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麻木不仁
其实以刘半仙天灵脉者的能力,怎么算‘战斗力’也不会在刀疤男之下;既然刀疤男都能单枪匹马、就把李家宅院给杀了一个通通透透;那么刘半仙想让李家彻底在大荒城除名,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沈归却无法把所有的问题,都用这种最简单的方式解决。因为他与颜青鸿、乃至李登,如今都急需一个安稳的东幽路;无论是土地还是民心、都容不得再出半点差错。
所以,收拾这爷孙俩的最好方式、便是让他们彻底声名扫地、成为在幽北三路都人人喊打的两只过街老鼠。
所以,沈归如今面对这位外软内刚、胸有成竹的李家大长老、并没有贸然祭出刘半仙这个‘大杀器’;反而他只是招了招手、便有两位独臂乞丐从祭坛后方拾级而上,每人都端着一个大号的木匣子,平稳地把它放上供桌以后,便一言不发地跳下了祭坛。
“各位李家高贤、诸位相邻百姓:今日,本护法也带来了两道祭物!有此神物供奉神灵、定可保我东幽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说罢,沈归伸出双手,同时打开了两个木匣…
待在场众人看清盒中之物、皆是一片哗然之色!这两个木匣之中所装贡物,赫然是睁着眼睛的两颗男性头颅!而且这两颗头颅,原本还属于大荒城街面上两位风云人物:一位,是李三林李大少爷府上的总管李财;而另一位则是他府上的门房高老爷。
对于那些百姓来说,无论是李皋还是李登、与自己的日常生活其实都没什么联系,就犹如高高坐在金殿之上的皇帝老儿、敬畏但并不惧怕;而他们所惧之人、无非就是这等拿着‘鸡毛当令剑’、横行乡里为非作歹的狗奴才们!比如若是他李皋想要百两纹银,那么这些下人最少也要在百姓身上抠出三百两来!一份上缴宗族、一份留给自己、另外一份呢,则用于给自己铺出一条通天大道!可以说这些‘获赐李姓’的恶奴们,个顶个都是阴狠贪婪的虎狼之辈。
而在场的诸位百姓、虽然早就恨这二人入骨、无一日不希望这些恶奴们于梦中暴毙;但他们今日亲眼见到了这两只‘贪狠豺狼’的头颅,被装在木匣之中、摆在了祭台之上,却并没如同沈归想象的那般欢欣雀跃。
尽管沈归灭杀了这两头李家门下‘狡狐’,但李皋这只老奸巨猾的‘猛虎’,却仍然面色如常,浑然没有半分惊惧之色。
李皋并不是一个蠢人,之所以他会养着这些外姓人、还准许他们用李家的幌子招摇撞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要用他们来为自己‘趟雷’!而如今这两位‘忠心义仆’触雷身亡、也称得上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了。
“不知我家这二位忠仆、是何处得罪了护法大人?才引得您如此大发神威、私下对他们处以如此‘极刑’呢?”
即便李家在东幽路一手遮天,若是想要处罚哪个奴才,也必须先请下大荒城衙门的一纸公文、准许宗族自行裁决,才能算得上是名正言顺:这是幽北三路朝廷的律法、也是颜家为数不多的‘面子’之一。
幽北三路律法:无官准,而擅动私刑者,流放十年。
在李皋想来,既然他沈归占着萨满教的大义、那么自己也可以依照朝廷律法来制约对方;若是沈归没有另外的准备、就只能被顶出一个哑口无言来,场面上也就居于被动了。
单就如今这么一件‘小事’也能看得出来,先帝颜狩为何会心心念念地想要淡化萨满教在民间的影响了。正所谓家口千口、主事一人,这萨满教和朝廷、总得分出一个主次关系来才是啊!
沈归面对李皋的‘反将一军’,只是伸出右手,随意地摩挲着李财那颗头颅上的几根银发,语带垂怜地说道:
“李皋老儿,你收买人心、安抚民怨的招数,其实也并不算高明;无非就是暗中指使这些门下恶犬为非作歹;等到民怨沸腾之际、再把这些狐假虎威的狗奴才,推出顶罪了事。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其实百姓们心中都十分明白;之所以他们会配合于你,并不是你这手段如何的高明、而是他们再没有别的生路可走而已……”
说到这里,沈归先打量了一下在场耕夫百姓的神情,发现俱是一片麻木不仁之后、便又从怀中掏出一些阿芙蓉膏来,在众人眼前一晃,开口怒斥道:
“这种东西叫做阿芙蓉膏、就是你们最近刚刚分到手中的新谷种。这种烟膏会让人极度上瘾、每日若是不吸上几口、便会浑身痛痒难当、求生不得而求死不能;即便你有万贯家财可供购买此物、可久服之下仍然会身染重疾、衰弱短寿、最终被抽干成为一具骷髅、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此物,乃是这世间至恶至毒之物,你们平日里辛苦劳作、耕种的都是能活人的粮食;可如今这李皋老儿、却要你等亲手把那恶毒之物耕种出来、贻害幽北百姓!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沈归这一番话,说的极为慷慨激昂;可惜的是,台下的平民百姓们仍然还是一脸麻木的望着自己,不发一言。看他们的神情,就仿佛沈归方才所说之事、跟自己毫无半点干系一样;而李家那些外戚们,更是神色轻蔑地朝着沈归指指点点、低声议论调笑起来。
李皋听完沈归的话,面色当然变得极为凝重。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回头看了看谛听的使者刀疤男、发现他竟然正饶有兴致的看着激昂慷慨的沈归,自己也就放下心来,专心应付起这个‘幼稚的少年郎’:
“护法大人此言;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首先,我们东幽路今年改种象谷不假、但却绝不会贻害幽北百姓。想那‘药烟’是何等名贵之物、我幽北三路有多少人能有此等巨资、能够久服此烟呢?再者说来,我们种出这些药烟作物、贩运到其他地方贩卖不假,但老儿做出这个决定的主要原因,还是想为在场的百姓农夫谋求福祉。往常他们耕种粮食、一亩地不过就是十到十二两银子的收入而已;可若是一旦改种象谷、每年的收入最少也能翻出一个跟头去!如此看来,李皋我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沈归耳边听着李皋的狡词强辩、又看着台下众人的冷漠神情,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他自己当然知道此物有何等危害、但这些穷苦百姓们,却根本不曾了解过这种阿芙蓉膏,又怎么会对它产生厌恶之感呢?正如李皋所言、这象谷一物、本身也是一味不错的药材、只是落到了某些人手里,才会变为今日这等‘索命恶鬼’。
而这些百姓之所以会麻木不仁、皆因为他们还挣扎在喂饱线上。连饭都吃不饱的人、也就谈不到什么善恶之分了;若是能把自家的收入翻倍、莫说是让他们种象谷、让他们‘种活人’都绝没有二话!
此时的沈归心有些凉,也彻底放弃了让李家外戚‘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他叹了口气,朝祭坛后面招了招手,一道白色的俏丽身影,便出现在了祭坛之上……
当‘活生生’的李乐安出现之后、整个祭坛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没错,李乐安的确是个大家闺秀、但也是在李登吩咐的‘散养’方式之下成长起来的;大荒城街面之上,有何人不知这个圆头圆脑的李家小郡主呢!前一段时间,李皋为她这个‘表妹’发了一场大丧,全城的百姓私下里也感慨其‘红颜命薄’、‘好让人不长命’。
可如今这位已经死去多日、牌位还供在李家祖先堂内的李乐安,竟然就这么活蹦乱跳地出现了!
好几位自小看着李大小姐长大的大荒城老人,顿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李乐安虽然出身高贵、但她自幼便心地善良、从不仗势欺人;对那些生活困苦的乡邻百姓、也经常会伸出援手。年幼的李乐安,便用自己买零嘴的份利银子,帮助过无数的大荒城乡亲熬过荒年。
一位年纪高迈的‘地把头’,此时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踉踉跄跄地跑到了祭坛之下,仔细看清了李乐安的面容之后,颤抖着干裂的双唇、激动的说道:
“大小姐啊…老头子就知道你肯定没死!像你这么好的孩子,祖灵自然会保佑你的!他们说的时候我就不信,如今能亲眼看见您一面,死了也能闭得上眼了……”
这位‘地把头’年轻之时是李家的长工、有一年他的儿子被过路的流匪给绑了肉票、还是年幼的李乐安,从家中‘偷’出来一笔银子,才让保住了他儿子的一条性命。打那之后,这位老把头就在家中,为李乐安立了一座长生牌位,早晚三柱清香供奉,祈求这位‘小恩人’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李乐安当然不记得这个老把头是何许人也,她自幼过的便是抛头露面、随心所欲的日子;兴之所至、接济的穷人也多到数不胜数、又哪可能认识这个老把头呢?
于是,她也只能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了远处饶有兴致的刀疤男。
“大小姐显灵了呀!”
