地为棋盘,星罗密布着一百零八家坊市,意为天干地支之数;而在其中正东、正西两个方向,还坐落着两个巨大的贸易集市,与坐北朝南的那一座咸阳‘行’宫,互相勾勒出了一个三角形。

    就是这东、西两座内外集市,合力造就出了一座繁荣发达的长安城,也间接养活了大半个北燕王朝。这东边的坊市,乃是北燕人的贸易集市,这里除了贩售北燕用于外销的各色商品之外,还有许多达官显贵们喜爱的上等奢侈品、以及各种民间百姓的日常应用之物;所以这座东坊市,也是整座长安城平日里最为繁华的一个区域。

    而沈归等人选择落脚的客栈,便位于东坊市路东的长乐坊深处。因为这里不但与‘集市’近在咫尺、更是长安城中顶尖酒坊的聚集地。就连这附近的空气之中,都弥漫着美酒的扑鼻香气。

    而且开长乐坊中的十几家大小酒肆、还有着这样的一个规矩。每隔三年,就会举行一次‘长乐坊斗酒大会’。而每逢此时,华禹大陆上凡是善于品酒、酿酒的行家里手,都会不请自来;而在比赛过后胜出的那位店家,还有资格在自家的老铺招牌下面,再挂上一块深棕色木底、由朱砂大红字勾勒出的‘长乐’二字,是为长乐坊的行首!

    别瞧沈归等人今日投宿的这家客栈,只有区区几间客房,而且室内陈设与应用之物都非常普通,但价格却简直高的离谱;而之所以沈归愿意‘委曲求全’,皆因为在这间客栈的正对面,还有一座门面有些破败、仅仅摆了几张桌子的小酒铺……

    毫不客气的说,这间‘黄家醪’酒铺的规模、还比不上燕京城里大饭庄的马号宽敞;但就是在那斑驳破旧的‘黄家醪’牌匾下面,正吊着一个小小的木制方牌,上书‘长乐’二字……

    已经被饿的头晕眼花的沈归,才刚刚坐在了客房的浴桶之中,便被窗外传来的香甜酒气给彻底打了一个通透。他赶紧胡乱擦洗一番身子,随即套上了一套伙计刚刚买回来的干净衣裳。穿好之后他推开大门,脚步虚浮站在楼梯口大喝一声‘对面啊’!随后便‘扑通扑通’地跑向了那间‘黄家醪’。

    由于现在太阳才刚刚挂‘稳’、远不到吃饭的当口上,所以这件小酒铺还是空空如也的冷清模样。店中站着一个身体杆瘦的老头子,此时正靠着栏柜不住打盹……头晕眼花的沈归踉踉跄跄地坐在了长条凳上,整个人依靠着桌子,朝着那个瘦老头嚷了起来:

    “掌柜的救命!先给我来一壶稠酒,再来上一大碗面、要是能有只葫芦鸡啥的,那可就更美了!”

    上了年纪的人本就觉少,根本也没睡着;如今看见店里来了一个这么冒失的年轻客官,立刻摆出了一副冷脸:

    “嚷洒尼嘛?砸着只有酒和萝卜条尼,你说的那些吃食,要去前面……”

    这老头刚数落了沈归几句,可一见他手脚发颤、嘴唇发白,心中立刻明白了这小伙子一定饿得不轻。随即他止住了后面的训斥,咧嘴嘿嘿一笑,用那双干枯的大手,在自己的围裙上使劲儿蹭了蹭:

    “咋?都饿这个怂样子了,还敢要酒喝啊?等着!”

    这瘦老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临走之前,他还从旁边的笸箩里拿出一块干馍、又给倒了一碗热水,示意沈归先垫垫肚子;随后便转身钻进了里间屋,口中还高声嚷嚷起来:“屋里的……”

    俗话说这饿不洗澡、饱不剃头;如今被生生饿出了低血糖的沈归、身体一边打着摆子,一边掰了一块小人家昨天剩下的白馍放在嘴里;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块剩干饼,却让沈归觉得是越嚼越香、越嚼越甜;不过手指大小的一块剩干馍,放进自己嘴里嚼碎了之后,竟然还能弥漫出丰富而立体的层层麦香……

    一块剩白馍,不知不觉就被沈归吃了一个精光!他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拢回了桌上散落的馍渣,一仰脖儿、全都倒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没等上多久,那大叔便撩开了粗布帘子,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水蒸气,一个硕大的海碗,便晃晃悠悠的‘丢’在了沈归面前:

    “快拌。”

    干巴巴的撇下了一句话之后,这老头又回到栏柜后面弯下了腰……酒液清脆响动,伴随着沈归‘呼噜呼噜’吃面的声音,在这个小酒馆之中回荡起来……

    一碗面还没吃完,另外那四个‘饿死鬼’,也先后挤进了这间小酒馆中;一碗碗裤带宽的油泼面、犹如流水一般摆在了桌面上;而这五位少爷小姐那副狼吞虎咽的吃相,也把那位瘦老头看了一个眉开眼笑,手里的烟袋也抽是的‘吧嗒吧嗒’响……

    沈归吃完了第二碗面之后,终于算是抚平了心里的那份‘慌张’。这时候,他才算有了闲暇时间,去品尝那一碗足矣摘下‘长乐’二字的顶级美酒——玉浮粱。

    这酒液如果光从外观上看来,既像是豆浆,也像是米糊;一口饮下,非但没有寻常酒液的辛辣口感、反而还颇有几分难以形容的酸甜滋味儿。沈归一碗碗的饮着入口甘甜的酒液、一边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吃面、心中别有一份宁静与安和之感……

    正在这时,由打门外走进来了一位臂弯挎着竹篮的的中年妇人;她低垂着下颌,轻轻地把竹篮放在了老头面前的酒柜上,随即又抬手拢了拢鬓边的乱发,回头朝着那沈归点了点头,便一弯身子,钻回了厨房之中……

    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除了沈归之外,谁都没把她的出现当成是一回事儿……

    可对于沈归来说,这位妇人可并不只是‘黄家醪’的内掌柜那么简单而已……

    她还是南康谛听的大供奉——代号赤钟!

113.金市

    在这之后的一整天,沈归对于这座繁花似锦的长安城,一直都提不起什么兴致来。因为在他的内心之中,始终都在被一件事情困扰着:那位被人叫唤作‘赤钟’、如今又化身为‘黄家醪’内掌柜的老妇人,到底会是个什么来路呢?

