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上行下效
县太爷暂时也没想明白,她这鬼鬼祟祟的模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既然夫人已经这么说了,那就照办呗!于是他便贴着门缝,用一个‘皮影戏’的姿势,‘溜’进了夫人的房间之中……
只见夫人屋中的雕花大床之前,端端正正的摆了一个蒲团;在这枚蒲团之上,还有一位发髻微乱的道人正在打坐;知县大人只觉得此人的衣着与身形,看起来都非常眼熟,好像是自己好友‘章老道’座下的一位弟子…
知县大人刚想开口问问情况,没想到却被自己那位面色绯红的夫人,伸出手来死死捂住了嘴巴……
“嘘!道爷这‘九转还阳功’,已经施展到了‘第八转’上,千万不要惊扰了人家;只要这道‘九转回春大阵’一成,那么奴家的这间屋子,就会始终被天地之间源源不断灵气所滋养,不但可以驻容养颜、还有着返老还童的神奇功效!”
县太爷一听这话,也略带狐疑的提出了一个问题:
“原来是在摆阵啊……那他这……‘九转还阳功’是吧?施展了多久啊?”
“道爷这一个时辰能运转一个周天,如今已经练到第八转了,你说多久了?”
正在夫妻二人窃窃私语之时,那位闭目打坐、嘴里还念念叨叨的道士突然张口喷出了一蓬鲜血,整个人便瞬间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屋顶,口中还喃喃自语道:
“功亏一篑!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啊!天意啊,这一切都是天意啊……”
县太爷一见这位道人好像已经布完了阵法,便迈步绕到了他的正面,语带疑惑地问道:
“我说这位道长,你来我这府衙的后堂厢房‘布阵’……是你师傅的意思吗?”
这位小道童也不顾嘴角的鲜血,反而双眼冒光,放声狂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不是师傅的意思,而是天意,这都是天意啊!”
他仿佛失去神智一般、仰天咆哮了几声之后,便‘嗖’的一声从蒲团上站起身子,一边高声笑嚷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去……在这短短的几步距离之间,这位小道士竟然摔倒了三次!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他体内的伤势过重?还是因为跪了太长时间,双腿的麻木还没缓过劲来……
县太爷看着那小道士跌跌撞撞离去的背影,颇有些纳闷地嘟囔了几句,然后再回头看向夫人的内房,只见那张雕花大床上虽然铺盖齐整,但精工绸缎的被面之上,却明显有着许多压折过后的印记……
单从场景上来看,这并不像他们二人说的‘作法’或是‘摆阵’;反倒很像是一副‘捉奸在床’的‘犯罪现场’!
然而县太爷今年已经五十有二;而他的夫人也只比他小上两岁,刚刚年满五十;而那位跌跌撞撞跑出去的年轻道士呢?看那副模样来说,撑死过不去三十岁这一大关。如果自己的夫人若再年轻个十岁,兴许这位知县大人,都能把事情的真相给想到歪处去……而且那道士年纪轻轻又品貌出众,即便真的做出了那些出家人不该犯下的过错,也绝对不会寻到自己夫人头上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结婚的年头太长了,这位县令大人看了看床上满是褶皱的被面,无意识地就开口问了夫人一句:
“这被子怎么全是褶啊?你俩……刚才在一个床上睡觉来着?”
天地良心!知县大人问出这句话根本就没过脑子,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自言自语而已!如果他心中真的怀疑夫人与道士之间私通有染的话,是断然不会采取这种简单粗暴的盘问方式的!
而且他十八岁那年,便与这夫人定下了白头之约;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两口却始终无儿无女;所以按照北燕王朝的规矩来说,他若是生出二心的话,不但可以合法纳妾填房,还可以凭着‘七出之条’、休妻再娶一位!
而站在房中的掌印妇人,一听县太爷这句自言自语的话,立刻就炸起了浑身的毛发!她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不再多说,连泼妇骂街的做派也直接省了,反手就开始往县太爷身上丢东西!什么神像前面的烛台贡果啊、什么手边的茶杯茶碗啊,只要她能随手抓到的物件,都一股脑地飞在了半空之中……
就在夫妇二人‘阖家欢乐’的时候,那位鲁东来的师爷,便站在门外重重地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东翁,大堂上来了三位于城门外聚众斗殴的外乡人!”
“……这点小事,还需要本大人亲自审理吗?师爷您就自己看着办吧,他们懂事的话就罚点银子;不懂事的话,就打上几板子,申斥一顿轰走了事……”
“禀东翁……与这三位外乡人斗殴的,可都是‘华神商团’的人呐……东翁平日与‘章道君’之间私交匪浅,若是由学生出面处理此事的话,万一传到章道君耳朵里,可能会有损你与道君之间的私交啊……”
屋中沉默了半晌之后,县太爷整理好了一身的狼狈之后,这才打开了房门。满心狐疑的他,还是跟着师爷、与他身边那位站堂吏一起来到了前堂,开始审理沈归与牙人私斗‘一案’……
如今他听沈归自报秀才的功名,自然不疑有他,也就收起了‘打他一顿板子,给自己出口气’的念头。
“好好好!既然有功名在身,便无需跪堂了!本官问你,你既身为圣人门徒,自然也该通晓文生之礼,又为何会与他人在城门外发生争执、进而发展到当众私斗的地步呢?”
“回老大人的话,学生乃是燕京人士……”
待沈归洋洋洒洒的说完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这位县太爷心中也就明白了过来:按照这位‘阔秀才’的说法,那位名唤余东的私牙,应该就不是天神教的信徒了!于是,县令大人本着‘罚些银子赶紧结案’的心思,对沈归解释起来:
“哦……如此说来,那这就只是一场误会而已!你既然是燕京人士,对我们巨鹿县当地的风俗可能也并不了解。这档子事,在你们外乡人看来,自然是那位出口不逊的私牙不对;但是在我们巨鹿当地乡亲看来,却是那位‘余东’做的不对了!”
沈归听到这里眉毛一挑,心中也已经有了一些真火,被县太爷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给勾了出来!他见过欺负人的,也见过往死里欺负人的;但两世为人的沈归,却没见过把人欺负到‘远避他乡’,反而还归咎于‘受害方’的情况!
“哦?学生聆听老大人教诲!”
“此事说来也并不复杂,皆因为那间茶棚,已经被县衙门全部包给了‘华神商团’之人专用。而与你们生出争执的那四位牙人呢,则是在华神商团挂单的‘官牙’!至于那位‘余东’呢,则是一个跑单帮的‘私牙’!这姓余的连个‘牙牌’都没有,所以按北燕朝廷律例来说,本县应该要遣人去把他抓回县衙,依律治罪的!如此看来的话,你们虽然是出于一片打抱不平的好心,但反而帮了一个罪犯呐!”
说完之后,这位县太爷也不等目瞪口呆的沈归继续追问,反而是极不耐烦地站起了身子,一边活动着被烛台砸伤的腰窝,一边对堂下的沈归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三人与人无故殴斗,那就交些罚银了事吧……师爷啊,本县看来,此案也就无需记录在册了,浪费那些笔墨纸砚,都比他们那点罚银金贵!”
说完之后,这位县太爷便弓着腰走回了后堂;而一直在他身边的低头不语的师爷,此时却走上前来,昂首挺胸、深色倨傲的对沈归一摊手心:
“每人处以罚银六百两,只收汇南票或三晋票;长安票也收,不过要去两成的‘火耗’……”
“等会等会!”沈归立刻出言打断了这位师爷的‘气吞山河’!
“你们巨鹿县的人说起近两千两银子的数目,都会用上个‘些’字吗?而且刚才那个小吏还说六百两……”
这位师爷得意地朝着那位‘同乡’站堂卒抬了抬下颌,口气还颇为不耐烦地对沈归说道: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早有人把好话都跟你说尽了,可你不是自恃家世显赫,不服判决吗?况且我们大人的‘身价’,能与一个皂吏能相等吗?少废话,有银子你就交银子;要是没银子的话,那您可就得先挨上二十板子,再去大牢里住上个把月了……”
“如今没有卷宗,也没有原告,你一个小小的师爷,又有什么罪名给我三人定罪呢?”
“哦?还要刨根问底是吧?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啊!也罢,今日我就让你把兜里那点银子,花出个明明白白!”
说完之后,也不等这位师爷吩咐,那位站堂卒便立刻跑了一个不见踪影……
站在衙门口里打官司,对于幽北三路两位身份最高的女儿家来说,确是平生以来的头一次!似她们这等尊贵的身份,即便手上真的沾了几条人命,整个幽北三路也没有能审他们二人的官啊!而且即便让兴平皇帝颜青鸿亲自在御前审理,他又能把李乐安和颜书卿判出个什么罪名呢?了不起就是嘱咐一句‘下回注意’,也就到头了。
没过多久,正在叽叽喳喳、东张西望的二女,便突然定住了目光;而沈归顺着他们的眼神一看,只见远处有几个看似‘地保’模样的人,正抬着四个盖着白布的简易担架,朝着县衙大堂缓缓前进……而领路之人,正是那位城门小吏……
沈归凝重地看着四个担架,语气略有些担忧地自言自语道:
“就为了那么点银子,你们还真他妈舍得下血本啊!”
89.薛捕头的手段
老百姓中有句俗话,叫做‘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你莫进来’。如此简单直白的一话,就已经把衙门里的黑暗面,点出了一个通通透透;而江湖上也有句老话,叫‘生不入公门、死不入地狱。’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只要活着的时候没在官场里打过滚;那么死了之后,也就不用遭受那十八层地狱之苦了!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意思,但是归根结底,也体现出了北燕王朝官场的阴暗面。而北燕王朝建立至今,也才不过百年的光景;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就发展到今天这等严重的程度,也并非是天佑帝周元庆治国无方,昏聩无道的原因。
幽北三路是个地处偏远、人丁稀薄小门小户,所以治理起来自然也要容易得多;而北燕王朝却人丁兴旺、疆土宽广,自然是无法把每一处角落都照顾到的。
今日在沈归这桩案子上,他们施展出来的手段其实并不高明,而且也根本就不是官场中人常用的‘造假手段’。说到这手‘绝活’呢,就不得不提起这桩冤假错案的‘总策划人’了。
此人正是负责掌管着巨鹿县治安城防的津州捕头——薛六!
正如之前所说过的一般,沧州捕快,以武艺见长。所以凡是有着大量密谍细作出没的边境重镇、贸易大城,都会选择招徕这些武艺分外高强的沧州捕头。这些人不但拳脚功夫足够扎实,而且对付起那些隐藏在暗中的细作探子,也别有一套独门的诱捕与审讯手段;
而像是巨鹿县这种势力关系错综复杂,三教九流五方杂居的‘移民城镇’,就只能靠津州捕头在其中斡旋了!
津州,乃是水旱两路的码头。有财富聚集的地方,自然也就会容易产生争执,所以也就有了许多市井之徒,自发组了一些民间帮派,终日盘踞于码头、货栈等地商业繁荣、人口密集的地区,以‘护卫’与‘讹诈’等手段为业。可虽然同属江湖帮派,但唯独津州的帮派人士,行事风格与南康的漕帮、福建的海贼、川蜀的哥老会等市井民间组织,都大不相同。
寻常来说,凡是帮派之间争夺地盘,都会采取简单并且直接的争斗方式,或每家派出一位打手,一对一的‘斗将’;或双方约定好时间地点,互相来上一场械斗撕杀;哪方胜了,那块引起双方争执的地盘也就归谁!拳头硬的吃饭,拳头软的连口汤都别想喝。虽然这种方式听起来有些残酷,但也别有一番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的味道蕴含其中。
可唯独津州的帮派,双方一旦起了争执,比的却不是拳头,而是所谓的‘胆量’!如果是一对一的‘斗将’,那么两个人就约定好一个时间地点,在一众江湖同道的共同见证之下,你一下、我一下的比起‘自残’来!这位给自己大腿扎上一刀,那位就立刻切下一根小指头;然后这位就得反手把自己耳朵割下来,对方又得立刻来上一出‘三刀六洞’……像是这种斗法,如果双方都是‘人物字号’、‘江湖大耍’的话,那么最终决定胜负的,就是看哪方先咽下最后那一口气!正所谓人死为大,只要一闹出了人命,那么这场比斗的最终结果也就出来了……
当然了,虽然听起来这个比斗规则,极其的血腥残忍,可真狠到了‘当场自杀’的江湖大耍,所有人也只是听前辈说起过、但谁也没亲眼见过!可归根结底,无论哪里的江湖人,用什么方式比斗,其实最终目的,都是为了生存而已;说的更直白一些,就是为了求财而已!
而且在津州的地面上来说,即便事态真的严重到了两个帮派需要打一场‘大架’的地步,也根本就打不起来。往往是在与对方比斗之前的一夜,帮派内部就会先举行一场‘抽死签’仪式!凡是在仪式上抽到了死签的混混,就只能为了帮派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性命了……当然,此人家中的满门老小,后半辈子的吃喝穿戴、生养死葬,也通通都会由帮派来出资负责料理。
至于说这位抽到了死签的倒霉孩子,最终的归宿就是在双方人马搅在一起之后,或是自杀、或是被自家兄弟‘代劳’,以‘死者为大’的获胜规则,得到这场战役的‘最终胜利’。
听起来虽然很像是一场笑话,但这也是津州的市井混混,能够延续至今的一种行事准则。因为津州此地,距离北燕王朝的国都——燕京城,只有区区二百四十里地;想要在天子脚下吃上一口安稳的‘江湖饭’,根本也容不得效仿那些‘地处偏远’的江湖帮派、那种大开大合的‘战斗风格’。
也是因为这种‘好勇斗狠’的民间风气,也导致了在津州那片地界上,最有声望的人并不是官府或者乡绅,凡而是那些在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大武术家。而这位巨鹿县的薛六薛捕头,就是津州一家大武馆的得意门生;而他最擅长的武艺,就是一套千变万化的七十二路谭腿。
不过捕头毕竟又不是武师,平日里干的也都是捉贼捕盗的活;本身武艺的高低,其实起不到多大的作用。而这位薛捕头的一身能耐,最少有七成以上,都落在了他那一副厚嘴唇上!往往在百姓的印象之中,都属那些‘小薄片子嘴’,最能说会道了;可别瞧这位薛捕头长了一副厚嘴唇,但那一对在津州街头练出来的火眼金睛与伶牙俐齿,就足够他行走江湖了!当初,还有不少津州的同门师兄弟取笑他:说他薛六原本也是薄片子嘴,只不过实在是太能说了,这才把一副薄嘴唇,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子而已。
江湖人斗来斗去,其实真正动手的时候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在斗话,在说理!所以即便练就了一整套七十二路谭腿,可这位薛捕头上任的四年之中,愣是没与人动过手!不过即便如此,在衙门里人家也愣是没存下任何一桩悬案!
而今日沈归的这桩‘人命官司’,就是薛六薛捕头的手笔!他采取的方式,与津门帮派之间的比斗方式一样:抽死签!只不过他那一道签筒子里面,个顶个装的全都是死签!
这四位倒了血霉的糙汉牙人,方才被‘女侠李胖丫’打了一个屁滚尿流、又被城门吏压入巨鹿县之后,便被那些人直接带到了‘华神商团’的驻地。而那个时候,衙门里的薛大捕头,正在与华神商团的管事‘喝酒叙旧’呢。
正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最近这三年时间,整个巨鹿县从上到下的公门中人,早已经被华神商团‘伺候’的舒舒服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自己拿了人家的好处,那么自然也要为人家华神商团,‘大开方便之门’了!这种官商之间‘投桃报李’的事,对于出身津州的薛捕头来说,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更何况人家华神商团的人,对自己和手下的一众兄弟也都不薄,不但逢年过节都会有一份厚厚的‘人心’,隔三差五还有一顿上等酒席宴请;平日里那些商人们见了自己,更是极尽吹捧奉迎之能事,再加上双方也都是‘场面人’,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呢?
所以自打三年以前,所有华神商团运送的货物,早就已经一概免查免验了;而人家商团也极其‘懂事’,每年上缴给县衙的商税地费,也是打着滚的往上翻,那些偷税漏税的嫌疑,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方才一听商团中的四位私牙,与三位外乡来的富家子弟产生了争执,这位薛捕头顿时就生出了一份别样的心思!江湖人都讲究一个‘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自己白白受了人家‘合法商人’的多年‘供奉’,根本也没帮过人家什么忙;那么这份人情,他薛六得什么时候才能还的清呢?
正好今日天赐良机,自己怎么也得把这一件小案子,办的漂漂亮亮!
可当他听了手下人的回复之后,清楚了沈归那三人都是一副什么模样打扮,心中便开始有些打鼓。如果想要培养出‘文武双全’的姑娘家,那所需要的银子和家中的势力,可绝不是自己能够想象的!正所谓财势财势,二者彼此之间都是相互依存的;尤其他们三人还是从燕京城而来的,这样一推算的话,就更显得他们高深莫测了!