李皋一见李乐安露面,眼珠一转、立刻跪伏在地上、高声呼喊起来。
263.揭竿而起
李乐安看着这位脸上皱纹堆垒的‘表哥’、神情厌恶地皱了皱眉。她在父亲李登的极度呵护之下、从小过得便不愁吃穿的恬淡生活,也没有任何需要履行的‘义务使命’需要牢记于心,日子过得真是要多清闲、就有多清闲。
幼年时期的李乐安,最喜欢坐在书房之中。因为父亲李登在离开大荒城、入京为官之前、便最喜欢泡在这间书房之中。某日午后,他在父亲的一本藏书之中、看到了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年幼的李乐安读了一个半知半解、便在送去奉京城的家信之中,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而父亲也罕见地写了满满四页信纸,给女儿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下这句出自‘鲁东儒林学派’的崇高境界。
于是,百无聊赖的李乐安,便把父亲如此认真解释过后的圣贤之言放在了心上,并且把它当做了自己为人处世的基本原则。当然,她也没有成为一名每日蹲守‘过马路老奶奶’的熊孩子,只是看见不平之事便要管一管、看见了苦命之人便要帮上一帮;既不主动、也不拒绝;既不问闲、也不冷漠;勉强还称得上是一位‘业余女侠’。
李登知道了女儿这种‘随缘助人为乐’的生活态度,也暗中动用了自己的某些‘后门关系’,使她成功拜入了拥有‘回春圣手‘名号的地灵脉医者林思忧门下;经过一番‘学习深造’之后、这位‘业余女侠’李乐安,终于成功‘转职’为‘专业大夫’李乐安。
李丞相对于这个女儿是发自肺腑的疼爱,从她这个名字就可以安的出来。李乐安——乐天、平安。而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李家大小姐、也按照李登希望的那般成长起来。无论她选择了什么职业,也都是出于他那与生俱来的善良之心。
秉持着师傅林思忧的教导、李乐安救人之际从来不问病患的出身家世、哪怕是与幽北三路有着百年血仇的北燕人士、李乐安也绝对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不得不说,这师徒二人可能是最早出现的‘世界主义者’。
可万没想到,自己还正在努力地朝着‘兼济天下’的目标奋斗前进;可大荒城的自家后院,却燃起了一把冲天大火。
多年以来,李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李乐安,就只想成为一名出色的医者;对于李家那一片偌大家业、根本就没有什么兴趣;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谁让她是李登的膝下独女呢?也就无可避免地、要被卷入这场‘家族内乱’当中。
自己的这位‘老表哥’,先是派出了杀手意图谋害自己;而后,又在奉京城的丞相府中布下眼线暗桩、监视并记录父亲的一举一动;如今更是为了谋求李家的一片家业、准备动用那些记录账簿构陷父亲谋反;而且,还在暗中与颜昼、谛听沆瀣一气、种植贩售这可能等会导致无数百姓家破人亡的至毒之物。如今想来,父亲指派自己代替单清泉、与沈归一道前来大荒城走这一遭、应该也是另有一份深意在内的。
既然自己的人生信条与李皋的利益相悖、那么就只能对不起自己的那位‘老表哥’了……谁让李家的家主,名字叫做李登呢!
“李皋、你派遣杀手企图谋害于我、为你孙子李三林谋求家主之位在先;又想在我李家的土地上、耕种那等害人毒物、为自己谋求私利在后;与公,你触犯了朝廷律法;于私,你也悖逆了李氏门规。无论算起哪一条罪状来,你都断然难得一条活命。话已至此,你仍然还是执迷不悟、妄图用诡辩话术来做困兽之斗吗?”
一身正气的李乐安,操着字正腔圆地口吻、责问起了跪伏在地的李皋。尽管她口中正义之言、与那张娃娃脸看起来不太协调;但台下方才还麻木不仁的东幽百姓、听了这番话之后,却骤然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李皋你个老王八蛋,竟然敢勾结外人谋害相爷!”
“我说李三林最近的呼声怎么那么高呢,原来你们爷孙俩还藏着这等狼子野心啊?”
“你平日里指使那些恶奴,坑害我们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妄想吞没整个李家,要害大小姐一死?”
“李皋,原来就是你这个畜生、暗派杀手去谋害大小姐的!你竟然舔着一张老脸贼喊捉贼、让我们全去李家祠堂跪拜!小老儿今日就跟你一道,把这条老命给兑了罢!”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那位受了李大小姐恩惠的老把头,更是不顾身旁之人的阻拦,整个人拼了命一般往李皋的方向冲去;看他那对血红血红的眼珠,恐怕只要他的儿子一松手、这位老把头准会扑上前去、生生咬穿李皋的喉咙。
要说李乐安和沈归的做法,其实都差太不多;可得到的结果,却有着天差地别。皆因为他沈归虽然顶着萨满教大护法的身份,但终究也不是东幽本地人士,真称的上是‘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而李乐安则不一样,她不但是土生土长的大荒城人士、更是诸位乡亲们从小看到大的李家小郡主,还是李丞相、李家主的膝下独女。如今既然是宗家大小姐出面要扳倒老儿李皋、那么此事就一定不会成为一笔糊涂账、最终不了了之了。
如今有了李家大小姐作靠山、无论自己跟着‘起多大的哄’,也定然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不过,即便遭到万民唾骂、身处众矢之的老儿李皋,内心却全然不似他外表看起来的那般恐惧。别看他此时以头碰地、浑身不停颤抖;其实在他的心中,却还在仔细权衡着当前局势。
自打他看到李乐安露面的那一瞬间、心中便已经清楚——今日之事恐怕断难善了!李皋十分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横行大荒城多年、皆因为自己背靠着李家那份雄厚的家业,还有一位身居丞相之位的家主李登冲锋在前,他这才能‘放开手脚’、把大荒城‘治理’的仿佛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而这李乐安是李登的独女,与方才那个满口大话空言的萨满教护法不同;自己与李乐安作对,胜负几何还真就不太好说了……
若是自己俯首认罪,一向心慈手软的‘表姐李乐安’,虽然可能会念在自己年迈苍苍、不忍痛下杀手;但是押解自己进京、请家主李登发落,却也是在所难免的事。而李登的手段自己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光是想一想那些可能性、也足够令自己毛骨悚然了。
所以,如今摆在李皋面前的路,就只有那一条了……
李皋跪在地上,趁人不备侧了侧身子、发现自己的乖孙李三林,正神情肃穆地朝着自己不住点头。李皋见他有此行为、顿时心中大定:三林这孩子,不愧是我亲自培养起来的少年英才!在眼下这个复杂紧张的局面之下,竟然也能一眼看透破局关隘所在。看他那副神色凝重、蓄势待发的模样,想来是已经联络好了族中其他长老,做好了放手一搏的万全准备……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李皋虽然年迈、但绝不是个做事拖泥带水的昏聩老朽。在他看来,如今真可称的上是万事皆备、东风又至,真是全面开战的天赐良机!于是,雄心壮志的李皋突然止住了颤抖的身子,挺腰杆站起身来,揉了揉跪痛的双膝。当然,李皋毕竟当了半辈子的‘族中决策人’、自然有他心思细腻之处。在开口说话之前,他还回头看了看诸位李家外戚、见所有族人都面色凝重地望着自己,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李乐安!你我在族中辈分上算起来,虽然是表兄妹不假,但我李皋却年长你四十余载、你又怎敢用如此口吻质问老夫?这李家的现任家主,的确是你父李登不假、但李家的族产,却是每一位李氏族人共有之物!多年以来、他李登未曾给李氏族人带来任何福祉,反而还倒行逆施、挥霍无敌,致使族中产业日渐凋敝、李氏男丁的生活艰难困苦。你父李登的诸般恶行、在大荒城中早已是人尽皆知之事;无论李家族人还是东幽百姓、无不盼其倒毙于荒野之中!今日,我李皋便要代东幽路百姓、与李氏满门男女老幼做出一个决定:罢黜李登的家主之位,并且永世不得踏入东幽路半步!”
李皋那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铿锵有力地传到了在场众人的耳中。除去‘眼前一亮’的刀疤男外,所有人听完之后都一言不发,只是瞪大了双眼,长着大嘴,傻呆呆的看着这位以白发苍苍之年、奋而‘揭竿起义’的李家大长老。
此时站在祭坛之上的李乐安与沈归,听完这番话后却不以为意。而李乐安这个身在局中之人并未出言斥责李皋;反而看着其他那些跪在地上的李家外戚、语气平稳地问道:
“哦?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264.成王败寇
胸有成竹的大长老李皋、在听了李乐安的责问之后,心中不免耻笑年轻短视、不知人心险恶。想自己一生都被她父亲李登钳制,并没能做出什么太大的成绩;唯一让他觉得自豪的、便是通过割让无数利益的方式、笼络了大半李家外戚。这些银子就如同诱饵一般被自己撒入‘河中’、钓回来的,却是一片又一片的人心呐!
李乐安如今的这种‘临阵策反行为’,分明是在临时抱佛脚!她想仅仅靠着一个‘大小姐’的名头、便能分化打压被自己‘圈养’了二十余年的李家外戚?这已经不能说是天真了;根本就如同痴人说梦一般!李登啊李登,想你徒有一世英名、可惜你这个女儿,却没沾到你半点的灵气啊……
念及此处,李皋一面手撵银髯,一面转回头去。他是想亲眼看看,自己多年来靠着实打实的金山银海聚拢起的那一片人心,究竟是如何给李乐安这个小女儿家、上一堂生动而宝贵的教育课……
可惜的是,他看到的画面虽然极为震撼、但绝不是他想要的那般效果……
在他身后的百余位李家外戚、再加上无数的李姓小辈,如今听了李乐安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动作整齐划一、挂着谄媚的笑容,拼命地摇头摆手;而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也从原来的那种崇敬与拜服、变成了如今的冷漠与嘲笑!
