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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全文阅读

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txt下载     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37.刹那芳华

    其实李怜猜测的一点都没错,颜青鸿手中这道圣旨,的确是一道由李登亲手仿制的赝品!不过,虽然这是一道假圣旨,但假货也是分等级的。而颜青鸿手里道‘赝品圣旨’,可是‘最高精度的仿制品’!

    圣旨上的字迹、乃是李登仿照先帝去年的笔迹,精心临摹出来的母本;单就这字体的精细程度、若是没有三五十年功夫的书道大家,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端倪来。而且,在这道圣旨上面最有说服力、让皇后娘娘都大惊失色的,自然要属那一枚玉玺印记了!

    而且,之所以这道大印也看不出任何纰漏,也不是因为那造假之人的手艺巧夺天工;而是因为这道传国玉玺大印,是实打实的真货!

    当然了,这道‘真印’,指的也并不是放在北燕紫金宫当中的那一枚;而是在幽北三路立国之初,按照北燕王朝的传国玉玺样式,仿造的那一枚‘所谓真货’而已。不过,有了这一道玉玺大印加盖,无论颜青鸿这道黄绫上面都写了些什么,都具有十足的‘法律效力’。

    不过,按照朝廷例律与颜氏族规来说:当先帝驾崩之后,储君如果一日没有举行继位典礼,那么这方玉玺便都会存在皇后那里暂为保管。而这一枚传国玉玺,自从先帝驾崩之后,立刻便被李怜小心翼翼地保管了起来。

    其实颜青鸿这一道所谓遗旨,原本也是没有加盖大印的。因为在他看来,这道‘矫诏’原本就是说服天下人的一件‘道具’而已,宁可没有,也远比被人看出假来的好……可是,这枚令他求之不得的大印,居然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凭空’出现在了仿造好的圣旨之上。

    甚至直到此时此刻,连颜青鸿本人也都还没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道圣旨才一出现,便震住了在场众人;唯独却只有李清李公公,连看都没看一眼,心中就已经笃定下来,这必定是个假货!因为先帝颜狩在病发到驾崩这一段时间之内,自己一直都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伺候着;当时的颜狩身染急症,从病发到驾崩,也不过区区半日功夫,根本就来不及留下任何书面形势的正式遗诏。

    而且,当他亲自看到这一道‘几可乱真’的诏书之后,就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首先,这临摹仿造出来的字迹虽然也称得上是天衣无缝,却还有几个致命的缺陷:首先,颜狩当时已经卧床不起,根本就不肯能亲自提笔,更无法写下笔力如此雄浑的字迹;其次,这道圣旨上面的字迹,如果用双手展开,以斜下的视线查看,的确称的上是惟妙惟肖;但经旁人之手仿造出来的笔迹,即便是手法已经出神入化的‘做旧大师’,只要把仿制的字迹,与自己的视线平行直视的话,那么就更容易发现这些字体的‘猫腻’了。

    这种检验真伪的手法,道理也十分简单。正常人书写文字,无论是观察角度还是运笔方式,都与临摹造假之人有着天壤之别。即便造假的手段再高明,这种差异都是无可避免的!手艺高低,无非也就是一眼假、和‘几可乱真’的区别而已。

    正所谓一处错则处处错!至少在李清的心中,无论颜青鸿那张所谓的圣旨上写了些什么话,都定然是矫诏无疑了!

    颜青鸿手里捏着那枚‘血蜡丸’,又看了看地上那位面色惨白,正在拼命挤压伤口的李清,神色变化了几次,终于还是取出了蜡丸中所藏的那团白布……

    颜青鸿轻轻扫了几眼,看清了那些文字之后,立刻把那团白布放在火把上引燃,转瞬之后便化做了一团飞灰,随风散去……

    “这……这是我父……这是真的吗?”

    颜青鸿几番变换措辞,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蹲在地上、强自镇定地问向李清。

    “呵呵,奴才只是受先皇临终之命,把这东西交给二皇子颜青鸿而已;至于说这蜡丸之中到底藏着什么东西、是真是假,却都不是奴才可以枉自揣度的事了。不过呢,想必您也看得出来,那上面的确是奴才的粗陋笔迹,末尾也没有加盖任何凭证印记……所以呀,依奴才看来,那东西无论是真是假,除了对二皇子您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影响……”

    本已胜券在握的颜青鸿,听完了李清的这一番话,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他这一生,简直太需要父亲的关爱了!即便是以这样的形式,他也感觉如获至宝,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那封藏在蜡丸之中的布团,遣词酌句都十分直白!罢黜太子颜昼的储君之位,永世不得踏出东坤宫半步;命丞相李登、飞熊军统领颜重武、奉京府尹卫安恒三人、出任幽北辅弼大臣,共同辅佐新君颜青鸿治国理政,任期三年。

    正如李清所说那般,虽然这团白布所写的‘遗诏’,对自己极为有利,但它毕竟是由李清代笔所写,也没有加盖任何印信;看上去就仿佛是李清随便写了些什么,又加上了自己这个‘托孤大太监’的身份,充作自己阵前倒戈的‘投名状’一般;对于旁人来说,根本就没有半点的说服力。

    不过,这东西对于颜青鸿来说,却是一道强力的‘安慰剂’;也正是这道看似毫无用处的‘安慰剂’,才使得颜青鸿彻底坚定了心中的信念。

    “母后,儿已经奉上了先帝亲笔遗诏,您也亲自检验过诏书的真伪,此时可否就打开皇宫南门,迎朕入宫还朝呢?”

    李怜原本已经陷入了短暂的迷惘当中;但如今听到颜青鸿喊话,仍然还是来了一出‘死不认账’:

    “颜青鸿啊颜青鸿,莫非在你想来,只凭着这样一道‘错漏百出’的伪诏,便能够取太子储君而代之吗?今日哀家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即便我等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决对不会……”

    就在李怜开口表明态度,要与‘叛军’死战不退之时,那四道紧闭的皇宫大门,却突然发出了‘嘎啦啦’几声巨响,扯开了一道大口子……

    “颜复九何在?有叛军攻击宫门,你还不……”

    李怜听到宫门响动便立刻回过头来,刚想吩咐颜复九率军驰援宫门、尽数斩杀叛逆;可没想到她才一回头,便见到此时的南门城楼之上,除了盔甲齐整的齐王颜复九、与几个心腹宫女太监之外,已经再无旁人……

    “启禀皇太后…我等既是幽北子民,自当遵循先帝遗诏……”

    “遗诏是假的!莫非你们都是瞎子、傻子不成?颜青鸿只是个妄图矫诏篡位的逆贼而已,你们又……”

    李怜反驳颜复九的话才刚说到一半,却突然闭上了嘴巴。因为,她发现这些留在城墙上的所谓近人,此时竟然也都神色麻木,仿佛无论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他们都毫不关心一般…

    像是李怜这等女子,又怎么可能想不透其中关键所在呢?

    就算这道所谓遗诏,只是个三岁孩童的随意涂鸦,这些人也一定会把它视为先帝真迹,恭恭敬敬地‘遵旨而行’!原来,颜青鸿准备的那道所谓‘遗诏’,根本就不是用来说服自己的……

    这就是一道‘劝降书’而已!

    就在李怜浑身发冷地看着颜复九的时候,随着‘砰、砰’几道巨响,那四架被高高收起的吊桥再次轰然落地,重新架在了护城河的岸边……

    这四条宽阔稳当的吊桥,直通城门洞开的幽北皇宫,也直通那把沾染了无数鲜血的龙椅;不过,颜青鸿却仍然没有向前迈出一步,他只是站在吊桥前方,等待着城中哗变的太白禁卫们,一个个地朝着自己叩拜而来……

    “颜青鸿!”

    “母后!”

    李怜头上那华美的凤冠,此时已经被随意丢在了高耸的城墙之下,她的身边也只剩下了两位贴身宫女,就连那位盔甲齐整的太白卫统领颜复九,此刻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你以为如此一来,你便已经大获全胜了吗?你以为你坐上了那张龙椅,幽北三路就会国泰民安了吗?哈哈哈哈,这幽北三路是个坚固的大牢笼,而这座皇宫,便是牢笼之中的牢笼!哀家原本以为,像你这等大智若愚的聪明孩子,一定会选择最舒服的方式过活;可没想到今日你却……你明明都已经藏拙了二十余载,为何转了一圈,又走回了最初的原点上呢……”

    “回禀母后,多年以来,无论儿做了些什么,不过只是为求自保的手段而已;往日放浪形骸是为了自保;今日兵临城下、亦是为了自保……”

    颜青鸿看着着神色癫狂的李怜,仍然在尽力的自辩自白;可没想到李怜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一般,仍然在自说自话:

    “既然如今你已经鼓足了勇气,想要坐上那张龙椅的话,那么哀家也给你布下一道最后的考验吧…”

    话音一落,李怜便把手中那柄宝剑,捅入了身后的朱漆廊柱之上;随即她反手一扯,那道宽大的凤袍便乘风飞扬,飘过了护城河、被吹向北方……

    紧接着,李怜高高踩上了城墙的射箭垛口,随即又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迈步向前‘飞’去……

    “逆子颜青鸿图谋帝位,率叛军围攻皇城,逼死皇后李怜,人神共愤……”

    ‘砰!’

    还未等李怜的‘临终遗言’说完,她的脑袋便重重地撞在了地上,画出了一卷‘踏雪寻梅图’……

338.百废待兴 第二卷.完结

    距离皇太后‘意外’从皇宫南门跌落身死的日子,已经整整过去了三月有余。在这百日之后的幽北三路、尤其是国都奉京,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今日,恰好是奉京城头等的大饭庄——会友楼,重新开张的大好日子。尽管此时距离午时初刻,还有着好长一段时间;但会友楼的匾额下面前,却早已经挤满了前来凑热闹的奉京百姓。

    十月初的奉京城,虽然已经凉快了许多;但由于‘秋老虎’的存在,仍然还是把会友楼门前的百姓们,统统热出了一身臭汗;而会友楼的新东家——也就是前任总管大太监李清,连忙笑眯眯地指挥起小伙计们,为前来捧场的客人们免费发放起用于消暑解渴的酸梅汤。

    三大桶带着冰渣的酸梅汤被发放一空之后,李清便朝着自己身边的一位老员外点了点头,他便捻动着自己颌下长须向前迈了两步,用力清了清嗓子:

    “咳、咳!各位相亲父老们,今天可是咱会友楼重新开张的大喜日子。在下受李东主所托,负责再向大家通告一个喜讯:为了庆贺咱幽北兴平皇帝登基继位,打今天开始算起,整百日之后结束:无论各位在会友楼中,是点了一笼包子一碗面条、还是叫了一桌席面,点了几道大菜,咱们统统都算在其内!所有的吃食,李东家都只收一半的银子!不过,咱们还得把丑话说在头里,虽说开店的不怕大肚子汉;但这毕竟这是折本的生意,咱们可‘许吃不许带’啊!哦对了对了,还有一事,咱们也得提前说好喽:要是有哪个没出息东西,为了多吃多占而撑坏了自个的胃口,那咱们李东家可是不管包赔汤药费的!”

    这位‘老员外爷’的话,也把在场的乡亲们逗了一个哈哈大笑;有位站在头一排的中年汉子,立刻笑呵呵的接下了话来:

    “卫大人说得这叫啥话呀!今天我们这些人呐,就是为了给会友楼和李东家添添人气,壮壮场子,顶多也就是买上一壶便宜的葡萄酿开开眼界,哪有那么没出息的人,为了口吃的,就把自己给撑坏了呀!哈哈哈……”

    李清一听到葡萄酿三个字,立刻瞪圆了眼睛,也顾不上借着卫安恒之口,急忙操着那有些尖锐怪异的嗓音,挥舞着双手喊了起来:

    “还有一条!还有一条呢!饭菜随便你们吃,可这酒钱,可还都是原价啊!”

    随着卫大人笑呵呵的低声劝解,铁公鸡李清也终于‘拔了一毛’,低声嘟囔着‘那可就今天,就今天一天啊……’

    伴随着大家伙的哄笑之声,满心踌躇的李东家终于打开了会友楼的大门;而前来‘助阵’的奉京府尹卫大人,也适时地高声喊道:

    “各位都拿好了手里的木牌子,咱们是也别推、是也别挤,按照号牌入座……川子!点开市炮!会友楼,现在正式开张喽!”

    这些争先恐后的百姓们,谁也没听卫大人的话;纷纷跳着‘踢踏舞’、冒着脚下的‘枪林弹雨’、一窝蜂地涌入了重新装潢过的会友楼中。

    与此同时,奉京南城门附近的一间客栈、发生着一件令人不太愉快的事。

    “我说皮四爷,上次小的就让您先放定钱,可您就是不信小人的话;如今您自己瞧瞧,柴房里都挤满了人,还让小人再去哪给您找空房呢?不信的话您就自己出门打听打听,整座奉京城最近都挤成什么样子了?就说咱南城这一片吧,无论是货栈街还是牲口市,哪还有一间客房啊!就连幽河岸边的码头货棚,都住满了卸船的力工……我也不瞒着您,您也就是这时候来的,多少还能吃上口热乎饭食;要是您再晚俩月、等中山路的太白山,彻底被大雪封山之后哇,那可就连坐着吃饭的桌子,都没这么好拼喽!”

    这位正在说话的是,是此间客栈雇佣的跑堂伙计;他此时手里正拎着一把大铜壶,步履不停地穿梭在人群之中;一边给不喝酒的客人们添着热水、一边还扯着脖子、向柜台前一位愁眉苦脸的漠北商人回着话……

    而这位没了客房的漠北商人,此时满脸写的都是不甘心;于是他把牙一咬把心一横,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金元宝,重重地拍在了栏柜之上:

    “那也不能让我睡大街上吧!怎么弄是你们的事,反正我今天的住处,就冲你小子说了!不过我也是个懂规矩的人,不能让你们白帮忙!只要能给我找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这锭金子就是你们的赏钱;如若不然呐……我看你们这间破店,也别他娘开了……”

    还未等那位跑堂的小伙计回话,正在栏柜里拨弄着算筹的账房先生却抬了抬眼皮,手中算盘一晃,直接把栏柜上那一枚十两金元撞落在地:

    “这位客官说得是哪里的话,小号做的可是开门生意,挣的也都是本份银子,交的是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饮的也都是幽北三路的江河湖海;该我们挣的银子啊,您一文也少给不了;可那不该我们挣的银子呢,您也是一文都花不出去,我这么个说法,不知客官听明白了没有啊?小号只做吃、住两门生意,您这路‘米’是‘又香又厚’,可惜咱的饭碗太小,盛不进去啊!呵呵…客官慢走!”

    这位先生的回话真是软中带硬,只把那位‘有意闹事’的漠北汉子噎的直翻白眼;不过,那跑堂的小伙计是何等的精明?还未等这位汉子彻底翻脸,自己便急忙跑到他的身边,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竟把那汉子说的是怒气全消、眉开眼笑;随即,这漠北汉子踢了踢地上那枚金元宝,极为豪气一挥胳膊、对这位小伙计说:

    “好小子,这锭金元宝,是你的了!”

    他说完之后便大步走出门去,先从马厩牵上自己的心爱坐骑,而后便消失在了骡马市大街。

    这位漠北商人把自己的坐骑与货物,先放在城南货栈的公棚里‘挂上了号’;随后又随便进了一间规模中等的饭馆填饱了肚子;这才一边叼着剔牙的竹签,一边大摇大摆地朝着北市场方向走去。

    天色才刚刚昏暗下来,这位漠北商人便在北市场找到了一位声望颇高的‘老茶壶’;在他的指引之下,这位漠北客商便哼着小曲、走入了门口放着一只绣鞋的独门小院……

    会友楼选择了今日重新开张,而南市场的‘月下观花’活动,也选择了在今日‘闭幕’;除了某些清倌人与头档花魁之外,所有在南市场混饭吃的女儿家,都尽竭全力地展现出了自己最迷人的那一面;或是温婉、或是**、或是清冷,或是柔弱;无论你喜欢怎样风情的女子,都可以这条‘花河’之中,找到自己心仪的那一款;甚至,还有不少本属于北市场的‘小相公’,今日也凑到了‘花河’当中,共同谱写了这场足以载入幽北史册的‘风流盛会’。

    此时此刻,重新开张的绿柳楼二层,角落包厢的窗户被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而后,便有一道语气轻佻的男子声音,从窗户的缝隙中飘荡而出:

    “士安士安,你快把笔放下……你他娘还真是不解风情啊,来这堂子里办差,你当这是东暖阁、还是内大殿啊?我可告诉你,今日这等奇景,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再加上今日是最后一天,各家各户也都掏出了压箱底的‘绝招’啊!你来瞧瞧,绮梦阁这次还真是下了血本啊!就连他们的头牌清倌人——残月,都舍得带出来溜街!也不怕折了她的身价、日后就不好涨回去了……”

    这位正在‘连批带讲’、品头论足的青年男子,则正是刚刚登基坐殿的幽北兴平皇帝——颜青鸿。

    而屋中的另外一名男子,则是坐在轮椅之上,左手拨弄着算筹、右手在账簿上运笔如飞的万长宁!