所以说,他薛六如果想要把这一件小事,办成一桩无可辩驳的‘铁案’的话,单单一个‘斗殴’的罪名,可是完全不够看的;再加上对方三人的身份既神秘又特殊,一旦那个沈归真的是京中高官子嗣的话,那么不但他华神教面临着灭顶之灾;就连整个巨鹿县的全部班底,都要跟着一起倒大霉!
所以这薛捕头爷就只能兵行险招了!
当他吞吞吐吐地对那位管事说明了其中利害,人家一听他想出来的‘那个主意’,便立刻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人家随意的一挥手,便从院外走来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这二人也不多言,抽出腰间钢刀之后,反手便是两刀,眨眼间便结果了正在跪着请罪的四位私牙……
“薛捕头多虑了,不过就是四条人命而已;买您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难道还不值得吗?”
那位管事看也不看地上的四具死尸,反而还朝着薛六举起了酒盅,笑吟吟地敬了他一杯酒:
“这一杯,专门敬给薛捕头的雷霆手段!对于您等公门高手的风采,在下早就拭目以待了!”
薛捕头看着地上的四具死尸,除了胸有成竹以外,竟然莫名其妙地由脚心生出了一丝寒意、直冲头顶……
90.自找不痛快
春江水暖鸭先知,这位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薛捕头,乃是整个巨鹿县城之中,第一个看到了华神商团‘整容面貌’的人。薛六虽然平日与这些‘合法商人’私交甚厚,但毕竟他官方的身份,还是一位吏部登记在册的朝廷九品捕头!而这位华神商团的大管事,平日看起来虽然精明油滑;但如今竟然在顷刻之间,仅仅用了一个手势,就结果了四条人命!而且,这件事还是发生在一个捕头的眼皮子底下!薛捕头自己都没想明白,对方到底是在对自己表达充分信任?还是在借这四条人命,来向自己示威……
不过,即便是他薛六想要‘铁面无私’、也根本就无处下手。首先,这两位默默无语痛下杀手的汉子,虽然是他华神商团的成员无疑;但他们动手杀人,在法理上来讲,却与这位大管事没有直接关系!可以预见到的是,即便自己‘翻脸不认人’,对方完全可以抽身事外。人家可以瞪着眼睛说:“那两个‘入室杀人’的悍匪,我根本就不认识。”自己在一无人证、二无物证的情况下,仅凭着一个九品捕快的官身,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再者说来,人家既然能无缘无故地‘供养’了自己好几年,自然也舍得再掏出一大笔银子,买了自己的项上人头!只怕到时自己打虎不成、反被虎伤,最终定然会落得个横尸街头的惨淡收场。
即便薛捕头已经带着那四具死尸,出现在了沈归面前之时,再想起那管事轻描淡写的一张脸,仍然还是心有余悸。凭着他当差多年的丰富阅历,其实已经感觉到了整个巨鹿县,都仿佛被罩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大网’。而自己与县太爷,包括整个巨鹿县的百姓,如今都可能身在这张大网之中了……
“咳咳……我是本县的捕头,薛六。听说就是你等三人,与这四位死者在城门外起了争执?随后你等便怀恨在心,又唆使同党之人,暗杀仇家泄愤立威,是也不是啊?”
尽管连薛捕头自己都不信这一番推理,但由于种种原因所致,他仍然还是要如此的问法。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问话的措辞是否严谨、立场又是否中立,已经全都无从谈起了……
“不错!”
“好,那本捕头……等等?你方才说什么?”
沈归微微一笑,扯起了那副招牌式的无赖笑脸,还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说道:
“你刚才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我等三人,早先与这四个泼皮在城门外起了争执;随后我便唆使‘在逃同党’、出手暗杀他们以泄私愤,顺带在你们巨鹿县扬名立威。现在我承认了,你说的事通通都对,然后呢?你们又打算要如何处置我等啊?”
“……”
如此一来,无论是程师爷还是薛捕头,都被沈归的‘供认不讳’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即便他们都是公门之中的老油条,但在这一时半刻之间,谁也摸不准沈归这个‘富家子弟’,心里到底在打着什么鬼注意……
可既然已经‘轰轰烈烈’的来了,场面总还是不能让它冷下来;这就仿佛是一起搭台唱戏,双方都已经粉墨登场了,即便是硬着头皮扯着脖子,身为‘主角’的薛捕头也得把这一出对手戏,给继续唱下去!
于是他脑中一边飞速旋转起来,思考起了这位‘小少爷’如此应对,到底是因为后台足够硬扎?还是纯粹是脑子不太够用;但在表面上,薛捕头却还是做出了一副胸有成竹、公事公办的模样:
“好啊……!既然呢……你们三人啊……对这四条人命案……全都供认不讳的话呢……那么……你等三人到底是打算‘认打’呢?还是‘认罚’呢?”
薛捕头看似是在用‘拉长音’的这种方式,来抬高自己的姿态;但沈归心中却十分清楚;这位薛捕头,显然是在用这种说话方式,来给自己和那位师爷拖延时间而已。
“哦?这事倒是让我听着新鲜啊!原来在你们这巨鹿县的一亩三分地,像‘刀伤四命’这种足矣杀头的重罪,竟然还有了‘认罚’的说法?大家伙都知道,咱北燕王朝可一只是打了不罚、罚了不打啊!那我今儿可得张张见识了!如果本少爷认罚的话,这四条人命的价码,到底有多高呢?”
薛捕头此时也自觉失言,但毕竟这是一桩已经‘了结的案子’,也没法再把县太爷那条‘傻狗’给拖出来,怂恿他去出面顶雷了;而且这事儿本身就是他与华神商团‘密谋’生出的一桩‘所谓铁案’,案件其中各方面的细节,半点都经不住旁人的推敲。
而且华神商团已经为此事,付出了四条人命的代价!自己想要安全度过此劫的话,就免不得帮他们把这件事做得干净、漂亮。
这就是他当年一步踏错,不小心上了‘贼船’、所带来的恶果。
“咳咳……本捕头刚刚查明,这四位牙人,乃是在外地犯下了命案,逃逸至本县的流匪;所以呢,这刀伤四命的人命官司,你们就可以不用打了,稍后本县把案卷理清问明之后,还会上呈燕京城的刑部衙门,为你请下一笔不菲的‘赏格’;但是一码归一码、一事算一事;这四名流匪虽然有案在身,但他们多年来在本县隐姓埋名,早已经安家立户了;而这四名流匪的满门家小,对于他们早年所犯之事却是一无所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们才有了这个‘认罚’的好机会……只要你们愿意付给那四位流寇小家一笔丧葬银,那么本捕头自然也愿意从中作保,好让你们两方都能各得其利……”
即便这个薛捕头所言果真属实的,那么他的这个‘判决结果’,也绝对在是在情理之中,法理之外的‘个人行为’。沈归自然知道薛六满嘴都在胡说八道,即便听起来好像都是金玉良言,但实际上却是暗藏杀机!
因为这巨鹿县与华神教有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能够在眨眼之间,就把四个大活人变成四具冷冰冰的尸首,竟然还能请动本县的捕头出面,为他们摇旗鼓噪;似这等手眼通天之人,也只有‘华神教’这一个可能性了。
不过好在沈归今日站在县衙大堂之上,也有他自己的一番算计。除了想要投石问路之外,主要就是帮着齐雁、齐返兄弟二人,拉扯出一些‘安全活动空间’而已;所以他也乐得跟这一群已经被华神教喂熟的‘鹰犬’继续磨牙。
“好啊,既然能有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式,我等三人也绝非是那等‘舍命而不舍财’的吝啬之人。那就劳烦薛捕头给出一个价码来,我们也好商量商量,看看这笔银子到底该如何筹措啊!”
薛捕头听完之后,瞟眼看了一下站在台阶上的程师爷。其实这一文一武的两位县太爷得力助手,才是巨鹿县实际上的当家做主之人。
二人经过了一番眼神交换之后,薛捕头终于咬了咬牙,发狠似的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四家苦主,每家最少得出五万两。”
沈归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又俯下身子去,掀开了那四具尸体脸上盖着的白布,仔细观察起来。在他仔细‘验明正身’之后,又从袖口中掏出了一枚丝绢帕擦了擦手,抬头看着双眉紧锁的薛捕头,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
“五万两买通一桩‘人命案’,这个价格也还算是公道;按照这个数目算来,我们三人一共就要拿出六十万两的银子了?其实这个数目,对于我们三人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这笔银子我们筹措到之后,到底是直接叫交给薛捕头您呢?还是给那四位的家人呢?还是交给你们巨鹿县的县太爷呢?”
薛捕头一听沈归这个‘精明的算法’,差点没高兴的笑出声来!自动自觉往‘周全里’算债的蠢人,他这辈子都没遇见过第二个!
“…嗯…我们太爷的身子一向都不太爽利,平日里凡是遇见这种小事,也都是交给本捕头代为处理的。所以这笔赔偿呢……”
“算了,太麻烦了!我们还是认打吧!”
“什么?”
“我说,我们不打算给银子了,我们认打!”
眼见就快到手的一大笔银子不翼而飞飞,薛捕头的眉毛拧的更扭曲了。不过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再次对沈归‘循循善诱’起来:
“这有何麻烦之处呢?哦!我明白了!如果你们是觉得赔偿的数额实在太高、承担不起的话,我也可以与本家……”
“不不不,薛捕头误会了!我们三人有的是银子,您瞧见了吗……”说到这里,沈归从袖口里抽出一卷皱巴巴的银票。虽然暂时还没法看清这卷银票的大致数目,但如果都是一千两面额的话,那么这一卷银票,至少不会低于二十万两这个数目。
“银子爷有的是!可我半个铜板都不会交给你们!你们也可以认为我是在跟你们赌一口气,赌的就是你这个小小的巨鹿县,遮不住老子头上的这片天!”
91.黑狱老前辈
面对沈归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终于打消了心中一切顾虑的薛捕头,这次却是真的动了肝火!
这个小子竟然连‘财不露白’的道理都不懂,分明就是个实打实的‘生雏’!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自持家中有财有势,就想要带着两个身手不错的姑娘家,一起闯荡江湖、横行天下了?岂不知这片华禹大路上,曾有过多少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最终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那片‘江湖红尘路’上?
“看来,你们这三位从燕京来的小姐少爷,是打算‘体察体察’我们巨鹿县的大牢,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了!弟兄们,给我把这三个血债累累的亡命之徒,立刻押入县衙的大牢之中看押起来!告诉那个‘二林子’,伺候几位贵人的时候都小心着点!可别让他们那些发了霉的窝头、生了虫的脏水,坏了这三副尊贵无比的身子!”
李乐安与颜书卿虽然一直默默不语,可如今一见那些贼眉鼠眼的小捕快、竟然在薛六的吆喝之下,缓缓地抽出了腰间钢刀,开始亦步亦趋地朝着自己这边逼近……李大小姐还没有从‘一代女侠’的身份中彻底脱离开来,立刻就想抄起兵刃,想要与他们展开一场殊死搏斗……
不过,在沈归那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之下,‘女侠李胖丫’最终还是放弃了‘大展拳脚’的念头,在是那群捕快们吆三喝五的恫吓声中、老老实实地被关进了巨鹿县衙的黑牢之中。
即便这些狐假虎威的小捕快,自恃有薛捕头这位后台作保,但俗话说‘人敬阔的,狗咬破的’、这些捕快原本就是市井无赖出身,自然有他们的生存之道。所以即便双方‘官匪有别’,他们仍然还是不敢对这三位衣着华贵的京城人士‘动手动脚’……即便他们口中一直在不停的呼喝,但如果仔细分辨众人语句之中的措辞,却一个比一个还要‘文明’!
看来,即便没念过几天书的泼皮混混,也知道什么人可以肆意凌辱、什么人随时有可能翻过身来啊!
别看世人都知道‘监狱’二字,其实监与狱、说的却并不是同一个地方。‘监’,有点像是沈归那个时代的‘拘留所’;一般都是负责看押一些还没来得及过堂的‘嫌疑人’、偷鸡摸狗的蟊贼、赌博宿醉的行为不端之人、正在闹家庭纠纷的两口子,或者是与公门中人素有交往的小富人家等等;‘狱’,则是犯人正儿八经‘服刑’的地方;不但‘居住环境’极其恶劣,‘同窗’(黑话,狱友)之人更是鱼龙混杂,而且大多还都是身披枷锁镣铐的‘重刑犯人’,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不过,这牢与狱之间的‘区分化管理‘,却只是在州府一级、或者更高级别的衙门当中得到实行;像是巨鹿县这种小地方,根本连‘男女分牢’这种最基本的看押条件,其实都并不具备。
尤其巨鹿县当地一向都算是‘民风淳朴’,所以需要看押的犯人也并不算多;如果为了此事就要大兴土木的话,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至少这种‘未雨而筹谋’的投资方式,是绝对不会被‘巨鹿油坊第三代少东家’的县太爷所采纳的。
沈归、李乐安以及颜书卿这三位‘杀人凶犯’,就在那些‘干打雷不下雨’的吆喝声中,被关入了一间最为宽敞的‘大号房’之中。锁好了监门之后,这些捕快中年纪最长的一位中年汉子,笑呵呵地对沈归低声说道:
“这位少爷,方才您也听见了,对你们三位的‘特殊照顾’,那是我们薛捕头的意思。三位贵人如果心中有恨有怨的话,可一定要记准了人呐!而且这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呢,他也未必就同路不是?小人刚才这一番话呢,您闲下来的时候就仔细琢磨琢磨……得了,不扰您‘交朋友’了,咱们山水有相逢,回头见吧!”
说完之后,这位捕快一边转着手中的钥匙串,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的走出了阴冷潮湿的地牢之中。
单从这地牢的大小与格局来看,这里原本只是一个大菜窖而已;应该是在这位县太爷上任之后,才把此处略微扩建了一番,改成了四大两小、共计六间‘号房’;如果在‘生意兴隆’的‘旺季’,挤一挤的话,少说也能住下近百位犯人。
可巨鹿县这地界,已经被县太爷治理到了海晏河清、路不拾遗的地步了;所以这六间号房之中,就只有他们这一个大号是‘高朋满座’的景象!
号中除了这三位刚刚伏法的‘杀人凶犯’以外,还住着六位身强力壮、却面有菜色的强壮汉子……
“嘿?没想到这梦还真灵啊!昨天晚上老子才梦见自己逮住了两匹小母马;没想到这才一宿的功夫,就让老子梦想成真了!来来来,睡着的都给老子醒醒!嘿嘿,这薛六还算是有份人心,‘饿’了咱们兄弟这么多日子,没想到今天却给咱们上了一道‘硬菜’!”
正在说话之人生得一副豹头环眼,裸漏在外的肌肉高耸鼓胀,周身肤色黝黑发亮,满面的头发与胡子更是又密又硬,远远看上去,就仿佛是从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野人一般!单从这副模样上就能看得出来,这条汉子,应该是个‘猛张飞’一般的爽直性格。
沈归听到这里,一摇手中的文生扇,扇头直指那位正揉搓着自己那双满是泥污的双手、满面都是‘色欲熏心’的糙汉子:
“朋友,是‘合字家’(江湖人)的吗?”
“啥‘何字家’啊?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姓林不姓何,少给我在这套近乎!别以为自己长的人高马大、就能算是个爷们了!就像你这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孬货,老子这几个兄弟随便叫出来一个,什么佐料都不沾就能把你给生吞活剥喽!识相的话你就给爷滚远点,你带来的这两个小娘们啊,以后就跟老子姓林了!不过你也别着急,等你们把那场官司‘打正‘(翻案)了之后呢,倒时候爷再把这俩个小娘们还给你,怎么样啊?哈哈哈哈哈……”
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风格来看,每当他面对这种满嘴污言秽语的‘粗人’之时,沈归都会把对方满口的牙齿通通敲掉,再给对方的两边脸颊,捅出一个对穿,让他日后说话就‘吹哨’、这才算得上痛快;但今日这位姓林的‘猛张飞’,虽然嘴里是一副泼皮无赖的口吻,但他那副‘色欲熏心’的眼神,却分明就是故意做出来给沈归看的……
因为如果沈归这个富家公子,在他的眼中当真如此不堪的话,他此时全神贯注,根本就放错了地方!哪会有真的贪恋美色之人,能够舍弃李、颜二位美丽的姑娘不看;反而朝着沈归这个大小伙子使劲呢?
