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祭神
演了一出‘请神上身’的精彩戏码之后,这位坛主便以‘三魂七魄’受损为由、返回华神教虎脖村分坛——马氏祖宅、安心静修去了。
那些还滞留在村口的一众村民,此时也从纷纷从地上爬起了身子;更有几个胆大、脸皮厚的小年轻,还上前还摸了摸面色红润的马村正……
“村长村长,您吃了坛主赐下的仙丹以后,看起来好像确实不大一样了啊!
“就是就是,村长现在这副德……样子,看起来至少也年轻了十岁!坛主大人的那颗‘什么火神丹’还真是神了呀!赶明我也得跟坛主大人要一颗来,最近我这身体也越来越虚……”
热点人物马村长,如今被体内的熟石灰药力所拿、浑身上下刚刚出了一场透汗,全部的内外衣衫都紧紧贴在了皮肤之上,只觉得通体舒畅的同时、也被深夜的寒风吹的有些颤抖……
马老头没理这些泼皮,只是抬起袖子来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停滚落的汗珠,又朝着远处一位身量极高,体态壮硕的汉子招了招手:
“大家伙都别在这围着了,明天可还得早起、准备祭神应用之物呢!牛牯,咱们村里就数你的力气大,家中也没有别人等你,就你来辛苦一趟、负责把车上那五个‘祭物’,搬到谷仓里锁起来吧。忙完之后记得顺手把车给卸了,送到木匠家门前;拉车的两匹马,也给关到牲口棚里去……哦还有,别忘了喂啊!”
那位壮汉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行!那俺先回家填饱了肚子,再来干活!”
说完之后,围在马老头周围的乡亲们,也就各回各家去了;而虎脖村的村口,就只剩下了一驾被套在桩子上的马车,以及车厢之中五位正‘大眼瞪小眼’的‘肉票’。
其实,就单凭那个道士的呼吸频率与步伐幅度就能判断出来,他就根本不可能是一个身上带着功夫的人。也可以说整个虎脖村,除了那位‘身大力不亏’的牛牯以外,甚至是单凭李乐安或是颜书卿的花拳绣腿,就能非常轻松地把整个村子给屠了。
可往往就是这种‘简单差事’,对于沈归来说却是最难办的!他宁愿像与念衡大和尚那样,二话不说就直接干一架;也不愿意跟这些手无缚鸡之力,脑袋又不大灵光的村民们打交道。
毕竟,众人这次西行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要摸清‘华神教’的底细。所以虽然杀人容易,但从死人的口中,也是问不出来任何有效信息的。
“大雁,等村子里的人彻底睡熟之后,你就带上乐安,先去那个骗子的屋子里‘逛’上一圈;小返呢,就负责去村子周围仔细勘察一番地形,最好能画出图样来;书卿就哪里都不用去了,留在谷仓之中就可以了;如果实在闲来无事、谷仓之内又存着秋收留下的秸秆的话,也可以扎上五个与咱们身量相等的草人…”
沈归说到这里,又奇怪地看了看颜书卿为难的面色;略微思忖了半晌,自己也笑着摇了摇脑袋:
“好吧,怪我所虑不周。你也是一位长在深宫内院的大小姐,哪可能学过这种糙活呢!不过也不能让你一个毫无江湖经验的女儿家,去村子附近‘踩盘子’啊……罢了罢了,你还是留在谷仓之中收拢秸秆吧。”
说完之后,众人才刚刚准备详细讨论一下各自的‘职责’,贴在车厢边上的沈归耳朵忽然微动,原来是听见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从脚步声音的虚实来判断,此人的身量应该极重,显然就是那个刚刚回家吃了一顿‘夜宵’的牛牯。
于是,众人在沈归的一个手势之下,便再次横七竖八地‘昏迷了过去’。
牛牯叼着一根草棍,一边摸着圆滚滚的肚皮,一边来到了马车之前。看样子,无论是他还是村民们,对那马村长所下的‘困魔散’都是极有信心的,仿佛根本就不担心药力随时会散去一般。如今他来到此处,竟然先选择卸车饮马,而并不是查点‘肉票’!看来,在虎脖村民的眼中,车上这五位‘贵人’、连两匹驽马的价格都比不过!
这牛牯拴好了驽马之后,走回来才一掀开车厢门前的棉布帘,连数目都没过上一遍,就咬牙切齿地扛起了‘水桶成精’一般的齐返,‘吭哧吭哧’被压出了两口气之后,鼓着腮帮子、咬紧了后槽牙,努着吃奶的劲,朝村子深处的谷仓走去……
“这汉子的力气还真不小,就是脑子不大好用啊!怎么都是要把咱们搬到谷仓锁起来,直接赶着马车去不行吗?”
颜书卿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后便被李乐安出言讥讽道:
“这皇宫内院养出来的大小姐,说话的口气就是不一样啊!可在我们普通百姓的眼中,这牲口可比人要金贵多了!你没看咱们那两匹驽马的嘴角,全都糊上了一层白沫吗?这显然就是累到头了!只要再走上一段,随时都有可能会累杀了牲口!可这‘牛牯’若是用脱了力,吃上几口粮食,再美美地睡上一觉,也就恢复过来了!我劝你啊,还是少用长公主的尊贵身份,来讥讽我们平民百姓的痛苦!”
也不知道这位东幽李家的嫡系大小姐,到底算是哪个庙的‘平民百姓’!
牛牯就算再壮实,来回往返四趟之后,大腿还是变得犹如面条一样柔软。他晃晃悠悠地扛起了车厢最里面的颜书卿、喘着大气地把马车拽到了木匠家的院门口一放,这才再次返回了谷仓之中……
果然是个愣小子,一点怜香惜玉的念头都没有。方才他就甩了李乐安一个眼冒金星;如今又把颜书卿仿佛投枪一般、直接朝着一个谷垛掷出,自己便看都不看一眼地走出了谷仓的大门。随着他弯捡起了地上的那把大锁,发出‘咔哒’一声之后,便趿拉着一双破草鞋,朝自家小屋的方向走去了……
“大雁,这外面的锁你能开吗?要是不行的话,咱们就等他们都睡着了,走这道窗……”
“你说啥?”
沈归刚准备打量一下谷仓的通风窗,没想到齐雁就已经靠在了身后那堆秸秆之上,神色愕然地的摆弄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铜锁……
“……好手艺!以后你离我银子包远点啊!”
沈归高挑大指,随后又拉出了正在秸秆堆里奋力挣扎的颜书卿,与众人一起盘算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换上了一身崭新道袍的‘马老护法’,便来到了谷仓之中查验祭品。当他看见横七竖八被埋在秸秆堆里面的五个人影之后,便没在深究,反手又落上了那道大锁,朝着牲口棚走去了……
“这个牛牯啊,让你干个活就总是毛手毛脚的!你为了图省事,非要留下点尾巴来,谁还能追着屁股给你善后啊!这马光吃草料哪能有劲啊?这不擎等着拉稀卧槽呢吗?”
念叨完了之后,马护法伸手招来一个正在挑水的后生……
“来来来,我今天新换了一身新道袍,不好往牲口棚里钻了!你小子帮大爷个忙,进去把牲口再喂一道,豆饼也再多添两张。这两匹牲口啊,那都是新得回来的,之前可是累得不轻啊,不费心的话,一准就活不成了!……”
这位小年轻弯腰卸下了肩上的水桶,一边揉着被压痛的肩膀,一边嘟嘟囔囔地跟马护法打起了‘小报告’:
“村长,那牛牯可吃的比谁都多,干活却比谁都邋遢!您昨夜不是让他喂牲口吗?他准是光添上了几叉子的干草……”
这人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搬来了板凳,打算从牲口棚上层拿下几张豆饼。可没想到他才刚刚站在了板凳上,就回身又跳了下来:
“哎?你还别说,这次真是咱冤枉牛牯了!这最后两张豆饼他已经喂完了……村长,是不是这牲口棚的‘豆饼道道’,被谁给画忘了呀?要不然我跟您回家去,咱爷俩再多扛一摞豆饼来吧?”
短了两张豆饼,倒也不值什么银子;而为了记录豆饼的剩余数目,而画出来的‘指甲道’,遇见个粗心大意的家伙,记岔了数目也常有的事。但从这满地的粪便之中,也能清楚地看得出来:这整间棚的牲口,就没有是一个是吃过干料的!
“两张豆饼倒是无所谓,可这牲口拉稀又算是怎么一档子事呢……?罢了,祭神之后,我再跑一趟下杨村,把那个缺了八辈大德的兽医老贺,请来给牲口们看看病吧!多好的两匹‘高头大马’啊,这么活活泻死可绝对不成!”
忙完了这档子事以后,马村正便又走到了前村的一户人家门前。这家人的院子非常宽敞,平日里也是妇道人家凑在一起,说话聊天的场所。今日由于晚上要祭神,而那些瓜果糕点和酒肉,都是由这些妇道负责提前准备的。所以,诸位婶子大娘们,早就聊了一个热火朝天。
“……我跟你说啊,就张家那个‘二寡妇’,可他娘不是个正经玩意儿了!昨天我半夜睡不着觉,琢磨着打会窗户透透凉气吧!可你们猜我瞧见什么了?”
“瞧见什么了?”
74.不翼而飞
“我呀,看见了一个男的,身后还领着一个女的,俩人趁着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地进了马村正他们家的祖宅!”
听完了这女子的昏话,一位年岁大概在四旬开外的妇人,直接啐了她一口:
“呸!你就知道胡说八道!张家那二寡妇是个小浪蹄子不假!但咱村的坛主大人可是个不近女色的活神仙!还能叫那个烂货给勾了去?”
“就张二寡妇那副身条,我还能看走了眼不成?彭婶啊,我招娣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长这么大我要是说过一句瞎话……我我我……”
本无心偷听的马村正听到这里,立刻面色阴沉地踹了一脚木门,骂起了院内围坐的一众妇道:
“你们这些老娘们家家的,正经事也不知道干,天天凑在一起,就知道嚼别人家的舌头!晚上就要开坛祭神了,东西都备齐了吗?招娣,就你那张破嘴,说过一句实话吗?你还敢在祭神之前起毒誓?也不怕晚上就遭了报应,让‘华禹天神’拿雷给你劈碎了?
“我呸!老娘这小半辈子坐得正、行得端,怎么应誓咱都不怕!我就是眼睁睁瞧着有一男一女,黑夜摸进了你家祖宅!不是他张家二寡妇和……和那个谁,还能是你老树开新……”
眼见着急火攻心的招娣越说越过分,旁边那位彭婶急忙伸手,把她的一张大嘴给死死捂住了:
“老马,别跟孩子一般见识,您先去别处看看吧!这孩子也是你从小看着长起来的,你还不知道她这副碎嘴子吗?放心吧,这有我看着呢,绝误不了晚上的大事!”
已经年过六旬的马村正,差点被手舞足蹈的招娣挠出一个‘满脸花’来!无奈之下,只得悻悻离开此处。他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虎脖村村口,坐在了旁边一棵大槐树下,看着那些正在围着大树嬉笑打闹的娃娃们,心中也更加坚定了无论如何,也要救自己儿子一条命的信念。
纵观马老头一生,的确算的上是一位好父亲、好男人、好村正。像他这样的一个大好人,本不该落得如此下场的……
身穿一身簇新道袍的马老头,就背靠着那棵大槐树,听着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肩膀上传来了一阵推动之力,马老头再次醒来之时,喉咙竟然是火烧火燎的难过。
“爹,您咋睡在这了呢?这大冷天的睡在外面,很容易就着凉了!您已经这把年纪了,咋难受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呀!要不然等我石头兄弟醒了之后,谁还能日夜照顾他呀?”
这位前来寻找马老头的后生,名叫项满财。他的父亲原本是个小生意人,家中也颇有些浮财。可惜在项满财还在襁褓中的时候,项家遭生意伙伴所害,变得一贫如洗。而项满财的娘亲,便只能带着他四处躲避债主,远走天涯。躲着躲着,就来到了这个恍如世外桃源一般的虎脖村。
他们母子二人,也正是在马村正与乡亲们的接济之下,才得以在这个村子里落地生根的。由于年纪相当、脾气也相投的缘故,这项满财和马石头,一直都好的跟亲兄弟似的。当项大娘病死之后,项满财便拿这位恩人马老头,当成自己亲爹一般奉养。
最近这两个月,马老头把自家的祖宅献给了‘华神教’的道士之后,便是在自己的干儿子——项满财家借住的!
马老头尽力地咳嗽了两声,无论怎么开口,说出来的话也都带着很浓重的沙哑之声,项满财赶紧跑到了最近的乡亲家里讨来了一碗温水。润过了喉咙之后的马老头,才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什么时候了?”
“马上就到申时了!方才吃晌午饭的时候没看见您,还以为您又出去‘摆摊’了呢……”
“晚上不是还要祭神吗?那还摆个什么摊啊……”
马老头一边说着话,一边想要站起身子来。可随着大腿一阵酸软、整个人还没能站直腰板、便踉踉跄跄地靠在了项满财的身上……
“爹啊,你这是咋了?”
项满财急忙扶住了马老头的身子,用自己的脑门上前试了试温度,骤然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您看看,我刚才说啥来着!困了您倒是回家睡啊,这大冷天的还有个不落病吗?您这脑门这么烫,一准是着凉了呀!您在这等着……”
说完之后,项满财便‘蹬蹬蹬’地跑回了村子;没过多久,他又风风火火地带回了一位白衣道士:
“唉!大护法啊,此事倒是怪本坛主大意、忘了嘱咐你了!你才刚刚服下仙丹,体内的新生经脉还非常脆弱,根本经不起半点的风吹雨打啊!罢了罢了,现在再说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待这位坛主走上前来,为马老头诊治了一番之后,面色颇有些凝重地对项满财说到:
“老话说‘是药三分毒’;而这真火炼髓丹虽是仙丹,也逃不过天道真理啊!仙丹的神通有多大,隐藏的毒性也就有多大!大护法这也不是受风,而是被体内淤积的火毒所伤啊!可正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虽然外表上是被火毒侵扰,但此时在马护法体内,却也伴生了一股至寒之气!如果本坛主所料不虚的话,大护法的肉身的确是如焦似焚;但他体内的五腑六脏,却反而应该是如坠冰窖之中啊!”
项满财看了看眉头紧皱的干爹马老头,发现他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身上竟还不自觉打起了摆子之后,立刻对坛主的话坚信不疑!
“那坛主您说,我爹这……啥毒啥毒的,得咋个治法呢?我爹不会像我石头兄弟那样,也一睡不起吧?”
“那倒不会,似马石头体内的凶物,数千载也才出现一个而已;大护法如今的病情虽然凶险,但有本尊在此,也只是‘些许小恙’而已!正巧借今日祭神为引,本尊便可向天神请教‘解毒’法门;据某料想,不出七日之内,大护法定然会在华禹大神的光照与庇佑之下,百病全消的!”
别瞧这个项满财只是马老汉的义子,但却是他为虎脖村精心挑选的下一任村长人选。虽然他的亲生儿子马石头,脑子要比这项满财快上许多;但这孩子的天生品行纯良敦厚,比谁都更适合接替村正这个位置。
马老头不愿意让这个神棍继续给自己的‘接班人’洗脑,便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坛主大人,方才老朽已经去各户探查过了一遍,该准备的东西呢,如今也都差不多备齐了…现在虽只是申时初刻,但那些香炉、案桌之类的应用之物,也应该摆上祭坛了吧?还有那‘五个贡品’、差不多也应该送上‘火神山’(木柴堆)了……”
这位坛主大人布道才布了一半,被这个患了‘重感冒’的马老头打断,心中自然颇有些不悦:
“好吧,既然大护法已经思虑周全,本坛主也就回去养伤了。直到天色漆黑之前,不要遣人来打扰我与华禹大神之间的灵识沟通!”
说完之后,这位坛主便气哼哼地转身离去了;而脑中一片昏沉的马老头,此时也叹了一口气:要不是因为所有大夫对马石头的怪病,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己又何必受他这口鸟气呢!
在村民把一切应用之物摆上祭坛之后,马老头便带着众位乡亲们来到了谷仓门前。他离着老远便止住了众人的脚步,自己则小心翼翼的走去门前、由打锈迹斑斑的铜锁背后,摸出了一根非常普通的小草棍……
查验无误之后,这位行事小心谨慎的马护法,便上前推开了谷仓大门……
可没想到接下来的场景,却把在场的众人都惊了一个目瞪口呆,久久无法闭上嘴巴……只见原本应该是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五位‘祭物’,此时竟然都活灵活现地站在了众人面前。只是他们‘每个人’都没有露出半分皮肉,反而是凭空长出了一身‘秸秆’!原本是五位大活人,如今变成了五个稻草人,就这样直挺挺地望着谷仓之外的诸位村民……
“这…这……牛牯!…我让你锁起来的人呢?”