    奉召前来‘侍驾’的万长宁,听了陛下的这一番‘指责’,语带无奈地开口答道:

    “原来陛下非要微服出宫,就是为了来‘视察一番’这南市场的‘花间游’啊!罢了罢了,陛下还是自己欣赏吧,下臣手里的这几本账簿,明日一早就得派人送往青山城;傅总督那里都是一些大老粗,这些‘细致活’他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

    颜青鸿一听万长宁这话,不免觉得有些扫兴:

    “咱们都埋头苦干了多少日子了,好容易今天才‘得’了闲,你就不能让我高兴高兴吗?”

    万长宁仍然把手中的算筹拨弄的啪啪作响、语气略带玩味地跟颜青鸿说道:

    “陛下,您这可就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今日出宫一行,莫非是您真的‘得闲’吗?若是下臣遣人入宫,向皇后邓娘娘询问一番……”

    “别别别!咱可都是老爷们,可不兴玩这一套!小心我明天就把刑律司周大家人的女儿赐给你做丞相夫人!对于那位周家小姐,朕可是早有耳闻呐!据说她一顿能吃十六个肉包子;正所谓身大力不亏,真好可以伺候您这位‘瘫子丞相’……哎?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如今再仔细回想一下……天作之合啊士安!”

    被乱点鸳鸯的万长宁白了颜青鸿一眼:

    “陛下,微臣只是不能用双腿走路而已,还算不得是瘫子……不过这说笑归说笑,可咱们幽北三路的门户——东海关,如今可还是一片废墟呢!自打北燕人全军覆没之后,微臣对那里便有些放心不下。既然如今您已经顺利登基,先帝与皇太后也葬入了皇陵之中……咱们与北燕的事,也应该开始着手解决了!”

    颜青鸿听到这里,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不过他才想了没多久。便又嬉皮笑脸的朝万长宁摇了摇手指,故作神秘的说:

    “这档子事我不但没忘,反而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里;不过想要顺利解决此事,总得派人出使北燕……眼下,我们还缺一位合适的人选……”

    听到他这话,万长宁拨弄算筹珠子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他还会回来吗?他还敢回来吗?”

    颜青鸿一听他这话,立刻拧眉瞪眼地怒视着万长宁:

    “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啊?小心朕立刻‘赐’你一场大婚!”

卷首语

    不知不觉间,马过江河这本小说至第二卷完结,已经写完了一百二十万字。

    严格说来,这个故事并不能归为历史类小说、好像归为武侠类或者玄幻类,也不太妥当。

    当然,这个故事并不是那么的‘爽’、节奏也并不是那么的紧凑,但我在故事之中所描绘的一切,就是我幻想当中的‘古代现实生活’。

    主人公沈归,除了某些设定上的特异功能之外,其实跟每一个如你我一般的平凡人都一样;他来到华禹大陆,也像是刚刚走出象牙塔的学生一般,单纯而且迷茫;既没有什么格外清晰的目标,也没有人催促着让他搏杀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在我的想法之中,包括刚刚得偿所望的颜青鸿在内,每一个人都是在被时代的车轮、被动地卷入其中。无论面对社会还是时代的自然演变,人类终究还是很渺小的存在。

    正如道德经第五章开篇所说的那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所谓‘天选之子’,也只是恰逢其会罢了;不是他,也定然会有另外一个人出现顶替。

    接下来的第三卷——《剑问北燕》,大概就是故事的主要核心。而在前文中提了一笔就没有再出现的江湖人,也都会在这个新的舞台之上粉墨登场。

    最后,虽然这本书的成绩惨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我也一定会把整个故事原原本本的写完。

    既是为了诸位看客,也为了让自己不留任何遗憾。

    PS:由于第三篇需要整理一些新资料,所以只能暂缓更新。由原来的每日双更6000+,降至每日单更3000+;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一周之后恢复更新速度。

1.向死而生

    甲戌月乙亥日,十月初二,宜沐浴、礼法、入学、习艺、进人口;忌嫁娶、入宅。

    北燕王朝的荆楚之地,有一座闻名天下的大山,名唤玄岳山;在玄岳山的金顶之上,矗立着一间大殿,名唤玄虚殿;而在玄虚殿的正中央,供奉着一盏普普通通的油灯。据传说所言,这盏油灯,已经持续燃烧了近五百甲子,从未熄灭。

    这一盏‘不灭道玄灯’,乃是玄岳道宫的开山祖师——玄虚道君,在此创立门派之后,亲手点燃的一盏长明灯,有他老人家的无边道法加持;任凭殿外风吹雨打、地动山摇,灯芯与灯火仍然是不摇不晃,不长不消的模样。而且,最神乎其神的、便是过去的近五百甲子时光,根本就没人加注过灯油……

    而供奉这盏‘不灭道玄灯’的玄虚大殿,也有一个不可思议的神奇之处:每逢夏秋雷雨时节,金殿上空都会有一夜陷入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之间;随乌云闪电而来的,还有许多巨大的火球,紧紧盘旋于金殿四周,顺带也会把玄岳山的整座金顶,映照的亮如白昼;当火球彻底消失之后,便会有接连不断的三十六道闪电随之而来,直劈供奉着‘不灭道玄灯’的玄虚大殿,发出三十六道犹如天崩地裂的巨大雷鸣之声。而且,这三十六道雷鸣之声、就犹如洪钟大吕一般低沉庄严、振聋发聩……

    当这三十六道雷殛过去之后,天色也立刻会恢复如常。但神奇的地方就是,被雷殛的金殿不仅丝毫无损,也无迹无痕;反而还会变得崭新如初,不沾一丝凡间之尘,就仿佛是被天地熔炉之火雷、重新冶炼过一般。

    在金顶后山的不远处,还有一座形如鹰嘴的险峰。而在这座险峰的旁边,还有一具天然洞府,名唤三清洞;三清洞中还有玄岳道宫的开山祖师、亲手布下的幻阵,名曰——炼心;这里既是玄岳道宫弟子犯错悔过的地方,也是护教大阵——阴阳五行八卦阵的阵眼所在。

    这便是让江湖中人津津乐道的玄岳道宫镇派三宝了:不灭道玄灯、雷殛金殿与阴阳五行八卦大阵。

    今日清晨,玄岳道宫的现任掌门——无量真人,起床之后便感觉头脑有些混沌不清;他坐在床上伸出右手,‘神神叨叨’的起了一卦。

    而按照卦象所表、再结合黄道历法互相印证开解过之后,无量真人才彻底放下心来:无论是他本人,还是玄岳道宫,今日都是上上大吉之相……

    正当他刚刚穿好一只云履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这间屋子、连带着整座玄岳山,都无比剧烈的震荡起来;他立刻再次伸出右手,另外重起一卦;但卦象却没有任何改变,仍然还是上上大吉之兆……

    “师傅!师傅!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来踢馆了!”

    一位看起来至多十岁上下的胖道童,一边高声叫嚷着、一边伸手推开了房间的两扇木门……

    连续起了两卦的无量真人,此时早已有成竹在胸;所以,面对着惊慌失措的道童,他不仅没有着急问询情况,反而还慢条斯理地伸出一根手指、沾了站杯中的隔夜茶水,抹在了自己的眼皮之间。

    他摆出这样一副‘老神在在’的做派,也算不上是强自镇定;毕竟,根据卦象所显:这场地动山摇,并非是什么厄运之兆,只是寻常的‘地动’而已,根本就算不得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嘛!

    可能是被自家掌教师傅的从容与沉稳所感染,这位胖道童也立刻闭目盘膝,手掐法诀,盘膝坐在了房门前,进入了自身的内视观想之中。仅仅几个深呼吸过后,这位刚才还惊慌失措的胖道童,竟然彻底安定了下来……

    无量真人看着自己这位唯一的入室弟子,不禁连连点头暗赞:以他这般幼小的年纪,竟然能够如此迅速的定稳心神;就单凭这种道性资质,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

    等待小徒弟彻底稳定了道心之后,无量真人才一甩手中拂尘,法相庄严地询问自家徒弟:

    “玉蟾,何事惊慌?”

    这位小道童仍然闭目盘膝而作,仿照师傅刚才那般云淡风轻,用一种‘看破红尘’的稚嫩童声,略带着些别扭地回应道:

    “回禀师傅,方才山下来了一名中年香客、背上还背着一位昏迷的年轻公子;而那位香客与负责守山的两位师兄起了争执之后,不容分说,便作势要强行闯我山门;守山师兄见来者不善、便先行发动了护教大阵,把那二人困在阵中……”

    无量真人听到徒弟的回复,心中也觉得有些奇怪:这座玄岳道宫,平日里除了那些香客信众,便全是来拜山门的江湖人了;小徒玉蟾虽然年纪尚幼,但对这些事情也早就习惯了……如果真的只是普通的‘踢馆’、又哪值得他如此大惊小怪的呢?

    “只要不开杀阵,困也就困了;待来人筋疲力尽之后,再解开大阵、任其下山便是……此事有何新鲜之处,玉蟾你又为何如此惊慌失措呢?”

    “回师傅的话,方才那人一来,便大言不惭地说,要借我玄岳道宫禁地——三清洞一用;既然知道玄岳道宫的三清洞,又敢口出狂言之辈、便定然不是江湖庸手;守山师兄也正是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才会一阵未见、便直接发动护教大阵的……怎奈那人只凭一柄长剑,便直接破开了阵势;徒儿一见阵破,便飞速回山向您禀报……”

    未等玉蟾说完后话,这位方才还淡然自若的无量真人、便发出了‘嗖’的一声、立刻不见了踪影。

    “大意了大意了……光顾着‘教导’蠢徒了,怎么忘了玉蟾那个混小子,天生胆子大这会事了……能让他惊慌失措的,又怎么可能只是‘地动’那么简单呢?”

    无量真人一边从鹰嘴崖飞速坠落,一边在心中责备着自己;随着他在山崖上轻踏几步、卸去了全部下坠之力的同时,已经稳稳站在了进山道口的牌坊之下。

    “参见掌教师祖!”

    两位负责守山的青年道长,一见自家掌门‘从天而降’,立刻低头拜见。

    “闯我山门之人,如今身在何处?”

    无量真人一落地,便看见了牌坊下那枚碎裂的‘石八卦’;这东西他十分熟悉,正是护山大阵的其中一枚‘阵基’。

    “回禀掌教师祖,来者一剑破去阵基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按照时间推断的话,此时他应该已经杀上了玄岳金顶……怎么?掌教师祖没有看见贼人的身影吗?”

    无量真人当然什么都没看见了!因为他是从鹰嘴崖上,直接跳下来的!

    “咳咳…此事便交由师祖亲自处理…你等继续在此看守山门…”

    老脸微红的无量真人,说完之后再次一个闪身,直奔山道而去;而留在原地的两位小道童,都被自家师祖那轻灵飘摆的身法、给惊了一个目瞪口呆……

    “师兄……掌门师祖的裤子……是不是被刮开了一道大口子啊……”

    在上山的途中,无量真人也抽出空来、仔细盘算了一番。毕竟这还是玄岳道宫的护教大阵布下之后,第一次被人所破;所以,对于这道阵法的极限承受能力,就连他这个掌教之人,心中都不甚清楚;但是,如果排除掉诸如‘自然老化’这类小概率事件的话,那么就只能证明一点——此次前来闯山门之人,绝非是那些普通的江湖人。不是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天灵脉者,便是那些习惯隐居山林的阵法大家!

    “…呼……呼……呼……”

    反复跑了一个来回的无量真人,双脚才刚刚踏上金顶,便听到了有些奇怪的‘呼呼‘之声传出;刚开始他还以为,这喘息之声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运动量又太大,才在不知不觉间发出了粗重的喘息之声;可转念再一想,包括小玉蟾在内、所有的玄岳道宫门人,习学的都是‘内息吐纳’的循环呼吸法门;就算是真的累到筋疲力尽,也不可能发出如此‘粗糙’的喘息声……

    也就是说……

    “无量来了?这大清早的你去哪玩了呀啊!还是昨天晚上压根就没回山啊?”

    无量真人刚刚满心忐忑地隐在雷殛金殿旁边,便听到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传出……

    “呼……呼”

    此人打完了招呼、也不等无量真人回话,又开始不停发出吹气的声音……

    无量真人心中已经明白过来,他再也沉不住气了,一个闪身冲入殿内,毫不留情地使出了一记‘挽云手’,意在把那位正朝着‘不灭道玄灯’吹气的中年男子、一举擒下……

    没想到这男子仿佛脑后长眼一般,右臂一闪,大拇指闪电般伸向无量真人腋下、随手那么一戳,便站起了身子转回头来,看向半身麻痹,丝毫提不起真气来的无量真人说道:

    “嘿!我说无量,你们道宫的这盏破油灯,还真是吹不灭呀!有趣有趣……”

    随即此人又转回了身子,用食指温柔地抚摸着灯芯,语带轻佻地说道:

    “不过呢……我是不是在外面玩的时间太久了一些?现在连你这个小字辈的娃娃,都敢在我面前抡胳膊、动拳头了?”

    无量真人也顾不上自己那麻木的身子,一步一步地挪到了他的身边、仔细打量起了此人的面目……

    “你难道是……白文衍!!!…嗯……白文衍前辈?”

2.白衡白文衍

    无论是江湖传说、还是民间故事,乃至华禹大陆历朝历代留下的史实经注,都以各种笔法、各种形式,记载了许多关于‘天地灵脉者’的‘光辉事迹’。如果索性再糊涂一些,把正史与野史互相印证、混为一谈的话……那么也可以说,整个华禹大陆的人类文明,便是由这些天地灵脉者、共同谱写出来的华彩乐章。

    除去那些‘盘古巨斧开混沌、烛阴双目分阴阳’等等、这类明显带着浪漫主义色彩的神话传说之外,但凡是能够上天入地、神法玄妙的‘上仙大能’,都可以视作‘天灵脉者’;而那些构建起了人类文明的‘上古大贤’,也都带着浓厚的‘地灵脉’味道。

    就好比说如今还尚在人世的‘回春圣手’林思忧,谁又能够断定,她不会被后世之人,传说成‘炎帝神农’转世呢?

    而随着李玄鱼二十年前在幽北自戕,那些行走在人世间的天灵脉者,便彻底消失殆尽了。想来用不了多久,这些曾经活生生的天地灵脉者,也都会变成‘上古传说’当中的一员,成为‘神魔斗法’当中的仙家、魔头了……

    此时无量真人眼前的这位中年男子,虽然看起来最多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但如果他猜得没错、此人真的是‘南斗公白文衍’的话,那么他的真实年纪,最小也要在三百岁上下了……

    俗话说的好,‘人过七十古来稀’;在华禹大陆上,但凡是年过七旬之人,不是家资巨富的老财主,便是养生有道的内家高手了;像他这般能安然活过三百个甲子的人瑞,根本也不用多想,就只能是天灵脉者了。

    与寻常百姓那种‘听个故事’的心态有所不同,无量真人毕竟是玄岳道宫的第三代弟子,也是道宫的现任掌教,自然不会怀疑那些‘神仙’的真实性了;毕竟他的两位恩师——木莲真人与南阳真人,便分别是天、地灵脉者;而他的师爷,也就是玄岳道宫的开山祖师,还是天灵脉者之中,唯一已经兵解飞升的‘真神’!

    之所以他会怀疑这位正专注‘吹灯’的中年男子,就是传说中的白文衍;也是因为此人的眉间,有着一道极深的蛇形剑伤!