犹如三九天一桶凉水兜头泼下、李皋被他们这奇怪的眼神惊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万万也没有想到,这些原本还喊着要跟自己‘同气连枝、共进共退’的同族亲人、在如此重要的时刻,竟然会给自己反戈一击!而且,这还是在李登这个现任家主、根本就没有露面的情况之下!
莫非,这个小女娃暗中许以重利向诱不成?可就算何等富甲天下之人、也绝对开不出种植象谷能够获得的那般高价!
“李三林!为什么他们都在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老夫!莫非是他们认为老夫所言有何错漏之处吗?莫非,他们就不打算罢免李登这个不称职的家主吗!”
事到如今,李皋心中已是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但如今话已出口是断难收回、就只能硬着头皮撑到底了;如若不然的话,这些态度暧昧的李家外戚,一见自己俯首认罪、就更不可能重新站队了!这些整日就知道花天酒地、好逸恶劳的李家外戚、个顶个都是‘有奶就是娘’的卑劣之徒,若是自己能唬住一张老脸、兴许还会有转机出现……
“李三林!叫护庄队的儿郎们把李大小姐请回府上!等祈灵祭典结束之后、再把派人把她送回奉京城的丞相府去!再把那两个装神弄鬼的‘假萨满’也给老夫乱棒打出……你怎生还站在那里?莫非你没听到老夫的命令吗!”
李皋用一双鹰隼般阴郁双眼,死死地瞪着面带为难之色的李三林。可惜,尽管他用尽了浑身的气力、把嗓子也给喊得生疼、脖子的青筋都绷起了老高、可那个被他视如珍宝的亲孙儿李三林、却仍然是一步都没动过……
“三林兄,你爷爷叫你呢……好歹也该应一声、这才是做小辈的礼数啊!”
借着李乐安狐假虎威的沈归、此时也发现了李三林脸上的左右为难之色,忍不住心中的恶趣味,开口调笑着……
而李三林也顾不上自己爷爷那张面色极为难看的老脸、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分辨李乐安的神态之上。权衡一番利弊之后、李三林在自己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迈步出列,扑通一声跪在了祭坛之下:
“姑奶奶明鉴,李皋虽是我李三林的亲爷爷,但他提议罢免家主一事,却与三林绝无半点干系!三林眼中的李家之主,从来都只有丞相大人一位,万万不曾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啊!”
他这一番话才刚刚出口,其他的所有李家外戚、无论辈分是长老还是重孙、都连连点头、出言附和道。他们或是以辱骂李皋而大肆献媚;或是只顾磕头痛表忠心、口口声声都是独尊李登为一家之主、誓与‘反贼’李皋划清界限。
终李皋一生、都在以取代李登的家主位置为目标而‘努力奋斗’;可即便他千百算计、也没料到这些胆小如鼠、贪蠢如猪的李家外戚、竟然会在毫无眼前利益的情况之下、抛弃自己这个正要带领他们‘走上光明大道’的首席大长老!
凭良心说,李皋为人虽然贪婪成性、但那些他多年来搜刮聚敛而来的不义之财、也大半都散给了这些族中之人,自己并未留下什么丰厚的家产;这也是因为他多年以来都身居高位,眼界与野心自然不是寻常‘小地主’可以比拟的。他比谁都明白‘财散人聚’这个道理,也乐得当一个‘过路财神’;他并非是不贪恋那些黄白之物、只是他心中另有别的大图谋、他也愿意用这些‘小恩小惠’、为自己这一枝蔓下的人换取一个光明的未来!
而他为了攥取更多财富、笼络更多的人心、选择跟颜昼与谛听合作之事,其他的李氏族人,其实心中并不如何热切;甚至还有不少人,心中是极不赞同的;但也许是出于从众心理、也许是惧怕李皋势大而不敢反驳;总而言之,在他刚刚提起此事之时,族中之人无不是一片叫好附和之声;可是如今自己‘翻开底牌’之后、那些‘同一阵线’的‘至亲们’,却立刻收回了已经下好的筹码……
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皆因为李皋不明白一点:这些李家外戚都是一群没有远见、贪图享乐的寄生虫没错;但寄生虫也有寄生虫的脾气秉性,这些‘虫子们’根本没有像李皋那么大的一份野心;他们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着那种吃喝不愁、又不事劳作的富裕日子。这样小富即安、目光短浅的人,最抗拒的就是改变!无论是改变一位家主、还是改变赚钱方式、甚至是改变一个合作伙伴,对于这些人来说、都会让他们产生强烈的抵触之感。
有改变就会产生动荡、也就有可能让他们失去原本拥有的那种富足生活。也可以这么认为:谁若是让他们有了不安的感觉、谁就成了他们最大的敌人。而‘一心为公、两袖清风’的李皋李大长老、就是这样栽倒了这些毫无廉耻之心的‘寄生虫’身上。
“三林!我可是你亲爷爷啊!我做了这么多、还不是想让你能飞得更高、走的更远吗?如今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反咬一口、要把你的亲爷爷置于死地呢!你可是……你可是老夫从小抱大的呀……!”
看着那些外戚冷漠嘲弄的眼神、李皋心知大势已去。他既然有这这等壮志、自然也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他李皋既然有胆子坐在‘赌桌上’,就同时也做好了输掉身家性命的准备;但让他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也无法接受的,便是自己最最疼爱的亲孙子、竟也会在背后给自己重重地捅上一刀。
“恕过孙儿不孝,您老人家对孙儿的养育之恩再重、也抵不过您意图杀害姑奶奶、谋夺家主之位这等大逆不道的罪行。您若是能早对孙儿言说此事、兴许孙儿还来得及时劝阻一番,可……哎,您如今要与祖爷爷和姑奶奶作对,我李三林却决不能跟您同流合污!爷爷如同天高地厚的养育之恩,孙儿也只能来世做牛做马再报答于您了!”
别瞧这李三林面目猥琐、可如今说出这么一副正气凛然、公私分明的大话、还真的是有模有样;甚至让那从小把他养大的李皋、都生出了一丝陌生之感。
“哈哈哈哈哈……罢罢罢…成王败寇,老夫认了……认了……不过李乐安,你也别妄想能把老夫押入京中受审!南使!我李家的这份热闹看到现在,您还是不打算出面吗?这李家大小姐的事,本就是你暗中所为!如今出了纰漏,莫非就让老夫一人生生抗下吗?这份责任太过沉重、老夫年迈苍苍、怕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被压的‘叫出声来’;到那时节、可难免要坏了你我两家的那份情义……”
刀疤男原本看着这场精彩绝伦的李家内斗、正在兴致高昂之际;却没想到狗急跳墙的李皋、竟然想要把自己也给拖下了水。不过,即便此事与他有着无法推脱的密切关系,他也还是有恃无恐的。
皆因为他本是南康人士、又是谛听派来接替黄鹂的幽北总管,无论是李家的家规、还是幽北的律法,都管不到自己身上;若是对方打算暗中下手‘迫害’自己,那也正好是他求而不得的天大美事。
这位出身于谛听的刀疤男,业余生活十分简单,他既不爱财也不爱色;唯独喜好两样消遣之事:一、是与高手过招;二、就是去赌场押宝。
之前在李乐安府上、眨眼之间就杀了二百余人、可其中却没有一个武道高手,确实难以尽性;若是能以此事为因,进而引出几位隐居在幽北的绝世高手、那这一趟幽北三路,才叫没有白来!
265.狂热之人
面对李皋赤裸裸威胁的话语、还有他那副狗急跳墙的面孔,刀疤男只是冷笑了一声、便昂首阔步地走到了祭坛之下。可是,他也并没搭理企图做困兽之斗的李皋;反而仔细地打量了李乐安一番,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你这丫头,比上次躲在衣柜里的时候、好像胖了一点啊……”
李乐安要不是有自知之明、知道绝非他一合之敌、早就跳下去跟他一决雌雄了!
不过,自己的武艺虽然不足以应敌,但她身边可还有两个绝世高手呢!想到此处,李乐安回头看去,却差点没把自己的鼻子给气歪了:那没心没肺的沈归与刘半仙、如今正朝着自己指指点点、偷偷地小声嘀咕着什么……
李乐安强行按捺住跺脚骂人的冲动、压抑着满腔的怒火、‘好声好气’地对沈归说到:
“姓沈的,你还要坐在那里装多久的死人?”
沈归被她如此一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便挠了挠头站起身子,双膝微屈跳下了祭坛,朝着跟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刀疤男微微一笑、语带‘羞涩’的说道:
“兄台,咱们又见面了……上次卖你那个消息,您可觉得满意?”