马村正最先回过神来,立刻横眉立目地大声呵斥道。他的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一道有些惊慌失措的自辩声音:
“跟俺没关系啊!昨天俺可是一个一个把他们扛进来的!而且临走之前,还特意检查了好几遍大锁头,都是好好的呀!现在他们不见了,那也不关我的事啊!”
经他这么一说,马老头也想起自己早上前来之时,虽然也未曾见到肉票的真面目,但也都是横七竖八地躺在秸秆堆里的呀!而自己在锁头后面放的‘小机关’,方才也检验过了,完好无损!那也就是说,至少在今晨到现在这一段时间里,根本就没人动过这把锁头……
“干爹您看!这草人身上,还带着一副明珠耳坠子呢!这么大的珠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呢!这玩意儿,得值不少银子吧?……哎?你们说这草人,会不会就是那些肉票‘变’得呀?要不然谁会在临走之前,还把这么贵重的首饰放在草人身上呢?”
75.老虎发威
说到‘大变活人’的戏码,即便是在江湖上的‘彩门’之中,能凭着它去赚银子的高手,也根本没有几个;至于住在大城当中老百姓,一辈子能见过一次,就已经可以跟旁人吹嘘了;而如今虎脖村发生的事,却远比戏法来的更加诡谲!五个大活人,竟然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之下不翼而飞了!而且最神奇的就是,他们随身携带衣衫、首饰与包袱,竟然也一样都不少。即便真的是逃出了村子,莫非他们还自愿裸奔不成?
所以,在虎脖村的百姓们眼中看来,这事儿自然就透着那么一股子邪气了!
可这位马老头,本身就不信鬼神之说,再加上昨夜和今日连续又受了两次风寒,如今在他的脑袋,早已经是疼痛难当了!再加上周围乡亲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满腔的躁郁怒火,也自然被瞬间点燃了:
“都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咱们不做亏……你们少给我说那些不着边际的屁话!牛牯,这事既然是因你而起,那你就别想闲着了!再叫上几个壮小伙子,绕着整个村子周围,给我仔仔细细的搜!那两个车夫虽然都是壮小伙子、但都是穷鬼出身,也没什么可心疼的,丢就丢了吧!可你要是敢放跑了那俩娇小姐、还有那个公子哥,我非要饿足你半个月不成!”
牛牯一听自己要被村正‘饿治’,立刻便慌了手脚,急忙拽过了几个平时相熟的哥们,又顺手拿上谷仓里的长杆农具,直接出村寻人去了……
“彭大嫂,烦劳您带着这些妇道人家,就留在祭坛这里干活!不过,你这么大岁数,就别跟着她们一起干了!您主要负责防备周围有什么可疑之人,别让那些逃走的祭物杀咱们一个回马枪,搅了咱们祭神的仪式,可要遭到神明怪罪的……剩下的老少爷们,十个人组成一路,给我搜遍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水缸、灶台、牲口棚、还是水井,一处都不能给我放过!他娘的,咱们虎脖村就这么屁大点地方,莫非他们还能藏到天上去不成?”
吵闹了一通之后,大家也都得到了马老头分配下来的工作:该找人的找人,该摆供品的摆供品;而方才就已经摇摇欲坠的马老汉,如今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浑身又出了一场透汗。穿着一身半湿的衣裳、再被寒风那么一吹,就别提有多难受了!
如今是寒冬时机,正所谓冬短夏长,才刚刚酉时一刻,太阳便已经彻底不见踪影了。
为救自己儿子一条性命、而彻底豁出去的马老汉,早已指派着自己的义子满财,骑上一批正在拉稀的驽马,来回‘联络’了好多次,却仍然还是一无所获。眼见就要来到祭神大典的时辰,可那五个逃走的‘活祭之物’,却仍然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要说每逢大事,还是年长之人更有经验。彭婶看着马老汉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自然也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于是,她用眼神跟村长一对,二人便先后朝着一处僻静的地方走去……
“他马大哥,这祭神的仪式马上可就要开始了,可现在供品还没找着呢。我琢磨着呀,及时找回来的希望可能也不大了!现在这个关头上,你总得先拿出个主意出来啊!要不然一会坛主大人来了,咱们可咋交代呀?”
“拿主意?就现在这种情况你也不是没看见,我还能有啥主意可拿呀!”
“马哥你先急啊,你要是真没法子的话,我这倒是有个办法…兴许还能糊弄过去……”
“这火都已经烧到眉毛了,还哪有心思去管是好招还是赖招呢!你就赶紧说吧!”
这彭婶的眼神几经闪烁,而后又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圈四周的情况,待她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之后,这才小声地说出了她想出来的那个应急之法……
彭婶已经过世的老父亲,生前就是一位专门帮人家办白事的阴阳先生。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对于这些鬼神之说也自然是半点都不相信的。她之所以会跟村民们一起皈依‘华神教’、其实也是为了能‘分到一份神果(抢劫分赃)’、用于贴补自家那个在巨鹿县城当差的儿子罢了。
而她给马老汉出的主意,其实也非常简单:就是把那几个稻草人‘装扮一番’、比如在白布上画上一张‘人脸’、随后便提前绑在‘火神山’上,就全当作是那五个祭品了;只要赶在坛主大人亲自到场之前,记得把用来照明的火盆挪远一些就好。想必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又在光照严重不足的环境下,谁还能看得清楚是真人还是假人呢?
反正他马老汉也是为了诓骗这个道人来给自己儿子治病罢了;哄着全村人集体演上一场大戏,骗那个道士出手施救不也挺好吗?
当然,如果能赶在祭神的时辰之前,抓回那五个祭品的话,那么就还按照原来的方式去做;而彭神提出的这个办法,也完全是备用的应急手段而已。反正事前已经与坛主大人讲好,这次是由立下大功的马老汉,亲手点燃‘火神山’!只要他自己不说,根本也没人知道祭品是假呀!最麻烦的地方,也无非就是需要烧出几块焦黑的猪骨,提前埋入草人腹内而已!
对于彭婶来说,她也愿意全盘接手这个备用计划的先期准备工作;而她所求的,也不过就是那两个草人身上的首饰而已。
无论这个办法有少漏洞,如今头晕目眩的马老汉,最终也只能接纳了她这个建议。于是,彭婶便以身子不舒服为由,带走了几个嘴严的妇人,还命她们回家拿上一些白色的碎布头带到谷仓,一起帮五个稻草人‘补妆’去了。
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酉时四刻,而距离开始祭神的大吉之时,也只剩下一刻钟的时辰。由打不远处,也出现了一位身形消瘦,披发赤足、身穿黑色道袍、手执法剑的中年道人。
“恭迎坛主!”
村民们看到他这副法相庄严模样,自然而然地便跪伏在地,同时双臂前伸、平放于地面之上;手指并拢,手心向天张开,仿佛是跪接什么东西一般……
而这位坛主道人,看也不看跪在两边的信徒一眼,反而是突然抽出鞘中法剑,剑尖斜指西边天空方向,同时口中还大喝一声:“阳火!”
话音刚落,这柄看似平凡无奇的法剑,竟然凭空自燃,在漆黑的夜幕中发出了灼热的火光,惊的在场信徒只知连连叩首,口中还念诵着敬神的口号……
这个如梦似幻的诡异场面,也给彭婶与马老汉这两位老奸巨猾之人,带了极其强大的视觉冲击力!
“阳火降世,斩妖除魔!”
这位道士说完了一句响亮的口诀之后,随手拎起一瓶敬神的素酒,照着正在燃烧的法剑一口喷出,骤然燃起了一蓬火雾!那犹如太阳一般耀眼的火团,直接冲向后面一杆华神教大旗!
“何方妖邪,竟如此胆大妄为、附身于某家的法旗之上!看本尊轻挥一剑、斩你一个魂飞魄散!”
他这话音刚落,放在剑身上不住燃烧的阳火,竟然也同时熄灭!原本只是凡铁铸就的寻常法剑,经此真阳之火的锤炼之后,竟然隐隐蕴含了一丝七彩的光晕!
紧接着,这位坛主大人法剑一挥,诸位村民只觉眼前闪过寒光一道,随即又传来‘呲啦’一声、那杆华神教的法旗骤然被当中斩为两片,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斩完了法旗上的妖魔之后,这位坛主大人只是冷哼一声,便反手收剑入鞘,继续赤着双脚,向祭坛方向缓步走去……
有几位原本就跪在法旗四周的村民,下意识地观察了一眼那两截白布旗帜……
只间两片旗帜之上,正慢慢浮现出一副青面獠牙的厉鬼形象!
在众人的惊呼之下,马护法与彭大婶急忙跑了过去。直到他们亲手把那副分为两半的旗帜组合在一起之后,那个慢慢浮现出来的厉鬼形象,才算彻底清晰!
那旗上的颜色,就如同血液一般鲜红!
两位村中耄老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一丝恐惧与茫然!在他们二人的心中,这位坛主大人一向都是靠着嘴皮子而已。即便真的展露过那么几次‘神迹’,也根本没有如同今日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挥剑斩妖魔’的先例!
“华禹天神呐!您最忠实的信徒——虎脖村马大护法,即将要为您奉上来自虎脖村最崇高的敬意——五具纸扎草人!请天神在笑纳之后,也能为虎脖村的村民们降下福祉、并亲自出手解救他的儿子,马石头!”
马老汉刚才注视着旗子上被斩为两截的恶鬼,便已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如今一听坛主竟然识破了自己与彭婶的合谋的‘诡计’,更是急得五内如焚!
昨日晚上,由于马村正服用的‘仙丹’中带了一味熟石灰,便已经身受些许风寒;不过由于他常年习惯了奔波劳作,本身就有一副不错的底子,这才没有当场发作!可今日的晌午时分,他又坐在村口睡了一会,这一下,才算是彻底把体内的风寒给勾了出来!
如今这才刚开始祭祖没有多久,他便被坛主大人的‘神通广大’惊的是口干舌燥,眼冒金星;身体也来回几个踉跄,直挺挺地向后躺去……
76.坛主的道德问题
坛主大人看了看面如金纸、正在不住打着冷颤的马老护法,挥手便弹出了一道‘金光’,直接射到他的风池要穴当中。当那道金光消失在他体内之后,众人只见身体原本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的马护法,竟然只是长出了几口大气之后,便神奇的恢复了平静。
“多……多谢坛主大人…”
“马护法,本尊知你心中为何事而惊慌,而本尊也能够体谅你的为难之处;但你却不该用‘草人’去代替祭品,妄图欺瞒本尊与天神大人!此乃你之一行大罪,你认是不认?”
“小老儿……认!”
“不过,本尊念在你救子心切,也就既往不咎了。本尊心中了然,时至今日以来,你对本尊的玄妙道法、乃至对于整个‘华神教派’,心中也都怀着诸多疑虑之处。今日本尊便让你亲眼看看,困扰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天大难事,落在本尊手中,也只不过是点点尘埃而已……”
话音一落,坛主手中法剑瞬间‘划破虚空’,剑尖直指祭坛的正北方向!众人的目光随剑而走,只见被绑在‘火神山上’正中间的一具草人,竟然瞬间‘活’了过来!而且在这一百多双眼睛的见证之下,这具被重新灌注‘生魂’的扎草人,竟然发出了沙哑尖锐的嘶吼之声!
“嗬……哈……!!”
即便在场众人根本没人听得懂‘它’想要说些什么,可单从这阵凄厉的惨叫声中,便已经感受到了这具‘活草人’,如今正在承受着巨大痛楚。
这一手‘点草成人’的神法,虽然惊呆了所有的虎脖村民,但对于坛主本人来说,却仿佛不足挂齿的小道一般,反而向目瞪口呆的马老头,问起了关于他儿子的事:
“马护法,时至今日,你为马石头‘拘’来生魂几何啊?”
“回坛主大人的话,加上逃走那五道生魂,已经整整七十二位。”
这位坛主大人听完之后,也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而又从怀中扯出了一道黄符纸团,动作轻柔的递给了跪在地上的马老汉:
“那么按照昨日之约,你就拿上本尊这一道火灵咒,去把那‘五道草扎生魂’,也添为马石头的‘功德’吧。”
马老汉双手接过这道黄符纸团,神色颇有些疑虑地看了一眼坛主大人;只见对方双目已经微微闭上,并且也坐在了蒲团之上开始入定,根本就没有继续与自己交谈的意思……
这虽然不是马老汉第一次亲手杀人,却真是他第一次主持‘火祭生魂’的祭神仪式;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枚黄纸团,略带犹疑地走到了‘火神山’前,仿佛试探一般地朝着那个‘活草人’,扔出了手中符咒……
这枚纸团符咒见风自燃,飘荡在黑夜中、就仿佛是一颗太阳那般耀眼,乘着寒冬时节凛冽的北风,直奔‘火神山’飘荡而去!
任谁也不会想到,就是一小团烧着的黄符纸而已,在接触到了‘火神山’之后,竟然瞬间便燃起了一片冲天大火!除了秸秆与木柴中蕴含的油脂、发出了‘噼、啪’的响声之外,从‘火神山上’竟还传出了一道仿佛‘恶鬼夜啼’一般的痛苦哀嚎!刺耳的呼喊与滚滚的黑烟纠缠在一起,一起飘散在半空之中……
听到这声凄厉的哭嚎之声,坛主大人起身取过了一坛素酒便腾空而起,又缓缓的落在了祭坛之上。诸位村民都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祭神活动,当然知道这是其中一个重要流程:每位华神教的信徒,在依次得到坛主大人亲自斟满的一盏素酒之后,便要走到火神山之前,先泼出半碗敬神酒,自己再喝剩下半碗的‘福报酒’。如此一来便算作礼成,日后也自然会受到‘华禹天神’的灵光庇佑。
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
于是那种‘指甲缝里的塞蒙汗药’的下三滥招式,如今终于报应在了虎脖村的全体村民身上;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这缺德招式的始作俑者——马老汉。
方才这位‘道法至玄至妙’、扬手呼风唤雨,挥手撒豆成兵的华神教坛主,根本就是‘小胖丫李乐安’一手炮制而成的‘赝品’;而这赝品的‘原材料’,便正是身量与本主相去不远的沈归,沈太初了!至于说那位坛主本人,如今应该已经有八分熟了。只不过暂时还搞不清楚、那位半仙之体的道士,到底是被烈火焚身而死的呢?还是被肆虐的火舌抽干了空气、活活憋闷致死罢了。
要说这一出大戏的事先筹备工作,还得从昨夜子时之后开始讲起。
其实那个长舌妇招娣,还真的没有乱嚼舌头!她也的确不只一次,亲眼看见了那位八分熟的坛主,与张家的二寡妇私通有染。只不过昨夜她看见的一男一女,是齐雁与李乐安罢了。
对楚植的关门弟子齐雁而言,在整片华禹大陆之上,能够挡住他的锁头,还根本还没被发明出来呢!即便屋内的两只鸳鸯已经提前上好了门闩;可一旦碰上了齐雁,那真就算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了!所以,夜半乘凉的招娣,才会误认为是坛主带人回家偷情!
毕竟除了自家的锁头之外,谁还能‘随手一推’,就可以开门进屋呢?
虽然招娣看见的只是‘道德问题’,但对于屋内闪烁的‘八只眼睛’而言、无论是张二寡妇,还是坛主本人,包括不请自来的齐雁与李乐安在内,由于都各自心怀鬼胎,一时之间,谁也没能缓过神来!
面对如此混乱又尴尬的局面,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实在是太刺激了!
还是齐雁这个‘经常串门’的老江湖经验丰富,随手扯过了盖在马石头身上的棉被,就把这个尴尬的场面给圆满的化解开了!可即便齐雁在电光火石之间,便把那个江湖术士给捆了起来;但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张二寡妇该如何处置,却让二人有些犯难……
家有贤妻,总归会有些好处的!既然遇事不决的话,便直接推到沈归头上便是了!
而沈归与这位失了贞节的寡妇,彼此之间根本就无冤无仇,也并不想伤及她的性命!而且人家虽然与邪道士私通,不过这仅仅只是道德问题而已,也并没有触犯到沈归的道德底线,除了他死去的丈夫可以‘托梦训妻’之外,也再没人还有立场去指责她些什么。所以她也顶多就是有遇人不淑,辨人不明的些许小问题,根本也罪不至死!
也许别的村民沈归还说不好,但就这位张二寡妇而言,却是百分之一万的不会笃信‘华神教’!人家贪图的,只是这位坛主大人的‘美色’而已。所以,沈归便把这个风月老手打昏,藏在了谷仓中的某堆秸秆之中。
可直到祭神大典开始,整个虎脖村都已经被马老汉的人翻了一个底朝天,仍然还是没有找到秸秆堆里埋着的张二寡妇!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灯下黑’。
至于说躺在病榻上多时的马石头嘛……经过李乐安的初步诊断之后,得到的结果却非常的不乐观!
