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反派角色 四
当沈归初次与水烛先生交锋的时候,就对这位仿佛无所不知的中年妇人心生疑虑。因为即便说破大天去,这位水烛先生也不过是三十六岁的年纪,但她却仿佛可以通晓天地万物那般;不单对自己的身世了如指掌,就连自己周围的人,也都能够如数家珍。凡是有如此神通之人,如果不是‘千里眼、顺风耳’的仙人转世,那么在她的背后,就一定有无数的帮手在为她日夜奔忙。
被幽北人称颂为‘天纵奇才’的沈归如是、而这位几乎足不出户的‘水烛先生’,也定然如是。这世间万物皆生有处、死有地;除去夺天地造化于己神的天灵脉者之外,每个人的‘神通大能’,都是一点一滴积累而来的。
单凭水烛先生‘团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潜伏于沈归身边的这一点而言,已经足够神通广大了!但就是这样成熟强大的死士,最近前后两次的‘救援行动’,最终却都‘去晚了一步’;他们非但没有捉到半个活口,竟然连对方离去的身影与脚印都未曾见到……
由此可见,如果凶手不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天灵脉者,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水烛先生豢养的那一批死士,根本就是一手托两家的‘双面间谍’;而水烛先生吩咐他们前去救援,无异于抱薪救火、请黄鼠狼看鸡窝!
最终经过双方开诚布公的交流,这件错综迷离的案子,终于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根据水烛先生所说,她消息的来源很有多不同的渠道:既有早年结识的江湖豪侠,也有一些鸡鸣狗盗的市井之徒;既有不入品级小吏差丁,也有一些名号响亮的朝廷大员。因为在水烛先生看来,只有消息来源途径越复杂,经过多方比对之后,得出的准确性也才越高。那么根据沈归的推断,至少在她的如此复杂的消息渠道之中,出现问题的几率是非常小的。
至于说那些供她驱使的杀手死士,可能就没那么简单了。尽管那些人之中,有很多都是百战余生、忠诚勇敢的老兵;但同时也有不少人,是金盆洗手之后的江洋大盗。这些人经过水烛先生整训之后、便常年凑在一起行动、彼此之间自然凝聚起了深厚的感情。如果其中的某一位被对方所收买,那么很有可能就会面临着集体倒戈的情况!
怎么会‘晚到一步’?分明就是他们下的杀手!
水烛先生听完了沈归的推断之后,也觉得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奴家也曾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但终究还是没有行之有效的防范措施。一来,奴家身为女子之身,又是四品知府的掌印夫人,实在不便经常抛头露面;二来,奴家手无缚鸡之力,倘若真的遇见了麻烦事,根本就没有自保的能力;这三来,他们之所以能为我所用,为的也大多都是回报恩情,并没有利益的约束……之前听你想要提走赵捕快,是不是想要以他为饵,来上一招引蛇出洞呢?奴家劝你最好还是放弃这个念头。这燕京城可不比奉京,如今你的身上究竟‘挂了’几双眼睛,南康会馆周围又埋伏了多少眼线,你能说得清楚吗?你的一举一动,根本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而且若是只有你沈太初一人,倒还没什么紧要;毕竟以你的能耐来说,想要盯你的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如今你身边还带着两位姑娘,她们可都没有自保能力的……累赘!”
沈归焉能不知道水烛先生所言不虚?但此时敌人在暗,自己在明,本就已经失了先机!如果再不兵行险招、谋求出奇制胜的话,就只能被人一步一步地诱入圈套之中,最终与赵捕快一样,落得个满盘皆输的惨淡收场……如果能有选择的话,拖家带口的沈归,也根本就不会弄险。
“哎……怎么就惹上了这一身的麻烦事呢……”
向水烛先生与罗知府告别之后,沈归便再次返回了地牢之中。他把那位面如死灰的赵捕快拎了出来,随手便扔出了府衙门外;随后便牵着李乐安的小手,扬长而去了。
而这位赵捕快得以重见天日,整个人仿佛厉鬼游魂一般,怪叫嘶吼着向自家方向跑去……
沈归把李乐安送回南康会馆之后,便单枪匹马折回了赵家小院,并在院子附近监视了一整夜。不过沈归的所见所闻,除了街坊邻居的喝骂之声、便只有赵捕快那如同幼猫啼哭一般的古怪叫声;直到第二天清晨,当沈归看着五官扭曲,口歪眼斜的赵捕快,光着身子跑上了大街之后,便重重叹了一口气,回到南康会馆补觉去了。
是的,这位赵捕快,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
养足了精神的沈归,便带着两位姑娘前去庆和楼填饱了肚子;之后,又替她们二人叫来了一辆驴车,让他们自行乘车返回;而他自己则租赁了一匹驽马,趁着城门还没有关闭的当口,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当距离燕山县赤乌据点还有五里路,沈归便停下了马来,徒步穿行于密林之间。没过多久,他便在密林边缘的一棵秃树之上,发现了正靠在树干上假寐的齐雁。
“怎么样了?”
“没什么特别的,除了训练便是外出办差。至少在这一段时间里,连个眼生的人都没见到。”
“嗯……如果我想知道,那些前去南康会馆刺杀我的废物们,如今还有几个活口;但同时又不想让赤乌的人知道此事,你能办到吗?”
齐雁听完之后,先是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把自己的手指头探入口中,随即高高举起测了测风向,这才皱着眉头回道:
“没什么问题。今天入夜之后应该会起大风,借着这个机会,想要办成此事也没有多难。”
其实沈归对于四皇子周长安、乃至他老子天佑帝周元庆二人,心中都没什么成见。但结合最近发生的诸多怪事看来,只怕这两位身份尊贵之人,手下人的态度也都十分暧昧。沈归敢信任周长安,却不敢信任他手下的赤乌。
没过多久,天色便暗了下来。当闭眼假寐的沈归,听到耳边传来极低的破空之声以后,再次睁开双眼,已经看不见齐雁的身影了……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齐雁还未曾返回;反而是赤乌的据点之中忽然灯火通明;还有一位只穿着裤子的青年人手执铜锣,慌慌张张地跑到了院子当中……
沈归眉头一皱,心知恐怕是齐雁已经暴露了行踪,急忙由腰间解下一枚黑色飞镖,一扬左手,只听飞镖传出了一声尖锐的哨音,直奔院中那位‘锣鼓手’而去……
此人才刚刚扬起锣锤,咽喉处便多出了一柄末端带着孔洞的黑色飞镖,随着他濒死的呼吸之声,不住地发出了尖锐的哨响……
不愧是四皇子手下的精锐,无论是防备力量还是反应速度,都远非常人可比!尽管沈归打出的响镖,就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帮可能被敌人围困的齐雁拉扯出足够多的撤退空间;但对方的援军不但警觉度极高,就连应急措施也十分得当!他们只是略微打量了几眼院中的尸体,便立刻分成了三组人马:一组守在尸体旁边当‘活靶子’,另一组则绕着这座小院开始仔细排查巡视;而最后一组人马,则带上了弓弩渔网,直奔响镖末端所指的方向扑来……
直到对方已经踏入了密林之中,沈归也没有见到齐雁的身影出现。不用问,他肯定是在院中遇见了大麻烦!沈归如此想来,心中更是万分焦急。他急忙系上了蒙面巾,又从腰间抽出了惊雷短剑,反握剑柄,贴在小臂之上;下一个瞬间,沈归便化身为一匹在林间穿梭的黑豹、仅仅几个起落以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其实面对如沈归这等、擅长在‘林间作战’的高手而言,最好的应对方法便是全体撤出密林,挖好陷阱、设好了埋伏之后,便开始纵火烧山!如此一来不但人力损失小得多,就连事先的准备工作,也因为风借火势的原因,而变的轻松许多。
不过很可惜,这些赤乌的探子既不知道来者的身份,也不知道对方的人数;他们只是在密林边上停顿了一下,便一窝蜂地涌入了密林深处……
心念齐雁安全的沈归,根本无意与他们缠斗太久。几个兔起鹘落,那十二位擅入密林的赤乌探子,咽喉处都多出了一条红线来!
单凭这干净利落,身如鬼魅的手法来看,如今的沈归,比起钱江观潮之前的‘黑月老岳海山’来,也是丝毫不差的!
不过,这十二位‘擅追穷寇’的探子虽然可以逐一击破,但留在院中的那十二位赤乌探子……沈归也只得正面相抗了!
寒冬季节那凛冽而呼啸的北风,裹挟着犹如怪鸟一般‘从天而降’的沈归,出现在了赤乌联络点的院墙之外……站在沈归对面的,正是那队负责巡逻与警戒的赤乌探子!
59.反派角色 五
心急如焚的沈归发现了对方之后,竟然连片刻都未曾停歇,双脚才刚刚站稳,便再次灌注了全身的力道,以前脚掌猛蹬地面,整个人便化身为一枝离弦之箭、平行与地面纵身飞去。若是寻常习武之人不先卸去下坠之力,便如此迅猛地变幻方向的话,那么他那条小腿筋腱,定然是会应力而断的!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借着自小锤炼出来的身体之利,沈归的弹速与爆发力,都远远超出于敌人的意料之外!直到那柄惊雷剑的锋刃划过自己咽喉之时,他还没来得及从发现敌人的‘惊讶’之中回过神来!
其实,像是惊雷剑这种小尺寸的兵刃,并不适合华禹大陆的武林人士使用。这种短剑的尺寸,比起扶桑武士用来自裁的短刀还要更短上一些,真可谓是‘临阵对敌嫌短、随身携带又嫌长’,既不趁手、也不便携;如果当作匕首来用、施展贴身短打招数的话,又很容易就会伤及自身;可如果用来施展普通剑法,又招招都短上那么一截,真可谓是费力而不讨好……
正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当这柄尴尬的上古神兵,一旦用来切割敌人咽喉之时,却是一等一的顺手!因为它剑身的长度,恰好与成年男子的小臂差不多,所以在临阵对敌之时,既可以用坚实无比的剑身、去硬抗敌人劈斩而来的利刃;也可以用吹毛断发的剑刃来切割敌人的身体;而想要进行这种‘攻守之间的迅速转换’,执剑人需要做的也只不过是转转手腕而已!出手隐蔽、变招迅速,正是这把神兵的精妙之处!
凡是在华禹大陆之上能叫的出名号的宝剑,大多都有着强大的韧性;正所谓剑走轻灵,刀劈厚重,如果剑身太过于硬挺的话,很多剑招用出来都会威力大减,姿势也没有那么潇洒;可惊雷短剑的剑身却另辟蹊径,以牺牲了韧性为代价,换来的是杀伤力成倍增加,与剑身硬度的显著提升!如此一来,惊雷短剑才有了十足的防护作用!
而惊雷剑现在的主人沈归,并不会‘黑月老岳海山’的那一手‘子夜剑’;所以惊雷剑在他手中施展,根本没有什么招式可言。沈归只是凭着对于武道方面的天赋与悟性,再加上自幼锤炼出的身体优势,秉持着‘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为基本原理,自行研究出的一套‘沈归剑法’。
说是‘无招胜有招也好’,说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也罢;总而言之,在片刻之间,这支十二人的巡逻小分队,便个个捂着自己的喉咙,七零八落地躺倒在了地面之上……
如果非要把沈归的武功路数说出一个门道的话,可能更接近于刘半仙那种‘直来直去欺负人’的风格!凭的是欺人一头的绝对速度与绝对力量,靠实力碾压对方!
当沈归解决掉这一支巡逻队以后,刚想翻身越墙而入,连力道都已经运在了前脚掌之上,却突然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竟然翻身又走了回去。
他蹑手蹑脚地回到了领头之人的尸体之前,轻轻伏下自己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掰开了对方紧紧捂在脖颈的右手,仔细摸了摸他的食指与中指……
果不其然,如沈归所想一般,他的拇指处传来了粗糙与磨砺的触感!原来这位一个照面便被割开了咽喉的赤乌探子,竟然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弓手出身!
沈归分明记得,当初周长安曾对自己说过:他手下的赤乌之中,虽然也有几位武功高强之人,但他们大部分都是蜀南剑池的门徒,平日里只是负责保护四皇子生命安全的供奉而已,并不会参与到赤乌的日常行动当中;而赤乌探子的人选,也一律都是从市井民间之中选拔。这样的‘原材料’虽然基础有限,但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打磨与训练,个顶个都是打探消息的一把好手!比起那些被练木了脑子的粗蠢军汉来说,也更加适合这份灵活性很强的‘特殊工作’!
就比如说如今赤乌的二号人物——麻子六,原本也只是一位跑单帮的货郎而已!
可这位负责巡逻的探子头领,他右手的二指之间竟然还有一层厚厚的老茧;虽然如今触感已经顺滑了不少,但显然此人是来到赤乌之后,才彻底放弃了练习射艺的习惯!
所以,这位本该‘出身于市井当中’的赤乌探子,根本就是一位军伍出身的老兵!
首先来说,此人虽然腰圆腿壮,看似是位习武之人;但沈归却清楚点的知道,凡是练成此等身形之人,绝不是经过名师指点、高人传授的‘会家子’!哪怕是那些家中请的起武师的富家子弟,练出来的身形都是‘猿臂蜂腰螳螂腿’,看上去就是那么的协调美观;而反观此人的身形,分明就是那些穷苦出身之人,‘随大流’练出来的‘笨把式’;再加上只有‘弄弦之人’才会磨出来的特殊指茧,都清楚地说明了此人的出身与来路!
既然已经确定此人是行伍出身,那么究竟是周长安对自己说了谎话?还是‘赤乌’已经逐渐开始脱离周长安的掌控之中呢?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沈归倒是更倾向于前者……他宁愿相信周长安如同颜昼一般、是个口蜜腹剑的小人;也不敢相信安平王府的大管家葛三水,会失去对于赤乌的掌控力!
检验了自己心中疑虑之后,沈归在心中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谨慎来!虽然他也没有与齐雁正正经经的交过手;可单从他展现出的身法来看,但凡是能够困住他的陷阱,对自己也同样有着很大程度的威胁!
沈归把剑身在夜行衣上随意一抹,随即用牙齿紧紧咬住剑柄,同时双脚用力蹬地、身体借着反馈的力道直接蹿起在半空当中;紧接着他迅速地抬起双臂,双手犹如两只铁钩一般、紧紧扣搭在院墙之上。挂在高墙之上的沈归等待了片刻,这才腰腹一用力,轻轻松松地踩上了只有黄瓜粗细的院墙……
而院中的景象,也让仿佛一只黑狗那般、四肢并排蹲在院墙之上的沈归哑然失笑!原来剩下那十二位赤乌的探子,正背靠背地拉出了一个大圈,把那具中镖身亡的‘锣鼓手’围在了当中。而在这十二人之中,有一位面朝自己这方的男子;他面色惨白、手臂与大腿都在不住地抖动,看起来应该是非常紧张……
沈归方才已经解决了二十四个探子,而如今院中也只剩下了十二人。如果以周长安当初对自己所说那般——赤乌鸦中人向来是‘七人成组’的话;那么这位正在发抖的‘新手’,显然就是一个多出来的‘管理型人才’……
读书之人的好处,在此时也展现的淋淋尽致!下一个瞬间,这位‘管理型人才’就目睹了一个异常恐怖的画面:一位身穿夜行衣,只露出双眼的高大男子从天而降;而下一个瞬间,他的身体便仿佛与黑夜中的凛冽北风融为一体——‘风’吹到哪个方向,站在那里的同僚便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痛苦不堪的栽倒在地。仅仅过了几个呼吸之后,院中除了自己与那位黑衣人之外,就再没有谁还能好端端地站在原地了。
在惊恐交加之下,此人无意识地吞下了一口口水。当他听见耳边响起了极其清晰的‘咕噜’一声之后,这才彻底回过神来!紧接着他双腿一软,一屁股便瘫倒在了身后的血泊之中……
“从现在开始,你只有回答问题的机会!如果在其中掺杂了任何一句假话,或者我单方面认为你是在说谎……那么下一刻,你就会永远失去开口说话的机会。”
沈归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线,以一种听起来冷酷无情、又粗粝沙哑的老江湖口吻,审问起了这位‘幸存者’;而对方显然也是个识大体、懂规矩的人,即便空气中已经弥漫起了冲鼻的腥臊之气,但面临着生死抉择的他,仍然还是把小便失禁的羞耻抛诸于脑后,强自镇定下来,然后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很好。方才闯入你们据点之中的飞贼,如今人在何处?”
“不……不知道!方才是供奉大人最先发现了贼人的行踪,而他老人家拉响了铃铛之后,便飞身追出院外,至今未归啊!”
“哪位供奉?”
“就是府派来的供奉大人呀!至于对方的身份,恕小人真的不清楚!……别别别,好汉饶命!小人真的没有说谎啊!像我这等身份卑微之人,哪有资格……哦!对了!据小人观察,那位供奉大人应该是位得道高僧!”
沈归闻言便收起了吓唬对方的惊雷剑,眉眼一挑,便继续追问起来:
“何以见得呢?”