刀疤男方才听到李乐安叫他‘姓沈的’,也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沈归这个名字。所以,他也并未回答那番略带挑衅意味的话语、而是仔细地打量起了沈归这位‘恩人门徒。’
今年二十出头的沈归、就算放在‘盛产壮汉’的幽北三路来说、都算是极为高挑的身量;而从他衣服绷紧的部分也能看得出来,虽然他的体型看起来略嫌纤瘦、但也绝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书生;而且,按照他行动与说话间的呼吸方式也能够看得出来:这位沈归沈少爷、极有可能是一位功夫已入化境的内家高手。
有了这个惊人的‘发现’、非但没有让这位来自南康谛听的刀疤男如临大敌、反而还面带喜色、颇有些‘相逢恨晚’的意思:
“你……就是沈归?二萨满林思忧养大的那个孤儿?不错不错、以你如今这般的年纪来看、能把功夫‘练上了身’的已经是凤毛菱角;可如今我观你行动坐卧之间、呼吸吐纳已然极为得法,显然是得过高人的传授啊……不错不错,来,跟我过上几招,让我看看你这个年纪的少年、究竟能有多大的能耐!也让我看看你沈归、如何能值得李玄鱼舍出那条老命去……”
刀疤男说到此处,便伸手从腰间解下了自己的佩刀。
他这柄刀,单从外表上看去,就与江湖之上寻常的刀型都不大一样。无论是刀柄还是刀颚、无论是刀背还是刀身、全部是由一条条形态优美的弧线勾勒而成的;乍一眼看去,此刀的刀身黯淡无光;但若是能离近了仔细观瞧、便会发现在这柄刀身之上、竟然有着如同丝绸一般细腻的云纹。就这样一柄异域风情浓郁的兵刃、哪怕是外行人都能轻易看出:此刀绝非凡品。
而这把兵刃对于沈归来说、就更加熟悉不过了:刀疤男手执的这柄‘怪刀’、就是在他‘前世’极为有名的‘大马士革弯刀’!
“哎呦?没想到您的这柄宝刀、还是个番邦货啊?难得难得、你们谛听果然家大业大、也舍得给你下血本!”
沈归一边咂着嘴、一边仔细打量着他手中那柄‘异域神兵’。
被他这么一说,刀疤男眼前也是骤然一亮:自己这柄兵刃,的确是组织中人帮忙搜罗而来;虽然自己不知道过程有多么曲折,但若是拿上自己的这柄兵刃、与那些大食商人贩运而来的货色一比、便知道什么叫做天差地别了。可是根据组织中那些关于沈归的情报来看、沈归这孩子自打出世以后,根本也没走出过幽北三路半步;如今他只是打量了几眼、竟能看出此刀的确切来路……如此看来,单就这份过人的眼力与见识、也不能把他当做寻常少年一般看待。
“沈归啊沈归,没想到你不光眼力好,江湖阅历也够深呐!不错,这柄刀的确是我来幽北三路之前、从番邦商人手中高价购得的神兵。因为要带着它来到这穷山恶水之间走上一遭、我还特意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猎鹿!怎么?莫非你如今还没有趁手的兵刃吗?没关系,那咱们就比拳脚……”
刀疤男说完之后、便作势要收刀入鞘;可没想到沈归却翻身跳上祭坛、从李乐安纤腰旁边、拽下了她的佩剑:
“无论阁下与林婆婆曾经有什么恩义、毕竟你也确实放了乐安一马。如此算来,你也称的起是沈某的半个恩人;既然此时恩人想与沈某过招,那我怎么也不能扫了您的那份雅兴啊。我就用这把春雨剑、来碰碰你的猎鹿刀好了……不过咱俩就这么‘硬打’、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依我看,不如挂上点彩头可好?”
刀疤男一听沈归这个提议,骤然觉得这小子更对自己的胃口了。他平生最爱的就是比武和赌钱;如今按照沈归的提议,把这两种嗜好合二为一、岂不是更加痛快了吗!
“好好好!如此甚好!这样吧,你要是输了呢,我就要你的那柄春雨剑!”
刀疤男的确是个识货之人!沈归的这把春雨剑虽然还未曾出窍,可单从那非比寻常的‘超长剑身’、与华美瑰丽的白色剑鞘便能够看得出来:这把长剑不但是柄杀人利器、更是一柄价值连城的古董神兵!
“……唔,没问题!你我二人这第一阵既然比兵器,以趁手兵刃为注,也算是合情合理。那第二阵自然比的就是拳脚了!你既然是南康人士、那么远来就是客、我就尽一番地主之谊,让你个便宜好了!你看见祭坛上那个糟老头子了吗?你若是能把他给揍了,我就把这柄与春雨剑是一对的惊雷短剑、也一并输给你。”
说完之后,沈归又抽出了那柄挂在靴筒旁边的惊雷短剑,在刀疤男的眼前随意一晃,便丢给了身后的李乐安。
“倘若是我输了呢?你想要银子吗?”
“你输了的话我当然不要银子,只想问你几个问题而已。而且,若是你两阵皆败的话、便终生不得再踏入幽北三路半步!”
“若是你两阵皆败……?”
“那我也不再插手你们谛听贩运阿芙蓉之事!”
“好,就这么说了!”
二人约定好了赌注、又互相击了三掌以后,便各自退开,准备开始动手了。
无论战争规模的大小、最简单的取胜之道,便是利用‘信息不对称’所带来的便利。沈归之所以敢下这么大的‘血本’、与那刀疤男来上一场豪赌;皆因为他身后还有一位纵横天下、横勇无敌的绝世高手刘半仙!俗话说十赌九骗、若不是有刘半仙这样一个天灵脉高手能帮自己‘兜底’、鬼才会跟那刀疤男对赌呢!
对于自己亲自下场的第一场‘械斗’,其实沈归心里是没什么底的。虽然他最近经过了刘半仙的‘悉心教导’、早已经是今非昔比了;但平日里与他‘搭手’的对象、不是太监杀手、就是土匪恶霸;这么长时间以来,就连跟江湖上那些‘会家子’讨教几招的机会都没有、当然就无法估量出自己到底有多大能耐了。而闲来无事与刘半仙在家中过招、结果也自然是被按在地上暴打一顿,这样一面倒的比斗结果,又能有多少参考价值呢?
至于说双方兵刃的锋利程度,沈归心中就更没底了。往日里凭着那两柄‘北海剑奴’精心打造的‘古董级神兵’、自然是所向披靡、披荆斩棘了;可与这种与‘异域神兵’互斥锋刃的话,结果也的确是未知之数。
当然,这场赌局的‘最大赌注’,都还只能算是身外之物;而双方投入的‘暗注’,才是这场赌斗的最大看点。
不用多说,若是沈归与刘半仙两阵皆败、那么他便只能离开大荒城、日后也不能再阻拦那谛听组织的‘下作生意’;既然同赌、则自然同注!倘若是刀疤男两阵皆败、那么也只能灰溜溜地返回南康、把伸进幽北三路的全部触角彻底收回。而如此一来、那‘犯上作乱未遂’的李皋李大长老,自然也要留给沈归处理了。
所以在刀疤男动手之前,也没忘了把他的赌注‘压上台面’。他只是身形一晃、极速穿梭在李家的队列之中、几个眨眼之后、李家所有看起来身强力壮的男丁、便全部瘫软如泥、躺倒在地了。
“李家人都给我听好了,谁若是想趁我们赌斗之际逃跑、可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刀疤男话音刚落,所有的李家外戚,都差点把满口牙齿生生咬碎!什么叫引狼入室?这就叫引狼入室!当初谈合作的时候、明明说的好好的、可他如今一见李家内乱、就把我们这些合作伙伴、都当成了自己赌斗的筹码;李乐安与沈归纵然狠毒、但如此看来、那些南康人士也绝非是什么良善之辈啊!
可惜,心中的怒火并不能化为攻击敌人的力量;这些李家人面对如此尴尬的局面、也只能落得个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的悲惨下场。
做完了一切之后,沈归与刀疤男二人对视一眼、便分别挪动身形、对面而立。双方彼此之间,大概距离十步之遥。
随着两声同时发出的利刃出鞘之声、沈归与刀疤男的赌斗、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266.身手如何
若问‘两世为人’的沈归,‘今生’有了什么体会的话、那便是以往那些江湖传说、评书话本里的比武与决斗、全是胡说八道、都是骗人的鬼话。
就好比说最常见的那句‘大战三百合’、无论说的是两军疆场、还是武林私斗、都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打法出现。按照华禹大陆的剑招、拳谱来看,一招一式这种‘量词’、大概能拆分成三到五个动作;而即便是成名多年的江湖好手、单独用完一整招、最起码也需要也要五到八息的时间。简单算来,三百个回合的概念、大概就是一个人在不停发力的状态下、迅速摆出各种‘姿势造型’、按照持续时间来算呢,单人耍完三百招、最少也要两刻钟左右的时间。
这样一看、好像并不算如何夸张;但若是以这种打法、去问问那些经常动手打架的地痞流氓、也准被人家骂出一个狗血喷头。
普通人、乃至练过几年外门武艺的习武之人、真的动起手来、最终的结果、也都是看双方最初的那几手而已。谁胆子大、谁出手快、谁更扛得住打,谁就有更大的获胜几率。至于说一刻不停地用尽全身之力、还要与对方见招破招、勾心斗角地打上两刻钟……就算是有那个充足的气力、也没那么多不重样的招式可用啊!