    其实当初在巨鹿县的时候,颜书卿与赤钟也算有过‘半面’之缘;而且她还被人家随手丢出去的一根短棒、牢牢地‘锁’在了小黑屋中,最后还是靠着‘跳窗’才逃出来的;但当时的谛听赤钟,与方才那位‘黄大娘’,在五官上并没有什么差别;但之前那一身弥漫的桀骜与怪诞之气,却丝毫不见了踪影;即便面对面地仔细查看,也与寻常上了年纪的普通妇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且面对着香气四溢的油泼面、与三只葫芦鸡的共同诱惑之下,颜书卿要是还能把她认出来,那才是真的见鬼了呢!

    正所谓‘鸡肉通神,美酒通仙’;如今这神仙一般的美食当前,无论有什么重要的事、始终都比不过一个‘吃’字

    如果说长安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是沈归等人所居的东市坊附近;那么整座长安城、乃至整个北燕王朝,商业吞吐量最大的集市,就是太白诗仙在

    《少年行二》’当中,所描写的‘金市’了。

    这座坐落于城西金光门以内的西市坊,乃是‘外邦商人的专属集散市场’。由于此处距离西城门极近,更是前朝大燕开辟的‘丝绸之路’起点;直到今天为止,各国商贾仍然还在此处云集、互相交易买卖;也顺带着聚集起了大量的财富,所以才会被世人称之为‘金市’。

    不过这‘太白诗仙’的诗句,虽然读起来极为浪漫;但这座‘金市坊’若是只从外观上来看,更像是沈归心中的‘跳蚤市场’。除了那些开门迎客的商铺之外,即便是那些衣着富贵的大商人,也只能租一个‘竹棚’这样;而其他的小商小贩们,大多都只能席地而坐、至多再铺上一块美轮美奂的‘叶尼地毯’做为摊位,一半为了展示自家的货品、一般也是为自己占下一块位置。

    在这座金市之上,除了华禹大陆上最常见的黑、白、绿三国大食商人之外,更有着全民皆商的栗特人、天生的流浪民族——罗姆人,以及那些一衣带水、毗邻而居的新罗人、扶桑人等等等等……

    至于他们所贩售的那些五花八门的货物,也足矣晃花沈归等人的双眼:五颜六色的香料草药、拳头大小的宝石玛瑙、花团锦簇的‘手工拜毯’,膘肥体壮的西域宝马……可以说在这一座金市之中,无论你兜里有多少银子,也不用发愁如何把它花光!

    不过由于沈归现在满脑袋想的都是‘赤钟’,所以根本无心逛街。于是他伸手招来了聚集在牌坊下面‘趴活’的几位牙人,又对着齐雁耳语了几句之后,便独自往回走去。

    他想要摸清楚‘赤钟’这个神秘妇人的底细!

    在这座长安城中,上到公卿大夫,下到市井百姓,都沉湎于杯中之物,而且尤爱甜酒;而那些胡商手中的葡萄佳酿虽然滋味美妙、但无奈价格有些偏高,脱离了‘人民群众’;喝起来讲究很多,也有些刻板的束缚感;所以这三秦大地本土出产的黄桂稠酒,就成了老少咸宜的‘流行饮品’。

    由于三秦大地日照充足,所以即便如今还是‘乍暖还寒’的时节,但在长安城中最有名的‘长乐黄家醪’,如今也早已人满为患了。沈归回到自己的客房之中,叫来了一壶胡商配好的‘薄荷陈皮茶’,便透过四敞大开的窗子,仔细观察起了那位正在酒客当中穿梭忙碌的内掌柜…

    沈归足足看了一个多时辰,也始终不敢相信这位手脚麻利、面带春风的贤惠妇人,竟然还是一位身怀绝世武艺的武林前辈;即便她在赶走几个‘罗姆小偷’的时候,脸上仍然还是笑吟吟的;就连踢向那三个半大孩子的腿脚,看起来也是极为笨拙不堪、更惹得诸位酒客看了之后、都发出了放肆的笑声……

    一壶茶,一盏酒;一个人满为患的小酒铺,一个斑驳狭窄的小酒馆;一位不善言辞的瘦掌柜,一位手脚麻利,性情柔和的妇道;这幅画面既热闹又宁静,让沈归不自觉地沉醉其中……

    他有些想家了。

    天色刚刚擦黑的时候,长安城的钟鼓楼便齐声传出了一通鼓响;此时在街上巡逻的巡城吏,也齐齐敲动手中的铜锣,扯着嗓子大喊道:“要出城的可都紧着点啊,一刻钟以后,城门可就要关了!”

    此时正坐在墙边饮酒的几位新罗商人,一听城门马上就要关闭,都互相搀着彼此,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子。其中年长一人朝着内掌柜‘嘿’了一声、随即一扬手,丢出了一块小银角之后,便踉踉跄跄地朝着通化门的方向走去。

    在长安城的上流社会当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讲究’:昆仑奴、新罗婢、波斯姬、菩萨蛮。这四个‘专有名词’,指的就是时下在长安城的富裕阶级之中,最为流行的四国番邦‘奴仆’:昆仑奴,指的就是肤色较华禹人士更深一些的外邦男仆。这些人不光身强体壮,力大如牛,而且性格敦厚,心思单纯;再加上语言不通这个‘优点’,最适合当作力士或者跟班豢养了;

    而剩下的三种‘配备’,指的便是由各地被贩运儿来的婢女或舞伎了。

    其中的‘新罗婢’、其实就是这些新罗商人的‘主打商品’;他们从本国购买或拐骗来一些强壮的妇人或待嫁的少女,不远万里运至北燕王朝以后售出,再换回大批的丝绸、茶叶、手工制品、奢侈品等等,再运回本国售出,谋求两地巨大的货物差价。

    不过这‘新罗婢’虽然价值不菲,但终究也是个有手有脚的大活人;正所谓‘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从新罗到长安城之间的距离,又何止千里之遥?一路上这些女子‘死走逃亡’的损耗,还不算在其内;光是养活她们的口粮、以及到达北燕之后的‘培训费用’,就已经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本钱;所以这贩卖人口的利润,远远还比不上贩运‘死物特产’来的更加丰厚。

    所以这些新罗商人也根本没有多余的银子,能够让自己居住在长安内城的客栈。如今关闭城门的鼓声一响,即便这几位新罗人已经喝了个摇摇欲坠,仍然还是得强迫自己站起身来,回到城外的便宜客店落脚休息。

    这城门鼓一响,也自然宣告了东西两座市坊,迎来了‘关门清场’的时候。没过多久,那四位逛了一下午街小姐少爷们,一人坐着一顶花里胡哨的轿子,回到了客栈门前;在轿子的后面,还跟着四位神色兴奋的牙人,以及八位身体漆黑、一脑袋卷毛的昆仑奴。他们每个人都或抬或抱地带一大堆商品……

    沈归光看那些牙人脸上的神情,就知道这些四位‘活祖宗’、定然是没少‘消费’……

    不对啊!他们哪来的银子呢?