    根据玄岳道宫的历代典籍记载,开山祖师玄虚道君,曾在他三百六十岁大寿的那一天,与南斗衍生公白文衍,在西疆的昆仑墟有过一场‘神仙打架’。而且典籍之中记载的‘争执’原因,竟然是因为白文衍认为,玄虚道君滞留凡间的时间已经达到了极限……换句话说,就是白文衍单方面宣布,玄虚道君已经‘活到头了’……

    玄虚道君既然有通天彻地的神通,当然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了!所以他当场便拒绝了这个无礼的要求。而后,双方便约定在生机罕至的西疆昆仑墟,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

    这场比斗的最终结果,是白文衍的指剑、分别戳破了玄虚道君的灵府与丹田;而玄虚道君的玄武剑,也给白文衍的眉间留下了一道弧形剑伤……

    如果单纯以结果论,那位被二指刺入灵府与丹田的玄虚道君,定然是失败的一方;因为丹田掌管着气海内息,而灵府则掌管着血液与生机;如果不是因为他还有天灵脉者的神通护体,早在灵府被刺破的一瞬间,就已经身死道消了……

    不过,也正是拜白文衍这两记指剑所赐、玄虚道君在彻底散去了道法神通之后,一时想不开,自行引爆了体内的全部经脉;可正是因为他这种‘破罐破摔’的行为,竟然意外地迈出了属于天灵脉者的最后一步:

    白日飞升、羽化登仙!

    这也是‘首例’天灵脉者脱去肉体桎梏的例子,也是直到目前,被华禹大陆公认的唯一‘神仙’。

    所以虽然这场天灵脉者之间的战斗,获胜者是‘南斗衍圣公’;但如果从‘战利品’来看的话,却显然是玄虚道君的‘斩获’、更加‘实惠’一些……

    普通人虽然不知道二者之间那一战的具体情况,但无量真人作为‘本家’后人、却肯定是烂熟于心的!纵观所有江湖门派,能够造成这种‘蛇形伤痕’的玄妙招数,便只有自家那部《三清洞玄真经》,其中的‘阴阳分海式’了!

    而且,纵观整个江湖,能够弹指一挥间、便破去祖师爷当年亲手布下的护教大阵之人,除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南斗衍圣公’之外,根本也不做他想……

    “哦?你既然听过我的名字?那也应该了解我的性格……”

    “衍圣公且慢,小道生人太晚,见识有限;只曾有幸聆听过两位先师的教诲,才能知晓衍圣公的名号,却绝不敢言‘了解’二字…如果小道有何得罪之处,还望前辈能念及与祖师爷玄虚道君之间的‘交情’,能够恕过小道失礼之罪。”

    无量真人虽然贵为玄岳道宫的现任掌教,但充其量只是个普通的玄门内家高手,根本就不可能和天灵脉者相提并论;何况这位衍圣公,又是和自家祖师爷平辈论交的‘骨灰级老神仙’;对他低头伏小,也谈不上什么羞耻不羞耻的……

    “……你这小道士,还知道给自己留后手啊!上来就先把我给堵死了,心眼也忒脏了……不过你别慌,我今天来并不是为了找你玄岳道宫麻烦的。毕竟若是想要灭你山门,早三百年前我就动手了,根本也等不到今天……”

    无量真人虽然心中愤懑难平,但也知道人家说的都是大实话,自己也根本无从辩驳。于是他只能压下怒火,强行摆出一副笑脸,‘不知廉耻’地向白文衍说道:

    “晚辈方才也听劣徒说起过,前辈是想要‘借’本教三清洞一用?以您与祖师爷之间的交情,这等小事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想必您也知道,这三清洞乃是祖师爷亲手所布,虽然的确玄妙无双,但对于像您这等天灵脉者,根本就没……”

    白文衍听到这里,终于彻底放弃了要把‘不灭道玄灯’吹熄的念头;他转过身来,用手按摩着自己酸胀的腮帮子:

    “我算是发现了,你们这些修道的人呐,一个赛一个的小心眼。我也知道,你怕我进三清洞,是因为你们那道破阵的阵眼,就藏在洞里是吧?你放心,我要是真想破了你们那阵法,也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哪还用得上那么费劲,去找什么狗屁阵眼呢?需要借你们三清洞一用的也并不是我,而是那个小子……”

    无量真人随着白文衍的手指看去,发现在这间雷殛玄虚殿的角落之中,正躺着一位面色惨白,紧闭双眼的青年男子。

    “哦……原来要借三清洞的,是这位公子啊!不知道这位公子是前辈的……”

    “干嘛啊你?不就借个洞穴用用么?东打听西打听的?没完了?我儿!这关系够近了吧!”

    无量真人又朝着那位青年仔细看了一会,这才面带为难之色的说道:

    “晚辈对于‘观气识骨之法’,还算有些心得……这位公子绝超不过二十五岁…可如果小道没有算错的话,衍圣公您今年已寿高三百有余……”

    白文衍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没皮没脸地朝着他一挺腰胯,满面春风地说道:

    “狠不狠?”

    二十分钟之后,特别狠的白文衍,把背上的沈归往三清洞里一扔,转头对着满面促狭的无量真人说道:

    “我说‘小无’啊……你们这什么狗屁炼心阵,对昏迷的人到底有用没用啊?我可警告你,我背着大老远的扑奔你们玄岳道宫而来;要是最终让我扑了个空,可小心你们这间‘天打雷劈’的道殿……”

    说到这里,站在鹰嘴峰的白文衍一挥手中春雨剑……三息过后,对面的山峰突然仿佛被一把天斧挥砍而过,横截面平整而光滑……

    “衍……衍圣公,这炼心大阵对于昏迷之人效果如何,晚辈确实不敢打包票;而且,这炼心阵虽然可以锤炼人的心智,但却没有疗伤的功效啊!这位白公子……”

    “他姓沈!”

    无量真人被白文衍粗鲁的打断,抬头看了他那满头乌黑的秀发,又狠狠咽了一口吐沫,继续颤声说道:

    “这位沈公子如今伤情不明,我也不敢断言这道炼心大阵,到底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变化……不过呢,在这片华禹大陆之上,还有几处可以温养内外伤势的天灵宝地;若是炼心阵没用的话,前辈也可以带着白……沈公子去那些地方碰碰运气啊!”

    白文衍一听这话,眼前也是一亮:

    “还有此等宝地?那你快详细说说!”

    “是!这第一处呢,就是西疆的‘赤石山’了;那里终年烈日当头,砂岩喷火,飞鸟难度,寸草不生。据小道的道法数术推算,凭着那里‘天地心炎’的异相,应该可以重新梳理沈少爷体内的每一寸经脉……”

    白文衍一听此话,便把脑袋摇的仿佛拨浪鼓一样:

    “直接说下一个吧,我怕热……”

    “另外一处位于蜀南剑池的竹海之中!因为那里是整片华禹大陆之上,生机最为充沛的地方;想必凭着充沛的生命力,应该对沈少爷的伤势很有帮助;不过嘛,蜀南山势绵延不断、道路崎岖艰险,而且由于被繁茂的植被所覆盖,乃是一座天然的迷幻之宫……”

    听到这里,白文衍面色极为难看的摆了摆手:

    “……说下一个吧”

    “啊……哦……好的!还有一处乃是在极寒之地的幽北三路……”

    白文衍听到这里,立刻挥手劈断了崖边的一棵青松:

    “我弄死你啊!”

3.和尚踢皮球

    正如无量真人所说,这天地间自然孕育的‘疗伤圣地’数不胜数,如果单纯只是为了疗伤的话,那么这间三清洞,根本就派不上什么用场。更何况以疗伤见长的江湖门派也不在少数:就比如说南康滇南的神农谷、北燕三秦的药王殿、还有燕京的太医院,幽北三路的萨满教;甚至是北燕中原‘南林禅宗’、乃至南康申城的‘天神教’,在治病救人方面,都有他们的独到之处。

    既然医道名家如此繁多,怎么轮也轮不到玄岳道宫啊!虽说玄岳道宫也有些秘方丹药,但大多都是用来辅助修仙的道丹;对于治疗内外伤势这方面,并没有任何显著的功效啊!

    “衍圣公,小道虽然是您的晚生后辈,但今日也得斗胆说您两句的不是……小道虽然愚陋,但也看得出来,这位沈公子与您虽然不是亲生父子,也定然也关系匪浅;那么既然如此,您就更不该把他带来我们这里了……有句话叫‘医武不分家’,虽然您对岐黄之道不甚了解,也总该知道咱们习武之人受到的内伤,大多都经不起拖延啊!”

    白文衍刚想说话,回头看了看黑漆漆的三清洞口,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啊!有吃的吗?这一路跑下来还真有点饿了……”

    “有有有!不过前辈既然与我们祖师齐名,那这辟谷之法……”

    “嗯……那就算我跑馋了,这么说行不行?那要不然我给你点银子?”

    一柱香的时间过后,吃饱喝足的白文衍一边喝着敬神的素酒,一边絮絮叨叨的对无量真人念叨起来:

    “你以为你说的那些破事,我不知道吗?你琢磨琢磨,我行走江湖都多少年了,该把这小子往哪送我还能不知道吗?实话告诉你吧,我们爷俩之所以会来你这座道观,就是南林禅宗的一个大秃子给我指的道!”

    听到这里,无量真人立刻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前辈……倒不是小道信不过您啊!不过您口中所说的‘大秃……师傅’,是不是南林禅宗的掌门方丈——弘慧禅师啊?”

    “那些和尚都没头发,我瞧着长的模样都差不多啊!我哪知道谁是弘慧禅师啊!反正我去南林禅宗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老秃子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僧袍,我就挑了一个最显眼的……”

    “那就没错了!那件红色的僧袍,可是只有大德高僧才有资格穿戴的袈裟,乃是北燕天佑帝御赐的一件至宝,叫做‘十方伽罗宝衣’。人您虽然是找对了,但如果小道记得没错,这位弘慧禅师,自打八岁‘悟道’之后,就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了啊!人家修的可是‘闭口禅’、又怎么给您指道呢?”

    无量真人的这句话,算是把话说到根上了!

    华禹大陆上通行的佛法禅宗,其实原本就是‘舶来品’。根据上古传说之中的记载,华禹禅宗的创建者,乃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北燕儒生。这位儒生年轻之时,曾远赴旃陀国游学,并且拜入了旃陀国一位王子的门下习学佛法,并且获赐法名‘神光’;在这位神光禅师‘学有所得’之后,便把‘佛祖的光辉’带回了华禹大陆;之后经过一番‘本土化’修改之后,神光禅师才正式创立了‘华禹禅宗’。

    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位‘神光禅师’乃是华禹禅宗的‘创始人’;但他仍然以释宗二祖自居,尊奉远在旃陀国的师尊——达摩祖师为华禹禅宗开山祖师。

    若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位出生于旃陀国的达摩祖师,其实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天灵脉者;而二祖神光禅师呢,就是开创了华禹禅宗的地灵脉者。

    华禹禅宗经过了数百年的更迭演变,如今已经逐渐分成了南北两派——北派南林禅宗,是以钻研佛法经籍,普度芸芸众生为首要任务的‘辩经派’;而南派的南泉禅宗,则强调习学佛门武艺、修身助人的‘武斗派’。

    不过,即便是一家分为两派,但这南北禅宗之间仍然还是互相尊重,交流也颇为频繁的。因为无论是佛法还是武学,都出自达摩祖师的真传,根本谈不到什么正宗与否;这弥勒笑脸迎人、韦陀怒目圆睁,南北两家禅宗,也是这样互相依托的关系。

    正如无量真人所说那般,这位弘慧禅师,原本就是个被放在庙门以外的弃婴、自小就跟着庙里的大和尚们一起侍奉佛祖;平日里既做些杂活、闲下来也精研佛法;没想到在他年满八岁的某一天,他奉命清理后山的十瓣莲花池;望着小舟两侧那遮天蔽日的白莲花,他竟然在刹那间妄念俱灭,顿悟得道了!

    从那之后,沾染了佛缘的弘慧小沙弥、便不再修行‘三千大世界’,而改为修行‘本心小世界’了;正所谓‘口为心之门、闭口心自沉;刹那一刻静,万籁皆同景’。

    即便是弘慧禅师在接受天佑帝御赐的‘十方伽罗宝衣’之时,也只是背对着天佑帝,微微敲了三下木鱼以示感谢……

    既然他那闭口禅修的如此彻底,又如何给对于佛法禅机一窍不通的白文衍,指明道路呢?

    白文衍听到他这个问题,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啊?闭口禅?就是不能说话的意思呗?那我好像冤枉他了……”

    “前辈,您的意思是……?”

    “你也看见了,沈归这孩子的伤势又重又怪,昏迷了已经百日有余,我的真气又探不进去,心里实在是着急啊!于是我就把他带到南林禅宗,想要让那些大和尚们帮着瞧瞧……可是那个穿着红衣服的大和尚,一直就那么傻愣愣的看着我……”

    “什么?您说弘慧禅师动了?”

    白文衍说得虽然轻描淡写,但无量真人却十分明白:这位‘凡间佛陀’那么一动,绝对不只是转个身子那么简单……

    “当然动了呀!我跨入大雄宝殿的时候,他就不敲木鱼了,然后又转过了身子,一直‘傻呆呆’的看着我……”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这事跟他说了呀!可我在那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刻钟,他愣是一声都没吭!你说说看,这我能不生气吗?”

    无量道人看着愤愤不平的白文衍,心中升起了不太好的预感……

    “然后你就把南林禅宗的大雄宝殿给拆了?”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买卖不成仁义还在,拆人家房子干嘛?我就是因为看他不说话,觉得有点生气……然后我就想试试他是真哑巴、还是就不愿意搭理我……”

    “您……把弘慧禅师给打了?”

    “哪能啊!土匪恶霸都不兴打僧骂道,更何况是我了!我就是随手从树上扯下来了一根柳条,抽了他后背三下……我也没用真劲,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喊疼……”

    “然后呢?”

    “然后他就伸出食指,指了指我眉间的那一道剑痕,然后就脑袋一低,断气了……”

    这一次无量真人真的被惊到了!弘慧禅师这位人间佛陀,此时竟然已经坐化了!不过这短短一个时辰接触下来,无量真人心中也十分清楚:别看这位‘南斗衍圣公’言谈举止粗鄙不堪,但他却绝对不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小人;既然他说没用真力,那就肯定是没用真力的……可即便弘慧禅师是一位修行闭口禅的‘法僧’,但也不至于受不了三下细柳加身啊!

    “前辈,弘慧禅师坐化之事,咱们暂且先不去说他……所以您就凭着我们祖师爷的那招‘阴阳分海式’,才带着沈公子跑来我这一座玄岳道宫的?”

    白文衍摸了摸自己眉间的那道伤疤,略带着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你想啊,我都把你们祖师爷给‘打飞升了’,要不是实在没了法子,我还真就不愿意来。就你方才说的那些地方吧,我也都去过了……丸散膏丹吃了无数,就连药王殿那个……哎?就是那种绿色的丸药,叫什么来着?”

    “续命养魂丹?”

    “嗯对,就是那玩意儿,我只在他们祠堂里找到了三粒,就全给沈归吃了,可是根本就没用啊!”

    无良真人所说的‘续命养魂丹’,乃是药王殿的镇派至宝,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奇功效!只要人死的时间不长,一粒丹药下去,立马就能生龙活虎的下地干活!不过,可惜的是丹方已经失传,所以沈归肚子里那三粒,已经是药王殿最后的‘存货’了……

    “就那些参精啊(百年以上的老山参)、雪魄啊(极品雪莲),但凡是幽北皇宫里有的药材,这小子也都试过了,全都没用啊……”

    无量真人听的脑壳都大了!见过糟践东西的,可是没见过像白文衍这么糟践东西的!那些个罕见的天材地宝啊,被他就像喂驴一样、一股脑全都塞进了沈归的肚子……不要说是位重伤昏迷的患者了;即便是个好人,都得被那些强横霸道的药力给活活‘拱’死!

    “…前辈,以小道看来,要是这些东西都没用的话,那沈公子昏迷不醒,就应该不是伤势过重导致的了。您既然身为天灵脉者,想必也一定听过‘回春圣手’林思忧、林前辈的大名了……要不然您去……”

    白文衍听到这里,眼睛一瞥:

    “用你说?要是能找她我早就去了,沈归那小子就是林思忧亲手养大的!”