“因为那位供奉大人没有头发啊!”
“就不许人家是秃子吗?”
“可他的头上还有戒疤呢!”
如此说来,沈归也就心中有数了!原来那位发现了齐雁行踪的供奉大人,还真的是一位受过戒的僧人。
“那你可曾注意到,那位供奉大人的身量相貌如何、年高几许、所受几戒?”
“…好汉莫急……小人得……得仔细想想……有了!这位供奉大人身量与小人差不多高,但他的身形极为壮硕,肚大腰圆,肩宽背厚,双臂粗实;虽然他来时未着僧衣,但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庙里常有的檀香味……对了,他身上还掺杂着一些酒气……至于脑袋上的戒疤嘛,小人隐约记得好像是三枚……”
60.反派角色 六
沈归听完之后眉心一皱,随即便再次打量起了这位看似贪生怕死,实则颇有心计的‘赤乌文官’。
方才他所言虽然貌似符合情理,但同时又是一个‘自相矛盾’的说法。
如果那位赤乌的供奉,真的是一位受过戒的僧人,那么他的身上就不可能会沾染酒气;而如果对方还是位中年僧人,那就更不可能只受‘三道戒疤’而已!
沈归虽然是萨满教的现任大护法,可对于释门当中的诸多规矩,多少也还是有些了解的。其实在佛教的发源地——旃陀国,乃至各地不同的分支流派,都没有此等‘顶香受戒’的礼法清规;而这种近乎于自残的受戒行为,乃是由华禹大陆的禅宗‘原创而来’的规矩。无论是南林禅宗奉行的大乘佛教,还是南泉禅宗奉行的小乘佛教,凡是‘与佛有缘’的华禹信众,无论在家修行还是入庙清修,都会行这等‘顶香’之礼,以示一片赤诚之心。
虽然同属‘顶香受戒’、但根据戒疤数目的不同,也蕴含着不同的含义。在华禹大陆通行的禅宗规矩当中,共有着一戒、二戒、三戒、六戒、九戒、十二戒之分。
凡是带发修行的俗家佛门信众,一生中至多也只能身受两道戒疤而已;而且,还无法仿效大德高僧那般受戒于顶,只能在双手手腕、或臂腕处受戒。通常而言,佛门信徒会在年幼之时首次受戒,一般会先在自己左臂领受第一戒、名曰‘清心’;当年及弱冠之后,若仍然诚心礼佛,并且又能通过寺庙举行的‘居士经辩’的话,就有资格在右臂手腕处再添上第二戒,名曰‘乐福’。
而如果身受两戒的居士,被大德高僧看中,并且本人也愿意投身佛门的话,就有资格举行剃发出家仪式,举戒于顶,名曰‘剃度’;也只有头顶三道戒疤的僧人,才可以被称为‘沙弥’,也是佛门弟子身份的象征。
当‘三戒沙弥’的佛法修为达到一定程度之后,若能成功通过寺庙内部的‘考试’,还能到十位‘六戒僧人’的共同认可,便可以再添上三道戒疤;而这次‘顶受六戒’的仪式,便被称之为‘比丘戒’;也就是说,只有头顶六戒的佛门弟子,才正式拥有了‘僧人’的身份。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只有拥有了僧人身份的六戒和尚,才有资格领受朝廷‘僧道司’发下的名单度牒,正式成为一名被北燕王朝官方认可的‘正经僧人’!
而六戒僧人持戒满五年之后,便可以离开自己的座师与度寺,前去天下各地的寺庙游方挂单、与各位大德高僧共同辩经学法;既然要游方天下,自然就需要朝廷开具的路引与关防为凭;如此一来,那道看似没什么用的‘名单度牒’,也就算派上了它的用场。(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
若想更进一步而‘加受九戒’,倒是不需要通过某种考试了;往往都是在自己学有所成之后、又被不小于十位九戒高僧共同推举,并且还能独自‘化’来一间庙宇的六戒僧人、才能顶受九戒,进而成为一庙的住持方丈,为一方信徒弘扬佛法。
当然,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之下,当一位顶受九戒的大德高僧圆寂之后;若是能得到不少于十庙住持高僧的共同认可,便有资格在遗体头顶再加受三戒,共计十二道戒疤,是为‘菩萨戒’。而身受‘菩萨戒’的大德高僧,在遗体被火化之后,往往都会留下代表着佛法、功德、修为、慈悲、以及智慧的‘金刚舍利’。
可如今按照此人所言,如果那位中年‘僧人’只是顶受三戒的话,那分明就只是个‘小沙弥’的身份,哪有资格在外游方挂单呢?根本连庙门都出不去,还哪可能在燕山县附近出现呢!
于是,沈归再次晃动手中利刃,紧紧地贴在了对方的咽喉之处;同时手腕还轻轻向外一拖、便在对方的咽喉处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既受沙弥戒,便是出家人。凡华禹释门信众,无论在家出家,都绝不会破戒饮酒,此事天下何人不知?看来你还是真想看看自己的脖子有多硬……”
说完之后,沈归手腕一翻,又把惊雷剑贴在了那道新鲜的伤口上……
“爷爷饶命啊!小人真的没有半句虚言呐!天地良心……小人看见的、知道的,已经全都说给爷爷听了,您即便是再逼迫小人,那说出来的也全都是瞎话了!您老要是喜欢听故事,小人一定给您讲个够!但爷爷如果要听真话,那么小人真是半个字也没有了!”
此人惊慌失措之下,也顾不得还虚架在脖子上的惊雷剑,扯开了嗓子连哭带嚎、涕泪横流地对着沈归拼命磕头;还没磕上几下,他的额头便已经被地上的沙石磨了一个血肉模糊、叫人看着好不可怜……
沈归看他这副悲惨的模样,心中其实已经信了八成:可如果这人所言不虚的话,那么那位‘和尚供奉’,可能还真的就只是一位‘三戒沙弥’!
“罢了罢了,不要再磕了!我来问你,此时此刻,在这间院落当中,究竟还有几个活口?”
那位满头鲜血的‘文职人员’一听此话,觉得自己可能还有‘缓’,立刻抬起了脑袋,语速极快的回答了起来:
“回禀爷爷,还能喘气的,就只剩下咱们‘祖孙二人’了!”
“哦?前几日押来的那些江湖人呢?”
“回爷爷的话,今儿一大早,就已经被供奉大人给料理了……”
沈归沉默了半晌之后,蹲下了身子拍了拍他的脸蛋:
“好孙子,你先睡一会吧,爷爷还有别的事要办呢!”
一句话说完,沈归立掌为刀,重重地敲在了对方的脖动脉上!这一记手刀,沈归还稍微加重了一些力道,想必他这位刚刚认下的‘干孙子’,从昏迷中清醒之后,至少在半个月以内,脖子都无法转动如常了!
当然,沈归虽然留了他一条性命,但也并没有完全信任他的‘供述’;他在离开这座小院之前,还仔细地探查了院中所有的角落。根据结果来看,他那个面带微笑昏昏睡去的‘干孙儿’,不光求生**极其强烈,为人也还算是‘从善如流’。更新最快电脑端:https:///
离开小院之后,身穿夜行衣的沈归,便飞速地穿行在刺骨的冬夜之中。根据年幼时便已经烂熟于心的联络暗号,沈归没费什么力道,便已经跟上了齐雁与那位‘三戒沙弥’。
单从前方传来的细琐之声分辨,看来自己的兄弟齐雁,正领着那位‘酒肉和尚’供奉,不住地在密林之中兜着圈子!
以齐雁往日里展现出的身法来看,只要他没被人堵在死角之中,这世间就再没有几人,能够追得上这位楚植的关门弟子;而那些能追上齐雁之人,哪怕是再加上一个沈归,合他们兄弟二人之力,也定然不是人家的对手。而沈归之所以敢拖延至今,也正是因为心里有这个底气在……
“小毛贼,你别带着佛爷兜圈子了!你到底偷了什么东西,你给佛爷看一眼还不行吗?要是不怎么值钱的话,佛爷就放你一马!你瞧瞧这鬼天气,数九隆冬还刮着北风,咱俩各回各家,躺在高床暖枕的睡上一觉不好吗?”
等再靠进一些,沈归便听见了一道极其粗犷的声线。想必,就是那位‘酒肉和尚’、正在花言巧语地招降齐雁;而齐雁也秉持着飞贼良好的‘职业习惯’——绝不开口。
按照北燕王朝的律法规定,凡擅入民宅、偷窃财物之人,皆按‘入室偷盗’论处;罚没偷盗之资,并处以三年牢狱;可若是在行窃过程中与本家对话,哪怕只说了一个‘字’、便一律按照‘入室行抢’论处,其罪当街斩首!所以,凡是飞贼在本家面前露了本相,又失手被擒,即便是被人打到只剩下了半口气,也绝对没有‘哼’出一声疼来的!
如今听这位‘酒肉和尚’的口吻,便知道他肯定已把好话、歹话都说了个遍;但齐返除了带着他兜圈子之外,根本就没应过半声……
“嘿我说!你到底拿了人家什么东西啊?要是不值多少银子的话,还是还给人家吧?毕竟这偷僧偷道,可是犯了江湖人的大忌啊!”首发https://https://m.
此时的沈归,早已坐在了二人必经之路的一棵大树之上,双腿不住地前后悠荡,正在挤眉弄眼地对着迎面奔来的齐雁叫嚷……
这句风凉话才一出唇,那位‘酒肉和尚’便立刻一个‘急刹车’,硬生生地站在了原地。那副极重的身子,竟硬生生把林间的土地犁出了两条沟来!此时他正满面警惕地左右张望,同时还从背后抽出了一柄戒刀,谨慎小心的防备着偷袭……
“阿弥陀佛!今夜北风呼啸,寒风凛冽,洒家的身子骨,也早就被冻了一个通透!敢问这位施主,身上的烈酒,此时可还有结余?”
一句抢白说完,身着一袭黑衣的沈归双手合十,直挺挺地一个空翻,便四平八稳的落在了那位酒肉和尚的面前;而那位蹿出了大半个身位的齐雁,腰身向上一挑,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灵巧的跟头之后,便坐在了沈归方才的位置上,神色悠然准备看戏……
好一个‘南飞雁’!在此等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林间,带着一个高手兜了这么久的圈子,如今竟然脸不红心不跳、连大气都没喘上一口,真不愧是楚植的关门弟子!
61.反派角色 七
往往是那些‘看不见又摸不着’的危险,才会给人带来最强烈的恐惧感。方才那位酒肉和尚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还以为自己是被那个身法高明的小飞贼,故意‘钓’入了提前设伏的陷阱之中,所以才会谨慎地防备起来;可如今他一见这位开口说话的‘黑衣人’,竟然明晃晃地现出了自己的神形,心中也不复方才那一片忐忑与不安了。
“哦?想不到施主也同是好酒之人?还真是酒逢知己啊!洒家腰上这枚葫芦之中,还剩下了大半壶的上品烈酒……只不过施主脸上还蒙着一块黑布,又怎么能与洒家喝个痛快呢?洒家也不是个小气人,若是施主真的想讨杯酒喝,那么就用真面目来见我!”
说完之后,这位酒肉和尚右臂轻抬、在经过腰间之时、迅速解下了悬挂在腰巾之上的酒葫芦;随即他单臂一挥,那枚鹅黄色的酒葫芦便携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直奔沈归的右眼扎去……沈归心里清楚,这大和尚之所以会扔来酒葫芦,分明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试试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而葫芦口上的干枝,也仿佛是一道锋锐无比的箭尖那般,只为索命而来……
这犹如炮弹一般呼啸袭来的酒葫芦,但凡换个身手普通的江湖人,定然会命丧于这柄‘暗器’之下!
这柄酒葫芦不但蕴含了强横无比的刚猛劲道,飞行的速度也异常迅猛;即便放在视力过人的齐雁眼中,都只能勉强看清一道虚影飞来……
‘砰!’
犹如飞火流星一般的酒葫芦,竟然被沈归轻轻伸出二指,举重若轻地夹在了指缝当中!与此同时,沈归的手腕也轻轻向上一提,以一种‘半卸半引’的方式,‘化解了’酒葫芦的前冲之力……
虽然看起来沈归是轻轻松松地化解此次‘突袭’,但谁难受、谁自己心里最清楚!虽然这枚酒葫芦是被他给挡下来了;但壶中那大半壶烈酒,此时却仍然在飞速打着旋!别瞧沈归看上去是那么怡然自得、但其实他根本不敢挪动分毫!因为只要这壶中漩涡没有停下,那么就随时都有炸裂开来的危险!
而形成这‘酒液漩涡’的正反两股力量,便是那大和尚的刚猛之力,与沈归的阴柔暗劲……
而那大和尚一见这位‘黑衣人’、竟然身怀此等深厚功法,心中也是暗自一惊:别看此人藏头露尾,看似是个无胆匪类一般;但仅凭他轻松截下自己酒葫芦的这一手功夫,此人身上至少也有着四十年的苦功!首发https://https://m.
想到此处,大和尚不禁神色一凛,高挑大指称赞沈归:
“好功夫!好胆色!不过洒家反而有些糊涂了!你明明也是个身手高明的英雄人物,却为何偏偏不以真面目示人呢?练出了这么俊的一身武艺,却自甘堕落、做一个藏头露尾的小人,还真叫大和尚看不起你……罢了!看刀!”
说了一声‘看刀’、这位大和尚便抡起了掌中戒刀,迈着大步地向沈归杀去!别瞧这位‘老沙弥’的言谈举止、仿佛是个粗坯糙汉;但他实际上却是个粗中有细之人,心里边也早就明白了沈归的为难之处!他相信自己的一身金刚伏魔之力,根本就不可能被人如此轻易卸去!而对方虽然看似悠然自得,但定然已经遭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这位大和尚虽然身法不快,却胜在蹬踏之力极为强横,爆发力高,步幅也足够宽大;仅跨出了几步之后,便已经来到了沈归身前,眼看着就临近了戒刀可以发挥作用距离……
“看我‘轰天雷’!”
本是满面泰然自若的沈归,一见双方‘距离’已近,忽然发出一声爆喝,把对面的大和尚也惊的停滞了一个瞬间;紧接着,他再次微动二指,以‘搓捻’的方式,轻柔地丢出了正在不住颤抖的酒葫芦;与此同时,沈归也立刻侧过了头去、同时身形飞速向后退避……直到他靠在了齐雁的那棵大树的背后,被他送回去的酒葫芦、才堪堪飞到大和尚的面前……
‘砰!’
这一声巨响,竟然比当初那柄火铳——‘墨雷’,也不逊色半分!而也是这道巨大的响声,直震的正坐在树上‘看热闹’的齐雁也是身形一晃,险些从树上一头栽下来……
不过,酒葫芦毕竟不是墨雷、而两股力量的相冲、也不是硫磺与硝石!在它发出了一声巨响之后,除了空气中升腾起了一道沁人心脾的酒香之外,就只剩下了满地的葫芦碎片……
直到那位酒肉和尚,放下了护住自己面门的双臂,沈归才看清楚了这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酒葫芦,到底蕴含着怎样强横的威力。
对方身上那件宽大的僧袍,此时已经被碎片割开了好几道口子;而那些已经微微变了颜色的旧棉絮,如今也自然暴露在外;再看对方护住面门的两条小臂,如今也被碎片割开了许多深浅不一的伤口,把那些原本就暗黄陈旧的棉絮、都给浸成了鲜血的颜色。
随着他双臂逐渐垂落,沈归也在他额头正中央的位置,发现了一道巨大的伤口;这道伤口真可谓是‘’血流如注’,而伤口边缘的皮肉,此时也正向外翻开;远远看去,就仿佛是这位大和尚的额头处,凭空生出了一只血红的眼睛那般、还真是既血腥、又恐怖。
凡是江湖中人比武动手,最怕的就是自己不识对方的招法路数!也是多亏了‘武学活字典’伍乘风、往日里的悉心教导;如今沈归才能单凭对方的出手方式,便摸清了对方的武功路数。
这位连破禁酒与杀生两大戒律的中年和尚,应该是出身于南泉禅宗的佛门弟子;别看此人操一口纯熟自然的北地口音,但他所习学的武艺与功法,却都是实打实的释门武学。
对于南林禅宗的佛门子弟来说,最注重的便是佛法经意上的修为;而他们所求的‘正果’,也是度化众生、积累功德,换回来世的解脱。所以如果这位大和尚,是南林禅宗一脉笛子的话,那么他所习学的武艺,应该都是以强身健体、磨练心性,济世救人为目标的初级武学;而且在他出手之时、大多也都会为敌方留有余地,更不会如同这位酒肉和尚一般、出手即是杀招!(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
而南泉禅宗弟子,讲究的则是自身本相的内外修为,对于济世救人、普通众生方面,也并没有很严格的硬性要求。而且,可能是他们两家在理解佛法的角度方面出现了什么分歧:南林禅宗的僧人清规极多,从日常饮食到行动坐卧,无一不在‘行为规范’当中;而南泉禅宗的戒律倒是略显宽泛,不但可以食用荤腥之物;在除魔卫道的时候是否杀生,也是可以自己去权衡利弊的!更新最快手机端:https:/m./
当然,虽然南泉禅宗的弟子常年苦修武艺、所以并不忌讳食用荤腥之物;但唯独对于酒戒这一条,他们也是没有开禁的。其中的道理也非常简单,皆因为南泉禅宗的弟子都是气血两旺、身怀绝技之人;如果一旦给他们开了酒禁,还不知道会为佛门清静之地、惹来多少麻烦事呢!
