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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全文阅读

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txt下载     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22.南门之战 九

    如今在皇宫南门城楼之上,还藏着一位正在观察‘民心所向’的太子!当他听完沈归的这一番话后,脸色也是骤然一变:他本以为靠着之前飞虎军的那一番血腥屠杀,已经足够让这些逼宫的贱民们魂飞胆丧了;可没想到他们竟然已经愚蠢到了这等地步、只凭着沈归的几句言语鼓噪,竟然再次鼓起了与朝廷正面相抗的胆子!

    莫非这些出身低贱之人,同样也没有脑子吗?否则的话,为何沈归与倪醒随便说些什么,就蒙蔽的他们罔顾了满门家小的性命,只凭着手里的几根破木棒,就敢于啸聚逼宫,谤君谋反呢?

    人类的想法往往就是如此奇怪。颜昼在愚弄百姓之时,总觉得幽北百姓贪婪奸滑,让他们多纳一文钱的税款,都要抱怨个没完没了;而当百姓被别人‘愚弄’之时,这位太子殿下又觉得幽北的老百姓没有独立思考、明辨是非的能力……

    即便颜昼此时已经恨得牙根发痒,心中也不得不认同沈归方才的那一番话:若是此事最终真的无法善了,那么自己那个千古一帝的伟大愿景,就势必要成为镜中花、水中月了!

    于是,颜昼朝着身旁伺候的大太监李昱轻轻摆了摆手,自己则走回了城楼之中,坐在椅子上端起了茶碗,凝神静气的等待捷报传来……

    而端坐在马背之上的张黄羚,见到南宫门城楼之上,不知何时挂起了一面小黄旗,紧咬牙关思忖了半晌,随即左手一挥,朗声说道:

    “步弓手,引箭搭弓,等某帅令……”

    他的这道帅令,已经不单单只是要把沈归万箭攒身那么简单了!

    在沈归‘华丽出场’之时,足有成千上万双眼睛、亲眼见证了他的鬼魅身法。任谁想来,他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若是没有那些亲卫营的士卒,拼出性命把他团团困住的话,只要他想抽身一走,根本就没人能拦的住他!

    正如张黄羚发布的帅令那般,唯一能够击杀如同沈归这般武道高手的方法,便是射出遮天蔽日的箭雨,让他们那鬼魅身法无可施展;但是这样一来,不单百姓与学子会被殃及池鱼、就连那些拼命围困沈归的‘自己人’、也同样难逃一死!

    张黄羚这份‘狼子野心’,哪能瞒的住亲卫营那些奸懒谗滑的兵痞呢?一听自家大帅的帅令,所有人都纷纷收起了与沈归拼命的架势,面色不善地像那杆御赐飞虎旗看去。

    而张黄羚手下一位有些年迈的副将,此时面带谨慎之色地走到了他的马前:

    “大帅,那些可都是军中的精锐啊……您这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可是再难有活口……”

    “老黄啊,你以为这真是本帅之意吗?张某虽然无甚才德,但毕竟也是飞虎军中之人,又何忍下令、让同袍手足自相残杀呢……你还是看看城楼之上吧,看完你就都明白了……”

    这位黄副将闻言扭头一看,只见皇宫南门的城楼之上,不知在何时挂上了一道小小的明黄色令旗!一见这个特别的颜色,老黄也不由得神色一震,死命地拽住了马缰绳,对张黄羚苦苦哀求道:

    “帅爷!这就更不行了!太子爷是拿您当……”

    “住口,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吗?你我二人同殿称臣,既食君之禄、自当回报君王之恩……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哪怕是黄副将这样的粗鄙武夫,都看得出来太子挂的那面黄旗,就代表着他要把‘这口大黑锅’,‘赏赐’给张黄羚来背;而张黄羚本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可即便看得出想的透、他又能如何?张黄羚这三个字,无论是在幽北民间、还是各路大军、甚至是在朝堂之上,都早已经沦为别人背后的笑柄了;若是自己再次选择‘弃暗投明’、转投二皇子的阵营当中,不就真成了别人口中的‘三姓家奴、四主之仆’了吗?

    也就是说,此时此地的张黄羚,已经被逼到绝路之上!无论是兄弟俩哪方获胜,都注定了不会有他的任何好处;而今日一战,即便他成功割下沈归的头颅,那么他自己的性命,也就同时被太子永远握在手中了!仅凭他今日的这一道将令,日后太子随时都可以做些花活,或卸了他的兵权、或要了他的脑袋!

    ‘哐当……

    就在老黄和‘老张’二人互诉衷肠之时,那些被自家弓箭瞄准的亲卫营军士,有一人却扬手丢下了手中钢刀。

    “张黄羚!爷们现在跟你交代一声,老子要回家种地去,不跟你干了!”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大汉说完之后,朝着远处的张黄羚抬了抬下巴,三下五除二地脱干净了身上那套有些滑稽的衙役服,光着黝黑发亮的身子、只穿一条小裤,晃着身躯上的陈年老伤,一摇三晃地朝着人群以外走去,边走嘴里还边念叨着:

    “妈的,老子当了二十多年的兵,杀过马匪杀过燕狗,就是没杀过自家兄弟!还是老马说的好啊,干点啥不比当兵挣的多呢!一家老小还等着老子养活呢,一个不小心的话,真死在自己人手里,连个抚恤都没地方要去……”

    凡事只要有个带头之人,就毫无问题!而这些早就有心卸甲归田之人,在他的身体力行之下,就仿佛是得了传染病一般……

    接下来的场景,看的身陷重重包围之中的沈归都有些愣神!

    这些方才还如狼似虎的汉子,纷纷扔下了手中长刀,三下五除二也把自己扒了个精光!一眼望去,全是没穿衣服的糙老爷们,竟让沈归竟然生出走进了澡堂的错觉……

    坐在马上的张黄羚见此异状,立刻一挥手中战剑:

    “放!”

    “嗖……嗖……”

    一声令下之后,预想中的箭雨却并没有出现,只有零星的几根箭枝射向空中。而且,那些‘孤苦无依’的箭枝、射出的角度也歪了不只一星半点……

    张黄羚愤怒地望着步弓队,只见那个步弓队长、此时也正面带央求之色地回望着自己……

    张黄羚把牙一咬,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紧接着一个晃肩、反手抽出了挂在马鞍后面的一架长弓,伸二指迅速抽箭搭弓,连瞄准的步骤都直接省略,引弓即发,朝着天空连发三箭!

    这一手精湛到近乎华丽的射艺,把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个目瞪口呆!就连正拽着他马缰绳的副将老黄,此时都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位小腹微凸的张大统领!

    在今日之前,所有的人都认定了这个张黄羚,只是个善于审时度势、惯于卖主求荣的无能之辈;可今日他显露的这一手射艺,没有个二三十年的苦功,根本就达不到如此轻松写意的境界!当然,射艺的高超与否,还是要看准头是否足够……

    ‘噗……噗噗……’

    那个最先‘卸甲归田’的中年汉子,已经走出了足有五十步开外,眼神差一些的,连人影都几乎看不清到了……尽管如此,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三根从天而降的羽箭,扎扎实实地扎在了他的身体之上!

    紧接着,那个不着寸缕的身影一滞,便垂垂瘫软在地,不再动弹分毫了!

    “再有敢于阵前鼓动啸营哗变者,与此贼同罪!”

    张黄羚把长弓向后一背,用犹如鹰隼一般凛冽阴郁的目光,死死扫过了所有麾下将士……

    沈归也是第一见到张黄羚如此的意气风发,心中暗自叹服岳丈李登:看来,无论是什么样的下脚料,只要是经过丞相大人的手调教之后,多少都会有些过人之处啊!

    沈归看着那些左右为难的‘光汉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略微活动了一下自己身体,感受着肋间伤口处隐隐传来的拖拽之力,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随即,他又转了转手腕脚腕,活动了几下稍嫌僵硬的脖颈,一转手中长剑,指着那些面色为难的汉子们:

    “来吧,别渗着了?发昏他也当不了死啊!”

    话音一落,沈归率先发难!春雨长剑寒芒一闪,四颗头颅便齐齐向半空之中抛飞而去!

    无论是被君威所迫的张黄羚、还是坐在城楼当中暗叹‘人心不古’的颜昼,此时的心情都远不比这些光身子的军汉们更加复杂。

    其实,凡是行伍投军之人,无论本身脾气秉性、管用战法手段如何,骨头里都是崇拜英雄的血性男儿。他们之前在对阵那个用枪的青年侠士之时,已经心生敬佩之意了;但无奈前有皇命在身、后有自家两位兄弟的血债,也就管不了那许多了;可他们毕竟与沈归无冤无仇、又刚刚被自家主帅‘出卖’,早就已经萌生了退意。本还想着是不是跟他假打几合,撑个场面也就算了;但这位少侠竟然敢以一己之力率先出手,与已经萌生了退意的‘敌人’结下血仇……

    这样的举动,若不是因为此人是个愣头青、就是人家想为剩下的兄弟们找一条活路……

    “二位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子,您的这份‘好意’,我代诸位兄弟谢过了……”

    “老子出手杀人,就是为了不说话!战罢!”

    沈归一转手中长剑,飞身扑向那些还没来得及‘更衣’的**军汉;与此同时,随着几不可闻的皮肉撕裂只声,沈归劲装之下的中衣、也洇出了一团鲜红……

323.南门之战 十

    趁着那些汉子弯腰捡刀的当口,沈归竟然依仗春雨长剑之利,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来,扩大了这道‘人肉包围圈’!而这些汉子们,此时大多都是光着身子应战;一旦没有了衣裳布料的阻挡、喷溅而出的鲜血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仅仅才挥出几剑、沈归的一身劲装竟然已经被飞溅而来的血液彻底打湿!

    一时之间,整个南门大街上都弥漫起了一股腥甜中略带着些刺鼻的味道,惨叫与呼痛之声也不绝于耳,就连鞋底踩在地面之上、都已经带上了粘连黏稠之声!

    一见‘杀鸡儆猴’收到了效果,张黄羚也不再任由沈归放肆的大杀大砍、再次举起自己手中长剑,高声下令道:

    “步弓手,搭箭引弓!放!”

    这次,随着弓弦嗡嗡作响,犹如飞蝗过境一般的箭雨冲天而起!这种遮天蔽日的气势、竟然让天色都为之黯淡……

    “乡亲们啊,还在等什么呢?快上啊!”

    在张黄羚下令放箭的同时、那位一直在和倪醒窃窃私语的徐延华,也站起了身子,朝着奉京城的百姓们振臂高呼起来!接下来,十几个壮小伙子扛起了一扇扇不知从哪卸下来的宽大门板,不要命地冲向了沈归;与这些‘盾牌兵’一道冲出人群的,还有无数手执木棒、农具的小伙子!尽管他们的身形大多都瘦弱不堪、可任谁都想不到、就凭他们这副隔皮见骨的身子,竟然真就把包围圈撞出了一道大口子来!

    毕竟这些人都是穷苦出身、平日也做惯了体力活,尽管身材略嫌干枯瘦小,但力气却绝对不亏!

    这就是那两个老头商议出来的应对方式了。当那些步法整齐,身背长弓的步弓队伍露面之后,这两位德高望重的智者,便已经提前做好了防御准备。在葛大虎摔飞韦英的同时,他们便已经未雨绸缪的开始准备起来:他们让一些小伙子迅速去拆些宽大厚实的门板,意在防备官军痛下杀手。尽管当时的他们也并不确定颜昼会不会狗急跳墙,但提前准备,总还是不会有错的……

    这一下子,两位老人的先见之明便派上了用场。

    尽管这些人手中的‘大盾牌’、‘选材做工’还是颇为考究扎实的;但仍然还是有些呆板木讷之人,拆卸掉了一些或是镂空、或是残破的老旧门板;因此,在第一轮的箭雨停息之后,还是有不少人落得个‘盾破人亡’的下场。

    不过,那些赤身露体的亲卫营军士,远比他们更加凄惨!他们手中的那些钢刀,既不如大枪那般攻守兼备,也不如长剑那般轻便灵活;如今面对从天而降的箭雨,竟然丝毫无法抵挡!如此一来,自然就犹如秋风扫落叶那般、躺倒了好大一片;而身在战圈之中,又得到两位‘盾牌兵’拼死保护的沈归,只被流矢擦伤了两道皮肉而已,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势。

    “步弓手!搭箭引弓,射!”

    如今的张黄羚已经彻底豁出去了!半刻喘息之机都不想再给沈归留下,一箭才刚刚发完,立刻再次举剑号令。他根本就不相信仅凭他一个沈归,便能在那些贱民的拼死护佑之下,安然无恙的挺过十几轮箭雨……

    幽北三路最普通的步弓手,单以制式一石拉力的长弓计算,能连续发出五箭之人,即可成为合格的步弓手;能发出十箭之人,即便编入精锐边军序列;而能发十五箭者,就可成为营中箭术教头;能够连续发射二十箭以上的话,就可以凭着这手箭术、得到校尉将军的军衔了。

    第二轮箭雨仰射而出,又一阵‘蝗虫过境’的嗡嗡之声过后,冲出人群的十几位‘盾牌兵’,就只剩下了两位幸存者而已;而沈归这次也没有那么幸运了,他的右臂肩头结结实实地中了一箭;不过好在双方距离过远,箭头也入肉不深;否则的话,单凭这一道箭伤,沈归的右臂在短时间之内,就再也派不上用场了。

    第二轮箭雨过后,那五百位亲卫营军士、也已经所剩无几;还有些被风吹歪的流矢,连带着一批没有算好围观距离的百姓与学子们,都一并扫到在地。当然了,严格来说这也并不能算作误伤;因为颜昼与张黄羚早有约定在先:凡是亲眼见证了这场屠杀之人,半个活口都不能放走!

    此时已经老泪纵横,心如刀绞的副将老黄,看着远处堆积如山的尸体,感受着脚边流淌的浓稠血液,悲愤的连双唇都颤抖起来:

    “张将军啊……末将求您了!不要再下令放箭了啊!如若此时我等将士,面对的是敌军的千军万马,末将也甘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拖住敌人;可如今对方只是一个青年而已啊!您就睁开眼看看吧,咱们那五百兄弟,如今还所剩几何啊?您就看在战死的韦营正面上……给亲卫营留下个种吧!”

    张黄羚也不敢看向这位正在苦苦哀求的老将军,只是狠命咬了咬舌头,便扬手劈开了纠缠不休的黄副将,再次举起将军剑来……

    ‘砰!’

    刚刚被一手扫开的黄副将突然蹦起身子,用一双满是战疮的大手、紧紧握在了锋利的剑身之上,鲜红的血液也顺着剑锋边缘、缓缓滴落在胸前的铠甲之上。他这次却并没有开口哀求,只是仍然用那饱含热泪的一双虎目、死死注视着马背上的张黄玲……

    “哎……老黄啊老黄,你让我给亲卫营留下个种,可若是我等此次办事不力,惹恼了城楼之中正在观战的太子殿下,那时节飞虎军的种,又要靠谁来留呢?用五百人的性命,换来两万活口,这笔账还需要我来给你算吗?松手吧……你若是看不了这等场面,就退出城去,顺便找营中医官包扎一番好了……”

    说完之后,张黄羚再次想要抽出长剑,没想到仍然还是纹丝不动!那个死死握住了剑身的黄副将,此时面带希冀之色,迫不及待地说道:

    “帅爷您看,那小子的身上如今已经挂了彩,就让末将带上些兄弟们,去把他的头颅取下来吧!如果末将失手战死,您再放箭也不迟啊!您放心,就算末将不敌、在战死之前也一定会拖住那小子的手脚,让他不得动弹分毫的!如此一来,您也好跟太子爷交差,兄弟们也能找出条活路不是?”

    张黄羚略一思量,看了看这位满手鲜血的黄副将,终于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挑几个身手不错的兄弟,前去取他的头颅吧。不过,黄将军你也切莫死战不退;若一旦自觉不敌,可千万要退回本队当中啊!黄某甘愿背负骂名,就是为了能多活几个飞虎军的兄弟!若是连你这个副统领都一并战死的话,那么我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黄副将见张黄羚做出妥协,心中不免大喜过望。他立刻松开了紧握剑身的双手,朝着身后的队伍高喊了一嗓子:

    “出来几个带种的汉子,跟老子一道杀敌去!”

    话音刚落,他也不管身后有没有人响应,抽出横挎腰间的斩牛大刀,反手一荡扛在自己双肩之上,不紧不慢地向沈归走去。

    随着双方距离越拉越近,老黄的那柄大刀也从肩膀上卸了下来,就那样垂在身后的地面上拖拉着,刀锋划过青石板,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噪音……

    沈归一见这位黄副将出战,不由得眉头一皱,暗道棘手。此时他肋间与肩膀都有伤口,身形与招式无法随心所欲的施展开来,实力自然也是要大打折扣的;但向自己迎面走来的这员老将,身后拖着一把大号斩牛刀,很明显是大开大开、势沉力猛的莽夫手段。眼下自己动作幅度受限,一会与对方动起手来,就免不了要正面较力;但如此一来,自己伤势再次扩大、也是无可避免之事了……

    “呔!”