4.沈归的斗争

    白文衍虽然身为天灵脉者,但很可惜他并不懂医;所以对于药性之间的相生相克,就更是一窍不通了;单从他平日里的言谈举止就能看得出来,这位天灵脉者,只怕是除了‘打架’天下无敌、活的比谁都长之外,其他的方面,与市井之徒比起来只怕没什么两样。

    不过他方才所说的话,倒是也没有半点夸张。这位纵横天下、来去如风的天灵脉者,已经把他原本就知道的,从别人口中打听到的所有名贵好药,都一股脑地塞进了沈归的肚子里;而昏迷不醒的沈归,就仿佛是一只燕京填鸭,被五花八门的丸散膏丹、撑的小肚子都鼓起来了一圈……

    其实,沈归现在的身体状况,倒是要比白文衍与无量道人想象中的情况乐观许多。他并不是陷入了真正意义上的深度昏迷状态,反而神志异常清醒,感知思维也十分敏锐,只是身体无法控制而已!就像是一位有自我意识的植物人那般。这种看似假死的状态,其实也并不少见,比如说是江湖术士口中的‘魇魔食梦’,就是如此,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鬼压床了。

    他身上的那些外伤,其实早就被各家医者‘收拾’的差不多了;除了一些暂时还没有褪去的伤疤之外,根本就毫无影响;之所以他如今还没有‘夺回’身体的‘使用权’,也完全是巧合与巧合相撞的结果。

    当日在河中大街上的那一战,他为了能够挺过颜青鸿率军入城的那一段空白期,万分紧急之下,只得采用了‘自行研发’的刺穴手法。虽然的确成功焕发了身体的‘第二春’,但也正因为他的粗糙手法与行为鲁莽,才导致了如今这般状况;再加上他背后被砍的那一刀、不单被人破开了风门要穴,连带着旁边那道‘心神居所’的灵台穴,也同样遭受了牵连。当他那一股心血灵力散尽之后,自然也就陷入了短暂的失神与昏迷当中。

    就好像是一台油箱里加了水的汽车,虽然还能凭着底油跑上一段;但之后的一场发动机大修,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

    沈归当时的那一身伤势虽然凶险异常,看起来也十分惨痛血腥;但其实只要医治及时并且处置得当,也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甚至如果李乐安当时能够再沉稳一些,也不难想出背后那一记重刀,会带来怎样的隐伤……

    正所谓关心则乱,医者不自医,想必也同样是因为这个道理。

    而且,当沈归的这身外伤,被白文衍找来的那些医道大家治好之后,随着灵台穴伤势愈合,他的精神意识,也自然而然地恢复了过来……也就是说,如果白文衍能够任其自生自灭的话,那么不出七天时间,沈归就可以站起来满街乱跑了。

    这位‘南斗衍圣公’白文衍,也算是好心办了坏事,包括药王殿那三粒续命养魂丹在内,无数的天材地宝、成罐的神丹灵药,全都被他一股脑地塞入了沈归的肚子当中。这一下倒好,原本沈归体内的经脉已经开始逐渐愈合;但如此种类繁多,种性不一的药材,被他一股脑地‘填’了下去,不只撑爆了沈归那原本就纤弱如纸、满布裂痕的经脉,还顺带着把他的‘精神状况’调理的极其敏锐!

    也可以说,尽管距离南门之战已经过去了近百日,但沈归沈少爷,已经足有七十个日夜,没有尝过深度睡眠的美妙滋味了。

    如果身处蒸笼一般闷热的盛夏时节,能吃上一碗鲜果碎冰消暑,定然是十分舒服惬意的;而若是在寒冷刺骨的严冬时节,能守着炉灶吃上一锅白菜炖肉,也能把身子吃的暖暖和和。

    但这几十日间,沈归体内的感觉,就犹如白文衍脸上的那一道蛇形刀疤一般,一半寒冷一半炽热、一半疼痛一半泰和、一半上升一半下坠、一半酸麻一半胀痛;两种水火不容的感觉,就这样不停在他体内互相变幻、争斗;可惜的是,斗了足足两月有余,仍然还是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谁都无法压制另外一方。

    往往老大老二打架,倒霉的就会是老三。如今两种力道杀了一个难解难分,却苦了‘身为老三’的沈归;不过,他既然化身‘战场’,也只能硬生生地扛着,再加上已经恢复如初的敏锐感官触觉,只能默默忍受着如此非人的折磨。由于身体不能动弹,就算他无数次想到要一死了之、可根本也找不到任何机会!

    所以不难想象到,他如果能开口说话,早就已经把这位来路不明的‘老男人’,给活活骂化了!

    直到三天以前,即便沈归仍然还是处于‘鬼压床’的状态之中,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些刚猛霸道的混杂药力、已经随着沈归身体不停冒出的冷汗全都消耗殆尽了。他的体内竟然渐渐变为了一片虚无,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也一股脑地消失不见了。

    虽然日子算是好过多了,但对于沈归的伤势来说,这也并不是个什么好现象!

    那些已经被药力冲撞成无数碎片的经脉、与残破不堪的周身大穴,如今全都被一些‘黏糊糊’的药力所包裹;就犹如原本还是一条条顺畅无比的公路,已经彻底断成了一截一截的‘碎石板’,任何真气内息,都难以通行了……

    痛感,虽然会让人难以忍受;但它却是负责警醒人类对于损伤与危险感知力;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人类一旦失去了痛感,那么即便是烈火焚身,也是毫无知觉的……

    当然,已经有了基本意识的沈归,定然不会选择坐以待毙,他每日都在拼命的积攒内息,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恢复如初;但很可惜的是,负责输送真气的‘路网’已经破碎不堪;即便自己竭尽全力,但可用的真气仍然还是那么一点点而已……而且,如果一个不小心把真气运到了经脉的断裂层上,那么这一份‘苦工’、也就算是打水漂了!

    直到今日凌晨,他才好不容易把丹田的伤势弥补了一些,也顺势积攒了一道略微浑厚的真气;眼看着就能大展拳脚,自力更生了,也不知道那个中年人到底发了什么邪风,竟然把自己用‘摔麻袋’的方式,硬生生地直接摔在了地上……

    这一道‘过肩摔’扛下来,也宣告着他之前的那样一番努力,又全白干了!

    再次缓醒过来的沈归,体内又恢复空空荡荡的状态;别说通过丹田调动内息了,就连那些原本一直犹如针刺的内腑五脏,都已经没有了丝毫知觉……唯一可喜的是,自己又可以掌控住身体了……

    沈归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却发现入眼处皆是一片混沌,既像是眼前蒙了一层不透光的黑纱、也好像是双手化为了一滩深不见底的污水……沈归又抬起头来向四处望去,只见周围黑烟弥漫,能见度极低;但奇怪的是这黑烟并不刺眼、也不算呛鼻,就好像只是变了种颜色的空气那般……

    沈归扯开嗓子,嘶吼了几声,结果除了自己的回音之外,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他迈开双腿向前跑去,只见远处仿佛出现了一道光亮,但再向前跑几步追去,光亮便立刻消失了……

    “沈归……”

    “谁!”

    即便沈归此时体内空空荡荡,但自幼训练出来的警觉性,仍然保持他条件反射地做好了‘战斗准备’……

    “沈归……”

    “……哎?”

    “沈归……”

    “……”

    这道呼唤他的声音,刚开始还极其缓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声接着一声地‘喊’了起来……没过多久,已经变成了无数道相同的声音,齐声呼唤起沈归的名字……

    沈归只觉得被喊得头痛欲裂,伸出双手想要遮住一些音量,却没有任何用处……他只觉得那些声音,是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之中传入头颅的,即便自己把双耳戳聋,恐怕也毫无用处了……

    “道法自然、修身养气;清心寡欲,守静去欲;心旷神怡,和光同尘;守心炼性,断渔忘情;全身炼气,抱元守一;先修人道,再登仙途;道法精微,玄门奥妙;执天之行、观天之道;上药三品,气神与精;口诵正言,妖鬼伏钦……”

    就在沈归被‘呼唤’的有些精神错乱之时,那个不停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突然开始念起了一些玄之又玄、但好像又没什么都没说的‘废话’来。沈归抱着肩膀不耐烦的听完了之后,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刚打算出言讥讽,没想到又传来了一道老迈的女人之声:

    “沈归……”

    “有完没完了!!!老板!换碟了!”

    沈归彻底崩溃了!这什么情况啊?这是打算换个性别年纪、给我点新鲜感,然后再重来一遍吗?是‘重播键’坏了吗?这没完没了的车轱辘话,什么时候算是个头啊!

    “沈归,你在此处……过的还好吗?”

    “嗨,凑合活呗、哪有什么好不好的?”

    “知道你过的不错,老身也就放心了……”

    “我说那老太太,你怎么都不听人说话的呢?我啥时候说自己过得好了啦?”

    “把你从虚空之中唤醒,也是情非得已之事……而且,即便你只是贞儿的‘易魂之子’,但我也把你当成了亲孙儿呀……我也很想能亲手抱抱你……也想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呀……”

    沈归听到这里,也切身实际地感受到了对方话语之中那份真挚的情感,一时之间楞在了当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贞儿……”

    “就是你这一世的娘亲……郭贞公主……”

    “您老人家是?”

    “老身娘家姓李……道号玄鱼……”

5.雷火炼金殿

    说起华禹大陆上的天灵脉者,除去那些已经被人供在佛龛神坛上的泥胎之外,最出名的就是‘李玄鱼’这位大萨满了。当然了,天佑帝钦点‘三剑镇北燕’的青芒剑神岳海山,虽然要比这位神婆大萨满有名的多;但可惜的是,他还算不上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天灵脉者。

    这世间之事往往如此,就比如说那个不知道去哪办事的刘半仙吧,好像除了他自己之外,整个华禹大陆都没人认识他!还有这位已经活了三百多年,愣把人家玄岳道宫开山祖师都‘打到飞升’的白文衍,也大多都只是听过他的名字而已,至于真正实力,只怕没几个‘明白人’能说得清楚。

    但人家岳海山曾经可是活生生的‘传奇人物’,而且由他一手创建的蜀南剑池,如今还好端端的立在川蜀之地,有了佐证,自然流传度也就更广一些了!

    而这位大萨满李玄鱼呢,虽然在江湖上也广有盛名,但也没有能够让人引为席间谈资的光辉战绩;再加上她所代表的萨满教,无论从装束还是造型、法事还是教义来说,比起其他的教派信仰,都要‘土气’许多;再加上华禹大陆通行的男尊女卑思想,由女性当家作主的萨满教,也就更不受主流文化圈的待见了。

    如果此时沈归听到的声音,真的是出自李玄鱼之口的话,那么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李玄鱼凭着神秘的萨满术法勾魂夺舍,死而复生;要么就是自己被灌了太多补药,最终伤重不治……

    无论怎么想,都是后者的几率要更大一些。

    “咳咳…既然我已经凉透了,那咱祖孙俩就正好商量商量,下一站送我去哪啊?快点啊,我都等不及了!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高,长的漂亮,身手矫健,再有个纵横天下的爹,就算是齐了!”

    “……”

    “要求有点高?那这样吧,长得漂亮就行了!身手不好我也能自己练,爹要是不能随便坑,我也可以自食其力…但好歹也得有一个爹,要不然总是出身不明的,也太容易吃亏了……”

    “你这一世有爹……”

    “有没有的你心里没数吗?……”

    “……”

    “对了,你刚才说自己娘家姓李……道号玄鱼……可你不是萨满教的神婆大萨满吗?哪来的什么道号呢?而且你娘家姓李……你和李登又是什么关系啊?”

    “呵呵……婆婆原本是中原神都洛京人士,与东幽路的李家,没有任何关系;至于‘玄鱼’这个道号,还是我的道师——玄虚道君赐的,我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就一直用它示人了……”

    沈归听到这里,才算是对李玄鱼这个熟悉而陌生的老人家,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把我弄到这里来,到底想要我做些什么呢?”

    ……

    与此同时,原本还是正午骄阳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坐在大殿之中的无量真人掐指一算,却再次一无所获;按照卦象显示,仍然还是上上大吉之象……

    “前辈,您见多识广,通天彻地,您看这天象骤变……”

    白文衍此时也同样听到了惊雷运势的‘咕隆咕隆’之声,他面色一沉,一个闪身便站到了雷殛玄虚殿以外,双目寒光四射,紧紧盯着头顶的那团乌云背后的一抹微光。

    雷声‘运势’的时间越长,降下的雷电之威,自然也就越大。无量真人等了足有半刻钟的时间,但间白文衍仍是面色冷峻的抬头望着天空、一言不发;他也只好鼓起勇气,走到他的身后小声问道:

    “前辈……可有所得?”

    白文衍面色凝重地回过头来,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道:

    “好像要下雨……”

    要不是因为无量真人自知自量,当场就想与他同归于尽!

    怎奈,今日自己已经占满了三卦,打又打不过人家,也只能不明所以的继续担心起来……

    忽然,无量真人也是一个纵身,消失在了道场之中;几个呼吸之后,他怀抱着三本蓝皮账簿从玄经阁走了出来,朝着还在‘担心下雨’的白文衍招了招手,自己便走入了大殿之中。

    “前辈您看,根据我们玄门的典籍来看,这天上之天、也就俗话所说的神界,共分为三十六重天;所以‘三十六’这个数字,在我等玄门弟子看来,便代表着轮回之数。就好比说我们玄门会把主管人间大小事务的北斗星君,视为‘天正中星’;而在北斗七星周围,还分布着三十六颗天罡神星、七十二颗地煞妖星…您别这么瞪着我啊,这可不是我们玄门弟子在编故事哄人钱财!…包括来源于萨满教的星辰观,与天神教的星相学,都是可以与我们玄门的看法互相印证的!”

    看见白文衍不置一词,无量真人又絮絮叨叨地继续叙述者玄门的天文观,直到白文衍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挥右手,射出一道真气禁制,把他的嘴巴封的死死的,然后才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既然你说的这么明白,那你也给我算算,那些有名有姓的天灵脉者,都是个啥星星啊?”

    这一句话,直接把无量真人的狂热眼神、说得黯淡下来;这么火热的‘研究课题’,他当然早就尝试过了,只是还没算出结果而已!白文衍见他吃瘪,也立刻咄咄逼人的追问起来:

    “不就是要下场暴雨嘛!你瞧瞧你小嘴叭叭的,可给你能耐坏了!我就问问你,这打雷下雨跟你说那些狗屁东西,都有啥关系?”

    白文衍的话音刚落,天上突然降下了一道闪电,紧接着凭空响起一声闷雷,仿佛要把整个天都震塌下来一般……随即,又有三十六枚火球,由打被闪电‘捅破’的雷云之中鱼贯而出,围绕着那座雷殛玄虚殿,不停地旋转开来……

    白文衍一挥右手,解开了无量道人嘴唇处的真气禁制,一脸平淡地对他说:

    “……嗯……你继续说。”

    无量真人一翻白眼,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可由于滚雷之声越来越大,根本就听不见任何声音,索性也只能暂时闭嘴。

    二人就这样眼睁睁地观看了今年的第二场‘雷殛炼金殿’:这一次的‘玄妙天象’,不仅仅是声势更加浩大,就连‘参演阵容’都足足增加了三倍。三十六枚火球,一百零八道雷电,只把个道法庄严的玄虚道宫,变成了犹如‘低等小舞厅’那般的艳俗暧昧。

    一柱香时间过去之后,整个雷殛玄虚殿就仿佛变成了黄金铸就一般,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即便在白天看去,都让人不免生出敬畏之心……

    “……无量啊,今天换我帮你算一卦吧。我觉得呢,你们玄虚道宫,可能要发……”

    白文衍虽然本身就是个‘方外之人’,但面对今日这等异象,仍然也是摸不着半点头脑……

    而无量真人此时早已经跪在了大殿前面,与那些跑出来围观的小道士一起眼含热泪,注视着‘金碧辉煌’的雷殛玄虚殿。

    白文衍无意与他们一起称颂‘玄门祖师显灵’,便摇摇晃晃地慢慢走向了后山三清洞……

    “无量!”

    三息之后,一声从天而降的怒吼,带着犹如远古洪荒巨兽奔袭而来的惊人气势,直接压塌了身子无量真人的身子……

    在场诸位道长回头看去,只见刚才还风度翩翩的白文衍、此时须发皆张,无风自动,手中的长剑竟然还吞吐着肉眼可见的纯白色气晕,每埋一步、便踏出一个脚印,缓缓地正在朝着道场走来……

    “前……前辈……您要是实在喜欢……就把那盏‘不灭道玄灯’拿回家吹吧……玩腻了记得还回来就行……”

    此时趴在地上不得动弹的无量真人,实在承受不住大惊大喜之间的来回转换,直接痛哭出声。这,也是他第一次对于玄门天衍术数的玄妙法门,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三清洞何在?”

    “……前辈原来是迷路了啊?玉蟾!你这个逆徒去哪了呀玉蟾………快带白前辈去三清洞啊……”

    无量真人要不是被威势压迫的动弹不得,真想亲自清理门户了!说好的师徒如父子呢,生死关头之前,哪有当儿子的、用自己亲爹挡刀的道理呀!

    “休伤我家恩师!看剑!”