这位‘村长家的小公子’,身体壮实的像是一只小牛犊子,按常理来说的话,体表既然没有明显伤痕,根本也不该陷入深度昏迷当中;至于那些什么‘魇魔入梦’、‘采阳补阴’的鬼话,对于李乐安来说当然是无效的!
根据李乐安诊断结果来看的话,那么马石头所患的怪病,还真的是非常具有讽刺意味。
他之所以会昏迷几十日,竟然与他爹马老汉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间接关系!可能就连马老汉自己也想不到:坛主大人赏赐下来、叫自己放在茶水之中害人的‘困魔散’、其实是‘华神教’自主研发的‘新型强效蒙汗药’;而在虎脖村附近,第一个被困住的‘妖魔鬼怪’,竟然就是他的膝下爱子——马石头!
早在这位坛主大人第一次光临虎脖村之时,便与‘少村长’马石头十分投机,并赞他长了一身‘仙人骨肉’,灵台内腑也自种慧根,更与自己有着一缕的道缘!而从小长在乡村之中的马石头,哪能绕的过这位老江湖呢?三说俩说的,便与对方结成了俗道两家的师徒关系;在师傅离去之前,还被赏赐了一碗加持百年修为的‘养灵酒’……
天上方一日,人间几千年!
这位马少爷‘养灵不成’,陷入昏迷之后,便被走投无路的马老汉,安置在了道爷的身边‘续命’;而那每日一碗高浓度的‘困魔酒’,五十几日间也只间断过一次而已!亏得马石头是个二十岁出头的棒小伙子;但凡是身子骨弱一些的,只怕早就
已经过了奈何桥了!
李乐安虽然从‘坛主大人’身上,搜出来了一些‘新型蒙汗药’,可惜的是余下的时间太短,暂时还没能破解配方,自然也没有想到解救马石头的方法;不过,即便她日后成功破解了蒙汗药的构成,但在唤醒马石头这件事上,李乐安也根本就没有多大把握。
这么长时间以来,马石头都被迫的拿着迷药当饭吃;就算真的救回一条命来,十有八九也会变成一个傻子!
所以当沈归听完了李乐安的话之后,也放弃了转移‘马少村长’的想法。反正他都已经躺在那里快俩月了,就算是敞开大门,料想他也跑不出去,也没人会来加害与他。
毕竟,整个虎脖村之内,除了自己与马老汉之外,谁还会在意这个‘植物人’的死活呢?
77.坛主的一身傲骨
当那位道术玄妙无双、本领通天彻地的华神教道长,被齐雁与李乐安带回了谷仓之后,自然而然地受到了众人的最高礼遇!
如果想要炮制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湖术士的话,一位擅用刀片的顶级飞贼、一位精通人体的岐黄圣手、再加上一位恶趣味满满的混世魔王,这套三人阵容组合起来,到底蕴含着何等强大的威力呢?
至少,单以这位‘坛主道君’那一身骨头的硬度来衡量的话,根本也没有证实这个组合能力上限的机会。
如今面对着谷仓之中的五位少侠,连一番‘心理攻防战’都可以省去了!这位仙风道骨的坛主大人,一听到沈归跟齐雁之间‘吊坎’(说黑话),立刻就先尿了一裤子!
虽然无论是骨气、胆略、智慧、财富、眼界、虔诚、雄心等等等等,这位道爷连半分的优秀品质都没有!可单凭他熟悉江湖道这一点,哪怕在‘华神教’中混出来了一副好人缘,也绝不至于沦落‘虎脖村’这个鸟不拉屎的地界!
正所谓距离产生美,人与人相处的时间一长,其人的本性与缺点也就暴露无遗了。就这么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江湖骗子,整个华神教谁还能看不出来他是个奸懒谗猾、满嘴瞎话的性格呢?
虽然骗家门也同属江湖道,但江湖人口口声声说的‘道义’二字,这位坛主大人,显然就只混明白了一个‘道’字而已;对于‘义’字那嗤之以鼻的态度,也是导致他神憎鬼厌的主要原因!
道,乃是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的本领;义,则是吃上一碗江湖饭的资格。二者之间相辅相成,互为依托;缺一,则不可称之谓江湖人。
‘骨气’这种看似虚无缥缈的珍贵品质,则是来自于极其强烈的自尊心与自律性;如果身为一个江湖中人,连最起码的‘义’字都做不到的话,那么骨气与尊严,也就更加无从谈起了。
所以当这位坛主大人,刚刚从被人‘捉奸在床’的惊慌失措当中恢复理智之后,立刻使出了他自创而成的、死里求生的最后手段——不要脸。
可千万别小看了‘不要脸’这三个字!这种求生之法虽然看似简单,也并不是谁都能用的好、也不是谁都吃这一套的!除了需要舍弃自己的尊严之外,还需要极强的观人眉宇、审时度势的眼力!就比如说如果擒住自己的人,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那么这位坛主大人,立刻就会摆出一副慷慨赴死、大义凛然的豪横模样!
如果没有这点能耐,千人嫌万人厌的他,也不可能还好生生地活到现在!
所以,当他第一眼便看见了齐返那张胖乎乎的脸上,闪烁着狡猾与市侩的光芒;而第二眼,又看见了齐雁那修长而长度齐平的两根指头,也看见了他手中无意识飞速旋转的‘指间刀’,便分辨出了这三男二女的大致身份来路!
那个杀千刀的马老汉,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驴给踹傻了!这哪是什么‘富家公子携美出游’的五只肥羊啊?这分明就是顺着地狱门缝里溜出来的五只索命恶鬼!
“诸位英雄好汉,咱们可都是老合家的人呐!我虽然扮的是‘腥化把子’(假道士),可也是个‘刚挑杆’(初犯)的,求的也就是几颗‘老瓜’(银子),既没出过条
子(拐骗妇女倒卖)、是也没打过生(拐骗儿童),根本也没干过‘伤攒子’的事(没做过亏心事)!还望诸位能开开面、高高手,把一条大道宽着点踩(放我这一马)……”
齐雁看着这位拼命用春典跟自己套着近乎、满面谄媚之色的邪道士,直笑了一个前仰后合,暗赞这位邪道士长了一对‘亮招子’(好眼力)。其实整间屋子当中之人,除了他与沈归之外,其他的人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江湖人;即便是齐返这位幽北三路的牙人行首,虽然也身在江湖,但也只是‘半春半典’而已。
齐雁二指一弯,那柄闪烁着寒芒的‘指间刀’,便不知被他收在了何处。他走上前去,伸出右手,来回地摇晃起了那位假道士的脑袋:
“你这鬼东西,还挺有意思的呀!骗家门的人小爷见多了,可无论是风麻燕雀、还是金爵要册,人家都是只图财、不害命啊!你再瞧瞧你呢?这千门八道,您到底该分在哪一门呢?如果按照你坏了人家空心果(寡妇)这一档子‘花案’(桃色案件)来算呢,你就变成了下三滥的采花贼,虽然也身在江湖道上,但是却当不起‘老合’二字了;可如果按照你身入‘华神教’、成了一个坏人性命的‘邪道人’来算呢,连江湖道你都踩不上了。如此一来的话,我就该替你师傅以及江湖道清理门户!最起码,也得先把你那‘一口春’(春典黑话)给收回来(割舌头)!”
听齐雁说到这里,满面谄媚之色的邪道士面色骤然惨白一片,竟然被这几句话吓得跪都跪不稳当了,整个身子一软,瘫坐在秸秆堆里,表情也是呆若木鸡,似愣似哭一般;而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沈归,听了齐雁这话却不太高兴:
“我说大雁啊,你方才说的这叫什么话呢?您再来瞧瞧这位道爷的面相,就算是割下来舌头,又有什么用呢?正所谓‘舌白似蛇、阴毒淫奢’,这么一位天生的大魔头,不拔了气门的话(杀了),岂不是要害了更多的人?”
“这位‘金’爷(通巾,相士)饶命啊!小人其实来到这虎脖村,只为求财,根本没想见血。其实我也是苦主啊!我原本在家乡活的好好的,也是被‘章源’那个老匹夫给骗进了华神教、之后又被他派来这里行骗敛财而已!既然诸位既然都是‘行里人’,我也就直接亮托了(坦白行骗手段)!最开始我跟那些村民说的‘火神山炼魂’,其实就是想玩上一手彩门里的‘火焰山’、给自己造造声势而已;可谁知道他们这些乡巴佬,竟然会错了意思,架起了一座木柴堆,烧活人玩啊!至于让马老汉落汗(下蒙汗药)拦路(劫道),也只是为了敛财而已,根本没想害人性命!诸位也都是招子雪亮的相家子(眼光锐利的内行人),你们看我这副德行,像是那种心狠手辣的大贼吗?”
所谓的彩门‘火焰山’,其实就是彩门常用的一种戏法而已。想要习学此术之人,便需要常年赤脚走路,磨出一双厚厚的脚底板。如此一来,便可以安然无恙的踩在烧旺的炭火之上穿行,而本身却毫发无伤了!这个戏法其实很普通,即便是没有专门修炼过的寻常百姓,只要掌握了其中的窍门,胆子再大上一些,也能轻而易举穿行于烈火之中,只是在场面上看起来,与专业人士略有区别而已。
而这种戏法,原本就来源于萨满教中的一种上古祭祀礼仪。据萨满教上古典籍记载,凡是品性纯良、灵魂洁净之人,都可以踏过烈火而不伤及肉身;而身染罪孽、灵魂污浊之人,在赤脚踏过烈火之时,虽然会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疼痛,可一旦穿行过后,之前所犯下的罪孽就会得到宽恕,原本污浊的灵魂,也会因为烈火的锤炼而变的洁净。时至今日,仍然还有不少的江湖术士,在靠着这个戏法养家糊口。无论是用它来骗人还是卖艺,也都算不得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不过,沈归显然不会被这邪道士的一番巧言令色所欺!
“火焰山的确是火焰山呐,可这架起柴堆来烧活人,却绝对不是你说的‘误会而已’这么简单!至于此事背后的真相嘛……容我想想……”
话到此处,沈归沉吟了半晌,又从怀中掏出了那柄御赐的折扇,一边富有节奏地在手心上来回敲打,一边围着那位跪在地上的邪道士转圈……
“首先来说,你是华神教的狗腿子,这一点是你自己承认的!而按照你方才所说,在这虎脖村装神弄鬼行骗,也只是为了愚民敛财而已,这一点是你的本意,我也愿意相信你没有那个杀人的胆子。不过,这架柴烧活人的主意,即便不是出自于你的本心、也一定与华神教脱不开干系!显而易见,你们那个‘华神无上教尊’——章源,把你们这些徒子徒孙散布出去行骗,是有着一套严格流程规定的!如果,你不把这些也交代出来的话,我等又该如何相信道爷你、心中还抱有强烈的求生欲望呢?”
说完之后,沈归一转手中的御扇,运上些许的力道,挥手敲在了对方的天灵盖之上!这一下敲的并不算太重,但却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把那位披头散发、瘫坐在秸秆堆上的邪道士敲了一个浑身颤抖!随即,他的脸色几番变化,最终却化为决然之意,阴狠毒辣地盯着沈归的双眼说道:
“是……是……我全都告诉你,但你必须要保证会我一条生路,还得许给我五百两银子,好让我隐姓埋名地过上下半辈子!如若不然的话,没钱也是死,出卖华神教也是死,死在你们手中也是死!三者对于我来说,根本也没有任何差别!”
沈归看着色厉内荏的邪道士,嘴角邪邪的一笑:
“我敢跟你打赌,就像你这种下三滥的货色,绝对没有守口如瓶、宁死不屈的骨气!不过呢,区区五百两银子在爷我看来,与一个铜板也没什么区别。只要你能帮我节省时间,那么这点散碎银子,爷还是舍得花的!”
“哎…没错…章源那个老匹夫,把我们这些爪牙放出来大肆敛财之前,的确传授了一整套的行骗手段……”
78.教主章源的诞生
毫无疑问,无论是什么民间组织,对于首倡者而言,也许最开始的确是怀着一颗挚真挚诚的公心;可只要发展壮大到了一定规模之后,都往往会或主动、或被动地陷入到一个追逐财富与名利的怪圈之中。
这个神秘组织华神教的创始人章源,原本只是在老家县衙、负责看管登闻鼓的一名小吏而已。身份低微,收入则比他的身份还要低微;再加上这位‘鼓吏’本是个市井泼皮出身,真可谓是一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之人。所以,这份差事给他带来的收入,对于他的生活方式而言,就只能用‘聊胜于无’来形容。
如果说‘吃’与‘喝’还能降低一些档次的话,那么其他的三个爱好,对于章源来说,就是实打实的‘硬性销费’了!所以这位章教主在三十岁之前,日子过得相当不堪,真可谓是家无隔夜米,夜无虫鼠粮!而且要不是他娘以死相逼,没准就已经把他父亲提前备下的薄皮寿材,给偷出去当卖了!
当然,在他父母先后殡天之后,这位大孝子也的确‘腾出’了一副寿材,换来了一夜快乐时光。
以他三十岁之前的生活轨迹来看,他已经废到不能再废的地步了;但机遇这种事,有的时候真的很难讲……
某一天的黄昏时节,身为衙门口‘登闻鼓保管员’的章大教主,也不知走了哪门的狗屎运,竟然在赌坊中博到了一大笔的回头钱!当然,基于他的消费观念来衡量的话,这笔意外之财,顶多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而已。
教主大人既然是市井泼皮的底子,所以当他骤然发了一笔大财之后,便立刻吆三喝五的呼朋唤友,下馆子挑粉头,一人再点上一锅子的烟膏,一起坠入了纸醉金迷的堕落生活之中。然而事有凑巧,就在这些应邀前来的朋友之中,有一位身穿苏绣绸缎的小胖子,却对着正在‘大发豪情’的章源,连连冷笑。
其实单从这小胖子的表现来看,此人就绝对不是有肚量之人!即便如今的章源受眼界所限,请客的场所档次不高;但你既然也是跟着朋友前来吃‘蹭’的陪客,就不该对请客的本家失去应有的礼节。实在看不上眼的话,大不了扭头一走也就是了,何必要在这里阴阳怪气的呢?
即便生活窘迫,可章源也是个有几分倔脾气的人,要不然也不能已年近三旬,仍然只混来一个‘看鼓’的闲散差事啊!
如今他面对这位‘要饭还嫌饭馊’的小胖子,借着冲头的酒劲,当场就把桌子给掀了!
那一身苏绣长衫的小胖子笑着躲开了地上的狼藉,走到他的面前,看着怒火中上的章源,颇为‘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见过世面的小胖子,其实也是本地人士,与章源之间虽然不太熟,但也算是半开脸的旧相识;如若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出现在这场饭局之中了。不过同人不同命,这小胖子在二十岁那一年,由打货栈学徒出来之后,便随着自家跑单帮的娘舅走南闯北、赚大钱去了。别看这小胖子也同样是三旬的年纪,却已经在南康的姑苏城扎下了根。而这一次,他是回乡省亲的。
这人只要一阔啊,就自然会有了很多的好处。比如说他在南康闯荡的一番丰功伟绩,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多费唇舌,自有前来‘劝架之人’开口替他吹嘘!
于是,这原本是一场章源请客的聚会,最终的主角却变成了那个喧宾夺主的小胖子。而且最可气的是,这顿只吃了一半的酒饭帐,还是章源掏的银子!
不过这掏了银子的人,自然也有掏了银子的好处。这位小胖子还真不是个光说不练的嘴把式!他借着赔罪为由,又把章源与几个跟他不错的朋友,都请到了城中最好的一间青楼之中,展开了新一轮的‘花式吹捧大会’!
也许这位小胖子本就是带着一份衣锦还乡的念头而来,至于找章源的晦气,也完全是为了展示自我价值而已。不过,对于刚刚发了一笔横财、如今又酒劲冲头的章源来说,却在他的讥讽与贬低之下,打开了一道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这人呐,只要把话听对了地方,不但能省去很多的麻烦,还能从中捕捉到一些自己需要的信息!
章源就是在这小胖子左一句的‘你不行’、右一句的‘北燕不行’之中,听出了许多门道来!感情那些南康人都那么阔气啊?为了博美人一笑,就往江面上撒金叶子!为了挽留一个书生,竟然在临安府那寸土寸金的地方,白白空着一个大院子!平日里老百姓吃的也都是山珍海味,喝的也都是各地运来的贡酒,衣裳破了连缝都不用缝、走到街边就买一套崭新的大褂换上了!
其实单从这小胖子的谈资当中也能听得出来,就知道这个‘衣锦还乡’的小胖子,也准是一个二把刀!兴许他在姑苏城也连个正经住处都没有,就更别提什么与‘南康朝廷大员私交甚厚,出入宫门如履平地’了!