综上所述,沈归心中也算是‘有底’了。他反手抽回扇子,对着那位姓林的‘流氓’、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既然兄台有如此雅兴,在下是一个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已,又怎能做出那等螳臂挡车的蠢事呢?就请您自便吧……”
无论是李乐安还是颜书卿,对于沈归的身手都有极为客观的认识;所以她们半点都也不怕自身清白受辱,反而更怕那位浑身满是污渍的糙汉,会脏了自己漂亮的衣裙……
单看那副‘造型’就能知道,这汉子即便不是个江湖人,也定然是自幼就在市面上讨生活的苦命人。凡是在那种环境中还能生存下来的人,心中唯一信任的就只有自己的两只拳头;也就是说,至少在被人打到毫无还手之力以前,这种人都是没有办法与人正常沟通的……
李乐安今日算是越打越顺手了!不过才半柱香的功夫,作壁上观的沈归,便蹲下身子揪起了那位‘猛张飞’的发髻;而后他歪着脑袋又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啧啧啧’的抽起了自己的嘴角:
“啧啧啧……以后我可得记清楚一些,感情这人如果梦见自己逮住了一匹马,那就是要挨上一顿毒打的意思啊!我说这位林兄弟啊,那胭脂烈马美归美矣,可性子也非常的烈啊!”
这位姓林的汉子,方才第一个照面就被李乐安一剑抽歪了鼻梁骨;此时的他,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向外吐着不停涌入口中的鼻血,根本无暇顾及沈归口中的风凉话、以及被他死死攥在手中的发髻……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这位死狗一般的汉子才挪动了自己的身子,勉力地靠在了身后的一堆稻草上,又朝着身边正在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兄弟招了招手:
“呸…呸……他娘的,这么长时间没吃肉了,今天好不容易才尝到一点血腥味,结果竟然是老子自己的血!大梁你过来,帮我把鼻梁给推回去……这鼻子一歪就开始反酸,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淌,老子现在眼睛都被糊住了,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林哥,我也不会啊……这……这该咋个推法啊?”
“傻吧?就直接用手推呗!它不是往右边歪吗?你往左边推不就回去了吗?”
“林哥我不敢………而且也不能……不能就这么干推吧?得多疼啊!”
“哎你妈……大梁啊,我要是能看见你在哪,早就就把你鼻梁骨也给打歪了!”
身为专业人士的李乐安,瞧着双手仍然不住颤抖的‘大梁’,终于还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年纪轻轻的,你抖什么爪子呢?中风了啊?照你这么个推法,鼻梁骨准得长歪!你还是赶紧躲开这吧!哎,邪了门了!也不知道本小姐最近是倒了什么霉!才刚刚费时费力的收拾了你一顿,现在反倒还得给你疗伤!”
92.天神教印记
像是‘二林子’这样的人,虽然只有些‘小人物’的聪明与精细,但比起那些官场中人来说,却有一个极为难得的优点:这种人在认栽之后,往往都会一认到底,绝不像那些做官为宦之人,即便败了也从不‘服输’,反而一直躲在暗处伺机而动,谋求‘绝地翻身’的小概率事件。
说的好听点,这就叫韬光养晦、暂避锋芒;说的难听点呢,这就是言而无信,死不认账!
“先生好手艺啊!您不过就是随手一推,我这鼻梁竟然就一点都不疼了!好好好,您的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了!你们也别看我二林子就是个粗坯,可好歹我还知道大夫的帐不能拖欠;但您看我现在这打扮,身上也没有值钱的物件啊!我看就这样吧,你们有啥事要问的就尽管开口,只要是我二林子知道的事,肯定全都如实的告诉你们,权当暂时抵做先生的诊金了!只要我二林子日后还能踏出这间黑牢一步,肯定还有一份大大的人心奉上!”
江湖之中,尽是性情中人。李乐安不过就是随手施展了正骨之法,竟然就把二林子感动的五体投地。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她这手精湛的医术,还是为了他那一片赤诚的‘医者父母心’。
李乐安听惯了这种感激之言,也根本就没把他二林子的话放在心里;反而又嘱咐了想要伸手摸鼻梁的二林子一句:
“现在只是给你推回去了而已,还算不得痊愈。至少在百日之内,你说话可留神一些了,可千万不要被人再打伤了鼻子!”
说完之后,李乐安便坐回了颜书卿的身边,‘姐俩’一起压低了声音,也不知都在嘀咕些什么……
坐享其成的沈归,终于可以跟他进行了一场平等而愉快的交流。
原来这位‘监狱头板’二林子,原本竟也是一位牙人出身;但由于他为人聪明有余,油滑不足,所以即便这巨鹿县也算是块牙人的风水宝地,但他仍然还是没攒下什么银钱来。不过好在‘混江湖道’,就是那么一回事而已,正所谓‘财散人聚’,家中孤身一人,平日里花钱又大手大脚的二林子,竟然被巨鹿县的私牙们公推为行首领袖,进而间接地掌控了整个巨鹿县的所有生意往来。即便牙人只是个过路财神,但谁家商队运了些什么,又卖了多少银子,可是半点都瞒不过二林子的耳目。
而那位带着老母亲‘外出旅行’的余东,更是原来‘文牙人’的行首,也是他二林子的结拜义弟。
可自从一年之前,县太爷在第一次‘任满评比’活动当中,买回来了一个中评,得以‘发还本职继续留用’之后,他们这些牙人,也就开始遭到了华神商团的猛烈冲击。
天下各地的牙行中人,凡是有腰牌的官牙,讲究一个‘成三破五’(买主出3%的佣金,卖家出5%的佣金);而没有腰牌的私牙,则讲究一个‘成三破二’,这种佣金比例,一直都是在牙行内部通行的铁律了。虽然他们平日里也饱受百姓诟病,更有‘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的评语流传于世;但就这么点‘黑心辛苦钱’,也根本就无法放入人家华神商团的法眼当中啊!
要知道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华神商团的生意是越做越大,门路也是越来越广;刚开始他们不过是折腾一些‘柴米油盐’之类的日常用品,赚的银子也都是有数目的;随着他们在巨鹿县站稳了脚跟之后,就开始从南康走私贩运一些高价商品,从中攥取了天大的暴利。直到县太爷发还巨鹿县之后,他们便与薛捕头合谋,把城门外茶棚里的私牙彻底清空,全部换上了他们华神商团的人。
所以把二林子与几个牙行兄弟全部关入黑牢,唯独却留下了余东在外面活受罪,这也是出于华神商团的授意。之所以他们会高看余东一眼,也不过是因为他还能识几个大字、家中又有一位老母亲可以为质罢了!
二林子还告诉了沈归一个‘大秘密’。在他被锁入大牢之前,曾经有华神商团的人与他暗中接触过,并劝他也加入华神教信徒的行列之中。但由于二林子本人生性粗放,根本不想每隔三日,就要去华神道观听修士讲道,也就没有当即答应对方;在这次之后,华神商团的人又几次三番地想要吸纳他;但二林子本人却开始觉得他们有些烦人,最后更与华神教的人彻底撕破了脸皮,
还把前来做说客之人给暴打了一顿……三日之后,他与手下的六个兄弟,便被捕头薛六冠上了‘讹诈行商、殴打良民’的莫须有罪名,锁入了这件牢房之中,至今没有宣判。
而且最重要的是,曾经耳目遍布巨鹿县的牙人行首二林子,还提供了一个自己无法确认的‘重要信息’:
凡是天神教的教徒,都必须由一位华神修士,在身上某处刺上一副天神教的专属纹绣!而在天神教的内部,通常把这副刺绣叫做‘功德纹’。据华神教的教义之中所阐述:在天崩地裂的末日来临之前,唯有那些身上刺了功德纹的信徒,才能得到被华禹天神出手搭救的资格;并且在天神重塑华禹大陆之后,他们也会成为新世界的‘神’,俯瞰人间。
沈归听到这一番鬼话,不由得心中暗笑:看来那位‘华神无上教尊’章源,心中应该极度缺乏安全感。否则的话,他也不会用这种‘纹身’的方式,给那些被自己愚弄的信众,打上一个永远也无法抹去的标签!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永远都跟华神教脱不开关系;也与他这个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成为了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休戚与共、福祸相依了。
凡是真正心怀大勇大智之人,生命的路途注定孤独;更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去强行归化一些同道中人的!
经二林子这么一说,沈归又在脑中重新整理了一次巨鹿县的现状。正所谓理越辩越明、道越论越清;此时沈归回过头再看,这才发现原来整个巨鹿县,根本不是自己与马老汉当初所推测的那般,是华神教众选定的藏身巢穴;而是从官府到百姓,早在三年之前,就已经彻底沦陷在华神教的魔掌之中了!
换句话说,现在这个巨鹿县,应该被称为华神教的‘巨鹿坛’了!
而那位朝廷敕封的七品县令,虽然名义上是代天子管束一县之地;但实际负责做事的人,却是捕头与师爷两位‘县令助手’。而沈归方才与这两位巨鹿县的‘实际掌控人’都有过交往,单从他们的言行举止、所作所为都不难看得出来:这两个贪婪小人,或许并没有受到华神教的蛊惑;但他们对于钱财的极度渴望,却也使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落入了华神教暗中编织的大网当中。
也许他们自以为双方只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但从现实的层面来讲,他们与那些‘焚香祷告’的愚昧百姓根本也没什么不同之处:二者都是华神教砧板上的一块鱼肉而已。
就仿佛是渔夫钓鱼,有的鱼吃干粮、有的鱼吃红虫;无论其人信与不信,对于‘华神教’这位渔夫来说,只是二者所用的诱饵不同罢了。
就在沈归陷入沉思的时候,那道由气窗处洒进来的微弱光芒,突然消失不见了,整间牢房也顿时陷入了短暂的黑暗当中。说到口干舌燥的二林子,刚想揉揉自己的眼睛,手才刚抬到鼻子附近,便再次放了下来……
“妈的,那个薛老六真他娘不是个物件!就一个‘板凳宽’的气窗,还给拉上窗帘了!”
其实薛捕头现在正在跟华神商团的‘合作伙伴’私下密谋,当然没有这么无聊了!
来者正是沈归心中一直牵挂的兄弟——江湖人称‘南飞雁’的齐雁!
“…嫂子,你身上带着刀伤药了吗?我这血流的有点快,现在脚跟都已经开始打晃了……”
齐雁刚刚施展了缩骨功法,从一道仅有板凳宽窄的小气窗中钻进了监牢之中。此时他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双手扶着监号的木栅栏,一摇一晃地对目瞪口呆的颜书卿说起了话……
看来由于失血过多的原因,齐雁的双眼,也已经开始晃虚影了……
“你先把衣服拨开,把伤口给我看看!”
李乐安也知道伤情如火,急忙站起了身子,走到了木栅前面……齐雁闻言一扯身上的夜行衣,露出了自左肩头开始、一直到右侧腰间为止的一道劈砍之伤!
这道巨大的伤疤,模样极其骇人,就犹如一条被剥下了表皮的怪蟒,正在不停地向外吐露着猩红的‘蛇信子’……
拨开了衣服之后的齐雁,抬起一张惨白的脸庞,看着眼前不停晃动的‘沈归们’,语带抱歉地说道:
“还真小瞧了这个巨鹿县…就省去了‘放风’这么一桩小事,却差点把老子这条命都交代在这个鬼地方……咳……哥啊,要是我……你以后就跟我爹说,我是为了你,死在了战场上行不?……要是让他知道,老齐家出了我这么一号废物,他和二叔以后还咋有脸见人啊?”
沈归根本没理他的这一番‘临终遗言’,反而把自己略显惊慌的目光,全都放在了李乐安身上……
93.打窝子
李乐安也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那道灼热目光,但毕竟齐雁伤势过重,在现在这人命关天的时刻,他也根本无暇顾及沈归的心理活动……
“伤口这么长,刀伤药根本就没用;像你这么大的出血量,无论什么止血药粉,刚撒上去就得被血液给冲走了……”
李乐安一边解释着伤情,一边从自己的腰囊中掏出了一堆瓶瓶罐罐,又从腰封处解下了一直随身携带的银针包,这才朝着齐雁努了努自己圆润的下颌……
那道困住了二林子近一年光景的粗大铁链,竟然随着齐雁的随手一抹,就宛如一条忽然失去了生机的蟒蛇一般,‘颓然’的落在齐雁的脚面之上……
果然是小绺们年轻一辈的翘楚,即便已经身负重伤,开锁之时也没有发出半点的响动……
刚刚走出监号的李乐安,急忙在齐雁的鱼际、尺泽、血海三道止血要穴上施以针灸,随后便开始观察起了伤口的血液流速,脑中也飞快地思索起了过往的外伤医案……
沈归隔着面前的木栅栏,看着面如死灰的齐雁,面色显得有些阴沉……
“大雁……以你的轻功造诣……又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呢?莫非在县衙的后堂之中,竟然真的豢养了一位天灵脉者做打手不成?”
“哈哈……咳……你终于猜错了一次啊!伤我的人不是天灵脉者,就是几个傻大黑粗的汉子罢了。我刚刚去摸查了县衙后堂的情况,本来没有任何问题的;可就在我越墙出府的时候,却被四个早已等在后街的壮汉给团团围在当中…县衙后街的胡同实在是太窄了,他们一见我越墙而出,二话不说便举刀向我砍来;方才落地的时候已经卸去了全部力道,此时再次运力抵挡,已经来不及了……没法子,只能硬扛下那当胸砍来的一刀,再趁着对方换招的当口,这才得以逃出生天……不说我了,小返呢?他回来了吗?有没有遇见什么危险啊?”
沈归沉默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而是问向面色逐渐凝重的李乐安:
“怎么样,大雁他有生命危险吗?”
“现在还不好说……伤口实在是太大了,只靠针灸根本就止不住血……依我看,恐怕要先缝伤口了!”
话音一落,李乐安便从发髻上抽出了一柄造型略嫌夸张的银钗,随后又从中空的‘钗腹’之中,取出了一团棉线与几枚钢针……
准备好了缝合伤口的应用之物以后,她又神色肃穆地看着齐雁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问道:
“手边没有合适的药材,所以我也只能‘硬缝’了……你扛得住疼吗?”
齐雁摇了摇头,咧开薄薄的嘴唇惨然一笑:
“还是先把我的手脚都给制住吧,要不然我能活活把你给踢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放下正在监牢里缝合伤口的众人不提,单说那位好不容易抓住了三位‘杀人凶犯’的薛捕头。
当薛捕头硬着头皮把三位身份不明的人关入了大牢之后,立刻被四个面色麻木的男子‘请’回了华神商团的驻地。
而那位华神商团的管事,如今还是坐在刚才的位置上,看着薛捕头笑吟吟地说道:
“怎么样啊老薛,被那三个富家子弟耍弄的有些心烦意乱吧?”
其实对于这档子小事,终日与‘犯罪分子’打交道的薛捕头,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但面对着朋友的‘体恤之情’,他还是扯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一边朝这位管事摇晃着手掌,一边‘气鼓鼓’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别提了!那三个孩子年轻气盛,不懂得江湖之深,人心之险;自恃家境殷实,就不把……”
“我的薛大捕头啊!只怕不懂‘江湖人心’的天真人不是他们,反而是贤弟你啊!殊不知你扣押了他们三位还不在紧要,但你的这颗大好头颅,也就成了暂时放在脖子上寄存的物件了!人家什么时候想摘的话,只需要那么轻轻吹上一口气……呼的一声!贤弟你的这脑袋啊,就立刻掉地上了!”
薛捕头原本只是在说那些逢场作戏的场面话而已;可如今一听这位大管事的话,立刻也开始警觉了起来:
“哦?此话怎讲?”
这位大管事看着薛捕头关切的眼神,‘痛心疾首’的责备起了他的‘鲁莽行事’:
“你啊你!你可知道那三位富家子弟,都是个什么来路吗?我方才之所以会交出那四条人命,是让你去平息掉对方满腔怒火的!可谁知道兄弟你会错了意,竟拿着这档子‘小事’,反去坐实他们的罪名!以那三位的显赫家世,莫说是四条人命了,就算人家把整个巨鹿县都屠戮一空,也没人敢找他们的麻烦啊!”
若是旁人这么说的话,薛捕头那是一百个不信!可如今大管事这么一说,他心里还真就有些打鼓了!他们华神商团的车队马帮,可是常年奔波于华禹大陆的各个角落的!
生意做的越大,他们的耳目眼线也就越多。再加上他们贩运的都是烟酒糖茶之类的官卖之物、甚至还包括北燕官方禁运的‘滇南烟膏’,也都在他们的商队之中出现过。这样手眼通天的商路,如果没有一个够份量的京中大员,他们一个小小的商团,又怎么可能吃到这么大一块‘肥肉’呢?