    “前辈留情啊!”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白文衍下话出口,一个小胖子的身影突然从树上落下,双手还拿着一柄桃木剑,口中大声叫嚷着…

    “……伙食这么次,也能给你吃成这样……”

    白文衍连挡都懒得挡,话音一落,便仿佛挑西瓜一般,伸手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抹,这位‘从天而降’的小道士玉蟾,便‘嗖’的一声飞上了玄经阁的三层塔顶。随后,他又一伸手,解除了无量真人的禁制;紧紧捏着他的肩膀,一个闪身之后,二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待无量真人再回过神来,只见原本三清洞的所在位置,如今竟然只是一片光滑如镜的山石!

    二人互相对视了半晌,无量真人终于喏喏地开口说道

    “前辈……咱是不是又走丢了?”

6.上上大吉

    这座三清洞,虽说是玄虚道君当年亲手布下的阵眼,但这座洞穴的本身,却并不是经由人力开凿而成的;至于说那座炼心阵的玄妙之处,凡能够活着走出来的玄门弟子,对其不是讳莫如深,便是干脆彻底不予置评;即便是几个‘活泼开朗、爱说爱聊的人,对于这座炼心大阵的形容,也都是光怪陆离、各不相同的。所以,即便无量真人身为掌教,但他对于这座炼心大阵,也谈不到有什么深刻的了解……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在他修道的这一段时间之内,还从未听说过这一间三清洞,有自动闭合、或者‘转移阵地’的奇特功能!

    “前辈……小道自小就住在玄岳山上,虽然未曾进过三清洞,但……但也从未听说过发生这等匪夷所思的变化来啊!”

    “那我不管!反正人是在你们玄虚道宫丢的,你们得负责把人给我找回来!要不然我就把你们全送到玄虚那里,让他亲自帮自己的徒子徒孙们收拾烂摊子!”

    无量真人真的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打也打不过,说又说不听,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一句话听不顺耳就要灭我山门,这哪是什么天灵脉者啊,活脱脱就是一个地痞流氓!

    “前辈您息怒……哎对了!这等‘山吃人’的事件,虽然听起来有些诡异,但好像也不是没有例子……哦对了,那档子事好像是发生在三秦行省的西岳山!小道记得是有一个小孩,他的娘亲也被西岳山给吃了;然后这孩子就不知从哪借来了一把

    大斧子,当中把西岳山给劈开了……”

    “那他妈呢?”

    “没事啊!”

    “他妈比山还硬啊?”

    “那倒不是,好像说他母亲是个神仙……”

    “既然是神仙、咋又被山给困住了呢?”

    “好像是因为她和凡人结合,触犯了天条,这才被别的神仙给关进去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神仙能关住吗?你还别说神仙了,你关个天灵脉试试?对啊,要不然你把我也给关进去!来来来,我就站这不动……”

    “前辈前辈……您别急啊!我这也是帮您出主意呢。刚才我见您一剑削断了山巅,心中万分佩服于您的神通广大,才会想起这个故事来的……小道琢磨着如今沈少爷既然也被关在了山里,那您就试着也把三清洞给劈开呗……”

    “你是不是修道修傻了?那孩子他妈是哪路神仙我不知道,但沈归就是个普通人啊!我就算真能把山给劈开,沈归不也被劈成两半了?……哎?莫非你能再把他再救活了?那就值得一试了……”

    无量真人一见白文衍误会了自己,已经撸胳膊挽袖子准备挥剑了,急忙拽住了他的胳膊:

    “小道可没那么大道行!”

    “那你还跟我说这‘鬼打架’的故事?对啊,这事你听谁说的呀?你师傅?还是你家祖师爷托的梦啊?”

    “倒也不是……是在去年春节的时候,小道下山采办……听集市上一个说书先生说的……”

    “哎?我也就是最近脾气变好了,要依着我去年春节时候的脾气,你这老小子早就被我给塞石头缝里去了!”

    白文衍一边对着无量真人骂骂咧咧的,一边走到了‘三清洞原址’,仔细观察起来……

    “这个小木牌……?”

    “前辈,此乃祖师爷的真迹墨宝……”

    “也就是说,还真不是三清洞挪了地方,而是自己‘闭上了嘴’?”

    无量真人也伸手摸了摸光滑如镜的山体,百思不得其解的嘟囔着“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正在二人仔细勘察现场之时,突然有一位小道童风风火火地跑上了鹰嘴崖:

    “掌门师祖,掌门师祖,不好了!有人上了咱们雷殛玄虚大殿的金顶!现在正骑着大殿的屋脊往下掀瓦呢……”

    要不是无量真人的内功深厚精纯,那一口被气出来的鲜血定然已经喷了出来!这算是什么上上大吉的卦象啊!今日先是被白文衍打上门来,自己说好话、陪笑脸、请吃饭还得挨着骂;如今不仅这位活祖宗没走,居然又来了一位上房揭瓦的‘新爹’!

    “前辈……我们玄虚道宫……是不是今日就要灭门了呀……呜……”

    百感交集之下,无量真人再也顾不上掌教的体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哞哞地哭了起来;白文衍看着这位涕泪横流的老道长,也觉得自己身为长辈、可能做的有些过分了;只好讪讪地笑了两声,略带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无量……你徒孙可还在这呢……有个师祖的样行不行啊?别哭了别哭了!这样吧,我看这三清洞之谜,咱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我就先跟你回去一趟,看看是谁来揭你们大殿房瓦的……”

    无量真人抹了抹眼泪:

    “那要动手的话,可得你上!”

    “行了别哭了,谁让我是长辈身份、又吃你们家饭了呢!这事就交给我了!”

    于是,眼圈鼻子一片通红的无量真人,带着身后的天灵脉打手白文衍,趾高气昂地回到了雷殛玄虚殿前。

    他抬头望去,只见此时的确有一个人影,正骑在大殿的屋脊之上,仔仔细细地掀着房上的瓦片……

    “竖子住手!尔无故闯我山门在先,又毁我雷殛玄虚大殿在后,莫非是来我玄虚道宫结仇的吗?我玄门子弟虽然素以修身养气为己任,但也绝不是任人欺凌的软弱无能之辈……不是!”

    无量真人挺着胸脯说完之后,朝着身后的白文衍一撇眼神一努嘴……

    白文衍面上虽然麻木冷淡,但心中却早就笑出了一团花来!这无量真人最后那句‘不是’、分明就是在发泄自己心中的郁结!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后生晚辈,也总不好自食其言吧!

    于是白文衍身形一动、瞬间消失;眨眼功夫过去,他便已经站在了雷殛玄虚殿的房顶之上……

    “嘿嘿嘿,别抠了!财迷啊你?别看那玩意儿闪金光,但肯定不是金子……哎对了?你什么时候上来的、又是从哪上来的呀?”

    白文衍虽然表面上嬉笑怒骂,但毕竟也是个天灵脉者身份,对于周遭的环境掌控,肯定还是有一定火候的。以雷殛玄虚殿的高度,想要飞身跃上,自然就需要内息辅助……

    但刚才的白文衍,却什么气息波动,都没有感知到……

    直到这位低头‘验货之人’抬起了兴奋的面孔,白文衍才彻底放下心来。原来这位‘小财迷’,正是被玄岳山‘吃’进山腹之中的沈归!

    沈归听到了耳边传来问话之后,一边反复打量着‘金瓦’、一边随意的回道:

    “什么叫从哪‘上来’的?我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哎?你这声音挺熟的呀……对了!是不是你把我带来这里的?”

    白文衍闻言看了看毫无异状的天空,无意识地答道:

    “是啊,就是我含辛茹……”

    “老子他妈跟你拼了!”

    沈归听到了回复,突然扔出手中瓦片,随即双脚一蹬屋脊,随着‘咔嚓、咔嚓’两声脆响,身形犹如羽箭一般、直挺挺地冲向了正在抬头望天的白文衍。

    单从出手速度与力道来看,沈归的身体不仅已经恢复如初,身手比起往日来、还更加精进了一些;起码,在无量真人眼中看来,这位沈少爷的武艺,恐怕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那位多年未曾谋面的小师弟了……

    而自己那位小师弟单清泉,可是玄岳道宫五百年以来,武学天赋顶尖之人了。

    面对着沈归犹如浪潮一般汹涌绵密的攻势,白文衍就犹如蝴蝶穿花、闲庭散步一般悠然,不仅没有出手抵挡,在他完全闪避过几十招后,竟连脚步都没有挪出一个冬瓜大小的圈子当中…

    “基本功不错……但你这拳脚路数……是跟卖大力丸的人学回来的吧?……招招都把力气往实了用,你能撑多长时间啊?一柱香?一个时辰?要是像你这么打下去,就算是我不出手,你也能把自己给活活累死……”

    无量真人看着正在雷殛玄虚殿上‘比武动手’的二人,自己也陷入了沉思当中:偶尔缓慢地推出一掌、偶尔用双臂互相拆套着推手,眼神虽然有些呆滞,但手脚却忙的不亦乐乎……

    旁边围观的那些小道士们都很清楚:自家的掌门师祖,已经沉浸在‘观想’的境界当中。

    玄门、释门,对于‘修行’二字,各有不同的理解和表达方式。

    禅宗讲究的是顿悟。就仿佛‘莲池顿悟’的弘慧禅师一般,在某一个瞬间、某一个特定情景上突然大彻大悟;而玄门讲究的则是修为,内外映照,天人交感,最终能否有所精进,也全都在于长期的积累,讲究的是一个水到渠成。

    而此时此刻的无量真人,也遇上了他的个人修为、开始迈上一个新台阶的临门一脚。

    直到房上的沈归用脱了力,被白文衍扛在肩上落下之后,无量真人才从观想之中剥离开来……很可惜,对于他来说,这个机会非常难得,就是时间太短暂了…

    “无量,借你一间厢房用用!”

    随口说完之后,白文衍便扛着肩上那一头‘死猪’,直接消失在了道场之中;而若有所思的无量真人,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师傅……师傅……”

    小胖道童玉蟾扯了扯魂飞天外的无量真人……

    “玉蟾啊……哎?你去哪了?”

    “徒儿刚从玄经阁上被人接下来下来啊……哦对了师傅,刚才徒儿‘挂’在玄经阁的塔顶上看了个清清楚楚……咱们雷殛玄虚殿上的那些金瓦,已经全都碎的差不多了……”

7.武道极限

    沈归虽然已经用脱了力,但却并没有失去自主意识;诚然,他即便是真的想要失去意识,短时间内也是件很困难的事。就凭着他体内那些还没有消耗殆尽的天材地宝,恐怕他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消化,才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一个好觉……

    “这间道观……是玄虚道宫吧?你带我来这干嘛啊?是想要帮陆向寅报仇吗?可他不是你们玄虚道宫的叛徒吗?叛徒的仇也要报?你们这些人也太霸道了吧?哎对了,你到底是谁啊?现在幽北三路怎么样了?我睡过去多少日子了?你认识刘半仙吗?李玄鱼呢?看你的身手应该也是个天灵脉者吧,跟他俩有交情没有啊……”

    沈归就这样躺在厢房的床上,看着愁眉苦脸的白文衍,两片薄唇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而白文衍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却都被沈归那密不透风的追问给堵了回去。终于,他还是不堪其扰,挥手封住了沈归双唇……

    “你先歇会啊,舌头又不是借的,至于吗?等我说完了你再问,省的白费功夫……我呢,叫白衡,字文衍!看你年纪不大,江湖阅历不足,想必也没有听过我的大名……不过没关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给你说道说道吧……在我三岁那一年呐,才刚记事!我爹呢,是个养羊的牧民……”

    于是,刚刚用脱了力气、又被封上了双唇的沈归,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听着白衡白文衍,从他三岁那一年开始,一直讲到了三百多岁的今天……坦白说,这位天灵脉者虽然武功深不可测,但他讲故事的水平,就连一文钱都不值……

    直到他喝光了第三壶茶水,山顶也升起了朝阳之后,白文衍才终于干巴巴地讲完了自己的生平事迹。

    “……这群道士也太抠门了……连夜宵都不给送一顿,这茶水灌得我五脏六腑都要飘起来了……”

    白文衍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挥了挥手,解开了沈归嘴上的禁制……

    此时的沈归,心中全都是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脏话。但是,面对一位声名赫赫的天灵脉者骂街撒泼,他暂时还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能耐……

    “你等会……我脑子有点乱,你得先让我理一理……也就是说,你是从丞相府中把我抢出来的?这一路上喂我吃了那么多‘补药’的人,也是你?然后呢,你还是传说中那位‘僧道儒推掌断江河、衍圣公一剑灭三圣’的白衡、白文衍?”

    白文衍听到沈归的这一番话后、立刻特别兴奋地说道:

    “对啊对啊!厉害吧!跟你说啊,当时那仨老骗子可牛……”

    “打住打住!几百年前露脸的事咱先放放,人都已经让您沉到江底了,说得再热闹,也是个死无对证啊!不瞒您说,只要再多听一遍,我就能直接吐出来!受累跟您打听打听啊,你们这些天灵脉者,风格是不是都那么……嗯……那么鬼神莫测呀?”

    白文衍听完了沈归的问题之后,竟然还认真地思索了一会:

    “嗯……也不能说都是这样的……就比如说你家大婆婆李玄鱼吧,那小丫头片子平时不太喜欢说话,待人接物也都阴阳怪气、神神叨叨的;而他们玄岳道宫的祖师爷玄虚,平时就特别喜欢‘端着’做人,哦对了!他还特别挑食!就比如说吃饭吧,那老小子葱姜蒜不吃,韭菜不吃,芫荽不吃、牛肉、狗肉、鱼肉都不吃……”

    “可以了可以了,算我没问题好吧!刚才您说自己认识我大婆婆李玄鱼?”

    白文衍一听到‘李玄鱼’这三个字,立刻摆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

    “只要是天灵脉者吧,互相多少都会有所耳闻的……我虽然知道那个小丫头,但也谈不上有交情……”

    “衍圣公啊……我怎么觉得,您好像有点怕她呢……”

    白文衍一听这话,眉梢眼角立刻挑了起来:

    “我怕她?我白文衍会怕一个娘们!我是谁啊!我……”

    “打住打住!您先等会再吹!我刚才之所以会进入到山腹以内,就是因为受到了李玄鱼那萨满之魂的召唤。我劝您说话还是注意点,要是您真的做出了什么亏心事,那她既然能召唤我,想必也能召唤您……”

    白文衍一听这话,突然停下了‘自吹自擂’,脸色也骤然惨白一片……

    “她她她她又活了?”

    “倒是也没有……”

    白文衍听完之后、立刻长出了一口气,又抬起右臂,抹了抹额头渗出的汗水:

    “那我就放心多了……”

    看到一位‘老牌资深天灵脉者’,居然只听到‘李玄鱼’这三个字,就摆出了这般‘没出息’的模样,沈归心中始终觉得有些纳闷。

    因为方才自己在与他动手之时,已经感觉到这位衍圣公的武道修为,绝对还要高过那位已经‘不知所踪’的刘半仙一头;再加上他方才絮絮叨叨说出的骄人战绩,哪怕只有一半是真的,这位白文衍也已经可以被视作‘战神’一般的人物了!

    而李玄鱼虽然也是天灵脉者,但说到底,不过就是个‘神职人员’而已,根本也没有与旁人交手的赫赫战绩流传于世;也就是说,她的身手虽然比普通人强上一些,但也绝对比不上打遍‘华禹无敌手’的白文衍啊!

    “……您……您真是白文衍吗?就是那位单枪匹马、灭杀三个天灵脉的白文衍……?”

    “那肯定没错!我跟你说啊,当年我……”

    “那您为什么一听见李玄鱼的名字,连冷汗都被吓出来了呢?”

    俗话说的好,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如今沈归这一个问题,就等于是直接掐住了白文衍的脖子…

    “……这个嘛……你还小,你不懂……要是当面锣、对面鼓的交手,那我就是天下无敌呀!但是她李玄鱼根本就不以武道修为见长,也从不跟人正面相抗……她的拿手好戏,是那些花样百出的邪门术法!”

    “邪门术法?比如呢?”

    白文衍上上下下地扫了沈归几个来回,然后略带促狭地反问道:

    “你认为呢?”