    二人距离十步开外,这位拖着大刀的老将军便发出一声大喝!紧接着双腿变走为跑,行进的速度慢慢加快,步幅也越跨越大……

    如此一来,沈归的心中就更加忐忑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高明玄妙的刀法招式,但却蕴含一种独特的发力方式!天下众家武艺之道,简单说来,大多都是在探索如何提高自己的瞬间爆发力。发力之时也都是聚集起全身劲力,融会与一击之中,全部爆发出来;而这员老将军的发力方式,却其反其道而行之!讲究的是‘内劲外力,先运劲而后发力’。

    这样的方式,看起来虽然动作有些缓慢,可一旦击中目标,其中蕴含的破坏力也是极其惊人的!

    黄副将每踏出的一步,都是他运劲的一个过程;而此时改走为跑,就代表他的劲道已经积聚到了一个临界点上……由此可见,他那接下来的一刀,定然会携带着刚猛霸道的劈山撼岳之力!别看他只是个在战场上厮杀的凡夫俗子,但即便是陆向寅或岳海山在世的话,生受他这样一刀,也定然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位黄副将的祖上本是南康粤江人士;而这种‘先蓄劲,再发力’的独特运劲方式,便是来自于他粤江老家的一种上古拳术——大洪拳!也是‘南拳北腿’中的南拳、还是南拳五大宗门之首。

    时光流转,岁月如梭,黄家祖上世代习学的‘大洪拳’、传到了远赴幽北谋生的黄副将这辈上,已经只剩下了运劲法门。而他也正是靠这一手‘祖传功夫’,才混到了飞虎军副统领这个位置上的。

324.螳臂挡车

    沈归曾师从‘武学活字典’伍乘风,当然也曾习学过这手‘大洪拳’了;不过,他由于本身性格的原因,只是浅尝辄止而已。

    沈归这副身体,是被一众江湖前辈以‘接力赛’的方式、花费了十数载光阴苦心锤炼而成的。正式开始习武,还是在林婆婆为他请来了天灵脉者刘半仙之后的事了。

    所以沈归是在筋骨彻底成型之后,才开始正式练武的。而且当时他的经脉与体魄已经趋于完美无暇;再加上有伍乘风给他打下的基本功,已经不单单是‘事半功倍’能够形容的了。不过,对于管以身法速度赢人的沈归,与大洪拳这手武艺的‘相性’实在不高。

    久练大洪拳之人,虽然下盘扎实稳固、势大力沉也劲道刚猛,但由于运劲的方式十分特殊、再加上还需要苦练马步、都导致了沈归最终选择放弃了精研这门拳术。

    习学大洪拳的马步,便是最普通的‘四平大马’。虽然通过这种扎马方式,可以很好的锁腰合腿之力、但哪怕出现些许错误,很容易就会把习学之人的劲道与身体练出僵硬感。也正是这个看似‘瑕不掩瑜’的小问题,正好与沈归的‘格斗理念’相悖。既然明知不合适,为什么还要勉强修行呢?

    而这种细微到纤毫的小差异,往往都是武艺已经练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自身通过钻研磨合,慢慢体会发现的;而沈归由于有高人指点,也就免去了这一段好长的弯路。

    刘半仙曾经告诉过沈归:习武最初之时,是人挑武学;只有当修为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武学才会反过来挑人的。

    沈归既识洪拳、自然也清楚这种拳路的优劣之处;更何况如今黄副将使出的还不是完整的‘大洪拳’,而仅仅是借用了独特的发力方式、以劲御刀而已!

    此时此刻,黄副将从地面提起那把斩牛大刀、腰身一晃,改单手拖刀为双手后悬执刀,抬起大臂肌肉搞搞隆起;沈归心里清楚:只要他再向前踏出个两三步远,那看似僵硬无力、实可劈山断海的一刀便会当头斩下!

    若是等他御刀的手肘落在了眉间之处,沈归再想破招就绝无可能了!洪拳还有一个难点,就是对出手的时机要求非常严格。而沈归想要破开这一刀的唯一可能,便是对方如今‘引而未发’的当口上了

    其实沈归此时若是无伤在身,哪用得了这么麻烦呢?他只需一拧腰身,用形同鬼魅一般的迅猛身法避开刀势笼罩,再依仗春雨剑的长度反手一击,便可轻而易举地拿下这一阵了!无奈的是,随着沈归方才的那一番争斗,那道早就崩开的肋间伤口也越撕越大……倘若此时他还‘一拧腰身’的话,说不准伤口都会直接扯到腋下了!

    沈归迎着如山岳般厚重的斩击毫无惧色,后脚一踏不进反退,竟也提着宝剑向黄副将杀去!在旁人眼中看来,沈归选择了如此迎战、分明就是打算与黄副将正面相抗、比一比力气;而黄副将也在大喜过望之下,心中暗自惊叹道:别看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可单凭他这满腔豪气与一副铁胆,也足矣算得上是一条响当当的硬汉子了!可惜啊,就是脑子有点不太灵光……

    从长度上看,春雨剑和斩牛刀也差不了太多;如此一来,双方也就同时走入了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内;而双手倒握刀柄的黄副将,此时肘尖也马上就要落到眉毛附近,聚集起全身劲力的刀式堪堪就要当头斩下……

    这位黄副将也是吃了初次见面的亏,就算是换成他家主帅张黄羚亲自前来,也不敢如此揣测沈归!那可是李登李齐元挑中的准女婿啊,拔根头发都是空心的,把心掏出来直接能当筛子用,浑身上下长得都是心眼!这样的一个精明人,又怎么可能甘与他这样的武夫拼‘傻力气’呢?

    其实,双方真正的胜负之手,就落在黄副将那引以为傲的洪拳运劲方式上!

    黄副将的发力方式,都是靠着几本祖上传下来的习武心得、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力,靠着半猜半琢磨的方式、苦心‘钻研’出来的。虽然没有什么严重的错漏之处、但也没有师傅给他‘看功’,全靠自学成才。这样一来,他就把这套很容易练僵的大洪拳劲,练得更加僵硬了!

    这位‘武艺发明家’黄副将,身体的僵硬程度比沈归所预想的还要严重许多;像他这般僵硬木讷的刀法,就算蕴含的力道再刚猛,由于给对手预留出了充足的准备应变时间、终究能不能落在目标点上,也就只能看天吃饭了!

    刚刚踏入攻击距离范围之内、沈归便无比轻巧地又缩回半步,同时二指一转剑柄,把原本前刺的剑身向斜上方竖起、随后手腕迅速旋转,剑尖刺入黄副将那高高抬起的腋下空门,竟生生剜飞了一块圆形的嫩肉!

    别小看了沈归剜出的这个伤口,虽然看似只是皮肉外伤、但此处却是手少阴心经的极泉穴!这极泉穴不但主气血心脉,更是许多大小主、旁经脉的汇聚之处。

    黄副将的劲力刚刚运至顶点、引而未发之时受此重创,这就不单单是疼痛难忍那么简单了!劲力灌注之时,血脉自然偾张;如今极泉穴受倒重创,身体里蕴含的那股刚猛霸道的劲力,也催动着黄副将体内的血液飞速喷涌而出,‘泼’了对面的沈归一头一脸……

    此时黄副将伤口流出的血液,已经无法再用‘喷溅’这个词来形容了!近在咫尺的沈归,甚至还隐约听到了‘咕咚咕咚’之声,可见这是何等恐怖的血液流速。别看黄副将年事已高、气血衰败,但看这流血的速度,比起那些青壮年男子来、也是不遑多让的!

    受此重创之下,黄副将那略显苍老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开始变黄,没过多久,随着斩牛刀跌落在地发出的一声脆响、他的身躯也轰然躺倒在地…

    沈归反手一抹自己脸上的鲜血,这才发现那些分不清主人的血液,竟然已经开始发黏……他歪过头去,连吐了几口夹杂着血液的口水,而后又一转手中长剑,指向那些与黄副将一并出列的飞虎军士:

    “废物,轮到你们……”

    他这狠话才刚说了一半,沈归突然觉得不知被何物束缚住了自己的腿脚;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竟然是那个几乎流干了体内所有血液的黄副将……

    “步弓手!放箭!”

    黄副将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之声直冲云霄,紧接着沈归又觉得小腿一痛,眼见他竟然咬在了自己的跟腱之上……沈归心中暗道不好,知道这一口若是让他咬在了实处,定然会给自己的动作造成很大影响!

    也不知是上天眷顾,还是沈归命不该绝,这油尽灯枯的黄副将才刚刚咬破了皮肉,便因为自己再次强行用力,导致伤口血液流动速度加快……如此一来,还未来得及咬断沈归的跟腱,黄副官便面带狞笑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黄副将大喊出声之后、那个眼前一片模糊的张黄羚也立刻反应过来!他使劲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奋力抬起手中将军剑,高声呼喊起:

    “步弓手!五箭连发,射!”

    他这一令发出,方才还坐观成败的倪醒与徐延华大惊失色,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向刚刚踹开黄副将尸体的沈归、一边奋力疾呼:

    “快避开!”

    下一个瞬间,正午的烈日骄阳、真的被密密麻麻地箭雨所遮蔽!沈归抬头望着那些遮天蔽日的箭枝,心底也生出了一种有些奇怪的复杂情绪:这感觉既是自责、也有恐惧,还夹杂着些许的自嘲、又额外带着一些希望……

    “唔…临死之前还是没给‘小圆脸’一个名份啊…不知道下次再睁开眼睛之后,面对的又是怎样一番世界呢?”

    当然,即便心知避无可避,但沈归还是奋力地挥舞起了手中长剑。他也知道这般做法只是徒劳无用之功,但正所谓尽人时、顺天命,既然自己已经站在了这个‘舞台’之上,谢幕之时总还是要足够体面的……

    可惜,还未等沈归把长剑舞出一个圈来,就被背后忽然传来的一股力道瞬间撞倒在地……

    下一个瞬间,箭枝落地声音不绝于耳,身受重伤的沈归,此时又被压得头晕眼花,短时间内根本就无法顶起身上的‘重物’……无奈之下,他只能一边调息运力、一边听着耳边传来的喘息与呼痛之声,心焦如焚……

    五道箭雨落下之后,整个皇宫南门大街上,再无半个完好无损之人;除了几个躲在两具棺材之后的学子以外,真是人人带伤、个个见血!那些还能够哀嚎痛苦的人,已经算是福星高照了;大部分的人连哼都没能哼出一声,便被从天而降的箭雨活活扎成了刺猬!

    没过多久,沈归也勉强运起了一丝气息,顾不上伤口不停传来的巨大痛楚、也顾不上张黄羚会不会再次下令放箭,紧咬牙关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勉强从‘不知名的物体’之下抽出身来……

325.收官之战 一

    随着头顶的阳光变得越来越毒辣,气温也变得越来越高。空气中弥漫起了血液的腥味,脏腑的臭味,把一条南门大街熏得简直臭不可闻;而刚刚爬出来的沈归,深吸的第一口气,就差点没压得住喉间涌上的吐意。

    他抚摸了一下胸口之后,缓缓站直了身体,用力搓下了那些糊住双眼的干血渣子;待视力恢复正常之后,沈归立刻回头看去,他想要知道拼死救下自己一条性命的恩公,到底是哪位熟人。

    可是,这次沈归却打错了算盘,他所见到的恩公,竟然是意料之外的两副面孔……

    刚才情急之下、推倒并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竟然是两位老者:上面那位,是卸了职的衙门管账先生徐延华;而下面那位,则是三北书院的副院正倪醒倪安在!

    这两位周身插满箭枝、早已泯灭了生机的老者,与沈归结识的时间都只有几天而已,连话都没说上几句,更谈不上什么过命的交情了;但就是这两位陌路人,竟然会在千钧一发之际、甘愿用自己的性命,替沈归挡下那些遮天蔽日的索命之箭,这种舍己为人的情操,既让沈归感到震撼,也让他觉得受之有愧……

    无论是徐延华还是倪醒,沈归原本都认为他们只是年纪高迈的读书人而已;可这两位手无缚鸡之力、连走路都已经颤颤巍巍的老人,竟然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他清楚的记得,二老方才明明就站在两具棺材旁边,只要他们背靠棺材蹲下身子、那么虽然也可能会受伤,却绝对没有致命的危险!

    其实,沈归也曾几次做出过舍己救人的‘蠢事’;可是今日轮到他来接收到这样一番沉甸甸‘好意’之时、却令他感觉到手足无措……

    “哎……你们两位老爷子啊,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没想到腿脚还真挺快……”

    沈归的流出的热泪,在脸上那厚厚的血污当中‘犁’出了两道沟壑。紧接着,他双腿一软,跪在了两具射满箭枝的尸体旁边,不停颤抖着嘴唇与双手,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故作轻松的玩笑话、一边小心翼翼的从二位老人的身体上取箭。看他那谨慎温柔的手法,就像是唯恐惊醒了两位正在‘熟睡’之中的长辈……

    主帅张黄羚却显然没有他那么复杂的情绪,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尽快解决掉沈归这个大麻烦。毕竟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等地步,无论是谁,现在也都无法收手了!而这条历来都是人声鼎沸的市集大街,如今已经化作了一间血腥恶臭的‘屠宰场’;碎肉与血污满地横流、呻吟与哭泣之声也是此起彼伏。

    这个地方,哪里还像是幽北三路的首府奉京城啊!这里,分明就是人间炼狱!

    “好了……你们二老先躺着歇会,我去把剩下的那些烂摊子处理了,再回来伺候你们老哥俩……”

    沈归说完了想说的话之后,以双手拄地,在满是血污的石板路上连叩了三个响头;紧接着他又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咧开嘴巴笑了笑、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配合着满身黏稠的污渍,仿佛是一直刚由血河里浮上来的食人恶鬼一般恐怖!

    接下来,他伸出了右手大拇指,奋力朝着自己的巨阙、气海两个穴道连点两下。这并不算是什么力量增幅、或‘请神上神’的神秘术法,只是很简单武学医理而已:巨阙主心,气海主气,配合着两记重指法夹杂着真气一刺,方才还有些萎靡虚弱的身躯、骤然仿佛充满了气一般的鼓荡起来;远远看去,沈归原本看似清瘦的身形,就仿佛突然涨大了三圈一般健壮,就连那身弹力十足的劲装、都一起被他撑破开来……

    而还行还未曾得到进攻命令飞虎军与太白卫,此时一见沈归生出了这种惊人的变化,每个人都把眼睛瞪的大大的,生怕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是因为恶臭之味冲脑,导致自己产生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幻觉!

    而端坐在战马背上的张黄羚,方才看到沈归那摇摇欲坠的样子之后,还以为他是到了油尽灯枯之时,这才没有下令继续放箭;而眼看着沈归此时产生的这个惊人巨变,也让他忽然想起了对方的另外一重身份:他还是萨满教的现任大护法啊!

    这个沈归,可是靠着先代大萨满李玄鱼、以自身性命为引,全力保下来的邪门死胎!后是经林思忧萨满一手抚养长大,是天地灵脉共同努力之下的‘成果’,又怎么可能只是个‘身手不错、才思敏捷’这么简单的少年呢?但凡是跟萨满教沾边的人,就没有半个省油的灯!远的还不说,就单说东海关的那一场天火,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定论!莫非,那些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萨满巫师,还真的有通灵之力不成?而这个沈归如今突然身形大涨,难道也是什么萨满教的上古秘法?

    他这种想法,虽然也谈不到是胡思乱想,但却显然是自己在吓唬自己。沈归只是用刚刚把内息聚集在大拇指上,当作是针灸的银针一般刺入主管气、血的两门穴道之内。他只是在想做最后一搏,催动自身心血为引,好让残破不堪的身体不至于‘当场罢工’而已。就好像是没有了木柴的炉灶,填进去一些草纸凑数,用以短暂延续火种。说是饮鸩止渴也行、说是困兽之斗也没问题。

    至于说看起来忽然身形暴涨,也是因为这次沈归动了真气,也第一次抱定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念头;再加上他也不清楚自己的心血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刺穴的力道也略重了一些……那些饱含生命本源的心头血、在他用真气引流之下奔而出,转瞬间便灌注与沈归的四肢百骸、不但充实了已经干瘪的气海经脉,还鼓动起了他原本酸软无力的身体肌肉!

    如此一来,原本就已经披挂了一层厚实‘血甲’的**身躯,肌肉也全部高高绷起,再加上那些从毛孔里‘逃逸散去’的多余真气,还扯破了他的那一身侠士劲装……所以,远距离看去,就仿佛是沈归突然‘变壮’了几圈似的!

    所有‘激发潜能’的方式功法,毫无疑问都会给本人带来无穷无尽的后遗症!而且,那些奔流于四肢百骸的狂暴真气,还会随着血液的流动,立即撞入沈归头顶百会穴;虽然还不至于让他狂性大发或彻底失智、但起码在短时间之内,他都已经无法思考任何复杂的问题了。

    张黄羚看着那位浴血之人缓慢而坚定地朝自己迈着步子,手心也不由自主地渗出了一汪汗水……

    “刀盾兵……”

    一句完整的帅令才说出了三个字,沈归便突然从原地消失;下一个瞬间,随着一声极轻的气爆之声传来,由漫天凝结的血液碎片当中,凭空出现了一位双目血红、牙齿森白的少年!他手中那柄饱饮鲜血、却依旧寒光闪烁的春雨剑、剑锋所向、直刺张黄羚的脖颈要害……

    即便在场有这么多双眼睛,都在死死盯着沈归,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清楚的看到,他究竟是如何在眨眼之间,凭空出现在张黄羚身前的!