“…他们…到底都是哪位京中大员家的少爷小姐啊,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那位管事摆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伸手朝着薛捕头的鼻尖指指点点,口中万分焦急地说着‘你、你啊、嗨!’之类的感叹词,又招手唤来了一位模样纤巧的小厮,放下了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多的我也就不说了!咱们兄弟认识也有几年了,彼此间的感情也都不错。你现在就要面临灭顶之灾,哥哥我也没别的什么可以送你……这匣子里有一些金银首饰,还有几张大额的银票,你就带在身上,远走高飞去吧!而且如果兄弟不想连累津州的满门家小的话,就随便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改名换姓地过好下半辈子,永生永世,也不要在人前提起‘薛六’这个名字!兄弟啊,哥哥今日的这一番话,你可千万要记住了!而且今日你从我这个门出去之后,就跟我本人、以及‘华神商团’再没有半点的干系了!哥哥我这一条性命倒是无大所谓;可还有几千号的伙计,都要靠着‘华神商团’来养家糊口呢!哥哥实在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啊!”
情到深处,涕泪自流。
这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管事,口中对薛六‘情真意切’的嘱咐着、双眼已是热泪盈眶。这薛六在津州老家之时,虽然也经常与江湖上的牛鬼蛇神打交道,但他骨子里毕竟还是个习武之人的脾气;如今他又人到壮年,本就气血两旺,再加上刚才他还与这位大管事对饮了几杯烈酒,此时根本就经不住人劝!
凡是在这种心理状态下的人,苦劝、与怂恿,其实根本就是同一回事。
而这位大管事不愧是华神教的人,的确极其善于揣摩人心!此时薛捕头的满腔怒火,也终于被他‘劝慰’了出来!他站起了身子,一摔桌上的酒杯,怒气冲冲的嘶吼起来:
“这是什么世道,难道没有王法了吗?老子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九品捕头,在他们那些大官眼里,连个屁都算不上!可我穿的也他妈是官服,拿的也他妈是官刀!我既然身为一县的捕快班头,出了人命案,去找他们问问案情难道就不应该吗?怎么就挨了那个‘狗少’的一通戏耍,此时还要丢了自己这颗脑袋呢?哥哥也不用劝了,这银子我绝对不会拿的!我薛六一辈子行得端走的正,就是那皇子老子亲自来了,他要杀我的话,也得先讲出个道理来!”
人往往在盛怒之下,潜意识里就会屏蔽掉自己明明已经知道的真相。
薛六刚刚才亲眼看见了那四位‘死者’,到底是因何而死的,自然也知道沈归他们三人,充其量就是与死者发生了口角、又打了一架而已;可如今他满脑子都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也就把这些事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现在的脑中,只能想起沈归方才的辱骂与蔑视给他带来的委屈与侮辱;也提前感受到了沈归背后的‘所谓势力’,无缘无故就要砍下他这颗头颅的冤枉与霸道;至于说那位管事口中所说的‘生命危险’,到底有几分真假?现在的他,已经全都无暇顾及了……
不过,人家既然身为‘华神商团’的大管事,又怎么会为自己埋下半点后患呢?
原本来自于幽北三路的沈归沈太初,在他的口中,竟然成为了北燕王朝的左丞相——王放王牧北的‘远亲门人’。
这种说法,哪怕是一个燕京普通百姓听来,都会把这位大管事骂一个狗血喷头。整个燕京城的人都知道,牧北公治家极其严苛,对于家中内亲外戚的管束、更到了一个不近人情的地步!这样一个铁面无私、一心为公的倔老头,又怎么会容许一个家中的外戚晚辈,‘富’到可以随身携带几十万两的巨额银票的地步呢?
94.总有傻狗得跳墙
整个北燕王朝,无论是朝野上下的官员、还是市井民间的百姓,对于这位‘圣眷正隆’的王左丞其人其事,都抱着极大的兴趣。
即便王放如今已是六十有三的花甲老人,但却别有一番少年郎的意气风发,更是北燕王朝之中‘锐意革新派’的领头羊!政治立场上果敢精进,平日里待人处事的风格也自然是暴如烈火;而且,王左丞还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特点——极度护短!为了回护自己的心腹门人,王左丞还曾有过在紫金大殿之上出手殴打‘政敌’的光辉战绩。
如今沈归有了这位大管事精心虚构的身份,再加上他本人之前的那副‘狗少做派’,都能够保证无论这位薛捕头,何时才能从盛怒之中平静下来,脑中都完全绕不开这个已经形成的‘固有印象’了……
处心积虑地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之后,华神商团的这位大管事,终于对着已经落入圈套薛六薛捕头,露出了自己那条火红的‘狐狸尾巴’:
“好好好!我果然没有看错薛兄弟你,实乃真豪杰,大丈夫也!既然兄弟你想要挺直了咱男儿汉的腰杆子,拼着一条性命不要,也要跟对方殊死一搏的话,那么愚兄与整个华神商团,都自然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后!不过据愚兄想来,如果能够瞒住远在京城的王左丞,那么我们也未必就一定会走到死胡同里……”
“哦?可王左丞权倾朝野,耳目党羽遍布天下,此事又如何能瞒的住呢?……?”
“其实做起来也非常简单,不过就是抬抬手的事罢了……”
“该如何做?”
“灭口!”
这‘灭口’两个字才一出口,直把个薛捕头从盛怒之中给生生的‘冻’醒了!首先,薛捕头心里也承认,大管事的这个‘灭口’二字,虽然可能招致无穷无尽的后患,但也真的是解决眼前困境的‘唯一方法’!
毕竟那三个‘小贼’,此时已经被自己‘乾坤独断’地关进了大牢之中;而且,自己还吩咐了牢中的二林子,‘好好招待’他们三位官宦子弟;兴许此时此刻,那两个风华正茂的姑娘家,都被已经被牢里的那些狗东西给糟蹋过了……如此看来,双方也就结下了血海深仇;已经不是事发之后自扇几个大耳光、再装模做样地把额头磕出血肉模糊,就能够化解的了!
别人或许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唯独他薛六心里却非常清楚:这档子事本身就是自己和华神商团合谋‘炮制’出来的‘所谓铁案’;上面只要随便派下来一个‘明白人’,甚至是自家县太爷出面,连查都不用查,只要几方当堂对质,自己根本就无从辩驳!…也就是说,只要他们三个人还好端端的活着,人家根本连‘贪赃枉法’、‘官官相护’的功夫都可以省了;只用那些光明正大的手段,也足够把自己的脑袋给揪下的!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不打算兵行险招、‘死中求活’的话,这条小命是肯定要交代的!而且那三个后辈,如果真是王左丞家中外戚的话,那么自己留在津门的一家老小,也肯定要被那个护短的老贼迁怒……
如此想来,好像薛捕头的面前,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余地……
其实,摆在薛六眼前这道人为的‘必死之局’,与沈归的那个年代的所谓‘囚徒困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个千钧一发、生死一线的‘危急局面’,乃是那位大管事经过了一番周密的诱导,专门把薛捕头带到了只能‘狗急跳墙’的死胡同里;之所以会饶了一个这么大的圈子,为的就是诱使这位九品捕头出面,亲手杀掉那三个身份不明的‘意外因素’。
其实不过是三条人命而已,如果华神商团自己出手的话,根本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劲;但这位管事知道沈归出手阔绰,又自称京城人士,如果真的与京中哪位达官显贵有所牵连的话,那么一旦他们真的死在了华神商团的手中,就很容易被‘扯出萝卜带出泥’,也许会使得‘华神教’近二十年的苦心经营,彻底化为乌有……
就是为了争取发展的空间,所以华神教这二十年来,才会一直可以避免人口密集、经济发达的大型城镇。正所谓‘皇权不下县’,华神教就是选择了一些山高皇帝远的偏远地区,再靠着‘南康盟友’做后备力量,挥舞着大把大把的金银为自己铺路,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最终才建立起了一个日进斗金的‘华神商团’。
华神商团这个聚宝盆,目前还‘极度脆弱’,万万不容有任何闪失。
无论沈归他们三人的真实身份低贱还是高贵,只要他们能够死在薛六这个公门中人的手上,那么这整件案子,就会立刻演变成北燕朝堂上的一场内部倾轧,与‘远在天边’的华神教,就半点都扯不上干系了。
毕竟这位县太爷当初捐官,走的是京中礼部的门路;而期考买回来的中评,也是他们华神教出银子托关系,走的却是吏部的门子。如今他又给沈归虚构了一个‘王左丞外戚’的身份,那么他们自然也就跟着左丞相‘王放’一起站队,又成了兵部的人……
如果一旦这三个人,死在了刑部的一位九品捕头手中,紫金殿立刻就要陷入一场‘混战’之中;借着这个机会,华神教又可以得到一段高速发展的‘黄金时期’!
“兄弟你想想看啊!你刚才把那三人收监,你们家东翁还不知情吧?程师爷那里呢,我们华神商团负责替你封口;剩下的人呢,除了商团的人以外,那就都是你手下的兄弟了!至于监牢中那几个私牙,你就随便找个理由,悄悄地‘处理掉’也就是了……如此一来,这档子事也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弭于无形之中了!哪怕日后县太爷问起来,你就可以告诉他说,‘收了一笔罚银之后,就把他们驱逐出巨鹿县了’!这样一来,大家谁都不担责任,一切也都恢复到从前那样……”
被成功诱入了‘牛角尖’的薛捕头,越听越觉得这个做法十分完美;如今一直没有点头应允,也是因为从江湖上历练出来的‘危机意识’,一直在心底拷问着自己:薛六啊薛六,你一没权二没势,又是个从津州而来的外来户;人家华神商团的管事如此看中于你,到底是图些什么呢?”
安排下强弓擒猛虎,垂下了金钩钓鳌鱼。
哪怕再强烈的危机意识,终究也敌不过别有用心之人,早已摆好的阴谋诡计。
最终薛捕头终于还是狠下了一颗心,横着眉毛瞪着眼睛,裹挟着凛凛的杀机直扑县衙大牢,准备杀人灭口去了。
天可怜鉴!
这可能就是人家说的‘傻人有傻福’了!这只被人推上墙头的‘傻狗’薛六,这趟竟然扑了个空!他本已经做好了把地牢屠戮一空的准备,就连帮自己收尸的人选,他都已经在心中盘算好了;可迎接他的非但不是那三个‘瓮中之鳖’,反而是大敞四开的一座空牢房!
至于说沈归那一行人,也包括‘搭了顺风车’的二林子等人,此时早已经在一间隐秘的小院之中,暂时安顿了下来。大约在半刻钟前,差点就混入了天神教的齐返,也按照沈归沿路留下来的粉迹找到了此处。
这小胖子方才一见哥哥胸前那道巨大的疤痕,立刻整个人都惊跳了起来。他点着沈归的鼻子尖,咄咄逼人的‘审问’道:
“沈归啊沈归,看看你做的好事!你还记的吗?咱们三兄弟,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呀!现在我齐返就要你的一句话,我哥身上这伤,你到底管是不管!你要是管,那现在就拿着你的剑,跟我一起杀出去给他报仇;你要是怕坏了自己的大事,我也不怪你!毕竟是你和我们身份……算了,我自己去……”
说完之后,这小胖子也不再等沈归的回复,伸手就要去抄摆在木桌上的春雨剑……
“报仇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吧?这样吧,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都能答上来,那这次我就全听你的。到时候我跟你出去,你让我砍谁我就砍谁行吧?相信你也知道,以我的身手,即便把巨鹿县屠戮一空,也只能算作是举手之劳。大不了咱们杀完了人以后,一起回幽北也就是了,没什么可怕的。”
齐返听完了他这一番话,脸上那副决然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那你问吧……”
“第一个问题。方才由于伤势太重,他遇袭的事也没跟我说明白;现在他喝了乐安煎的‘安神汤’,已经睡过去了,短时间内估计是醒不过来了;那么你知道是谁伤了他吗?报仇虽然容易,但总得先知道谁是仇家吧?”
“这……”
“第二个问题。刚才你哥亲口跟我说过,他之所以会受伤,好像是中了四个人的提前埋伏……那么以齐雁的身法,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一路尾随跟踪、又不被他察觉呢?”
“……”
“第三个问题,那四个砍伤他的人,到底是谁的人?是天神教的人?是薛捕头的人?还是南康谛听的人呢?除恶务尽,寻仇也得寻到根上!光杀几个狗腿子有什么意思呢?你放心吧,今日伤齐雁的那四个人,以及他们背后的主子,乃至所有跟此事有关的人,我不管他是姓‘周’还是姓‘田’,一个都跑不了!”
95.八卦变现
就在兄弟二人努着腮帮子,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那位搭了顺风车、又提供了暂时落脚点的二林子,突然用力地拍了一下大腿、激动的站起了身子说道:
“我还真认识一个天神教的‘修士’,兴许他能帮你们搞清楚该找谁寻仇!别看那小子现在每天打着天神教的大旗,在巨鹿县里面招摇撞骗;但他瞒的住别人,却瞒不住我二林子!这小子现在叫个什么‘通法修士’,而他的本名叫做张文,加入天神教以前,其实就是邺城的一个地痞无赖而已!就凭他那一身软骨头,你们只要把他制住,根本不用打也不用骂,他能直接把自己的祖上三代都交代出一个底朝天!”
沈归一听这话,立刻也来了精神:
“去哪里能找到这位‘通法修士’呢?”
二林子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回头跟几个小兄弟耳语了几句,有些犹疑地说:
“这还真不好说,我们被薛六关了太长时间,对巨鹿县最近街面上的事吧,也不太熟悉……我不如这样,你由打这间小院的后门出去,一直往南走,直到看见了‘卢记铁匠铺’的蓝色招幌为止。就那一条街上,某个角落里应该坐着一位专门给人缝补衣裳的大娘。你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她好了。不过呢,那老太太也有个规矩:你问的每一个问题,她都得收你二两银子的‘茶钱’。”
请李乐安略微给自己‘打扮’了一番之后,沈归便按照二林子的指示,穿街过巷的走到了‘卢记铁匠铺’的招幌下面;他停住脚步,四下打量了一眼,还发现了一位年纪大概在五旬上下、头发已经有些灰白的妇人。此时她正躲在一个避风的胡同口,坐在一把小板凳上闭着眼睛、斜靠在身侧一道斑驳的院墙上打着盹……
可能是沈归走近的脚步声,把她从睡梦之中惊醒过来;这位妇人抬头一看,只见面前站定一个面容普通的瘦高男子……
“来了啊?哪扯开了?转个身给大娘瞧瞧口子……”
这位妇人急忙用袖子在嘴边一抹,又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开始热情地招呼起生意来;没想到她刚刚站起一半身子,便被沈归反手又按回了板凳上。接下来沈归又一拽自己身上的粗布棉袍,直接扯开了半只左袖,这才躬身捧到了这位老妇人的面前:
“麻烦了!您的一位故交二林子,让我来找您打听点事。”
这位妇人听到‘二林子’这个名字之后,还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紧接着她突然回过了神来,神色讶异地对沈归问道:
“我怎么听说二林子这个小兔崽子,被衙门抓进半年多了呢?你是新来的狱卒吗?不然怎么能跟还在县衙大牢里的二林子搭上线呢?”
这老太太一边飞针走线地缝补着沈归‘坏袍子’,一边压低了嗓子,与沈归交谈了起来。
方才沈归还以为这位老妇人,或是二林子的前辈师长、或者也是一位隐居于此的江湖前辈;可聊了两句他才知道,这老妇人就是个实打实的老百姓而已;而她之所以能靠着‘贩卖信息’为生,也是因为‘补衣服’的职业特性带来的便利。
凡是这种以‘针线活’谋生的中年妇女,在燕京城里有一个专属名词——缝穷的。顾名思义,这些妇人就是专门靠着给穷人缝补衣服为生的手艺人。他们虽然也都心灵手巧、也都有一手不错的女红;但由于生活环境所迫,根本开不起绸缎庄、裁缝铺之类的大买卖;所以她们就只能抱着针线笸箩,始终坐在一个冬天可以避寒、夏天可以遮荫的街边角落之中,安静地等着客人自己上门。
可就是这种‘无法挪动’的特殊工作,决定了以‘缝穷’为生的妇女们,看到的与听到的事件,都是极度完整的。因为她们整日就坐在大街小巷之间,自然也目睹了街上每天发生的大事小情。最开始代卖消息的时候,她们的主要销售对象,就是齐返与三林子这种牙行中人。就比如说谁家的房子需要租售啊?谁家的商铺想要出兑啊?谁家的两口子正在闹分家啊?谁家的爷们借了印子钱、急需脱手家中产业啊?甚至连对方的‘心理价位’,也有可能从只言片语之中判断出来。这种可靠的消息,对于牙人争取到谈判之中的主动权,简直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这些牙人都是在街面上混食的,自然知道‘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所以每当牙人门通过这些消息赚到银子之后,也少不了要分那些缝穷的妇人们一份。
串闲话这种事,本就是中年妇人们的业余爱好;如今他们发现业余爱好竟然也能给自己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自然也就格外的卖力了,就连原本缝补裁剪的工作,如今也变成‘搂草打兔子’的辅业了。
沈归也不知道像她们这种行为,能不能算作是狗仔队的雏形。不过二者之间‘八卦变现’的工作性质,却是一模一样的。
而沈归眼前的这位妇人,就是缝穷行业里的魁,也是消息最灵通的一个。
“大娘啊,我这次来,是想跟您打听打听‘张文’的下落。”
“张文?巨鹿县附近方圆百里,一共有三个‘张文’,你问的是哪一个啊?”