正所谓男儿三十而立,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老光棍章源,被他这么一激之下,嫉妒与羡慕之情油然而生!浑浑噩噩了三十年的他,竟突然生出了一份改变自己生活方式的想法!于是,章源便摒弃了小胖子的自吹自擂,专心听起了南康姑苏城风土人情。随着酒坛慢慢见底,章源心中的那份悸动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此时的胸口,就仿佛那架自己看了十几年的登闻鼓一般,不停地躁动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子,反手推开了前来搀扶他的朋友,踉踉跄跄地冲出包厢的大门,大声嚷着之前生活之中遇见的种种不如意!
他骂赌坊、骂酒馆、骂衙门、骂县官、骂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骂那些因为还不起银子殴打过他的流氓、骂这个混账世道,骂那个抬高自己贬低他的小胖子,骂那个嫌他身上有股汗馊味、始终离着他几步远的粉头……
随着他声嘶力竭的吼出了满腔怒火之后,胸中的燥郁之情,也终于得到了暂时的缓解。紧接着,对面包厢的大门被推开了,由打里面‘呼啦啦’地走出了七八个看热闹的客人……
在这个队伍最末尾的两个中年男子,一位是本县的刑名师爷,一位则是正在招待几位上官的县太爷……
当章源第二天酒醒之后,才明白了自己昨夜在醉酒之下,已经提前断绝了退路,如今只能背水一战!于是他变卖了家中的祖宅,凑来了几十两的路费银,跟着小胖子一道前去姑苏城,展开了自己人生的新篇章!
这位小胖子的确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他的娘舅,原本在姑苏城只是帮着一家大商号走船的伙计而已;而他去了姑苏城之后,也只是接替了他娘舅的工作而已;他的娘舅呢,则因为年老体弱的缘故,成了一位专门看管货仓的看更人,薪酬方面,自然也是锐减了六成!
这一老一小,在姑苏城能混个温饱已经实属不易,就更别提照拂章源这位同乡之人了!
凡是遍地金银的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人力!以章源这般年纪的人在外打拼,既没有一技之长傍身,也没有任何年龄优势可言。无可奈何之下,他就只能游历起了姑苏城的满城锦绣,终日里无所事事……
其实说‘终日’二字,也不甚准确。因为才闲了不过七日的光景,章源便已经把卖房凑齐的路费银,花了一个‘毛干爪净’!当然了,毕竟在这一座姑苏城,他还有着同乡可以照拂自己。所以当他被那叔侄二人赶出来之前,还得到了五个人家剩下的硬馒头。
所以说不管是什么行业,都不是那么好干的!走头无路之下的章源,在拉杆要饭的第三天,便被姑苏城里的丐帮中人带到了一座关帝庙中。因为他既有意入花子行里,按照规矩就该先拜山门。不过姑苏城的丐帮还是非常仁义的,面对着没拜山门又踩过了界的章源,人家也只是打断了他一条腿而已!
一日之后,拖着一条鲜血淋漓残腿的章源,终于爬回了姑苏城。
不过这凡事都要辩证的看。已经倒霉到了极点的章源,终于在他最倒霉的这一天,迎来了人生当中的最大转机!
他那条鲜血淋漓的瘸腿,触动了一位长着蓝眼睛、高鼻梁的天神教修士,也让这位‘诚心礼神’的洋和尚,动了一片恻隐之心。这位‘番邦洋和尚’不但治好了他的残腿,又见他年纪轻轻,身材也还算孔武有力,便把他留在了天神教中帮忙!平日里帮着抬抬伤员、做一些力气活;偶尔也会让他赶着马车,送几位天神教的修士出外布道,顺带当个吓唬贼人的‘本地保镖’。
正所谓东边不亮西边亮,章源在来到南康之前,本是打着学做生意、大发横财的算盘;可没想到原本五毒俱全的他,最终却被吸纳成了一名‘虔诚’的‘天神教徒’。在他经过五年左右的考核期后,还被急于融入本地的天神教,当做是华禹大陆之上的‘典型案例’大肆宣传,还把这位‘活广告’派到了正在遭受洪涝灾害的北燕王朝,前去传播天神的福音,顺带拯救灾民……
时年三十六岁的章源,终于也迎来他荣归故里的光荣时刻!近近六年的光景,他便兜里揣着大把银票,身后站着天神教的洋和尚,车上印的也是南康朝廷颁发的使节金印!风头正劲的他,轰轰烈烈地回到了那片生他养他的热土,他的光芒万丈、也刺瞎了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街坊乡里!
而他回到这座小县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把县衙门口的那一架登闻鼓,砸了一个粉粉碎!
79.壮志雄心华神教
华禹大陆有句老话,叫做‘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而江湖上也有句老话,叫‘宁舍一锭金,不舍一句春’;可惜的是那些金发碧眼高鼻梁的外国和尚却不懂这个道理,竟把天神教的‘秘密’与行事权,都交给了这位‘明日之星’——章源。
很快,这些洋和尚便知道了自己犯下了何等巨大的错误,也学会了华禹大陆上的一句老话:人心不古、世态炎凉。
章源自幼在市井街头长大,之后又混迹于勾栏瓦舍之中,与那些三教九流平日都素有来往。在他二十岁那年,又被当地新上任的县太爷招入了官门之中,虽然没有官身,但背靠衙门这棵大树,交际面也自然更上一层楼。
再次回到老家的章源,那真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势力有势力,要身份有身份。不但原本的顶头上司需要陪着笑脸出城相迎;就连远在燕京城中的礼部衙门,都专门派来了一位负责与他接洽的‘五品大员’!
没办法,谁让人家天神教的马车上,还盖着南康朝廷正式授权镌刻的使节金印呢?
在老家抖完了威风之后的章源,便要开始干正事了!他换上了一身天神教的修士袍,远赴禹河决堤的重灾区,开始代‘天神大人’散播福音,拯救黎民苍生于水火之中。
如果说的更白一些,那么这次天灾的善后工作,其实就是天神教与北燕朝廷在争夺民心而已;而且其实这二者之间,也并没有非常严重的对立关系,毕竟一个管天上,一个管地上,大家各司其职,互不干涉也就是了。
天神教方面虽然愿意出粮救灾,但受限于南康官方想要高价卖粮的原因,能交给章源带走的这一批救济粮食,也只是聊胜于无而已。如果章源只为了照例交差的话,想必不超过三天的时间,就能把手中所有粮食全都分发一空,只需要再跟灾民们说几句天神教的好话,就可以圆满完成任务,打道回府了!
可是,好不容易才翻过身来的章源,又怎么会甘心仅此而已呢?
于是章源便使了一出‘干打雷不下雨’,朝着北燕朝廷狠狠地砍去一刀。他凭着手中大笔的经费,雇佣来了百余位身强力壮、能言善辩的北燕当地人士,还帮他们每个人都置办了一套崭新干净行头,又给每个人购置了一辆独轮粮车,插上天神教的大旗,日夜往返于灾区之间。
由于南康朝廷没允许他们携带大批的粮食,而在灾区当地,粮食更是有价无市的金贵物;所以章源带的这些‘本钱’,根本也不够那一百个车队用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章源所采取的战术简直奸猾至极!他没有遵循救灾旧历、开设一个大粥棚;反而是让每一个车队都装上几十条空麻袋,再带上一整包的粮食,终日推着车,往返于个个重灾区之间。无论哪边的灾民问起,都说是刚刚从最远处的一个灾区赶回来,而车上这最后的一袋米粮,则是他们自己的口粮,如果大家非要抢的话,那么他们也可以分给老人和孩子果腹。毕竟他们是天神教修士,甘愿与灾民们一起受难。
如此一来,虽然哪个地方灾民,也没吃上多少天神教的米粮;但天神教济世救人、普度众生的名声,却实打实的传出去了!反而是掏空国库,诚意赈灾的北燕朝廷,却没有几个百姓念他们的好。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习惯了自己‘身边人’带来的好处,就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而毫不相干的外人,哪怕只赏下了一口剩饭,也会让他感恩戴德的铭记于心!
更何况原本就是有意为之的章源,还吩咐那些走狗与爪牙,在灾民之中提前收买几个大嗓门的‘吹鼓手’呢?
也正是这一趟不寻常的经历,让章源彻底从一个市井泼皮,蜕变成了擅于一个玩弄人心、精于诱导情感的高手!其实这些‘技术手段’,他早已经通过那些不堪回首的早年经历,学回个七七八八,只是他当时还未曾醒悟罢了。
如果横向比较一番的话,其实章家的收入状况,要远在北燕百姓的平均水平之上。虽然他老家的小县并不算富庶,但好在前几任的父母官,都有着不错的治县能力;所以纵观章源的前半生,其实并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人间炼狱’,到底是一番什么模样;
尽管他在姑苏城中也有着穷困潦倒的经历,但那充其量不过是人生当中的一段波折而已;即便说的再严重些,充其量也只是见识到了‘外面’的人心险恶而已,至少对于姑苏城、乃至整个南康而言,他受的那些痛苦,根本就不会带来丝毫的影响。
但他重返北燕救灾的这一趟路程,却让他的整个人生,经历了一次锤炼与升华。他在往返重灾区‘作秀’之时,见过惨痛场面,直到二十年之后的今日,仍然还会令他感到心悸反胃。
那些被放在大锅里水煮的四肢;那些头插草标被本家叫卖的女眷与孩童;那些饿到浑身皮包骨头、只剩一颗硕大的头颅的‘怪人’;还有一个什么都不说,只是死命拽着自己裤管的女童,与她那一双充满了希冀的眼睛……那一幅幅惨不忍睹的画面,常常都会出现在他的睡梦之中……其实,这位章源章教主,才是真正被‘魇魔入梦’之人。
在北燕王朝雇佣一位成年男子的价格,大概每年四两银子起跳;可如果放在那些重灾区呢?只要你管的起对方一口饱饭,那么你想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模样丑俊,都会为你的命令而马首是瞻。
而‘浴火重生’的章源,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拢咯到了他第一批的心腹班底。这些人的家人,大多都死在了这一场洪灾之中。在‘救命恩人’章源的‘循循善诱’之下,也让他们把自己失去亲人的痛楚,全部归咎于‘救灾不力’的北燕朝廷身上。
见过了人间炼狱、真心想要普度众生的章源,自然怀上一份‘取而代之’的壮志雄心。既然他想要‘自立为王’,只有一批忠实且愚蠢的炮灰还不够,他还需要真正能为自己、或者说为了利益办事的聪明人!
于是,他便挥舞着来自于天神家的大笔银票,笼络到了一群不为江湖人所接受的下三滥!别瞧这些人的品格低劣、道德败坏;但他们的脑筋与手腕,却是那些空有一腔热血的炮灰,拍马都追不上的!既然这些人是在江湖道与官家的两相追击之下、还得以生存至今,那就绝对值得章源扔出去的大把银子!
就如同今日沈归擒下的这位虎脖村坛主大人一般,不仅为人足够聪明机灵、眼光也非常准确毒辣,既懂得审时度势,也有壮士扼腕的勇气。至于那些桎梏约束自身行为的尊严、礼法、教条、规矩、体面等等等等,对于这种人来说,也全都形同虚设!
其实如果这些人最初没有走上歪路的话,之后无论选择了哪行、也一定能获取到一份非常不错的成绩。
自打班底组建完毕之后,章源便宣布脱离天神教,自创华神教,并且再次深入灾区,更加放肆的蛊惑人心,收拢信众门徒。可是,自打他脱离开天神教的修士身份之后,也同时失去了南康朝廷的使节身份。如此一来,被窃取‘胜利果实’的天佑帝周元庆,自然第一个跳出来要剿灭章源!
面对刚刚成立就要被连根拔起的巨大危机,章源不但选择‘人间蒸发’,还把了布道的‘主要战场’,转移到了那些整村都没几个识字的偏远地区。那样的小村庄小县城,不但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官府的势力也极其薄弱。对于华神教那些‘游方道人’来说,工作环境也更加安全。
村民穷一些怕什么?只要生存下去,就有无限的可能与希望!
而这些负责‘干活’的华神教‘游方道人’,行骗得来的所有‘福报’,一直都是按照‘三七’的方式进行分赃。而且这个分成方式,还会随着他在教中的地位逐渐上升而改变;最高的级别,可以达到‘五五’分账的比例。
章源吩咐下属大肆敛财的目的,其实非常简单。他认为北燕王朝那个皇帝老儿治国无方,所以想要出面接手天佑帝的工作岗位。既然他想要自立为王、推翻北燕,那么就要面对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如今他已经失去了天神教的修士身份庇护,同时也失去了强大的财力支撑!
人手他自然是不缺的,那些小地方的青壮年男子头脑简单、很容易哄骗的,他挑都挑不过来!但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自己想要与朝廷相抗衡,没有稳定可靠的军费来源,却是万万做不到的事!无论是盔甲还是刀枪,无论是战马还是兵卒,都需要源源不断的银两供应……
所以,他才会差遣那些江湖上的下三滥,去各地收拢人心,顺便聚敛财富,充作粮饷军费。
华神教成立至今,转眼二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在这二十年间,如同这位虎脖村坛主一般的‘游方道士团’,到底为章源筹措到了多少军费……但是根据这位坛主说法,恐怕直到现在为止,华神教还没开始着手练兵呢!
80.炼蛊
要说这位坛主大人,的确天生是吃一碗江湖饭的料!无论听他‘满春满典’的黑话切口,还见他精通各种彩门戏法的手艺,乃至他说起华神教与章源的奇闻异事来,都展示出了不俗的‘吃张口饭’的功底。不得不说,那个教主章源的确非常会用人,至少这种没有丝毫道德底线可言、但是本身能力又相当过硬的‘人才’,的确是帮他行骗敛财的绝佳人选。
根据这位坛主大人自己的供述,他原本也是个‘骗家门’的世家子弟出身。可无论是哪门哪派的江湖人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根本存不下钱来!别看他们每天都能见‘现银’,但就是这种获利极快的方式,也使得这些人花起来银子也就相当马虎。正所谓‘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换句俗话来说,就是钱不是打正道来的,就一定也花不到好处去!
所以虽然这位坛主大人自幼便不愁吃喝,但也算不上是个富家子弟。
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儿子会打洞。虽然家里为他花了不少银子,也请来过文武两道的先生,但最后却还是学成了一个‘干什么什么不成、吃什么什么没够’的德行。倒不是爹娘给请错了师傅,而这位坛主大人虽然天资聪颖,但却少了一份韧劲与耐心,无论什么东西学的快,腻的更快,学了三两天就开始撂挑子了,愁得家里人也是没辙没辙的。
天上哪片云彩有雨,那真是谁都说不好的事。可能这就是血脉里带出来的天赋吧,这为坛主大人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可唯独在江湖的那些门道上,学的真是又快又精,而且还崭露出了过人的领悟力与创造性,真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短短半年光景,凡是祖上传下来的‘独门手艺’,他已经完全掌握的炉火纯青。后来他父亲实在拗不过他,只得又拖了几个江湖同道的为他进行深造,短短三年光景,此人俨然已经成了骗家门小字辈的扛鼎之人。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位原本‘前程似锦’的骗术天才,由于工作环境过于特殊,所以在‘实习’过程当中,自然结交了一些不太好的朋友,也就染上了一些不良习气,慢慢地也就开始做出了一些触犯江湖规矩的下作之事。
所谓‘盗亦有道’,既然骗家门人身在江湖道,所以不但要遵守江湖通行的规矩,还额外有一套自己门里的律条,用于约束自家的后辈子弟!就比如说不骗老幼妇孺、不骗巫僧尼道、不骗夫子郎中、不骗江湖同道、不骗未出阁的少女、不骗造福乡里的善人等等等等……
像是这些老规矩虽然看似迂腐,但其实却也正是因为有这些迂腐规矩的存在,才使得这些江湖人能够代代繁衍,存活至今。
规矩这两个字,对于江湖人来说,既是道德底线,也是生存底线。
可少年天才就是少年天才,在这位坛主大人,独自行走江湖的第二年头上,便捅出了一个天大的篓子!他给自己杜撰了一个京中衙内的身份,骗走了一位善人家中巨额钱财,还骗毁了府上千金小姐的清白之躯。
这档子事虽然坏了‘江湖道’的规矩,但毕竟也事关本家小姐的清誉,其实并不算是走到了死胡同里。如果能有前辈出面交涉做保,又能够退还赃银、并且愿意迎娶小姐过门的话,其实也可以消弭于无形之中。但谁料想那位‘一心盼郎归’的烈性小姐,不知从那个嘴碎的家伙口中听说了此事真相,竟然直接投入了一口枯井当中,殉节身亡了!
这多了一条人命的话,可就没有那么好办了!最后还是由几位江湖中素有名望的前辈、与本家的一位当官的朋友达成了关于此事的一致共识:烧了此人全家满门名帖,逐出江湖道;之后由江湖与官府共同追杀此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此一来,这位原本骗家门的未来之星,转眼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再聪明机灵的人,也扛不住‘天地双线’的共同围剿呀!某次他在一家村店酒醉之后,终于被一位恰好路过的镖师给捡了个漏!人家半分劲都没费,就把这只醉猫周身的关节全部给卸了下来,又五花大绑地困在了镖车之上,直奔燕京城领赏去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几千年。
原本等待他的下场,就是被打上一个‘入室行抢、奸杀妇女’的罪名,再推到燕京城的虎口门外一刀剁下脑袋了事;可就在镖队行至半路途中,竟然被匪人给劫了!