而真实的动手比试、哪怕双方武艺相当、大多都会在二十招之内分出胜负;因为在‘练’与‘用’之间,还有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阻拦;即便已经在平时练得滚瓜烂熟的武功招式、也会在真正临阵对敌之际、被种种意外因素所影响、产生一些事先根本无法预见的意外。而这些‘意外’、也会决定一场比武的最终胜负的走向。
就比如说力量强弱的运用、手执兵刃的趁手程度、天气环境的不同变化、光线照射的明暗程度、当时自身的身体状况、乃至对方的身份与名头、都会在临阵动手之际,带来内在或外在的诸多变化、从而导致武艺招式的变形与走样、身形与步法之间的不协调等等……
在沈归前世有一句电影台词,说的也正是这个道理:功夫,是纤毫之争。
如此看来,真正的比武争斗,倒有点像是‘大家来找茬’:你抓住了对方的失误,赢家便是你;而你的错漏若是被对方握在手中、那么获胜者就可能是对方。
方才沈归一见刀疤男制服李家外戚的身法、便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这位刀疤男的身法,恐怕与自己还在伯仲之间。尽管自己的‘身体硬件’、是经过林思忧与伍乘风多年来的悉心调教、已经达到了理论上的完美无缺;可除了这副极强的身体之外、自己能够依仗的就只有那不知深浅的内息、还有那两柄锐利无比的‘古董级神兵’了。
可如今这刀疤男身法并不在自己之下、掌中弯刀也是有‘赫赫威名’流传于世的利刃,自己已然是占不到任何便宜了;若是在算上双方经验与心态上的差异,看来自己在没动手之前,便已经处于了下风。
不过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沈归经过了那么多江湖前辈的悉心调教,早已对各种场面的应对方式烂熟于心:似这种‘逆风架’的打法,若是还如同以往一般、自认后手、等着见招破招的话,那么等待自己的也就只有败亡的下场。
念及于此,沈归一挽手中长剑,口中大喝一声‘看招!’随即便后脚蹬地、整个人犹如离弦之箭一般,迅速向刀疤男冲了过去……
如果这是一场‘纸面上的斗争’,那么沈归便已经是胜券在握了。皆因为他有刘半仙这个不知来路的天灵脉者为师,能得到的裨益之处、就绝对不是想起来这般简单;他如今内息之磅礴浑厚、就算比起岳海山、陆向寅这等级数的高手来,都仅仅略差了一些火候、还不够圆润贯通而已;可惜的是,那些叫的出名字的精妙招法、他不但一招不会、连听都没听说多少、就仿佛是空守着一个粮仓、手边却没有炊具一般尴尬。
所以尽管此时沈归率先向刀疤男发难、凭的仍然还是那迅猛无比的身法与力道而已;虽然他不会任何武功招式、可挺剑前刺、也还是做得到的。
就是如此粗糙简单的一招前刺,此时落在刀疤男眼中,却让他心中如临大敌一般、面色也是极为凝重。
刀疤男是个老江湖、看出了沈归的身法与力道、都分不逊色自己半分。所以,他也收起了因为对方年轻而生出的那份轻蔑之心;而如今一见他那剑尖之上附着的那团虚影,便更加谨慎小心了一些。
这沈归剑尖之上的那些若隐若无的虚影、代表着剑身已经被灌注了浑厚强横的内息之力;若是寻常的内家高手以气驭剑、不过就是能让剑招运转之间更加迅猛灵敏而已;可一旦剑尖上出现了这等虚影、不但会让兵刃的锋利与韧性大大增加、同时还代表着执剑之人的内息之精纯、已到达到了肉眼可见的恐怖程度!
而这也是所有内家高手‘以气驭剑法门’的最高境界;若是有人天赋异禀、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话、那么此等灌注在剑身之中的内息、就会化成一柄具有实际杀伤力的‘气剑’!这等‘化无形内息于有型’的‘玄妙功法’,凝结出的气剑足以劈山断海;但凡是能够达到这等境界之人,也可以称之为天灵脉者了。
二十年之前,于东海关前‘三剑镇北燕’的岳海山,便是强行运起此等无上功法、以自身气血寿数为凭、短时间内强行跻身于天灵脉者的层次。而他那三剑斩三千的光辉战绩、凭的也定然不是他手中的三尺青芒剑、而是这等让沈归也无法理解的‘仙人术法’!
刀疤男面对的这‘大道至简、平凡中见功底’的质朴一剑、可是一位可以比肩岳海山的少年高手用出来的!识货懂货的刀疤男,自然不敢贸然接下、而是微微侧过了身子、脚下微让了半步、同时还晃动掌中‘猎鹿刀’,弯曲的刀身斜斜地护在自己前胸之上。
凡是用剑之人、一击前刺试探不成,大多都会迅速挽出一个剑花、调转剑身之后、使宝剑与小臂平行、改刺为拖、同时身形也掠过对方身侧;待他再次转过身来之时、便能在身形与动作的掩护之下、极为隐蔽迅捷地用处一记上撩!简单说来,这‘迎门三招’的精髓、便在那极快的速度、与极强的欺骗性上。
而自己想到的化解办法,便是用手中宝刀护体、生生吃下这一记试探的刺剑、脚下却绝不让出可供他闪转腾挪的空间;如此一来,沈归接下来的那一记骗招与一记杀招,也定然无法施展开来……
所以在他看来,既然这刺剑是一记试探、那也就顶多用上三分力道而已。原因也很简单,如果沈归灌注了极强的力道、那么试探的剑招也自然会被用‘老’、短时间是定然无法调整好身形的;如此一来的话,即便他强行把后手剑招施展出来、自然也会威力大减、还有被自己破招反击的危险。
剑法一道,讲究的就是虚实之间的万般变化。所为剑走轻灵、刀劈厚重,说的也是这个道理。而招招灌注全身之力的打法、都是初上战场的那些厮杀汉才会做出的蠢事,而这沈归既然能有此等雄浑壮阔的内息护体,肯定是……
‘嘡!’
一声金属交斥的脆响过后、刀疤男死死握着手中刀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连退了五六步远。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此时那刀疤男握着刀柄的右手、正在止不住地来回抖动;而下一个瞬间、那个曾经在李家府上凶性大发、眨眼之间便屠了李府上下二百余口的煞星刀疤男,口中‘噗’地一声喷出了漫天血雾。看来,沈归这一剑虽然被他堪堪挡下、但同时也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李乐安上次见沈归与人过招、他还被十三萨满卫踩得像只活王八一样窝囊;可如今这沈归也不知吃了什么仙丹灵药、竟然会如同脱胎换骨一般、仅仅一招、竟能把刀疤男这等级数的高手给震出内伤来!
“姓沈的你可以啊!看你现在这身手、没白跟半仙练那么长时间啊!”
睁着半张眼皮的刘半仙、此时听了李乐安的这一番话、立刻把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
“他这剑法可不是我教的啊!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要血口喷人!”
“不可能啊!这刀疤男怎么看都比老单厉害一些;如今沈归这一剑就把他震出了内伤,若不是你这等天……天天下苦功夫教导,他又如何能练到这般程度呢?”
“哎,说到治病救人、老夫跟你师父林思忧,的确没法比;但要是说到杀人、你师父可就是外行了。我告诉你啊李丫头、沈归这一招之所以会有这等结果,不光是那个脸上有疤的汉子没有想到、恐怕就连他自己、也同样没有想到!这俩人一个愣头愣脑、一个又想得太多、如今这个结果,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依老夫推断,接下来你的那个‘情哥哥’,可能就要倒霉了……”
刘半仙刚对李乐安说完、这刀疤男便又吐出了几口带着血丝的唾沫,抬起袖子往自己嘴角上一摸:
“痛快!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如今看来、反倒是我把武艺给练死了!好好好,咱们接着来!”