“三个张文?那他们哪个是天神教的‘修士’啊?”
“二两!”
沈归这才领教了什么叫做‘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人民的智慧果然是无穷无尽的,这老妇人才干了几天‘情报工作’啊?在利益的驱动之下,竟然已经学会‘诱供’了!
不过沈少爷出手向来大方,十几两散碎银子也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随后这位妇人告诉沈归:大概在一个时辰之前,她曾经亲眼看见那个‘华神修士’张文,由‘东小街’的路口出现,迅速地穿过了眼前这条大街。他当时神色非常慌张,鬓发凌乱,就连脚下的云纹道靴,都少穿了一只。
而且更可笑的是,张道长如此狼狈的模样,对于巨鹿县的百姓来说,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自打他四年前来到了巨鹿县,又成为了一名‘布道讲经’的华神修士之后,每隔几天都会演上这么一出‘大戏’。
不过,那些关于张文道长的私事,就不只是‘二两银子’这个亲民的价格了。
据她们这些‘缝穷的’妇人,汇总得来的消息分析,原来这个通法修士张文,根本就不是个正经的方外之人!他以前为何会离开邺城,虽然现在还不得而知;但自从他来到了巨鹿县之后,整日都打着‘天神教’这杆大旗,四处去信徒家中‘勘探风水’、‘降妖除魔’。
也许这个世界上的确有‘风水阵法’之说,但至少张文这个‘前任地痞’,却绝对无法窥得天道之玄妙。所以,他为民间信众‘反转气运’是虚;借鬼神之说为名、淫
人妻女才是实!
不过呢,夜路走得多了总会遇见鬼,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巨鹿县的妇女们,以目不识丁者居多;所以这些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妇道人家,也容易被张文这个地痞的花言巧语蒙骗了心智;但巨鹿县的男人,却都是要外出谋生、养家糊口的明白人!就张文的那些小伎俩小花招,如果脱去了‘鬼神之说’的外衣之后,根本连一文钱都不值!甚至哪怕遇见过几个‘坏人’的主,都不会被那等拙劣的手段所蒙蔽。
由此可见,无论身在哪一个行业之中,‘硬实力’都是必不可少的。所以这个‘骗术粗陋’的通法修士张文,每隔上几天,就会被那些妇道人家的丈夫,给堵在自家屋里!若是身强力壮的莽汉,就少不得要暴打他一顿;身体瘦弱一些的话,就会被他找到一个空子夺路而逃……
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每当张文的丑事败露之后,总会有天神教的人替他出面摆平;所以直到现在为止,他仍然能够凭着花言巧语、以及那华神修士的‘外皮’,去蒙骗一些消息闭塞的良家妇道……
至于他刚才出现的‘东小街’,其实只是条稍微宽绰一些的小胡同而已;如果他现在这位‘相好’的,不是住在东小街两侧的民宅之中,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东小街的尽头,只通往巨鹿县的县衙!
沈归听到这里,回忆了一下那位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县太爷,语带疑惑地追问道:
“我也曾与贵县的县太爷有过一面之缘。单从模样上看,他老人家至少也要在五十开外了吧……莫非县衙后堂的掌印夫人,如今却正值青春年少?”
“二两!”
沈归气鼓鼓地掏出一张五十两银子的小票,有些粗鲁地往那妇人手中一塞:
“先存着,剩下多少也都给你!”
“好好好!这二林子介绍来的客人,就是特别的上路!不过很可惜,您猜错了!我们巨鹿县的这位‘县太奶奶’呀,今年不多不少,整寿五十!”
沈归听到这里,心中的疑惑更甚了。若是按照二林子的说法,那位通法修士张文的年纪,应该跟他差不多大,今年三十左右。即便这位‘假老道’真的是一个贪花恋色之辈,又为何舍弃豆蔻年华的‘娇媚花朵’不采,反而与一位年近五旬的老妪纠缠不清呢?
他这到底是在给自己找相好啊?还是在认干妈呢?
可当自己提出这个疑虑之后,这位缝穷的妇人却露出了一副‘你还年轻’的神秘表情:
“大娘看这档子事啊,应该是八九不离十!整个巨鹿县有谁不知道啊?咱们这位张道爷,历来就只好这一口!”
96.品味独特的张文
沈归的思想可能是北燕王朝、乃至是整片华禹大陆最为‘新潮’的一个了。他既知道一些‘希腊神话’,也听过‘弗老爷子’的鼎鼎大名,所以对这位‘通法修士’的特殊癖好虽然不能接受,但却可以勉强理解……
不过沈归暂时还搞不清楚,他找上知县夫人这档子事,到底是‘个人休闲活动’,还是得到了华神教的暗中授意。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需找到张文这个假道士,就立刻迎刃而解了。
“如果你现在就想要找到张文的话嘛……依大娘来看,你就直接往城西走,那里有一个华神商团经营的医馆;如果你走的快些,张文此时应该还在那里。”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之后,沈归已经紧紧地贴在了‘神光医馆’的房顶上,顺着被他掀开的一片房瓦,正朝着屋中看去……
“我说老姚啊,你这‘灵丹妙药’到底还行不行啊?一个月之前我就问过你,你当时可跟我说‘十天开炉’;可今天我再问你,你却告诉我还得再等上八日,你这‘账’到底怎么算的呀?我当初可都咱们章教主拍着胸脯保证过了,这一炉的‘大周天红宝丹’,只需要一百零八天的炼制时间;如今你自己算算,已经迟慢了多少时日?要是再这么无休止的拖延下去,我可自身都难保了……”
此时开口说话之人,年纪大约在三十岁左右;面白无须、颧骨高耸、眼珠赤红、眼底晦暗、鼻头垂肉、唇薄不正、口角深紫……;如果单从审美的角度上来看,其实他长得倒是不算难看;可如果从‘相面’的角度上看的话,那么此人的五官相貌,乃是至贪至淫、大奸大恶之相……
房上的沈归,此时心中已经明白过来:想必这位正在说话的青年,应该就是那位‘通法修士’——张文了。
张文埋怨了一通之后,另外一位身材矮胖的‘老道’终于转过身来,语气颇为无奈地解释道:
“丹药不凝也不能怪我啊!想来也许是因为最近天时不正,阴阳不交的原因吧……既然摊上了这种事,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要不然这样吧,你先把上一炉的丹药呈给章教主应付一番……”
“我呸!亏你还好意思提?我昨天晚上用的就是你上一炉炼出来的‘红宝丹’,根本屁用都没有!真拿这种‘废丹’去应付差事的话,那咱俩可就全都玩完了!”
房上的沈归一边听着二人之间的对话,一边仔细观察起了四周的环境;直到一个四下无人的机会出现之后,沈归这才轻巧地向前一扑,双手死死扣住房檐的瓦片,身体借着下坠的惯性凌空一荡,便直接落入了神光医馆的内堂之中……
方才那张文来到医馆之后,这个矮胖的老道士就已经把门板窗子给上了板子。所以沈归这位‘窗外来客’的忽然出现,也着实把这两位‘方外之人’给惊了一个手忙脚乱!
“你……”
沈归才刚刚落在地上的下一个瞬间,左掌便已经迅速向前推去、直接‘撞’在了张文的嘴唇之上;掌心携带着巨大的力道,不仅瞬间撞掉了他的四颗门牙、还连带着那一张薄唇、也被他自己‘咬出’了一个血肉模糊……
“呜哇……”
唇齿受到重创的张文,除了一个‘你’字之外,连半句话都没能说出口,生生就被沈归的一掌给推了回去。紧接着他双手捂着自己的下半张脸,直接萎靡的靠在在了窗子旁边,粘稠的口水混合着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开始向外流淌……
“少……少侠……”
沈归一掌‘封’了张文的口之后,立刻又是一个转身,刚想‘照方抓药’、也给这位胖老道‘矫正一下牙齿’,可转念再一想,又强行变换了前推的手掌,改为立掌为刀,斜斜地切在了他的颈动脉之上……
这两位都是实打实的普通人,沈归自信哪怕只有一个指头能动,这‘两块料’也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威胁。
“这玩意儿……叫‘红宝丹’是吧?名字有点怪啊……做什么用的?”
沈归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小瓷瓶,一边揪住了张文的发髻、审问起了这种‘神丹’的具体功效。不过即便张文非常迫切的想要招供,仍然抵挡不住口齿遭到重创所带来的强烈痛楚……
无计奈何之下,沈归直接一手提着一个,就像一个大婶、刚从菜市场提了两只母鸡那种姿态、以踩碎了沿途无数房瓦为代价,终于把张文这位‘采花大道’、与那位‘炼丹方士’,带回了众人落脚的那间小院当中。
“哎?你拎回来俩老道想干嘛啊?莫非他们就是砍了齐雁一刀的凶徒吗?不过这肚子大胳膊细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习武之人啊!”
李乐安看着沈归手中的‘战利品’,有些疑惑的地问道。
“这俩应该不是主犯,而是从犯……不过是什么都没关系,反正人都已经抓回来了!你还是先帮我看看,这瓶丹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呀?”
李乐安从瓷瓶中取出了一粒红色丹丸,放在手掌中仔细分辨了一番色泽,又凑在了鼻尖嗅了嗅味道,而后面露不屑之色的随手把那枚红色‘仙丹’扔到了一边:
“你们这些男的呀,就没一个好东西!这哪是什么仙丹啊!这东西叫红铅,也叫红丸,是一种非常烈性的虎狼药。不过这瓶应该都是废丹,想必是炼制的时候炉火太旺,把药性都给逼散了……”
当沈归听到‘红铅’这个名字之后,便已经知道了这所谓的‘红宝丹’、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了。不过这位花间高手——‘通法道人’,需要这玩意儿‘助阵’兴许还能说得过去;但华神教主章源,要这种东西又有什么用呢?莫非这‘华神无上教尊’章大人,竟也有‘那方面’的难言之隐不成?
李乐安给张文扎了几针之后,便开始研究起了那一瓶‘废丹’;而那位路上一直小声呻吟的通法修士,原本暗淡无光的双眼,此时竟然已经恢复了一丝神采!看来‘胖丫’那看似随手扎下去的几针,还真把他那强烈的痛处给暂时抑制住了……
“你们那位章教主,派你去勾引知县夫人,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沈归根本没心思与他兜圈子,此时见他精神稍微恢复一些,立刻就走上前去,神色麻木地‘诈’起了张文。
“……你……你到底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
好可怜的张文,连这个问题都还没能问完,就再次被沈归甩手抽了一个响亮大耳光!这一巴掌真是痛快!抽得他右眼珠都开始往外渗血了!就连正在苦心钻研‘丹方’的李乐安,听到这声脆响之后,也不自觉地抽了抽自己的嘴角:
“你要是还想继续问的话,那下手最好就轻一点。牙疼我还能暂时帮他抑制住;可你要是一巴掌给他抽聋了……那你辛苦抓回来的这个活口,就算是彻底废了……”
“没事,废就废了,抓他们俩根本没费什么劲,而且那边不是还有一个备用的吗?张文,你给我听清楚了,你要是还想活呢,无论接下来要说什么,最好都在自己心里先过上一遍。而且,你也只能回答问题,并没有提问的资格,这下你懂了吗?”
被扇肿了半个脑袋的张文,此时极为乖巧的点了点头,沉吟了半晌才敢再次开始交代问题:
“大概……差不多半年以前吧,本地的县太爷被吏部发还本县,继续留用一任之后,章教主……啊不,章源那个狗贼,就让我去打通县长夫人的门路,顺带监视县长大人的一举一动……”
‘唰!’
一声轻微的利刃破空之声传来,屋中的所有人,都见到张文的那只右耳,正打着转的盘旋在半空之中……
“三分是真、七分掺假这种小花招,你最好不要用在我的身上。张文啊张文,你低头自己看看身上还有多少部位,是能够让爷切着玩的!”
沈归不相信他的原因也非常简单:因为无论章源与县太爷二人的交情,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根本不需要特别安排张文,去走通知县夫人的门路;因为现在巨鹿县的知县大人,说白了就是他华神教的一条‘看门狗’而已!整个巨鹿县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除了那副年过五旬的身子骨、再加上那一身吏部发下来的七品官服以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他自己的了……
也包括跟他相依为命三十余年的结发妻子在内。
去监视这样的一个废物,除了容易‘打草惊蛇’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收获呢?
“…啊!!!…别别别!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啊!……章源那个狗贼跟我说,这县太爷家中有一宗传家之宝,叫什么‘镇龙钉’。可直到现在为止,我们华神教的弟兄早已经明里暗里搜过无数次了,仍然还是一无所获啊!章教主可能觉得那宗宝贝,是被他们夫妇给藏起来了,这才会派我前去接近知县夫人…想从她口中打听那一宗宝贝的具体下落……”
沈归听到‘镇龙钉’这三个字之后,其实心里已经信了张文八成。他只是没想到天神教的章源,与南康谛听一样,对那几根‘棺材钉’,也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
如此看来,整件事情也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97.降魔尊者
张文与知县夫人的这一段‘孽缘’,其实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大概在一年之前,任期已满的巨鹿县知县陈大人,怀揣着天神教奉敬的五万两‘交际费’,前去京城疏通门路;就在这位陈大人离开之后,巨鹿坛的首席风流道长——张文,便乘虚而入,直接抄了陈大人的‘后路’。
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但这位县令夫人之所以会‘老房子着火’,也确实是因为中了别人的‘圈套’。
陈夫人本人的道德品质究竟如何,我们暂且先不去谈它;单说她本身就是华神教的忠实信徒,更连续三年都荣获了华神教‘巨鹿坛圣母’的光荣称号!因此她对这位华神修士张文,本身就没有什么防备之心;再加上她原本也只是一个小油坊的内掌柜出身,见识与智慧本就有限;如今正是年近五旬、人老珠黄的时候,却要‘抵挡’一位年轻英俊、道法高深的年轻帅哥道士,对自己抛来的‘双修邀请’,‘溃不成军’也算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了。
如果再加上这位张道爷,还有那种‘时灵时不灵’的‘大周天红宝丹’相助,想要擒获这位知县夫人的一刻芳心,那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吗?
所以早在一年之前,这位内堂掌印夫人的全部心思,就已经全都扑在了张文身上;而张文今日被县令大人堵在厢房之中,也算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了。
根据张文自己供述所说,虽然他们华神教的组织结构看似松散,但实际上等你终于爬到了某一个极端之后,华神教的样子反而会‘变得’非常神秘陌生了。即便是他这样的‘顶级一线人才’,至今为止,仍然没能被纳入到华神教的核心圈子当中;而沈归今日‘顺手’擒回来的那位中年胖道人,其实就是他张文辛苦培养出来的一位‘炼丹爱好者’;而他之所以会弄出这么一位‘技术型人才’,也是想凭着他炼出来的‘玄妙丹药’,成功打入天神家的核心层而已;即便最后只有这个胖道士能被章源吸纳,对于他张文日后的‘晋升’来说,也是一件极为有利的事。
至于说齐雁潜入县衙摸查情况的时候,张文与那位知县夫人,当时也正在厢房之中‘双修道法’;而齐雁翻墙而过遇见的那四个汉子,虽然不是他张文的手下,但张文却也无比笃定跟沈归说:‘那四个汉子,准是华神教当中的‘降魔尊者’。
他们这些华神教的一线人员,大多出自于市井江湖之中,虽然品行道德都低劣不堪,但每个人却都有那么一手赖以为生的本事。游方道人,负责骗取钱财;华神修士,负责蛊惑人心;而那些降魔尊者,就是负责替华神教‘清扫障碍’的杀手死士了。
顺带一提的是,当年救出虎脖村坛主大人的那几位练家子,就是最早一批的‘降魔尊者’。
这些‘降魔尊者’既没有固定的‘工作地点’、也没有固定的‘工作方式’;他们只接受章源的直接命令,是一个垂直结构的独立部门。即便是在华神教之中,也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的相貌与身份;只知道他们经常会出现在某些游方道人、或是华神修士的身边……
而且这些人好像也不怕泄露自己的身份!更有好些个降魔尊者,就那么明晃晃的跟踪并监视着自己的目标;或者是跟了几天之后,他们就自动消失了;或者是跟了几天之后,他们就带着‘目标人物’,一起消失了……
而用刀砍伤齐雁的那四个汉子,已经跟踪张文足有两个多月了!