    刚刚还坐在战马之上指挥作战的张黄羚,此时根本来不及张弓搭箭,只是凭着求生本能直挺挺的向后一躺,后背紧紧贴在马背上,这才堪堪避过了那一记匪夷所思的攻击;可没想到一剑不中,身形已经掠过马背的沈归竟然在半空途中生生扭过了身子、随着他肋间再次喷出了一道血雾的同时,反手向张黄羚再扫一剑。可惜这一剑的挥出,是沈归生生‘偷’出来的当口,也就无法用尽全力……

    一剑中的,在破开了张黄玲将军盔之后,仅仅把他的发髻割散开来而已……

    张黄羚当然顾不上重新‘束发’了,他急忙挺直了身子,手执将军剑回头望去,想要用双眼寻找沈归的出手角度,也好防备他下一次的‘突然袭击’……

    “大帅!当心头顶!”

    随着几声此起彼伏的提醒,手忙脚乱的张黄羚连头都没顾得上抬,直接双脚一踢马镫、同时身子直挺挺一歪,整个人便立刻滚落在地,染上了一身的血污……

    不过,在下一个瞬间之后,除了张黄羚的纯种大宛马,被沈归一剑当中劈开、还连带着好几位出言提醒的飞虎军士,也都一并被割开了喉咙……

    这样诡异的场景之下,莫说是让步弓手瞄准发射了,就连想要看清沈归的身形,都是万万做不到的事!张黄羚当然没有死战不退、以命换命的勇气,才刚刚滚落马下之后,便开始想要解下自己那身造型惹眼的将军铠,同时还拼命地从蹭着碎肉与血污,想要找个当口化妆逃命……

    可惜,就在张大帅滚在地上‘补妆’之时,一柄雪亮的长剑却诡异落在了他的脖颈之前……也不知该说张黄羚的脖子过于脆弱、还是该称赞春雨长剑的锐利非凡;总而言之,张黄羚这次死亡的全过程,即便让天底下最公正的掌刑官前来审理,只怕都要挠破了头皮:

    这沈归一没打二没骂,只是杀了他的一匹马而已,大不了赔上百十两银子;而他是被吓的自己满地乱滚。最后还由于惯性所致,亲自用脖子‘蹭’到了别人的剑刃之上,这才导致最终被切下了脑袋。如此一来,到底要如何给这桩命案定性呢?到底算是张黄羚自杀好呢?还是算沈归误杀好呢?

    不过,死了一个张黄羚,对于此时的沈归来说、什么都证明不了。他紧接着飞起一脚,踢开了那颗满地乱滚的头颅,反手再次抄起光可鉴人的春雨剑,继续向飞虎军杀去……

326.收官之战 二

    飞虎军这次出动的是全部军中精锐,连带着已经全军覆没的禁卫营在内,总共也不过八千五百之数;哪怕是刨去那些‘瞒报、虚报、吃空饷’的颜家旁系子弟,最多也就是再折损个两成而已。

    此时沈归显然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走,但那些人数众多、却没什么心理准备的‘幽北精锐’,尽管他们装备齐整、人多势众北、却反而慌了手脚!毕竟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个沈归到底施展了什么‘妖法’,竟然能把身法速度催动到了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如今的此时他们就连沈归的人影都看不清楚,又如何瞄准射击?又如何压缩他的活动空间呢?

    随着张黄羚如今尸首两分,飞虎军也就彻底进入了群龙无首的尴尬局面!先帝亲口敕封的大统领战死了;军中威望甚高的副统领战死了;军衔最高的亲卫营长也战死了,那么咱们到底该听谁的,这场‘仗’接下来又该怎么打,一时之间大家谁都拿不出一个准主意来……然而,就在这些士卒‘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沈归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飞虎军大旗旁边,手扶旗杆仰天狂笑,随即以剑作刀,横向一剑斩去,随着‘喀拉’一声,那杆足有上百年历史的颜氏军旗,轰然倒地……

    “李昱……将士们因何事惊呼?”

    “回陛下的话,飞虎军统领张黄羚、副统领黄功,亲卫营正韦英三人此时皆战死殉国……而逆贼沈归刚刚又砍倒了太祖爷御赐的飞虎军大旗……”

    对于颜昼来说,那三位战将阵亡的消息,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坏事;可太祖爷御赐的那杆军旗,可是代表着他颜家祖上浴血奋战的勇武战功,可绝对不能蒙上半点尘埃……

    “呵呵,郭云松这个外孙儿,胆还真的够大啊……李昱,挂黑旗吧……”

    颜昼思量了半晌之后,终于还是对李昱开口吩咐下去。紧接着他便站起身来,拿起了摆在桌面上的折扇,手腕轻轻一抖,展开了一副精美绝伦的山水画,一边扇着风、一边晃着四方步走了出去。

    若李总管识字的话,一定能从那副画上看出些许端倪:陛下这幅扇面的名目,乃是一幅《幽北江山图》。而这幅扇面的作者,正是刚刚万箭攒身、横尸街头的牧草阁主——倪醒倪安在。

    “陛下留步…现在二……啊不,逆贼颜青鸿还没有露面,柳代监事也还没有回宫完差,若是现在就动手杀掉沈归,是不是略嫌早了一点呢?奴才担心会留下祸患……”

    颜昼没心情与一个太监解释更多,只是轻摇了两下扇子,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南门城楼。

    而那些站在皇宫南门之外的两千余太白卫‘援军’,一直都在齐王颜复九的带领之下,抱着肩膀看热闹。当然了,他们身为‘援军’,既然敢于采取‘隔岸观火’的态度,当然也就得到了颜昼的明示暗示;而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那位英明神武的陛下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嘿我说管事的,城楼上可挂黑旗了……”

    一个半依半靠在拒马桩上歇着的太白卫老兵,此时挑了挑下巴,朝着对面那位正在看书的齐王颜复九粗鲁地嚷了一嗓子;而颜复九闻言也抬了抬头,见到城楼上那面小小的黑旗,也立刻合上了手中的小册子。随后他慢悠悠地站起了披挂整齐的身躯,又伸手拍了拍裙甲沾上的灰尘,对那些模样懒散的老兵痞们嚷了一嗓子:

    “嘿、嘿!睡着的都醒一醒了,抽烟的也把火先灭了……哎你小子偷着喝啥呢?哪弄得酒啊?…嘿我说邪了门了啊!城里的大小买卖早就关门了,酒你还能提前准备、可这熏猪头肉又是从哪弄来的呢?……”

    颜复九扯着脖子喊了几嗓子,那些大爷们才终于不情不愿的放下了手头的‘活’,朝着他叽叽喳喳地嚷着:

    “我说管事的,您瞧现在这天气多热啊!咱们爷们还都穿的这么齐整,盔甲也死沉死沉的,您瞧瞧给我捂出的这一脑门汗!太子让咱干啥您就直接说呗,咱赶紧办完赶紧散,这股子味也太他娘冲鼻子了……”

    颜复九面对这些兵痞也是一脸无奈,指着前方正在以一己之力,屠戮整个飞虎军的‘血人’沈归,无可奈何的说:

    “太子让咱把沈归拿住,就这么点破事!那既然都坐累了,哥几个看看谁去辛苦一趟,咱赶紧办完赶紧散了……”

    一位正在脱靴脱袜的老兵,听到这里却不咸不淡地开口说道:

    “我说管事的,沈归可是咱郭老王爷的唯一血脉!咱们看着他被飞虎军那帮兔崽子欺负、不去帮忙已经不像是爷们干的事了;如今还要让咱们亲手拿他?太子这主意还真是损的缺德带冒烟啊!话,我今天就给你放在这里,老百姓闹事、学生闹事咱们都管;可是这位沈少爷闹事,我们不帮他一把,已经算是哥几个有忠君爱国之心了!”

    单从这位太白卫老兵的话就能听得出来:还真是有什么的将军、就带出来什么样的兵!就他的这副做派与说话时的口气,简直跟郭云松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原本也是太白卫一员的颜复九,早就知道他们这些太白禁卫的老兵,个顶个都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面对着这种蔑视的态度,他也只能对着这位老兵勉强笑了笑,语带妥协地说:

    “我本来也没打算老几位亲自出手啊,但是咱们来都来了,也总得把皇差先应付过去呀?那这样吧,哥几个继续歇着,我挑几个兵伢子去,让他们把这档子小事办了就行……”

    太白卫虽然是郭云松亲自调教出来的老班底,但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渗透分化、早就已经不是清一色的‘郭家军’了;颜复九委屈巴巴的陪完了笑脸,又朝着远处一员青年小将军招了招手。

    这位小将军年纪大概在二三十岁左右,身子看起来羸弱不堪,就连身上的那副重甲都有些撑不住了,整个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看着颇有些滑稽……

    “齐王殿下,不知有何吩咐?”

    这位瘦弱小将走到颜复九面前,也不知是因为不堪甲胄之重,还是因为心中带着一份对王爷的恭敬之情,‘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颜复九的身前,引得那位脱了靴子的太白卫老兵一撇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还真他娘的贱呐……”

    这位小将军却仿佛没听见一般,连脸皮都没红一下,规规矩矩地等待着齐王颁布的帅令。

    “带上你的兵去把沈归擒住,不要让他再杀下去了……”

    “是!不知殿下您想要死的沈归、还是要活的沈归?”

    他这么一问,还真把齐王问的有些发愣!颜复九抬头看了看城楼上的那面黑旗,又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这才压低了声音回复到:

    “陛下有好生之德,沈归被你等擒住之时肯定是一息尚存的大活人、只是在递解到金殿受审的半路途中才伤重不治、当场身亡了……总而言之就是这么意思,剩下的细节你自己慢慢编吧……”

    “末将得令!”

    回完了话之后,这位瘦弱青年朝着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太白卫一招手,还真就站起了二十几条汉子,跟在他的身后、一起朝着沈归的方向走去……

    “呸!这些‘小娘皮子’,还真以为穿上一身重甲、就变成带卵的硬货了?瞧瞧沈少爷的身手,别说他们二十几个了,就是咱们一千多人一拥而上,也未见得就能怎么样……”

    那位老兵说到这里,又扭过了身子,伸手拽下另外一只鞋,朝着颜复九的后背丢了过去……

    “嘿我说管事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总跟着沈归的那位天灵脉者,直到现在可还没露面呢!那位老神仙要是一露面的话,这皇宫没准都得被人家爷俩给砸吧碎喽!哎对啊,您不是也亲自跟天灵脉者交过手吗?咋就不知道害怕呢?还真他娘记吃不记打啊?哈哈哈哈哈……”

    齐王颜复九被他扔出来的那只臭军靴,正好敲在了后脑之上;盛怒之下的齐王被气的面容扭曲、刚欲拔剑,却反而深吸了一口气,连个头都没回,一声不吭地继续注视着远处的沈归……

    而那些太白卫的伢子兵,倒是也没迅速的加入战团;反而离着还有一段不小距离、便已经沉默着四散而去……

    “嘿管事的,您找的那些个‘小娈童’跑了嘿!还不赶紧去追啊?现在那南北市场都关了门,您要是想再凑出这么多的俏相公来,可是不太容易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些太白卫老兵嘴里的话越说越过分,但背着身子的齐王殿下,脸上的神情反而越来越淡然;按理来说,以他亲王的高贵身份,受此奇耻大辱之下、不但能生生吞下这口恶气,竟然还能复合着他们的下流话:

    “要我说也是!南北市场这一关门呐,想找个寻欢作乐的地方都没有;等这档子事解决了之后,我便会恳请陛下重开南北市场!总得给咱们当兵的苦命人,找一条‘生路’不是?”

    颜复九这个回应、已经不是‘唾面自干’就能形容的了!就连那位不停出言挑衅的太白卫老兵,此时都被他给说没了词,只能叨叨咕咕的小声说了几句废话,靠着自己的余光,偷偷注视着远处正在奋战的沈归……

327.收官之战 三

    尽管齐王颜复九从小就‘自甘堕落’、很没出息的当了一辈子闲散王爷;但就算再没出息再无能,也是幽北三路唯一掌握实权的亲王身份,他的见识与肚量、更远非那些胸无点墨的粗鄙军汉可比。

    自从城楼上那面黑旗一挂,颜复九就感受到了这些太白卫老兵的‘别扭’之处。虽然平时这些郭家父子带出来的中山路老兵、也不拿自己这个先帝钦封的太白卫大统领当成一回事;但自己毕竟也曾经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最起码的‘表面尊重’,他们还是能够做得到的;可今日从他们嘴里说出的那些污言秽语,分明就是想引诱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太白卫最高长官发怒……他们这个奇怪又反常的举动,再结合沈归的身份与状况随便那么一猜,颜复九也就彻底释然了……

    虽然他们这人的嘴巴已经足够阴损了,可惜还是吃了没见过市面的亏!单凭他们这种拙劣的演技与心眼,若是把他们放在文官队列之中,只怕被人玩死之前、还在琢磨着怎么回报仇人的大恩大德呢!

    理解了他们的想法之后,颜复九就更瞧不起这些‘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蠢货了。甘蔗哪有两头甜的道理?两边都想占,最终肯定是哪边都占不到!

    此时沈归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也仿佛被蒙了一层薄薄的红纱,身体的力量虽然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涌出,但随着他收割的人命越来越多,他也渐渐无法完全控制好自己动作的那些细微之处了……

    就算是再强横的力道、再迅猛的速度,也都需要靠着本人的身体施展出来;即便他身体的敏锐度与灵活性都已经达到了巅峰状态,可是**凡胎的承受能力,终究还是有其极限的!

    就以方才他拼着肋间伤口再次撕裂,也要回手劈开张黄羚头盔的那个回合而言,想要在‘招式用老’之后,再次挥出那迷思诡谲的一剑,身体就需要扭曲成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这就已经不是**凡胎能够达到的程度了;而如今随着同时面对的敌人越来越多,他本身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可以预见得到,若一直是这样战下去,他的身体机能也必然要逐渐开始崩溃。

    沈归能够以一己之力、与几千飞虎军周旋了这么久,除了自身的武艺出众、敌人的战斗力也实在有限之外;很大的原因就是他选择的战术方法得当:他选择依仗鬼魅的身法速度、采取游斗的方式迎敌。

    当然,也正是因为他选择了这种正确战术,所以最先崩溃的部分,便是他的腿部肌肉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忽然浮现身影的沈归,奋力挥出一剑、轻轻松松地割开了四名士兵的喉咙,打算再次飞身退开之时,突然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整个人踉跄出去三步,之后才再次在众人眼中消失……

    而这没由来的踉跄,便是沈归右腿肌肉不堪重负,彻底断裂所导致的。

    无论是力量还是劲道,都需要靠着身体的肌肉来运聚与传输;而如今沈归的大腿肌肉断裂,虽然不至于让他彻底丧失行动能力,但也难免要给他的行动带来不小的影响!

    接下来的场面,也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沈归那如灵如影一般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原本以他之前的那般鬼魅身法,落在旁人眼中看来,就是一个点到另外一个点的凭空出现;可自从他无端踉跄之后,所有人都能仅凭着一双肉眼,就能捕捉到他的身法轨迹了。如此一来,尽管仍然无法凭借弓箭预瞄行进路线,但至少也让那些犹如‘待宰羔羊’一般的飞虎军士们,看到了一丝反击的希望……

    此时此刻,沈归本人也是极其难受的。他只觉得自己空有一身劲道,但却完全无法施展出来!无论是挥剑的左手还是发力蹬地的左腿,传来的全都是酸软绵柔的触感;既然感受不到剑身的回馈力道,也就分辨不出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

    而对于现在的沈归来说,一旦发力之时没了准头,可远比身法受限还要危险许多。方才他还能做到‘一剑封喉’来节约力气,如今却因为发力不当,偶尔会留下一些活口,偶尔也会挥出一道巨力,把头颅远远斩飞……尽管现在他有强行催动的心血之力辅助,看起来也不算是太大的问题;但谁又能说得准,这股‘借来的力道’、会在什么时候消失呢?

    看到了反击希望的飞虎军将士,立刻在一些校官的喊喝之下重新回过神来。他们都整理好了情绪、不再各自为战;更令人欣喜的是,还有好几个聪明人,背靠着背围成一个个的圆圈。他们是想靠着这种方式,来抵抗沈归那恼人的绕背偷袭……

    自从年幼之时,跟着齐家兄弟一起习学猎术开始,沈归便已经清楚了控制呼吸节奏的重要性;习学武艺之后,呼吸的名字虽然变成了‘吐纳法门’,虽然频率与节奏也是各不相同,但其中的许多原理,却都是可以互相印证的。

    而如今沈归的呼吸频率已经变得异常急促,满是伤痕的胸口也仿佛是铁匠铺拉开的风箱一般、上上下下地不停起伏着。沈归自己也清楚,长此下去定然会大事不妙。但他采取这样的方式,也实属无奈之举。此时此刻,他的头颅此时已经仿佛是一锅沸腾的开水,不但头部胀痛难耐、就连恶心呕吐的**,也开始有了抑制不住的迹象……

    所以,他选择加速呼吸频率,也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想要靠着吸入大量的新鲜空气、来抵抗愈演愈烈的眩晕呕吐之感……

    “太白卫!就是现在!”