    沈归急忙忙跑下了楼,只见那几个牙人正吆三喝五、手脚并用地指挥着昆仑奴往客栈前厅里‘卸货’;而齐雁也从怀里掏出了一锭二十两重的银元宝,向年纪最长的一位牙人丢了出去:

    “你们这些四位牙人、还有那八个‘小黑人’,自己拿回去分吧。”

    沈归看着出手阔绰的齐雁不禁浑身一颤,迅速反手摸向自己的内兜与腰间的银袋子……

    怪事,一个铜板都不少!沈归眼珠一转,立刻眉头紧皱地对齐雁说:

    “我说大雁啊……你带着两位‘堂客’(女子)出去‘吃攒儿’(去庙会、市场等热闹地方偷窃),就不怕祖师爷怪罪?”

    齐雁摇头晃脑地嘿嘿一笑,伸出了自己两根齐平的手指头,对沈归低声说道:

    “知道不知道什么叫‘贼吃贼,越吃越肥啊’?我这也是给长安城里的同道长长能耐!瞧见了没有?要是没有我跟着的话,他们这三个空子,一准连脚上的那双鞋,都得让人家给顺走了!”

    说完之后

    ,齐雁朝着齐返那宽阔的后腰随手一拍,便在桌面上摆出了不下二十个五颜六色的银荷包……

    沈归看着这些‘战利品’、脑门上已经开始见汗了:

    “我让你护着点他们,又没让你去招惹本地的‘江湖’!你走路的时候直接把右手隐在袖子里,告诉他们你是‘门里人’不就得了?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刚进长安城,又没有在这里‘戳杆报号’(闯地盘)的打算,何苦去招惹他们呢?”

    齐雁反手从袖管里顺出两根‘黑铜条’、在沈归面前一晃:

    “这还用你教吗?本地的江湖我是一个都没碰!至于这些个荷包嘛,全都是属于那些罗姆人的!这些番邦人干活不讲究,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用这‘玩意儿’生生往下拽!你说,这不就等于‘明抢’一样吗?这我要是都不伸把手的话,才会被祖师爷怪罪呢!”

    齐雁的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三长两短’的敲门声……

114.桃色绯闻

    这敲门的声音一起,包括正在试穿新衣裳的李乐安与颜书卿在内,整间客房之中,瞬间进入了静止状态……

    “混小子!师傅这一走,还没人能管得了你了?让你回你也不回,在外面就知道给我惹事!小心我这就抓你回去开香堂,挑了你的‘神仙筋’(小偷的手筋)”

    一道清朗的男子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屋中响起;方才还正在屏息凝神、侧耳倾听门外‘风声’的沈归,霎时间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立刻向前一扑,使出了一个‘战术翻滚’的同时,还抬手抽出了摆在墙根边上的春雨剑……

    “你也别瞎折腾了,我要真有心动手的话,你们四个全都已经死上八回了!”

    “师兄!”

    还没等沈归想出一个‘危机处理办法’,一边的齐雁却喜出望外的喊出声来!

    “跟着这个混小子跑了这么远的路,怎么还是一点都没长进啊!要不然你还是留在长安城,以后就跟着师兄好了!”

    沈归抬头望去,看见了一位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的男子;他身穿一身霜色锦缎长衫,头顶纱罗软幞,脚蹋五色云霞履;身形略显清瘦、看样子更像是一个饱学之士,而并非是一个‘小偷’。

    是的,驾鹤西游的江洋大盗楚植,一生之中仅仅收过两位纳过‘拜师帖’的入室弟子;一位是就是初出茅庐还未满一年、原本只是太白山脚下猎户之子的齐雁;而另外一位,就是众人眼前的这位中年文士……

    此人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经名动江湖,看家本领就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偷窃技术为;除此之外,他更有一手骇人听闻的暗器功夫。据江湖传言,此人的双手可在瞬间打出一百零八道‘透骨子午钉’,是为‘子不见午、午不见子’之意。由于早年间此人也曾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少爷出身,所以在文之一道上,也是有着正经师承的。此人祖上姓秦、由于在立秋之日出生,所以单名为一个‘秋’字;后蒙恩师赐下表字——‘子规’,所以日后在江湖上行走数载,便闯出了‘千手杜鹃鸟,啼血不复还’的赫赫威名。

    早在二十载之前,这位秦秋秦子规,便接了他师傅楚植的班,成为了华禹大陆所有盗贼的门长!也就是说,但凡是有正统师承的‘小绺、老荣’,都在这位秦爷的管辖范围之内。只是此人身法奇诡、性情乖张,所以历来便是‘神龙见首而不见尾’;就连北燕紫金宫中的金刀捕头们,都找了他足足二十年之久,至今仍然还是一无所获;又岂会让寻常江湖人捕捉到他的踪影呢?

    所以近几年的小绺门,一直处在一个‘半停滞’的状态之下。

    不过由于沈归自幼生长环境极其‘优越’、可以说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往来无白丁’;所以他对于这种江湖传闻,一向都是秉持着辩证思维去看待的。可今日这位秦秋的出现,就彻底打乱了他原本的固有认知!

    其实小绺门里的‘技术壁垒’,也并不算如何深厚。单以行窃手段来说,除了溜门撬锁、飞檐走壁这些需要大量练习才能逐渐掌握的‘技术活’之外,其他的手段,其实与彩门中人也别无二致;无非是以各种手段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然后再趁其不备,伺机出手罢了。

    但今日这位秦秋秦子规,竟然连半分声息都没有发出、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自己的屋中,这手本事在沈归眼中看来,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啊!

    正所谓猫有猫路、狗有狗道,对于这些千奇百怪的江湖人来说,想要进入一间房门紧锁的‘密室’,能够想到的方法也有很多。单以‘小贼齐雁’来说,他只需要伸出手掌,在房门上轻轻一抹,无论是外锁还是内门栓、立刻全部迎刃而解;再比如那些‘巫道’擅长的所谓‘穿墙术’,就需要提前焚香斋戒、纂刻符咒、脚踏罡步、口念法诀等等准备工作;

    如果是靠着‘飞窗、开天窗’的话,那么以秦秋如今这身打扮来说,不被挂在窗沿上,就已经称得上是‘身法奇诡’了,但衣角与袍袖带出的破风声,是绝对无法隐去的。要不然他们这些飞贼,在‘工作’的时候也无需提前换上夜行衣了!