如此想来,那四个人应该原本是华神无上教尊——章源,为了防止这位张文谎报军情、暗中私吞那根原本属于陈知县的镇龙钉,这才派出了四位降魔尊者,一直跟踪监视张文的一举一动;想必章源也是想要看看‘口味独特’的他,是不是真的与知县夫人‘暗生情愫’、‘私下勾结’而已。
至于说身负重伤的齐雁,显然就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不怕暴露身份,也不代表他们不会伤及无辜;对于这些早以被江湖同道、师门长辈所不容的‘武林败类’来说,这天下之间,哪还有他们做不得的恶事呢?既然从县衙之中翻出来一个‘小贼’、兴许已经看见了张文做得好事,那就随手就把他砍了灭口呗!至少‘杀人灭口’这件事,对于他们这些降魔尊者来说,与碾死一只蚂蚁也没什么分别。
可惜他们应该没有料到,齐雁这只‘蚂蚁’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并没有被他们给‘顺手碾死’;反而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竟然还得以逃出生天!
打虎不死、后患无穷!如今沈归这头‘幽北老虎’,已经开始帮他的兄弟报仇了!
不过,张文也只知道自己被四个降魔尊者监视、但对方究竟在何处落脚,就不是他一个普通人能够查到的事了。不过一心求活的张文,还是给沈归画出了一个大致的‘搜索范围’。
根据他的说法,这四位降魔尊者在巨鹿县选定的暂时‘落脚点’,就只有三个可能:分别是位于县东门的华神商团,位于春晓街的华神道观,以及位于县衙后街的‘杨柳客栈’。
根据目前的猜测来看,他们选择在华神商团落脚的可能性,其实并不算大。虽然单从名字上看也能知道,这个华神商团绝对是隶属于华神教的产业;但商团的人却一直对外宣称:他们之所以会选择这个名字,只是因为商团的创始人,本名叫做‘赵华神’而已;而他们的商团与华神教之间,绝无半点关系。
可无论他们否认与华神教之间的关系,是出于商业考量,还是为了规避随时都有可能要面临的风险,章源都绝对不可能把那四位动辄杀人的‘降魔尊者’、安排在华神商团驻地落脚。
毕竟华神商团这个‘聚宝盆’,才刚刚‘出生’没多久;至少目前来看,还无法经受半点的风吹雨打
而华神道观位于的春晓街,乃是巨鹿县最繁荣的一条主街;所以至少在光天化日之下,这四位朝廷、江湖的‘双重通缉犯’,是绝对不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道观附近的!
既给华神教招祸,也给自己招祸!
所以,沈归选择排查的第一站,便是位于县衙后街的杨柳客栈了!坦白说,这巨鹿县虽然也是个‘古战场’,但附近毕竟没有什么天下闻名的山川河流;所以整座巨鹿县除了几个‘通铺大车店’之外,能够摆上台面的客栈,也就只有他‘杨柳客栈’独一家了。
不过在这种小县开客栈,与在大城市中开客栈还不大一样;
大城之中的客栈一般只管住宿喂牲口;而那些餐饮方面的业务,他们通常都会‘外包’给一些酒楼饭馆;所以在入了夜之后,就只有一些应急的茶点、和一些简单的下酒菜了。
可开在县城里的大客栈,却是集合了餐饮、住宿于一体的‘综合性产业’;甚至根据张文的说法,只要沈归足够‘上路’、还能跟掌柜的说上几句对脾气的话,想要让他帮忙找些‘乐子’,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么既然那四位败类都正值盛年、又练就了一身好武艺,为人品性上又不懂自戒自持的话;单单吃饭没有酒肉这一条,就足够要了他们的老命了!所以依照沈归判断,它们是绝对不会选择在戒酒、戒肉、戒杀、戒嗔的华神道观之中落脚的。
那么对于这四位走上歪路的习武之人来说,这个‘复合式经营’的杨柳客栈,简直就是为他们这种人量身打造的!
当沈归路过县衙后门的胡同之时,还特意前去齐雁受伤的地方探查了一番;他发现周围留下的打斗痕迹之后,便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当中。可惜的是,沈归观察了好一阵之后,这才发现自己跑的这一趟,基本等于扑了个空。
他只能看出这四位降魔尊者,应该都是用刀的行家;但如今胡同墙壁上的刀痕,却都是一些江湖上随处可见的普通招式;尽管从刀痕的弧度与力道来看,都能够证明这四位降魔尊者都有着不俗的武学修为;但即便沈归绞尽脑汁,却仍然无法模拟出对方善用的刀法路数……
虽然沈归向来信奉的就是不打‘无准备之仗’、但他也从不缺少直面未知敌人的勇气。
沈归前脚才刚刚踏进杨柳客栈,耳边便已经听来了二楼客房之中,正在悉悉索索的争论之声。凭着他灵敏过人的听力,稍微静了静神,就已经隐约能够听清楚对方说的话了:
“妈的!要照我说啊,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剁了那‘王八知县’的脑袋,拎回去交差了事!总在这个破地方窝着,什么时候才算个头呢?”
“老雷你先坐下,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杀一两个狗官对咱们哥们来说,那还叫个事吗?可章教主那边咱又该怎么说呢?人家吩咐咱们来的时候可说的清清楚楚,他要的是‘镇龙钉’,而不是这知县大老爷的脑袋!咱只要没拿到那宗宝贝,那无论杀了多少人,也一样都交不了差啊!”
98.降魔与入魔
“咋好赖话全让你给说了呢!别光跟我说那些虚头八脑的,你就告诉我‘镇龙钉’这档子事,咱到底该怎么办?”
“依曲某看,为今之计,也唯有一个‘等’字而已!”
“等?那就是啥也不干呗?这办法还用你说啊?你不是真以为张文那小子,能从县衙那个‘老娘们’嘴里把实话问出来?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要是真能问出来的话,还不早就有结果了?依我看啊,你的这个‘等’字,根本就不是为了交差;而是你老曲扒墙头扒上瘾了!”
沈归听到这话,摇着脑袋微微一笑,伸手便招来了正在栏柜里面打盹的伙计兼跑堂:
“伙计啊,你们这巨鹿县附近、可有什么出名的野味,能让我尝尝鲜的吗?”
“野味啊……哦对了!县城以东的漳河边上,有个老汉靠着饲养野鸭为生。他养的鸭子,据说都是吃枸杞长大的,好多外地来的客官尝过之后,也都对那鸭子的味道赞不绝口……”
还没等这小伙计介绍完,沈归便已经随手扔出了一锭银子:
“那就劳驾也帮我买来一只尝尝味道!无论还剩下多少银子,全都当作是你的赏钱了!”
这小伙计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厨房方向,自觉店中还有几位做饭的大师傅看店;自己这一走呢,也不算‘摆了空门’;随后便面带喜色地丢下了一句‘客官稍等’,拔腿便跑出了杨柳客栈的大门…
借故支开了‘无辜人士’以后,沈归这才才轻手轻脚地解下了腰间佩戴的春雨剑,足尖运力一蹬一点、下个瞬间。便已经身在二层房门以外了……
“咚、咚!”
沈归把剑交在右手、左手则紧紧攥住了一锭二十两重的银元宝;而后又伸出左手二指关节,轻轻地叩响了房门……
“谁啊?我们没要吃的!”
屋中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后,便响起刚才那道略嫌粗犷的嗓音,朝着门外的‘小伙计’高声吼了出来……
“咚、咚……”
沈归没有开口回答,反而继续‘不弃不舍’地又敲了两下房门……
“妈了个巴子的,你这小王八蛋听不懂人话是吧……”
屋中传来一阵极重的脚步声音由远而近,随后便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怒气冲冲地踹开了房门。他刚想开口辱骂那个‘没眼力价’的小伙计、可打量了他一眼之后、却又把满口的脏话给收了回去……
“你……你是谁啊?……客栈新招的伙计?”
这汉子一边疑惑地打量着沈归那一张陌生的笑脸,一边往他的右手边看去……原来这位‘新雇佣的小伙计’,此时的左手正握着一柄出鞘的宝剑、剑刃还在吞吐着令人胆寒的耀眼光芒……
“老……呜……”
还未等他叫出声来,身边便直接伸出右手、向前对方的口中推去!那可是足额二十两一锭的官银呐!直接被一掌推入了这位壮汉的喉咙深处,也堵住了他呼朋唤友的‘后半句话’……”
“老雷?老雷!他妈的,我算是服你了!你跟他一个小伙计在外面‘相什么面’啊?你他们娘属狗的是吧?逮谁跟谁掐呀?”
等了一会,套间之中的同伙没见‘老雷’回来,也没听见二人发生争吵,还以为是自己那位脾气火爆的同僚老雷、正在用眼神去吓唬那个小伙计呢!于是他便起了劝架的心思,一边念念叨叨地从内间走了出来……
“老雷!没听见我叫你吗?倒是应一声啊!你跟一个孩子交什么劲啊!”
这人走出了内间屋之后,一眼就看见了‘老雷’矗立的背影、便直接伸手去拽他的胳膊……
此人在伸手拉人之前,已经预想到了无数的反应!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脾气暴躁的老雷,会反手给自己来上一下的准备,却唯独没想到在自己这一拽之下,身板宽厚五大三粗的老雷,竟然会直接朝着自己的方向瘫倒下来……
“哎哎哎……”
这人一手拖住了老雷的身体,一边把目光绕过了他的背后,想要看看老雷的正脸……
这老雷原本就是个红脸大汉,现在他那一张宽大的脸盘,已经被喉咙里的银子生生憋成了紫黑色;就连他那短粗敦实的脖子上、如今也布满了抓挠痕迹,看上去血肉模糊;那一双本就向外凸出的‘金鱼眼’,此时全都也布满血丝;更还有小半条舌头,正耷在青紫色的一双厚唇之外……
“老雷!老……呜……”
还未等他琢磨过来自己这位兄弟,究竟在发什么‘癔症’、便忽然有一道银光出现、由从斜侧方瞬间掠过自己眼前……这道亮光极为柔和,就犹如山涧掬起的一汪清泉,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出温润光晕……
这道如梦似幻的柔和光芒,把他的全部心神,都带到了自己年幼时的记忆当中;而与此同时,他的性命也被这‘一道光芒’带走了……
此时的沈归,已经在心中暗自赞叹起了北海剑奴的这一柄收山之作——春雨剑了。虽然这柄春雨长剑、与惊雷短剑乃是一对‘雌雄剑’;但实际使用起来,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惊雷剑的剑身短小,通体漆黑、所以在黑夜之中挥舞,也丝毫不会反光;就只有剑刃刚好掠过对方眼前那一个瞬间、才会有一道纤细尖锐的金属光泽、直接刺入对方的瞳孔之中。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平日里无声无息、杀人之时瞬间吐露锋芒的特点,才会被北海剑奴赐名为‘惊雷’吧。
但在使用性的角度上来说,沈归却一直都不是很喜欢用它。虽然他的锋利程度与便携性都极其出色,但对于使用者本身来说,无论选择如何御剑,在招法方面就必须与惊雷剑的长度互相契合;否则的话不是难以击敌、便会伤及自身了。所以如此一来,这柄短剑对于使用者本身的限制极大,所以也就很不讨沈归的喜欢……
而原本属于李乐安的这柄春雨长剑,使用起来又是另外一种风格了。
虽然春雨剑的尺寸也非常特殊,远超长剑通常选择的‘三尺青锋’规格;但由于它剑身的质地格外出众,坚硬且不失韧性,所以除了不适合以剑做匕、近身短打之外,简直可以完美契合于任何门派的任何剑法;
而且随着使用的时间越来越长,沈归也发现了春雨剑一个惊人的特点:这柄剑反射出来的光芒,竟然逐渐开始产生变化了!自己每用这柄长剑结果掉一个人的性命,都会使得剑身的光芒更盛一分!无论是以这道光芒来‘乱敌心神’还是‘耀敌双目’,实战的效果都极为出色!
除了尺寸太长不方便携带、剑鞘剑柄的‘配色’也有些女性化之外,这柄春雨剑对于沈归来说,简直就是一把完美的兵刃!
不过即便他自恃武功高强又手执利刃,沈归依然秉持着老乞丐伍乘风的谆谆教诲:无论对方造型看起来何等不堪入目,只要自己决定出手,就一定要秉持着‘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心态、务求挟以雷霆万钧之势、瞬间击垮对手!
顷刻之间,出来开门‘迎客’的二位‘降魔尊者’,一位‘吞银而亡’、另一位也被利刃划开了咽喉;此时这位后来之人,正瞪着面目完全陌生的沈归,双眼之中涌出了强烈的求胜欲望……
对这具已经被自己宣判了死刑的‘尸体’,沈归也根本就没什么话好说;所谓‘死个明白’这种‘江湖超度法则’、也只适用于江湖人之间;与这种毫无道德底线的畜生,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
“老雷?杠头?”
可能是一直没听见门外传入屋中的声音,内间屋剩下的俩人也察觉出外面可能发生了麻烦。如今那位正在朝着外厢屋喊话的男子,一边呼唤着两位兄弟的名字,一边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柄钢刀,小心翼翼地放缓了脚步,贴着内间屋的墙壁,慢慢地朝着外间屋‘蹭’了过来……
不过很可惜,耳聪目明的沈归听见了那道极其小心的‘抽刀之声’以后,便已经提前有所警觉了!而且沈归也没想过能靠着这种‘钓鱼’的方式,轻而易举就干掉四位‘降魔尊者’。
要知道,这四位练家子,个顶个都是久走江湖的奸猾之辈!平日那都是害惯了人的主,别的什么都没有,唯独那些用来害人性命的‘脏心眼’,多的连他们自己都装不下!这些畜生的警觉性,绝非寻常的山匪土贼可比!
之所以沈归能连杀老雷和杠头二人,除了他本身的武艺的确高明之外,也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原因;而如今屋中二人既然已经抽刀在手,那么也就不存在突然袭击的机会了……
不过沈归不喜欢光明正大的‘见招拆招’,也全都是因为更加节省力气罢了;真要与人正面相对的话,他也并非没有放手一搏的勇气……
至少在天灵脉以下,无论沈归对上了谁,也都不至于被打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的。
99.翡翠玉佩
沈归阴沉着一张脸,提着春雨长剑,面带笑意地隐在了门边,静等着屋中那位‘鬼精鬼精’的降魔尊者出手试探。果不其然,屋中安静了没有多久,便从内厢屋突然飞出了一只茶壶,迅速地撞在外厢屋的粉白墙壁之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之后,那些碎瓷片‘稀里哗啦’地落在了地上……
一个茶壶飞过之后,内外两间屋子,便再次陷入了沉默;又过了大概十个呼吸之后、终于从内厢屋中探出了半把雪亮的钢刀;随着钢刀一起走出里间屋的,还有此人的半条右腿……
沈归见他如此小心,心中不禁感慨:看来凡是是在官府与江湖人的共同追杀之下,得以存活至今的人,就绝不可能是个无能之辈!
沈归屏息凝神地贴在墙根上,单等对方的双腿彻底迈出了内房之后,身形一抖,大跨步地迈出了自己的右腿,直接别住了对方后脚跟、断绝了他再次缩回‘壳中’的可能……
紧接着沈归右膝迅速下坠、整个身体以一个‘单腿下跪’的姿势、直接‘坠’在了对方的左腿膝窝之上;与此同时,沈归又抬起左臂,死死地握住了对方为了维持身体平衡,而微微向后扬起右臂……
“好汉且慢,我这……”
‘噗……呲’
还未等此人说完那套‘百试百灵’的花言巧语、便已经被沈归手中的春雨长剑、慢悠悠地穿透了整个身躯……
“呜……啊!!!”
若是被利刃飞快地刺入体内、在迅速抽出的话,根本就没有如此绵长且清晰痛感;他的这一声惨叫,不光穿透力极强,而且还极度‘复合’;除了寻常的惨叫以外,还额外夹杂着软弱的抽泣之声、听起来真令人感觉毛骨悚然……
直到剑尖透胸而过、略微扎入了木制楼板以后,沈归也并没有着急
抽出剑柄;反而还高高抬起右脚、一脚踏塌了对方的腰椎与盆骨;随后他又极为缓慢地转了转右手腕,以剑身的宽度为直径,生生地把他那道普通剑伤,剜成了一个十分骇人的‘圆型大洞’!