    就在沈归再次剑斩三人之后、手扶双腿开始干呕的时候,突然从旁边的屋顶上传来了清脆的男子声音!紧接着,便有无数麻绳编制巨网,由打周围各个方位的房顶之上,朝着沈归站立的方向抛了过来……

    沈归听到喊声传出,心中便知道是有了‘新节目’;可当他抬头一看,发现了头上那些飘飘荡荡落下的绳网之后,不由得发出轻蔑的一笑:就这破玩意儿,连打猎都派不上多大用场,你们还想用它困住小爷?就这种下落速度,哪怕是腿脚不灵便的老年人,也完全来得及闪避啊!

    想到这里,沈归发出一声嗤笑,随即以没有手上的左脚踏地,打算飞身退开……没想到才刚一发力,耳边却再次传来了撕裂之声……是的,沈归左腿的肌肉,也在这一蹬之下不堪重负,彻底断裂开来……

    志得意满的沈归毫无心理准备、瞬间变瘫坐在了地上。不过,对于那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麻绳大网,他也自信能够及时补救……

    跌坐在地上之后,沈归立刻抬头看去:他发现以如今这个下落速度计算,自己已经来不及强行起身了;于是他抄起那柄削铁如泥的春雨剑,朝着天空飞快的挥舞起来;随着爽快麻利的割裂之声,那些从天而降的麻绳大网,就仿佛是被风吹散的花瓣一般、四散飘荡开来……

    “呵呵……就凭这些玩……噗……!”

    沈归方才挥剑之时用力过猛,导致左臂肌肉也发出了撕裂之声;虽然没有彻底断裂开来,但彻骨的疼痛也让他暂时陷入了耳鸣当中;正因如此,对于背后冲来的飞虎军士卒,他也根本没有任何防备……

    逞强的话才说到一半,沈归突然觉得后背受到了一股巨大力道冲击,喉间也涌上了满口腥甜的血液…

    这一次,沈归再也没来得及,把涌出鲜血咽回肚子里去……

    “我……我……我砍中他了!”

    一位嘴上还长着绒毛的飞虎军的青年士卒,此时正难以置信的看了看手中那柄钢刀、而后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沈归、与他背后那一道巨大伤痕……

    “唰……”

    沈归连头都没回,反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挥去一剑,斗大的头颅立刻‘骨碌骨碌’的滚落在他身边,脸上还带着没有散去的欣喜之色……

    “下网!”

    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出,刚刚遭到重创的沈归,双手撑了撑地、却仍然还是手臂一软,又徒劳地摔回地上。他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了那股心血之力,已经是强弩之末,正慢慢开始消散开来;而之前那些被暂时隐去痛感的内外伤势,此时也排山倒海一般袭来……

    而这一次从天而降的那张大网,并不是那种用麻绳编织的‘便宜货’。这张大网,是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蚕丝编织而成,看上去虽然显得脉络纤细脆弱,但坚韧程度却远非寻常蚕丝可比;而且,这张黑色大网在阳光的照耀下,竟然还反射出了金属的光泽……

    其实以现在沈归的身体状况而言,想要擒住他,根本都不需要这么精巧的‘渔网阵’;只需要冲上十几个壮汉飞身一扑,定能把沈归压得无法动弹…

    直到已经身陷渔网当中、沈归才看了个清楚:原来那些反射金属光泽的东西,竟然是纤薄铁刃!这种阴狠毒辣的‘铁渔网’,虽然对江湖顶尖高手的用处极为有限;可若是一个不小心之下、真的被它罩在了身上,那可就应了那句老话:

    不死,也得脱层皮!

328.收官之战 四

    沈归背后遭受‘偷袭’的这一刀,不单只是皮外伤那么简单,还连带着被锋利的刀刃破开了背后一道要穴——风门!这风门穴一破,之前积聚起的心血之力也骤然消弭于无形了。此时此刻的沈归,别说挣脱周身披覆的‘铁渔网’了;就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再也抽不出来了。

    那位身形瘦弱的青年将官一见渔网之中的‘猎物’已经无力抵抗,立刻大声喝退了想要冲上去‘捡漏’的飞虎军,自己则慢慢悠悠地从房顶爬下来,亲自前去给‘猎物’解套了……

    与此同时,奉京城的东大门,随着一道‘嘎啦啦’的城门铰盘声响,缓缓地向意气风发的二皇子颜青鸿,敞开了幽北都城的怀抱……

    “颜老二你闻闻,这味道不对啊!咱可不能再磨蹭了……我看还是分头行事为好。这样吧,你带着洪老将军和中山督抚军赶紧去南门大街救人;我先去一趟河中后街和丞相府,打探一下情况……”

    高大坚实的东大门一开,颜青鸿身后的傅忆便抽了抽鼻子,随即脸色骤然一变,朝着颜青鸿低声商量了几句,便再也来不及详细分说,抡圆了鞭子狠狠抽在了马屁股上,单人独骑、纵马入城……

    而身披金甲、腰悬利剑的二皇子颜青鸿,看着傅忆的身影消失之后便侧过了身子,对身边的老将军洪念低声嘱咐道:

    “洪老将军,请您调动四队心腹得力之人,前去‘接管’奉京城的另外三道城门防御;而余下的那一队人马,务必挑选一些会掌船,水性好的军士们,让他们就在幽河码头驻扎、暂时负责封锁幽河水道。另外,请您告诉将士们,每‘接管’一道城门,便立刻彻底封锁一道城门。直到所有事情完结之前,也包括我颜青鸿都算在其内,绝不能放过半个活口离开这座奉京城……”

    洪念点了点头便翻身下马,又挥手唤来四员小将,低头吩咐起来……

    没过多久,四队精心挑选出来的骑兵鱼贯而出,在为首将官的带领之下,不发一言地向目的地进发;而坐在战马之上的颜青鸿,此时也深吸了一口弥漫着血腥味的污浊空气,又把挂在马脖边上的金盔解下,神色凝重地重新整理好了盔甲,又从腰间抽出了那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天子剑’,对着犹如深渊一般的城门洞口、朗声开言:

    “华禹以东、神州极北;寒冰之地,膺之天命;先皇宣德,仁爱勤勉;守成克己、励精图治;力竭而殂、何其痛哀……今有宣德皇帝次子——颜氏青鸿,奉父皇临终之遗诏、执父皇恩赐之佩剑、承继幽北皇帝大位!吾必当敬承父志、革故鼎新;统治纲要、成立约章;近赖忠贤、惩佞除奸;其,以明年为‘兴平’元年,与民更始!”

    其实颜青鸿原本的嗓音,听起来并不算如何浑厚,与威严更是半点都沾不上边;但此时的他,面对着眼前那道黑漆漆的城门洞口,面对着涌出血腥味道的恶臭气息,面对着空无一人的东门前街,竟然仿佛是正在举行自己的登基大典一般,宣读起了措辞颇为正式的‘即位诏书’!

    他的面前虽然没有半个观众,但跟在他身后的中山督抚军骑兵,此时却纷纷跳下战马,齐整整地跪俯在地,朗声开口:

    “参见陛下!”

    自己给自己‘加冕’的新帝颜青鸿,听到众将士表达的拥戴与认可之后,并没有转过身去,他仍然还在注视着空荡荡的大街,还在注视着那犹如深渊入口一般的东城门洞……若是有人绕到他的面前,一定能够惊讶的看到——这位二皇子的嘴边,竟然勾出了一抹苦笑!

    沉默了半晌,颜青鸿向后摆了摆右臂,无喜无悲地轻声说了一句:

    “都起来吧……”

    这并不是他颜青鸿‘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而是他真的不愿意面对自家兄弟的骨肉相残。

    而他的这番故意‘做作’,其实也并非是他自己的本意。皆因为他这个次子,按照颜家的族规来说,其实是没有任何继承权的。而此时此刻,他竟然马上就要带着洪老将军与他的中山督抚军,对抗可以名正言顺继位的太子殿下!说白一点,此时此刻的自己,和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们,已经都成了犯上作乱的逆贼。而自己作为他们的首领,当然要在最后一战的前夕,给他们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中山督抚军,并非是犯上作乱的叛军;而是有从龙之功的精锐王师!

    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个名份的问题!中山督抚军的士卒们,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自然也就是萨满教的虔诚信徒;在这些人的心目当中,正义与邪恶,可是有着天差地别之远!甚至可以说,他们这些人的勇气与力量、胆色与动力,除了养家糊口,升官发财之外,跟多的都是来源于心中的那一份坚定信念:我们是保家卫国的正义军队,做的也都是正义的事!

    这种信念,既能驱使他们一往无前,英勇作战;也能让他们甘于听从上官的命令,割下任何‘敌人’的头颅。

    “二……回禀陛下,这股味道之中充满了血腥之气,末将以为前方的战况、可能不容乐观……不知我等应该如何……?”

    说到这里,洪念便止住了话头。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十分赞成颜青鸿方才的那般做法;毕竟,比起乱臣贼子来、还是勤王之师更好听一些。此时他也适时地改过口来,向颜青鸿请教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洪老将军你看,这奉京城中街道狭窄、实在不便于骑兵穿行……依我的意思,请您就点出五十位骑术高明、骁勇善战之人,与我等一起驰援南门大街;而剩下的所有骑兵立即下马,以小队的方式,分散到每一个城墙边缘,之后再缓缓向南门大街进行推进合围……告诉将士们,如果途中遇见任何敢于‘助纣为虐’、又执迷不悟、不服‘王化’之人,尽可以当场斩杀……”

    “末将领命……不过……回禀陛下,这次与陛下一道‘回京’的将士们,大多都只知征战厮杀、并不擅察言观色之道;若是如此行事的话,很容易会错杀良民……”

    洪念听完颜青鸿这道血腥味十足的皇命,立刻有些担心:会不会刚刚扳倒一位‘暴君’、自己又反手扶上了一位新的暴君呢?

    “就这样吩咐下去吧,绝不会错杀良民!洪老将军您试想一下,以现在城中如此味道推断,南门大街上定然已是一片尸山血海……那么这些明知城中正处于战乱厮杀的局面,还不乖乖躲在家中避祸、敢于在城中四处游荡之人,都会是些什么来路呢?……您不用想了,我几乎可以断定——无论他们都是什么来路,一刀栽了杀了也肯定算不上是冤枉!”

    洪念听完觉得有理、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言。紧接着他朝身后比出了几个手势,便走出了五十位身穿校尉皮甲的精锐骑兵,纵马跟在二人身后、与他们一起朝着南门大街狂奔而去……

    “啪……啪……”

    此时,那位太白禁卫的瘦弱将官已经全部解开了缠在沈归身上的‘铁渔网’,拽起那满身血污,看不清面目的沈归,左右开工便赏了他两巴掌;也不知瞪着一双红眼珠的沈归是已经失去了知觉、还是打算咬着牙强充硬汉;他这抡圆了拍在脸上的两道巴掌,竟然连一丝情绪都没能扇出来……

    “头儿您看,好像有些不对啊!他别是已经咽气了吧?”

    被身边的人一提醒,那位瘦弱将官赶紧用手搓了搓沈归那满是血痂的脖子,低下头仔细查看了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什么致命伤痕;而后,他又探出一只手指放在了沈归的鼻孔下面,试探了良久,这才松出了一口气:

    “这小子命还挺硬,没死!不过气息十分微弱,只怕剩不下几口气了……咱们赶紧把他带入宫中交差,一路上小心盯着他的这几口气;要是他成功挺到了面圣之前还没断气的话,那时你们再帮他一把……”

    嘱咐完之后,这位瘦弱的将官却突然发出了‘咦’的一声惊叹,随即扭回头来看着自家二十几个兄弟,皱着眉头问道:

    “怪事……你们听见有马蹄声传来了吗?”

    这个问题才一出口,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侧耳倾听起来;没过多久,大家便纷纷使劲点头称是。而这位将官知道不是自己‘幻听’之后、又喃喃自语地盘算起来:

    “怪事怪事……无论是飞虎军还是太白卫、现在都没有了骑兵编制……难道是飞熊军的颜大帅率军回京了?”

    很快,这位瘦弱的太白卫将官,便得到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一根羽箭突然凭空出现,由他的双耳穿透而过,带飞了一蓬浑浊血箭;紧接着,便有一人一马高高跃过人群、速度太快导致众人连他的面目都还没有看清,那位受到重创的青年将领、便被一把雪亮的厚背大刀斩下了头颅!

    出手杀人者乃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将军,此时他满面寒霜,左手高高拽着一道发髻、扬起那颗还在翻着白眼的人头,双眼如刀、锐利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些飞虎军与太白卫见状,本想一拥而上把他乱刃分尸,但仔细看了一眼,却全都有些愣神:此人竟然穿的也是幽北军服……也就是说,这个老头很可能是‘自己人’?……

    “老将军您杀错了……地上那位才是犯上作乱的贼子沈归……”

    一个年纪轻轻、但模样颇为机灵的太白卫凑到洪念马前,神色谄媚地对洪老将军‘介绍’道……

    “哧”

    洪老将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随手又抡起一刀当头劈下、把这位‘小机灵鬼’瞬间劈为两半……

329.收官之战 五

    眼睁睁看着纵马而出的洪念,瞬间刀斩两人,那些飞虎军与太白卫就算不知道这老头是什么来路,也清楚他肯定不是‘自己人’了。于是,那些疲惫不堪的士兵都再次拿起了武器,准备再努上最后的一把力,把这个老头当场围杀……

    还未等他们把洪老将军四面合围,由打南门大街东口方向、便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战马狂奔之声。

    洪念把手中那颗头颅随意一丢,又用袖子抹去刀锋上滑落的血珠,张开嗓子暴喝一声:

    “陛下率军返都,众人跪迎圣驾!如有胆敢继续手执兵刃、不肯跪迎圣驾之人,则皆视为反叛之军,与篡逆谋反同罪论处!”

    说完之后,他又一转手中大刀,刀尖斜指那些明显面带惊异之色的飞虎军,幽幽的低声喝道:

    “尔等执刀站立,是打算做那反叛之军吗?”

    飞虎军余下的这些‘无头苍蝇’、早就已经被沈归给杀寒了心;此时一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那么多骑兵,风风火火地冲入了奉京城,全都有些发懵!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些骑兵的确切来路,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还有多少人数,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穿过’的城门;就连他们口中的‘皇帝陛下’、都没人知道到底说的是哪位高人……

    不过没有当家做主之人,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飞虎军接下来的一切行为,全都凭着‘带头之人’做主。这带头之人,可以是个威望甚高的老兵、也可以是个刚刚入伍的新丁;甚至随便混进来一个过路百姓,也都有资格成为他们的‘意见领袖’!

    “哐当”

    也不知道是因为筋疲力尽、还是真的被洪念那一身的凛凛杀气给吓软了身子,也不知道是飞虎军中的哪一位、带头扔出了手中钢刀,发出了一声闷闷的金属之声;由于地上脏血残肢肆意横流,这一声响其实也并不算清脆,但却仿佛是什么传染病一般、感染着那些头晕脑胀的飞虎军士,也纷纷有样学样地扔出了手中钢刀,又‘扑啦啦’地跪倒了一地……

    公平的说,飞虎军的士卒,若论起单兵战斗能力而言,其实并不在飞熊军、太白卫这些幽北王牌军队之下;但也许是因为军中有许多‘混资历’的皇亲子弟,导致军中派系分明;也许是因为在幽北立国之后、军中主帅频繁更替;这都导致了飞虎军凝聚力与意志力的严重缺失。

    之前他们面对平北军郭兴之时,就一阵未见逃之夭夭;而今日又是面对‘自己人’投降,这对于他们来说,又能有什么心理压力呢?甭管这老将军所说的‘陛下’到底是哪路神仙,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第一位的……

    由此可见,这些飞虎军士们若是一旦失去了‘群胆’,简直连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北学子们、都远远不如。

    故意想要杀人立威的洪念,本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战斗准备、可如今一见他们被自己的几句大话给唬住,胸口立刻涌上一份得意:没想到老夫在中山路搏杀出来的赫赫威名,关北路的人也都有所耳闻呐!!