    “……”

    肚子都有些饥饿的沈归与刘半仙,偷偷摸进了玄岳道宫的伙房之中,一边吃着早点,一边聊起了关于天灵脉者的话题。

    原来,天灵脉者对于凡人来说,虽然个顶个都是犹如神仙下凡一般;但其实在他们这些‘仙家’的领域当中,也不都是犹如刘半仙、白文衍这般的‘战仙’。

    而李玄鱼最大的本事,便是她通晓这世间所有的‘攻击性术法’,也就是凡人口中所谓的‘邪术’。

    凭着这些邪门术法,但凡李玄鱼想要灭杀一位天灵脉者,她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动手,即便两人相隔千山万水,她也能让对方死的不明不白。也可以说,这位神婆大萨满,有着隔空灭杀生灵的能力。

    当然,这等强大到离谱的邪门术法,绝不可能没有任何代价;至于说凭着李玄鱼的一己之力,究竟能够杀掉几个天灵脉者嘛……至少,李玄鱼不是因为邪力反噬身亡的,这就足矣说明问题了;而且,在她横空出世,直到沈归降生的这一段时间以内,那些‘死于意外’的天灵脉者,便有着不下十五位至多。

    至于说使得那些天灵脉者或失足落水、或坠楼身亡之类的‘意外事故’,究竟是不是全都出自李玄鱼之手,恐怕如今也没人能说得清楚了……

    就像李玄鱼这样一位‘大小通杀’的天灵脉者,又有谁会愿意平白无故地招惹她呢?

    吃完了一顿早饭之后,白文衍与沈归并肩走出了伙房大门。这位天灵脉者眯着眼睛,看了看火红的朝阳,先是伸了个懒腰,而后语气惫懒地说道:

    “刚才我又给你梳理了一次体内经脉,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不过,即便真的再发生了什么问题,我也真的无能为力了…咱爷俩之间的缘分呢,也就到今天为止了。我如今也吃饱喝足,就直接下山了……”

    听到白文衍要走,沈归有些奇怪的问道:

    “下山?你要去哪啊?”

    “还是跟以前一样,随便逛逛呗……”

    “那你要是没事干的话,跟我回幽北不好吗?”

    白文衍神情暧昧地看了一眼沈归,只把他看的脸色通红,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你那点小心眼啊……沈归啊,你现在的身手虽然粗鄙不堪,可保护自己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我白衡这个人呢,性格还是比较孤僻的…不太习惯有人跟着自己……”

    沈归低着头,仔细思索了一番之后,这才如释重负般的笑了出来:

    “嗯,那我也跟你一起下山好了。我刚才想过了,你之前的那个问题,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方才在三清洞之中,李玄鱼婆婆的萨满之魂曾经嘱咐过我。她要我完成她没来得及完成的遗志:把你们这些还活在世上的天灵脉者,全都杀个一干二净!

    白文衍一听这话,立刻指着沈归哈哈大笑说道:

    “哈哈哈……沈归啊沈归,别说我白衡瞧不起你!别说你只是个肉体凡胎;就算你是个天灵脉者,也绝对不可能成为武道顶尖高手!而且,直到现在为止,你的武道修为已经达到了极限;无论你日后再下多大的苦工,也统统都是白费力气了!”

    说完之后,白文衍身形一闪,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8.返乡

    沈归在下山之前,还是给泪眼汪汪的无量真人留下了三百两银票。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些散发着金光的房瓦,到底值多少银子;但是想必若是他不纠结瓦片的材质,下山请几个工匠来把雷殛玄虚殿修复完整,也还是够用的。

    之后,身体恢复如初的沈归,就这样孤身一人、踏上了返回幽北三路的孤独旅程。

    其实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即便距离奉京之乱,只过了区区百余日时光;但恐怕已经走上正轨的幽北三路,已经不再需要他沈归这么一号人物出现了;而需要他的亲近家人们,如今也大都定居在传说中的人间天堂——南康;所以无论如何权衡利弊,他此时都不该再舍近求远,奔赴远在千里之外的化外苦难之地……

    但人类毕竟不是石头,感情也无法衡量……

    即便沈归有千百种不再北上出关的理由,但让他最终决定返回幽北三路、却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已经足够了。

    李乐安。

    在他想来,如今幽北三路的内乱,已经迎来了可能达成的最好结局,但他与李乐安之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已……

    当然,还有那个‘该出手时就出手’的长公主颜书卿……

    对于沈归来说,无论是两军疆场、还是朝堂党执,无论局面如何错综复杂,也都是有迹可循、有法可依的明暗厮杀罢了;但是男女之间的情感纠葛,就显得复杂的多,而且也往往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于是,深陷‘三角恋’困扰当中的沈归,连欣赏沿途美妙风景的心情都欠缺,就这样闷闷的坐在车厢之中,异常颓靡地度过了这一趟‘长途旅行’……

    甚至直到他站在了奉京西城门以外之时,仍然还是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

    别瞧只过去了区区的三月有余,可如今的奉京城,已经彻底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甚至让沈归这位‘土生土长’的幽北人,都生出了些许陌生之感。

    “那些漠北来的商队,都别在这排着啊!你们不是回漠北吗?那走什么西门啊!都去北门都去北门,这边已经堵严实了!还有那边的小爷们,你没带货就也别往里挤了,走小门走小门……嘿嘿嘿!别看了别看了!就说你呢!就一个人扛着一个包袱,非得跟着货队挤在一起干嘛啊?是不是想趁乱偷点东西啊?……”

    西城门的城门吏,此时正站在一张木桌子上,扯着沙哑的大嗓门,拼命地指挥着交通。他一边把手里的鞭子抡的‘啪啪’作响、一边指着远处正在往城内挤去的沈归大喝……

    沈归闻言一边朝他点头致歉,一边走到了旁边一道只容两人并排通过的小城门,在人群的簇拥下,涌入了奉京城中。

    其实,奉京的西城原本都是些深宅大院,平日里的西城门,根本就没多少闲人。可今日的西城门附近,竟然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无论是正道还是小路,全都挤满了推车担担的贩货之人;甚至还有不少衣着华贵的商人,也都深陷在人群之中,奋力地向城门挤去……

    “东海关仍然是废墟一座,至今都没有重建……可一座小小的奉京城,居然来了这么多商队……难道是已经和北燕达成了停战协议吗?”

    沈归一边嘟囔着,一边仔细打量起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可还未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来,便有一位五十岁开外的老汉,接下了他的自言自语:

    “这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其实现在这样,还算是好的呢!不信你等入了冬再看,我琢磨着到时候来我们幽北贩货的商人啊,肯定还得翻番!”

    二人交谈了短短一句话的时间,沈归已经被撞了三四次;于是他只能拽着这位老汉,贴在了身后的院墙边上:

    “这位老丈,敢问贵宝地为何涌来了如此多的商队呢?我之前可听人说起过,幽北三路的内乱才刚刚平息百日,这些北燕南康人就敢来这里贩货?莫非不怕背上个里通外国的罪名……”

    这位老丈闻言‘扑哧’一乐,那缺了一颗门牙的瘪嘴也随着迸发出的气流、吹出了一声‘哨’响:

    “噗,公子,您说得这些事、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自从我们兴平皇帝登基之后,便立刻提高了商人的地位,还免除了一年的幽北商税,又让工部加紧修整官道、四处铺设官驿,更在奉京城中开辟出了三块大空地,建立了三个交易集市……您刚才是从西门进的城?小老儿偷偷跟您说吧,我大儿子是在衙门口当差的,他跟我说过,就这道这西城门啊,马上就要被推倒扩建了!您要是再晚来一阵,恐怕这道足有百年历史的城门啊,可就再也瞧不见喽……”

    沈归一听老汉这话,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

    “扩建城门,最少也要花费半年的时间!莫非幽北与北燕真的要休战了?”

    这老汉把头一摇,故作神秘地说到:

    “那倒也不是,不过据说也快开始谈判了。而且至少在短时间之内,我们幽北与北燕狗…北燕哥们!肯定是打不起来了……”

    “这又是为何呢?”

    “小老儿也是听那些贩货之人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据说北燕和南康的最近一年时间之内吧,关系闹得特别僵……根据小老儿自己琢磨啊,这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要不然我们幽北前一段时间闹…咳咳…他们北燕人能那么老实?再忙不也得过来插一杠子吗?”

    沈归一听,也是点了点头。在他之前的盘算之中,李家那按兵不动的一支私军,就是为了防备北燕人趁火打劫的最后一道防线;当然,他也没奢望凭着那些地痞,就能全歼来犯之敌;但只要能拖上一时半刻,也就足够了。直等奉京城中大势已定,颜青鸿也坐稳了帝位之后,便可以腾出手来,指挥态度暧昧不清的颜重武、抗击来犯之敌了……

    “哦……原来如此啊!谢过老丈告知……”

    沈归行礼之后刚要转身离去,没想到却被那老头死死拽住了肩膀:

    “别走啊!站这听我嘚啵嘚说了这么长时间,茶资您多少也得赏一点啊!”

    “茶资……您老是牙行中人?”

    “呵呵,公子您取笑了,您看小老儿我这模样,像吗?而且牙行那些人呐,现在还哪有跟人磨牙的闲工夫啊?小老儿就是给这大户人家看院子的门房,闲来无事呢,也出来给人指个道、传个话啥的,给自己挣一口烟叶子抽……”

    沈归哈哈大笑着点了点头,故意装出一副疑惑的模样问道:

    “那该给您多少银子呢?”

    这老汉盘算了一番之后,咬了咬牙,伸出两个手指头:

    “我们幽北人最厚道了,看您这气质就知道是个念书人,我坑谁也不能坑您!行情价,二两银子!”

    沈归哈哈大笑,扔过去一锭十两银元宝:

    “老人家,您这趟活啊,也就是十文钱!哪怕真有人能给您二两银子,醒了攒(想明白)之后,就能去衙门告您一个讹诈!您拿着这锭银子,买点好烟叶子抽吧!回见了……”

    说完之后,沈归便挤入了人群之中,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往日繁华似锦的河中大街,倒是没有沈归想象中的那般拥挤;一眼望去,那些来往的行人,也大多都是奉京本地人士打扮。沈归挎着自己的粗布包袱,走到了一间医馆门前……

    “劳驾这位伙计,我想打听打听,今日你们这回春医馆,是哪位先生坐堂啊?”

    正在门口发着木牌的小伙计一抬头,发现来者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少年公子,他上下打量了几遭,不免有些奇怪地问道:

    “公子身患何疾啊?今日本馆由李先生亲自坐堂,可这号牌我发出去了十几位,恐怕你得等上好一段时辰了……不过依我看来,您身强体壮、气色红润,也不像是身染急重病症的模样;不如您明日再来,也许就……”

    “谢谢您了,劳驾您还是给我一个号牌吧,索性我今日也闲来无事,就在这里等李先生好了……”

    于是,沈归便握着一枚上写‘拾柒’两个大字的木牌,坐在了回春医馆门前的长凳之上。他从晌午一直等到了太阳落山,从夕阳西下一直等到了掌灯时分,终于听见了一道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声音,从医馆之中飘荡出来:

    “地黄,外堂还有多少病人?”

    那位正在前堂扎药的小伙计,此时一听先生问话,立刻朝后面大喊回话:

    “师爷,外面还剩下一位!”

    “好……那就赶紧让他进来吧,我实在饿的不行!”

    沈归听到这里,也不等小伙计出来叫号,立刻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缓步走进了回春医馆的内堂。

    此时屋内的那位‘李先生’,正在低头整理着手边杂乱不堪的笔砚纸张;待她听见了脚步声音越来越近之后,自然而然地开口询问道:

    “哪里不合适了……啊!!!”

    还未等沈归的听力恢复如初,一道迅捷无比的白色身影便迎面扑来;方才还端庄沉稳的‘李先生’,此时就仿佛化身为一只树袋熊那般,死死地抱在了沈归的身上!

9:筹备婚事

    整座奉京城之中,沈归最熟悉的道路既不是自家的河中后街、也不是城北丞相府的大门;反而是会友楼后身、那间专走泔水、收料进货的小胡同。

    “嘿嘿嘿……你谁啊?带着一位堂客,就这么直眉瞪眼的往人家后厨闯?懂规矩吗?吃饭的话走前门,这里不待客,赶紧走赶紧走

    沈归与李乐安才刚踏进院门,立刻就被一个满脸痤疮的小胖子给拦住了去路。

    “……嘿?我这刚……罢了罢了,你们宋师傅在么?让他出来接我!”

    在姑娘面前被人臊了面皮的沈归,刚要发火,转头就见李乐安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吃瘪。那双在黑暗中闪着亮光的杏眼忽扇忽扇的、看的沈归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啥宋师傅?我们这后厨里连大师傅带学徒、再加上送米送面的,都没有半个姓宋的!甭跟我这提名道姓的,是不是打算吃白食啊?”

    这下沈归真火了,一扬手就把这位小伙计拨到了旁边,迈步就往厨棚里闯,嘴里还拿腔拿调地嚷了起来:

    “有活人没有啊!这是他娘的要反啊!老子这辈子不说纵横天下,但在后厨被人堵门,可还是头一回呢……”

    沈归这么一嚷嚷,由打厨棚里也慢慢悠悠地走出了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此人衣着样式虽然不算华贵,但是剪裁与用料却都颇为讲究;虽然他也带着套袖、穿着围裙,但头上却并没有扎包头巾;由此可见,这位显然就是已经不再亲自掌勺的大师傅了……

    这人左手托着一块小麂子皮,皮子上面还放着一盏精巧的阳羡紫砂壶;他一边小口抽着茶水,一边高扬着脸、迈着四方步走了出来……

    “是谁他妈……的没长眼睛啊!连沈少爷都不认识?嘿嘿,沈少爷您多暂回来的呀,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呢……来来您屋里坐屋里坐,别跟这小崽子一般见识,他是刚招来的,不懂规矩……”

    这位功架十足的大师傅,正是宋行舟‘案下’唯一弟子——许思东。没想到这奉京一场内乱过去,这位小学徒也摇身一变,成了后厨掌灶的大师傅!

    “不敢不敢,许大师您说得是哪里的话。确实是在下不懂规矩,带着堂客闯了您的后厨,我们这就……”

    “啪、啪!”许思东也知道沈归的脾气,先给自己来了两个小嘴巴,封住了沈归的口之后,便满面告饶地扯上了他的袖子,细声细语地说:

    “您别骂我了成不?这位置要是我师傅乐意干,哪能轮到我啊!我许思东原来是什么模样、别人不知道,还能瞒的住您吗?您就瞧我师傅的面子上,饶了我这一回成不?想吃什么您说话,我亲自下厨,还求您老能受受累、给我指点指点呢……”

    沈归心中暗笑:这小徒弟的手艺有没有长进,自己还不知道;但就他这副买卖口、江湖道,已经有了六成火候……

    “别摇啊你,你那壶茶叶那么烫,一个不留神再泼我身上!这样吧,给你半柱香的时间,上四道菜!两荤两素一羹汤。我们就在这院里等着吧,也不招你们后厨的灶王爷心烦!”

    “……成成成,您说怎么着咱就怎么着!四喜,摆桌看茶、点心蜜饯干果一样都不许少啊!你们都他娘给我仔细着点,谁要是敢弄出半点的幺蛾子来,老子把你们活撕了喂鹰!”

    许思东一咬牙,撒着狠的走进了后厨;没过多久,富有节奏的切配之声就传了出来……

    “丞……咱爹最近身体如何?”

    沈归呷了一口热茶,轻声地向李乐安打听道。

    “不知道……自从内乱平息、姑姑去世之后,他也就告老还乡,回到了大荒城祖宅定居。哦对了,在我爹临行之前,还给你留下了一封书信,一会你就跟我回丞相府拿吧。”

    李乐安一边吃着绿豆糕,一边低着头,小声地回应着。在这一路上,李乐安已经把沈归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他。

    此时沈归听完之后,也没再追问;而是抬起一只手来,把李乐安嘴边的糕点渣轻轻地扫落在一旁:

    “吃慢点,一会还有热菜呢,垫垫肚子就得了……”

    李乐安虽然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但心中却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还是她与沈归二人、第一次单独对面而坐,踏踏实实的吃上一顿晚饭。而且此时的沈归,与往日那种跳脱飞扬的脾性也截然不同;他这朴实到近乎于呆板的关心,根本就不像是评书话本里描述的才子佳人;反而更像是一位慈父,面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儿……

    不过,由于种种‘不足矣为外人道’的原因,导致了李乐安从小便缺少父爱;沈归今日的这个风格,也正好算是刀对了鞘,病对了药。

    “来喽来喽…葱烧海参、油焖大虾、板栗扒蒲菜、干贝海米酿冬瓜、山参飞龙羮……二位慢用!”