无论是后心之上经过改造的‘圆形剑伤’、还是被沈归一脚跺碎的腰椎骨,都预示着这位行事小心谨慎的降魔尊者,根本就没有任何一条活路可走了……
直到他咽下了后一口气,沈归的鞋底还踩在他那‘软绵绵’的后腰之上;而原本干净粉白的棉靴厚底,此时也被‘顺流而下’的鲜血染出了一团‘锦绣’……
三次出手,三条人命。
倒不是说沈归不需要留下活口盘问;而是因为‘降魔尊者’这种身份的活口,根本就没法同时留下两个。对于这些‘心思如藕’的江湖败类来说,只要还有半分泄露消息的可能性,他们宁可死、也是绝不会对敌人吐露半个字的!
沈归踩着半湿的靴底,一边抽出了手中的长剑,一边大大咧咧地迈步走进了内堂屋中……
此时屋中正站着一位手执宝剑、面色惨白的中年男子;他的头发束扎的一丝不乱,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暗绣纹儒生袍、腰间横着一根做工精巧的皮质玉带,上绣金丝云龙纹。他的这身行头,虽然样式都看似普通,但仔细一看,做工却极其精巧,想必价格也一定不是什么小数目。
不过,此人身上最为华贵之处,乃是腰间悬挂的一件‘猪首龙’造型的翡翠雕饰。光是这一件拇指大小的硬玉配饰,就足够让‘崽卖爷田不心疼’的沈归、心中也生出一丝惊愕来了!
其实‘翡翠’这个词汇,乃是来源于一种临水而居的飞鸟;由于他们平日以捕鱼为食,所以渔民们通常都称呼它为鱼狗、或是鱼虎。这种鸟儿的羽毛、天生就等分为两种颜色:或背绿腹红、或头红身绿;红为翡、而绿为翠,所以这种鸟的名字,就叫做‘翡翠鸟’。
通常人们口中的‘翡翠’一次,其实大多指着都是那种单一颜色的玉石;可正儿八经能够称得上‘翡翠’二字的顶级玉石,却应该是红绿颜色相等、又互相泾渭分明的一块‘红绿双色美玉’。不过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种只有‘天地日月’才能造化孕育而成的石中至宝,应该只是上古传说或者臆想而成的‘理想’罢了……
但今时今日,沈归就在这位‘活口’的玉带下面,看见了这么一件顶级美玉!即便他这枚‘翡翠猪首龙腰坠’的红绿颜色,分布的没有那么均匀,但却也足够用‘倾城至宝’这四个字来形容了!
当然了,好货也要卖与识家,对于那些不喜欢玉的人来说,这不过就是一颗漂亮的小石子罢了……
而这位文生打扮的‘降魔尊者’,一见沈归的眼神被自己腰间的翡翠玉佩给吸引住了,心中竟然也生出了一种‘吾道不孤’之感:
“兄台练就了一双好眼力啊!若不是你身上还有我三位兄长的血仇,单凭你这一双火眼金睛,你我二人就能成为知己至交!可惜这天意弄人,本该是相知相识的两位同道好友,今日怕是要有一位得血溅当场了……我看不如这样,既然兄台喜欢在下的这件‘小玩意儿’,那么我们不妨就用它来做个赌注好了!你我二人交手过招,以成败论结果:你败,便留下这颗项上人头;你胜,那么在下就把这件‘翡翠玉饰’,赠予兄台!”
沈归闻言呵呵一笑,歪着脑袋便讥讽起对方来:
“兄台还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啊!我如果真的跟你赌上一盘,赢也只赢这么一件玉佩而已;可如果我输了的话,那这条小命都要归你所有了!这‘物件’就算是再金贵,也终究抵不过人命啊!既然兄台对在下这颗头颅有兴趣的话,那么沈归也不好拂了您的兴致……凭你的真本事,自己过来拿吧!”
沈归说到这里,抬起右手一晃对方的面门,左手一记动作幅度极其微小的‘反手撩阴剑’,便已经朝着这位‘书生’的双腿之间施展开来!这一剑如果真能撩在实处,想必以春雨剑的锋利程度,这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就要被动的练成‘分身之术’了!
其实沈归方才在一楼已经听见了这些人的对话,自然也知道这位中年文仕,便是对方这四位‘降魔尊者’之首,而那三位‘冤死鬼’,都称呼他为‘老曲’。看来这老曲的确是有当头领的本事;面对自己这‘如雷似电’一般的阴毒剑招,他竟然还有空撩开衣袍的下摆,不慌不忙地连撤了三步,连个衣裳角都没被划破……
而且这个老曲在撤步躲开春雨剑的同时、竟然还有空伸手撩了撩自己额间披散的几缕发丝……
“兄台虽然眼力出众、气度不凡,但这出手偷袭,也实在是有失风范……”
“像你这种为‘官府与江湖道’两家所不容的孤魂野鬼,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论江湖道义呢?别说废话了,即便是天大的道理,也总是要握在最硬的拳头手中!”
沈归平日与人动手,最喜欢仗着速度欺人;所以他第一剑出手偷袭,本就是为了测试出对方的身法与反应速度而已。如今第二剑再出,他就已经把出剑的速度提到了老曲勉强可以招架的程度……
不过沈归手中这柄春雨剑虽然足够锋韧,但因为剑身规格所限,一旦与人近身颤抖,便会变得束手束脚,不得施展;所以沈归第二剑再出、便以剑做刀、朝着老曲当头劈下!招法虽然粗鄙不堪、但却因为内屋的环境所致,使得刚刚连退了三步的老曲,如今再也没有退避的余地了。千钧一发之际、他也只能采取最快、也是最笨的一种抵挡方法:举火烧天式!——也就是双手举剑过顶,用自己的剑身、去抵挡对方当头斩下的利刃。
面对沈归这速度极快、气势极强的一记劈斩,‘老曲’自然也运起了全身的劲道!如此一来,他身上的筋骨与肌肉,也就自然变得僵硬起来……
与之相对的沈归,对自己身体的每个细微之处的把控程度,已经达到了‘生念已迟’的地步!尽管那老曲分明看见了沈归已经在长剑上灌注了浑身的力道;但下一个瞬间,自己的剑身上却并没有传来预想中的巨大力道;反而出现了一声轻飘飘的脆响,回荡在了自己的耳边……
‘乒’
没有半分力道的春雨剑,就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对方双手托举的那柄细剑上……
‘砰!’
同一个瞬间,沈归的右手、已经紧紧攥住了对方握剑的右手腕;而他的左手此时也攥成了拳头、已经重重地击在了老曲的小腹之上……
“你好像也并没有我想象当中那么狡猾啊……真在这么狭窄的屋子里以剑迎敌,那岂不是自缚手脚吗?”
沈归对于自己的拳头用上多少力道,当然是清清楚楚的;所以在他一拳命中目标之后,便立刻松开了老曲的右手;失去了束缚与支撑之后,老曲的后背瞬间弓成了虾米一般,双膝一软向前一栽,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刹那间,屋中便充满了刺鼻的味道……
最开始的时候,老曲吐的还是没来得及消化完全的‘午饭’;吐完了腹内食物残渣之后,他便开始呕出带着血丝的胃液,最后便是黄绿色的胆汁了…
沈归心里明白知道,任谁腹部遭到一记落在实处的重拳殴打,一时半刻之间根本就缓不过来;这与意志和忍耐力无关,而是身体五脏的自然反应而已。
于是他也就收剑还鞘,又自顾自地打开了窗子,呼吸起了窗外的‘新鲜空气’……
100.华神教的流水线
正如那位‘品味独特’的张文所说:虽然华神教的外部结构看似松散,可凡事一旦触及到核心层次,就会变得极为严密了。
像是‘虎博村坛主’那种、平日里只负责在外行骗敛财的‘游方道人’,根本就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华神教的‘内部’机密。毕竟在这些‘顶级骗子’的心目当中,甚至包括自己在内,纵使天下之大,仍无一可信之人!
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华神教与那些‘游方道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一种平等合作的雇佣关系。就像是大商号与跑单帮的游商一样,彼此之间的约束力都非常有限。
而那位教主大人章源,也极其聪明!他不仅知道要舍得扔出用大笔大笔的金银,用来笼络住这些骗子的人心;最近他竟然与南康谛听又搭上了线,改为用‘同等价值’的阿芙蓉膏,来代替那些游方道人的酬金。阿芙蓉膏这种鬼东西,不但能彻底控制一个人的心智,更能替华神教省下一大笔的‘分成’银子!
毕竟就算那些老骗子为人再精明,也没法控制自己的五脏六腑,无法抵抗那‘阿芙蓉膏’的蚀骨销魂。
而对于像是‘张文’这种平日里只负责‘传道讲经’、蛊惑人心的‘华神修士’,章源就更没必要让他们加入华神教内的大小事务当中了。而且‘华神修士’的群体当中,像是张文这么‘聪明机灵’的人才还是极少数!大多数的华神修士,章源反而都‘精心挑选’了一些头脑笨拙、为人憨厚的穷苦人。
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既没有银子进入学堂攻读,也没机会请私塾先生私下授课;所以,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普通人,也就更容易被章源那一套‘有头有尾’的‘神话故事’所迷惑;而且只有本身就对华神教深信不疑的虔诚信众,才能以极高的‘工作热情’与最饱满‘演讲情绪’,去感染那些执怀疑与观望态度的普罗大众。所以华神教的核心人士,对待这些华神修士的时候、通常都是摆出一副温和善良、悲天悯人的官方嘴脸。而对于这些信众来说,只要他们能够保证‘随时编修’华神教的基础教义、再谱写出一些‘自成体系’的神话传说的话;那么对于这些华神修士来说,就已经完全足够了。
不过与这两种天生被排斥在外的‘一线工作人员’不同,章源是绝对不会、也没法瞒住那些负责‘干脏活’的降魔尊者!这些人本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孤魂野鬼,所以章源倒是也不怕他们会出卖自己;因为对于这些人来说,如果再失去了华神教的庇护与供养,他们就只能再次回到深山老林之间躲藏、或者在华禹大陆的各个角落里流窜,回到那种惶惶而不可终日的痛苦之中……
所以游方道士对于章源来说,只是合作关系;而华神修士对于章源来说,就只是宣传工具;而这些降魔尊者,才是他实打实的铁杆心腹、才是他真正掌握并且能够倚仗的‘武装力量’。
不过沈归眼前的这位降魔尊者‘老曲’,却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生出身。不过也许是由于文道天赋所限,即便老曲自由开始刻苦攻读,但学识水平却极其有限;公平的说,即便他刻苦用功学到八十岁,也根本就中不了燕京城的会试;也就是说终其一生,老曲也只能是个‘秀才’的身份而已。
放眼天下,其实这样的事也不算少见!但这位三次不中、又自视甚高的‘曲秀才’,当年却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当他第三次名落孙山之后,便把自己科举路上遇见一切的不顺遂、不如意,全部归咎于最后一任主考官身上了。他认为之所以自己会再度落榜,就是因为家中没有大笔大笔的银子,去供他贿赂主考罢了;都是因为这主考官贪狠如蛇,才会让那些根本不如自己的庸才金榜题名!所以,发现自己再次落榜之后的曲秀才,并没有像往年一样赶回三晋老家继续用功;反而是滞留在燕京城中,暗地里跟踪调查起了主考官来。
这一查不要紧,竟然还果然如他所想一般!这位主考官,还真就是一位腐官巨贪!如今老曲身上的那枚价值连城的‘翡翠猪首龙纹佩’,便是他从那位主考官的尸体上取下来的!由此可见,这位时任礼部尚书的主考官,到底在这一场科举考试之中收了多少的黑心钱!
不过得到了正确的答案,却未必有着正确的推理过程!
这位前任的礼部尚书,的确是个大贪官不假;但至少这位‘曲秀才’三次不中,真的只是因为他水平不济而已!即便是再给他一百次公平考试的机会,他还是要名落孙山的!
如果说他能手刃‘仇人’之后留书留名,从此或认罪伏法、或海走天涯,都能算作是‘为民除害’的英雄侠义之举;可这位曲秀才用主考官一条狗命、替自己开了杀戒之后,便再也‘刹不住车’了!次日深夜,他又单枪匹马地闯入了满府举白的尚书府邸;凭着一把利剑,仅仅花了半柱香的时间,整个尚书府上下一百七十多口子人,从年过七旬的老夫人、到还未满四岁的尚书府三公子,曲秀才的三尺青锋之下,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活口!而且,杀完了尚书府的满门老小,他还觉得不解恨,做出了一件天怒人怨,人神共愤的‘灭门鞭尸案’
他把那年过七旬的老夫人、与尚书大人的三房妻妾、再加上两位不过二十的小姐在内的六具尸首,剥光了她们身上的所有衣物,并用剑尖刻上了不堪入目的下流词汇,高高挂在了尚书府的祖先祠堂之中……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他那一身‘好武艺’的来路了。
正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别看这‘曲秀才’在文道之上的天赋,基本等同于没有一样;但他在武学之上的天赋,却简直高到令人乍舌的地步!刻苦攻读了三十年的诗经义礼,还抵不过他为了‘强身健体’、而从路边买回来的几本‘大路货’剑谱灵验!这位曲秀才之所以买这东西,本就是拿它当个杂书来看的;‘照本宣科’的过程中,他也根本没有拜过任何一位老师;就是凭着那么一份过人天赋与悟性,再加上还能识几个字、每天早晚各半个时辰,就生生给练到了今日这般地步!
他这一辈子,就真的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的真实写照了!
曲秀才在燕京城中做下了这桩灭门惨案,足足逃了八年时间,终于还是被三位紫金宫‘缉盗处’的‘金刀捕头’,给困死在了一座山谷之中。
这供职于紫金宫的‘金刀捕头’,享受等同于正二品文官的待遇,乃是捕头这个职业,可以升到的最高职位。这样身份的三位老捕头,那真是要头脑有头脑,要武艺有武艺,要经验有经验;即便今日只来了一个,曲秀才都不可能抵挡的住;更何况三位金刀捕头齐齐出动,他除了束手就擒以外、就只剩下坐以待毙了!
然而,就在那三位金刀捕头,打算切下曲秀才的头颅,带回京中完案的时候,谷外不知何时忽然杀出了一伙不速之客!这些人的手段极其卑鄙无耻,但也的确效果出众!他们找了好几个侏儒,装扮玩乐走失的村童,哭闹着接近了三位老捕头。然后,便瞧准了对方分神的机会,用生石灰迷住了三人的眼目!随这一声口哨响,几个侏儒便掏出了短刀开始朝着三位捕快的脚筋砍去;更有几十个壮汉突然现出身影,把他们团团围困当中。
也许是迫于这三位老捕快的精湛武艺与赫赫威名,这些后来之人虽然人数众多,但却围而不攻,没有一个敢上去试试这三位‘瞎捕快’的道行;不过他们却从腰间解下了一柄柄大号的精钢鱼钩,极有耐心地帮他们添上一道道的伤痕、最终花了半个时辰,才把这三位‘金刀老捕快’给活活给‘锚死了’!
从那以后,‘重案在身’的曲秀才,便跟着章源这位‘救世主兼救命恩人’一起走南闯北;之所以他身为读书人,也会跟着章源这样一个神棍厮混在一起,除了破罐破摔的心态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他已经对北燕王朝这个昏暗的世道,失去了所有的信心!所以这个救了他一命,又常常跟他在一起痛斥朝廷昏君当道、奸相掌朝、官官相护的章源,自然也被‘曲秀才’引为了平生知己,也甘愿为他所驱使,开始帮他杀人放火、帮他铲除异己……
是的,直到今天为止,这曲秀才也不认为自己的文章写的有多么的臭、自己的诗文写的有多么的糙!他之所以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全都是被北燕王朝的昏暗,给逼到了绝路之上!
如果沈归能提前知道这位曲秀才与章源之间的‘一段过往’,兴许他也不会给曲秀才这么长的恢复与思考时间了……
“哈哈哈……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似你这等年纪,身法武艺竟能练到此等精妙无双的地步、还真叫曲某大开眼界啊!”
吼完了这句豪气干云的话,曲秀才随手从腰间扯下了那枚‘倾城至宝’,朝着沈归随意地丢了过去:
“这次交手是你胜了!这块玉佩以后就是你的了……”
说完之后,趁着沈归摩挲这枚倾城之宝的当从,这曲秀才悄悄从怀中掏出了一柄短匕,双手反握抵在自己的咽喉之前,恶狠狠地朝沈归吼着:
“曲某这颗人头,也一并赠予兄台!”
‘噗!’
101.**阵
单凭曲秀才做下的那桩令人神共愤的灭门惨案,根本就算不上是读书人所为;至于说江湖道,他就离的更远了。可就瞧他这副愿赌服输的干脆劲,却足矣称得上是一位‘好赌客’!