    而那二十余个太白卫,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皇宫南门之下抽出战剑的颜复九,立刻头也不回地朝着皇宫方向跑去;而洪念也只是骑在马上仰天长啸而已,一眼都没看那些正在抱头鼠窜的无名之辈。

    ‘嗒嗒……嗒嗒’

    此时此刻,寂静的南门大街传来了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身披金甲的二皇子颜青鸿,不紧不慢地驱动着胯下战马,无视了眼前这一片人间炼狱的血腥景象、不紧不慢地朝着洪念的方向策马前行。单就他的这份沉稳冷静的非凡气度,也让刚刚下马施礼的洪念心生敬佩之意。

    在他看来,今日的这片‘修罗战场’,虽然‘参战人数’并不算多,但死状却足称得上是异常惨烈;可这位从没上过战场的二皇子,不但脸上丝毫没有动容之色,纵马穿行而过,竟然还仿佛郊游赏花一般淡然;看他如今不紧不慢地驱动着胯下战马,连半分急促之意都没有显露出来。

    “洪老将军……”

    “末将在。”

    洪念闻听颜青鸿出言召唤、立即跪在了满是鲜血与碎肉的地面之上。而颜青鸿手执长剑,向远处正躺在地上、浑身血污的沈归一指:

    “速速命人打扫战场、把沈归送去丞相府养伤、传召太医院孙院正亲自前去诊治;而那些三北书院的先生与学子们、还有一口气在的,也立即着人送回书院,等待萨满巫师们入城为他们疗伤…”

    洪念听完之后,看了看前方高耸的皇宫城墙,又打量了一番正在升起的护城河吊桥、与城墙上那位如临大敌的颜复九,语带担忧地回道:

    “回禀陛下,如今战情紧急……”

    颜青鸿闻言立刻扭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单膝跪地的洪念。那目光没有带出丝毫情感、却让洪念收回了那些没来得及出口的后半句话……

    “末将领命……”

    说完之后,洪念朝着后面的骑兵招了招手,又把大刀一收,急忙跑到沈归的身边,开始探查起他的伤情来;而颜青鸿此时也翻身下马,朝着那些跪在地上的飞虎军走去。而且,他仿佛也并不在乎那些刚刚‘归降’的叛军,伸手拨开了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两名护卫,指了指远处的洪念,示意自己无需保护,让二人尽快加入抢救伤员的行列之中。

    “诸位将士们,谁能跟朕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颜青鸿笑眯眯地看着这些飞虎军,也把他们问的有些愣神:怎么回事?我们还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颜青鸿等了半晌,见无人答话,便只好再次开口问道:

    “看盔甲与兵刃的样式,你们都是飞虎军的兵吧?你们统领张黄羚呢?”

    一个看起来上了些年纪的老兵,伸长了脖子左右打量了一番、紧接着又皱了皱眉,再次低下头去回道:

    “回……回禀陛下,张大统领和黄副统领,已经全部战死了。只是这地上的死尸残肢太多……小人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到底哪‘两片尸首’,才是我们家大帅……才是张黄羚的……”

    颜青鸿听完之后点了点头,继续用极其温和的声音问向这位老兵:

    “你回答的很好。那么朕再来问你,那位武艺高强的少年侠士,到底是被何人伤到这般地步呢?是御马监的人出手了吗?”

    这位飞虎军老兵仿佛受到了鼓舞一般,此时连回话的声音,都顺当了许多:

    “禀陛下,那位少侠的身手着实高明,竟然以一己之力,抗衡我们整个飞虎军的围攻之势,而且还游斗了半个多时辰!就是这样的差距,人家不但毫发……不但只受了些轻伤,更连斩两员‘叛将’;要不是因为他被三狗子用刀偷袭了背后,哪可能会被太白卫用渔网给擒住啊!”

    “三狗子……?”

    “对对对!他好像是我们飞虎军六营的人,是个新兵!那小子最他妈不是个玩意儿了,平时就总……”

    “他人如今身在何处?”

    “他偷袭得手之后,便被那位少侠反手一剑削去了脑袋……陛下您看,前面那颗脑袋就是三狗子的……”

    颜青鸿顺着他的手臂一看,便发现了不远处的一颗头颅。他拍了拍这位老兵的肩膀,顺势站起身子,亲自走到那颗头颅旁边,伸手提着他的发髻拎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番:

    “洪念!”

    正在指挥清理战场的洪念立刻跑了过来。

    “陛下!”

    “交给你一件事,你要把它牢牢记在心里。等所有事情完结之后,你去为朕调查清楚此人的全部底细。”

    洪念接过了那颗年轻人的头颅,又仔细端详了一番,却并没发现有什么出奇之处。于是,他也压低了声音,偷偷请示道:

    “陛下,这一看就只是个娃娃兵啊……而且人都已经死了,还调查他干啥呀?”

    颜青鸿眯着眼睛看了看他手中那颗人头,语气平淡地说:

    “此人可是帮了朕一个‘大忙’,朕当然要‘重赏’他全家满门老幼!所以,你务必要把这件事记在心里,还要办的清楚漂亮!”

    洪念闻言也不疑有他,领旨之后,继续忙着指挥打扫战场去了……

    颜青鸿与洪念率领的五千骑兵,之所以能够不费一兵一卒、便进入了这座幽北都城,皆因为原本负责驻守东城门的飞虎军,竟然不知被何人所灭。如此一来,那原本让颜青鸿头疼了好一阵的‘骑兵攻城’问题,竟然迎刃而解!

    直到现在,他当这是沈归与李登二人,提前布置好的结果。

    而此时的奉京城,随着南门大街彻底‘沦陷’,竟然陷入了两军相持不下的死局之中!太子颜昼与他麾下的太白卫、还有那个不知根底的御马监,借助着高耸坚实的皇宫城墙,还有被颜复九下令收起吊桥的护城河为依托,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如此一来,虽然能够防御敌军强攻皇城、但颜昼也把自己推入了一个‘死胡同’当中。

330.收官之战 六

    当颜昼得到了齐王的禀报之后,惊讶的直接打翻了放在手边的一盏茶,呆滞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颜复九,就连小臂被茶水烫出了一片胭红,都仿佛没有知觉一般。

    “你……你的意思是说,朕的皇宫,如今被颜青鸿那个逆子反贼,率军围成了一座许进不许出的死城?”

    呆立了半晌的颜昼,良久才回过了神来;他伸出抑制不住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颜复九的肩甲,不住地摇晃着。看他那副神情,仿佛想要听他亲口说出什么不同的答案、才甘愿罢休一般。

    “陛下,正如末将方才回禀那般,如今二……逆贼颜青鸿,率领中山督抚军的整编骑兵,由东大门侵入奉京城中。以时间算来,眼下只怕那些叛军已经彻底掌控住了皇宫以外。不过,末将在退守宫门之前,也曾下令收起护城河上的吊桥;任那叛军骑兵如何精锐勇武,也终究无法肋下生翅、飞过皇宫外的那条护城河……”

    这个‘好消息’,并没有抚慰颜昼那惊慌失措的心情。他几番开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过头去,对身边伺候的总管大太监李昱问道:

    “此时宫内所存的食物……足够我们与敌军相持多久之用?”

    李昱面色凝重地心下算计一番,而后才附在颜昼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回道:

    “不超过五日……”

    “……若是……若是抛开所有下人不算在其内……又能多撑几日?”

    这个问题才刚一出口,李昱和颜复九立刻神色一震:颜昼如今问出这个问题,显然就是打算杀掉所有的太监宫女,节省宫中存粮的消耗速度了……也就是说,他打算坚守皇城,以待时变!

    “回陛下的话,主要还是两千太白禁卫的‘铁口粮’不能动;而贵人们若是以十人消耗计算的话,吃的节制一些,大概还能多撑上十五日左右……”

    其实,十五日这个数字,还是所有人只吃米粮,不带任何蔬菜肉类的算法。皆因为平时皇宫里每日消耗的蔬菜肉类,包括那些时令鲜果,平日里都有专门的菜贩‘送货上门’,根本就不可能有太多的存余。毕竟,谁也不敢用隔夜的果蔬肉蛋、给陛下做菜啊!

    “皇叔,不知我幽北三路,如今还有多少能迅速够入京勤王之师呢?

    颜昼显然知道这种‘自灭满门’的‘节约方式’不太现实,只好把求生的希望、又寄托在‘围魏救赵’的方式上。毕竟,中山督抚军的骑兵人数并不算多,想要围点打援的话,那点兵力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回禀陛下,目前距离京城最近的一支队伍,当属刚刚请旨修陵的飞熊军了。飞熊军统领颜重武,乃是当世有名的悍将;他麾下的将士们,此时也士气正旺,想来入京勤王,解决奉京眼下之危,肯定是不在话下的;而另外一支队伍,距离我们就稍微远了一些,乃是东幽路隐藏的那支李家私军。虽然这么多年以来,这支李家私军都是‘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影’;但以东幽李家的财力而言,有一支可以快速入京勤王的精锐骑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颜昼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些许头绪。对于东幽路的那支李家私军,他倒是没抱有任何幻想。毕竟自己派去中山、东幽两路的‘钦差大人’,直到现在还是生死不明,也没有只言片语传回京城;而御马监也刚刚倾巢出动、正奉命前去‘灭’李登的满门老小。如此一来,李家的那一支私军,虽然可以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但绝不是眼下的救命稻草……

    “皇叔,您现在手边还有能用的人吗?能不能选出一位办事精明之人,替朕去给颜帅传旨,请他火速率军驰援奉京城?”

    “末将遵旨!”

    颜复九得令之后便退出东暖阁,挑选‘信使’去了;而颜昼也仿佛一头拉磨的驴子,开始在屋中绕着圈地走来走去……

    颜复九一回到戒备森严的皇宫南门,便伸手招来了方才那位‘故意挑衅’自己的太白卫老兵。

    “方才陛下派了个十万火急的差事下来,与整个皇宫内所有人的性命都息息相关。现在宫外的时局紧张凶险,我就只能把这差事托付给你了……”

    这位太白卫老兵一听,便把脑袋摇晃的仿佛‘拨浪鼓’一般:

    “不去不去,老子岁数大了腿脚不好,跑不动!而且你手底下不是还有那么多的新丁吗?这件事儿可是皇差,千载难逢!我们这些做老兵的,就不和那些娃娃们争功了吧……”

    “呵呵,我知道,我明白!大家伙平日里瞧不起我,认为我颜复九就是仗着齐王的身份,强占了郭家祖业。但是你们凭良心好好想想,这个位子是我自己求来的吗?少帅是我颜复九出手害死的吗?老王爷的官爵是我罢黜的吗?再者说来,我颜复九接替少帅掌军这么久以来,你们谁见到我不是冷嘲热讽的?我跟你们谁计较过?退一万步讲,我颜复九不也是郭家带出来的兵吗?不也是咱太白卫的老人吗?罢了罢了,这些都是陈年往事,咱们过后再说;但眼下军情十万火急,那些新丁我信不过,他们也办不了!‘黄鼠狼’,你这老小子现在就给我句痛快话,这事你办是不办?”

    别管他这一番话有几分真假,但听在那位‘黄鼠狼’的耳朵里,只把这个血性汉子感动的眼眶都有些泛红……

    “他娘的,老九你这老狗日的……就他妈一张嘴厉害!得了得了,有啥事你就痛快说吧,那小皇上又想让咱缺啥德呀?”

    “这次的差事其实非常简单: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先得偷偷溜出奉京城,再尽全力赶去颜家沟,告诉颜重武大帅这里的情况,让他率军火速回援奉京城!至于说他颜重武的成败得失,跟你就没啥关系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我就靠着‘红口白牙’的‘干’说啊?有啥信物能让我带着走吗?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兵,人家颜大帅凭啥信我的话啊?”

    “这事也好办,你先去准备准备吧,我再去东暖阁跑一趟,跟陛下讨封亲笔书信,让你带着走!”

    一柱香的时间过后,颜昼也顾不上什么朝廷律例、祖宗礼法的制约,竟然换上了早就做好的龙袍皇冠,带着颜复九与李昱一行三人,一起来到了皇宫北门。

    “皇叔,你精心挑选了哪位壮士,请来给朕一观。”

    颜复九立刻向太白卫的队伍中喊道

    “黄粟梁出列!陛下召你觐见!”

    齐王的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青衣小帽、背后还拉着一辆木车的‘小贩’、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队伍,噗通一声双膝跪倒,一边磕头,一边口称‘参见陛下’。颜昼对他这个‘谦虚有礼’的态度十分满意,竟伸出了一只手,朝着跪在地上的黄粟粮虚抬了抬:

    “平身吧!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黄鼠狼’尊旨这一抬头,愣是把满心赞许的颜昼看的没了词。此人说高不高、说矮不矮、模样不算丑,但跟俊俏二字也沾不上边;一双眼角略有些下垂,眼神中还闪烁着市侩精明的贼光。这等相貌之人,看起来并不象是个征战沙场的军汉,反而更像是个普普通通的街边小贩……

    “不错不错,打扮起来还真是……真是有模有样的啊!……皇叔,您选才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嘛……”

    实在找不到角度称赞的颜昼,只能用一些‘虚词’客套起来;而颜复九知道他的心思,自己也抬头打量了一番‘黄鼠狼’的‘造型’,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俗话说功高莫过于救驾,这可是你飞黄腾达的最好机会,快跟陛下详细说说你的打算,也好加深一下印象……”

    做小贩打扮的黄鼠狼听的连连点头,指着自己身后的那辆木车说道:

    “陛下,小人这次打算扮作因故滞留在皇宫内的送菜小贩,如今交完了差事,打算出宫回家。刚刚小的在城墙之上,已经看了个**不离十:那些天杀的叛军,为了收买人心而故意做出一副秋毫无犯的模样;陛下您瞧,小的这副打扮,任谁看都只是个平凡无奇的菜贩子,他们既然想要收买人心,就肯定不会当众为难一个平民百姓。如此一来呢,奴才也就有了混出城去的机会……”

    颜昼闻言连连点头,仔细打量了一番那辆木车,只见轮轴之间还夹着些许青菜叶子,心中不由得连连感慨‘黄鼠狼’的心思缜密。

    “好好好,黄……黄壮士,这次你若是能够把差事办好,将来朕必有你一份恩尚……这封信乃是朕亲笔所写,你务必要亲自交到颜帅手上。若是半路被…”

    “若是小人半路失手,被敌人所擒的话,肯定先把这封密信吃进肚子里去!”

    颜昼听到这里深感欣慰,更觉这个精明懂事的黄粟梁,当个小兵实在太过屈才。不过,眼下自己也被困皇宫之中,实在不好大肆封赏,只得抚掌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还解下了腰间悬挂的玉佩扔了过去:

    “去吧,朕现在就去皇宫南门,为你吸引敌军注意力!”

    半个时辰之后,站在皇宫南门城楼充当‘招牌’的颜复九与颜昼,眼睁睁地看着那位‘蔬菜小贩黄鼠狼’,拉着那辆‘化妆’过后的‘道具车’,一边指着城楼之上自己的方向、一边笑嘻嘻地跟逆贼颜青鸿说着些什么……

331.收官之战 七

    这个有些怪异的场景,看的站在南门城楼上的君臣人等俱是一愣;紧接着,回过神来、自知被骗的颜昼立即暴跳如雷、指着城下的黄鼠狼破口大骂道:

    “逆贼!叛贼!狗贼!反贼!拿朕的弓来!拿朕的弓来!朕要取了那狗贼的性命!真要把他的皮剥下来做鼓!真要把他一家老小都……”

    还未等他骂个痛快,颜复九和李昱急忙死死拽住颜昼的身子,生怕他那副手舞足蹈的气愤模样,会一脚踏空栽下城楼去……

    而正在南门大街上的‘黄鼠狼’和颜青鸿,此时也看着城楼上那位‘失去理智’的太子爷,哈哈大笑了起来。

    现在颜青鸿可是一点都不着急。在他想来,无论皇城之中的那些人还能强撑多久,也无论颜重武是否率军回援,对于现在的局面来说,根本都无关紧要了。方才那‘黄鼠狼’拉着板车,前来投降之时;他还悠哉游哉地站在南门大街上,与那些卸下了武器盔甲的飞虎降兵,一起打扫着南门大街上横流的血污呢!

    尽管这兄弟二人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但毕竟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他也比谁都更清楚颜昼的脾气性格。他的这位兄长,风平浪静之时,还算得上是个心机深沉的聪明人;可一旦发生了什么大事,他又反而会变成一个气量狭窄、心焦气躁的庸人。这种性格,若是当个幕僚倒也没什么问题;可一旦让他当家作主的话,那么肯定就会昏招频出。

    如今通往皇宫四面城门的护城河吊桥,已经全都被颜复九高高收起,自己的确是打不进去了,但他们也同样出不来啊!如此‘划河而治’的局面、对于颜青鸿来说,根本就不疼不痒。

    “黄鼠狼啊黄鼠狼,我皇兄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你,对你不可谓是不信任,不可谓是不重用了;既然你如此深受‘皇恩’、却为何不思回报、反而叛入我的麾下呢?”

    取笑够了颜昼之后,颜青鸿又弯腰拎起了水桶,一边往街道上泼着清水,一边随口问着那位‘菜贩子黄鼠狼’。

    “这可就是您就明知故问了!我老黄本来就是郭家的兵,这老王爷在的时候呢,我们太白卫听老王爷的;老王爷卸任之后呢,我们就听少帅的;少帅被人害死之后呢,我们也就索性歇了、白拿粮饷混日子了……我今天之所以会这么做,也是因为老王爷的亲外孙沈少爷,跟您是站在一边的,那我老黄当然也得跟着沈少爷走了,这还有啥可说的吗?”