    随着几位小徒弟撤去了头盘,这四菜一汤的标准二人席面,便稳稳当当地摆上了桌面。

    沈归拿过了旁边的一壶桂花酿,分别斟满了面前的两个杯子,递给面若桃红的李乐安:

    “请……”

    二人喝下了头盏酒之后,便分别拿起了筷子……

    “来来来,许大师、许大厨!麻烦您老人家出来,咱们聊两句!”

    许思东此时就躲在窗户后面,一听沈归的热情呼唤,心中顿时咯噔一声:要坏!不过,许思东也有他精明的一面!他并没有把所有‘外人’都赶出后厨,反而还着急了所有徒弟,一起停下手里的工作,排好先后顺序之后,这才鱼贯而出。

    踏出后厨门槛的一瞬间,许师傅就把目光投向了桌上的盘子:桌上的每道菜式,都只减少了一点;就连回春医馆的那位李先生,此时也早就放下了筷子,自饮自酌起来……

    “沈少爷您吩咐……”

    “我也没工夫跟你废太多话,简单说几句就行。海参发的时候沾上了油星;挑虾线的时候破坏了虾肉质感;板栗太硬、白菜太软,火候出了问题;干贝和海米的味道互相打架;羹汤虽然看起来不错,但居然是靠着团粉调出来!这些乱七八糟的破玩意儿……都他妈是你师傅教的呀?”

    沈归指着许思东的鼻子痛骂了一顿,转身又朝着李乐安温柔的笑了笑:

    “看来咱们成亲那天的掌勺师傅,还得再另找一位了。”

    说完之后,沈归便扯着许思东的耳朵,一起走进了后厨,随着‘哐当’一声门响,厨棚便被关了个严严实实。

    没过多久,许思东满眼通红地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又传上了四菜一汤。而在他身后走出来的沈归,此时也一边擦着手,一边用袖子抹着脑门上渗出的汗水,大大咧咧地介绍道:

    “木须肉、芙蓉鸡片、锅塌豆腐、罗汉斋、奶汤蒲菜,都是我亲手做的!你不是饿了吗?那就快点吃吧!反正就算我做的再次,那也肯定比他们强。”

    说完之后,沈归瞥了一眼被扫到了角落里的‘名贵菜肴’,又趔了许思东一眼:

    “花里胡哨的……”

    其实李乐安对于吃饭这一方面,要求并不算高;但这毕竟是‘自家男人’亲自下厨,他也就饶有兴致地分别品尝起来……

    没想到她这一尝,便再也停不下筷子了!本就已经饿到心慌的李乐安,遇见了一桌极下饭的家常菜,硬是塞下了三碗白饭。

    此时二人慢悠悠地并排走在河中大街上、看着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奉京夜景,心中俱是一片淡然安宁。

    “……没想到你手艺还不赖啊!跟宋师傅学的……嗝!”

    李乐安刚刚开口赞扬沈归的厨艺,没想到一个饱嗝顶上来,直接把她的后半句话给‘收’了回去。沈归笑呵呵地揉了揉李乐安的脑袋,又把自己的胳膊架在了她的肩膀上,轻声地说道:

    “宋师傅会的我也会、他不会的我还会。你若是喜欢吃的话,我可以不重样的喂饱你……

    “那还是不要了!自从回了奉京城,我都胖起好大一圈了……”

    李乐安一边摇着红扑扑的脸蛋,一边伸出一只小手,隔着衣服捏着自己的小肚子……

    就在二人‘逛街消食’的时候,突然迎面走来了一队银盔银甲的太白禁卫。为首一将年纪不大、面目白皙俊俏,正是李乐安亲手救回来的飞熊军护卫营长——方钧平!

    “见过恩公,见过沈少爷。卑职方钧平,奉陛下之命前来此处,请沈少爷前去面圣。”

    二人与方钧平虽无深交,但他面上的游移不定之色,却也都被沈、李二人看了个清楚……

    李乐安刚想说话,立刻被沈归紧紧捏了一下肩头……

    “你先回去,我跟他去见见颜……陛下。”

    李乐安抬起头来,注视着那副温柔的面孔;而自己眼中满满的不安之色、也清晰的映在了对方的瞳仁之中。

    “放心,没事的。我一会就去丞相府找你。”

    李乐安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换上了无比狠辣的语气、指着方钧平说道:

    “方钧平,我既然能把你的肠子塞回去,自然也可以再把你的肠子给拽出来!今日既然是你把他带走的,那么如果他少了一根汗毛的话……那我劝你日后无论是吃饭喝水、还是行动坐卧,可都要多加留神了!”

    放完了狠话之后,李乐安便走到了沈归身前,把自己挂在靴边的惊雷短剑、悄悄地塞入了沈归的怀中,随后便扬长而去了……

10.面圣

    沈归就这样被十一位全副武装的太白卫围在当中,在方钧平的带领下,朝着城东方向走去。

    “方统领,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路啊?如果沈某没记错的话,去往皇宫的方向、好像应该出河中大街的西口吧……”

    “没走错。”

    方钧平背对着沈归,干巴巴的挤出了三个字。不过,在他开口回答的同时,身形也骤然一抖、竟然紧张的连右手都向背后的花枪摸去…这样一个幅度不小的动作,自然也被沈归看在了眼中。不过,他也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便继续心平气和地跟在他的身后了。

    没过多久,方钧平便在南市场绿柳楼的后院停了下来;他上前轻轻敲出了三长两短的门响;随即便有一位‘鬼面武士’,轻轻推开了绿柳楼的后院小门……

    “沈归带到。”

    那位鬼面武士听完点了点头,朝着沉默不语的沈归招了招手,把他让进了绿柳楼中。

    在他的带领之下,沈归推开了三层最大一间房间的大门……

    “朕还以为你不敢回来了……”

    随着身后房门被紧紧关闭,沈归便在灯火透明的厢房之中,看见了此时正坐在桌前,身穿龙袍、神色凛然的兴平皇帝颜青鸿。

    沈归面对着已经‘改头换面’的老友、并没有着急回应;反而先是踱着步子,左右打量起了屋中的陈设布置……

    “沈归!朕在与你说话……”

    自觉备受冷落的的兴平皇帝颜青鸿,用力拍了一下桌面,朝着沈归大喝一声!随即,由打旁边的内房之中,立刻窜出了不少于二十名手执兵刃、头戴鬼面的壮硕武士!

    沈归看着这些埋伏在暗处的‘刀斧手’,连伸手拔剑御敌的动作都没有;反而还大模大样地坐到了颜青鸿的对面,与他对视了半晌,这才开口说道:

    “……这一出戏码,要是在勤政殿上演一场嘛……兴许像是那么回事……”

    颜青鸿听完之后立刻又拍了一下桌子,反手就把自己头上的龙冠扯了下来,转身便朝着那些手执兵刃的‘鬼面武者’招着手道:

    “给钱给钱!一人一百两啊!带了赶紧给银票,没带的赶紧借,要不然都算你们‘欺君’啊!”

    与此同时,身背花枪的方钧平也推门入内,垂头丧气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银票拍在桌上,嘴里还连连念叨着‘晦气’二字……

    随着一阵‘吱嘎吱嘎’的响声,坐在轮椅上的万长宁,也被大萨满何文道推了出来。他一露面,便朝着正在脱龙袍的颜青鸿嚷道:

    “我这可还下了五百两反注呢!君无戏言啊!”

    颜青鸿一边擦着额头渗出的汗水,一仔仔细细地数着银票:

    “赔了你这五百两,我也赚了不少啊!哈哈哈哈……”

    那些赔完了银子的鬼面武者,也纷纷脱下了脸上覆盖的面具,还有几个脾气暴躁一些的,拽着方钧平的脖子就开始责问道:

    “肯定是你在路上漏了底!”……“是不是你跟陛下串通好了,一起做的局啊?”……“我这一百两银子你赔啊!”……“不是让你路上少说话了吗?这小子沾上点毛,比猴都精”……

    沈归一脸无奈的打量着这些无聊的朋友们,无可奈何地说道:

    “下次要拿我打赌的话,最好别带着颜老二。他刚才哪一出戏,有点过火了……”

    屋中的之人一听沈归揭开了谜底,立刻哄堂大笑起来;那几个心疼银子的家伙,也全都跑到了颜青鸿的身边,想要讨回自己的‘血汗钱’……

    算平了赌债之后,众人这才七嘴八舌地议论起了‘正事’。万长宁一边敲击着木制的扶手,一边跟沈归说道:

    “据我猜想,按照恩师原本的计划来说,应该是想要举荐你出任丞相之职的;但你身受重伤之后便不知所踪,这才会把我推上了这个位置,先顶过那一阵乱子;如今正好你也回来了,看样子你的身体也恢复的不错,就别再难为我这个瘸子了……”

    沈归刚要开口推脱,兴平帝颜青鸿就先朝着万长宁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下话:

    “丞相大人之前跟我提过此事,而他本来的意思,也就是属意你接任的丞相之位的,所以士安你也不需要多想。当然了,如果沈归本人愿意的话,咱也可以仿照人家北燕王朝,弄个什么左右丞相的职位!那我这皇帝当的,可就舒服多了……”

    沈归立刻摇起了脑袋:

    “想都别想啊!你还是指望这位瘸子继续帮你顶着吧!这种拆了东墙补西墙、伺候整个幽北百姓吃喝拉撒的杂事,我沈归可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此时飞熊军统帅颜重武,也刚刚从门口接进来了三个大酒坛;他一听沈归这话,咧开大嘴哈哈一笑:

    “就是就是!当文官有啥好的?就沈归那满肚子的鬼心眼,不打仗就白瞎材料了!反正过两天李家的那一支私军,也差不多该抵京了;你这个李家的毛脚女婿,正好统帅这支李家的队伍、也算是名正言顺了!等再过上几年,咱们攒足了粮草军械,咱哥俩搭伴一起出关南下!你当兵马大元帅,我给你当先锋大将!咱是先灭北燕、再平南……”

    沈归一听脑袋都大了,急忙摇头摆手地止住了颜重武对于未来的展望与遐想:

    “我说‘黑瞎子’(狗熊),你快给我歇会吧!就凭咱幽北的这点人马,你竟敢做那荡平八荒六合的美梦?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吧?”

    沈归这话才一出口,方才还热闹非凡,推杯换盏的厢房之中,刹那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反复在沈归与颜青鸿之间晃来晃去……

    颜青鸿也觉得有些奇怪,他轻咳了两声之后,便略带疑惑的问道:

    “这些事,我们已经商量有一段时间了;甚至包括士安与傅忆在内,都觉得没什么不妥呀…要不然你跟大伙说说,这法子哪不行了?而且咱们和北燕人之间,早晚不是也得有个了断吗?现在又没有岳海山这么一号人在了,就凭着北燕那些废物兵的能耐,黑瞎子带几个人随便一冲、那不就全垮了吗?”

    沈归望着屋中那些满脸都写着‘理应如此’的幽北巨擎,心中不由得冷了下来。他先朝着太白卫统领方钧平一抬下颌,对方便会意地带着几个兄弟,推开了房门,警惕地守住了门口……

    “来来来,既然咱今天都说到这了,这酒也先不忙喝、姑娘也不着急见了……我想先问问你们大伙,就这个破主意,到底是用谁的屁股想出来的呀?”

    众人看着面色冷峻的沈归,都是一头雾水;而身为现任幽北丞相的万长宁,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回应道:

    “咳……沈归啊,最近三个月,我们幽北三路的发展着实不错。别看咱们免了一年的商税关税,但同时可以迅速清理往年的积压货物呀!今年的粮食方面虽然紧了一些、但是靠着往年的陈粮、再加上从南康人手里换来的一些南粮,今年的冬天也并不算如何难过;直等明年商税恢复如初、东幽路的新粮也打下来之后,咱们幽北就算是重新回……”

    万长宁的账刚报到一半,沈归立刻一摆手、便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相信你的算筹功夫,也相信你能在三年之内,凑足二十万南下大军的粮饷。所以我问的也不是银子,而是问你们凭什么认为,咱们幽北三路,能跟北燕或者南康互相抗衡?”

    接下来,屋中便陷入了极为热烈的讨论之中,所有人都在诉说着自己心中的理由;甚至有些人的看法,就连沈归听了之后,也是连连点头、表示认同的……

    直到半柱香的时间过去,最先回过神来的颜青鸿,挥手止住了屋中的讨论:

    “这事咱们说破了大天、不是也白费唇舌吗?既然我们都认为行,就你自己认为不行!那现在就换你来说服我们,为啥咱幽北人,就没有那个逐鹿中原的资格呢!”

    沈归颇为玩味的看着颜青鸿,伸出了一根手指头,点着他的鼻尖呵斥道:

    “我看你是被这身龙袍给压傻了吧?才刚保住你那条小命几天啊?就他娘的琢磨着想要逐鹿中原了?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还挺知道上进的!你以为打仗就是打钱啊?就咱们和北燕之前的那一场摩擦,要不是我帮着黑瞎子指挥,能破得了人家二十万平北军吗?你还真以为那几场胜仗,都是咱们靠着实力赢回来的呀?我呸!”

    颜重武身为‘中生代名将’,被沈归这‘一呸之下’、有些挂不住脸了……

    “我也没说是我自己打赢的呀!所以才会让你来挂帅,我当先锋吗?你既然能用计胜他们一次……”

    “颜重武我告诉你,你既然身为军中主将,一定要明白一个道理:所谓的‘智胜’,永远都是居于弱势一方,万般无奈之下,才会被动选择的求生之道;任何以寡敌众,都是在用自己全部筹码、去赌一场局部战役的微小胜利;能够打赢,自然是有了些许的喘息之机;可是只要输了一场,那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说完之后,沈归又伸手指着颜青鸿:

    “你这刚踏实下来才几天啊?能不能少‘做妖’?我问你啊!柳执找到了吗?停战协议签订了吗?与漠北草原之间的盟约理顺了吗?东海关的归属和重建、你心里都有数吗?还有朝堂里的太子遗党,都查清楚了吗?朝廷的某些律法,都重新校订了吗?自己家里的这堆破事都没搞清楚呢,还有功夫去琢磨几年以后的事!吃饱了撑的我是见过不少;可你们才刚吃了两口‘观音土’、就琢磨着该怎么‘减肥消食’了?!”

    沈归骂完了人之后,又朝着门口探头探脑的方钧平大手一挥:

    “妈的一群蠢货,气死老子了!小方,把粉头给我叫进来!我还得教育教育那些姑娘们!”

11.夜话东暖阁

    丑时初刻,那些痛痛快快吃完了一场花酒的患难之交们,终于迎来了最后的散场时刻。此时,除了还肩负着护驾之责的方钧平以外,所有的人都已经醉的目光呆滞、满地乱爬了。

    二更过后,皇宫禁地的东暖阁之中、坐下了四位青年男子。他们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杯用于醒酒的参茶,一起在认认真真地吹散着从茶碗里飘散而出的气雾……

    “沈归啊,你现在可以老老实实跟我说了吧?咱们与北燕之间……就真的无法一战吗?”

    颜青鸿问完之后,随手把参茶放在了接手桌上;随即又伸出二指,不停揉搓着自己的眉心。

    “……你们仨都喝成这样了……现在还能听明白话吗?”

    沈归一脸狐疑地看了看万长宁和何文道二人;只见这二位相逢恨晚的‘新朋友’,正在以茶代酒,互相劝着对方‘再多饮几杯’……

    “这只是东暖阁的一场闲谈,又不是朝堂论政,也不是你‘沈夫子’开课授徒,用不着想得太复杂,简单直接的告诉我,那些‘不可为’之处,究竟在哪?”

    沈归歪着脑袋打量着颜青鸿,半晌无语。直到看着他把一盏醒酒茶全部饮尽之后,沈归这才开口反问道:

    “不如这样,你先告诉我,你们这些颜家人,为何全都想要南下呢?”

    颜青鸿被沈归这么一问,开始还有些愣神;随即便满面热切地注视着沈归的双眼,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的理由:

    “不只是我们颜家人啊!包括所有幽北百姓在内,之所以会为‘南征事业’奋斗了近百年,就是想要离开这个寒冷刺骨的极北之地!谁不想要住在四季如春,鸟语花香的环境之中?谁不想要娇妻美妾、谁不想要千顷良田呢?而且,北燕和南康那些中原人士,从未把我们幽北三路放在眼里!哪怕就只为了这一口气,咱们也得给那些‘井底之蛙’一个教训!我得让那些瞧不起咱们的人、都亲眼看看!我们北国男儿的身体里,到底有着一副何等坚韧的傲骨!”

    颜青鸿说到这里,‘呼啦’一声站起身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上头的缘故,此时的这位兴平皇帝,眼珠与脸庞俱是一片血红之色!