输了就是输了,人家曲秀才连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干净利落地向咽喉中一推匕首,身体便瞬间栽倒在地,无力抽搐了几下之后,便再也没了声息……
沈归这会连死的心都有了!本以为自己留下的是心眼最花、最容易贪生怕死的‘书生’尊者;可他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已经走上了邪路的‘书生’,竟然也保留了那么一份‘士为知己者死’的清高风骨……
不过,这老曲一死虽然带走了不少秘密,但同时也给沈归留下了一个崭新的线索——猪首龙翡翠玉佩。
这猪首龙的造型,无论是在幽北三路、还是在北燕王朝,乃至百花齐凡的南康,都早就没有匠人会雕刻这样的老旧款式了!如今在整片华禹大陆上,就只有来自于漠北草原的玉石匠人,才有雕刻这样独特造型的刀工手艺!
猪首龙,又被称作玉猪龙,乃是在漠北草原‘最时髦’的一种造型。不过,这种特殊器型的来历却十分复杂,最远还要追溯到萨满教出现的‘荒古时期’;而且据说‘龙’这种‘至尊无上’的虚构神兽形象,甚至就是从这种独特的造型之中,所汲取到的灵感。
而且这种猪首龙造型的器物,通常都被萨满巫师们认为与北斗、北极两颗星辰有关;不过之所以会有此说法,也很有可能是因为它那犹如满月一般弯钩的造型,‘望文生义’罢了。
猪这种生物,在萨满教的上古教义当中,乃是大地母亲的神格化身。据传说大地母亲为了哺育她在人间的‘儿女’、为‘猪’这种生存能力超强的动物,赐下了极为惊人的繁殖能力;而且萨满典籍之中也曾有所记载:在远古时期,萨满巫师如果遇到有关于祈求丰收、顺产、求子等等‘需求’的祈灵祭神大典,通常都会选择一头完整的母猪做为祭祀供品、一块猪首龙造型的玉玦,做为巫师的通灵法器;如此一来,他们才能与‘大地母亲’互通灵识,祈求神灵护佑……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如今幽北三路的萨满教,已经开始奉行了另外一套新规则;而漠北草原的萨满教分支,却还在某些方面遵循着传统古礼。
众所周知,漠北草原的男儿个个骁勇善战、弓马娴熟;如果不是因为有一道纵横东西两向的长城从中阻隔,也许漠北男儿的胯下快马、掌中弯刀,早就已经在华禹大陆的腹地之中纵横披靡了!
不过除了一道宽厚的城墙之外,制约草原男儿无法纵横天下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人丁稀薄、后备兵源严重不足!之所以现在漠北草原最流行‘猪首龙’纹饰,也是他们想用这种图腾信仰,来向‘大地母亲’讨个‘吉利’,求她能够保佑草原儿女健康成长,家家户户的帐篷里都能够百子千孙……
打量一番眼前这位‘如约自尽’曲秀才,看相貌应该是在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而他当年在燕京城中,犯下了那桩灭门惨案之后,足足东躲西藏了八年之久;如此算来,这位曲秀才杀人夺玉的那一年,沈归差不多在十岁左右的年纪。
而单以这枚玉佩的成色来看的话,把它送给前任礼部尚书的那位草原人士,就绝不会是一个地位卑微之人。不过事到如今,与这件‘猪首龙佩’有关的人,都已经死了一个干干净净;!而那位草原人呢,如今也还没有浮出水面。所以这档子事呢,也就只能暂且搁置了。
沈归站在客栈二楼的血泊之中,颇为爱惜地把这枚玉佩把玩了好久,最终还是把它贴身收好了。
财不露白的道理,他早就已经烂熟于心了!
沈归顾不上思考那位出城买鸭子的小伙计,回到客栈之后,看见房中摆了四具没了脑袋的死尸,会是个什么反应!反正沈归今日也是化妆出行,根本也不怕被他认出相貌来!
出去转了一圈,还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沈归便仿佛采购归来一般,吭哧吭哧地扛着一个湿漉漉的大布包,‘跳’回了众人暂时寄身的小院当中。
“齐二胖,你不是要给大雁报仇吗?滚出来‘收货’了!”
沈归意气风发地把手中的布袋往地上一扔,随即便不再理大呼小叫的齐返,而是自顾自地走到了被遮住眼睛耳朵的张文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蛋,扯出了塞在他耳朵当中的布团:
“我说风流多情的张大道长啊,您的这一手借刀杀人,玩的还真不错!你把我引去杨柳客栈,就是想要我出手帮你除掉四个监视你的‘恶鬼’吧?活呢,我刚才已经做完了;华神教的那些事呢,我也就不劳烦您老人家了!一会我就把您的这颗头颅也给‘请’下来,再给你们摆出一个‘五子登科’的吉利造型,一起埋在院里的这棵大槐树下面!”
说完之后,沈归又狠狠地摇了他几下脑袋,走到远处的二林子身边,伏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
“你先帮我去后厨找来一块磨刀石、再找一把最大号的斩骨刀来!然后再叫你手下那几个小兄弟,去大槐树附近挖个大坑!不求把坑挖的多么周正、但求挖的过程火爆热闹!”
二林子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沈归是想‘逮住蛤蟆攥出最后一滴尿’来,于是便兴高采烈地招来几个小兄弟、去集市上购买工具了……
又差不多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沈归再次取下了张文眼耳口鼻处的遮挡。
其实这个张文自从沈归离开院中之后,便被二林子和那几个兄弟捆了一个结结实实,更在大小姐李乐安的强烈要求之下,把他那双四处乱转的眼珠子、满嘴胡话的大嘴也一并给遮了起来。此时他猛然一见阳光,眼泪自然就被阳光晃了出来……
视力一时半刻之间虽然还无法恢复;但两只耳朵被取出了布团之后,立刻就能听见院中那嘈杂的声音了……
“呲啦……呲啦……呲啦……”
张文即便不是个干活的人,但好歹也去市集上买过猪肉;此时他一耳朵就听出了这刺耳的声音,分明就是旁边有人正在磨刀!待他视力逐渐恢复之后,便看见了熟悉的沈归,此时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张长条凳上,态度认真地一下下地反复磨着一把斩骨大刀;而在他身后的一棵老槐树下,还有几个赤着上身、浑身冒着白烟的年轻汉子,全都站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坑里、一边‘呼哧呼哧’地喊着号子,一边一笸箩一笸箩地往坑外运着黄土……
不过最可怕的,还是整整齐齐摆在自己脚边的四颗人头了!
正在磨刀的沈归,仿佛也感知到了他的讶异之情;手中的活计不停,但脸上却挂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微笑,朝着五官扭曲的张文招呼起来:
“眼神恢复过来了吧?脚底下的‘老兄弟’也都瞧见了吧?你们‘哥五个’,既然都是华神教出身,也勉强能算做是同道中人了!今儿你们真就应了那句老话,‘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啊!方才我还特意让人买回来了两坛子好酒!一会伺候您‘上路’的时候用上一半;剩下一半呢,咱也把它别浪费了,等我亲自给你们添上最后一把黄土之后,就把剩下的那些好酒,全泼在你们的坟头上……”
其实在张文的心目当中,自己的这条小命,早已经用一口门牙为代价‘赎’了回来!可如今这位看似富贵的小少爷,却不知为会变成了一位‘辣手屠夫’;不但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取下了四位降魔尊者的人头;如今竟还手法娴熟地磨起了斩骨菜刀来!而且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要把连他自己在内的这五颗人头,一起‘合坟而葬’……
“慢着!为什么是五颗人头啊!不是还有老姚呢吗?”
张文这个‘脱线’的回应,还真把沈归给问了一个措手不及!就连他刚刚费尽心力营造出来的‘杀气’,都被他这个问题给彻底打破了……
“……那个会炼丹药的姚老道,不是你小子亲手培养出来的‘进身之阶’吗?怎么着?自己用不着,也不想让他落到别人手里啊?拿大活人殉葬,你这死的还挺奢靡啊!不过我就没你那么大的排场了!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人家只是一个普通的‘技术型人才’,既没招我也没惹我,我何苦要坏他那一条性命呢?”
“可我也没招您惹您啊!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可统统都说了!您再看看我这一嘴牙……我都已经被您给打成这样了,您老人家就发发慈悲、饶了小人的这条贱命吧!”
沈归并没有回答他,反而抬起手中的菜刀,仔细地端详了起来;而二林子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牙人,自然懂得逢场作戏的道理。他带着两个小兄弟从坑里爬了出来,‘嘿咻嘿咻’地抬来了一个大树墩子,‘小声’询问起了沈归的意见:
“吉时已到,你是想亲自动手呢?还是由兄弟们来代劳啊?”
102.巨鹿县的覆灭 一
沈归之所以会选择这种‘攻心方式’来‘恐吓’张文,主要还是他心里根本就不相信,这个张文已经把他知道的所有消息都‘如实交代’了。皆因为方才他已经充分领略到了那四位‘降魔尊者’的身手,自认为如果这个张文真的只是一个‘口味独特’的采花贼而已,那根本就不值章源派出四位降魔尊者来跟踪监视他;即便张文声称是章源为了寻找陈知县家传的一根三寸镇龙钉,但沈归却可以十分笃定的做出判断:绝对不仅仅是他说的这么简单。
所以沈归才把那四颗血淋林的人头摆在了张文脚边,既能让他体会到自己的手段是何等残暴;也能彻底打消他心中的最后一点侥幸心理。
“各位爷爷们啊,求求你们就高抬贵手吧!小人真的已经没有任何隐瞒了呀!要实在不相信的话,少爷您想知道什么就尽管开口,只要是小人知道的事,就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但求……”
“哎?刚才我不是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吗?华神教的事就不劳您废心了!而且你也不看看这四颗人头都是谁的?你对于华神教了解的再清楚,还能有他们四位清楚吗?你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我这刀还没架在脖子上、就直接‘尿’了呢?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硬气着点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沈归一边‘观赏着’那柄被他打磨完毕的斩骨刀,一边绕到了张文的身后,抬起一脚直接揣在了他的脊背之上;张文受力不住,上半身便直接摔在了面前的大木墩子上,发出了‘咚’的一声脆响……
“白酒镇鬼、黄酒辟邪,僵尸闭眼,魂魄升天!”
话音一落,沈归饮下一口‘混合烈酒’,噗地一声喷在了雪亮的刀刃之上;紧接着又端起另一碗酒,半碗泼在了身前的土地上,半碗直接泼在了张文的脖颈处……
“刀刀刀下留人!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还没说呢,能不能再容小人一时半刻的?一会您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再下刀也不算晚呐爷爷!”
正在旁边监斩的二林子,此时也适时地凑了上来‘小声’说着:
“临死之前,让他留下一句遗言也不算为过呀……”
沈归反手便把斩骨刀剁在了张文鼻尖前面,语气极不耐烦地说着:
“说吧说吧,赶紧说完赶紧上路……”
“前些日子,南康谛听派来了一位使者,直到今日还滞留在巨鹿县的华神商团驻地之中!他们好像也是为了巨鹿县的这枚镇龙钉而来!这档子事大概发生在今年年初,章源那个狗贼就是用这件还未到手的‘镇龙钉’为质,跟那些南康人‘赊’来了一大批阿芙蓉膏,用于给那些游方道士‘发饷’;可直到今天,他也没把镇龙钉交给人家谛听,而且连个镇龙钉的影子都没瞧见……至于其他的事嘛,我这个身份的人就真的不可能知道了!至于那四个降魔尊者暗中监视跟踪小人,也是因为小人曾经从县衙内堂抄录过一本华神商团的货物进出账簿……”
“哦?那账簿呢?”
“……小人之所以会抄录这本账簿、也只是抱着‘有备无患’的心思,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哪知道这么一本小小的账簿,竟然会给自己招来这么大的麻烦啊!所以当我发现事态严重之后,便把这本账簿当着华神道观众人的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可是章源那个狗贼却不信啊!所以他才会派出这四个降魔尊者来‘协助’小人打听镇龙钉的下落;不过据小人想来,只要他们四个一找到那本莫须有的账簿,无论镇龙钉有没有消息,都会立刻杀我灭口!”
“那你弄出来一个老姚……”
“哎……这也是无奈之举啊!我既然真的拿不出什么‘鬼账簿’保命,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我曾经跟听过一些小道消息,原来这个章源章教主,一直在暗中搜罗‘强效红丸’,所以我就千方百计地找到了老姚这个醉心于丹道的方士,帮他还清了债务之后,便引着他加入了华神教……”
沈归听到这里,回忆了一下老姚那忠厚木纳的嘴脸,这才点了点头:
“你想在呈给章源服用的‘红丸’之中之投毒?这未免也过于异想天开了吧?从章源历来谨慎的行事作风来看,他根本不会被你这种小伎俩给害死!”
“所以老姚炼出来的‘红丸’就一定要足够出色!如此一来,无论他章源行事如何谨慎,但他只要对这种东西产生了依赖,纵能防的了一时,却绝对防不了一世!而且就连我自己都还没想好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出手,他又怎么可能提前预知危险呢?莫非你们还真以为他是‘天神之子’不成?”
沈归点了点头,仔细分辨了一番他的表情之后,又带着安慰性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他趁着张文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个当口、趁着他肩膀与脖颈放松下来的一瞬间,飞快抡起了手中明晃晃的斩骨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砍下了张文的脑袋……
直到那颗眉清目秀的头颅,‘骨碌骨碌’地滚出了好远之后,张文的脸上还挂着方才那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就连原本以为沈归只是逢场作戏、还帮他提前挖好了大坑的二林子,都被自己脸上突然飞溅而来的温热鲜血、给惊了一个目瞪口呆!
“你……你这……”
二林子指着地上那颗新鲜的人头,结巴了半天,也始终没能说出一句整话来;反而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沈归,却极为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几乎可以确定,他这一番‘临终遗言’仍然还是真假掺半的。不过其他的话我也没兴趣再听了,听得越多、错的也就越多。像是张文这样的人,无论是朝廷法度还是江湖恩怨,即便死上一百次,也谈不到冤枉二字!”
“可是你……你怎么知道他还是在说谎呢?”
沈归看着面露怯意的二林子,指了指自己的眼底附近:
“你难道就没看见他眼底的肤色,是暗青无光的吗?凡是有着这种颜色的人,不是一个长期吸食阿芙蓉膏的老烟鬼;就是长期服用了大剂量‘红丸’的采花贼;以张文的眼底颜色之深,只怕这两样嗜好他是一样都不缺啊!二林子兄弟,今日我还得嘱咐你一句话,你以后可要牢牢的记在心里啊:那些沉湎于‘阿芙蓉膏’的烟鬼,死了都不会有半句实话的!”
挖好的大坑,又被众人填平;坑里面除了多出五颗人头之外,还多埋了一具成年男子的尸首。也不知千百年后、若是有后来人掘开这座‘墓坑’,会不会以为这坑里埋的是一个‘五头妖怪’……
随着夕阳逐渐西下,整个巨鹿县也仿佛盖上了一层黑布那般。沈归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夜行衣,蒙面缠头也一样都不少;就连手腕与脚踝,也都被绑带捆的死死的,而且在他的背上,还紧紧缚着一柄外罩黑布的春雨长剑,就连抽剑在手的角度,都被他计算在内!
这样的一副打扮,无论是蹬墙上房蹿高纵矮、还是与敌人交手生死相搏,都没有半点的挂碍之处。
在房顶上飞速奔跑了一段时间之后,沈归最终还是‘落’在了华神商团的驻地当中。
这是一间里外三进的大宅院,而沈归选择的‘降落地点’,乃是中庭花园的正当中。此时花园中正在举行着一场热闹的酒宴,与会宾客除了巨鹿县当地豪门士绅之外,还有许多本县各行各业的行首之人;甚至连白天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巨鹿县知府陈大人,都也在这些宾客的人群当中。可能他们大部分人,此时还沉浸在觥筹交错的热闹氛围当中;对于沈归这位从天而降的‘黑衣蒙面人’,都晃如未见一般……
沈归即便戴着一个黑色面巾,但仍然还是闻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尿骚’味。他连琢磨一番的功夫都直接省去了:这股令人难以忘怀的气味,只有‘生阿芙蓉膏’才能散发出来!
“啪、啪、啪!”
三声‘抑扬顿挫’的的拍手之后,场面突然寂静了下来。声音一落,由打正房屋中走出了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
“沈公子大驾光临寒舍,还真是令敝府蓬荜生辉啊!不过您身为幽北三路的中山王爷,既肯赏脸前来在家府中拜访,又何以这般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呢?我也曾闻听人说:您沈归沈太初,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少年英雄啊!可据在下今日看来……这江湖传言,果然是不牢靠的呀!”
说完之后,他便一抬自己的右臂,轻轻挥舞了一下;紧接着从他身后的房中、鱼贯而出了不少于二十位模样标志的小厮。这些姑娘显然都是经过了严格的‘岗位培训’,不需要他出言指派,便默默地各自找到了各自的目标、搀扶起了那些酒醉正酣的宾客们,准备离开这间院落……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