    黄鼠狼一边回着颜青鸿的问话,一边拽过了一个飞虎军士,示意他可以推走自己的板车,前去井边多运几桶水来……

    “嗯,我听明白了。那此时还留在皇宫里的那些太白卫禁军,他们也都是这么想的吗?”

    “那我可就不说不好了。我也是被沈少爷方才的勇武英姿折服,打心眼里认同他不愧是老王爷的种,这才会‘弃暗投明’的;而现在的太白禁军当中,郭家的老兵其实根本就没剩下几个;而剩下的那些人,都是‘颜复九’往太白卫里掺的沙子……”

    颜青鸿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随即把自己手中的大扫帚与水桶、往黄鼠狼脚边一踢,自己则用盔甲下面的中衣擦了擦满是血污的双手,轻描淡写的说道:

    “现在你就接我的班好了、在这里继续清扫地面吧!我这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得去看看你们沈少爷的伤情如何了……一会要是再有太白卫的人出城投降,你就负责帮忙‘接待’一下……洪念!洪念!”

    洪老将军此时已经卸去全身铠甲,刚刚从井边打了两桶水回来;此时一听颜青鸿的召唤,立刻走上前来‘听旨’。

    “你带人在这里先干活,我要去一趟丞相府。此人是太白卫的老兵,如果一会宫中有什么异动、你又拿捏不准的话,可以跟他商量商量……”

    洪念闻言点了点头,又继续干活去了。而吩咐完的颜青鸿转身刚想离开,却又被‘黄鼠狼’出言叫住:

    “二皇子留步,您咋也不给我上个镣铐枷锁呢?莫非您就不怕这是一出‘反间计’吗?”

    颜青鸿回过头来、看着黄鼠狼笑了笑:

    “无论是什么计谋战术,比起‘大势’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你看看那些飞虎军,他们有哪一个不是阵前降卒?又有哪一个身披枷锁了?再者说来,今日这一场战火,本来就是我们兄弟之间的私事引起的;肯帮我的人,是幽北人;选择帮他的人,不也是幽北人吗?如此看来,帮谁都没有任何分别,全都是处于忠君爱国的心思。”

    说完之后,颜青鸿走到战马旁边,慢悠悠地卸下了自己的一身金甲,只穿着那套带着些许污渍的中衣,身披晚霞之光,朝着丞相府的方向缓缓走去。

    而此时的丞相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自打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不省人事的沈归抬回丞相府之后,李乐安、颜书卿,再加上一个铁怜儿,这三个女人便立刻叽叽喳喳地乱作了一团。其实,这三位大小姐,哪位都不是寻常女子的性格;但正所谓关心则乱,如此严重的伤势一轮到沈归头上,立刻就让她们没了主意。

    “我警告你孙老二,你嘴好赶快给本小姐滚出来!别再拿沈归试你那些‘野路子’了,赶紧去太医院找你哥来,顺便再多拿些医箱和药材!”

    李乐安此时站在门外急的手忙脚乱,扯着嗓子朝屋中的孙白术大吼,但自己却不敢踏入房门一步。

    而她的话音刚落、孙白术便满面大汗的推开房门,步履匆匆地走到李乐安面前,急促的低声地说道:

    “你放心,他伤的太重太杂,我就算是想动手都不知从哪开始才好。沈归现在的内外伤势、已经纠缠在一起互相制约,这外伤我还能处理一番,内伤根本没找出半点头绪来。而且,即便是把我哥哥找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的。毕竟我们孙家的祖传医术,对于治疗内伤而言、并算不得如何高明……要不然,还是你亲自进去试试吧?

    今日的孙白术,也罕见的正经起来。由此可见,沈归的伤势已经严重到了怎样的程度。李乐安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口中所言不虚。于是,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而后又从袖口抽出了六根长短不一的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的六道‘安神穴’。

    “你还是去请孙院正吧,多来一个可能会帮上忙的人,也总比没有的好……”

    进门之前,李乐安语气平静地对孙白术吩咐了一句;而孙白术也二话没说,直接推开了丞相府大门。

    强行施针让自己凝神静气的李乐安,先是仔细探查了一番沈归外伤;而后又伸出二指、搭在他的手腕之上,为他‘听’起内息来……

    而在床边那两位大小姐,为了防止自己的哭声打扰到李乐安诊脉,只得一边小心翼翼地帮沈归擦拭着血污,一边悄无声息地流着眼泪。

    过了大约半刻钟时间,李乐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也放开了沈归的手腕。

    “怎么样了?”

    与二女一起出声询问的,还有刚刚推门进来的二皇子颜青鸿;可还未等李乐安回话,突然有道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直扑刚刚进门的颜青鸿……

    三声脆响过后,颜青鸿的脸已经红肿了好大一片,连带着他的嘴角,竟也开始缓缓渗出血迹!别看这铁怜儿乃是个女流之辈,体型更是柔弱纤细;但这次她扇出去的三巴掌,可是灌注了她全身的力道!如此一来,不但无心闪避的颜青鸿见了血,就连铁怜儿那只打人的右掌,也正在微微颤抖……

    “你们俩别吵了……先就醒沈归才是正事啊!”

    颜书卿一边仔细地帮沈归清理着伤口,一边小声地呵斥着满面泪痕的铁怜儿。反而刚才还在低头思索的李乐安、此时却对满面愧疚之色的颜青鸿问道:

    “刘半仙何在?”

    颜青鸿闻言摇了摇头:

    “我最近也没有见过那老货了。”

    “大萨满何文道何在?”

    “何文道啊?好像是被沈归提前安排在锦城附近了……他也是担心刚吃了一场败仗的北燕人,会趁着我们幽北内乱再次来袭……不过,在何文道临走之前,也还提前联络了一批住在奉京附近的萨满巫师;在我方才率军入城之前,已经派人去请他们了;本来我是打算,让他们去三北书院替受伤的先生、学子们疗伤的;但如果你需要萨满巫师帮忙的话……”

    神色木然的李乐安听到这里,突然一摆手,打断了颜青鸿接下来的话:

    “萨满巫师会的我都会,疗伤用不着他们。只是有些萨满上古秘药,需要一位能通译萨满古语之人帮我看方子……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有这等能耐的萨满巫师,就只有何文道一人而已。”

    颜青鸿听完之后,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又抬头对李乐安问道:

    “那沈归现在有没有生命危险?”

    “有。”

    “还能挺多久?”

    “不知道……”

    “行,那我立刻就打发人,日夜兼程地赶去锦城,把何文道接回奉京;不过,你们最好也再想想别的主意,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呀……”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一阵狂风吹开!待众人再次睁开双眼之后,只见那个满身伤痕、昏迷不醒的沈归,竟然已经凭空消失了!

    而那张满是血污的床上,竟然多出了六枚铜钱!

332.收官之战 八

    颜书卿制止了众人想要触摸铜钱的动作,自己则歪着脑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语带犹疑地低声说道:

    “这卦象乃是下离上巽,阴阳相叠……对了,此等卦象乃是第三十七卦——风火家人。如此看来,带走沈归的人,应该是刘半仙无疑了……”

    众人听到刘半仙这‘三个字’,立刻也都长出了一口气来。如释重负的李乐安也抽出了自己身上那六根银针,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小妹,你说刘半仙摆的这‘风火家人卦’,又该怎么解卦啊?”

    “其实我也只是看过几本六爻易经,对这些东西并不算精通。简单说来,此卦乃是‘家道正,则天下定’的意思。”

    自从北兰宫那场大火之后,颜书卿便一直都住在沈宅的藏中。过去了这么多日子,无论是评书话本、还是神怪图志,她都已经翻来覆去的看过了好多遍;而对于这些六爻卦象、当然也多少都会有些印象。

    一家欢喜一家愁,拥有天灵脉者身份的刘半仙,的确足矣安抚丞相府众人那惶恐不安的心灵;但好不容易才被拽回东暖阁中的颜昼,却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与焦躁了。

    “废物!废物!这么个不知恩义的狗东西,就是你精挑细选出来的能人?你爹是个废物了,没想到你比你爹还废物!他一阵折了我幽北几十年的心血;你又把朕死死地困在了皇宫之中,还彻底斩断了颜重武回援京城的可能性!还真他娘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来来来,齐王殿下,现在换你来告诉朕,如今又应该怎么办才好!”

    颜昼一边朝着颜复九怒吼,一边不停地用手边能够拿到的任何东西朝他丢去。齐王刚刚抬头想要回话,便被丢过来的一方砚台,直接磕在了眉骨之上;受此一击之下,鲜红的血液瞬间流淌下来……:

    “陛下恕罪,是下臣无能,有负陛下重托……”

    颜复九虽然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而已,但是眉骨受创、短时间内却根本无法止血。没过多一会,东暖阁的地上已经汇聚出了一条红色的‘小溪’……

    “你他……你现在还说这种废话有什么用?赶紧滚出去止血吧,别把朕的东暖阁给弄脏了!……”

    说完之后,仍然不解气的颜昼又飞起一脚,咬牙切齿地踹在了颜复九的肩膀上!直把个鲜血横流的齐王殿下,赶出了东暖阁中。

    “陛下息怒,依奴才看来,此事也未必就没有转机。柳监事和御马监的探子们,此时不是还在宫外办差吗?他们虽然无法消灭中山督抚军,但毕竟也是那些逆贼计划之外的助力啊!有这样一道‘奇兵’在隐藏在外,即便颜重武大帅无法回援奉京,我等也不算是孤立无援了;另外,住在冬坤宫当中的皇后……皇太后,也是那逆贼颜青鸿的母后……他之前‘构陷’您火焚北兰宫,您这次当然也可以借着皇太后的尊贵身份,反击他颜青鸿啊!”

    李昱说完之后,便再次低下头来,静待颜昼亲自做出决断。

    虽然他的这些计策,对与目前的局势来说,都起不到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却可以给颜青鸿套上一个束手束脚的枷锁。行事有所顾忌之下的他,自然也就没那么可怕了;起码来说,像是围困皇城、饿死太后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颜青鸿就是绝对不敢再想的。

    “好好好,朕也好久都没有给母后请安了……走走走,你现在就随着朕,去东坤宫走上一趟。”

    要是宣德帝颜狩在天有灵的话,非得被他这个长子给气蹦起来不可。他都吃了这么多自作聪明的亏、竟然还没有半分长进!从小到大,他一贯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能拖就拖,能骗就骗;当他把麻烦越滚越大之后,随性就一推六二五,把那些个烂摊子往‘家长’手里一推,自己就全当没这么回事了!

    刀子没砍到自己身上,烂摊子又不需要亲自收拾,自然也就无法吸取到任何教训了!

    当颜昼兴冲冲地赶到东坤宫中之后,突然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这东坤宫的味道虽然不如南门大街上的刺鼻,但这可是皇后的寝宫,有血腥味出现已经足够奇怪了……

    “陛下虽然身为人子,但同时也是一国之君……按照皇族礼法,还应该先在门外等候一会,静待太后召唤才好入内……”

    被颜昼死死盯了好长一段时间,李昱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给颜昼‘铺出’了一条避祸的台阶。

    “言之有理,那你就先进去通报一声好了。”

    李昱颤颤巍巍地走进了东坤宫的大门,还没过多久,身着一身祭典礼服的皇太后李怜,便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了颜昼的面前。

    此时此刻的李怜、再不复之前那般雍容华贵、妆容精致的模样:一双凤眼微微上翘,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右手还提着一柄长剑,消瘦的脸庞也被溅上了斑斑血迹。这般杀气冲天的模样,再配合着那一身沾染了鲜血的华贵礼服,看上去更像是一位浴血疆场的女将军、而不是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

    “母后……您这是……这是……?”

    在颜昼的印象当中,自己的母后一直都是聪慧机敏、仪态端庄的皇后娘娘;而今日她的这一副面孔,却让身为人子的颜昼,从骨子里生出了陌生之感……

    “啪!”

    李怜迈开大步走到了颜昼面前,二话没说,直接抡圆了胳膊,狠狠地抽了颜昼一巴掌!这是颜昼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母亲的打,头晕眼花的劲缓过去之后,刚刚回头想要板起脸来说几句、找回些君王的‘尊严与体面’,没想到另外一边脸又挨上了一巴掌!

    李娘娘仍然一言不发,就这样死死地盯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神情冷漠地一耳光接着一耳光、每一次都用足了力道,在颜昼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渗着血丝的巴掌印……

    “够了!朕可……”

    “朕?你如今只不过是太子身份,竟然也敢称孤道寡,以君王自居!”

    这一次,李怜娘娘终于停下了左右开弓的巴掌,但却把自己手中沾满了鲜血的宝剑,架在了亲生之子的脖颈之上!剑身上的血腥味道、配合着冰凉触感,生生把颜昼的后半句话给堵了回去!

    “母后……母后啊,您可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您……您可千万不要杀我啊……刺王杀驾那可是死罪啊……呜……”

    包括跟在李怜身后走出来的前任总管大太监李清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皇后娘娘的几巴掌,再加上一把宝剑的‘威胁’,竟然让这位平日里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的‘皇帝陛下’,嚎啕痛哭起来!

    颜昼这一流眼泪,李清和李昱这对‘太监父子’,立刻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一眼;而皇后李怜更是手腕一转,拿开了那柄锐利夺目的宝剑……只是脸上失望痛心的表情,也更加明显了……

    “好好好……儿啊,你还真是给先皇露脸了啊!……”

    说完之后,李怜看都不再看这个没出息的儿子一眼,紧紧握着手中宝剑,拂袖便欲离去……

    “母后!儿臣还没有说……”

    李怜闻言突然转过身来,用颜昼从未见过的冰冷眼光,死死地盯着他,语气无比郑重说:

    “别叫我母后,我李怜生不出你这样的废物!有什么废话,你还是留着自己听吧!”

    说完之后,她便迈开大步离去……

    此时此刻,颜青鸿还在丞相府的书房当中,翻着一本六爻卦象,正仔细钻研起了那道‘风火人家’的真正含义;正在他用功之际,由打门外却突然跑进来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小贩’——正是那位阵前‘弃暗投明’的‘黄鼠狼’。

    “陛下,刚刚皇太后登上了皇宫南门的城楼,她口口声声说要与您见面…洪老将军一时之间拿不准主意,所以特命小人前来丞相府,请陛下前去南门大街,亲自定夺。

    颜青鸿听到‘皇太后’这三个字,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等他终于想起了‘李怜’这个名字之后,又显得有些游移不定……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复命吧,告诉洪老将军,我这就赶过去……”

    待‘黄鼠狼’走后,颜青鸿立刻来到了万长宁的厢房之中;此时此刻,坐在轮椅之中的万长宁已经昏昏睡去;而李登用一种略显担忧的神色,正望向窗外那一株株盛放的花木,也不知他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丞相,李怜登上了皇宫南门城楼,指名道姓要与我亲自会面……不知此事依您看来,应该如何是好呢?”

    李登听完之后转过头来,却一改方才独处之时的忧虑神色;反而语气平淡的对颜青鸿说:

    “皇后娘娘要见的人是您,此事为何要问老夫?”

    “可皇后娘娘毕竟也是您的亲妹……”

    “二皇子,老臣的确认识一位李怜,但她只是幽北三路的皇后……至于说舍妹李怜嘛……她早就已经夭折在了十三岁的那一年。”

333.东幽明珠

    说起皇后娘娘李怜、她这一生的‘精彩’程度,比起她的亲哥哥李登来说,也都是不遑多让的。如今的她,已经是一位四十六岁的中年妇人了。

    自打他诞下了颜昼之后,就把全部的心血与精力都铺在了儿子身上;甚至。对于先帝颜狩对她的恩宠,她也都并不在意。当然,她能在暗流汹涌的后宫之中还如此淡然处之,除了她的头脑与手腕极为出色之外,还有一部分东幽李家的关系在内。

    也正是因为她背靠着东幽李家这棵大树,自打李怜入宫的那一刻起,上到朝堂官员、下到市井小民,根本没有人会认为幽北三路的皇后人选、最终会花落别家。

    而李怜在十六岁那一年入宫,先在东暖阁之中当了两年的御前女官;之后才被颜狩纳为妃子。在她诞下颜昼以后,便顺理成章的被正式册立为幽北三路的皇后。

    当年的幽北三路,整体的社会风气还十分封建。可能是出于‘文化自卑’的心理,当时幽北官方认定的显学,乃是出自于‘正统儒府学派’的义理之学。当时的女子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之下,莫说像今时今日的李乐安一样‘抛头露面’了;就连打开府门往外瞧上那么一眼,都会被那些在本国混不下去的‘卫道士’们,指责为败坏民风的失节之女。

    在如此扭曲的社会环境之下成长起来的李怜,莫说是如同李登一样读书识字、出游交友了;就连想认识几个陌生人,都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别看当时的东幽李家、已经是富甲天下权倾朝野的名门望族;但从根上说,毕竟也是‘卑微下贱’的商贾世家出身,自然会被幽北的文武官员都视为异类。这样尴尬的处境之下,李老爷子为了避免落人口实,对一双儿女的管束,自然也就异常严格了。

    不过,幽北三路虽然推崇义理学说,但毕竟也只是‘新手上路’,所有‘规矩礼法’、都是照搬了人家北燕王朝。可如此一来,那些已经可以‘自持身份’的‘上层社会人士’,在这一时半会之间,还做不到游刃有余……

    所以,就在李怜十三岁那一年,发生了这么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

    当时的李家还住在大荒城中,平日里的吃喝用度,也都有专人负责供给照料。某一日清晨,由于平日里给伙房送柴的樵夫染了急病了,只得遣自家中刚刚十七岁的长子前来李府,替自己送一天的柴禾。这位樵夫家的长子,还是第一次替父亲‘上工’,在次之前,他还从未进过那么大的豪宅;所以,在他送完了柴禾之后,三转两转也没找到入府的小门、自然就把自己给‘转’丢了……

    事情的发生往往就是这么巧合,这位送柴的青年最终转到了李怜的小院当中;恰好在那一天,平日里负责教养李怜的老嬷嬷也患病在家,没来上工。一位是看啥都新鲜的穷小子,一位是看谁都新鲜的大小姐,这二人一见面,顿时‘天雷勾动地火’,兴高采烈的攀谈了起来!