而沈归面前的这位大和尚,显然就是身怀南泉禅宗的外门武学——金刚伏魔力;而且在修炼这门高深武学之前,还需要把一套入门功法——达摩金身,修炼到至精至纯的地步。顾名思义,这种金刚伏魔力的‘前置功法’,就如同沈归听过的‘金钟罩铁布衫’一样;一旦开始修习,便能显著提高修炼之人的身体强韧程度。据说如果把‘达摩金身’练至大成境界的话,那么此人周身上下的皮肤,便会犹如镀上一层金箔那般闪亮;从此之后,也就成了一名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金身罗汉’!
不过千万不要误会,这种佛门功法,并不是江湖人常用的那种‘胸口碎大石’、‘金枪锁喉’等小把戏;而是可以用在实战之中的正统释门武学。
可就是这样一位练就了金刚伏魔力的‘高僧’,如今竟然被一个‘爆炸’的酒葫芦,破开了自己的‘达摩金身’!这个诡异的场面,不单是‘始作俑者’沈归有些愣神;就连鲜血已经流入了眼中的大和尚,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这……这是什么邪门功法?”
酒肉和尚摸了摸自己额头被开出来的那只‘眼睛’、随后便语带迟疑地向沈归‘讨教’起来……
“都跟你说过了!是‘轰天雷’!”
话音还未落,沈归身形便已经化作了一串虚影、与密林之中的夜色融为了一体!即便二人还没有交手,沈归心中也十分清楚:这位大和尚腰腿粗实、身法粗陋;即便身怀九牛二虎之力,可打不到人的话,就算蕴含着再大的力气,也没有它的用武之处!
秉持‘以己之长攻子之短’的战斗理念,沈归连想都没想,便迈开了两条长腿,意欲凭着速度之利,与大和尚展开一场游斗!
只有傻子才会硬抗这位犹如蛮牛一般壮硕的大和尚呢!
不过,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以巧破千钧,速度与力量之争,从来都没有一个定数!那么到底是沈归的身法强、还是酒肉和尚的‘罗汉金身’硬呢?
很简单,比过就知道了!
62.反派角色 八
沈归已经不是第一次与此等级数的顶尖高手过招了;他此时也收起了心中的那一份戏谑,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谨慎,一改往日里以快打快、以伤换名的‘野狗式’打法;沉住了性子、小心翼翼地寻找着绝佳的出手时机,务求一击必杀的机会。
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与身怀硬气功的‘铁皮人’交手、而自己手中这柄威名赫赫的惊雷短剑、到底能不能割开这位‘金身罗汉’的皮肤呢?关于这一点,其实他心里也没多大的把握!不过,如果一旦自己的先手落空,自然也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而随之而来的反戈一击,自己的这副身子骨能不能扛得住还在两说,光是那份可以预见疼痛感,就已经让沈归变的慎之又慎了!
趁着天色正暗、趁着月黑风高,已经与暗夜融为一体的沈归,忽然发现了一个意外惊喜!原来那位酒肉和尚发觉自己跟不上对方的速度之后,竟然仿佛是‘放弃挣扎’一般,不仅停在了一片开阔地带,还微微合上了自己的双眼!
这对于正在伺机而动的沈归而言,简直是绝佳的进攻机会!
‘铛!’
随着一道金属声音在林间响起,惊雷短剑的剑尖准确地击中了对方的咽喉!但剑身上传来的坚实触感,也让沈归的心中翻涌出了一片惊涛骇浪:剑尖明明击中了对方的咽喉要处,却为何却无法刺破半分皮肉呢?而且,咽喉是人体最柔软的部分,为何会在自己的一击之下,发出犹如‘铁盆落地’一般的金属声呢!莫非那大和尚的修为竟然真的神奇如斯?真可以把柔软纤弱的皮肤,练到如钢似铁的惊人程度?
当然,虽然第一次出手徒劳无功,但沈归也并不贪功恋战;一击而不得之下,他刚想抽身飞退,从右手的惊雷剑上便传来了一道惊人的‘裹挟之力’!直把个正欲退身的沈归身形‘吸’的一滞……就是这毫不起眼的瞬间停滞,落在高手的对局之中,往往会决定一场胜负的走向!
那位闭着眼睛的‘金身罗汉’,右臂裹挟着惊人的气劲、向身形陷入停滞的沈归扫去!凭着那条形如猿猴一般的超长臂膀,竟然完全封死了沈归闪转腾挪的空间!还多亏了这大和尚的出招速度并不算快,如若不然的话,如今的沈归早就化身为一道‘流星’,不知要飞到哪里去了……
尽管如此,只剩下了小半步空间的沈归,此时正面临着一个进退两难的抉择。
到底是前进半步,用自己的左臂‘撞靠’在对方的右臂肩头?还是退后半步、用自己的右掌、拍打在对方袭来的拳锋之上呢?
虽然这两个应对之法,都可以卸去对方的力道,但本身所要承受的余劲,却大不相同:如果沈归选择前进的话,那么就犹如杠杆原理一样,对方的发力点被截断,拳锋又被沈归让到了身后,自然就不会遭受多么强横的余劲了;即便对方身怀金刚伏魔力,但想必那点余力,自己还是可以承受的!不过如以一来,自己虽然化解了这迎门一击,但同时也就彻底钻入了对方的身体内侧……那么对方接下来的继续追击,自己已经失去了抽身离去的最好时机……
江湖上类似于‘半步崩拳’的寸劲短打,也并非是什么不传之秘!想必以这位大和尚如此粗壮的臂膀、用出来的寸劲更是事半功倍!
可是沈归如果一旦选择后撤的话,那么自然也就离对方的有效攻击范围更远一些,还有很大可能抓住这个好机会,彻底脱离被人近身缠斗的尴尬境地。而原本一击得手便撤步抽身,也是沈归提前想好的应对方式;但是自从他听到对方身体传来的金属声音之后,心中便瞬间生出了另外一个疑虑:
这一记灌注了‘金刚伏魔力’的重拳,我真的能够拦下来吗?如果成功的话,那么挥手一巴掌拍散对方的拳劲之后,对方再想困住自己,可也就没那么容易了;可如果一旦失败、那么自己就只能硬生生抗下这刚猛霸道的一记重拳!真到了那个时候,骨断筋折就成了最好的结果……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那青筋暴起的右臂已经来到了沈归身前;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归也来不及继续权衡利弊,只能凭着身体的条件反射,抬起自己的右手自上而下、运足了八成力道,极其精准地拍在了对方那‘握指成拳’的右手背上……
果不其然,沈归还算是有自知之明!他这一巴掌抽下去,固然是拍散了大和尚的些许力道;但人家这一身的金刚伏魔之力,毕竟是南泉禅宗的不传之秘,又岂能被沈归的‘经验主义’随手化解呢?
不过也是事有凑巧,虽然沈归这一巴掌没有完全卸去对方的劲道,但力量毕竟也是相互作用的!沈归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通过自己的右臂,疯狂地涌入了自己体内……
毫无准备之下的沈归,被这股劲道一冲之下,身体不由自主地便开始歪斜……
所以,这余劲未消的一记重拳,刚好擦着沈归斜过来的胸口处,最终落在了空气之中……
即便是这样,沈归的前胸仍然被他的拳锋‘犁’出了一道巨大的擦伤!从单外观上看,那伤口的形状就仿佛是被一柄炒菜用的铁铲,硬生生横着铲过了胸口一般恐怖!沈归的皮肉碎屑与夜行衣的碎布,此时也都在伤口中纠缠在了一起!
好在对方这一拳被沈归的巴掌拍歪了方向;好在沈归对于反冲之力没有提前准备,这才免去了被对方一拳击碎胸骨的悲惨下场!
前胸一片血肉模糊的沈归,也顾不上低头观察伤口的情况;紧咬牙关强忍着前胸火辣辣的剧痛,身体飞速后撤,再次投入了夜色的掩护之中……
“阿弥陀佛,施主好快的身法,好准的眼力!如果再练上个二三十载,兴许还真能与贫僧正面相抗!啊哈哈哈哈哈……洒家已经有很多年,都未曾与施主这等少年英雄交手了!看来江湖上的新一代晚辈,也不全是酒囊饭袋之辈啊!”
是的,别瞧这大和尚外形粗放,但仅通过拳锋略过沈归胸口之时,所反馈回来的触感,竟然就已经判断出了沈归这位黑衣蒙面人的真实年龄!是谁说修炼锻体法门之人,容易把纤毫处的感知能力,练到麻木不仁的?只有拜错了师父、或练茬了路数的愚笨之人,才会落得那般下场!
“哦?怎么才刚夸你两句,你就躲起来了?莫非只被洒家的拳头刮了那么一小下,就吓破了苦胆不成?也罢,反正贫僧的猎物,也根本就不是你!”
说到这里,满心志得意满的大和尚便放弃了继续追逐沈归的打算!是的,他其实与沈归化作的这位‘黑衣人’并无仇怨;他之所以会来到这个地方,本就是为了追赶潜入赤乌据点‘意欲行窃’的飞贼齐雁;如今见沈归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知难而退’,自然也就把注意力放回了正主的身上……
可齐雁是何许人也?从小就透着那么一股子‘蔫坏’,自打他看见沈归身子一个踉跄之后,整个人便随着‘嗖’地一声、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如今等这大和尚缓过神来之后,再想抬头找他,树上哪还有半个人影啊?
“……这两个小毛贼,逃跑的本事还真不赖啊!”
大和尚一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粗腰短腿,一边摇着脑袋心有不甘地念叨起来。没法子,像他这种猿猴一般的身材,天生就不是善于平地奔跑的那块料;而他的授业老恩师,也正是因为他体型的特点,最终才选择了让他修习强筋锻体的佛门武学。
坦白的说,沈归之所以会败了头阵,并非是这位大和尚的招法精纯,而是沈归在不住不觉之间,着了对方的‘道’而已。以这位大和尚的招法与武艺来说,先出手打人的招法,那真是半招都没有!若是想要赢他的话,其实也不难!挤兑他他抢先出招就可以了!
因为这位大和尚,自小就经常触犯佛门的清规戒律,那真是‘三天不挨揍、两天早早的’!俗话说‘久病成良医’,这和尚挨打挨得多了,也就独创了一套挨揍的‘本领诀窍’。当然了,他这套招数唯一的用途,就是可以在不被掌刑之人发现的前提之下,挨上一顿又一顿的毒打,身上还留不下半点皮肉伤!
就这种‘屁用没有’的小花招,最终还是被一位‘慧眼识英雄’的高僧看中!从那时开始,这位南拳禅宗的高僧,便把年幼的酒肉和尚收为入室弟子,先教他如何挨揍、再教他如何反击;至于说主动打人的武艺,他的恩师也不是没有,只是被这酒肉和尚的个人天赋所限,根本就教不会!
所以,只要没人先出手打他,那么这大和尚的一身能耐,就如同没练过一样!但今日沈归抢先出手,便自然而然地落了个下风……
大和尚又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树枝,苦笑一声之后,便想要转身离开;可就在他扭回头去的同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破空之声……
这位酒肉和尚的面色一喜,立刻再起运起了浑身的劲道,准备把再次偷袭自己的沈归、反手砸成一滩肉酱……
63.反派角色 九
虽然武学一道本就是各有所长、百花齐放的模样;但究其基本原理,天下武学在很多方面,都是彼此相通、并且还能互相印证的!正所谓一通而百通,一个武林名宿习学一门新的功法,定然是要比那些白身之人,更加容易上手。
就比如说飞贼齐雁吧。由于‘工作性质’的特殊原因,所以他在轻功与身法的造诣上,其实还要比沈归高明一些!但他既然已经练就了轻身健步的法门,也就永生永世无缘那些坚实沉稳的下盘功夫了!任谁也不会想到,一个走路都随风飘摆之人,还能成为一名‘摜跤行家’不是?
正是这个原因所致,当一个人的功夫练到了一定程度之上,就面临着‘鱼与熊掌’之间,应该如何取舍的问题。这就好像是‘选择专业’一般,总要给自己未来的武学道路之上,选定一个专精方向才是。
当然了,好像是天灵脉者这种‘夺天地之造化’的方外之人,并不在此列之内。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只有‘想与不想’、绝没有‘行与不行’之说。
而今日伤了沈归的这位大和尚,练就了一身的铜皮铁骨,就连惊雷短剑这样的上古神兵,都无法刺破其皮肉,犹如一枚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的铜豌豆一般让人无处下手!而且最厉害的就是这枚‘铜豌豆’,还独有一套‘铁刺猬’模式!甭管对方身怀何等高明的招法武艺,又采取了怎样刁钻的角度暗中偷袭,对于大和尚来说,全都是‘一扛一反,一架一迎’的事而已。
不过,沈归毕竟也得过老叫花子伍乘风、以及天灵脉者刘半仙的真传,对于如何迎战这位铜皮铁骨的‘金身罗汉’,也并不是毫无头绪的!
凡是如这位大和尚一般、练就了浑身横练功夫之人,就必然是‘刀枪不入’的一副铁皮囊!刀砍上去一道白印,枪扎上去一个白点,看似仿佛根本没有软肋一般……不过凡是这种锻体强筋的功夫法门,无论分属何门何派,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便已经练到了已臻化境的程度,也必然有一个特定部位,是与常人的身体无异。这个柔软的特定部位,就是对方功夫的罩门所在,也被人称之为‘死穴’!
其实这种横练功夫的原理也并不复杂,无非就是把自体的内息运在皮肤之下,以求达到‘以气御己’的效果而已。但万事万物、皆有其来处,虽然横练功夫的运气要穴,是可以自由选择的,但却万万不能没有!
一般而言,很多人习惯把气门选定在丹田上方三寸的神阙穴(肚脐)、或者是两股之间的谷道穴上;因为人体在调动内息之时,第一步要做的便是气沉丹田、提肛冲顶!所以这两处人体要穴,对于自身气息的感知力与操控性也是最为敏感的。而江湖上修习横练功夫之人,也常常会把自己的罩门,放在这两处要穴之上。
原因也非常简单:入门容易,进步神速!
但如果是经过名师指点、高人传授的名门子弟,就一定不会把本身的罩门,安放在如此显眼的要穴之上!一般来说,若是天资悟性出色的弟子,往往会把自己的罩门安放在胸口处的巨阙穴上。如此一来,虽然进展速度比起前者要慢上一些,但却可以借着调动气息来强健自己的心脉,就等于是附送了‘疏通气血、延年益寿’的效果!
但如果换做是位天资平凡愚陋、但胜在品行纯良、忠厚憨实之人,为师者便会嘱咐他们把自己的罩门,安放在脚心、腋下等冷门要穴之上。把气门安放在这样的位置,修习进展虽然极其缓慢,但却胜在隐蔽性极强!只要此子能凭着过人的韧劲、忍下最开始的几十年光阴;那么往后的日子里,前方必然是一片坦途!而且他在武道方面的最终成就,也绝不会在天资过人的弟子之下!
当然,这种横练的功夫,还另有一种‘赌徒式’的修习方式,源自于玄岳道宫的开山祖师,玄虚道君的功法原理。据说当年玄虚道君在昆仑墟‘白日飞升’,用的就是这种法门。
玄虚道君认为,人体内共有上、中、下三处丹田,分别掌管着人的精、气、神三处‘荣华’;在三华之外,还另有一处要穴,名曰‘玄牝之门’,也就是人们口中常常提起的‘玄关’!
而道家子弟修行的最终目标——白日飞升、还有两个必备的前提条件: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三花聚顶,也就是精、气、神三华(花)修至大成之后,共同汇聚于玄关一窍;而五气朝元,乃是隐藏在心、肝、脾、肺、肾五脏之中的五行之气修至大成,也连同三华一起汇聚于玄关。
不过无论是三花聚顶、还是五气朝元,都是极其凶险之事!在玄门之中,凡是冲击这两道关隘的行为,也被称为‘闭死关’!
不过如果一旦达成这两个先提条件的话,也就有了脱去**凡胎,白日飞升,化身为‘无极金仙’的基本要素!
不过,除去玄虚道君本人以外,还没有任何一起‘白日飞升’的案例,可以供后来之人做为参考;而且如果根据白文衍这位‘当事之人’,对沈归所说的话来看的话,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因为当时的玄虚道君、下中两处丹田都被白文衍刺破;他在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先行‘转移阵地’,舍弃两处受损的丹田,把全身的修为都汇聚在上丹田,也就是眉心之处!也只有采取这个应急之法,他才能与白文衍继续决死一战!