    可这位秦爷,就是这样无声无息的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就好像是神话故事里的神仙下凡一般、根本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秦前辈……您……您是怎么进来的?”

    被打破了‘世界观’的沈归,终于还是忍不住出言打断了这师兄弟之间的久别重逢……

    “我?我就是是跟在你身后进来的呀!我还想问问你呢?你小时候不是被老叫花子‘折腾’了挺长时间的吗?他就教会你怎么发呆了?”

    这一句反问,反倒是把沈归‘打’了一个哑口无言!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道‘神迹’的最终答案,竟然会简单到这等地步。看来那个神秘妇人——赤钟,的确给自己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啊,以至于有人跟踪自己、还同处一室了这么长时间,竟然都被忽略了。

    “师弟啊,我看你还是听师兄的吧!你看这个沈归愣头愣脑的样子,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出息啊?倒不如就留在长安城,以你的资质与手段,只要跟在师兄身边不出半年,我就可以把这枚‘子路令’,放心地交给你了。”

    沈归看着秦秋手中上下翻飞的一枚黑铁令牌,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看来那‘小绺们’的开山祖师,不光是个偷盗窃取的大宗师,还是个读过书的文人出身!仅仅从这枚黑铁令牌的名字,就足矣显示出他老人家的‘恶趣味’了。

    “师兄……我才刚刚在江湖上行走历练,还没玩够呢……我也不想当贼头……不如这样吧,我再给您介绍一个人选?在燕京城您不是还有一位高足,叫做苏乙青吗?反正现在竹海剑池已经没落了,她和古戒私奔的那档子事,也过去了这么多年,根本没人追究了……我看不如您就把她重新收入门墙算了?”

    秦秋抬手便敲在了齐雁的额头上:

    “咱们的确是下九流不假,但却不是那种无信无义的小人!而且你以为竹海剑池真的就没人了吗?要不然你去试试人家左丘粱手里的青芒剑怎么样?别以为这个姓沈的得了老叫花子的真传,就一准能保得住你!你看他那副愣头愣脑的样子,单单一个赤钟,就差点要了他的小命;更何况让天下习武之人都趋之若鹜的竹海剑池了!”

    沈归听到这里,总算是打起了精神来。他走到窗户边上,指着在夜幕之中正在整理铺面的妇人问道:

    “秦……前辈,这个赤钟,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啊?”

    这下反倒是论到秦秋诧异了。他歪着脑袋、绕着沈归来回打量了好几圈,这才略带惊奇地问道:

    “这问题你也不该问我啊!你不是老叫花子的徒弟吗?这位赤钟,原来就是老叫花子的女人啊!算算辈分的话,是你沈归的前任师娘啊!”

    秦秋的一句话,立刻惊得沈归脑中天雷滚滚!

    首先来说,这叫花子娶媳妇的事倒也不是没有,但他仔细回忆了一番伍乘风那副脏兮兮的模样,再看楼下这位手脚麻利的妇人,怎么看都觉得这俩人的生活习惯,根本不可能凑在一起过日子……

    再看这位妇人的模样,虽然如今已经是一个年近六旬‘老太婆’了;但仅从眉眼与五官的轮廓上,就能隐约看得出来:此人如果再年轻个三十岁的话,容貌绝会不在颜书卿之下!

    再回头琢磨琢磨伍乘风那副尊容:大小眼、高低眉、耷眼角、大嘴叉……要不然是因为这个赤钟曾经与自己交过手,沈归一准得怀疑这位‘前任师娘’的视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最奇怪的是,自己早上在酒铺喝酒的时候,分明听见了那个瘦高男子,称呼她为‘屋里的’。这个称呼,在三秦大地上中就代表着‘媳妇、夫人’的意思。那么这样一想也就是说,她老人家和老叫花子之间是‘和平分手’?随后又另行改嫁到了长安城?

    那么自己的师傅和师娘,到底是为什么会走到了这一步呢?而自己的‘前任师娘’、又为何会与南康谛听之间扯上关系呢?

    满脑袋疑问的沈归,此时正注视着下面的赤钟;可忽然觉得自己的衣裳角、好像被什么人轻轻的拽了一下……

    沈归一回头,发现了李乐安那张红扑扑的小圆脸蛋,一双杏眼闪烁着热切的目光,正在期盼地注视着自己:

    “你要干嘛?”

    “沈归……你去问问大雁的师兄,伍爷爷和这位酒铺的大娘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沈归听到这个要求倒是有些诧异,因为李乐安与伍乘风之间,并没有什么交往;

    沈归再转头望去,发现不远处的颜书卿,此时也一脸热切地偷偷注视着自己这个方向……

    看来这喜欢打听‘八卦’的特点,果然是女孩子的共同天性啊!

115.撬墙脚的秦秋

    不用怀疑,那位面冷心热的‘黄家醪’掌柜黄贤,就是个实打实的普通人。而且追溯人家黄家祖上三代,都是土生土长的三秦人士,这辈子也没踏出过这片土地半步;而那一手冠绝长乐坊的招牌稠酒——九里玉浮梁,也正是他黄家的祖传之秘。

    但那位代号‘赤钟’的内掌柜,却既是华神教请来坐镇的高手、也是南康谛听的供奉;也不知道她老人家这样的‘双面生活’,算不算是退隐江湖之后,找了一份兼职用来贴补家用……

    至于秦秋劝说齐雁跟着他走的真实用意,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公允的说,在最早期的江湖道上,骗、盗两门,其实是同一家的,都归于小绺一门之中。因为有些盗窃技术,其实很难界定到底是‘骗’还是‘盗’;所以当初这两门的前辈,就合力搭建起了小绺门的基础架构。而这个状况,一直持续到前朝大燕的年代;那个时候的小绺门长,就是楚植的老恩师、也就是秦秋与齐雁二人的师爷。

    这位老前辈,原本是个破落的纨绔子弟出身;在阴差阳错之下,才走到了犯罪的道路上。不过由于这位师爷的幼年生长环境极为富裕,也就造就了他那洒脱豪放的脾气秉性。那么一个‘浪漫主义’的江洋大盗,对于维系经营一个江湖派系,肯定是没多大兴趣的;而那些平日以行骗为生的江湖人多‘鬼’啊!一见这位掌门人没什么工作热情,自然也就通过一番明里暗里的小动作,逐渐脱离开了小绺门的掌控之中。