    这种事,就算是放在沈归前世的那个年代,都很容易被人想歪;更何况是盛行义理之学的幽北三路呢?

    就在这位穷小子,手舞足蹈地给李怜复述他入山行猎的故事之时,这二位一见如故的‘小伙伴’、便被前来探望女儿的李母给‘捉奸在床了’!

    天地良心!这俩孩子还真是‘坐而论道’了一上午,就算是有一哪方心中想歪了路,起码暂时还没有正式实施!而且,他们谈天说地的地方,还是在李大小姐闺房外的小花园之中;双方彼此之间,可还隔着半张石桌呢!即便是身为母亲放心不下,斥责两句不就得了吗?再不然也可以耍耍大门大户的威风,叫几个‘狗腿子’去把那樵夫爷俩都暴打一顿出出气,不就结了?

    单从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上,就能看出李母这位翻了身的‘地主婆’,还没能彻底掌握身为‘家主夫人’身份的处事方式。

    爱女心切的李母,一见女儿竟然与一位‘衣衫不整’的小伙子相谈甚欢,立刻就被气炸了肺腑!接下来,她不仅招来了所有家丁仆妇一一审讯,还吩咐人请来了地保与府衙的官差!敲锣打鼓地唱起了一出‘三堂会审穷小子’!

    待办完了公事回府的李老爷,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差点没气得转身捅媳妇一刀!此事虽然不算小,但毕竟事关女儿名节,绝对不宜声张啊!最好的法子,便是请个老嬷嬷来为女儿验个身,要是两个孩子还算守规矩,也就是让他父亲把孩子给领回家去、严加管教一番而已;若是两个孩子越过了底线,也无非就是走一遍三媒六聘的礼节,让俩孩子完婚也就没事了。

    就是这件小事,如今被自家媳妇这么一闹,就连远在扶余老家的几个外门耄老,都坐着马车赶到了大荒城。李大老爷看了看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又看着那两位浑身颤抖、满面惊慌的樵夫父子,再看看自家那个横眉立目、满嘴粗话的蠢妇,也想顺带着给自己捅上一刀,就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由于李母没有什么危机处理的经验,眼界也不算开阔,最终导致了无事变小事,小事变大事;直到现在,十里八乡的人都‘欢聚一堂’,此事已绝无善了的可能……

    最终,这件有辱李家门风的‘丑事’,还是以一个‘体面并且公正’的方式解决了:那位‘教子不严’的樵夫,最终被罚了三百两白银;而那位‘勾引良家女子未遂’的少年,最终被判了一个斩首之刑。

    当然了,这笔白银三百两的‘罚款’,对于那位樵夫来说,大概是需要不停工作一百五十年,才能攒出来的一笔巨款!所以毫无意外的,失去了儿子又背上了巨债的樵夫一家,便在当天的晚饭里,放入了足量的老鼠药……

    死上个把人,就对于今天的李家来说,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毕竟对于李家的财富权势来说,就算是无缘无故当街杀人,也翻不起半点浪花来;但是,当那个小伙子被推出大荒城的西门、一刀剁下了脑袋之后,还是给偷偷溜出府门前去观斩的李怜,带来了很强烈的心理阴影。

    她倒不是害怕枭首刑罚的血腥场面,而是怀着无穷无尽的自责与悔恨,同时也恨上了这个令人所不齿的混账世道。

    这事若是放在寻常女子身上,最多也就是叹上几口气,随后就彻底认命了;若是放在寻常富家大小姐身上呢,也就是多熬过一些时日,自然就会把那位说话风趣、死于非命的‘小伙伴’抛诸于脑后了。

    可惜,有些女子,天生就是不能用常理来揣度的!

    李怜费尽思量,花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都未能从这次的心理阴影当中走出来。公平的说,倒不是因为李怜心思深重,而是因为她天天被关在家里,也实在没别的事可干了……

    所以,年幼的李怜,便满怀着对这个世道的无尽愤恨,毅然决然地做出了只有同时处于叛逆期与青春期的少女、才有可能办出来的‘糊涂事’……

    在某一个月黑风高、四下无人的子夜时分,十四岁的李怜,偷偷溜进了李登的书房之中……

    没过多久,犹如惊弓之鸟的李母便发现自己的宝贝女儿,已经断了好几个月的天葵;这下可好,整个李府的男下人、包括周围邻居在内,全都遭到了牵连;直到心虚懊恼的李少爷实在看不下去、亲自找到父亲‘自首’之后,事情的真相才彻底浮出水面!

    这次李父亲自在家主事,没有把这件事跟任何人透漏,更亲自下了一道封口令,把所有可能参与此事之人分门别类:能杀的杀、不能杀的就流放千里之远。这种行为,或许在外人看起来有些没头没脑;但至少在短时间内,他便把所有发生意外的可能性,扼杀了在了摇篮当中;接下来,他又亲自前去恳求了当时的神婆大萨满,由她亲自出手、帮李怜引下了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婴孩……

    紧接着,犯下了大错的李登也被父亲以外出游学为借口,赶出了幽北三路;而根据他们父子之间的约定来说,除非他‘学满十年’、或是李怜出嫁,才能算做自动废除。

    可能是李父被妻子、子女‘连番轰炸’;也可能是他常年被公事所累;所以他送李怜入宫之后没过多久,这位李家家主的生命,便彻底走到了尽头。

    值得一提的是,李大老爷在弥留之际,留下的遗嘱也非常奇怪。除了认定李登游学归来之后,自动继承家主之位以外;还坚定不移地要求,要他的发妻李母为他殉葬!活埋殉葬之事,听起来的确有些残忍血腥;但是,在‘义理之学’的范畴之内,妻子为亡夫殉葬守节,乃是‘忠贞洁烈’的表现!

    于是,李母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几个李家外门的小伙子,活埋致死了…

334.幽北之柱

    义理儒学这种学说,其本质究竟如何,暂且放在一边不去谈它;但至少李家的这一场‘闹剧’,却都大半都是因它而起、也因它而终。

    人,本就是拥有智慧的‘群居动物’,所以除了‘衣食住行’的基本要求之外、还需要得到精神领域的满足感。就比如说有的人喜欢享用美食、这便是他可以从‘口腹之欲’当中,得到属于自己满足感;还有的人则喜欢呼朋唤友,谈天说地,这便是他的‘社交之欲’得到了满足。

    人生匆匆百年光阴,既需要一些唾手可得的‘小满足’,也需要经过长期努力、仔细规划才能得到的‘大满足’;而人类文明延续至今,便是在努力满足各种欲望的过程中,一步步地发展起来的。

    坦白的说,李老爷并不算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幽北文官、甚至都算不上什么读书人。但他毕竟多年来身居高位,还掌管着李家这个新贵望族,自然不可能是个木讷死板、不知变通的老顽固。而且即便在他接过了父亲‘满仓李’的财富与权势之后,非但没有得意忘形,反而为人处事还更加小心谨慎了许多。更难得的是,这么多年以来,他都善待着那位因‘娃娃亲’而结合的粗鄙悍妇;即使继位家主、乾坤独断之后,他也未曾有过休妻或纳妾的想法。

    可是,‘厚道人’也有脾气,聪明人也有钻牛角尖的时候!直到李老先生重病卧床之时,他仍然无法介怀长子被‘流放发配’、女儿被送入宫中这件事。他当然也明白知道,此事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能全怪自己那位办事不明的夫人;只是,这件事到底又该怪谁呢?

    待事情全部处理完毕之后,他也曾尝试着对自家夫人谈起过教养儿女之事,可即便他把个中道理说了千万遍,磨破了嘴皮子,自家那位夫人都仍然死捏着‘礼教’二字;无论自己对她说些什么,她都是那一套‘理直气壮’的说词:

    ‘但是人家跟我说……’

    李老爷心里也清楚,自己与夫人讲经论道,纯粹就是对牛弹琴、白费力气;而她口中所谓的贞、烈、贤、良,礼、义、廉、耻,也都是跟别人家的妇女聚在一起‘搬弄是非’之时,听回来的歪理。毕竟,自家的这位夫人,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又怎么可能有那份心思,去参悟古来圣贤的深刻思想与真实含义呢?

    包括李夫人与那些‘名门贵妇’在内,大家都是把这些东西,当成提高自己身份的谈资而已;望文生义、牵强附会,又有什么关系呢?

    放弃了与夫人沟通之后,李老爷的心情也就变得更加抑郁了。他既恨自己的夫人不明事理,固执自负;也很那些人云亦云,舌长如柳的所谓官家女眷。这原本就只是一件芝麻粒大小的事,却被她们给搞成了这副模样。原本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四口;如今眨眼之间,便不得不散落天涯;也许今生今世,也再难有相见的机会了……

    所以,在弥留之际的李大老爷,才会下了那一道让夫人殉葬的遗命!这道殉葬的遗命,既带着他对‘义理学说’的强烈不满,也带着李家夫妇之间,纠缠了一辈子的恩爱与怨恨,一起被埋到了坟墓之中,最终化为了同一捧泥土……

    也正因为同样怀着对鲁西儒府学派的强烈不满,被父亲‘驱逐出境’的青年李登,便直接拜入了鲁东儒林学派掌门人朱云深门下。

    其实,他自幼便刻苦攻读义理儒学,原本应该算是儒府学派的门生;但经过此次事件之后,便彻底让李登对那种主张‘存天理、灭人欲’的义理学说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与怨恨!所以,他才会带着几分较劲的心思,转投‘新儒派’门下。

    由于他是幽北李家的嫡长子身份,所以他学满出师之后,自然也就不方便参加北燕朝廷科考了。于是,学有所成、但归期未定的李登,在读过了万卷书之后,自然也就踏上了行万里路的游学之旅。

    试想一下,当一个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饱学之士,同时身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之时,游学几年之后,又会在民间与仕林当中,得到怎样的风评。

    而李登选择遍访天下名士的原因,其实也十分单纯:他就是想站在旁观的角度上,观察同样一种学说流派,究竟能被后人们添上多少截然不同的注解;正所谓‘兼听则明’,当他遍访天下之后、自然也就了解许多千奇百怪的学说;而由此一来,李登自己的思想境界,也在不知不觉间,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手里有大把银子,为人又交友广阔,便可以在无意中笼络到无数的‘酒肉朋友’。这些虽然都是夸夸其谈之辈,但也把李登这位‘引人注目的留学生’、当作自己席间的谈资,意在用这位文采斐然,富甲天下的‘至交好友’,提高自己的身价与名望。

    就连李登本人都没有想到,不过区区几年光景,自己的名气竟然已经传遍了华禹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即便平日里以批评李登,而为自己搏名的狂生腐儒们,也只能抓住他的出身商贾世家这一点猛攻而已。

    当李登李齐元的文坛声望达到顶点之时,终于被当年北燕恩科的头榜前三共同约战,邀他在国子监前,与北燕的读书人来上一场思辩大会。那一场思辨大会,不光引来了各派学说的名仕大家,就连正在出使北燕的南康皇族,也在当时的太子周元庆的带领之下,一起旁观了这场文坛盛会!

    这一场思辨大会,从旭日东升‘战’到了华灯初上;从经史子集,谈到了民间野史,生于化外苦寒之地、长于商贾世家的李齐元,竟然单枪匹马前去‘独斗三元’!他仅凭着一条肉舌,不单辩的三人体无完肤,更是生生把那位当时已经年近六旬的新科状元公,给辩了个‘心脏病发作’、当即便猝死在了台上!这一战,才算是彻底成全了李登那‘一条杀人肉舌、可抵百万强军’的赫赫威名!

    李登被‘发配’在外的这些年中,虽然的确吃了不少苦头,但同时也收获了学识与才名。得失之间,起码还算是趋于平衡的。

    但对于留在大荒城中的李怜,日子过的可就没有这么舒坦了……

    自打她‘小产’之后,才刚刚养好了身体,李老爷便请来了一位从宫中退休的老嬷嬷,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一边教导着她皇宫之中明里暗里的繁杂规矩、一边传授她如何在‘女人窝’里明哲保身。

    如此一来,正处在叛逆期、整个人都已经支离破碎的李怜,心中的怨恨便更加强烈了。在她看来,这位老嬷嬷已经被那座皇宫迫害了一辈子、如今竟然还不知廉耻地‘以此为生’、用那些肮脏卑劣、摆不上台面的‘所谓经验’、来‘毒害’同为女儿身的后生晚辈。

    有此一想之后,李怜也终于走上了一条另类的‘叛逆之路’。既然这个混账世道对于女性如此不公,就连女人之间如何‘互相残杀’、就被当成了经验与生意来做;那么便由我李怜,亲手结束这一切吧!

    在幽北三路这个地方,身为女子之神,能够达到的顶点又是怎样的呢?当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了!一旦李怜能够飞上枝头,身披凤霞,那么日后她的一言一行,自然也就会成为全国女子争相效仿的楷模;她也就得到了能自上而下、彻底改变这世道的机会。

    默默定下了一个远大目标的李怜,终于彻底爆发了传承于李家血脉当中的聪慧与精明!她不但凭着李家的权势与财富,成功混过了验明证身的检验步骤;更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跻身于东暖阁中,成了一位御前奉茶女官。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朝夕相处,尽心伺候了一段时间,自然也就得到了先皇的喜爱与信任;再加上她本身的家势也得天独厚,没过多久,他便被先皇赐给了当时的太子颜狩为妃;颜狩继位之后没多久,顺利产下龙子的李怜,也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后宫之主的位置。

    如此看起来,李怜的‘晋升之路’也还算顺遂,但生存在后宫的脂粉堆里、甘苦几何,恐怕就只有李怜心里才最清楚了。

    这么多年的皇宫生涯,也让李怜的想法生出了些许改变,说她变得更加成熟也好,说她更改了初心也罢;当她看多了那些宫廷女子,私下里的种种丑态之后,便彻底放弃了那个‘拯救幽北女子’的毕生志愿。

    对于当时的李怜来说,这些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自己都把自己当做玩物的女人,根本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救赎。在事业上‘功成名就’、但失去了理想与抱负的李怜,便彻底把自己的全部精力,转嫁在了太子颜昼身上。其实可以想象的是,如果颜昼能一直住在东坤宫中、在娘亲的教导之下长大的话,虽然行事风格难免会更加激进一些,但起码不会成为一个没有担当、只会耍小聪明的软弱无能之辈。

    而在颜昼长到八岁那一年,学有所成的李登终于也‘荣归故里’;与此同时,幽北三路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东幽路大荒城中的混同江水,由于暴雨连绵不休下了几十日,导致水位暴涨,最终冲开江堤;如此一来,洪水便倒灌而来,不光淹没了整个大荒城,还顺带着冲垮了上下游的无数村庄镇县……

335.亦正亦邪

    萨满教原本就诞生于上古时期,最初是幽北所有部落的‘智者’聚集在一起,联合组建的一个类似于‘联合议会’的存在。由于当时民智未开,生产力低下,‘智者’的眼界自然也会受到时代框架的限制。所以,他们也只能把那些无法合理解释的‘天降异象’,编成一些更容易被人接受的‘神话鬼怪’之类的故事,用于安抚受惊的部落族人。

    而‘洪水’这种自然现象,虽然在华禹大陆上并不算新鲜;但是暴雨连绵几十日,最终还倒灌了整座大荒城,还是让宣德帝颜狩彻底慌了手脚。

    当时的神婆大萨满,还是天灵脉者李玄鱼。而这场洪涝灾害,也归于萨满教的管辖范围之内。于是,这位教宗领袖便告诉颜狩说:这次洪水倾城,乃是由于‘水神之灵’降下的怒火;‘他老人家’认为自己没有得到继位之君的诚心祭祀,所以才会迁怒于东幽路的百姓。

    因为东幽路是幽北三路的‘粮仓’,耕种作物需要水源的灌溉,东幽路也是深受水神之灵的蒙荫与庇护。如果颜昼想要平息此次水患,他就必须要徒步前往混同江畔的三十六道萨满祭坛,真心实意的向水神之灵恕罪。如此一来,才能平息神灵之怒,佑一方百姓之安乐。

    宣德帝颜狩,莫名其妙地被大萨满指责为‘君心不诚’,当然觉得十分冤枉了!但毕竟人间的事归君王管,天上的事归萨满管,这也是幽北三路老规矩了。所以,即便他千百个不愿意,也只得硬着头皮,在萨满教大长老巴格的引领之下,向大荒城方向徒步行进……

    成功调走了颜狩的大萨满李玄鱼,则又安排了一道‘双保险’:既然真龙之子宣德帝陛下,已经前去混同江畔安抚水灵;那么身为皇后、母仪天下的李怜,自然也要前去幽河岸边、与陛下交相呼应了!