一句话说完、这刀疤男甩了甩手中钢刀、又转了转自己的脖子、便再次扑向沈归。
267.以巧破拙
这第二次交手,刀疤男甘愿自认下风、强行出招抢了个先手,连声‘请了’都没道,便朝着沈归走去。如此一来,沈归也就彻底露出了他那‘啥也不会’的‘无能本相’。
其实,这刀疤男的压制沈归的刀法并不如何惊奇、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常见的‘大陆货’,哪怕是最普通的练刀之人、也会多或少的都练过几手。
既然刀疤男的刀招如此平凡,名头自然也花哨不到哪去——‘滚手刀’。这滚手刀呢,原本是为了锻炼用刀之人的手腕力量、顺便也让人能更快地熟悉起刀背与刀刃之间的运转规律;基本上,这套‘滚手刀’,只比用刀入门基础——刀中八法来、高上一个层次而已。
而这滚手刀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卸腕刀。顾名思义、这套刀招的伤敌方式、便是靠着自己手腕来回转动刀刃、直取对方手腕之处。所以,这滚手刀并不以速度见长、讲究的是以招破招、以熟欺生;因此,这套滚手刀、也是江湖人通常用来比拼‘基本功’的一套刀法。
双方用这滚手刀比试起来、场面上十分像是玄岳道宫的一门基本功法——‘揉手’。彼此的兵刃黏在一起、一同上下纷飞、最终目标都是直取对方手腕;而凡是师门同辈互相‘套招’之时、开始都会用沾上灶灰的轻便木刀交手;哪方手腕上最先见了灰、哪方就败了;而等到有了一定功底之后、大多都会在寻常刀刃上包一层厚厚的棉布。如此一来、可以在锻炼手腕力量的同时、也能保护彼此不被刀刃所伤。
这刀疤男之所以会用这套看起来慢悠悠、用起来软绵绵的滚手刀、皆因为他心中对沈归的真实本领、仍然还是放不下心来。他也是想用这套滚手刀、来试探一下沈归招式上的造诣。
于是,刀疤男这套软绵绵的刀招、带着几分试探之意、与沈归的春雨剑接上了刃。
招法的确是平凡无奇、但实际使用的威力如何、也要看用刀的人是谁。同样的基本剑术,在一个刚刚入门的白丁手中用出、和青芒剑神岳海山的手中用出、展现出的威力定然不可同日而语。
沈归虽然没练过滚手刀、但也曾翻过几次刀谱、对这套刀招自然也不是一无所知的白丁。不过,他却没有与刀疤男‘揉刀’的打算。莫说自己在经验上一定比不过对方、就单说人家手中那柄刀身弯曲的‘猎鹿刀’,也远比自己手中的‘超长春雨剑’更加适合这套刀法。
既然‘以招破招’这个方式行不通、那莫不如就按照自己擅长的方式、与这刀疤男贴身对上几招,兴许还能在忙乱之中、抓到他个一差二错、保不齐就这么赢下来了……
所以,沈归手中的长剑并没有顺势搭上面前的‘猎鹿刀’;反而是整个人一侧身、让过了刀疤男那绵软诡异的刀势;随即立刻一矮身形、就势前冲、企图欺近刀疤男的内围,与他打上一场‘烂仗’。
江湖上有句老话、叫做‘乱拳打死老师傅’,说的其实就是这种‘流氓斗殴式’的打法。以招破招,凭的全是临场反应与江湖经验、年轻人又怎么可能是老师傅的对手呢?所以若是想‘以弱胜强’的话、最好的选择便是不让对方拉开彼此距离、贴近了身子、有多快就打多块;凭着自己年纪轻、力道足、血脉盛、胆气壮,与那些前辈高人打乱战,兴许还搏出一丝胜利的机会。
刀疤男也不是傻子、一见沈归非但不与自己接刃‘套招’、反而像只兔子一样、低着脑袋就往自己怀里‘蹦’,便明白了这小子肯定‘没憋着什么好屁’。要知道,他手中兵刃规格极长、若是打中远距离的破招、也不比自己弱上半分;可是一旦近身缠斗起来、就等于直接废去了兵刃无法利用,这岂不等同于自废双臂吗?
反观自己的‘猎鹿刀’,虽然刀宽背厚、但长度却只有春雨剑的一半,本就利于近距离搏杀;再加上刀身与刀柄都有极为诡异的弧度、哪怕是近身乱战、自己也可以反手握柄、以刀代匕,根本就造不成什么恶劣影响。
以此推断、沈归这小子应该是想避免与自己较量‘滚手刀’。这等舍近求远、自废双臂的做法,不是因为他招式不熟、就是根本不会!
想到这一层的刀疤男,就更不可能让沈归近身了。明明是能凭着对方不愿意接刃的想法、打自己更为擅长的中长距离拆解战;又何必如让他欺近内围、打那一场‘烂仗’呢?即便自己近身战法也不惧沈归、可这毕竟是他渴望看到的局面、自己就绝对要避免此事发生。
一个不停出剑抢攻、一个边打边退、只知化解;若是只从在场面上看,沈归竟然还隐隐有占据上风的趋势;当然,在刘半仙这等阅历过人的江湖前辈看来、沈归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因为这刀疤男从头到尾、根本都没露过一招半式。别看他刚被沈归‘算计’了一招,但这第二次动手之后非但没有暴怒抢攻、反而更加谨慎仔细地试探起来;如今他气息绵长、步伐不乱、脑门上连一滴汗珠也没出现过,显然是成竹在胸、游刃有余;
反观不停进步抢攻的沈归,如今虽然气息还算平稳、但招式与招式之间的衔接节奏、已经产生了一些变化。刘半仙当然明白、之所以沈归会露出这样的破绽、并不是因为他体力不足、应该是沉不住气、心理失衡所导致的。他如今一门心思地想要欺近刀疤男的内围、让对方陷入到自己设想的‘乱战’节奏当中,招式自然也是越打越快。就这种打法、凭着他那完美无缺的身体状况、或许还能支撑一会;但若是等刀疤男试出了他的虚实、开始反手强攻的话;他再想取胜、就定然要比登天还难了。
“李丫头你看看!沈归如今打的倒是挺好看、不过赢人的招、却是半招都没用过!我看呐,他这不是比武、反而像是勾栏瓦舍里那些白面小相公、耍着烂俗的手段讨赏钱呐!”
刘半仙与李乐安说这一番话的声音极大、自然也传入了沈归的耳中。开始他还有些恼怒、不过转念再一想、仿佛又有了别样的体会……
同一时间、自己刚刚刺出的一剑、也被刀疤男的猎鹿刀向左下方一带;被卸去了力道的同时,身子也自然而然地被带开了很远……似这般结果,方才已经发生了好多次。刀疤男手中的猎鹿刀不但锋利坚韧,而且刀身与刀背的弧度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拨打锁架’敌方兵刃的功效。正如刘半仙所言、直到现在,刀疤男仍然是以破招和试探为主,反击的招法、还一招都没使。
不过,沈归接下来的招式,却格外的‘与众不同’。
正常情况下、己方兵刃被敌人拨打开来、或退步抽身、调整好身形再重新出招;或跟身进步、与对方互换位置、在反身重新出招;可沈归刚听了刘半仙那番‘风凉话’、却放弃了‘正确选项’、反而兵行险招、整个身子顺着春雨剑传来的力道、朝着左下方一矮身形、同时腰部一较劲、把重心换在右脚之上,转身抬起左腿,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奔刀疤男的面门而去!
沈归这手‘变招’、也是灵光一闪的结果。方才他听到刘半仙那句‘烂俗的手段’,也给自己带来了新的思路:是啊,论及招式的纯熟、自己与刀疤男简直有天差地别之远;无论自己有多少的‘小聪明’、在这个杀人如麻的老江湖面前,依然还是不够看的!既然早输晚输都是输,还不如索性换一个‘新鲜’的打法……
沈归这次的变招踢腿、还有一个很简单直白的名字:转身后摆腿。
以沈归如今的身体状况、使出这一招转身后摆腿来、还真是自然中带着协调、迅猛中带着力道;凭着他那极为诡异的旋身蓄力、与出乎意料之外的出脚方式、这一脚便扎扎实实地‘抽’在了刀疤男脸上!
刀疤男卸开春雨剑的力道、再加上沈归自己旋身的带上的腰腿旋转之力、途中也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啪’的一下砸了一个结结实实。毫无意外、刀疤男的口鼻之处被沈归的小腿抽中、连吭都没能吭出一声、整个人仿佛一个陀螺一般、转着圈地飞出去好远……
沈归的这一脚、堪称技精四座!所有场边观战之人、也都看了一个目瞪口呆!而这些外行人的眼里看到的打斗场面、与内行人完全不同:
他们只见那沈归沈护法、刚刚交手之际、便使出一手‘连环快剑’!在他的‘狂风暴雨’般地抢攻之下、那谛听派来的‘南使’终于露出了‘破绽’、被护法大人一脚抽中了面门、瞬间分出了胜负。
而刘半仙这个判断局势十分精准的内行人,如今却拍着巴掌的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远处一脸惊异、口鼻也鲜血横流的刀疤男,幸灾乐祸地叫嚷道:
“刚才你还觉着自己挺不错的吧?这回怎么样?让一个娃娃打了个措手不及!你这小子,输就输在你心眼太脏!”
268.找错对手
刀疤男的脸上刚刚挨了沈归那势大力沉的一记摆腿、脑中顿时‘嗡’的一声乱成了一团浆糊、旋转着飞出去身子也完全控制不住,就仿佛一只破麻袋那般、平平地拍在了地面之上,高高弹起了两三次、又被未消去的余劲带着‘搓’出去了好远。
如今他挣扎着坐起了身子、眼前的‘一片小天地’还在不停旋转飞舞、耳边也尽是杂乱的轰鸣之声,根本听不见方才刘半仙都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口中有着不停涌入的咸涩液体、一时半刻之间、也只能机械地吞咽着自己的鲜血……
是的,冷面杀手刀疤男、被沈归这一脚踹懵了!
不过,尽管从如今的场面上来看、双方的这趟交手、是刀疤男落得个一败涂地;不过,作为大获全胜一方对的沈归,心里却最清楚:方才这灵光一闪的‘杀招’,也就是有信算无心的意外之事;别看远处那刀疤男如今坐在地上犯愣、仿佛被自己的一脚踢飞了魂魄;可实际上他只是受了些‘惊吓’而已,真实的伤势肯定不算重、除开那些流出鲜血之外、就连皮外伤都算不上。
而自己尽管在场面上占尽了上风、可若是等这刀疤男缓过神‘醒了攒(想明白怎么回事)’,那么自己就再无任何获胜的可能了……
“多蒙兄台承让了!”