    苹果树上无论如何也结不出馒头来,‘浪漫主义’的师傅,也肯定教不出来什么‘苦大仇深’的徒弟。所以顺着齐雁这片叶子往上捋,整条枝蔓上全都是这样放荡不羁脾气!楚植年轻之时,便收了一个大弟子大秦秋;在他才刚满二十岁的时候,就来了一出‘挂印封金’,将整个小绺门全都往秦秋身上一甩,自己云游天下去了。

    而这位秦秋在年轻的时候,还算有那么一股少年意气;这位大爷当上了门长之后干的头一档子买卖,就是单枪匹马地夜入皇宫,把皇后凤冠上的夜明珠偷了出来;把玩炫耀了几天之后,竟然又原封不动地给人家送回去了!这一来一去之间,不单臊了北燕皇族周家的面皮,连带着那些金刀捕快,全都被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人家这开门红的当头炮,简直响的不能再响了!彻底把整个江湖震了一个底朝天。正所谓‘要劫就劫皇上、要偷就偷娘娘’;虽然这两个‘偷’字说的不是一回事,但也足够闯出他秦某人的江湖字号了!

    不过秦秋的这个‘贼王’也才当了没几天,就觉得天天约束门下弟子、‘罚这个打那个’的破事有点腻味,于是他也仿照恩师一般,收养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孤女,耗费了全部的心血悉心教导,想让她快快长大,也好接下自己的班;可没想到苏乙青这小丫头片子,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她竟然自恃身法高明,偷偷的摸到了岳海山的竹海剑池当中行窃!结果也毫无意外——被人家竹海剑池门下首徒——古戒古三剑随手制主,捆了一个‘四马倒攒蹄’,锁在了柴房之中,静等秦秋前来赎人。

    不过这苏乙青的武艺、虽然无法跟古戒想比;但她毕竟也是个江湖儿女,阅历和经验肯定要比古戒这种‘闭门造车’的习武之人灵活许多;凭借着姣好的容貌,三言两语、眉来眼去之下,便把个老实木讷的古戒迷的是头晕目眩,竟然右手拎着师傅赐给自己的惊雷短剑、左手拽着自己的红颜知己苏乙青,生生从竹海剑池的万剑大阵之中杀了出去……

    正所谓贼不走空,苏乙青虽然一样宝贝都没偷着,却偷出来一个大活人!

    秦秋性格洒脱豪放,当然无所谓苏乙青到底是偷了东西还是偷了一位情郎;但人家竹海剑池的继任掌教左丘粱却彻底懵了!这个古戒古三剑,可是竹海剑池的首徒啊!而且还是开山祖师岳海山,手把手教出来的亲传弟子,外形潇洒英俊不说、更难得的是品性纯良敦厚,乃是竹海剑池第三任掌门人的不二人选啊!结果自己一个没留神、古戒就被那个‘女飞贼’给拐跑了!如此一来,他就算是堕入了邪道,即便是浪子回头改过自新,也永远失去了接任掌门人的资格了!

    所以当时怒发冲冠的左丘粱,便拎着那柄镇派之宝——青芒剑,找到了苏乙青的师傅秦秋。两个人经过了一番‘友好协商’之后,最终此事才得以和平收场。之后双方也共同宣布对于此事的处理办法:小绺门的弟子苏乙青、与竹海剑池的大弟子古戒,二人无媒私通,败坏门风,扰乱纲常,同时被逐出师门,以儆效尤。

    为人木讷、但偏偏又出类拔萃的古戒,在师门同辈当中的人缘本来就不好,再加上本人又不愿意接任掌门人,所以被逐出师门这档子事,对于他本人来说,倒也是件无所谓的事;而对于苏乙青来说,就更是不疼不痒了!这江湖人的组织结构比起武林门派来、本身就更加松散;所以逐不逐出师门的事,人家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除了满脑门子官司的左丘粱之外,最愁的就属秦秋了!本来眼看着苏乙青一天天长大,自己也马上就可以效仿恩师一般、云游天下了;但这下倒好,辛辛苦苦种了好几年的‘小白菜’,反而把人家圈里的猪给拱了!其实如果说到正面放对,秦秋根本不惧他左丘粱;不过双方谁也都不是孤家寡人,有鉴于‘小偷’和‘剑客门徒’在武力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所以秦秋至少在明面上,还是给了竹海剑池一个交代。

    不过这样一来,小绺门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还能往谁身上甩呢?

    一腔心血付诸东流的秦秋,便找到了自己的师傅,并表达了想要辞职的想法。楚植这个‘坏老头’、显然也没有重操旧业的想法了;于是他也给秦秋出了一个主意,让他不要妄图去管尽天下‘贼事’,只教可教之人,只管能管之事即可。于是,在这个‘推卸责任’的主体指导思想之下,秦秋便另外创立了一个‘飞贼组织’,名曰百鸟。

    之后楚植又恰好收到了林思忧的亲笔书信,亲自莅临幽北验货之后也觉得资质不错,才有了如今的这只‘南飞雁’。

    所以齐雁一直都被师门前辈,当作是小绺门的接班人来培养的。而他手上的功夫虽然不像秦秋这般出神入化匪夷所思,但至少在‘身体硬件’与基本功方面,已经是非常扎实了;至于那些剩下的事正如秦秋所说,最多只需要半年时间调教,就足矣让他成为顶门立户的‘贼王’了;如此一来,这位小绺门的现任门长,百鸟的头目,也就可以成功退居二线了。

    这些江湖上的一门领袖,大多都是抱着‘传承技法’的态度去寻找培养弟子的。因为江湖这条路,原本就都是穷苦人家无路可走之下,才会选择的最后一条生路;而这些个江湖前辈,也只想把本门弟子赖以为生的技术和规矩,传承有序地保留下去,为穷人家的孩子们,多保留几条谋生的路;与那些想要开枝散叶、光大门楣的武林门派,有着根本上的区别。

    沈归看着这位一直在挖自己墙角的‘江洋大盗’,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

    “我说秦前辈,您今天来就是想要把大雁拐回去接替‘百鸟’的?他齐雁的出身就算是再平庸,那至少也是幽北三路的忠良之后啊!‘贼’这个字眼,可有点好说不好听吧?”

    “你的意思是我把他往邪门歪道上拽咯?确实,这跟着我秦某人当贼,哪里比得上跟着您沈少爷当通缉犯好听呢?”

    江湖人之间,最不怕的就是斗嘴!尤其是像秦秋这样的老江湖!