可能也正是这种‘鱼死网破’的行为,才让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突破了‘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凡人境界……
而且,尽管世人都说玄虚道君已经白日飞升、位列仙班了;但白文衍这位目击证人,却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所以那位玄门老祖宗,到底是已经成为了无极金仙、还是已经与昆仑墟山下的泥土融为了一体呢?恐怕除了白文衍和他本人之外,根本就没人说的清楚!
至于那种‘赌博式’的锻体方式,便是把功法的罩门,安放在自己头颅的某处要穴当中!想必若果真如此的话,几乎可以预见到此子的功法定然进展神速,更有机会超脱凡人的桎梏、跻身为天灵脉者;甚至还有很大的机会,可以仿效当年的玄虚道君一般位列仙班!
所以在玄虚道君飞升之后,也曾有许多习武之人,做了一场这样的美梦。但可惜的是,运气好一些的,就变成了口眼歪斜的痴呆愚儿;运气差一些的,连功夫都不用练了,当场就‘羽化飞升、位列仙班’了!
看来,除去‘水’以外,无论把什么东西放在自己的脑子里,都是件万分凶险、十死无生之事!
而今日的沈归,若是想要制住这位一身横练的大和尚,唯一的机会,就是找到并准确击中对方的罩门之处!如果再算上人家那一套‘防守反击’的后手功夫,根本就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啊!首发https://https://m.
不过沈归方才已经用自己胸前的那一道擦伤,换来了对方咽喉之处的‘安全’。也就是说,现在交战双方,已经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场‘盲猜’的游戏当中。首发m.
如果是沈归提前找到并且击中了大和尚的罩门,那么对方不仅会当场落败,就连这几十年苦修换来的‘罗汉金身’,都定然会在沈归那一击之下,彻底消散开来!
可是如果一旦沈归久觅而不得,或者干脆哪次出手之时、被大和尚寻到了反击的机会,那么可以预见到的是,沈归只要实打实的挨了对方一拳,那么定然也要落得个‘非死即残’的下场。
所以,方才沈归逃开之后,便与正在林间游曳的齐雁碰了个头。好在双方的默契程度,自幼便已经配合的滚瓜烂熟;所以双方也只是交换了一下意见,便再次分散开来……
而那位出手偷袭大和尚之人,也并非是他心中认定的手下败将‘沈归’!齐雁方才拿了沈归系在腰间的镖囊,站在了一棵高大的秃树之上,率先打出了当头一炮!
大和尚听闻脑后恶风不善,立即运起了浑身的劲道、转身抡起自己硕大的拳头,直接砸飞了呼啸而至的一枚飞镖!与此同时,大和尚背后的大椎与风门两道要穴,也被沈归递出的惊雷短剑狠狠刺中……
‘铛、铛!’
随着两道声响出现,毫发未伤的大和尚立即腰杆一较,竟然异常敏捷地转了过来,同时还抡起了双臂,打算回头就给那位偷袭自己的小贼,来上一招‘双风贯耳’!更新最快电脑端:https:///
以这大和尚双膀的膂力来看,只要他这双大手、把沈归拍了一个正着!那么拍碎他的一颗头颅,只怕比起拍碎一枚脆沙瓤的薄皮大西瓜,也难不到哪去!
‘啪!’
一声清脆的‘拍手声’响起,也同时宣告了大和尚这一招落在了空处!
毕竟早已经见过了‘鬼’、难道还不怕黑吗?沈归根本就不认为自己可以一击得手,早在感受到剑尖传来了坚硬的触感之后,他便已经飞身后撤了!
只是沈归还是小看了这位大和尚身手!即便他在奔跑的速度上非常普通,但凭着坚实稳定的下盘功夫、还有强横无比的腰腹之力,这位大和尚却依然保持了极其出色的灵敏性!
通俗一些的说法,就是这位大和尚的攻击频率极高!如若不然的话,也就谈不到如何‘防守反击’了!
如果‘横练’只是一门‘扛揍’的功夫,又有谁会去学它呢?
64.反派角色 十
沈归自幼便在江湖中长大,当然也见过旁人比武过招了!无论是当街叫卖大力丸的江湖人,还是正经八百的武林人士,打起来全都是乒乒乓乓、拳拳到肉的热血场面,让人看起来就觉得血脉偾张、令人忍不住要大声叫好!
可当他亲自与江湖人比武争斗、乃至是身披铠甲上阵杀敌之后,便已经清楚的知道,这种‘好看热闹’的打斗场面、根本就是不是真正搏命的打法!
战场如棋局、一步一换手。
如果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的话,那么至多只需要交手两三合,便已经足够决出的最终的胜利者了,这既是战场法则,也是自然法则,冷漠到近乎于残酷;即便是双方实力非常接近的话,彼此虽然会相持一段时间,但至少在场面上来看,应该也是不太好看的!
凡是这种势均力敌的战斗,双方都会反复试探对方的招法与破绽,绝不会轻易出招;可能直到一人落败身死之时,双方也才仅仅交手一次而已!高手对局,胜负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犹如棋局一样,一子错,则满盘皆输!
而今日沈归与大和尚的打斗场面,不但场面非常难看、又以二第一,不符合江湖道义!如果此事传讲出去,沈归肯定会落下一身骂名。什么以多欺少,什么背后偷袭、什么藏头露尾、什么仗兵刃之利……
不过,事情的真相,也只有最后的赢家才有资格阐述!
就在沈归再次隐入林间的同时,大和尚那光秃秃的后脑,便又中一镖!齐雁虽然不是十四,也没有他那一手精准到纤毫的暗器手法;但他的目标毕竟是一颗在黑夜之中反射着油亮光芒的秃脑袋,只要不是故意为之,想射歪也没那么容易!
大和尚已经把身体练到如钢似铁的程度,所以后脑要害,自然也是硬如铁石的!而他感觉到后脑中镖、立即回过头来之时,另外一镖已经后发而至,直奔自己的右眼而来!
本属沈归的这两支飞镖通体漆黑,在这月黑风高的环境掩护之下,根本就没逸散出半分寒光!等到大和尚看清了那道‘破空之声’的‘真面目’时,已经再也避无可避了……
好一招‘追星赶月’!别瞧齐雁只是个飞贼出身,但就这一手暗器功夫,绝不只是‘玩票’的程度而已!甚至隐约中,还附带了一些巴蜀‘鬼手门’的手法痕迹!
‘砰!’
这避无可避的一镖,精准无比的命中了目标!虽然这次没有发出金铁之声,可单凭这一声‘闷响’,沈归和齐雁就知道仍然还是徒劳无功!
原来这位大和尚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既没有躲也没有闪,只是迅速地合上了眼皮而已。可就是那么一层薄能透光的皮肉,竟然可以把那枚呼啸而至的黑铁镖,轻轻松松地挡了下来……
战至此时,沈归与齐雁在互相配合之下,已经先后排除了咽喉、大椎、风门、后脑、眼睛几处常见罩门位置。虽然这几次出手均无功而返,但好在还有着齐雁在背后牵制,沈归也并没有遭受到对方的反击之力!
而且通过这几次‘试探’,沈归还发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这位大和尚的功法罩门,必定是藏在后身某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每次他背后遇袭之时,都会下意识地旋转身体!既然他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如钢似铁,那么又为何会做出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呢?
念及此处,沈归便朝着齐雁的方向吹出了几声高低起伏的鸟鸣、随即又换成了一种全新的战法!
他竟然从深林与夜色的掩盖之中走出、大大方方显露出了自己的身形!
大和尚身上几处要穴被对方连番偷袭,心中自然也已经明了;别看这两位‘小贼’都年纪尚轻;可他们与自己交手时、彼此之间进退有法,配合默契,显然是已经练熟了的套路!而且这两位身手高明的晚生后辈,显然就不是那些靠着‘偷窃’混饭吃的市井小贼!而是有着正经传授的‘小绺门人’!
“你等二人也是有师承门派……”
这大和尚才刚刚开口说话,没想到脑后又传来一阵恶风!这一道‘封口镖’算是把大和尚的怒火给勾了出来,他反手一挥、准确击飞了那枚毫无威胁暗器之后,同时运起了提前运足的劲道,一个极其迅猛的转身、同时暗中探出右掌、贴在了前来偷袭的沈归腰腹之上!
怒气上涌,的确可以让人爆发出强横的力道,但也会让人失去冷静的头脑,无法思量周全!而这位大和尚一身的高明武艺,都练在了后手反击之上!尽管他刚才挥手打飞了一枚飞镖;但对于身后的沈归而言,却是实打实的用出了一击先手的‘截气掌’!更新最快电脑端:https:///
其实这招截气掌法,如果用来主动进攻的话,威力十分普通,远谈不上精妙二字;所以这位大和尚通常用它来反手迎敌,却往往能发挥在人意料之外的强横威力。
因为这一招掌法的全部意图,就在打散并‘引爆’对方在刚刚出手之时、凝聚在丹田之中、此时还未来得及全部散去的内息。丹田受此重创之后,即便能生生扛下大和尚的金刚伏魔掌力,也免不得要气血翻腾、短时间内无法随意挪动身形!
不得不说,这位大和尚的授业禅师,必然是一位聪明绝顶的武学大家!他极为清楚自己这位弟子的长短优劣之处;所以传授给他的招法,也都是以限制敌人获取游斗的空间为主!
如果这一掌击在了沈归的丹田之处,那么沈归即便没有吐血身亡,也断然无法再凭着速度的优势、进退自如了!而大和尚的这手‘截气掌’、也并不是一记孤招。一掌击中对方丹田之后,手腕便高高弓起向上发力,直待手掌超过对方的头顶之后,再一掌拍在对手的顶心之上!首发m.
只要没有一身横练的功夫,就是必死无疑的下场!
不过,以大和尚先手进攻的出招速度来看,即便沈归只剩下半条腿,也是绝对不会被他击中的!看着对方那‘慢悠悠’的截气掌,沈归只是一个灵巧的侧身进步,便彻底让开了对方的进攻路线;与此同时,惊雷剑在手掌中精巧地旋转了半圈、沈归反手握剑,极其迅猛地连捅三剑、分别落在了大和尚的右腿外侧、右臂腋下、以及右耳的听宫穴!
尽管沈归这一手快剑已经足够奇诡迅猛,但很可惜,他仍然还是没能找到大和尚的罩门所在…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三记快剑,把浑身劲道用老的沈归、也自然处在了下风!大和尚凭借着犹如蟒蛇一般的超长左臂,张开仿佛巨大的铁钳一般的右掌、紧紧地扣住了沈归那执剑的左腕!
这一手锁拿不但极其精准,而且大和尚的拇指还顺带着扣上了沈归的脉门;凭借着他身上蕴含的金刚伏魔之力,不但把沈归的腕骨捏的咯咯作响,连带着他整个右侧的身体,都麻木的无法动弹分毫了!
“就是现在了!”
“看拳吧小贼!”
就在这个瞬间,沈归与大和尚二人同时高叫出声!沈归心中虽然明白、却把志得意满的大和尚给喊愣了!
这个蒙面小贼说的‘就是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莫非他们是还有什么机关埋伏不成?还是我已经中了什么阴谋诡计?可是他现在已经被我扣住了手腕,半边身子根本提不起丝毫的劲道!他即便当场变成一只‘鸽子’,想飞的话,也总得有两只‘翅膀’呀!
正在大和尚神色狐疑地打量起沈归的同时,耳后忽然又传来了一声熟悉的‘破空之声’……不用问,这一定还是那个小贼扔出来的飞镖!
烦死了!
大和尚拇指微微用力,直把沈归按得短时间内无法再次行动自如;随即他便再次转身挥拳,打算如刚才一般击飞暗器,同时还兴奋地大喝了一声:
“想救你兄弟的话,就亲自下来跟洒家打上一场!”
‘呼啦……’
大和尚再一次准确地击中目标,可非但没有金铁之声传来,反而还激起了漫天的白色粉末!这大和尚才仅仅挥了俩下手,便被眼中突然传来的剧烈灼烧之感,打乱了脑中全部思维……
“啊……!”
发出一声怪叫之后,满面白色粉尘的大和尚,便犹如被剥去外皮的野猪一般,‘漫山遍野’地打起了滚来!
原来,这第三支镖的末尾,还拴上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精巧陶罐!而放在陶罐之中的白色粉末,也并不是什么配方复杂的神秘毒药……
那只是一小罐普通的生石灰而已。
不过,如何把它拴在镖尾、如何让它能精准的命中目标、又如何让大和尚养成‘打棒球’的习惯性动作,却着实让兄弟二人费了一番脑筋!至少,齐雁已经挑选了不下二十棵大树,最终才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站位!首发https://https://m.
当然了,沈归方才这次‘失手被擒’、还是在二人意料之外的;大和尚的反手擒拿实在是太快了,沈归根本没来得及抽开身子,便被人家攥住了手腕……
这不是嘛,被一股巨大挤压劲道,重重捏上了脉门与‘麻筋’的沈归,直到现在,仍然躺在泥土地里‘过电’呢!
65.大和尚念衡
终于‘完成任务’的齐雁,此时正神色紧张地站在原地,并没有贸然离开大树的‘保护’。他当然看见了下面那位‘面若敷粉’、正捂着眼睛满地打滚的大和尚;他也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沈归与自己所图的,不正是如今这一刻的‘天赐良机’吗?
但是,齐雁对于自己的身手,也有着充分的自量自知。
生石灰蒙眼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虽然放在街头打架的时候,的确是威力无穷;但这位一身横练武艺、身体如钢似铁的大和尚,却绝不能与那些街头混混同日而语。沈归早已提前与他说明、凡是‘大和尚’这种以‘防守反击’见长之人,想要做到‘以耳代目’,也不是件多困难的事!更何况眼下对方的功法罩门还未曾找到,即便他短时间内、还无法从慌乱之中恢复神智;但齐雁在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该从哪‘下手’才好!
“别光站树上看呐!快点过来搀我一把!都是自家兄弟,你还怕我碰瓷不成?……”
好在沈归只是被他捏麻了半边身子,并没有被封上嘴巴!从树上翻身落地的齐雁,稍微给他舒缓了几下筋骨之后,就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虽然在短时间内仍然无法恢复如初,但起码也可以站起身子直立行走了。
沈归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慢慢走到了大和尚身边,直等对方停下了毫无用处的‘甩臂运动’,这才语气平和地开口说道:
“别白费力气了,你只是暂时看不见而已!我如今还有几句话要问你,如果你的回答足够诚实,我立刻就给你解除眼疾!”
“呸!你们这两个无耻的狗杂碎,亏贫僧还错以为你们都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雄,真是瞎了我这一对……眼!小小的年纪,做起事来竟然如此的下作,莫非你们没有师长……”
沈归一边听着他的叫骂之声,一边随意朝躺在地上的他踢出了一块碎石。毫无意外的,这位大和尚在‘百忙之中’大手一挥,只把那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轰了一个粉粉碎!
“哟!你这和尚脾气还挺火爆的……”
沈归再次朝他扔出了一块石头,随即一矮自己的身形,近乎于贴着地皮一般、迅速‘滑’到了大和尚的身体左侧;趁着他‘防御暗器’的空当,抬起双手架住大和尚盲目轰来的手臂,同时用双腿的膝盖、牢牢地压在了对方的左腿膝窝处……
看来,这位大和尚的确是第一次被人迷住双眼;而这种‘听声辩位’的战法,也的确还需要一段熟悉的过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这小贼方才既受贫僧二指挤压脉门之力,又怎会如此迅捷地回复如初呢?”
大和尚感受着自己腿上传来的钳制力,再也顾不得双眼传来的灼烧痛楚,朝着压在自己背后的沈归高声问道……
“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不过等你哪日制住小爷的时候,再给你答疑解惑吧!”
说完之后,沈归抬手接住了齐雁丢来的惊雷短剑,随即朝着大和尚的后脑勺用力地敲了一下,发出了‘乒’的一声脆响:
“形势比人强,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认栽吧!现在我来问你,王雨田的案子,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大和尚被压住的身子微微一动,随即仿佛要掩盖自己的心虚紧张一般、非常突兀地放肆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无耻小贼,莫非你以为用那等下三滥的手段,迷了大和尚的双眼,自己就赢定了不成?别说大和尚我,根本就听不懂你说了些什么屁话!就算是知道,也绝不会告诉你们这两个狗杂碎!你们可别忘了,佛爷可是‘罗汉金身’!就算我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地让你们随意处置,你们又能奈我如之何呢?别怪洒家没提醒你们,若是想动粗用刑的话,你们可能还缺了一副好刑具!”
这位大和尚所说一点都不假!单凭他这一副如钢似铁的硬骨头,根本就不怕被人刑讯逼供!只要他不想开口招供,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撬不开他这一副铁嘴钢牙!