    沈归非但没有因为这一番话而感动,反而还冷哼了一声:

    “你先别忙着起高调,我也听明白了!也就是说,你之所以想要荡平北燕和南康,是眼馋人家的财富与土地;然后还想借着这个机会,提高幽北三路的声望与地位?”

    颜青红被他这么一说,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可能是自己在心中计较了一番,随即便挺起了胸膛,理直气壮地说道:

    “没错,就是这样!”

    沈归点了点头,赞许地说道:

    “既然你身为幽北君王,这个想法也的确算是理直气壮的……那我再问问你,你可知今时今日,幽北三路的青壮年男子,到底有多少呢?”

    这个问题算是问到了万长宁的嘴边。他也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抢答道:

    “单以最近的一次记录来看:幽北三路共有民约五百万左右;其中各地流民约占四百万之数;而祖居幽北者,大约在一百万上下;所有的青壮年男子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概在两百万、到两百五十万之间。”

    沈归点了点头,转头问颜青鸿:

    “明白了吗?”

    颜青鸿纳闷的问道:

    “我明白什么了我明白?”

    沈归一撇嘴一皱眉头,起身指向房中的东墙之上、挂着的那一副幽北全域图,仔仔细细地对他解释起来:

    “你往图上看,这幽北三路,自古以来便是地广人稀的苦寒之地;哪怕时至今日,东幽路可用于耕种的肥沃土地,仍然还有大片大片的荒田。根据当初我在丞相府翻阅过的账簿计算,也能得出一个结论:目前供职于朝廷的青壮年男子,总数应该在二十万到五十万左右;而且这个数目,这还没算上那些‘帮闲之人’。而我们朝廷的军队,目前还有两万飞虎军、五万飞熊军、以及六万中山督抚军,合计十万出头。而剩下的适龄男丁当中,还有不少无法征召的‘专业性人才’;比如说仕子、商人、工匠、猎户、农夫等等……”

    沈归就这样掰着手指头,给颜青鸿盘点起了‘幽北家产’!即便此时还带着一丝微醺的万长宁,听了沈归的话,也清醒了大半;他闭目倾听着那些数目,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暗自心惊……

    而颜青鸿显然还没有想到这些账目之中、蕴含着怎样的深意;所以也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等着沈归为他详细拆解开来。

    “二十年出一代人,也就是说,至少在二十年之间,我们幽北三路的总人口,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同时也证明了一点:一旦我们轻启战端,能够补充的后备兵源,其实极为有限、甚至用‘捉襟见肘’来形容……”

    颜青鸿听到这里,眼皮骤然一翻:

    “这你就多虑了,我虽然未曾亲自上阵,但是也带过金甲军的那些老兵!咱们完全可以一路打,一路俘,用以战养战的方式,步步蚕食北燕王朝……”

    沈归看着‘硬充内行’的颜青鸿冷笑一声,转身又走到了西墙的华禹大陆图旁边:

    “步步蚕食?好,那你再来看看这张华禹大陆图……这里,就是北燕王朝国都,燕京城。单从这个地理位置,就不难看的出来:即便我们能一鼓作气、挥军南下东海关,眨眼间又轻松取下了城墙坚实的燕京城;可一旦天佑帝选择提前向西南方向的长安城退避、或者也可以说成是‘皇帝南巡’;那么到时候我们到底追是不追?如果追,那么就算我们倾尽幽北这二百五十万青壮年男子一起出关,也都仿佛是沙砾掉入了江河之中,连点浪花都掀不起来;如果我们不追,而是凭着坚实的燕京坚城固守防御,那么就会被燕州路附近的所有援军团团围困!真到了那个时节,不但会被彻底斩断粮道;恐怕再想退回幽北,都是绝无可能的妄想了……”

    颜青鸿不是个蠢人,他仔细看了看燕京周围的地势,又仔细判断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心中也有了对于这场战争的最终结论:就算是北燕王朝把都城拱手相让,只凭着幽北三路现在那点微薄到近乎于可怜的家底,也根本就不可能守的住……

    刚刚想明白此处的兴平皇帝颜青鸿,突然又是一拍桌子,失声惊呼道:

    “莫非这……这座燕京城……竟然是座饵都!”

    是的,当年前朝大燕解体之后,北燕王朝的开国皇帝——太元帝周长季,便宣布了迁移都城的命令;他要把北燕王朝的国都,从燕都——长安城,迁移到如今的燕京城。这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决定,在当时引起了满朝文武、甚至是北燕百姓的一致反对。不过,这道不被人看好的迁都决定,最终仍然还是在太元帝施展了雷霆手段之下、强行促成了。

    百年时光、眨眼一瞬。时至今日,那个百姓口中说成是‘鸟不拉屎的地界’,已经变成了北燕王朝最璀璨的一颗明珠;而力排众议、强行迁都的太元帝周长季,对于此事给出的说法,便是一句周家祖训——‘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

    这句祖训听起来的确让人感到热血沸腾,不过南康的那些大史学家,对于北燕迁都的行为,评价却并不算高。目前最被百姓认同、并且流传于世的一种看法,便是因为北燕皇族周家、世代祖居幽燕之地;而他这次强行迁都的行为,也是正应了那句古话: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

    说得白一些,就是所有人都认为:周长季之所以会迁都燕京,就是为了跟‘老家人’显摆显摆自己的丰功伟绩而已。

    不过,就是这个充斥着‘小农思想’的迁都行为,放在今日的颜青鸿眼中,却只觉得浑身发抖、如坠冰窟之中!

    他想到了这近百年以来,北燕与幽北的大小摩擦无数!虽然结果是彼此互有胜负,损失的兵马钱粮,也都在伯仲之间;不过同样是十两银子,对于富商和乞丐来说,却代表着不同的意义!

    而无论是兵马钱粮、还是土地人口,在这一出无聊且漫长的‘武戏’之中,幽北三路一直都在扮演着‘乞丐’的角色……

    而二十年前,也就是幽北三路第一次打破东海关,倾二十万虎狼之师刚欲南下,便被一位横空出世的青芒剑神三剑斩退……

    这分明是一点亏都不想吃啊!

    而那座燕京城,原本看起来是岌岌可危、唾手可得的美味;但如果换一个思路来看:也正是这样一座近在咫尺的敌国都城,一直在引诱着幽北三路的历代君王;诱使他们自动自发地加入这场消耗战之中;也让这些北国男儿的满腔热血与大好年华,都消耗在了‘逐鹿中原、一统华禹’的美梦之中……

    直到宫中响起了三更梆响,才仿佛当头棒喝一般,把浑身湿透的颜青鸿唤回了神来……

    沈归看着他恍然大悟的样子,轻轻地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琢磨了,现在醒悟也不算晚。你想想看啊,我那位岳父老大人,当年学成归来,只略施小计便抓住了幽北三路的经济命脉;却为何唯独放弃了重中之重的军权,不曾有半分染指的念头呢?”

    沈归的话音刚落,此时也醒过了酒的何文道适时地打了个哈欠,语气平淡地开口说道:

    “既然你们说完了人间之事,不如咱们来再聊聊神鬼之事如何?”

12.讲个鬼故事

    颜青鸿还没来得及对沈归回话,一直都在闭眼假寐的万长宁,此时却突然睁开了双眼,满面热切地对大萨满何文道连连点头:

    “说呀说呀,我就喜欢听这些鬼神魂灵之事……”

    沈归一听这话,不由得倍感新鲜:他还是刚刚知道,这位终日与账簿银钱打交道的万长宁,竟然会喜欢这种神怪志异风格的‘鬼故事’。

    “没想到啊万长宁,你这样一位行事严谨的‘账房先生’,居然也喜欢听这些封建迷信的鬼故事啊?要不然你进萨满教得了,反正现在我这个大护法、何文道这个大萨满都在,怎么着也能给你弄个头衔啊!而且,你若是成为萨满巫师,还有一种后天的优势——你有车啊!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器和头冠,你都可以放在车里带着……哦对了,不行!虽然你嗓子还行,但你却跳不了神……”

    颜青鸿听到这里,也暂时忘记了被北燕周家算计了近百年的糟心事;反而还与沈归同流合污、一起拿万长宁打趣起来:

    “你们俩都不知道吧?士安平日里有两个嗜好,一是喜欢找人算卦!再有就是喜欢看人耍猴了!是真猴,有毛的那种!”

    万长宁还没说什么,何文道却先不高兴了。他伸手从书桌上拿起一张白纸,随手折成乐火焰形状,随即又双手交替一挥,这张白纸竟然升腾起了极为诡异的绿色火焰……

    “我劝你们不要把大萨满,与骗人的江湖术士相提并论……”

    这还是颜青鸿和万长宁二人,第一次亲眼见证此等‘控火神术’!全都被惊的瞪大了眼睛,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这……这……这便是‘灵火燃东海,萨满破天关’的……”

    沈归看着结结巴巴的万长宁,就被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给气乐了……

    “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都从哪听回来的呀?怎么还四六八句的呢?什么灵火啊!就这种磷火,只要知道配方,连条狗都能玩的像模像样!还有啊何大萨满,你那些‘阴阳话、鬼故事’、还是别在我面前露怯了。就你刚才那手‘袖里乾坤’、随便找个彩门学徒,玩的都比你明白!等闲来无事的时候,我给你请一位彩门前辈,好好把你那手‘玩意儿’归置归置……”

    听到这里,跟江湖人也算打过交道的颜青鸿立刻走了过去,伸手摸了几下,便从何文道宽大的袖管之中,搜出了一堆杂七杂八的纸包药罐、还有方才那一张从自己书案上搜走的宣纸……

    “你们先别急啊,我的这手花活虽然只是彩术戏法,但我要说的那些关于燕京城的奇闻异事,可是当年师傅亲口跟我说的……当然了,其中真假几何我也不清楚,不过李玄鱼大萨满毕竟是个天灵脉者,想必应该不会那么无聊,编个那么大的故事,就为了骗自己的徒弟……”

    沈归看着无比笃定的何文道,撇了撇嘴小声地说道:

    “那些天灵脉者,也许远比你想象当中的还要无聊……”

    “咳咳!据大萨满李玄鱼所说,位于整个华禹大陆腹地的长安城,乃是上古大贤伏羲、借三秦之地的山川河流为势、夺日月阴阳造化为基、布下的一道‘九龙盘宫局’。这道九龙盘宫的风水局,也掌控着整片华禹大陆的气运。据说每隔一千年,或者每逢王朝更迭,都会有一位龙神化云归去。而前朝大燕灭亡之时,便是长安城龙脉之中的最后一条龙神、化云归位之日;在那之后,九龙盘宫之局的气运已尽,长安城的龙穴也就彻底失去了效用;没有了‘真龙镇宅’的华禹大陆,也自然陷入了群魔乱舞的至暗时刻……”

    沈归听到这里,脸上带着不以为然笑意。在他看来,诱发战乱的原因或许有很多,但其中绝对没有龙脉失效这一条。他回头看了看颜青鸿与万长宁,发现这二人都正在专心致志的听着‘课’、也只好强压下了自己心中的不屑,撇了撇嘴……

    “百年之前,也就是玄虚道宫的二代掌教——木莲真人,结识了当时还远称不上是一方诸侯的周长季。也正是在这位天灵脉道长的帮助之下,周长季才开创了北燕王朝的百年基业。而先师李玄鱼认为:周长季问鼎中原之后、之所以会强行迁都,就是因为木莲真人在如今的燕京城方位,施展神通道法,降住了一条‘恶龙’;并且,他还以自身天灵脉为引、化出一具天衍大阵,把那条恶龙牢牢地镇压在了燕京城下!如此一来,原本只是一片贫瘠沙漠的幽燕之地,也就多出了一道人为布下的龙脉阵……”

    颜青鸿听到这里也是连连点头、还‘举一反三’地提出了一些‘佐证’:

    “原来如此。怪不得直到现在,那燕京城周围仍然还是一片荒漠呢,感情是城下镇着一只恶龙啊!怪不得北燕王朝的国师钦天监,是木莲真人的唯一大弟子关北斗了!应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年周长季才会不顾众臣反对,立主迁都事宜啊……”

    不过,这次何文道却没有搭腔,反而看着满脸不以为然的沈归说道:

    “我心里也清楚,你不并信这些东西;但我之所以会把这些陈年旧事翻出来、也只是想再提醒你一点:这些奇门诡事,并不是我何文道说的,也不是某个江湖术士编纂出的故事;而是那位用自己的性命、把你这个死胎拉回人世间的天灵脉者,亲口说出来的。当然,这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假,就全靠你自己去衡量了……”

    沈归摇了摇头,指着何文道手腕上的萨满骨链对他说道:

    “真假暂且不论,单说你我既然同属萨满教中之人,对于这些来源于玄虚道宫的堪舆术数之说,本就不该过多……”

    “沈归!萨满教派虽然古老,但却并不刻板!萨满教也从来都不是那些所谓的‘一神教’!只要是遵从自己灵魂欲念行事之人,其实都可以视为萨满教的虔诚信徒……”

    沈归听完之后一耸肩膀:

    “我就知道,跟你们这种狂热的宗教人士辩论,肯定说不清楚……不过,无论周长季当年选择迁都,是因为战略布局,还是因为那些堪舆术数的无稽之谈,对于现在咱们幽北来说,其实也都没有任何分别。简单说来,就是不能打、也打不过!”

    颜青鸿却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拍着大腿笑道:

    “哈哈,如果是战略布局,我等自然只能富民强兵,韬晦待变了!可如果真应了李玄鱼大萨满的‘龙脉一说’、我们也未必就没有希望啊!”

    沈归警惕地抬起了头,充满防备地对颜青鸿说道:

    “少来这套啊!如果对上的都是活人,我兴许还有些办法;可如果要我去破解什么风水阵术、龙脉布局的话,那你们可就打错算盘了…”

    颜青鸿用玩味的目光打量着沈归,搓了搓自己的下巴,而后便不怀好意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盘算起来:

    “无论如何,东海关还是要重建、还要提前划分清楚归属哪方。咱们之前打赢了两北大战,战利品直到今天,可还没收上来呢!…而且就在前几日、北燕王朝的四皇子周长安,也派来了一位秘使,还是士安负责接待的……”

    说到这里,颜青鸿朝着面带为难之色的万长宁一撇嘴。万长宁只得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地对沈归说道:

    “北燕四皇子周长安,是目前北燕众多皇子之中、最受天佑帝宠爱的一位皇子。他之所以会派来一位秘使,就是想要与我幽北三路的皇族颜家进行和亲;并且做为交换条件,他们除了愿意重新开放两北贸易之外,他还愿意把那一座东海关、当成聘礼,正式交还给幽北。”

    这重开两北贸易之事,对于目前的幽北三路来说,简直就是求之不得的美事!由于两北之间停战至今、还尚且没有一个结论;所以幽北官方的商路,也一直都没有重新打通;如此一来,即便生意做得如火如荼,整个奉京城也都没有了下脚的地方;但对于百废待兴的幽北官家来说,却根本就没有多少利润入袋!

    修路需要银子、铺设官驿需要银子,重整军队需要银子、囤粮修堤也都需要银子;再加上因为颜昼那个败家子的原因,目前幽北朝廷可还欠着人家华延商帮、足有几百万两银子的外债呢……

    可以说,北燕四皇子的这个提议,算是打到了幽北三路的软肋之上!至于说东海关正式划分为幽北领关,也是件锦上添花的事;虽然目前幽北高层对于南征的态度已经不再那么热切;但是如果能够得到东海关,也能在未来可能爆发的战争中,充当幽北三路的第一道防线!

    至于几方需要付出的代价,竟然只是送嫁和亲而已!这等殊荣,还是北燕王朝开国以来的第一次!

    而且,此事任谁想来,这么大的一笔‘交易’,也定然不是一位四皇子就可以做主的事……

    认定了这是北燕天佑帝的授意之后,沈归一边拍着椅子扶手,一边喃喃自语地说道:

    “不错!无论是重开易市,还是掌握东海关,对于我们幽北三路来说,都是求不值得的天大好事!不过……明明是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你三个人的脸色,却反而都这么难看呢?”

    一片沉默之后,终于还是颜青鸿,率先说出了其中的为难之处:

    “四皇子要和亲的对象,便是幽北三路的长公主,颜书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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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介绍:
从某些方面来讲,每一个灵魂,都是有意义的。沈归一直都这样认为。他从原本平凡的人生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至此。从而参演了一出大戏。从冰天雪地的幽北,到纸醉金迷的南康;从悠久历史的北燕,到瑰丽神秘的异域;这位来客,曾马过江河。马过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马过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马过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