而且这些出手劫镖之人,还是一群‘新上跳板的空子’(刚出道的土匪),无论那些镖师与趟子手如何与对方团春(对黑话)、好话歹话说的嘴皮子都干了,可人家就是不卖码(卖面子)!
一个个龙精虎猛的棒小伙子,把手中雪亮的大刀抡动的上下翻飞。不但人数众多,而且个顶个都还练过那么几下!这些人真叫一个心黑手狠敢招呼,刀刀都直奔要害而去!
而这些镖师虽然武艺也不错,但也比人家高不出一个层次去!连吃碗面的功夫都没用上,那些‘捡到死耗子’的镖师们,便被人家剁成了满地的残骸。而那个仰天躺在镖车上,如今目瞪口呆的坛主,则见到一位中年男子,笑呵呵的走过来帮自己解着绳子……
此人,就是他如今正在出卖的‘恩公’——华神教主章源。
说来也怪,章源原本是得了人家洋和尚的好处,才能由一滩烂泥又变回了人;可他刚吃上饱饭还没过几天,转个脸就把自己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给卖了个干净!而且‘光卖’还不算完,他还想把天佑帝的怒火,引到天神教的身上。真可谓是恩将仇报,无情无义!
可如今他自称‘华神无上教尊’之后,口口声声对自己的信徒们说的却都是‘爱与和平,义气与公理’。
当然了,他章源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对于那些跟着他混饭吃的江湖人来说,最直接、也是唯一有说服力的东西,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了!
被官私两道所不容的坛主大人,投身华神教之后,就宛如龙入大海、虎归深山一般!他不但重新找到了一份‘心仪’的工作、而且还找到了与自己趣味相投的一票‘同道中人’。按理来说,华神教的工作环境对他而言,应该已经非常理想了吧?
如果把一个下三滥扔进了好人堆里,兴许短时间内还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可如果一个下三滥混入了另外一群下三滥当中,就犹如水滴掉入了油锅,瞬间就斗在了一起!
这些人呐,有一个算一个,那都是极度自私自利、又毫无道德底线的畜生;如今章源把他们凑在了一个‘罐里’,岂不是犹如炼蛊一般!只要三天不死人,教主章源就得敲锣打鼓、恨不得放一串炮来庆祝和平了!最后见这些人彼此间实在无法相容,章源也就只能让这些下三滥自我隔离,并且采取了‘单兵作战’的工作方式!
反正对于华神教来说,需要的也只是大笔的银子而已。
其实无论这位坛主大人‘供述’的真实性有多少,但只要结合虎脖村此时的经历来看的话,那么他的这一条狗命,也根本就不够赔的。不过事也总要分出个轻重缓急,要杀这位坛主大人,只不过就是一刀的事而已;如今对于沈归而言,还有着更重要的问题没问出来一个结果。
“好好好,你说的非常好,真可谓是深入浅出,引人入胜。那么现在我就只剩下最后几个问题,如果你能回答好的话,那么恭喜你,你就会获得重新为祸人间的机会!如果在我听来,觉得你有一句瞎话嘛……”
“那您就一刀宰了我!”
坦白的说,无论是沈归的消息来源——水烛先生;还是天佑帝周元庆,对于那几桩人口失踪案的真相,如今还都只是管中窥豹而已,除了一个华神教的名字,其他真是一问三不知!可如果按照这位坛主大人的方才说法看来,他的这条小命,是章源专门带了一路悍匪前来搭救的话;那么此人在华神教的地位,就一定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卑微!即便他不知道太多的秘密,可自己用‘诈语’的方式去证实一下华神教与失踪案的关系,那也是极好的!
“嗯…聪明人!现在我来问你,你们华神教在燕京城附近大肆劫掳的平民百姓,如今到底是死是活?而你们绑走那么多人,到底有何用处?你们华神教又为何如此喜欢火烧活人呢?”
“……好吧,想必我这一条命,也没有这么容易就能赎的回来!的确,最近在燕京城周围发生的人口失踪案,都是章源那个老匹夫的手笔。正如我方才所说一般,华神教在这二十年之间,已经发展出了三个职责各不相同的部分。我这一类人负责行骗敛财,被称为‘游方道人’;救我的那一类人,则负责杀人越货,被称为‘降魔尊者’;还有一类人则专门负责精研教义,并向百姓与民间信众散播‘华禹天神’福音,被称为‘华神修士’。而犯下那些绑票案的人,则正是那些‘降魔尊者’;他们把人绑来之后,便交给了那些‘华神修士’,供他们用火祭的方式,达到蛊惑人心的目的!”
81.涤罪之炎
听到这位坛主的招供,一直都非常安静颜书卿,却疑惑地把一双柳叶眼微微蹙起:
“一派胡言,火烧活人这种令人发指的残忍行径,又如何能用来蛊惑人心呢?”
沈归听完也皱了皱眉,对颜书卿开口解释道:
“那些被章源蛊惑的平民信徒,原本就是各路‘鬼神之说’的忠实拥趸。在他们看来,凡是被降魔尊者抓回来的人,本身就已经被‘魔性’侵蚀,即便外表看上去与正常人别无二致,但也不过只是‘妖魔鬼怪’的一身‘画皮’罢了。所以在他们的眼中,那‘火烧活人’的残忍行径,非但不是丧尽天良,反而是除魔卫道的天大功德;在那些人的心中,自己能亲身参与到一场‘烈火炼魂’的仪式,也就成为了‘斩妖除魔’当中的一份子;不但会有功德加身,而且更能福荫子孙……
而对于章源来说,这等有伤天和的‘表演仪式’,除了蛊惑人心之外,还可以加强那些信徒的集体认同感……因为他比谁都更加清楚:对于增进集体之间的关系而言,一起做一百件好事,都抵不过做一件坏事来的有效。”
“可那些信徒当中,定然还有半信半疑之人、或者根本就是为了赚些好处的人啊?”
沈归听了颜书卿的话,笑眯眯地踢了踢瘫坐在自己脚边的‘坛主大人’:
“这种暴虐之极的酷烈手段,不仅仅是为了迷惑信众,还同样可以震慑住那些并不笃信华神教、或是为了钱财而来的宵小之辈。你想想看,如此残忍的手段落在这些人眼中、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呢?人家教主大人说你是魔你就是魔,说活活烧死你,就活活烧死你!以这等恐怖的手段恐吓在先、再加上毫不吝啬的金银攻势在后,一手大棒一手萝卜,就足以震慑并控制住这些本就贪生怕死之人了!”
次日天黑之后,易容为‘坛主大人’的沈归,身穿一袭黑色道袍出现在了村子北方的晒谷场祭坛。而当他施展种种‘不可思议’的神迹、吸引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之时;提前埋伏在祭坛正北方向的四位自己人,便趁着沈归使出‘剑斩妖魔’的当口,用已经被割掉了舌头的坛主大人,换下了火山上的一具草人……
也不知道这位坛主大人最后的嘶吼,到底是在辱骂沈归的言而无信?还是实在遭不住‘烈火炼魂’带来的剧烈疼痛?或者,他在对自己这一生所犯下的罪孽,做出临死前最后的忏悔……
不过,无论失去了舌头的他想要说些什么,也根本都不重要了。沈归只恨自己没有空闲的时间,用来慢慢炮制这位坛主大人而已。在他看来,对付这种道德沦丧畜生,根本也还谈不到‘言而有信’那么高层次的道德品质。
正如沈归之前所忧虑:出手弄死一个神棍轻而易举,但是又该如何处理为虎作伥的马老汉呢?根据种种迹象表明,这位马老汉,其实根本没有被华神教的那一番歪理邪说所蛊惑;而他所做出的一切恶事,都是在极度清醒的情况下,与‘恶魔’进行的一场交易而已。
既然是一场交易,买卖双方自然也就心中有数;所以‘不知者不怪’这五个大字,根本无法套用在他的身上。而且如果沈归因为‘爱子心切’就放他一马的话,那么死在虎脖村官道上的近百位无辜冤魂,又该去找谁讨回一个公道呢?
此时此刻,沈归的一袭黑色道袍,被凛冽的北风吹的猎猎作响。直到他不发一言地看着在‘烈火中赎罪’的坛主大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之后,这才转过身来,面色复杂地注视着坛下跪伏在地的一众虎脖村村民……
“马村正!”
“本护……小老儿在!”
马老汉毕竟当了大半辈子的村长,又是经常去城里采购和交皇粮的‘场面人’,单从‘坛主’的一句称呼之中,就听出了些许的异常来。按照华神教的规矩来说,凡是在敬神的正式场合,都会以彼此的教中职位相称。可如今‘火神山’上的火焰还没有熄灭,这坛主竟然称呼起了自己的‘官职称呼’……
“本尊已得上天旨意,你儿体内的‘魇魔’也有了根除法门。你既然身为人父,就且随谋前去,且看本尊是如何除魔卫道的!”
说完之后,沈归一甩袍修,双膝微微一曲,用力一蹬祭坛,身子便骤然弹向半空之中,眨眼间又跃上了不远处的屋顶!仅仅几个起落后,便飘然‘踏风而去’,再也不见了踪影……
这些‘三不管’地带的村民,哪见过这等神仙一般的玄妙身法啊!他们不停对着沈归离去的方向连连叩首,并且还向被坛主大人点名道姓的马老汉,投去了艳羡嫉妒的目光……
虽然他马老汉看似是受到坛主大人的眷顾,但谁心里有苦,谁自己最清楚!马老汉一见这位‘坛主大人虽然’乘风而去、但还免不得要在房顶上踩踏借力,就已经知道了这绝对不是什么半仙之体、而是实打实的武林中人!可对方如此神通广大,自己现在再想跑的话,想必也已经来不及了……
也罢!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自己之所以会做出那些伤天害理之事,说到底也全是为了儿子的一条性命、保住老马家的独苗香火而已!只要儿子能活下来,就算今日死在对方手上,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马老汉如今已经年近古稀,说句实在话,要不是他还有马石头这么一个指望,早就跟着自己老伴一道去了!如今听到儿子的怪病治愈有望,他顿时觉得‘老天有眼’,此生也可以‘圆满谢幕’了!
这人呐,一旦把命都能豁出去了,也就再没什么可怕的了!管你是人还是神、是武林高手还是大内密探呢,要砍刀你就抡刀,要吃肉你就张嘴!老马我都活到这个岁数了,就算是死,也不能算是夭折了!
‘舍出了一身剐’的马老汉,挺胸抬头、气宇轩昂的走回了自家祖宅!而且连敲门的步骤都省略了,就如同往日里回家一样,用脚尖一踹下门板,连个招呼都没打,便迈过了那道破旧不堪的门槛……
此时正坐在马石头病榻边上的众人听到门响,全都闻声望去……
“豁!你这老不死的混账东西,害了那么多条人命,如今丑事败露,脸上不但没有愧疚之意,反而还‘抖’起来了!我说你这老不死的……”
小胖子齐返一见他那副‘慷慨赴死’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老头如今都死到临头了,看上去仿佛却是要接受‘表彰’一般自豪!还真的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狗东西!
豁出去的马老头已经‘无欲则刚’了。他看着屋中那五个‘旧相识’竟然毫不怯场!如今面对齐返的指责更是面色坦然的回道:
“这本就是我老马家的祖宅!我愿意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你呀,管不着!”
“狗贼你说得好!闭眼受死!”
齐返可是拥有十年从业经验的老牙行了,由于这种行业的特殊性,就导致他不可能是个‘尊老爱幼’的胖子!齐返先是被马老汉说了一个愣神,随后连跟他斗嘴磨牙的功夫都省了,直接抄起李乐安放在床边的春雨剑,作势便要把马老汉当中斩为两截……
“不用再吓他了,你看他这副德行,根本没打算再活着出去啊!要杀他也不急在这一时……来马村正,坐……”
当沈归的大手死死扣在了齐返执剑的腕子上,这才发现了这个行事油滑的小胖子,根本就没运上力道。
“诸位少侠啊,小老儿我都已经活到这把岁数了,即便不死在你们手上,又能再多活几天呢?只是可怜我儿……”
“那谁又去可怜被你害死的那些无辜之人呢?”
李乐安此时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怒气,她咬紧了牙关,怒斥起了这位‘杀人如麻’的‘好村正’。
“……那……那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既然他们生在这天地之间,生死之事当然也各安天命……”
“好一句各安天命!莫非你认为自己能够代替上天决定生死?”
“……”
也不知这马老汉是不想和一个女儿家争辩、还是被李乐安锋锐的言辞击到了痛楚,自觉理亏。直到他沉默了半晌之后,忽然伸出手去,摸了摸正躺在床上沉睡、满面晦暗的马石头……
“其实我也曾想过,石头这场怪病啊,也许就是从那个道士身上来的!但我又能怎么样呢?就算石头真的染上了什么怪病,小老儿也请遍了附近的所有郎中,可根本就没人看得好呀;如果真的是被妖怪给‘魇’了,那我又不会捉鬼降妖,不还是……哎!我除了听他的吩咐,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救小石头呢?”
马老汉本不就是一个心黑手狠的江洋大盗,只是一位被逼上了绝路的普通老人而已。现在他的悲凄与痛苦,也不是因为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了尽头,而是真心实意为那些被他下药麻翻的无辜之人感到愧疚。那些人虽然不是由他亲手烧死、其实也并无分别了……
然而,愧疚归愧疚,即便同样的抉择让他再来一万次,最终答案也都是一样的。
“我说马老头……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莫非你就没发现什么?你儿子这怪病啊,就跟你下给我们那种蒙汗药的功效,是一模一样的呀!”
沈归一边说着,一边歪着脑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普通的陶罐,递到了马老汉的面前……
82.种麦子长金条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当马老汉接过了这个陶罐,打开塞子辨别了一番之后,非但没有‘大呼上当’,反而神色欣喜地伸出那双干枯粗粝的大手,使劲地攥住了身穿道袍的沈归:
“好!太好了!老天有眼呐!既然你们找到了小石头的病是从何而来、就定然可以救他一命!我家灶君爷神像的后面有个洞,洞里还有七十多两银子,都给你们;这间屋子里喜欢什么,也都归你们;如果你们想要‘替天行道’,现在就可以一剑宰了我!只求……只求我死了以后,你们能出手救救小石头啊!无论我做了多少错事,这孩子可一直都没有醒过,万万与他无干啊!”
这马老汉一边亢奋地对沈归谈着‘交易’,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先是跪在地上砰砰磕头;而后又猛然站起身子,使劲地抢夺齐返手中的宝剑往自己脖子上拽;求死不得之后,又马上满面爱怜地抚摸着病榻上的儿子……这份溢于言表的舐犊之情,看的屋中众人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半点都没有捣毁一个‘惊天阴谋’的那种成就与满足感……
“对不起,方才我说能救,其实只是为了钓你出来而已……我们这里只有她懂医……马石头是否还有一条生路,你还得去问问那位‘李先生’……”
沈归的心中此时也没了那最初的锐气,他并不怕马老汉耍无赖、也不怕马老汉装可怜;但如今他这副‘甘愿领死’的态度,却着实让沈归的情绪有些紊乱。
掌握着马家父子生死的李乐安先生,如今也想起了远在幽北老家的父亲,眼圈不由得有些泛红……他看着如疯如魔一般朝着自己‘叩血
头’的马老汉,急忙侧过了身子,不敢再去看他……
“您别……您无须如此…我们不会因为您的罪责,去迁怒一个无辜之人的…哎!实说了吧,如果是在半月之前,或许还有‘一步棋招’可以一试;可如今您儿子已经喝了太长时间的蒙汗药,药力早已渗入脏腑血髓……此时即便停药驱毒、再施以一些清补方子……据我料想,应该也只能续命、却很难恢复如初了……”
原本马老汉还只是‘抓紧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的心态;可如今一见李乐安的态度,眼神中的希望的光芒也愈加浓郁:
“李先生啊!您不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吗?那就请您发发慈悲,救救小石头吧!哪怕要落下病根也行啊!他从那个狗道士来了村子里没多久就病了,根本就没害过人呐!您若是心中有气有恨,就往老儿身上撒……”
李乐安虽然行医时间不长,但也见过许多激动的‘病患家属’,自然也知道马老汉现在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于是她也不做争辩,反而是沉默并且认真地看着那个正在手舞足蹈、满嘴胡言乱语的马老汉……
“……对了!对了!这样吧少爷,老儿这还有个关于那狗道士的秘密,可以用来换我儿子的一条命吗?”
沈归笑着摇了摇头:
“那位坛主大人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当他被我们捉来之后,恨不得连自己小时候偷过家里多少银子的丑事,都已经交代过了,又有什么能留给您来换儿子的命呢?”