不过,面对如此软硬不吃的难缠角色,牢牢压在他身上的沈归却半点都不着急:
“哦……有道理!您如今已经修成了罗汉金身、又身怀金刚伏魔之力;虽然如今目不能视,但听力却并无问题,理应不会受到任何人的钳制……那你就走吧!”
说完之后,沈归笑嘻嘻的扬起了右手、再次挥起一巴掌、抽在了他油亮亮的后脑上:
“快点走啊!”
按照齐雁的想法,此时被沈归压在身上的大和尚,就该腰杆一使劲、把背上的沈归掀翻在地,然后再用力踩上几脚,把这个无理轻佻的‘小贼’直接跺成肉酱!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即便受到如此嚣张的挑衅,这位大和尚仍然像是被踩住了壳的乌龟一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哪还有半分方才那等‘大杀四方’的风采呢?
“你……发现了?”
沉默半晌,大和尚终于艰涩地吐出了四个字来。而沈归听了之后却十分不以为意,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小瓷瓶,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里:
“菜籽油,洗眼睛用的。”
原来,这位刚猛无比的大和尚,之所以会被沈归制住,并不是因为双眼被迷所致;而是因为他这‘金身罗汉’的功法罩门,已经被沈归牢牢地压在了膝盖下面。
没错,这位大和尚给自己选定的罩门所在,便是他左腿的膝窝之处!
其实原本沈归也没想到这般冷门的位置上。因为所有练武之人都十分清楚:凡是膝盖受到了伤病的袭扰,定然是非常难以治愈的。因为膝盖附近软骨众多,本身就难以诊断和医治;在加上关节处的血脉流动十分缓慢,恢复起来的速度也比别处要慢上许多。
所以一旦把罩门放在了膝窝之处,修炼起来自然是千难万险、可谓是一条荆棘密布的苦修之路。
不过如此一来,也有一些额外的好处:除了双膝血脉更加通畅,恢复速度也更快之外,就是这位大和尚的下盘功夫,要比旁人稳当许多!凡是习武之人都讲究一个‘力从地起’,一旦膝盖的承受能力得到大大增强,那么不光是腰腹力量能够得到连带性的提升,本身的爆发力与敏捷性,也会得到成倍的增长!
当然,这也是这位大和尚会如此难缠的一个重要因素。
齐雁一见沈归拿出了菜籽油,立刻露出了一些紧张之色,同时身子还退后了半步,后脚跟也离开了地面……看他这副模样,是随时都准备着再次逃开…
“孙少爷啊,现在就把大和尚的眼睛恢复如初的话,咱们若是再想擒他,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听到了齐雁出言提醒,沈归倒是不以为意的解释道:
“你想得太多了!我的身法可比他快上许多,如今又被我找到了他功法的罩门所在,也就等于掐住了他的命脉。只要他有任何不轨的举动,我便会一剑刺中他的罩门,那么他这半生的苦功,也就算付诸东流了!”
沈归这一番话,既是解释给齐雁听的,也是说给大和尚听的。别瞧他手中的惊雷剑、方才三番四次的无功而返;但如今只要一剑扎在他的左膝窝处,那么这位大和尚立刻就会变成一个废人!而且他萎靡的速度、只怕比起开了一道口子的气球来,也绝不会逊色半分!
“你们这两个小贼!手段实在是太下作了!”
恢复了视力之后的大和尚,瞪着一双血红的兔子眼,开始对这两位江湖晚辈进行‘德育辅导’;可他一见沈归伸出细长的五指,一柄惊雷短剑随着指尖的活动正在上下翻飞,立刻也止住了自己的‘冲动行为’……
“哎,世道真是变了……正所谓成王败寇,你们可以不讲江湖道义,大和尚却还是要脸的!输了就是输了,和尚也输得起,但以后可别让洒家再碰见你们……”
“还有完没完了?再不好好说话捅你膝盖了啊!”
沈归眉毛一皱手腕一抖,把惊雷短剑当作回旋镖一样丢了出去,在大和尚腿弯处绕了一个圈,又飞回了自己左手……
“那你要问什么就直接问吧!洒家可不是那种……”
“你法名怎么称呼?在何处庙宇出家修行?你与赤乌、以及四皇子又是什么关系?与王雨田一家命案有什么牵连?”
“洒家法名念衡,乃是南泉禅宗弟子。大约在一年以前,师傅遣洒家来到燕京城、负责保护四皇子周长安。至于你说王什么的案子,洒家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跟洒家也没有半点干系!”
沈归听到这里,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这位‘念衡和尚’的面目表情,却并没发现他露出什么破绽,根本不似是在说谎。看来他方才被自己制住之后,所显露出来的慌张与心虚,只是因为罩门被识破而已、却并不是心中有愧的原因!
“既然如此的话,那你为何一到燕山县、便出手杀掉关在赤乌地牢之中的那些江湖人呢?既然心中没鬼,又为何要杀人灭口?”
“谁杀人灭口了?洒家是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昨日在洒家离开燕京城之前,是赤乌的麻子六专程去找了我,也是他请洒家帮忙把关在地牢中的犯人给料理了……”
沈归听完之后,眼中光芒几经变换,最终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66.逃亡开始
沈归之所以会相信大和尚的说法,并不是因为这位大和尚长了一副忠厚老实的面孔,也不是因为那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清规戒律;而是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去盘算的话,那王雨田案中的许多疑点、也就自然迎刃而解了!
至于这一桩案子的全部真相,还需要从头开始说起。
首先,出手杀死王雨田之人,的确是从奉京城逃走的柳执无疑;但杀掉王雨田家人的杀手,却并不是受到柳执的同道中人。
垂涎三寸镇龙钉的谛听,当然知道王雨田的身份与来路;所以早在王雨田金盆洗手,来到燕京城隐姓埋名开始,他们便派遣了一位当铺的小学徒冯连山,常年监视王雨田的动向。而谛听之所以多年以来都未曾轻举妄动,也完全是因为摸不清王雨田究竟把他那一枚三寸镇龙钉,藏在了何处而已。
而当沈归来到这座燕京城之后,并不想再参与江湖之事的王雨田便,故作偶遇一般,以陌生人的身份,把那枚镇龙钉‘卖’给了沈归;而这一件小事,也通过王雨田的学徒喜顺,传到了冯连山的耳中。当夜,冯连山便得到了谛听的指示,调开了仁和当铺的一众闲人,方便柳执这位‘失踪人口’进入当铺行刺。年纪老迈的王雨田已经多年未曾与人动手,再加上他如今已经气血两衰,即便身怀一身精纯的戳脚拳,但也绝对不是小胖子柳执的对手。最终,他应该是死在了柳执的‘大开碑手’之下。
由于谛听知道王雨田与沈归之间的关系,便同时雇佣了一队‘江湖人’,负责前去绊住沈归的手脚,以防他这个经常会出人意表的小子坏事;与此同时,他们还把负责跟麻子六与冯连山接头的赤乌叛徒——‘鹞鹰’除掉,并把尸体丢入了王府之中。而这个行为,显然就是顺带着离间沈归与周长安之间的信任与合作关系、让这两位‘青年俊杰’在短时间内陷入互相猜疑的困扰,无暇他顾。
另外一方面,负责出手杀掉王雨田满门家小、以及后来又除掉赵捕快夫人与爱女的杀手,便是之前受雇于水烛先生的‘杀手团队’。按照水烛先生对沈归的说法,那些杀手原本都是一些百战余生、又受过水烛先生一些恩惠的行伍老兵。
既然是上过战场的老行伍,那么他们与南康人之间,自然都有着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这些老兵大多心思单纯直爽,根本就不会为了银子,去帮谛听做事。所以,他们之所以会出手帮助谛听善后,就剩下了一个可能:
他们不是如同念衡大和尚一样受人所托,便是被别人蒙在鼓里,并非是出于本意而助纣为虐的。所以这些老兵出手杀掉了王、赵两家的满门、也并没有做出‘毁尸灭迹’的‘专业行为’。
而王雨田的尸身之所以至今仍然还是下落不明,也是因为他死在了柳执的‘大开碑手’之下,应该留下了一道十分明显的大手掌印。柳执为了防止被沈归这位老熟人看出端倪,只好谛听帮忙尽力掩盖王雨田的死状。
所以,才有了王雨田尸体丢失,府衙卷宗失窃、三位曾经填写尸格尸单的皂吏先后失踪;不过好在水烛先生手眼通天,能抢在谛听彻底消除痕迹以前,找到并关押了唯一活着的‘内鬼’赵捕快;之后他的手下,还在一座破庙之中,找到了那位有着梦游习惯的小学徒喜顺……
而根据这位大和尚的说法,他之所以会一来到燕山县、便出手杀掉了那些身手平庸到近乎于‘可笑’的江湖人,是受到麻子六嘱托的话;那么对方赤乌内鬼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这个南康谛听组织,真是好大的手笔、好雄厚的气魄啊!而且这个麻子六,也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他能凭着一己之力,连吃谛听与安平王府的两份俸禄;然后又能借着四王爷心腹的身份,帮谛听与北燕某些手握重兵之人相互勾结,一手拖两家!最后还来了一出祸水东引,把王、赵两家灭门惨案的一盆脏水,全都泼在了水烛先生身上!这个麻子六,真不愧是走南闯北的货郎出身,打了一手好算盘啊!
无论是麻子六,还是柳执,做了那么多无用之功,显然都是冲着自己而来;至于帮助谛听找到那枚他们心心念念的‘三寸镇龙钉’,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完全只是‘搂草打兔子’而已!
对于沈归而言,那个柳执与自己为仇作对,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单凭他师傅陆向寅那一条‘人命债’、他就有足够的理由跟自己搏命!无论他选择什么样的复仇方式,沈归也都可以理解,并且也愿意与他周旋到底;但这个‘麻子六’、到底又是什么时候与自己结下的仇怨呢?他与自己为难,到底是因为受到谛听的指派?还是因为和柳执之间存在怎样的感情或者交易呢?这一点,沈归暂时还不得而知。
不过如果这个麻子六,是真心实意帮‘谛听’办事的话,那么此事也还算说的过去!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自己也的确坏过谛听的‘好事’!光是一笔被他搅黄的‘象谷生意’,就足够让谛听与自己结下死仇了!
想到这里,沈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发现麻子六的诡计会不会为时已晚;也不知道对方的下一步究竟会作何打算;甚至他也不知道麻子六与谛听,在北燕的朝堂之上到底渗透出了何等强大的影响力;他也不知道水烛先生这个妇人,到底对自己有几分善意……
而他唯一知道的事,便是自己再回到燕京城之后,便要面对一座‘刀山火海’了!
“沈归!”
就在场面陷入了一片寂静之时,由打树林南方传来了一声男子叫喊。没过多久,便有两男三女,一起走到了沈归面前……
“沈兄弟啊!你我弟兄一别十年,今日终于再次重逢了!对了,当年愚兄在离开太白村之前、不是曾经嘱咐过你吗?怎么才十年的光景,就把愚兄的话忘了不成?你我兄弟的庆和楼之约,愚兄可还牢牢记在心里呢!哦对了,林婆婆身体还好吗……”
这位正在对沈归说话之人,大概在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形消瘦,面白无须,束发高挽,腰间还垂垂地挎着一柄长剑;他的五官柔和而温润,气质儒雅中带着谦和,看上去显得极为可靠……
还未等沈归开口回答,只见旁边闪出了一个‘球状物体’,直接扑在了身材纤细的齐雁身上…
“哥!”
原来,那位幽北牙行的当家人——小胖子齐返,如今也来到了北燕之地!
这两男三女,对于沈归来说都非常熟悉。除了自己那未过门的媳妇李乐安、以及‘惹是生非小能手’颜书卿,还有小胖子齐返之外,剩下的一男一女,便是这柄惊雷短剑原来的主人——岳海山座下首徒,古戒古三剑、以及齐雁的同门师姐,红拂手苏乙青。
“古兄,嫂夫人……没想到十年未见,二位风采依旧啊!”
旧友重逢之下,沈归也暂时忘却了满脑袋塞住浆糊,绕着圈地观察起了这二位故交。古戒刚想上前与沈归相拥,可眼皮向下一扫,便发现了神情呆滞的念衡大和尚……
“这位大师……莫非就是南泉禅宗的‘铁罗汉念衡’?沈兄弟啊,你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了呢?”
“铁罗汉?这名有点怪,不过倒是非常贴切的……不过区区一个手下败将,我们且不去谈他,先说说古兄和苏姐姐吧!你们二人为何会深夜赶到此处?而且乐安与长公主、为何又会与你们一道前来呢?”
对于齐返这个跑惯大江南北的牙人来说,无论他出现在何时何地,沈归都并不觉得意外。而且别看他胖的仿佛一个‘酒坛成精’,但他毕竟也是‘大金牙’的关门弟子,虽然牙行中人不以武艺见长,但想必用来自保的手段,也还是有那么几招‘独门绝技’的……
“至于这件事嘛……还是让齐返自己跟你说吧!”
原来古戒与苏乙青二人、之所以会带着李乐安与颜书卿深夜出城,完全是因为齐返的主意!
“其实我前日便已经来到了燕京城!但一来,你们当时手中还有其他的事;二来,我也得去会一会北燕牙行的朋友,所以才没在第一次时间去与你们会和。但就在今日凌晨之时,有一位北燕牙行的兄弟前去客栈找到了我。他对我说兄长齐雁,自明日清晨开始,便会成为被北燕王朝通缉的钦犯;若是有人胆敢私自容留,皆与齐雁同罪而处!”
沈归听到这里还没说什么,反而齐雁最先开口嚷道:
“啊?通缉老子?老子犯了哪条王法?”
沈归听见一个‘贼王’的徒弟喊冤,也实在是有些别扭:
“别嚷了,你那点破事还不值得人家水烛先生如此兴师动众!你没听明白小返的最后一句话吗?其实北燕王朝想要通缉的人,根本就是我沈归!只是碍于两北之间才刚刚趋于和平,而我头上还有个‘幽北中山王’的头衔,这才想出了一个‘与你同罪’的说法而已!”
67.亡命天涯
虽然齐雁被北燕王朝通缉,的确是受了沈归的牵连;但如果这条消息没错的话,显然却是另有一番深意的。首先,就是在今日凌晨这个时间点上,就透漏出了很多问题。按照常理推断的话,凡是朝廷正式签发海捕公文的话,根本就不可能提前两天的时间,就已经下发到燕京知府——罗源罗大人手里。那么也就是说,这条提前了两天的消息,是水烛先生通过别的途径,获得的第一手资料!
水烛先生手眼通天,耳目遍布华禹大陆。她的消息来源虽然十分复杂,但准确性还算是有保障的。单从她能准确找到刚刚进入燕京城的齐返、并且还指点着齐返前去庆和楼,找来了十年未见的古戒与苏乙青夫妇,并吩咐他们一起护送二女出城这件事上,就已经足够证明这一点了。
而这道海捕公文所通缉的钦犯齐雁,虽然是个无可辩驳的飞贼身份,但他自‘艺满出师’之后,还并没有做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子来。也就是说,在海捕公文上给他罗织的罪名,也绝对不会是‘偷窃’那么简单。
按照北燕王朝律法、凡是朝廷正是发下海捕公文的重大案件,都需要履行极其繁琐的一整套程序。首先,但凡出现了重大案件,通常都会由事发地府衙出具初步调查结果,并上报刑部审理;若是案件与多宗人命案有关的话,还必须由刑部联合兵部,联合调查审理。在刑、兵两部,联合把整件案子的原委查了一个水落石出之后,在由两部尚书共同署名二次调查卷宗,上报给自成一脉的刑律司衙门进行复验;在刑律司衙门复验完毕、并且把案件定性、量刑之后,再把三次查验的卷宗共同封存,并一起上奏给天子御批。待天子查验之后、认为此案已确认无疑、并同意发下海捕公文之后,还要连同帝王的御批,汇总三道卷宗,一起交给大理寺进行最后的封存留档。
而且即便是捕获了所有钦犯之后、如果钦犯本身不肯认罪伏法的话,还需要重新从大理寺调出卷宗,来进行最后一次的三头对案。因为按照北燕律法来说,即便是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只要罪犯没有亲口招认的话,仍然还是不能结案的!
这一整套程序虽然极其繁琐,但如果能够公正实行的话,也可以极大程度上避免冤假错案的发生;而且一旦出现了冤案的话,也能按照卷宗的详细记录而追本溯源,找出需要为冤假错案负责的所有官员。
所以,签发海捕公文,对于北燕朝廷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小事,也不是靠着几个贪官污吏凑在一起,就能谋划出来的‘小动作’。
以明日就会发下海捕公文来看,这件案子显然已经走完了刑部、兵部、御前、以及大理寺的整套流程。那么也就是说,通缉齐雁、或者说通缉沈归,定然已经得到了天佑帝周元庆的御批。
如此看来,那么这整事情,就变得非常有意思了。因为单从这道海捕公文来看,天佑帝竟然是在不知被何人所‘胁迫’的情况之下,不得已而签发的一道公文!