    “前辈您可能有些误会……其实这北燕朝廷发下的海捕公文,就只是名义上的事,一点危险都没有!而且我这还有……”

    沈归刚刚辩解了一句,秦秋那宽大的袍袖在他面前一晃;下一个瞬间,他的手中便多了一把打开的扇子……

    “豁!万里江山图唉!没想到那个皇帝老儿周元庆,都已经这么的大岁数了,野心还是不减当年啊!沈归啊沈归,莫非你觉得单凭这把御赐的扇子,就能横行北燕王朝了吗?我告诉你,至少在这片三秦大地上,只要你将这把扇子往出那么一亮,你们这五个小东西有一个算一个,永远都走不出这座长安城了!”

    沈归听到这里颇有些不以为意。即便眼前这个秦秋的确深不可测,自己对上他的话,也确实没有几分把握;但好歹他也是齐雁的大师兄,怎么想也该是自己这条路上的人呐;至于楼下那个妇人‘赤钟’,自己虽然也不是她的对手;但如果从伍乘风那论的话,她应该算是自己的‘前任师娘’,而且在巨鹿县还放了自己的一条性命。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自己真的陷入了危险之中,她即便不伸一把手,也绝对不会和自己作对的。

116.长安有佳人

    “他们的事,就不用你这只‘鬼鸟’废心了;如果实在不肯听劝的话,老身现在就毙了这混小子……”

    忽然之间,从门外传入了一道妇人的声音。沈归回头望去,发现紧闭的房门不知在何时已经被人推开;此时站在门前说话之人,则正是那位刚刚还在对面楼下收拾桌椅碗筷的老妇人——赤钟!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沈归仿佛完全忘却了之前的那一番交手;如今一见赤钟现身,立刻与这位‘仇家’攀起了交情……

    “师娘!”

    “啪!”

    还未等沈归抱上赤钟,脸上便已经挨了狠狠的一记耳……

    “叫我黄婆婆!”

    正如沈归所料一般,正所谓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那个黄家醪的掌柜是个面冷心热的老头,而他的这位‘黄夫人’,也同样是这个脾气。尽管她的身手非常高明,但她却没打算真的伤到沈归!这一记耳光虽然听上去极其响亮,却连半分的劲道都没有用在实处。

    老话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么一看也并不是毫无道理的陋习。至少没皮没脸的沈归,挨了‘前任师娘’这一巴掌之后,的确是老实了许多。

    “黄婆婆…我现在有很多问题,应该从哪开始问起呀?”

    “挑那些跟老叫花子没关系的问。”

    “……哎……”

    接下来,黄婆婆就在两位女孩子那黯淡的目光之中,讲述起了这把御扇之所以‘是祸非福’的道理。

    原来眼下这一座旧都长安城、乃至整片三秦大地,虽然在名义上仍然归属于北燕王朝的管辖之内,但其实早已经‘自成一脉’了;虽然他们每年的应当缴纳的税款,仍然还会如数上交;但如果从皇权律法这个角度上来看,整个三秦大地的百姓民生、以及文武官员的升迁任免等等等等,已经全部脱离了燕京城的掌控。

    当然了,

    ‘长安城’的这一滩肥水,也没流到外人田里。如今实际掌控了三秦大地的‘土皇帝’,是天佑帝周元庆的亲侄子——信安侯周长风。

    北燕文帝周友孝,膝下共育有三子:皇长子周元京、二皇子周元翎、以及三皇子周元庆、也就是北燕王朝当今的天佑皇帝。

    不过那位皇长子周元京,在他七岁那一年,不幸夭折在了一场‘痘疮’之中,也就是俗语的天花病;而二皇子周元翎,幼而聪敏好学、能言善辩,容貌与身型也颇肖先帝般清秀俊雅,自然颇受其父喜爱;所以,在他刚及弱冠之年的时候,便已经被先帝封为‘秦王’,并把整片三秦大地,统统赐为他的属地;由此可见,虽然周元翎仍然未获封太子之名;但至少从这个秦王的封号上来看,基本已经敲定了他必将承继大统的事实。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肉一天没有放进自己的嘴里,就随时都有掉在地上的可能。就在他受封为秦王的第二年,燕京城中便传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这位秦王周元翎,如今又多出了一位三弟,名唤周元庆。

    其实当时的周友孝,身体状况已经不太乐观了。所以在秦王殿下、甚至是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的眼中看来,这位比秦王小了足足二十二岁的三皇子,根本就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便周友孝还能再撑上十年,这孩子也只不过才十岁而已;而且秦王殿下周元翎,本身也不是一个心狭量窄、工于心计的人;如今自己多出了一个三弟,开心反而还多过了担忧……

    不过上天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在周友孝病重不治、龙御归天的那个时间节点,秦王正领着几万人马,与西疆‘大小金童佛’麾下的红衣军浴血厮杀;直到半年之后,秦王才终于率军荡平了天水关,为北燕王朝彻底廓清了重启丝绸之路的最大障碍;可当他率领大胜之师、才刚刚回到长安城的西门以外,竟然正好接到了燕京城中发来的八百里加急!

    这份邸报上说,他那个刚刚十岁出头的三弟周元庆,尊奉先帝遗旨,已经在京城之中登基坐殿、改元开年了!

    这半年来的疆场厮杀,再加上怒火攻心也导致了旧伤复发,秦王殿下周元翎看完邸报之后、张嘴就喷出了一口心头血,起在马上的身子三晃两晃之后,便一头栽倒在长安西城门外……

    当场气绝身亡!

    关于此事的善后处理,燕京城中给出的最终结果,便是依照‘秦王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这种说法,既为他举行了盛大的国葬之礼,更是由小皇帝周元庆亲自出城扶灵,把他这位战功卓绝的秦王二叔,送入了京郊皇陵下葬。在此之后,年仅十岁的天佑帝,还‘御口钦封’了当时年仅六岁的侄儿周长风,为‘信安侯’;并准他全盘接手其父秦王殿下的遗志,领兵镇守北燕王朝的西北大门。

    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自然不懂什么是国仇家恨,但孩子也总有长大的那一天。当他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得到了一个‘无可辩驳’的如山铁证之后,你猜这个少年又会怎么想这一整件事呢?

    而那个所谓的铁证,就是他的皇爷爷与皇祖母,竟然是在同一天驾崩的!