尽管沈归脸上看起来尽是轻松与不屑,但其实他的脑子已经飞速旋转起来!他如今的这一番说辞,别说马老汉不信、就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那个已经烧成了焦炭的邪道士,真的已经对自己和盘托出了吗?凡是这种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心眼是一个比一个脏、肚子里的存货,也是一个比一个多,永远没有‘全部交代’的这个说法!
可这悲喜转换速度过快的马老汉,此时也无暇仔细思量了!他也不管沈归答不答应急,便迅速地冲到了自家厨房,从一个装满了稻草麦麸的大号米缸之中,抽出来了一块长方形的油纸包……
当他举着这块油纸包回到屋中之后,沈归只是抬了抬眼皮,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这东西的外形与包装方式,对于沈归来说简直太熟悉不过了!
这是一块产自滇南行省的阿芙蓉膏,重量大约一斤,乃是南康谛听独家专卖的上等货色!与当初他们交给颜昼的那一批‘样色’,如出一辙。
没想到自己原本只想打条肥鱼、可这一杆子甩出去,却钩上来了一条东海龙王!
沈归虽然心中已经放起了‘烟花’,但面上却仍然装出了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非常做作’地对马老汉拿起了腔调:
“哦?此乃何物也?又如何能换人一条性命呢?另外我的兄弟之前也曾深夜造访过府上,却为何又寻它不见呢?”
可能是由于心情实在过于激动,如今沈归的神情扭曲,语调怪异,听起来就像是一口刚刚被屠夫扳倒的猪猡一般可笑。
此时连平日不喜多言的齐雁,都有些忍不住了,上前拍了拍沈归的后背,在他耳边小声嘱咐了一句:
“你这戏有点过啊,差不多就得了,表情实在是太狰狞了…”
重新新燃起了希望的马老汉,当然没工夫理会沈归的脏心眼了。此时就算沈归要活吃人心,他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之所以他会如此笃定,也是凭着过人的阅历,一眼就看出了小胖丫头李乐安,是个善良而且直率的女孩子,而且一手医术也定然得过高人的真传!单凭她没有为了套自己的话、就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这一点,马老汉便愿意在她身上压下全部的注码。
“想必那狗道士也与几位少侠交代过了,他们这些华神教的骗子啊,全都只是过路财神而已!无论是我们这些村民们上缴的‘香火供奉’、还是小老儿我在官道上行劫得来的金银物资,他们都要如数上缴给华神教的老爷们……”
沈归听到这里,立刻挥手打断道:
“这事你们俩人说的可有出入,我看你还是重新‘编’吧!人家临死之前跟我说的明明白白:他们与华神教总坛,可是三七开帐的。”
马老汉举起手中的油脂包一晃,对沈归故作神秘地说道:
“的确是三七开帐不假,但十成的金银珠宝,却先得如数上交,经过总坛方面汇总记录之后,才能播发属于个人的那三成利!交上去的虽然是金银珠宝、但返还回来的三成份例嘛……就是这种东西了!您的兄弟昨日没找到,那也是因为昨天根本就还没来呢!现在我手里这块‘福寿’,还是我今日一早派人去巨鹿县‘迎’回来的呢!”
经这马老汉这么一说,沈归又对那素未谋面的教主章源,产生了新的认识!的确,如果凭着‘大棒胡萝卜’的御下之术,控制一般的流寇土贼的确是足够了;但就这群炼蛊炼出来的‘极品烂人’,却显得稍微有些薄弱了……
不过好在这些人由于身份过于特殊、平日里根本无法在阳光下自由活动,也就导致了业余活动的极度匮乏。这银子虽然来的容易,但由于不能进城的原因,也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进行消费的场所;这银子一旦花不出去,跟路边的石头其实也没什么分别了。
如果华神教是普通的土匪山寨,还可以进行两种最基本的娱乐活动:喝酒与赌博;可这群下三滥凑在一起就互相算计,根本也无法安全地举行任何团体活动……
但‘阿芙蓉’这种东西,就可以一举解决华神教的问题。而且最重要的是,拿这东西与‘游方道人们’分账的话,不但能换来大笔大笔的现银用于练兵囤粮;还能帮那些缺德带冒烟的家伙,解决‘精神需求’的问题,还可以彻底的控制住这些奸狡之辈,让他们在成功把自己抽死之前,都只能不停地为天神教‘创造价值’……
任你奸诈狡猾至极,可一旦被这东西拿住了魂,即便原本有着通天彻地之能,到头来也只能沦为一只摇尾乞怜的土狗而已!
而且按照这马老头的说法来看,这位坛主大人的‘俸禄’,都是他按时派人去巨鹿县领回来的。那么也就是说,在巨鹿县,也存在着一批天神教的耳目……
可别看巨鹿之地,只是区区一县而已。但由于此县的地理位置极佳,不但位于燕州的最南端、更与中原、鲁东两路接壤,乃是一座贸易重镇!在北燕王朝的官场规矩之中,凡是在贸易、战略要冲当官之人,都默认视为‘平升三级’一般对待!就比如说燕京城中的罗源罗浅溪,虽然沈归一直称呼他为‘知府大人’;但其实燕京乃是北燕国度,根本就没有设立‘知府’一职;按照罗大人在吏部造册的官阶来看的话,那么他也并非是四品知府,而是七品的‘兴平知县’!
而这个三省交界的贸易重地——巨鹿县也一样不能视如普通县城看待!在这样一座贸易重镇当中,竟然存在着天神教的人,而且还敢堂而皇之地贩运烟土!此地虽然距离燕京城也有着近八百里之遥,但终究没出燕州境内,也能算作是天子脚下了!
如今听闻此事之后,在兴奋与惊讶之余,沈归也开始理解了天佑帝周元庆的难处……
起码对于天神教横行无忌这件事来说,巨鹿县的七品知县老爷,与最近驻地的那位‘游击校尉’,是绝对脱不开干系的!
83.走了一位好村长
所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却还有个先提条件:那就是在此人的灵魂深处,还需要保有最后的一丝善念。
而在那位灵魂已经得到了‘净化’的坛主大人眼中看来,整个世界就只是一座你死我活的修罗场,根本就不存在善良的品格与人性的光辉,又谈何‘其言也善’呢?所以,就马老汉与坛主大人的两段供述而言,沈归则更愿意相信后者。
倒不是说血债累累的马老汉,要比坛主大人高尚纯洁;而是因为马老汉心中坚信,自己这个索命的阎罗王,不会因为他的罪责而迁怒自己的儿子。只要他还愿意相信正义的存在,那么正义的光芒,就一定会照耀在他们父子身上。
对于毫不知情的马石头来说,正义会赐给他李乐安的尽力医治;而对于助纣为虐的马老汉来说,正义也会让他为自己的卑劣行径,付出生命的代价。
甘愿受死的马老汉,叫来了自己的义子项满财,对他交代起了身后之事。他不但吩咐项满财接替自己的村长之位,还吩咐他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挨家挨户的砸烂华禹天神的‘魔像’;并且,他还给虎脖村立下了此生的最后一道村规:不许斋僧,不许纳道,不言鬼神邪说,不妄修神术法门。
至于说那位服药过量的马石头,其实正如李乐安所说,她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在临行之前,她还是留下了一幅穴位图,并嘱咐村中心细手巧的妇女,按图中所示,每日以银针轮番刺激他周身反射大穴、顺带辅以清补排毒的方子慢慢调理。至于马石头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这辈子到底还能不能醒过来,就只能寄希望于上苍了!
从位于燕州以北的燕京城,到三秦腹地长安城,地图上的直线距离大概在两千两百里左右;如果挑选官道赶路,走一条最近、也是最安全的朝廷驿路的话,其实众人应该直奔西南方向。
但从虎脖村离开之后,众人便只能走上了一段回头路,直奔与目的地相反的东北方向行进。如今他们脚下的路,便是通往巨鹿县方向的官道。
其实就地理位置而言,无论是西边的顺德府、还是南方的邺城,都远比巨鹿县规模更大,交通更加便利。因为那座顺德府毗邻中原与三晋大地;而邺城不但是燕州最前线的一座战略要冲,还是一座可以与‘燕州首府石门城’比拟的大型城市。
不过,做贼的心虚,偷东西的胆寒,三晋大地自古以来都是北派商人的大本营,顺带着也把‘比邻而居’的顺德府,‘拉扯’成了一座贸易大城;而邺城,则是燕州路的重要战略要冲,而且此时在邺城驻守的统兵大将,还是北燕右丞蔡熹长子,蔡宁蔡安国。
由此可见,这两个地方虽然明显好过巨鹿县千百倍,但却绝不适合华神教参与其中。而且别以为顺德府没有北燕朝廷的铁杆心腹,天神教就可以胡作非为了!那可是晋商的势力范围,比起蔡宁这员沙场骁将镇守的邺城来,也绝对安全不到哪里去!
既然华神教的人,能够堂而皇之地在巨鹿县境内运送烟土,那么他们至少与巨鹿县的县太爷,已经穿上了同一条裤子。那么也就是说,沈归兜里的这把御扇,非但不能视如‘尚方宝剑’看待;反而还能有可能促使对方狗急跳墙,把另外四个‘朝廷钦犯’的‘同党余孽’,也一并埋在这巨鹿县!
众人驾着失而复得的马车缓缓前行,不足两个时辰之后,便远远看见了巨鹿县那座矮小的土城墙。沈归伸手拍了拍车厢,正在驾车的齐雁也心领神会地止住了马。
“小返醒醒,咱们到了。你自己驾上马车入城,与暗中潜入大雁一明一暗,摸摸这巨鹿县的底细。我们三人就在城外的茶棚等着。另外,大雁你潜入官府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如果这位县太爷真的与华神教的人暗中勾结,那么在县衙的后堂,就很可能存在着一些负责留守的江湖败类。你们两个的身手都不算高明,绝对不要与人交手!咱们宁可一无所获,也千万不要贪功行险。”
正如之前那位坛主大人交代的一样,在华神教当中,还存在着一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如今叫做‘降魔尊者’。别看这些人个顶个都是下三滥之中的下三滥,但无论品行如何低劣、道德如何败坏,都不代表着其人能力的高低。齐雁虽然轻功卓绝,但行走江湖的经验太少,遇事也很容易会轻举妄动;而齐返小时候虽然也曾与两位兄长一起穿行于太白山林之间;但以他如今这副身躯来看的话,恐怕跟‘武学’二字再也沾不上半点边了。
待齐家兄弟离开之后,扮作文生公子打扮的沈归,便带着李、颜两位‘娇妻美妾’,一起走入了城门前的一间茶棚之中。
但凡是贸易重镇,在城外都会有许多间这样的茶棚。因为无论什么货物,只要入城就得交税;而这巨鹿县对于商人来说,只是个中转站而已,并不是主要销售市场,所以很多人就会习惯在城门外交割货物,以求节约运费成本。
“远来残廓几重关、云卷飞沙不复还;晓晴远来黄粱客,策马佩刀入北山。这巨鹿县不愧是古来兵家的必争之地,别有一番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呀!踏上这片古战场之后,我仿佛也闻到了千百年来弥而不散的英雄血啊!”
正在这间小茶棚里谈笑风生的人,除了那些衣着单薄、身形壮硕的力工之外,还有好些挽起一只袖口的‘私牙’,在四下联络着生意。如今众人见一位文绉绉的书生、带着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走进了茶棚,自然就被吸引住了目光。
是的,正如沈归自己所说一般,这巨鹿县本就是一座古战场;所以这千百年以来,那些独爱边塞风格的书生仕子,常常都会来到此地‘采风’。可这些文人骚客,一般都只在春秋两季出没于此。一来,则是春秋两季的风景荣衰各异;二来,则是夏天太热、冬天太冷。他们喜欢边塞风格的诗词不假,但自己却不愿意过那种艰苦的生活!‘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色固然很美;但如果实地考察一番,也肯定抵不过家中的娇妻美妾、院中小桥流水来的更加宜人……
这,便是那些‘叶公好龙’之辈的精明之处了。
而像是沈归这般顶着‘三九寒风’出来云游采风的酸文人,至少在巨鹿当地人眼中看来,的确是一件新鲜事!这不是嘛,沈归三人才刚刚坐下,便有一位头面收拾的干干净净、衣裳虽然也有缝补之处、但却绝不失干净体面的私牙凑上前来……
“这位公子有礼了,在下乃是巨鹿本地人士,名唤余东,平日以‘卖口跑腿’为生。小人见公子爷气度不凡,身上又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想必定是来本地游览风土的圣人门徒。小人虽无才无德,但幸好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还勉强算是个通透人!不知公子爷是否是初临巨鹿,可有在下能够效劳之处呢?”
方才沈归之所以会‘大发感慨’,也完全就是为了吸引旁人来与自己攀谈罢了。如今被他引来的余东,虽然只是个‘私牙’身份,可单从他遣词琢句之中,就已经表明了其人,并不是一个粗鄙愚陋之辈了。
“余兄有礼!不知倘若在下确实需要余兄‘从旁提点’的话,又需要付出怎样的报酬呢?”
“公子爷您太客气了,倘若有幸与您同路而行,在下就能够时刻听闻贤兄之高见,乃是一个增长见闻的大好机会,又何必谈及黄白之物呢?走走走,余某这就带您入城寻找客店,安定下来之后,再带您去吃一些本地的特色美食。如果公子爷是个好酒之人,那么就更要尝尝我们这里的‘泥坑烧’了…
沈归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对方到底是以何为生了。这位余东,其实就是个‘导游’而已。别看他不从自己手上直接拿银子,但谁也不会白给别人干活,羊毛始终还是要出在羊身上。沈归如果与他同行的话,无论在巨鹿县的吃喝拉撒、行动坐卧,哪怕只花出去了一枚铜板,也不会少了余东的份子。
想明此处之后,沈归也摇了摇手中的文生扇,对站起身来的余东招了招手:
“不急不急,齐某来这巨鹿县一遭,本就是为三美而来,这美食、美酒与美景,齐某定然都是要领略一番的!不过我等从远道而来,路上早已饱饮风尘,如今这身子却已经有些乏了,还要在歇上一会,只能劳烦余兄稍待片刻了!”
余东听完面色微红,自觉有些心焦,急忙走回来连声道歉……可就在此时,由打力工糙汉的人群之中,却传出一声冷哼:
“哼哼,余东啊!没想到你小子还真走了狗屎运!想吃冰,天上就下起了雹子!我记得你足有几十天没开张了,今日却让你逮住了一只大肥羊!好好干啊!哥几个可都等着你请客呢!”
84.虎穴狼窝
单就他这一句风凉话,就叫做‘砸锅’,搅同行的买卖!如果双方往日里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话,大家端的都是牙行的碗,吃的也是一路的饭,根本不需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更何况虽然二人同属‘私牙’,但位余东、显然与茶棚里的其他私牙,吃的不是‘同一种饭’。像是正在说话这位汉子,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满脸都是络腮胡子,如果手中再拿上一把钢刀的话,那就是典型的土匪扮相。这种‘造型’的私牙,一般都是负责与马帮或是镖局那一路主雇接洽的‘武牙人’;而这位余东,显然就是负责接待文人墨客、或者富商豪绅的‘文牙人’。一个是靠货物抽成,一个则是靠着店家分账,二者之间的‘目标客户群体’根本就没有冲突,彼此谁吃不了对方的那一碗饭,也就不存在‘同行是冤家’的说法了。
可如此想来,也就更显出那位汉子的嚣张跋扈了!这就如同‘饿’了一整个冬天的余东,刚刚才做好了一锅救命饭,正准备吃呢;而正巧这位满脸横肉、肚大腰圆的汉子路过此处,扬手就撒了一把沙子、又张口吐了一口黏痰!按照江湖道来说,光是他今日这个砸人饭碗的行为,就已经到了‘闹出人命’的地步了。
江湖人为了养家糊口,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事也不是没有;但如果对方同样也是一位江湖人的话,那么此事就绝对无法善了!即便自己可以因为本性懦弱或者家人还需要供养,最终选择咽下这口气的话;那么以后在这条江湖道上,可就再也没有你的饭碗了!
沈归当然也知道江湖中的门道了!但他现在可是一位‘携美出游’的富家少爷,面对两个牙人之间莫名其妙的争执,他自然要故作茫然不知、安安稳稳的坐山观虎斗了!
只见被人臊了面子的余东,面色尴尬的一阵红一阵白、来回变幻了几次之后,这才有气无力地为自己辩驳了一句:
“余某赚的都是些辛苦钱,虽然没把银子赚在明处,但那也不是为了要谋人钱财的原因;而是为了周全人家雇主的体面。文人的手,都是用来执笔捧书的,怎好叫人家沾染那些黄白之物呢?”