沈归之所以会如此设想,也是因为此时此刻,在他手里有一道不容辩驳的铁证!就是那把天佑帝钦赐的御扇。单凭这把扇子,虽然无法调动各地边防、驻守军队;但负责抓贼缉盗的主力军——马、步两班捕快、包括各地州府衙门的差丁小吏、却一应皆归于沈归调遣!
简单来说,如果天佑帝也想借着通缉齐雁来抓捕沈归的话,那么就一定会下令废除这把御扇的‘全部功效’;否则的话,这两位身怀‘御赐至宝’的通缉钦犯,就算是大摇大摆地走入各地府衙,也根本没有差人敢上前捉拿他们!
所以单凭这个自相矛盾的海捕公文来看,至少沈归已经清楚的知道:天佑帝周元庆,仍然站在自己这边。不过,他对于自己的‘信任感’,也不是完全没有先提条件的。
如果站在天佑帝的角度来看,被迫发出这道通缉令,也并非全是坏事。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还暂且不谈;单凭那几桩人口失踪案,也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
就连水烛先生这个妇道人家,都已经知道此事与‘华神教’脱不开干系了;那么周元庆身为一国之君,又怎么可能被蒙在鼓里呢?
可以想象得到,当年周元庆勒紧了裤腰带,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但最终的‘胜利果实’,却被华神教暗中窃取的时候,这位天佑皇帝心中便已经动了杀念!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华神教不但没有覆灭,反而还在田野与乡间落地生根;而且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之后,本是无根之草、无水之源的华神教,竟然已有尾大不掉之势!
而且多年以来,根据天佑帝‘欲除之而不得’的经历来看,这个‘华神教’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把触手伸入了朝堂之上!而且这股势力之大、竟然还能令他这个一国之君都处处掣肘,事事受制于人。
所以天佑帝才会把这几桩人口失踪案件,交给沈归这个‘外人’调查处理。实际上,失踪几十个人这种‘小事’,还远远轮不到皇帝亲自费心;实际上,周元庆也是冲着隐藏在案件背后的‘华神教’而去的。
无论是天佑帝还是四皇子,他们身居北燕庙堂之高、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在明处暴晒,实在是太过惹眼;而沈归虽然也有一个外邦使臣、幽北王爵的头衔;但毕竟他的‘根’,毕竟没有扎在北燕王朝,也就没有那么容易被人监视;再加上他还有着一身的好武艺,即便是真的流落于市井江湖之间,想必也不会遇到什么生命危险。
而站在沈归的角度来看呢,除了这几桩失踪案之外、他也有着离开燕京城的‘正当理由’。正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己既然拿了人家关北斗的‘三寸镇龙钉’,就理当完成人家的嘱托——去三秦路的首府,古都长安城走上一遭。另外,那个出手杀掉王雨田的旧怨柳执、至今还在‘逍遥法外’;想必在这个封口浪尖之上,他也不敢滞留在燕京城中了!
无论是出于私仇还是公理,沈归都想把这一桩恩怨情仇,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想明白一切之后,沈归突然觉得前方的道路,仿佛也并没有那么复杂。至于说赤乌出了麻子六这个内奸,其实根本就不关沈归的事;而且如果他周长安连自家之事都搞不定的话,也就不要再做什么‘一统华禹大陆’的黄粱美梦了。
“……古大哥,苏姐姐,接下来沈某打算去三秦路的长安城逛上一逛,顺便也帮朋友办一桩小事。不知道你们二人,接下来可有什么要紧之事呢?如果没有的话,就与沈某同去三秦之地游览一番可好?”
古戒听完笑着摇了摇头,刚欲说话,便被行如烈火的苏乙青打断了:
“长安城那么远,我们才不去呢!而且你的侄儿古忆今年才四岁,根本离不开人啊!”
古戒略带羞怯的笑了笑,也朝着沈归解释道:
“正如青儿所说一般,家中幼子年纪还小,平日须得有人照应。况且你们虽然不惧官差,但在燕京城中总还要留下照应之人……我们夫妇二人,已经把南城的庆和楼盘了下来,以后那里就是咱自家的生意。如果日后你有何事需要帮忙的话,也尽管派人送个口信便是。”
随着东方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众人面前燃起的取暖篝火也渐渐熄灭。古戒和苏乙青这两位‘正经生意人’,也与众人依依不舍的道别了。
“我说铁罗汉,你又打算去哪啊?”
沈归回过头来,向沉默了一整夜的念衡大和尚问道。
“你若是杀我的话,那我就去见佛祖;你若是不杀我的话,我就回去见四皇子。”
念衡大和尚闷闷地答道。
“杀你这件事,对于现在的我而言,随时都可以做到,所以也并不急在一时之间。这样吧,如今我放你回去,待你见到周长安之后,帮我捎句话给他。你就告诉他说,他府上的麻子六,是‘谛听’安插在赤乌之中的奸细。”
念衡大和尚听完点了点头,爬起身子便想要离开此处;可他才刚迈出了两步,便转了半个圈,又走回了沈归面前:
“大和尚从不欠别人的情,虽然你赢我的法子有些胜之不武,但你也确实饶了和尚的一条性命……既然如此,大和尚我现在就把这个恩情还给你。如果你这个‘沈归’,就是幽北三路‘那个沈归’的话,那么这个恩情,我也算是还对了人……沈归,你听好了!大和尚我之所以会离开南泉禅宗,也是因为南泉禅宗的前任住持方丈——回梦禅师,被一个自称‘刘半仙’的怪老头,给活活打死了!几经打探之后,现任住持方丈归心禅师,便确定了这一笔人命债,最终还是要落在‘幽北沈归’的头上!”
沈归一听念衡所言,立刻眉头一皱,心中更是极度的‘不开心’。
刘半仙这个老骗子!一声不吭地跑了个踪迹不见;如今才刚冒出个头来,就给自己惹下了这么‘横’的一个仇家!而且,这个念衡大和尚已经非常棘手了,竟然还只是个三戒沙弥;如果日后真的来了一个九戒禅师寻仇,还不活活把自己的脑袋给拧下来?
68.通天大道
在华禹大陆那浩如烟海的历史之上,曾经一共出现过四个城市,分别被不同时期的不同王朝选定为王城。
在远古时期的最初几个朝代,大多都会选则地处于中原腹地的‘神都’洛京建都。每逢大治之后则必有大乱出现,经过了几百年太平盛世之后,饱受战火的侵袭的神都洛京,最终也化为了一片焦黑残破的废墟。
而在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乱之中,取得了最终胜利的华汉王朝,最终选择把三秦腹地的首府长安城,扩建成为王城国都。之所会选择迁都,除了神都洛京已经不堪重负之外,长安城还有着土地肥沃、日照充足,水草肥美,交通便利等等这些自然因素的优势;而且,更重要的是华汉王朝的经济命脉,其实很大程度要靠着那条通往西域的宽阔商路来维持日常开支。
兴盛富庶的华汉王朝,身披近两百年的荣光之后,盛世之路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最终因为种种综合因素所致,垂死挣扎了十几年之后的华汉王朝,终于还是迎来了四分五裂、诸侯并起的最终结局。
在这之后,华禹大陆又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战火洗礼,最终便由梁朝亲手终结了这样混乱不堪的黑暗时代。而当时的梁朝虽然在成功一统华禹大陆之后,也建都于三秦长安城,但实际上大梁朝却有两个国都:除了‘新都’长安城之外,另一个则是梁朝的旧都,江南首府——建业城。
也许是自华汉王朝定都长安城开始,三秦之地便成了古来皇气聚集的风水宝地。至少从残存的古籍记录来看的话,长安城做为国都王城的时间,不多不少,整整已经有了九百个年头。
而对于沈归来说,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龙脉之说’,他则更愿意相信几次迁都的理由,都是因为不同朝代的经济主体结构与地缘政治关系,逐渐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而已。
总而言之,沈归对于那座九百年古都——三秦长安城,也是早就心生向往的。毕竟根据厨艺大师宋行舟的说法:三秦大地土壤肥沃,日照充足,所以在那片土地上种出来的麦子,拥有着无可匹敌的自然味道。
沈归做为一个‘资深吃货’,早就对那一片热土心驰神往了!
“我说孙少爷,为什么您非要让小返来架辕赶车呢?您看他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还得窝在那里扬鞭打马,得有多难受啊!”
此时开口说话的齐雁正坐在车厢外面,手里还攥着一把从市集上顺手‘抓’回来的盐烤花生,正‘嘎嘣嘎嘣’地嚼了一个满口香……
“我说‘大雁’啊,你这当兄长的脾气也有点怪啊!你既然知道心疼小返‘窝’的难受,怎么也不知道要拦着他,让他稍微减减饭量呢?你瞧,就小返这副身子骨,除了躺在太阳下面‘晒肚皮’以外,还有什么姿势是不难受的呢?”
沈归此时撩开了车厢的帘子,也坐到了车厢门前,还顺手抓了一把齐雁手中的花生,与齐家兄弟闲聊起来。
“我说你们俩还有个兄长的样子吗?要是有这说我的闲工夫,倒是先指个准道啊!这一路上也没人拿个主意,就知道让我顺着官道一路往西,万一又错过了‘宿投’的话,莫非还要睡在深山老林里不成?咱们三个糙老爷们倒是无所谓啊,可是嫂夫人和长公主……”
齐返一边抽着满嘴白沫的两匹驽马,一边语气不善地对两位哥哥抱怨起来。
“我说齐小胖!你说话就说话,别捎带着本小姐啊!我虽然是东幽李家的大小姐不假,可好歹也是从小跟着师傅在深山老林里采药引露长大的,睡在哪还不都一样嘛!…哦!对了,咱们车上还有一位长公主大人,也确实是不好怠慢……”
李乐安一边帮沈归缝补着夜行衣,一边嘴里夹枪带棒地‘讥讽’着头一次出远门的长公主颜书卿。毕竟她是这架马车上,唯一一个没有江湖阅历的‘空子’。
这一行五人自从离开燕山县之后,就一直这样吵吵闹闹地走了两天。虽然朝廷钦犯——齐雁的画像,如今已经被贴满了沿途各地的州衙府县;但凭着李乐安师从刘半仙的那一手易容术,众人仍然还是带着一个‘江洋大盗’穿州过府、如履平地。即便真遇上个把难缠的衙役兵丁,只要沈归轻轻露出袖口之中的黄绸布袋,对方也立刻会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连正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就更别提上前盘查了。
随着众人的嬉笑吵闹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没过多久,转出了一道山弯之后,负责赶车的齐返突然发出了‘吁’的一声,瞬间反手拉上了车厢的棉布帘,然后才缓缓停下了马车。
方才还在车厢中‘调戏’二女的沈归,也立即伸出右手按住了李乐安那颗想要探出车窗的小圆脑袋,而后又对着气鼓鼓的颜书卿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这才伸手按在了春雨剑的剑柄之上……
“敢问这位老大爷,这是到了什么地界了?我们兄弟是头一次跑‘远道’的外乡人,这附近哪还有供人投宿的客店呐?”
随着一阵重重的步伐,车外便传来了齐返向人‘问路’的声音。此时他操了一口略显油滑的北燕口音,正向路边茶棚之中的一位老头说着话。而车厢内的三人,此时也全都屏息凝神,静待对方的回复。
“听你这娃子的口音,该是从京里出来的吧?年纪轻轻的,没江湖经验也敢跑车?还真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既然要远门,咋也不先打听准了道呢?现在这个地界叫‘虎脖子’,你们再往前走五里路,就能看见一个小村子了。如果你们要是嫌虎脖村太小的话,那就再往东北方向赶上二十里的路,就进了巨鹿县了!不过我看这个天色呐,你们应该是进不去县城了!”
车厢之中的沈归听完之后,从包袱中翻了一张在市集上买来的简略地图,先是仔细探查了一便之后,便随手又把地图递给了李乐安。正一脸好奇的李乐安,刚接过地图一看,面色骤然一片惨白:这里的确叫‘虎脖子’不假,但如果想要去巨鹿县投宿的话,应该是向东南方向前进,而非这老者所说的东北方向!
如果按照东北方向走的话,图上标准的最近一个目标,叫做黑石山!
“谢谢大爷了!这天太黑了,我们兄弟的车上只有些女眷和不怕放的货物,再跑上二十里路倒是不打紧……可就怕路上遇见山贼土匪,那可就要坏事了!”
这傍晚在官道边上摆茶摊的老头,此时一听齐返的话,立刻‘义正词严’地教训起了这两个‘愣头青来’:
“你们哥俩还是年纪轻,不知道那些‘山大王’的厉害之处呀!这种话也是好随便跟外人说的?出来的时候,家里的老人就没告诉你‘财不露白’的道理吗?你们呀,幸亏就是遇上我了!这要是遇见那些黑了肠子的狗东西,一转脸就得带些匪人过来,准把你们这一车货全给‘切’喽!”
齐返闻言脸色一白,嘴唇不住地颤抖起来;随即又用那一双无助而可怜的小眼睛,扭头望向还坐在马车上的兄长;只见齐雁此时也是一脸的惊慌失措,急忙跳下了马车,还哆哆嗦嗦怀里掏出了二十几枚铜板,手法粗糙地往老头手里使劲塞去……
“大……大爷,我们兄弟俩也是头一次跑车,这路上的规矩我们也不懂啊!您老人家见多识广,我们有什么……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您老可得多指点指点啊……!”
这老头攥着手中的铜钱,看似满意地一笑、堆起了满脸的皱纹:
“你是他大哥吧?年纪大点就是更懂事,会做人呐!大爷看你这娃子,以后准能成大事!我告诉你们说,以后这天一黑啊,官道就不要再走了!别看这虎脖子距离巨鹿县,不过才二十里的路;但就是这短短的二十里,你们俩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人砍的!这样吧,你们先在大爷这歇歇脚,把车上的人也都叫下来,喝上几碗水先解解渴!等天色黑透了以后、官道上再也不见客人了,就跟大爷我一道回‘虎脖村’吧,谁家挤一挤,还能没你们住一宿的地方呢?”
说完之后,这大爷从炭炉上拎下了一把铜茶壶,反手倒了两碗温吞水、递给了小胖子齐返。
齐返面带犹疑之色地接过了水碗,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可没想到在站在旁边的齐雁却突然夺过了他手中的碗、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哈……渴死我了,大爷您再给他倒上一碗吧!我这还有银子,总共喝了多少,一会一总算给您!”
这一次,齐返面对再次递来的水碗便不再犹豫,一仰脖子,喝了一个干干净净……
“车里面的娃娃呢?要是有女娃子的话,老头子就不送进去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之后,这老头又拿过了几个空碗来倒满了水,随手摆在了桌上。齐雁端起三个水碗走向马车,才刚一钻入车厢,他就对沈归低声说道:
“这老货不是个什么正经东西,指甲缝里塞着迷药呢!刚才我往他塞铜钱的时候,顺手给剔出来了!过上一时半刻的,听见外边有了动静之后你们再晕……”
沈归接过来一仰脖,也把这碗温水一口喝干:
“这还用你说?凡是在官道边上开茶棚的正经生意人,哪有干到这么晚的?一到申时不全都收摊回家了吗!”
69.深入虎穴
待齐雁端着三个空碗回到茶棚之后,那老头还在仔细地朝着马车底部观察。看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应该是怕马车之中还坐着一位‘明白人’,会把那三碗略嫌浑浊的‘茶底子’,直接泼在车厢里……
“大爷啊,您老每天都在官道边上摆茶摊吗?”
小胖子齐返笑呵呵跟这位老头扯起了闲话。此时的他,正坐在炭炉边上烤着手;而那个老头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仔细观察路边车厢的底板上,便有一搭无一搭地敷衍着齐返的问话:
“是啊,大爷这岁数大了,腰腿不顶使唤,再也伺候不动庄稼了;年轻的时候呢,也没学会一门好手艺来,不干这个的话,我还能干些啥呢?”
齐雁此时也凑到了齐返的身边,一起伸出手来,借着炭炉的温暖,来回搓动着自己冻僵的指头:
“大爷家里还有几口人呐?”
那老头一听这个问题、眼中瞬间闪过了一丝警惕的神色。于是,他便借着收拾杯盘而背过身去,仅用眼角余光瞥了齐家兄弟一眼,只见二人连看都没看自己这边,仿佛方才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抱着其他的目的,这才放下心来:
“没啥人了……家里就只剩了一个‘药罐婆子’……对了,再给你们添碗水吧?”
说到这里,这老头又倒了两碗水,顺带还趁着背身的好机会,用自己已然‘空荡荡’的小指指甲、使劲在茶底子里搅拌了几下……
“不喝了……我可能是太久没吃饭了,刚才又让您老人家这一碗茶水给打了个通透,身子都有点见软了……哎?我眼睛怎么开始重影了呢……大哥……大哥……?”