    要知道他父亲秦王殿下的生母,乃是北燕王朝的东宫皇后;而天佑帝周元庆的生母,却只是一位身份低微的普通嫔妃而已。

    那么天佑帝周元庆的这个皇帝大位,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可即便心中有了‘窃国之恨’的猜测,但这位‘忍辱负重’的信安侯,仍然还是生生扮了四十余年的‘忠臣良将’;单从这一件事上,就足见周长风这个人,到底长了怎样的一副骨头、怎样的一颗心。

    虽然时至今日,三秦大地每年应该上缴国库的税银,仍然还是如数如期的发往燕京城。可至于本地的官员任免调任、民生政令、乃至将军士卒的军心,已经全都不是远在燕京城的天佑帝,能够染指的范畴了。

    是的,尽管在朝廷的名义上,这位周长风只是‘信安侯’的头衔;但是在当地官民百姓的心目当中,却只有大小秦王之分,没有秦王侯爵之别!

    也同样没有他天佑皇帝周元庆!

    不过这档子事说到底,也是只他北燕皇族的自家之事而已。与沈归这五个‘幽北逃犯’,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至于说那些官面上的人嘛,即便他们不认天佑帝的这把御扇,又能把自己如之何呢?像长安城这种人口高度密集的大城市,只要随便闹出来些乱子来,场面肯定就小不了;至少在这座摩肩接踵、热闹非凡的长安城,凭着沈归的一身能耐,想要带着另外四人逃一条活命,根本也不是什么难事。

    秦秋此时也看出了沈归的漫不经心,他右手一抖,折扇‘唰’的一声合在了一起,又迅速地在沈归的额头上敲击了一下;就这么闪电般的一下敲击,沈归才刚刚起念想要转头躲避,人家秦秋都已经一击得手、还把扇子都已经放回了他的袖口之中……

    “收起你的那点小心思吧……这长安城的危险,绝对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如果你相信我……或者说你愿意相信齐雁的话,就带着两个姑娘家,立刻离开此处;而且最好是马上翻墙出城,如若不然的话……”

    “如若不然的话,你们可就要化作小秦王殿下的刀下亡魂了!”

    赤钟冷冷的接下了秦秋的后半句话。

    “沈归一愣,透过那扇窗户、望向夜幕笼罩之下的长安城……

    “你是说,小秦王即将起兵谋反?”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他一定想要你手里的两根镇龙钉……”

    沈归看着自己的师娘,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何她会如此手眼通天。她虽然是谛听的杀手不假,但他与伍乘风的那一道‘孽缘’,根本不可能瞒住耳目遍布天下的谛听;所以即便她的身手再高明,至多也就是一个编外人员;至于说酒铺内掌柜的身份嘛……除了能知道长安城内柴米油盐的行情价之外,就只能打听到长安城中的花边新闻了。

    还未等沈归琢磨出一个结果来,门外边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之声。他探头想要远处望去,只见远处走来了一支五十人左右的队伍,每个人都手举火把、腰跨长刀,身背硬弩,盔甲齐整;为首一人骑着一匹西域宝马,把头盔压得极低,看不出面目与真实年龄;可单从他骑在马背上、那不动不摇的上半身就能看得出来,此人绝对是一员刀下沾染过无数亡魂的战场骁将!

    赤钟也听到了队伍行进的声音、双眼之中瞬间划过两道‘雷电’:

    “这些废物就交给‘鬼鸟’!其他的人,全都跟着老身……”

    秦秋便点了点头,坐在了窗子边上,喝起了沈归那一盏纹丝未动的‘凉茶’;而沈归一行五人,则急忙跟在赤钟身后,三拐两拐地走进了客栈一楼的仓房之中……

    “师……黄婆婆,您老人家是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地道的?”

    “这个地道就是我和老黄一起挖的……”

    “以您的身手……还用得着白费这个劲吗?”

    “这也不是我用的,而是老黄。最近这几年时间里,长安城的黄米的价格番了好几番……”

    “…………大雁,你们这些‘专业人士’偷东西的时候,也挖地道吗?”

117.信安侯的耐心 一

    与此同时,正端然稳坐在宣政殿那张龙椅上的信安侯周长风,正双眉紧锁地看着殿下的一位大和尚。

    “国师啊,不知当明天破晓以后,这天下之间的黎民百姓,还能否能得到半日安宁。想本侯我自幼身怀血海深仇、却仍然能够隐忍四十余载,皆因为我不想让三秦大地的土地上,再次燃起连绵不绝的战火……想我父王戎马一生、最终也是为国为民而战死沙场,为的不就是天下能够承平、百姓可以安居吗?可本侯身为人子,如今却反而亲手点燃战火……哎,今日虽然由我等决定起事,但最终会演变成一个什么模样,就绝不是你我二人可以左右的事了……”

    尽管此时正值深冬时节,但殿中这位被称为‘国师’的大和尚,却只是披着一件土黄色袈裟、露出了半边肌肉虬结的身子,看上去更像是一位好勇斗狠的力士,而并非是一位得道高僧:

    “侯爷乃是人间佛陀身、九瓣莲花心的慈悲之君。侯爷能够放下国仇家恨、能以天下苍生为念、而放弃私仇,此举本是世间之大爱,是功德无量之举;可惜您亲手种下的这一枚‘善因’,并没有结出令天下承平、百姓安居的善果。那位端坐在紫金宫中的天佑皇帝,也并没有感念于您的仁德宽厚,反而还用您苦心经营而来的大量财富、不停地对外挑起战争、令各**民百姓互相之间结下死仇;而您心中牵挂的那些穷苦百姓,也并没有得到他们应得的太平日子;反而却全都死在了周元庆亲手挑起的战火之中!莫非是这样的结果,就是您想要得到的吗?而且侯爷您每年供给北燕朝廷无数的民脂民膏,难道本意不是为了清理河道、赈济灾民、修葺学堂,奉养孤老吗?可结果呢?这一笔笔来之不易的财富,却被周元庆变为一把把锋利的兵刃、一匹匹强壮的战马,肆意杀戮无辜……侯爷,您不杀伯仁,可伯仁却因您而死啊!那些砍在别人咽喉之上的战刀,可全都是由您为周元庆买回来的呀!侯爷您就睁大了那双眼睛、好好看看吧!看看你这四十余年的忍辱负重,到底换回来了一些什么?贫僧只闻到了杀戮无辜的血腥味、却从未看见功德绽放出的五色光华!如果秦王的英灵泉下有知的话,恐怕早就已经揭竿而起、澄清玉宇了!”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直说的年近四十的信安侯,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有人说小孩子就像是一张白纸,最终会长成什么样子,全看‘老师’在白纸上都画了些什么。

    这位自幼便身负‘窃国之恨’的信安侯周长风,非但没有变成一位眼中只有仇恨的‘战争狂人’,反而还长成了一位悲天悯人的‘开明贤君’;这个天大的功德,至少有一大半都要归于来自南林禅宗的大德高僧——归心禅师。