自幼便混迹江湖的沈归、比谁都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如今眼看着大获全胜的‘结果’已经出现、自己若是抓不牢靠、一会准得遭了报应!毕竟若是以双方真正实力对比的话,凭着人家的老辣经验与精纯武艺、就算三个沈归捆在一起、也未必打得过他一个刀疤男!
因为这比试交手、与搏命厮杀又不是一回事;那其中的门道与变数、就是数不胜数了。
而明白其中关键的沈归也不做任何追击、反而朝着周围客气了一番、收剑还鞘抱拳施礼!他这一手、是急于把这刀疤男的战败盖棺定论、绝对不能让他有再次朝自己出手的机会!
什么是老江湖?沈归如今的这般做法,就是老江湖!
如今那刀疤男也慢慢缓过了神、擦干了口鼻流出的鲜血,面色阴郁地盯着那个小滑头沈归、却半句话都说不出口来。
他又能说什么呢?说自己比沈归强,自己不认输、要求再加赛一场?可自己才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家一脚踹飞了老远、自己流出的血迹还在袖子上呢,跟谁说、谁又能信呢?这就叫哑巴吃黄连、这就叫一失足成千古恨!
既然已经被沈归‘埋进了土里、还砸上了一块墓碑’,输也要输的光棍一些点,让他赚一个便宜也无大所谓;毕竟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比武输了并不算丢人;可若是打输了还不认、就等于是自己输不起,那才真是把人丢到了姥姥家去!
“好!英雄出少年!沈归你有勇有谋、这一阵是我败了!不过,咱们可还有第二场呢!方才我听台上观战的那位老前辈、颇有些想要指教在下的意味;来来来,晚辈如今再厚起一张脸皮、向您请教一番拳脚、还望前辈能不吝赐教……”
要说这刀疤男虽然‘典身于贼’、干的也是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的事;但以他为人处世的准则来看、也不失为一个大丈夫!首先,他胜券在握却又放了李乐安一马、也顺带着报了李玄鱼当年的救命之恩。单就这一点、已经称得上是一位恩怨分明的血性汉子;其次面对沈归如今‘比武使诈’、坏了他的名声,他竟然也能一声不吭地认了下来、看来也是位赌品极佳的豪客;可如今看她这幅阴郁的嘴脸、应该是准备把自己一腔的怒火与满心的‘委屈’、一股脑都报应在刘半仙的身上……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刀疤男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灾星入宫’、真是倒霉的喝口凉水都能塞牙!刚刚才被沈归略施小计、踢了一个灰头土脸;如今想找找场子、竟又把目标对准了华禹大陆上最硬的一块骨头——天灵脉者。
刘半仙当然是无所谓了,因为这场‘赌斗‘对于他老人家来说、并不存在输赢的问题;而是该怎么赢、该赢多少、在什么时候赢、留活的还是留死的等等这些细枝末节上的小问题而已。
既然人家如今已经指着鼻子尖‘叫了号’,自己也总不能装没听见吧?
“嗯……脑袋虽然不怎么好使,胆气还算可嘉……说吧娃娃,你想怎么个比法啊?”
“我们早已有约在先、方才与沈兄比的是兵刃、在下……在下甘拜下风;如今想跟前辈讨教一番拳脚,还望您能指点一二!不过,前辈您年纪高迈、我即便胜了也有些……”
“你明明比沈归强上许多、知道为什么反而惨败如此吗?刚才老夫就已经说过,你就输是在心眼太脏、想的太多上面;如今又犯了老毛病、还焉有不败之理啊?你还有功夫担心什么欺我年迈、胜之不武、落人口实之类的屁事……老夫直接告诉你吧娃娃,你根本也没有赢的可能!是一点都没有”
要说刘半仙这话虽然听着有些狂妄、但也确实是发自肺腑之中;可就是这番金玉良言、落在刀疤男的耳朵里,却觉得横竖都听不下去!
“多说无益,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前辈,请赐招吧!”
照此看来、这刀疤男的确算是个有涵养的人;即便刘半仙已经如此羞辱于他、人家还能强压了怒火、秉持着晚生后辈的身份、让老前辈先行出招。就冲这一点、刘半仙也暗自决定、要给他留下一条生路……
“动手之前我得跟你说清楚啊!你那个鼻子现在虽然还没什么事儿,但一会动起手来、你可一定要把它保护好了!别说再让老夫打上一拳、踹上一脚;就是被谁的袖口挂上那么一小下,你那个鼻骨也是肯定要断的……”
“那我就先谢您了……看招!”
刀疤男再也忍不住了,抡起拳头‘趟’着步子便朝刘半仙走去,同时心中还忿忿不平地发着狠:这老头拳脚的功夫虽然还不知道如何、可就他那张破嘴、还真够惹人厌恶的!本来还想着惜老怜贫、让他一个先手呢!可就冲他那张叨叨叨的嘴,让谁也不能让他啊!还有功夫担心我的鼻子……那我就照着你的鼻子打!先打断你的鼻骨、再打断你的门牙、让你这个老头以后说话就漏风、吸气就塌鼻梁……
这刀疤男在脑中解着恨、放在腰间处攥紧的拳头却已经运上了八成力道,双脚不离地面、直趟到双方距离不足一臂之远、这才用左拳急速晃过刘半仙的眼前、而灌注全身力道的右拳却以极为隐蔽刁钻的角度、宛如一条毒蛇出洞一般、直扑刘半仙的鼻梁而去……
刀疤男这种起手方式、也是练拳之人最长用的一种拳路。因为越是朴实简单的招法、自己的空门也就越少;而且无论是新手还是行家、大多都会选择这一招先行迎敌。中了的话当然很好、没中倒是也无大所谓;毕竟这一晃一动、一攻一防之间、双方的距离已经自然而然地拉进、也就足够自己发力了。
毫无意外地、刘半仙为了躲避拳锋、微微向后退了半步、同时以左手化掌、轻轻拍在了刀疤男直奔自己鼻骨而来的右拳之上;这一掌拍去、不但他出拳的方向产生了变化、就连运起来的八成力道、也骤然被化解的无影无踪。
正所谓吃一堑则长一智、刀疤男被他这一拍之下、立刻仿照方才沈归那般的‘聪明战法‘、借着尚未消散的惯性力道、贴着刘半仙还未收回的左臂、作势便要往他身侧旋身而去!
刀疤男本是南康人士、自幼习学的南方拳路、也与北方拳种截然不同。南拳最为显著的特点、便是擅长贴身短打、所谓方寸之间分胜败、这也是所有南拳的显著特点;当然了,北方的武学圣地——南林禅宗,有一个位于南康的‘分号’、叫做南泉禅宗,坐落于南康的粤江之地;也有传闻说、所有的南方拳种、都是发源于此的。
不过、这刀疤男应该是不知道‘刻舟求剑’的故事。若是方才用此等拳术对上沈归、一定可以轻而易举便大获全胜;可这位刘半仙,却不是沈归可比的绝世高手。
刘半仙也不愧是天灵脉者,说话算话,出手之际、还真的绕开了刀疤男那脆弱的鼻骨!
刀疤男刚贴上了刘半仙的左臂想要贴身施展短打拳路、只觉得自己的双臂仿佛在忽然之间、被两柄铁钳死死制住!下一个瞬间、胸膛处便传来了一阵‘柔和轻盈’的推送之力……
在观战众人的眼中看来、这刘半仙掐住了盗版男双臂的臂弯之处、随即又往自己怀中一带、同时抬起自己的右脚,‘踹’在了刀疤男的胸口之处;紧接着,这位武艺高强、孤傲冷峻的南使、便化为了一道比刚才还要高上不少的弧度、吊起了身子、直冲云霄而去……
不过,这一次在半空中的刀疤男已经明白过来:这个老头的功夫定然远在自己之上!人家这是没打算要我的命、才会故意用了‘推送’的力道、让我表面上看起来十分狼狈、但实际上却没受半点的伤啊……
269.迅速溃败
若是有人用尺子量过的话,那么就会惊异的发现一个事实:天灵脉者对肉体凡胎之人的掌控能力、竟然已经恐怖到了如此地步!
这刀疤男被刘半仙的‘一拉一蹬’之后、身形凌空跃起、‘吊飞’在半空之中;不过,刘半仙显然是已经手下留情、没有调动内息、破坏刀疤男体内的奇经八脉;所以在半空之中的刀疤男、硬是凭着自己强大的腰腹之力、重新调整好了身形重心、以一个不至于太过狼狈的姿势、堪堪落稳于地面之上。
不过,无论是他自己、还是看热闹的围观群众、都发现了一个令人无法相信的事实:这刀疤男如今站立的位置、与方才他被沈归一脚踹飞、滚落在地的位置、简直是分毫不差!就连方才他滴落在地上的血迹、都还未来得及全部渗入泥土之中呢!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别瞧刘半仙一招一式之间并不迅捷如风、也称不上何等的势大力沉、就连旁边那些从未练过武艺的平头百姓们、都能看得一个清清楚楚;但就是这般举重若轻的做派、才更让刀疤男感觉一股深入骨髓的心寒!