小胖子齐返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嘟嘟囔囔地站起身来,看似是想要抓住自己兄长的胳膊,可使劲来回抓了两把,最终却只捞到了满手的空……
待他第三次伸出手去,眼神迷离的齐返突然神色一滞、整个人便软软栽倒在炭炉边上……
“嘿……你这孩子,一顿吃不好就闹啊?我……哎?我怎么也有点晕了呢……?”齐雁刚想扶起自家那贪嘴的兄弟,没成想才刚站起了半边身子,双腿也是一软,随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紧接着双眼向上一翻、竟也直挺挺的栽倒在地……
一直背着身子整理摊位的老头,原本就立着两只耳朵,偷听兄弟二人之间的对话。直到此时‘齐家兄弟’双双晕倒在地、这老头紧张僵硬的身子,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生瓜就是生瓜,江湖上的大路是那么好走的吗?陌生人送的饭食酒水、就是那么好吃打的?连看都不看上一眼,就敢往自己嘴里送啊?你们这兄弟俩,死了也就死了吧,一点都不冤!”
说完之后,这老头发出‘噌’的一声、反手竟从茶桌下面抽出了一把雪亮的钢刀。随即他猫着腰、虚迈着步子、小心翼翼地朝着远处的马车前进……
按照沈归的想法,这老头应该只是个负责‘撩高、顺带留客’的业余土匪。凡是这路人,主要的职责就是通风报信,防止官军或仇家暗中摸上山去;至于如今的这手‘留客’,不过就是捎带手赚一笔外快而已。因为山上的大当家,往往会根据‘每一单生意’的最后收成,给这位业余土匪进行分赃。
而且别看这老头也有个茶棚,但却并不同于开黑店的专业土匪。他们只倒卖‘客源’、手下却没有直接出手的人命案。
而对于一直都没有露相的沈归来说,他最担心会出现问题的时候,其实已经过去了。因为如果这老头是个吃‘死人饭’的专业土匪,那么在他下药麻翻了来往客商之后,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割喉放血。所以一旦这老头对齐家兄弟动了杀念,那自己这出将计就计,可就再也唱不下去了……
车厢之中的沈归此时顺着一道窗缝,只看了一眼这老头执刀前进的架势,就知道他根本只是个普通百姓的底子,心中也就彻底安定下来了。他反手朝着李乐安摆了摆手,三人悄无声息地一番做作之后,整座车厢就再也没有半分声音传出……
车外的老头脚步极慢,再加上可能也是贼人胆虚的原因,直到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马车旁边,车厢之中的沈归都已经真的快要睡死过去了……
‘碰!’
要说虽然这老头是个业余强盗,但毕竟害多了人,也就见多了‘世面’,早已无师自通的成了半个老江湖。他来到马车边上之后,屏息凝神了半晌;突然间抡动手中钢刀,使劲地在马车的木窗上敲出了一声巨响!
如果车厢之中的人没有被自己药翻,或者药劲暂时还没上头;此时被寂静中突然出现的巨响一吓,定然会发出些许声音来!
毕竟这老头已经这么大的岁数了,即便他手中有刀,但如果车厢中真坐了几个棒小伙子、又暂时还没被麻翻的话,那就绝不是把他这把老骨头能够抗衡的对手!
敲完窗子之后,这老头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这才敢颤颤巍巍地爬上了马车,一手执刀、另外一只手则掀开了挂在车厢外的一道棉帘……
只见这座小小的车厢地上,此时还躺着一男二女;而且单从衣着与气质来看,这显然是三位富家子弟!
“穿的还怪鲜亮的……!”
这老头弯腰钻进了车厢,奋力地翻过了犹如死猪一般的沈归,用刀身在他的脸上用力地抽了两下,发出了‘啪、啪’两声脆响……
“家里有银子就是好啊……出躺远门,还他妈带俩婆娘!”
这老头嘴里面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废话、一边开始着手翻起了车厢之中放着的几个包裹……
其实,按照江湖规矩来说,这老头在翻到李乐安的包裹之后,就应该立刻转身下车;要是再讲究一些的大贼,还会放下自己身上的一半银子!因为哪怕是最穷凶极恶的山贼土匪,只要他是‘江上划的船、湖上行的舟’,都是绝对不会为难随身携带医箱的郎中医者!不过这个‘业余山贼’显然是没有那份觉悟,他看见那些长短不一的银针皮包之后,也只是随手丢在了一边,便继续翻找起其他的包袱来……
可就在他摸到了沈归的包袱之时,恰好由打官道之上呼啸奔过了一匹官府驿马。这老头顺着车厢窗子的缝隙,看到了那一身官服之后,再也顾不上翻找财物,而是立刻爬出车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齐雁与齐返两个昏迷的肉票、也给拖到了马车之上……
本就身无几两肉的齐雁倒还好说;可小胖子齐返那一身的肥肉,却差点要了这老头的命!直到他把齐返也拽进了车厢之后,这个人已经累的浑身湿透了!
足足喘息了半柱香的时间,恢复了一些气力之后,他这才披上了沈归的皮大氅,扬鞭打马,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而这行进的方向,倒是出乎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原本众人以为自己的下场,应该是被这老头‘倒卖’到东北方向——黑石山上的土匪窝子!可如今按照这个路程来判断的话,这老头目的地,竟然还真就是他方才所说的‘虎脖村’!
如今一来,车厢之中的五个肉票互相一对眼神,便打定了‘继续装死’的念头。他们这几个‘坏种’也都想看看,这个缺了大德的老头,到底打的是什么小算盘!
往西北方向走出去没过多久,马车便来到了一座颇为隐秘的山间村落。赶车的老头才刚刚停在村口,便有两位守夜的年轻壮丁走上前来,一人搀扶着老头的胳膊把他接下了马车;而另外一人,则用力敲了三下手中的铜锣……
三声锣响过后,原本只有星星点点光亮的虎脖村,刹那之间便已经灯火通明!由打村子正中的一间大屋之中,走出来了一位身穿黑色道袍,披头散发、赤脚执剑的道人:
“大护法回来了?辛苦辛苦!为何今夜回来的如此迟慢呢?是否路上遇见了什么危险?这次的‘收获’又是何等成色呢?”
这老头伸手捶了捶后腰,面上略带自持地微微一笑:
“坛主多虑了,凡是咱老马亲自出手,什么时候出过茬头啊?这次我带回来了三男两女、个顶个还都是气血旺盛的小年轻呢!依我看呐,这五个人应该是一路货色。那两个赶车的‘小力巴’咱就不提了;可那个穿着富贵、面皮也十分白净的青年人,应该是个读过书的富家少爷;至于那两个漂亮的女娃子嘛……应该就是他的小妾和夫人了……”
车厢之中的李乐安听到这里,便小心翼翼地踹了踹正躺在自己脚下、此时也在‘装死’的颜书卿:
“人家说你呢小妾,听见没有?”
颜书卿此时虽然也闭着一双柳叶眼,但她却不甘示弱,反手就扯下了李乐安的棉靴,并且用长长的指甲轻轻扫过了她的脚心……
俗话说二虎相争,则必有一伤!
为了强行忍住笑意,李乐安那一对小兔牙,便狠狠地咬在了沈归的肩膀上!
70.同行是冤家
当这老头在‘介绍’完了自己的收成之后,便又装模做样地咳嗽起来;而那位黑袍道士一见‘大护法’开始咳嗽,心中自然也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便立刻出言相慰道:
“大护法您劳苦功高,对‘无上教尊大人’更是一片赤诚,这些事是自有‘天神’看在眼里的!这次您又为咱们‘虎脖法会’找来了如此丰厚的‘祭品’,也让虎脖村的‘弟兄们’都能得到蒙受‘华禹天神’的光照与垂怜。本坛主决定,感念于大护法你的无上恩德,那么只待祭神之日那天,就由大护法您来亲手点燃‘祭火’,亲自把他们供奉给‘天神’吧!”
说完之后,这位黑衣道人一挥自己宽大的袍袖,便伸手从虚空中‘抓出’了一枚‘丹药’,弯腰递给了这位被他称作‘大护法’的马老头。
“大护法请看,这一枚‘真火炼髓丹’,乃是本坛主代表‘无上教尊大人’、赏赐给你的……”
‘马老护法’并没有接过了那一枚深褐色的丹药,反而是直挺挺地跪在了那名道人脚下:
“小老儿从不敢妄求‘仙丹’、更不想‘得道成仙’呐……只求坛主大人能够降下神术,以解除附在我儿身上的魇魔……”
这位坛主大人一听老马的要求,立刻摆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与此同时,他还挥舞起了手中那柄法剑,轻轻敲击在了老马的天灵盖上……
“马护法慎言!莫非,你是在怀疑‘华禹大神’的慈悲之心不成?”
与此同时,躺在车厢之中正在‘昏迷’的李乐安,用手肘轻轻一撞趴在地上的沈归,蹭到了他耳边小声说道:
“原来你们还是同行啊!”
事到如今,沈归也把车厢外面正在发生的事,听了个八九不离十。是的,光听这二人的对话,沈归就已经确定了下来:这个小小的‘虎脖村’中,应该是来了一位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而且,这个江湖术士还有很大的可能,是某个邪恶教派的主力骨干!看来,自己这一躺拖家带口的深入虎穴、肯定是不会空手而归了!
只是,不知道这位江湖术士的主子,到底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华神教’!
车厢外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马老护法,如今被坛主大人的法剑敲在自己的头顶,立刻从他那一桩‘丰功伟绩’之中清醒过来!再次开口的语气之中,也带上了一丝惶恐与不安:
“坛主大人明察呀!小老儿对‘华禹大神’他老人家,可绝没有半点不敬的意思呀!不然的话,小老儿又怎会献出自家的祖宅,用于供奉坛主大人、与华禹大神的‘金身法相’呢?只是家中幼子已被‘魇魔’纠缠了足有大半年光景,小老儿实在是怕他的‘阳气’被‘魇魔’吸干,最后断了我老马家的香火啊!还望坛主大人垂怜我儿…小老儿愿意一命抵一命啊!”
待这位马护法如泣如诉地说完之后,立刻‘砰、砰’地叩起了响头!而周围的村民们听了他这一番话,也都纷纷开口替他求情:
“坛主大人呐,老马头这么多年的村正当下来,干的是着实不赖!真帮助村子里的乡亲们办过不少的好事!您老人家‘神功盖世’、就发发慈悲之心,帮他家‘马石头’把那什么魇魔驱了呗?”
“是啊坛主大人!马村正以前还帮着俺家盖过房子呢!腿上也被钉子刮出来了好长一条口子,可人家压根连一个铜板都没跟俺们要过,就连汤药都是自己掏的银子呀!单这一件事,俺们全家人这辈子都念他老马家的好!要不然您看这样行不?把俺家人修出的‘功德’,也都算在他家的马石头身上?”
“坛主大人,您道法无边,又是‘华禹大神’的座下大弟子,您就替老马头跟‘华禹大神’求求情呗?这好人应该有好报的呀!”
没想到这位马护法,还真有一副好人缘!这个虎脖村虽然不算大,但此时在场的乡亲们,却纷纷替老马说起了好话……一时之间,村民们七嘴八舌的竟然已成逼宫之势……而那位‘坛主大人’竟然开始插不上嘴了,自己也闻到了‘骑虎难下’的危险味道……
凡是江湖道上的骗家门,最忌讳的就是场面失去了掌控力!
而这位赤脚披法的‘黑衣坛主’,显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突然发出一声怪叫,紧接着便躺在地上不停抽搐起来;与此同时,嘴里还念念叨叨地发出一些毫无意义地音阶,随即竟然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整个身子都打起了摆子!看他这副模样诊断的话,那就是‘抽羊角疯’的典型症状。而且照病情发展来看,显然他复发的程度还不算轻、竟然慢慢露出了‘绝相’——他把自己的舌头给咬破了!
此时此刻,顺着棉帘的缝隙看热闹的李乐安却有些坐不住了!她既然身为医者,自然奉行的就是治病救人、悬壶济世的一份仁心!如今有一位‘病人’就在眼前发作,即便这个病人绝对不是个好东西;但对于身为医者的李乐安来说,也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至于说把对方救活之后、还有很大可能要出手宰了他,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对于李乐安来说,这看似矛盾的二者之间,实际上却并无冲突!
可就在她想要‘现身’之时、却被沈归那犹如铁钳一般的大手牢牢扯住了‘后腿’。她回头一看,只见沈归嘴角一扯,也开始无声无息地‘抽搐起来’!而且看他这副模样,可比外面那位‘黑衣道士’要严重多了!
其实,这种‘羊角疯’一般的‘症状’,在萨满教中有一个专用术语,叫做‘上身’,有的人也称其为‘请神’,或者也可以说成是‘武跳神’。简单来说,就是扮出一副‘抽羊角疯’的模样,犯上一段时间的‘病’;当此人再次恢复神智之后,就会突然变换成另外一种人格!或是天上地下、古今中外的神魔精怪;或者是已经埋葬多时的族亲长辈;甚至还有不少巫师,会化身为‘异界神怪’,嘴里说的也都是毫无意义的‘鬼话’,让外人听来根本就摸不着头脑。
不过按照萨满巫师的说法,凡是在他‘请神上身’之时,还都能同时保留‘本体’的自我意识;当‘神灵’离开自己的身体之后,巫师就会开始对本家‘解释’这位仙家想要表达的真正意图了!
这事虽然听起来是典型的封建迷信思想;但其实在萨满教中,也的确存在这种身怀‘通灵巫体’的大萨满!当然了,把这种行为称为‘萨满病’,也算不上有错。反正都是神乎其神、又虚无缥缈的东西,单凭一句信则有、不信则无,就可以用来‘解释’很多的未解之谜了。
如果站在这样的角度上,去看待‘神秘学’的话,那么沈归便是自幼生长在‘骗子世家’当中的小骗子!而且经过诸位高人的传授,他已经成了一位‘多专多能’的业界精英!无论是什么江湖骗术,只要沈归扫上一眼,就知道对方那一路‘活’,都该是怎么个使法!凭着本身过人的阅历、再加上诸位江湖前辈的悉心栽培,哪怕是根本就没见过的‘新型骗术’,他都能给你‘编’出一个八九不离十来!
而车厢外面那位黑衣道人,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世外高人!就单凭他那套‘装神弄鬼’的说辞,就已经非常自相矛盾了!
首先,他既扮作道人打扮,赤脚披发虽然都没什么问题;但他手执的那把‘法剑’、却根本就是路边铁匠铺的大陆货色!如果‘法剑’上面连个自家宗派的标志或信物都未曾镌刻的话,那么所谓的神法灵力,又该从何而来呢?
当然,他也可以辩驳自己所信仰的宗派,原本是属于道家的某些分支变种;但他就连玄门的基础教义都不甚明了,又为何要做道人打扮呢?
玄门教义中流传最广的一句,便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天地都尚且不仁,又何来‘慈悲之心’一说呢?也不知道释门的佛祖知晓此事以后,到底是该怒还是该笑呢?
至于说如今这个‘羊角疯’,就算是打到了沈归的手腕上!那真是鲁班门前卖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这要是按照沈归以前的脾气,准得亲自上前,手把手教教对方什么才是正儿八经的‘萨满神打’!即便他本身没有‘萨满病’,沈归都得把他逼到能够‘真正通灵’为止!
所以,这位江湖术士的手法之糙,实乃沈归近些年见到所有的骗子当中,最让人哭笑不得的一个!他原本还看的津津有味,可一见李乐安这傻丫头萌发了‘医者仁心’,这才不得不出手阻止!
随着这位那位‘旧病复发’的黑衣道人突然双目圆睁、整个身子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并且还换上了另外一副非常陌生的嗓音,用悠远而带着些许空灵的口气,对一种信徒布下了‘神灵的训诫’:
“马护法!你的幼子马石头,被魇魔纠缠许久,阳气寿元已经开始溃散!但本尊为你一片至诚之心所感、所以便把一缕神识传入地府之中,此时正在十万恶鬼当中仔细排查你子马石头的灵识!天道无常,命有定数,马护法你还需耐心等待才是……”
沈归听完之后,看着跪伏在地、连连叩头的虎脖村村民,脑子里塞的全都是问号!他本以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绝对的傻子!可如今一见这个场景,他不禁由心底涌出了一番感慨:
但凡不是神仙显灵,谁又能那么容易就凑齐一整村的傻子呢?