    于是,当颜狩徒步离开奉京城之后,皇后李怜也在大萨满李玄鱼的带领之下,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麻衣,住进了幽河岸边的一座小木屋里。

    这间小木屋,距离奉京城的西大门,正好有九十九里之远。

    颜狩当然也知道此事,起初他并不认为李怜出宫,能带来任何实际上的帮助;但随驾的大长老巴格却对他说:皇后李怜身穿粗布麻衣、前去抚慰幽河之灵,不但能让幽北三路的百姓们,感受到天家皇族的赤诚仁爱之心;也能与陛下遥相呼应,化为龙凤呈祥、阴阳调和之势。

    正所谓东边不亮西边亮,对当时的颜狩来说,无论是市井民心、还是玄妙异常的神灵庇佑,他能够得到哪一方的首肯,都值得让皇后出宫走上一遭了。

    当时萨满教在民间的影响力,比起今天的萨满教来说,简直不可同日而语。除去那些外来人士之外,绝大部分的幽北本地人,都是萨满教的虔诚信众。所以无论颜狩和李怜相不相信这种说法,都一定会依照大萨满的吩咐行事。

    当然,这也能算是另外一种‘聚众胁君’了。也是从此次事件开始,颜狩便开始对萨满教心生不满……

    李怜住进小木屋的三日之后,由打门前路过了一位刚刚功成名就、荣归故里的文生公子,名唤李登,字齐元,既是幽北三路的当朝国舅,也是东幽李家的现任家主。

    兄妹二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二人之间久别重逢的再次相遇,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这么多年以来,他们都下意识的不去回忆当年之事;可当今日再次相见之后,那些被深深埋入心底深处的前尘旧事,就犹如被打翻的水桶一般,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避无可避……

    坦白的说,李怜虽然是个烈性偏激又不失智慧的奇女子,但她自己的真实情感,却一直都是一片混沌不明;至于说当年她是真的对李登心生爱慕之情?还是错把对于兄长的崇拜与依赖、当作了男女之情,她根本都没有仔细想过、或者说根本就不敢想。所以,当她这次与兄长重逢之后,除了自责的情绪之外,剩下也都是只一团浆糊,除了能够带动心跳的激动以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而李登在管理自我情感方面,就单纯、清晰了许多——即便他明知不该,但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从未有一日之间,不曾想念已经嫁入宫门的李怜。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别瞧李登刚刚归来,只是普通的书生打扮;但以他如今的品貌与气质来说,比起当初那个只知循规蹈矩、灯下苦读的小儒生来,却已经是天差地别之远;这样一位‘新李登’,就连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李怜,都生出了几分对‘陌生人’的好感!

    其实,直到今时今日,这位已经年近五旬的李太后,仍然不太清楚自己对李登怀着怎样的情感。不过她却清楚的知道,自己好像只有在李登面前,那些深埋在心中的软弱与痛苦、才有了安放之处。

    她对于李登的这种复杂情感,既有亲情,也有爱情;既有依赖,也有疏离…

    见识到深宫之中的人心险恶、也亲身体会到了颜家人是何等的愚蠢贪婪,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李怜,又再次陷入了迷乱的情感纠葛之中……

    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李怜娘娘的‘失处’,便是在情感辨识能力的萌发阶段,被母亲用一种粗暴而决绝的方式扼杀扑灭;再加上她的性格方面本就带着些偏激与执拗,都导致了她无法理顺自己的情感变化。直到如今她已然年近半百,仍然还是搞不清楚自己对于李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

    当然,李登本人倒是早就有所领悟。这也是他直到今时今日,仍然还未曾娶妻的全部原因。,

    也不知这位大萨满李玄鱼,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知这位大萨满,到底计划着怎样的‘阴谋’;总而言之,她不仅安排了兄妹二人的这次久别重逢,之后还把当时的二萨满林思忧,请到了木屋中小住一年。

    在这一年期间,林思忧寸步不离的跟在李娘娘身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李怜、与她的第三个孩子。

    李玄鱼死在六角祭坛上不到一年光景,李怜也顺利诞下了一名女婴。初为人父的李登,经过一整天的仔细思量,终于给这名女婴起了一个很好听、但也很平凡的名字——李乐安。

    单从这个名字就能看的出来,李登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与她的生母李怜,走上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只要女儿能在这个世上玩的快活,过的安然,对于李登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由于李乐安的出身过于特殊敏感,李登虽然极其疼爱这个女儿,但也只能从南康调来了一位知根知底的忠心仆妇,扮作自己在外结识的亡妻之母;又狠下心来,把这‘祖孙俩’安排在大荒城的李家祖宅之中,自己则孤身远赴奉京城,入朝为官。

    时光流转,岁月穿梭。李登入朝为相的这些年间,不但尽心尽力地帮助颜狩治理国家,暗中也不停地帮着自己的妹妹与侄儿‘查缺补漏’。不过,当他坐上了丞相之位没过多久,便发现了一个最大的问题:在现有幽北朝廷的框架之下,即便是位‘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能够做到的事情也非常有限;而且,由于李怜还身在皇宫之中,自己即便是有能力翻天覆地,也实在不忍看到李怜的爱子颜昼,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或幽禁致死的下场……

    可惜的是,这样一位饱受众人恩宠的太子,竟然在先帝颜狩的‘精心教导’之下,走上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歪路!最开始的时候,但凡颜昼捅出了什么大篓子,还都是皇后李怜亲自过府,央求李登出手摆平……可随着颜昼的年龄与野心越来越大,他捅出来的‘窟窿’也就越来越大;而那位本就有些心虚的李娘娘,出入相府的次数也实在不好过于频繁了;所以,亲自上阵还屡有斩获的颜昼,才会误认为李登对于自己的娇惯宠爱,乃是来源于所谓的血脉之情……,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整整二十年,李登对于颜昼这个孩子,早已充满了厌恶之情。而那间皇宫之中,唯一还让他还念念不忘、牵肠挂肚之人、也就只有那位皇后娘娘了……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皇位旁落已经是大势所趋,根本就不会被任何人、任何变化所阻挡;任何想要逆势而为之人,都会被历史的车轮碾的粉身碎骨。以李怜的聪明才智,肯定已经心中有数;但她此时却仍然站在了城门之上、虽然口口声声说的是要与颜青鸿面谈;但李登心中明白,她真正想要见的人,一定是自己这位幽北丞相!

    颜青鸿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二皇子,闹出了今日这么大的阵势,肯定提前谋划了不止一天两天。而李登这位手握幽北半壁江山、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之人,根本就不可能会对此事一无所知!再加上自从两北战争开始,李登便彻底离开了朝堂……

    按照李皇后的想法,定然会认为从那个时候开始,李登便已暗中倒向了颜青鸿一方。

    颜青鸿看着满面唏嘘,仿佛正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李登,还是郑重其事地再次开口问了一遍:

    “丞相大人,您如果真的不去……”

    “不了…不了……你去吧,如果皇后问起我来,你就说……你就说老夫早已重病卧床…唉……”

    在颜青鸿离开之前,余光中看见了李登那夺眶而出的泪水,打湿了桌上一张还未能完成的仕女图……

336.真假遗诏

    在颜复九收起吊桥,退守皇宫之后,第一时间便打发了两位当值太监,分别前去东暖阁与东坤宫,回禀在南门大街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颜昼面临此等足矣‘毁家灭国’的巨大危机,立刻变回了那个手足无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而李怜娘娘得知情况以后,却立刻的召见了被颜昼发配在永灵殿、为先帝守灵的前任四品总管太监——李清。

    谁都没有想到,李皇后竟然在此等危急关头重新启用李清,让他负责约束管理黄宫内的所有太监宫女,如发现胆敢造谣生事者,一律按谋逆罪论,当场斩杀;而后,她又把自己调教培养多年的心腹之人,分派派遣到皇宫四道城门;名义上是协助太白禁卫守城,实际上则是防止有人会阵前叛变投敌,开城献降;最后,她又把所有后宫嫔妃叫到东坤宫中,命她们换下身上的绫罗绸缎,改穿粗布麻衣的平民装束,去为太白卫的守城将士们运粮送水、缝补衣甲,以安军心……

    可惜的是,这些嫔妃的娘家不是高官就是豪绅;让他们扑蝶吟曲还算是人尽其才;但是让他们去干这些粗使丫头的活,还要冒着可能被敌军流矢误伤的危险,那就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当颜昼赶来东坤宫向母后求援之时,从未习学过武艺的李怜,才刚刚亲手斩杀了三十余名后宫嫔妃。而凤冠霞披上面喷溅的血迹,便是这些出自于大户人家的娇小姐们,此生留下的最后‘遗言’。

    纵观华禹大陆的历史记载,像李怜这等战前大肆屠戮后宫女眷的行为,大半都是在皇城被敌军困死,再无出路的情况之下才会发生的事;而如今围困在皇宫之外的近万余将士,只不过是隶属于颜家二皇子的麾下,打来打去,充其量也就是一场‘窝里斗’,而那些被皇后亲手斩杀的后宫女眷,根本就不存在被敌军凌虐侮辱的可能性……

    单从这个行为就可以看的出来,李怜此女不但脾气刚烈手段狠辣、而且随着年龄的日益增长,就连思想和行为方式,也变得越来越偏激……

    当颜青鸿再次回到南门大街之时,这条原本犹如地狱一般血腥恐怖的街道,已经被诸位军士们打扫的焕然一新。除了空气中还飘荡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之外,与平时的景象也别无二致了。

    而那些刚刚缴械投降的飞虎军,此时也已经不见了踪影;而那些负责巡城的中山督府军士,此时也已经分别驻守在奉京城的四道城门之上;如今在南门大街上负责警戒的人,便只有卸去了甲胄的洪念洪老将军,还有他麾下的五百亲卫营精锐了。

    颜青鸿借着身边的火光,抬头向城楼之上望去,除了看见了负责守城的太白禁卫之外,并没有看见李怜的身影……

    “洪老将军,皇太后何在?”

    洪念听到颜青鸿的声音,立刻转身欲跪;没想到他膝盖才刚刚一弯、便被颜青鸿死死拽住了肩膀:“先办正事。”

    “尊旨……!”

    起身之后的洪念,从身边一位亲卫手中拿过了一枚火把,单枪匹马地走到了护城河边,朝着对岸高呼:

    “末将中山督抚军副统领洪念,回禀皇太后!陛下已经奉召前来,向皇太后请安……”

    此时的奉京城已是一片寂静,洪念那沙哑浑厚的嗓音,顺着夏夜的微风回荡开来;没过多久,城楼之上又出现了许多火把;而为首之人,正是身披彩霞、头带凤冠的皇后娘娘,李怜!

    “我儿青鸿,你可知罪?”

    李娘娘那干涩到近乎于冷漠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回响在众人耳中……

    “儿知罪,却不知道儿罪犯哪条?”

    “仅裹挟中山路叛军,强行攻入皇城这一条大罪,已经足够斩下你的头颅、高挂于永灵殿外,以告慰颜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了!”

    “回禀母后,此次朕亲率大军回京,不知会惊吓到母后,行事的确有些粗鲁莽撞;但朕只不过是想要回到自己的寝宫,却不知何罪之有呢?”

    “哈哈哈哈……”

    随着一道尖锐干涩的大笑之声划破夜空,李怜一甩袍袖,抬起了那柄沾染了无数后宫嫔妃鲜血的宝剑,直指城下那位正在‘称孤道寡’的颜青鸿,高声说道:

    “你的寝宫?还真是荒天下之大谬啊!先帝在世之时,早已册立皇长子颜昼,为幽北储君,此事早已经人尽皆知,又岂容你花言巧语、肆意篡改?你颜青鸿身为颜氏次子,在先帝驾崩之后,不思辅佐太子治国养民、已是不孝不忠之举;如今你竟然还裹挟着一众中山叛军,围攻皇宫重地!莫非,你是想以刀兵之利威胁陛下‘禅位’,而后再名正言顺地坐上那把原本就不属于你的龙椅吗?”

    李怜的声音虽然不算太大,但毕竟女子的嗓音天生尖锐,在场众人也都能听的一个清清楚楚。

    不过,在她这样一番义正词严的指责之下,颜青鸿却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扯出了一卷黄绫,随手递给了身边的洪念。

    洪念借着身边的火光,粗略的打量了一遍,立刻大喜过望,扯开了他那个破锣嗓子,高声念道:

    “皇长子颜昼,自幼聪敏智慧、谦恭孝敬;朕初以为,此子应能承继颜氏基业,故而也曾悉心教导二十余载;然,此子受封储君后,终日沉湎于搏戏舞乐之间,课业亦再无半分精进;虽,此子人品敦厚、心性纯良;然,其能终究有限,实难克承颜氏大统!故,特立此诏,以做另立储君之凭。着,令二子颜氏青鸿,继朕登基,承幽北三路之皇帝大位。

    原来,颜青鸿拿出的这一道黄绫圣旨,竟然是先帝留下的正式传位遗诏!

    “颜青鸿!你这逆子还真的是胆大包天!莫非你就想凭着这样一张无凭无据的‘矫诏遗旨’,便能轻而易举的废掉先帝册立多年的储君吗?哦……哀家明白了,你毕竟只是二皇子,平日又终日沉湎于花街柳巷之间,自然对这朝堂之事不甚了解;不过呢,你也把那帝位更迭之事,想的太过儿戏了吧!”

    李怜刚开始听到这一封‘所谓遗诏’,还真的有些恍惚;但她也只是随意想了想其中关键,便立刻否决了这道遗诏的真实性!

    “回禀母后,既然儿今日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道先皇遗诏公诸于众,自然就不可能是一道无凭无据的‘矫诏’了!不过既然母后心生疑虑,那么儿也不妨把这道圣旨呈给您老人家检验一番……请您派来一位心腹之人,过来请回先帝遗诏吧,由您来亲自辨别真伪,也就真相大白了!”

    李怜一听颜青鸿的回话,神色又是一愣:莫非,他这道遗诏是真的?可即便先帝真的临终托诏,也会在李清手中,根本就没机会落在颜青鸿手里啊!”

    没过多久,皇宫南门便被推开了一道小缝,而那位前任四品总管太太监李清李公公,也侧着身子,从城门的缝隙之中‘挤’了出来。全凭着李清身材瘦弱,便靠着在护城河两岸的一条绳索,坐在一个大竹筐中,‘滑’到了敌人阵营。

    这检验遗诏真伪的活动、整整花费了一刻钟的时间。直到李清再次滑落到对岸,送返先帝遗诏之后,李怜仍然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能给李怜带来巨大冲击的,便是颜青鸿这道诏书的结尾之处,赫然还加盖了一方幽北传国玉玺大印!李怜当了近三十年皇后,对于这枚仿造于北燕王朝的传国玉玺,简直太熟悉不过了!她仔细查探了所有细微之处的差异,可得到的答案,却都是一模一样的!

    也就是说,他这道‘传位遗诏’,是真的!

    而前来向颜青鸿送还遗诏的李清,才刚刚从竹筐中爬出来,便立即反手抽出靴子里的匕首,直接割断了这道横跨护城河两岸的绳索!

    “李清!你乃是先帝心腹,久沐圣恩多年!怎么?如今先帝尸骨未寒,你也要充当那些反叛逆贼的马前卒吗?”

    被众人再次唤醒的李怜,看到李清的这一番动作之后,立刻高叫出声!在他们母子心中,一直都认为像李清这种阉人,只要己方还没有满盘皆输,再许给他足够多的好处,那么根本就不存在任何背叛的可能性。这既是太监们奸狡贪婪的性格所致、也是他们明哲保身的惯用伎俩。

    可是,如今就连李清这个先帝心腹,都转投颜青鸿门下的话,那么也就是说,在这个老狐狸的心中,胜负之数已经极其明朗了。

    李清此时也仿佛换了一个人那般,收起了以往时刻挂在脸上的谄媚笑容,轻轻把手中那道黄绫往洪念身上一扔,反手拿起那把割断绳索的匕首,紧咬牙关,一刀便割开了自己的大腿内侧……

    而后,他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双指,从那道伤口之中捏出了一枚蜡丸,抬手朝着颜青鸿丢去,自己则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屁股坐在了颜青鸿面前……

    “李总管……您…这是何物啊?”

    李清面色惨白,朝着满头雾水的颜青鸿诡秘一笑,轻声说道:

    “也是先帝遗诏……”

    仅仅六个字才刚一出口,竟把颜青鸿也惊了个汗如雨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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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介绍:
从某些方面来讲,每一个灵魂,都是有意义的。沈归一直都这样认为。他从原本平凡的人生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至此。从而参演了一出大戏。从冰天雪地的幽北,到纸醉金迷的南康;从悠久历史的北燕,到瑰丽神秘的异域;这位来客,曾马过江河。马过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马过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马过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