“哈哈哈……大伙都来听听啊,这个余东才念过几天私塾啊?竟然还真把自己当个先生了?你拿自己当根葱,可谁拿你蘸酱了?余东啊,我不管这只肥羊你一会是怎么个宰法;但吃肉的时候,可不能少了爷的一条‘羊腿’!而且,你还得亲自给我端到桌上来!如果你来得慢了半步的话,可小心爷爷的拳头!”
说完之后,这咄咄逼人的汉子瞪了低头不语的余东一眼,随后又转过头去,故意疑惑地大声问着身边的一群汉子:
“你们说这大冬天的扇扇子的人,是不是都他娘的有病啊?”
古往今来,因为一句毫无意义的闲话倒霉的人,可是大有人在的!而今日这个‘抖完了微风’的糙汉子,可就要步他们的后尘了!
沈归本来看热闹看的好好的,可如今却莫名其妙地被这汉子的一句话,给生生拉下了水!你和余东之间有仇有怨的,你们俩人自己私下解决就是了,与我这个行路的学子又有何关系呢?
不过生气归生气,可沈归如今毕竟也是学子模样,还带了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同行;面对这桩冤家拍门的事,就只能继续沉浸在‘角色之中’了。凡是年纪轻轻的富家公子,遇见了这种‘贱民’出面‘挑衅’,还哪有几个能沉得住气呢?
“卿儿,那位口出不逊之言的兄台,可能心中有些烦闷之事;你就代我帮他‘提提神’吧……”沈归说完之后,又‘唰’的一声打开了那柄普通的文生扇,看着远处那个自寻死路的‘倒霉鬼’,故意地摇晃了起来……
与此同时,被他点到了名字的颜书卿双臂一抖,在站起身来的同时、右臂便挽起了从肩膀滑落的一具雕花猎弓;左手四指则顺着腰间的箭壶扯出了三支雕翎箭,迅速扣在了弓弦之上……
一个眨眼过去,自幼练就了一手精湛射术的颜书卿,便已经蓄势待发。如今她正虚一目渺一目地瞄准了那个目瞪口呆的汉子,大约三息过后,控弦的二指一松,一弓开三箭…
直到今时今日,沈归才亲眼看见颜书卿的射术!原来这个小公主,竟然还是个左手控弦之人!
‘咚、咚、咚’
随着三声箭头入木之声分先后传出,茶棚之中的众人这才缓过了神来。所有人都转头向那位出言不逊的汉子看去,只间他头上半寸的棚柱、腰左侧半寸的一块茶牌、以及双腿中间的板凳侧沿,已经多出了三支尾羽正在不住颤抖的雕翎箭!
当众人再次把头扭回来之后,只见那位飒爽英姿的‘射艺名宿’,正仿佛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一般,接受那位文生公子的‘批评’:
“你是在表演还是在行猎啊?一弓开三箭很值得骄傲吗?而且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一箭直奔咽喉而去,不就什么事都结了吗?如今你心慈手软,箭下留情,人家却当是本公子没有杀人的胆子呢!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啊,哪怕技术再精纯,终究还是难逃心慈手软这一关啊!去,把他那条狗命给本公子收回来!”
此时此刻,颜书卿的神情,都被憋在心头的狂笑挤得有些狰狞了。但如今沈归既然已经把戏唱到了这个地步,自己怎么也得让他过足了瘾呐。
于是,颜书卿也摆出了一副乖巧的模样,朝着‘主子沈归’连连道歉;紧接着,她又再次张弓搭箭,直接就瞄准了那位糙汉的喉咙……
“慢着!这位小少爷,你可知道我是谁?”
这位汉子还真长了一副好胆色!面对射术精湛的颜书卿,仍然还是不慌不忙;反而还提起了炭炉之上的大铜壶,开始给自己的茶碗里续着开水……
“我管你是谁呢!在这北燕王朝的一亩三分地,只要你不姓周,那么本公子取了你这一条狗命,就绝对有把握让你死了白死!”
“这么说你不知道我是谁了?那就好办了!”
‘好办了’三个字才刚出唇,这位糙汉便抡飞了手中的铜壶,朝着正在瞄准自己的颜书卿掷去;与此同时,在铜壶脱手之后,这汉子连半刻都未曾停歇,立即朝着茶棚以外跑去……
单就这一手来看,这位糙汉应该也是个老江湖了!女子天性就爱惜容颜,更何况颜书卿非但是个女子之身,还是个漂亮的妙龄女子,就更逃不开这个‘弱点’了!自己这满满一壶热水兜头泼过去,对方下意识就会先选择护住自己的‘花容月貌’!只要多出这一个转身的机会,那么自己这个土生土长的巨鹿人,还能让他们几个外乡人抓住吗?
可惜的是,这颜书卿虽然是爱惜容貌的女儿家不假;但那位只会‘动嘴’的小少爷沈归,却并不是个普通的富家公子。就在这位糙汉心中得意、自以为逃出生天的同时……一只小小的茶碗,便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击中了此人的脚踝骨……
随着糙汉痛苦的呻吟之声传入众人耳中,急于甩开关系的沈归,也立刻板起了脸来,又开始教育起了满面委屈的李乐安:
“夫人,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他既然要走,那就让他走嘛!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为夫虽然未曾与岳丈大人习学过武艺,却也翻看过几卷医经药典,这踝子骨是能随便砸的吗……”
短短几句话,沈归就向这些人透漏出了自己许多的‘基本信息’:首先,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其次,他的夫人李乐安,乃是一位将门虎女,所以自幼时起,便随其父习学武艺;而他的‘通房丫鬟’颜书卿,便很可能是这位大小姐的‘陪嫁’!如此一来,她那一手神乎其神的精湛射术,也就能说得过去了!
沈归教训完了李乐安之后,便十分自然地回头再看余东。可沈归却万没想到,自己出手帮他出气,可换来的结果,竟然是一副恐惧之中夹杂着讶异的复杂神色……
“……哎……公子爷啊,余某知道您是一位好人,也知道您的出身与家世定然不会普通、也许令尊还是一位有权有势的朝中大员!但是这巨鹿县,与别的地方不大一样;而您以往的那些依仗,在这里也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您听小人一句劝,赶紧带着二位夫人离开此处吧!哎……也不光是您,就连小人也得赶紧回家、带上家中老母远走他乡了……本就是想赚些银子的,可…哎…这不是无妄之灾嘛……”
神色凄苦的余东一边摇着脑袋,一边转身就往县城方向走去……沈归虽然还搞不清楚其中的门道,可一见余东方才的反应,也明白了此事背后定然另有隐情。于是他上前几步,抓住了余东的手腕,又塞给了他一张五十两银票:
“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会如此恐惧,但此事毕竟也是因我家夫人而起……这样吧,这张银票你先拿着,带上家中老母,去邺城游览一番。待来年春暖花开之时,本人定会还你一个青天白日的巨鹿县!”
余东一听这话猛然抬起头来,死死地盯住了沈归的双眼。沈归在他惊讶的目光之中,微微漏出了袖口里的明黄色扇袋……
瞬间,余东的双眼之中便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就仿佛是断了线的珠串一般,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85.将门虎女李乐安
直到牙人余东进城之后,沈归才再次走回了那位正俯面趴在远处的地面之上、嘴里还不住呻吟呼痛的‘糙汉’面前。他上前抬腿踢了对方一脚,把那糙汉翻转了过来:
“我说伤的怎么样啊这位爷?我夫人这手‘家传镖法’,还算说的过去吧?不过你也不需要担心,你此时这踝子骨虽然很疼,但却一定没有什么大碍,只需好生养上十天半个月的,连条疤都留不下,根本就不影响行动能……当然了,这还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您得能成功活到十天半个月之后……”
虽然如今已是寒冬时节,但这位糙汉口中大口大口喘息出来的白气、与额头不停冒出的豆大汗珠,都表现出了他正在承受着何等水深火热的煎熬。
“嘶…嗬…你们……你们三个狗东西,都他娘的站在那看景呢?抄家伙快给我上啊,赶紧弄死他们!”
随着这位汉子终于喘匀了一口气息以后,忽然仿佛‘平地惊雷’一般地大喝出声,也宣告了‘围攻李乐安’的号角,已经被他正式吹响!
随着他的这一声呐喊,迈步而出的‘狗东西’,原来是三个衣着同样邋遢的汉子。除了他们之外,茶棚之中的所有人都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更有着好几个收入颇丰的镖师,还叫来了一些茶点,饶有兴致地等待着‘一出好戏’的正式上演。
别看方才糙汉身边‘兄弟众多’,但那些人中,大多都是与他有利益关系存在的镖队或是力工马队;这些人平日里与他一个牙人称兄道弟,不过也只是为了互相利用而已;此时他们见沈归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两个随行的女眷都身手不凡,还有一位是京中的‘将门虎女’,就直接切换到了‘陌生人模式’之中!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来路一定不简单,自己端的还是‘八方大路’的‘朋友饭碗’,也不是巨鹿县本乡本土的乡亲,实在犯不上为了与这位糙汉的一段酒肉之交,就结下一个谁都摸不透底细的大仇家啊!
而沈归略一打量了那三个汉子的模样,便彻底的放心下来:别看这仨人也都长的五大三粗,周身上下的肌肉也非常的虬实;但从他们的步伐与呼吸之中,就已经表现出了他们的身份:不过是空有一身蛮力的笨汉而已。与这样的人动手,沈归自然也乐得清闲!于是他朝着跃跃欲试的李乐安点了点头,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了脚踝受伤的汉子背上,还没心没肺地与他搭起了话来:
“你这三个兄弟啊,要倒大霉了……”
在这三位汉子之中,有两人手上拿的都是粮商经常用来验货的空心铁管(俗称管叉);另外一人,则拎着一柄粗实乌黑的铁钩,依这宗‘兵器’的‘受用群体’来分析的话,此人应该是专门‘吃’瓷器为生的牙人。
紧接着,那三个出来寻衅滋事的牙人手执‘利刃’,呈品字形地慢慢逼近了仗剑而立的‘一代女侠’李乐安……看来还真不能小瞧了人家!虽然他们的武艺,肯定是不值一提的水平,但这一套从街头打架斗殴之中总结出来的‘规律技巧’,实用性却也是极强的。
李乐安只学过一些‘花拳绣腿’而已,不过虽然水平不高,但也得看看对手都是在什么级数上的。就像这三位一身蛮力的笨汉,她连手中春雨剑都懒得出鞘,就那么‘以剑做棍’一般、直挺挺地抡了过去!
这双方一交上了手,到底是骡子还是马,结果立刻就呈现在众人的眼前了。‘李先生’可算是过足了‘绝世女侠’的瘾!不但凭着一己之力以一敌三;更在转瞬之间,就把这三个五大三粗、手执凶器的壮汉,给抽了一个满地乱滚……
随着最后那位手执铁钩的汉子,被李乐安一剑‘抽’中了手腕、又被飞起的一脚蹬断了鼻梁骨之后,茶棚之中所有的看客,都纷纷替这位女侠叫起了好来!这位小娘子的武戏,不但功架十足,而且还显得那么的游刃有余,看上去还真像是位家学渊源的将门虎女……
可就在李女侠大展神威、出手把这几个粗鄙不堪的私牙打翻在地的时候,由打远处终于走来了两位守门的差卒。这二人俱是身穿官衣、腰配官刀,单单按照‘造型’的精细程度来分辨的话,想必应该是一个官长带着自己手下的差丁,前来维持城门治安而已。
“都给我住手!你们都长了一副好大的胆子啊?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堵在县城门口打架?……哎呦?头儿您快过来看看呐,敢情在城门口闹事的人,还是个小娘子呢……长的还怪漂亮的呀!”
如今口出不逊的这位城门卒年纪极轻,双唇才刚刚冒出一层淡淡的绒毛、看起来竟比沈归还要年轻一些;可再是听他说的这一番话、看看他的动作与神情,却已经是个极其油滑的‘老兵痞’做派了!
后面的官长听到他的招呼,也加快了脚步,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李乐安面前,上下打量了起来。原本听了那个小兵伢子的呼喊,这位官长心中还存着一份‘调戏良家妇女’的心思;可当他一见李乐安的相貌与气质、面色就开始渐渐凝重起来;而他低头再看倒在地上那三个‘受害者’的穿着打扮、衣料配饰,便立刻板起了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
他们二人身为城门吏,每天干的就是‘验人辨物’的工作;久而久之,自然也练就出了一对识人辨物的‘火眼金睛’。此时他一见这‘小娘子’的衣饰与神情,便明白了这位女侠、与他身后的一男一女,绝不是一般‘小康人家’就能娇惯出来的‘普通二世祖’!
“咳咳……我等兄弟二人乃是今日当值的城门吏,奉知府大人的之命,负责维护城门内外的安全。你等七人,究竟因何事而在城门以外殴斗?还不速速从实讲来?”
其实就凭这‘几块料’,无论他们是官还是匪,无论是牙人还是江湖道,要打要杀,沈归也丝毫不担心出现什么安全问题,大不了就直接与他们撕破脸皮、自己在巨鹿县中大开杀戒罢了;反正凭着自己这身武艺,只要县里没有什么‘隐居避世’的天灵脉者,那么无论他何时想要带着李乐安与颜书卿离开此地,也没人能拦住他一时半刻的功夫!
可如今人家既然选择公事公办,又扯着北燕朝廷律法这杆大旗,问自己到底为什么打架斗殴,沈归又能怎么说呢?
如果说为了省事的话,他也完全可以把怀中御扇一亮,转身离开便是。谅他们即便与天神教有私,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也奈何不得自己;可如果一旦选择了这个方法的话,巨鹿县中隐藏的天神教众,也立刻就会有所警觉!
既然不存在生命安全,又何必要自爆身份呢
“……倒是也没什么理由,小爷就是觉得这几个‘臭力巴’碍眼!打也就打了,你一个小小的城门吏,又能奈我如何呢?而且我还明告诉你们,要不是爷最近开始吃斋礼佛的话,早就把这四条狗命,连带着你们这两个‘拿着鸡毛当令剑’的下贱东西,都给一并收走了!”
别看沈归此时的口气非常嚣张跋扈,但茶棚中却还有近百双眼睛,把这件事从头看到了尾,自然也知道事态是因何而起、又为何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所以众人除了心中腹诽他有些‘眼高于顶、是个狗衙内’之外,也并没觉得沈归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之处……
但这话听在那两位官差耳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别看这两个城门吏也穿着兵服、腰间也配着官刀,但他们却既不算官身、也不算士卒,也根本就不在北燕朝廷的官方编制之中。不过即便地位不高,但这份看城门的工作,也给他们带来了极为实用的‘职务便利’!说‘经手三分肥’也好、说‘贼不走空’也罢;总而言之,无论对方是个什么身份,只要是打这道矮小的城门经过,就绝少不了他的那一份孝敬!
所以这些人在平日工作之时,听的都是顺耳顺心的客气话;可如今被沈归这一番话给顶到了喉咙,愣是吞了半天、都没能把那口气给咽回去……
“……好好好!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那么今日之事,就是你们三位故意滋生事端在先,这才引出了城门外的一场殴斗在后了?我们哥俩只负责把守城门,你们两方究竟谁是谁非,我们不想管、也根本管不着!而我们也有我们的职责所在,你等既然在城门闹事,那就得跟着我去衙门口里走上一趟。到了衙门口之后,你们谁该罚谁该打、谁多谁错,全都凭老大人做主。来吧几位,既然都是英雄好汉,那就跟着我进城去见知县老爷吧!”
说完之后,这位城门吏伸手就要去拽沈归的胳膊,可沈归只是微微一个后撤,便让对方只摸回了个空……
“……呵呵,一家子都是练家子啊!其实方才我在城墙上当值的时候,已经看了个八九不离十;您的这二位夫人,可都是武功高强的巾帼英雄啊!当然了,我们哥俩狗屁能耐都没有,当差拿饷只为养家糊口而已、如果你们三位想要转身一走的话也请自便,我们弟兄也犯不上豁出命去拦着诸位……不过呢,听您方才说话的口气,家中应该也有公门中人吧?诸位转身一走轻而易举,可只怕此事如果一旦传回京中的话,会对府上老爷的官声不利……”
原来这巨鹿县的差官,个顶个都是老兵油子啊!别看这人的腰间也挂着佩刀,可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货色。而他方才说的这一番话,当然是为了用‘舌头来黏住’这三位武艺高强的少爷小姐了!
从江湖道上来说,像他用的这种话术,就叫做‘拴马桩’!
“你也不用拿话来堵我们!不就是跟去衙门口打官司吗?那有什么可怕的呢?前面带路吧!”