    自从秦王‘战死疆场’之后、秦王妃便开始诚心礼佛;她也是想要用诵经焚香的一片至诚礼佛之心,来求得亡夫的英灵可以得到解脱;也正因为她的一片至诚之心,归心禅师才会受邀‘进驻’于长安行宫之中的文殊殿,为秦王诵经焚香祈福,至今已足有四十余载光阴。当然,归心禅师还顺带着把秦王殿下的独子——周长风,教导成了一位宅心仁厚、心地善良的‘开明之主’,希望他能效仿其父秦王殿下,一直守护教化三秦大地的一方百姓。

    而他的师们南林禅宗,前任的主持方丈乃是修习闭口禅的弘慧禅师;不过前些日子,这位不言不语的住持方丈,却被天灵脉者白文衍,轻轻挥舞的三下柳条,直接抽出了‘大道正果’。而住在长安城中的归心禅师,乃是弘慧禅师座下的大弟子;所以当弘慧禅师在中岳山‘坐化’之后,他这位首徒便被匆匆召回了南林禅宗,披上了那件御赐的十方伽罗宝衣,成为了南林禅宗的继任主持。

    而在他临行之前,便对自己的俗家弟子周长风,举荐了南泉禅宗来接替自己的‘工作’。而这位身居‘国师之职’的宗闲大和尚,便是南泉禅宗派出的大德高僧!

    有别于身形消瘦、法相慈祥的归心禅师;这位宗闲大和尚浑身肌肉虬实、双眉乌黑浓密,眉梢直插鬓边;鼻直口正,大耳相怀,双眼如电,肚大腰圆,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位六十开外的释门高僧,反倒更像是一位秃了顶的‘会家子’!

    而且平日里他的饮食习惯,也有别于归心禅师的清粥小菜;这位大和尚真可谓是无肉不欢、无酒不食,不光对于佛法经义弃如敝履,而且每日清晨的时候,还会在文殊殿外的小院里‘呵呵哈哈’地练上好一阵子武艺!

    最初几天交往下来,信安侯对这个声若洪钟、举止粗放的大和尚,还有些不大习惯;可当他通过归心禅师的几封往来书信、开始真正了解释宗不同法门流派与主旨思想以后,也就对这个莽汉一般的‘大和尚’,产生了些许的兴趣。

    几天下来,那个被归心禅师教导了一辈子‘修心见性’的周长风,竟然对这位大和尚口中的‘除魔卫道’,产生了一些新鲜感。而且接触的时间越久,周长风越觉得与其被动的等待那玄之又玄的‘顿悟’;还不如脚踏实的入世,主动追求‘功德圆满’……

    于是,这位犹如莽汉一般的宗闲,就被活动了心思的信安侯尊奉为‘国师’;并且通过一番深入浅出的交流,也让他彻底燃起了除魔卫道、廓清寰宇、顺带着报一报国仇家恨的火苗……

    而这位宗闲大和尚今日的这一番话,简直就说到了周长风的心窝里!在周长风看来:我摒弃了一切的仇恨与私怨,委曲求全的给你当了四十余年的本份臣子,就是指望着北燕的万万百姓,能够得到难得的太平岁月;可你呢?隔三差五就与邻国打上一架,劳民伤财自不必多说;更可笑的是,这大大小小无数次的摩擦下来,你竟然连一寸土地都没有争回来!老子在长安城含辛茹苦的戍边养民,你周元庆就在燕京城中‘肆意挥霍’,轻启战端;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忍了四十余年!绝不能再忍下去了!

    其实他想了这么多,都是翻出来的老底子!之所以他周长风会动了这份心思,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去年东海关那一场大火,折了几十万北燕儿郎的性命……

    周长风即便能忍气吞声,也不想继续掏出大把大把的银子,去填补周元庆挖下来的一个个大坑了!正所谓将帅无能,累死三军,你周元庆已经试了四十余年,现在我才把你赶下龙椅,也算不上罔顾叔侄之间的骨肉亲情了!

    而本就自诩‘怒目金刚转世’的宗闲大和尚,一听自己的俗家弟子有了这等念头,简直就正中自己的下怀!别看这位宗闲大和尚整日里光着半边膀子,脖子上挂的佛珠也比李子还要大,看上去就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莽撞人;可凡是能把武艺练到他这等地步的人,就绝对不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蠢人庸才!

    既然想要解开一团麻乱,就得先找出一个线头来!

    而当下这个复杂局面的‘线头’,便是一脚踏入浑水当中的幽北中山王——沈归,沈太初。

    也许就连沈归自己都不知道,他这身百来斤的骨骼皮肉,在别人的心目当中到底代表着怎样的价值;但至少在这君臣二人眼中看来,这位幽北郭家大小姐的‘私生子’,就是那根足矣撬动整座华禹大陆的杠杆!

    试想一下,如果沈归这一行五人,真的死在了北燕王朝的土地上;那么幽北三路那位刚刚上任的兴平皇帝,是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的。首先来说,这五个少年人,除了那两位猎户的儿子之外,已经可以代表整个幽北三路了。别瞧李登和郭云松如今都已经弃官不做,变成了两只‘闲云野鹤’;但‘虎死尚有余威在’、更何况这两只幽北猛虎的门徒弟子们,如今还把持着幽北朝堂的半壁江山呢?就算那位兴平皇帝颜青鸿,本意是想要‘顾全大局’、也绝对会被整个幽北三路的军民人等一起架上马背、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兵出东海关,挥军直指燕京城。

    如果幽北三路的颜青鸿兵发东海关,那么他们现在的铁杆盟友——漠北草原,也总得适当的‘表示一番’;即便他们仅仅派出几支小股骑兵,不停地顺着长城脚下跑上几日的‘圆场’,也足矣牵制住大批的北燕军力,令他们不敢动弹分毫!

    再者说来,东海关只要燃起战火,那么南康方面就绝对会不会坐失良机。也许他们步骑二军的战斗力,的确是不值一提;可单单凭借着水军的优势,就足矣让天佑帝的紫金殿开始摇摇欲坠了。因为无论是在鲁东还是津州驻扎的北燕水军,比起人家南康那遮天蔽日的船队来说,就连被称为‘战船’的资格都没有;充其量,也不过是水塘里的几片‘小舢板’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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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介绍:
从某些方面来讲,每一个灵魂,都是有意义的。沈归一直都这样认为。他从原本平凡的人生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至此。从而参演了一出大戏。从冰天雪地的幽北,到纸醉金迷的南康;从悠久历史的北燕,到瑰丽神秘的异域;这位来客,曾马过江河。马过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马过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马过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