71.请神上身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沈归所隶属的萨满教派,其实说了破天,也不过只是个历史悠久的宗教性组织而已。而且近年来,随着大萨满李玄鱼辞世,又经过了林思忧的无为而治之后,现在的萨满教,说是‘名存实亡’也并不为过。
而且在何文道与沈归的共同努力之下,此时的萨满教,变得更像是一个‘医疗组织’。比如说现任大萨满何文道,就在致力于通译、整理萨满教所有的上古医药典籍;至于说这条路走的究竟对不对,又走不走得通,其实沈归这位现任大护法,也并没有仔细衡量过。毕竟李玄鱼在辞世之前,对于萨满教日后的‘发展规划’,也曾留下过遗训:她老人家认为,萨满教,其实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性了。
人活一世不过匆匆百年光阴,单凭一己之力所能做成的大事,也就终究受时间所限。至于日后的事嘛,自然交由后来者去操心了,沈归并没有兴趣为了自己死后的事操心。
可无论那些萨满巫师到底有没有神力、又到底能不能与魂灵沟通;起码他们抚慰人心的功效,却是着实存在的。沈归也能够接受保留这种‘安慰剂’一般的祭祀活动,因为在他看来,这种祭祀活动,与‘战前誓师大会’没什么两样。如果凭借着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集体活动’,能够让百姓的生活更有希望的话,那么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众人眼前这位黑衣道人的手段与说辞,显然就该划分到‘骗家门’的行列之中!而且,还是那种最损阴德、也是最被‘江湖同道’所唾弃的败类!
其实在江湖人的行列之中,虽然也有一种‘借医行骗’之‘皮家门老合’;但这一类人,却多少都习学过几本医书药典;之所以最终会走上歪路,不是受本人的资质所限、便是被生活所迫而已。向他们这样用‘半卖半骗’的方式,挣来些散碎银子养妻活儿,也算不上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
可凡是在‘江湖道’上挂了号的‘皮家门老合’,‘行医’也只是一种手段而已;‘卖药’,才是他们真正用来挣钱的道。就比如说专做‘挑招’(买眼药)生意的皮门老合,就有一味不外传的‘秘方好药’!据说此药的原材料,只产自深海底部,是一宗神仙难觅的岐黄至宝!所以这种神药,也被称之为‘海宝’!无论病患的双眼因何感到不适,只需点上两滴之后,立刻就能见到疗效!
当然了,这种‘海宝’隔一段时间要是不滴的话,十之八九还是得旧病复发的。这宗眼药你说它是假的吧,可确实见效非常迅速、而且疗效也十分显著;可要是说它有用呢?这玩意儿也根本就不除根!所以那些江湖人,单靠这一味眼药,就足矣养家糊口了!
其实这种‘眼药’的配方,也根本就没他们自己说的那么神奇。原材料十分简单:就是芦甘石,外加一味冰片而已。
所以由此可见,但凡是有规矩的江湖人,最多也只靠着行医卖药的这种手段,来达到骗钱的目的而已;而且他们如果真的见了濒死的重症病人,是断然不会继续行骗的!一来是赚这种‘死银子’,实在是有损阴德;二来,他们也是怕沾上人命官司,会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可这位黑衣道人则不然!
沈归方才听闻那位‘马护法’的儿子马石头,距今已然昏迷多日了;可他一直都是用‘连篇的鬼话’来搪塞本家,根本就没有真的想去为马石头治病的心思!当然了,即便他有这个心,他也没那个力!因为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医者,需要下的苦功绝对不比修仙容易半分!像他这种不学无术又无敬无畏的骗子,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受那份罪呢?
不过在他方才装神弄鬼的时候,有一句话倒是说的非常正确:虽然不知道那位昏迷不醒的马石头,到底身染何等疾病;但拖延了这么久的时日,哪怕就算只是个小问题,如今也已然恶化成了会要人命的重症了!
沈归想到这里,眉间不禁浮现了一丝煞气!
其实他并不恨那些装神弄鬼、骗人银两的江湖人;但像是这位坛主一般、为了控制与迷惑虎脖村的百姓,而罔顾人命的骗子,就已经超出了沈归所能接受的道德底线。所以,如今这位还被人‘视若神明’的黑衣道人,已经被沈归单方面宣布了‘命丧黄泉’的最终结局!
“乐安,你能看出他方才拿出来的丹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吗?”
沈归之所以会有此一问,也是想借着了解那枚丹药的真实效用,去反向排查一一下马老头这个百姓口中的‘大好人’,到底是不是有可能被药力迷乱了神智,才会做出那等拦路绑票的事情。但很可惜,李乐安接下来的回答,也彻底打破了他心中那个‘美好的愿景’:
“离着这么远,我看又看不清,闻也闻不见味道……不过呢,我劝你心里还是不要抱有幻想了……据我所知,这世上还没有任何一种迷药,能够把人控制到马老头那个地步的……”
沈归沉默了半晌,有些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唉,他都已经这么大的岁数了,又是个不错的村正……我是真有心放他一马呀!”
旁边的齐雁听完却冷笑了一声,虚着嗓子说了一句:
“你会有这种心思,只是因为没亲眼看见那个老头,往咱们茶水里下药之时是何等的麻利!才一个转眼的功夫,蒙汗药竟然给我们下了两次!要是效用强一些的方子,老子就算是还能醒过来、后半辈子也就只能变成一个傻子了!”
车厢以外的村民们,此时还在拼命地叩着响头、恭送‘神仙回家’;而刚才那位‘神灵上身’黑衣道人,先是犹如触电一般抽搐了几下身子、随后便双眼一翻白、直挺挺地拍倒在地……
这位坛主大人还真下了血本!它的身子在拍到地上之前,双膝愣是连个弯都没打!等他再次‘清醒’过来、站起身子之后,众人这才看了一个分明:他的额头上被地上散落的沙石土砾,擦出了一大片的伤疤!
但凡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谁还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呢?
“马护法!方才华禹天神的教诲,你可都听清楚了?需要本坛主再为你解释一番吗?”
“无需坛主大人废心了……小老儿……小老儿都听明白了!”
“好,既然如此的话,那么就当着大家伙的面,把这枚‘真火炼髓丹’服下去吧!天神大人一向公正慈悲,你儿马石头,自有他马石头的命;你虽然是他的父亲,但也只能帮他、却不能替他!”
“是……”
马护法机械地吞下那枚褐色的‘仙丹’之后,整个人仍然处于万分失望的呆滞状态之中;见到他服用‘仙丹’却毫无反应,坛主大人自然是极其的不高兴了:
“马护法,你服用了教尊大人赐下的仙丹灵药之后,可有什么不同的感受呢?也说给诸位乡亲们听一听吧!”
这马老头虽然干出了拦路绑票的勾当,但根据虎脖村村民的反应来看,他原本也不是一个大奸大恶之徒;而往往对于这种乡土观念极重的老人来说,只有同村子弟,才会被他们当作是自家人;哪怕只隔离一条小溪的旁村临县,仍然会被他们视如敌人一般对待。
对待自己人,讲究一个仁义礼智信;对待敌人,就可以无所而不用其极。
这位马村正,平日里在同村乡亲们当中的威望极高,自然没有怀疑他会说谎之人。所以接下他所说的那一番话,也让在场的同村乡亲们,眼中开始泛出了炽热与渴求的光芒……
“仙丹入口酸甜、还有些涩口……咽下去之后,现在又觉得浑身发热,力道十足……”
“各位‘弟兄们’都听见了吗?这正是‘真火炼髓丹’的玄妙之处啊!马护法今年都已经这么大的岁数了,可在他服下仙丹之后,竟然这么快就感受到了‘华禹天神’的恩赐!马护法之所以会觉得炽热,完全是因为仙丹中所蕴含的神魂之火,在帮他洗经伐髓的缘故!直等他浑身的经脉通畅以后,不但会觉得气血充盈、力道丰沛,还更有着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功效啊!”
诸位村民听到这个神奇的功效之后更是一片哗然,纷纷转头再看向幸运的马村正;众人只见原本那个干瘦枯黄的老头子,如今竟然双颊泛红、额头冒汗,就连手背上的青筋,都开始往外凸起……单就这副变化来看,也绝对不是能够配合作假的事!
于是,所有的村民便再次跪在了地上,一边叩头,一边拜服华禹天神的‘无边神力’……
此时,趴在车厢之中的李乐安笑了笑,而后又拽了拽沈归的裤子,轻声对他说道:
“这次既不用看,也不用闻了!他那枚‘狗屁丹药’的主要配方,绝对是甘草、橘叶、白术、木香和熟石灰!”
“哎?你说的这个方子很像是……”
“对,他那个什么狗屁‘真火炼髓丹’?就是多添了一味‘熟石灰’的消食丸而已。”
72.虎脖村的陷落
其实单从这位‘马护法’,对待坛主大人的种种表现上来看,这个原来的虎脖村正,应该是整个虎脖村中为数不多的‘清醒人’。只可惜他的儿子身染怪病,已经昏睡多时。如今他已经把自己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这位‘道法无边’的坛主大人身上,说他是病急乱投医也好、说他是不愿意认这个命也罢。总而言之,如今的‘坛主’与护法,已经站在了同一道战线上。至于那些‘神魔妖怪’之类的传说故事,对于老马而言,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即便此时他已经‘切身实际’的感受到了‘神药’的非凡功效,但也并没有对那个‘华禹神教’燃起多少的敬畏之心。一来,是他本就没存着那份‘得道成仙’的上进心;二来,是他心中一直都在怀疑:自家儿子的怪病,很可能就是这个装神弄鬼的王八蛋,在‘贼喊捉贼’!
之所以马老头会有如此一想,还得从这位‘坛主大人’的来开始讲起。
他的儿子马石头,是一位‘老来子’。所以时至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三的年纪;而马夫人也因为是高龄初产的原因,最终没能活着离开产房。幸好这中年丧妻之痛、还伴随着老来得子的喜;如此一来即便不能互相抵消,也好歹给了这位‘新晋鳏夫’马老头,继续生活下去的一个奔头,。
都说这寡妇养儿不容易;而这‘鳏夫养儿’,其实也容易不到哪去。不过幸好两个糙老爷们凑在一起,日子也无需过的何等细致讲究;再加上虎脖村中民风淳朴、乡亲邻里之间的关系也都相处的极其融洽,家家都有个婆娘,也都能帮上马家一把。就这样跌跌撞撞的过了几年,马村正总算是把自家的‘小石头’给拉扯大了!
由于虎脖村的地理位置非常偏僻,平日里的产出与消耗,大多都是靠着村民自给自足;至于某些生活必须物资,也都是由马村正亲自套上一辆大车,赶去巨鹿县市集,‘以物易物’换回来的。可就在两个月之前的某一天,虎脖村里来了一位身穿道袍的游方道士。他自称是‘华神教’的修士,平日最喜遍访名山大川、洞天福地。今日,只是恰好游历到了此处而已。
这个小村子里已经许多年没来过陌生人了,尤其还是一位‘能掐会算’的半仙之体!这些淳朴的村民便拿出了许多鲜蔬野果,用来盛情款待这位道长。可人家道长在辞行之前,不但留下了二十两银子,还留下了一张黄纸符。纸符上用大白话写着:最近一段时间之内,虎脖村就要降下‘一场大灾’,各家各户在深夜入睡之际,最好都能警醒着点!
到底是能掐会算的‘活神仙’呐!人家才走了没过多久,某一天的深夜子时,三面环山的虎脖村就发生了一次山石坍塌事件!不过万幸的是滚落到村中的巨石还不算太多,只是砸死了一头用于耕地的大青牛、还有几件贮藏农具的仓房而已。
不过接下来展开的抢修行动,却发生了一件咄咄怪事。那些搬运清理山石的老少爷们,竟然从一堆乱石之中,发现了一块‘外露一把剑柄’的怪石。有几个眼尖的后生凑过去一瞧,便认出了这把插在巨石之中的法剑,原本的主人就是那位曾经留下一张‘警醒黄符’的游方道人!
待村子复原之后的第三天,那位道法通玄的道人,竟然又神色慌张地再次折返回来!
这第二次见面,那位道法通玄的游方道长,便再不复初次见面之时的一副仙风道骨!那原本高高挽起的束发,如今已经披散下来;一身青布道袍,此时也刮开了好几道口子;脚下的云履布靴,也跑丢了一只;满面的疲惫、满身的尘土……单看他这副模样就能知道,显然他是昼夜兼程地赶了好长一段路程……
据这位道长所言,他原本早就算出了虎脖村中将有一场大劫,但由于‘天机不可泄、天意不可违’的原故,他终究只能略作提点、却无法道破真意;不过由于村中的男女老少,对待自己这个方外之人都极为友善,他也感念于村民的款待,便在临走之前,把自己随身携带的法剑钉入了山腹之中,欲以自己五百个甲子的修为、加上所有剩余的寿元、来向上天换得虎脖村之周全……
但很可惜,自己才刚刚抵达千里之外的昆仑墟之巅,便感受到了从法剑上传来的一道真气……
可惜虎脖村的这场劫数早已注定,断然不是他一个寻常修士可以抗衡的。随着山体无故崩塌,也间接释放出了原本被华禹天神镇压在山腹之中的‘上古魇魔’!如今,这个脱困而出的魇魔,就寄身在了某个虎脖村民的体内,借着吸取对方体内的阳寿与精元,来反哺自己受损的妖力。但等这‘魇魔’恢复修为之后,不但被他寄身之人会魂飞魄散;就连整个虎脖村,也再留不下半个活口!
如果说这一套‘证据链’非常完整的烂俗‘神怪故事’,还让虎脖村的百姓们都将信将疑的话,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所有乡亲们,都对这位游方道士心悦诚服了!
因为在第二日天亮之后,马村正的儿子马石头,就无论如何呼喊,都再也无法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
从此以后,虎脖村就一改多年礼佛、祭祖的传统规矩,反而追随这位法力无边的游方道长,改为供奉起了‘华禹天神’来。也许是为了方便道长做法、为自家儿子‘驱魔’的缘故,这位马老头还把自家的祖宅贡献出来,成为了华神教在虎脖村设立的道场。
当然,他这位‘出资人’兼村正,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虎脖坛’的大护法。
不过当一切都遂了这老道的愿之后,马老头却迟迟不见自家儿子的病情有所好转!直到自己有次把这位坛主大人给逼急了,对方才答应开坛做法,正式替马石头开始驱魔!
正式登坛驱魔,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午夜时分。这位道长站在祭坛上,足足忙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吗,竟然仰天长啸一声、喷出了满口的鲜血,随后便身子一晃,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在他昏迷之前,嘴里还不住念叨着一些听不清的鬼话……
待道长恢复神智之后,在马老头那喋喋不休的恳求与追问之下,终于吐露了‘实情’。
原来这位在梦中纠缠马石头的魇魔,原本是从十万地狱恶鬼之中逃逸而出的一道凶煞!大约在三千年以前,这只祸乱人世、杀戮无数的凶残魔障,终于被华禹大神亲手制服,就镇压在了虎博村后的那座大山下面。所以它如今再次出来为祸人间,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找你们马家这个‘典狱官世家’复仇了!
其实如果只凭他两张嘴唇一碰,马村正凭着过人的阅历与思辨的精神,根本就不会相信半个字!可是随后他也亲眼看见了这位坛主大人,用一枚‘渡厄金针’,暂时封印了马石头体内的魇魔;而自己的儿子,竟也慢慢恢复了神智!
只可惜好景不长,自己还没来得及与儿子说上几句话,这位道长便立刻口喷一道鲜血、再次昏厥过去。而刚刚清醒过来的马石头,此时也同时仿佛断了线的木偶一般,重新进入了沉睡当中……
从那以后,这位马老头虽然心里仍然带着一丝怀疑的态度,但至少这位道长吩咐自己做什么,自己都愿意应命行事!无论是让他献出‘供奉天神的财物’;还是让他拿上一些‘困妖散’,前去官道上截留过往的客商行人,他都一一遵招坛主的指示而行事。
而那位道长在跟马老头提出,需要炼化九十九道‘沾染魔气’的生魂,用于补齐马石头被魇魔所吸摄的魂魄之时,爱子心切的他,也同样应命而行事了。
近两月之间,栽在马老头那一碗‘困魔茶’之下的‘邪魔外道’,即便没有五十、也有三十!每当马老头看着那些沾染了‘魔性’之人、被绑在祭坛上活活烧死之时,都觉得自家儿子的三魂七魄,好像真的可以被冒出的‘黑烟妖气’、一点一点的补齐了……
要说这‘华神教’蛊惑人心,还真的是落足了本钱!他们施展骗术的节奏不紧不缓、进退也是张弛有度;而且还能一眼就找到关键人物,并且还极其精准地拿捏住了对方的脉门;之后再用那些玄乎其轩的‘鬼神之说’、为‘前脸’(出面行骗之人)烘托出一个世外高人的身份,再依次层层递进,尽而达到控制整个村落的目的!
直到现在为止,就算是马老头能及时幡然醒悟,或者甘愿舍弃掉爱子的一条性命,也早已经与‘华神教’之间脱不开干系了!
这就是华神教的厉害之处了!他们根本不怕遇见‘明白人’;即便真的‘醒了攒’(明白受骗上当),要么就许以重利拉拢引诱、要么就把对方也拽入泥潭之中……
你马老头为了自己儿子的命去滥杀无辜,即便真有人能够理解你的爱子心切;但死在你手中的那些无辜路人、以及他们的至爱亲朋,却定然不在其内!
无论是谁,一旦上了‘华神教’那一艘大船;再想上岸的话,可就断然没有清白之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