86.巨额罚单
打赢了的三个人自然是志得意满,在带头之人沈归的带领下,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巨鹿县的城门之中。
也不知道如今齐雁和齐返这两兄弟,到底把巨鹿县的明暗情况,摸查到了什么地步;但如果沈归能够在县衙大堂吸引到一些注意力的话,那么想必也能使得齐雁的‘工作环境’来的更加轻松,人身安全也能够得到一定程度的保障。
至于那四位被李乐安打到满地打滚的牙人嘛……如今也被闻讯赶来的几名捕快以半拽半拖的方式,押进了巨鹿县城之中……
不过,一马当先走在队伍前面的沈归自然没长着‘身后眼’,也没看见那四个捕快在押解‘嫌疑犯’进城之后,又迅速转了一个弯、便彻底不见踪影了……
这巨鹿县的确是晋商的势力范围不假,但充其量也只是比普通县城略微繁华一些而已。而这座县衙门与邺城的府台衙门相比,不但可用面积都等比缩小,而且还只有前后两堂之分;至于东西两间的跨院,一个七品知县还是没有资格修建的。当然了,这一县之地除了大老爷的随身班底以外,剩下的三班衙役,都是从当地雇佣的本土乡勇,自家本身也有房子,就根本用不着那么大的院落了。
这三位刚刚‘得胜凯旋’的活阎王,终于在两位城门吏的‘押解’之下,来到了巨鹿县的县衙大堂。沈归见到衙门口负责站堂的那位小吏,双眼正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背后……不看可知,沈归也知道这是他正与自己身后那两位‘同僚’,用眼神去‘交换信息’;不过由于自己如今身份,还只是个‘普通二世祖’,沈归也就只能假装没出什么端倪,直接走入了府衙大堂当中……
他之所以没有敲击登闻鼓,也是因为在这次斗殴事件之中,沈归三人是处在被告方的位置;而原告方——也就是那四个消失的无影无踪的牙人,此时却已经不见了踪影。而那两个城门吏与堂外的二人交代了一番之后,便有说有笑的回城门当值去了……
他们二人一走,那位站堂的小吏便走到了沈归的面前,神色颇为不耐烦地说道:
“看你们的穿戴,应该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而且您又像是一位读过书的公子哥,个顶个可都是体面人啊!又怎么会与那些市井之徒在城门外无故斗殴呢?要知道按照咱北燕朝廷的律法,凡有无故聚众寻衅,聚众斗殴者,皆判处罚银百两,再打上二十板子,收押七日。依我看呐,你们三位都是身娇肉贵之人,定然是受不了那一遭苦楚的!”
吓唬了他们一遭之后,这位站堂吏又故做诡秘的四下看了看,随后又凑近两步,低声对沈归说道:
“不过此事并不算大,也还有的商量……最近我们府上老大人的身子大舒服,你们这档子小事啊,也用不着麻烦他老人家来处理了。我跟咱们县衙的刑名师爷本是同乡,平日里也还算是说得上话。依我看咱们倒不如这样,你们一共三个人,拿出来六百两银子交给我去上下打点一番,那么这档子事呢,打我这起就算没了!有了这些银子,苦主那里我去帮你们尽量疏通;而师爷那里呢,我也算是有了交代……这六百两银子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肯定是一笔天大的数目;但对于三位来说,还不就只够置办一套新衣裳而已吗?”
沈归听完他这番‘好话’,心中觉得有些好笑:看来此人还真拿自己当成阔少爷了!这无故斗殴的罪名,从来都没有判到这么严重的先例!只要没出人命没见残废,大不了就是让县太爷训上一顿,再罚上个几两碎银子而已;此人如今狮子大开口,竟然划出了六百两银子的‘道道’,显然就是琢磨着宰肥羊、吃大户呢!正所谓阎王好斗、小鬼难缠;看来自己方才那一番‘高姿态’,的确惹恼了那两位城门吏……这连一袋烟的功夫都还没过呢,立刻就遭到了对方的报复!
“嗯……银子倒是不多,区区六百两而已…不过无论罚银多少,凡事也总得先讲个‘理’字!莫说是六百两银子,哪怕是六千两、六万两,只要县太爷能判我等一个哑口无言,即便是砍脑袋,我们也绝没有二话!可您看看这整个县衙大堂,除了我们三个被告之外,还有什么其他人呢?打官司打官司,连原告方如今身在何处都不知道,我等又是跟谁在打官司呢?况且退一步讲,您也不过只是个皂吏的身份,即便真有什么‘疏通’的方式,我也得跟贵县衙的刑名师爷亲自商谈吧?再说句不客气的话,那六百两银子堆在一起有多高,你亲眼见过吗?别琢磨了,您这等身份的人啊,这辈子也没有什么亲眼一见的机会了……”
沈归的话虽然听起来不太‘懂事’,但也确实有他这么一说。在北燕王朝的公门之中,无论什么大事小情,都有着一份约定俗成的‘官方指导价格’。就比如说人命官司,无论事实如何,想要保住一条性命,买一个‘误杀’的判决、行情价便是纹银五百两;若是买一个‘证据不足、当堂释放’的话,视案件的难度而定,起跳价一千两银子起,原告方反之亦然,并无二价;
那么也就是说:如果打官司的主告双方,都是手里不差钱的财主,那么案件的审理过程,也就变成了一场双方都要参与其中的拍卖大会;最终的结果,也全凭价高者得。也不知道这种案件的审理方式,能不能算做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公平’呢?
可因为斗殴这档子芝麻绿豆的屁事,他一个小小的看堂吏,竟然敢开出六百两这个天价来,显然是太不拿自己这个‘官家子弟’的伪装身份,当成是一回事了!像他这种一手托两家、‘保媒拉纤’的行为,可是京中的大小衙内用来赚‘零花钱’的看家本领!甚至连指导价格的上下浮动,都是那几位手眼通天的‘坑爹货’,凑在一起盘算出来的!
不过像是这么‘高层次’的机密事宜,显然就不是他一个地痞流氓出身的小小皂吏,能够知晓的内情了!
而此人一见沈归不懂‘人情世故’,脸色也立刻‘酸’了起来:
“人家都说‘既在公门内,必定好修德’,可光我有一片善心没用啊,这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少爷您喜欢带着女眷打官司,那就在这里稍待片刻吧……”
说完之后,这位站堂吏便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走向了衙门后堂方向……没过多久,一位五十多岁的县太爷,便托着手中的乌纱帽,也是气鼓鼓地走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随着他手中的惊堂木一甩,发出了‘啪’的一声巨响,这位大老爷便定睛望去……嚯!堂下的这三位‘地皮无赖’,都生了一副好相貌啊!他们虽然都年纪轻轻,但如今站在自己的县衙大堂之上,还能有那样一番沉稳的气度,这就绝对不是个普通富商家中的小公子哥了……
“大胆刁民!见了本官为何不跪!莫不是你在藐视我县衙公堂吗?来人呐……”
“慢着!回大人的话,‘学生’身上着秀才的功名傍身,所以按照北燕朝廷的律法来说,见了老大人您,是不需要跪堂的!”
这位大老爷一见沈归的相貌与谈吐,对于他的秀才身份,便已经不疑有他了。其实他哪知道啊,这位沈小爷虽然也读过几本书,但如今也只是个白丁之身罢了;那怕在幽北老家受封的‘中山王爵’,那也是一份因为不世战功而获得的武职封赏而已……
而这位大老爷之所以会相信沈归有秀才功名傍身,其实还有着另外一番隐情。
近些年来,北燕王朝刀兵四起,国库也日渐空虚,早就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尴尬境地了。所以北燕少壮派的首领——左丞相王放就提出了一个颇具建设性的解决方案。他给周元庆出的这个法子,说起来也非常简单——朝廷正式向民间贩卖‘读书人’的身份!
当然了,王左丞的意思,也并不是要把每三年举行一次的科举考试,变成一场轰轰烈烈的‘燕京春拍会’。按照他的想法,朝廷只可以售卖‘秀才’的身份,而且还要在花钱买回来秀才前面,额外再加上一个‘捐’字。
按照官方挂牌价格:捐班秀才的身份,价值五百两银子。
至于说买回来这个身份,到底能做些什么呢?其实说来也有些可笑……这样的一个身份,除了可以见官不跪、被人称呼两句‘相公’之外,根本就什么好处都没有;而且如果一旦选择掏银子,捐回去一个秀才的身份,那么此人这辈子都与北燕朝廷正式举办的科举考试无缘了!
五百两银子,只买了一个社会地位,到底值不值呢?反正对于那些身份低贱的商贾而言,这五百两银子花的简直是物超所值!
不过嘛……无论王左丞最初提出的是如何周密的敛财之策,只要是需要人来从中操办的事,就绝对没有能得到百分之百贯彻的!
比如说沈归眼前这位巨鹿县的县太爷,其实也是一个‘捐班’出身!而这位县太老爷原本家中是开油坊的。而他买来的这个七品官身,走的就是礼部的门路。
四年之前的行情,这巨鹿县七品知县的位置,售价是十二万八千两白银。如果按照那句老话所说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个‘贪墨标准’来算的话,这可是一桩十足的亏本买卖……
87.知县的生意经
这位巨鹿县的知县大老爷,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自从他爷爷那一辈起,家里就已经开始做油坊生意了!所以干别的他都是外行,但说起算账这门‘手艺’来,他至少也能在巨鹿县位列三甲!
北燕的官员以三年为一个任期,期满之后如果还没到辞官致仕的年纪,就要经过吏部主理的一次官员考评。凡得评下下者,卸职待查;得评下者,官降一级;得评中者,原位不动;得评上者,官升一级;而上上的评语,则需要天佑帝亲自过目御批的,至于说究竟得到多少好处,就要因人而异了!
由于这位县太爷是捐来的功名、‘活动’来的官神,所以对他来说,最好的成绩就是‘中评’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本身的底子就不太干净,即便是花费巨资买来一条升迁的评语,他也没有能力胜任。而且对他来说,官升的越高,自己那些丑事也就越容易败露;所以一年前的任满考评,这位县太爷就拖人花了五万两银子,买回了一个‘中评’,才得以继续留任三年。
所以通常来讲,对于一任知县而言,但算考评银子这一项,每年就有一万多两银子的亏空;再加上原本买
官之时走通的门路还需要维系、各位朝廷大员的例行冰敬炭敬、以及各位皇亲贵戚的生忌大事,都少不得要送去一份丰厚的‘人心’。
而北燕朝廷的七品知府,所有的官俸、禄米等福利全部加在一起,在足额发放的情况之下,每年大概在一千二百两银子左右…
由此可见,至少对于这位巨鹿县的县太爷来说,该如何筹措出一年的‘份例银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毕竟他也是生意人出身,又怎么能做亏本的买卖呢?
所以在他走马上任的第一年,就被这巨额的亏空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他之所以好好的生意人不做,生出了当官的心思,也完全是因为瞧不起前任县太爷的‘毫无作为’!他本着‘我行我就上’的行事准则,这才花了一大笔银子‘活动’来一个七品知县的位置。
所以按照这位油老板的‘初心’,还真就是想要造福一方乡里而已。
既然要走马上任,就需有一整套班底。首先来说,总得有个负责处理公文案卷的师爷吧?自己肚子里那点东西,只能算是刚刚脱离了‘文盲’的水平;而朝廷那些往来公文,他根本就看不明白几句话,更不要提‘亲历亲为’了!
在北燕王朝来说,极品师爷的‘出产地’,乃是圣人的故乡鲁东行省。而在当地的行情价来说,普通水准的师爷年薪三百两起跳!
除了师爷以外,他还需要一位武功高强、人脉宽广的捕头。别瞧三班衙役都可以在本地壮丁之中随意挑选,但这捕头一职的人选,却是绝对马虎不得的!毕竟这捕头的职位,是正儿八经的九品官身;如果干出了名堂,直接跻身刑律司或者大理寺,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像这样重要的职位,仅仅是武功高强都不能胜任;还得是位脚踩黑白两道、精通刑名律条的‘老油条’!
而极品捕头的‘产地’,就以燕州北的津州、与燕州南的沧州两地为最佳。那天子脚下的津州,乃是水旱两路马头,鱼龙混杂;所以津州的习武之人,不但都有一身好武艺,更在江湖上有着极为宽广的交际面;而沧州乃是北派的武术之乡,无数高明的武术家,都会隐居于此。而且在走南闯北的镖行里,更有着‘镖不喊沧’的规矩,足见此地人士的武学造诣之高。
这两种‘办案风格’的捕头,视其人的能力而定,行情价大概在两百到三百两银子之间。
而这两位助手近六百两银子的年俸,是绝对少不了的;如果没有这一文一武的两位护法帮忙,那他这位七品的县太爷,不就成了‘光杆司令’吗?
除去他们之外,整个县衙门登记在册的三班衙役,总还要在五十位上下;如果再加上县衙的车马与朝廷的驿马,内堂的管家,外堂的知事,抬轿的轿夫,做工的家丁等等‘日常消耗’;单凭着这位县太爷的那点官俸,连‘杯水车薪’的说法都谈不到!
所以在最初上任的一年之中,这位老爷每天都愁得长吁短叹。纵然他把算筹拨弄的噼啪作响,可该花的银子、该送的孝敬,也是半个铜板都省不下来的!这么大的一个窟窿,已经不是靠着‘贪赃枉法’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不过他毕竟也是第三代的油坊少主人,当然明白做生意的门道了!银子总还是要挣出来的!所以只想着节流根本不是办法,琢磨着如何开源才是正路!
念及此处,这位壮志雄心的新任县长,便亲自带领着巨鹿县治下的乡亲们呕心沥血地苦干了一整年,结果还真就不错!刨除那些‘免税免租’的前朝元老、皇亲国戚、土豪乡绅、高官门下以外,巨鹿县百姓的年收入,大概每人提高了两成左右!
但对于县衙来说,纵使把县太爷累的跟‘三孙子’似的,县里的财政收入也仅仅提高了一成而已……
新年新气象,又到了县太爷‘交租子’的时候!
忙过了新年以后,县太爷再次仔细合算了一番:去年一任七品县官当下来,大概赔了四万多两银子!看来自己那个‘勤劳致富’的想法,的确是幼稚的可笑!
所以自打第二年开始,这位县太爷便一心一意地把自己的全部热情,都一股脑地扑在了巨鹿县上。倒不是他知耻而后勇、奋发图强;而是他为了填补去年欠下的大额债务,只得把家里祖传的油坊,顶给了一个当地的乡绅……所以自打第二年开春,他就已经实打实的‘两袖清风’了!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在第二年秋收过后,县里来了一位游方道士。这位中年老道一来,就算是把已经准备‘弃官潜逃’的县太爷给‘抢救’回来了!
他与县太爷商定的结果是:他会在这座县城里兴建一座华美的道观,并且还会吸引来一些‘极有实力’的商队在此建立货栈中转;除此之外,他还会把一些住在山村之中的‘教民’迁往巨鹿村,用于充实此地的人口数量。
至于巨鹿县需要付出的代价,反而却非常简单:只要县太爷允许他们在县里布道;还对他们请来的那几支商队稍加照顾,也就足够了!
这样一桩‘好买卖’,对于正面临着巨额债务危机的县太爷来说,简直过于丰厚了!而且人家那位道士当时就放下了一张五万两的汇南银票,说权当促成双方合作的‘诚意定金’!
有了这么一大笔贿银,他还怕什么‘年关难过’啊!
所以接下来的两年光景,这位县太爷的日子过得极其舒服;而他那位出家修行的朋友‘章老道’,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妙人!人家总能在自己最需要银子的当口出现,用各种借口、各种理由来帮助自己!就连自己那个‘中评’的年考成绩,都是人家掏出五万两银子买回来的!像他这样‘贴心’的一位出家人,又怎能不让县太爷引为平生知己呢?
不过既然县太爷是生意人出身,自然比谁都明白‘钱货两讫’的道理!人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那么自己当然也要投桃报李,为他和他的‘华神教’,大开方便之门了!反正这些道士与玄岳道宫的道士,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每日里就是聚在道观里‘讲经弘法’罢了;而他们带来的信徒,也都是一些‘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至少在这三年以来,人家华神教方面,根本没给自己找过任何麻烦!而且由于人口的增长,巨鹿县的税收也开始打着滚的往上翻了……
没过多久之后,巨鹿县的百姓也有不少改信了天神教的。而且自从他们跟着章老道一起修行之后,地面上的治安状况也改善了不少;就连自己花高价请回来的那位沧州捕头,小腹都已经闲出一大圈的肥肉了……
经过几年的发展,整个华神教在巨鹿县本地已经是深得民心了。甚至就连县衙后堂的掌印夫人,都成了华神教的忠实信徒。
不过就在今日清晨,这位县太爷府上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今日一早,他去身子已多日不适的夫人房中探望病情;毕竟双方都是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也就没等着蹲在茅房的大丫鬟进屋通禀,县太爷便上前推了推房门……可推了两下却没推动,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夫人的房门,竟是从里面被闩死的!
心中有些疑惑的县太爷便伸手拍门,由打屋中传出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房门忽然被微微拉开了一道小缝。紧接着自己的夫人从门缝里露出了一只眼睛,声音低沉而诡秘地对他说道:
“老爷您进屋的时候侧些身子,不要把门缝开太大了!另外说话的声音小一些,走路也要注意脚步的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