方才他那固定着自己的双臂、一推一送的招式、很像是从‘南拳五大家’之中的‘洪拳‘演变而来的。只不过洪拳的‘拉箭锤’,是一手拉人、另一手击敌;而这刘半仙的招法、是双手拉人、单脚‘送’人罢了。
所以,这刘半仙不但看透了自己的拳路、竟然还能用同宗同源的招式,把自己轻而易举的击败;若是这样的结果、还不清楚自己与对方存在着多大差距的话、那这刀疤男也就白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这几十年了……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是卢泰不自量力了。如今以交手的结果来看、卢某已是两阵皆败;如此一来,自然也该履行赌约……那么这些李家人,就全部交由沈兄处理了,是生是死卢某一概不问;而三日之内,卢某也会率领所有谛听的明暗哨探一并离开幽北三路、在没得到贵师徒二人的允许之前、也永世不再会再踏入幽北三路半步。”
这刀疤男卢泰、不愧是言出必行的江湖儿女!真是既赌的起、也输得起。当然他自己也清楚、这沈归的内息虽然比自己强出许多、但却根本不懂应该如何运用、那一阵只是输在了自己身上、而并非是双方实力有巨大差距;而这位不修边幅的老者,并没露出真实本领、就能轻而易举地击败自己。以自己的能力看来、这位老者的境界、显然已经不是凡人能够触摸的那般层次。
可沈归听到他这番话、却显得有些不大高兴:
“卢兄可不要避重就轻、偷换概念啊!我们明明赌的是你们谛听不再做那‘阿芙蓉膏’的生意;如今你一走了之、就算作履行赌约的话、若是你们谛听再换别人前来接头、我们岂不是白忙了一场吗?”
卢泰即便是一条光明磊落的好汉子、对于沈归的那一场败绩终究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如今一听沈归这番话、也是硬起了一张脸庞、语气阴冷地说道:
“南康广陵的谛听组织、势力庞大爪牙众多、眼线也早已遍布华禹大陆的每个角落之中、又岂是我区区卢泰能够做的了主的?我十分感谢你能如此看得起卢某、但可惜的是、我最多也就能保证自己抽身事外;而组织生意上的事、还轮不到我来做主!”
“可你明明……”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沈归啊沈归,我也不怕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前有黄鹂死无全尸、这次我又铩羽而归在后、想来组织也会重新衡量这笔生意之中的成败得失。别怪卢某自大、但在谛听之中、能比在下更加出色之人、本就是凤毛菱角;如今卢某都无功而返、那么他们就算再派别人前来、也定然讨不回什么便宜啊!我们谛听虽然什么生意都做、但与赔本的买卖、却从来沾不上边。坦白地说,你们这幽北三路虽然地方不大、但还真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浑水啊……”
沈归听完之后也点了点头,毕竟以谛听中人的做事风格来看、他们这些人的思路、与沈归‘前世’之人的思路极为相似——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一心只知向‘钱’看的‘专业商人’。既然明知道已经讨不到任何便宜去、又何必还要‘追加投资’呢?毕竟培养这些杀手死士、价码也绝不会低到哪去啊!
“好吧,既然卢兄你如此痛快、那么沈某也就不好再强人所难了。你只要撤走隐没在幽北三路所有的谛听中人、那么便算作你履行了我们之间的赌约……倒也不需要‘三日’这么精准的时效、既然卢兄行事如此光明磊落、沈某自然也能信得过你。至于说沈某的心中疑惑嘛……倒是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之间、毕竟眼前我还有别的事要做,等什么时候需要的话、我会亲自去向卢兄请教的。”
这叫做卢泰的谛听刀疤男,还真是个雷厉风行之人。此时见事情已经谈妥、便朝着刘半仙抱拳施礼后、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送走了煞神、接下来自然就是东幽李家的家事了。既然是谈论家事、那么还是外人的沈归根本就插不上嘴。于是他朝着李乐安努了努嘴、便重新坐回了刘半仙身边。
“李皋!你个大逆不道的‘反贼’!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还未等李乐安这个本家开口责问、李三林便先行跳出了队列之中、伸手点指把自己从小养大的亲爷爷、‘正气凛然’的责问道!
若是一般的‘亲属关系’、面对前途生死之类的人生抉择、,做出这等‘大义灭亲’的选择、也还是人之常情;不过如今李三林‘灭’的可是至亲血脉,竟然也能狠得下这份心来、与那‘不忠不孝’的亲爷爷划清界限、站在‘道义’与‘公理’的一边,还真称得上是‘狼心狗肺’的标准典范了。
其实在李皋回头‘确认’之时、李三林便已经打算要‘卖爷求荣’了;而他让李皋生出误会的‘面色凝重、拼命点头’、其实却是想告诉李皋:爷爷,如今您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可孙儿我还非常年轻啊!您索性就把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给孙儿我留下一条光明的未来吧!
做出这等抉择的李三林,心中自然是‘万分纠结’,所以才会‘面色凝重’;而不住点头呢,则是想要鼓励李皋、想让他能够横下一条心来,仿照‘壮士扼腕’、弃‘老车’而保‘主帅’。
不过那‘壮士扼腕’的典故、断的也是人家自己的手腕啊!
李乐安虽然不喜欢参与到这些家族争斗当中、但并不代表她不明白其中的肮脏与龌龊之处。如今面对这位自作聪明的李三林,她也是半点好感都生不出来。在李乐安看来,凡是能够行出‘大义灭亲’之事的人、无论他所做的事看起来有如何光明伟大、理由有多么高尚正直、终究都不能称之为‘人’。
人,最基本的一个标准,便是要有‘人性’;否则的话,与山林之间的野兽又有何异呢?
“李三林啊李三林,你这般大义灭亲的义举、还当真是光明磊落的紧呐!”
“三林既然身为李家子孙、理当如此!”
李乐安不阴不阳地夸了一句李三林、可人家李大少爷、却根本没往别处去想,就这样理直气壮的,当成好话给听了去!
如此看不出眉眼高低的行为,其实也难怪李三林本人。毕竟他从小便是李家外戚之中的‘未来之星’,那些大荒城的百姓与同辈中人、巴结他都还来不及、又有谁敢跟他‘正话反说’呢?
他如今的回答、反倒把李乐安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也把沈归逗的是前仰后合、不能自已。
别看这李三林无才无德、寡廉鲜耻、可人家这张脸皮,还当真是厚实的很呐!
被堵住了‘肺管子’的李乐安也不再理他,而是环视了四周的李家外戚、轻咳了两声,用她那婉如黄莺出谷般的动人嗓音,发布了有生以来的第一道族令:
“诸位李家子弟、我是家主李登的膝下独女李乐安。这一次,我是替父回乡‘省亲’、顺带着也处理一些族中之事。此事的前因后果,想必大家已经听了个清清楚楚,乐安也就不再另行赘述了,我只说处理结果。而诸位高贤若是对我提出的处理方式,有不同意见的话、也可以写上一封族信送至奉京城的丞相府、搬请一道家主令;不过在此之前、还要按照我决定的处理方式行事!
说到这里,李乐安扫视了一下李家外戚的队伍,而后又重点看向了那四位外戚长老。
“理当如此!”、“一切听凭大小姐处置。”、“大小姐您就直说吧,我们自当依令行事。”、“谁若是敢用这等家中小事去打扰相爷治国、老夫第一个就不答应!”
李乐安心中冷笑地看着这四位族中长老:别看他们如今满面诚恳、但李乐安不问自知、李皋这次‘造反’、分明也有这些人在背后怂恿的‘功劳’。别看他们如今都是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样、倘若这次败的是本家、那他们父女的尸体、肯定也会沦为他们的盘中之餐。
“好,既然各位族中耄老没有不同意见,乐安也就越俎代庖、替父行使族长权利!”
说完之后,李乐安闭目半晌、再睁开双眼之时、双眼俱是一片冷冽严酷之色:
“李家外门大长老,李皋!”
270.落井下石
站在祭坛之下的大长老李皋、本是在诸多李家外戚的簇拥之下、鲜衣怒马地来到此处的;可如今他已是面色一片颓唐灰白、身边三尺范围之内、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空出了一大片‘隔离带’。单看他如今的这副惨淡模样、谁又能想到这个失魂落魄的老头,今日之前还是在大荒城中呼风唤雨的土皇帝呢?
李皋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往日里的一切荣华富贵、声名权力、都是寄生于李家这棵大树之上的枝叶藤曼;如今不但‘阴谋’败露、更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孙儿‘弃车保帅’、也就成了一个普通平凡的孤老头子。除了等死之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而那个曾经对自己极尽笼络的太子颜昼、也根本不必寄予任何的希望。原本双方的合作关系、说白了就是互相利用而已;如今自己既然已被李家所不容、对于颜昼来说也就没又任何的利用价值了;而且,连自己的亲孙子都尚且靠不住、又怎么能指望着颜昼还会‘敬老尊贤’呢?毕竟他爹颜狩是怎么死的、整个幽北三路的百姓都还在私下里议论纷纷呢……
看来,幽北这一代的年轻人、个顶个都是‘手段毒辣’的狠角色啊!
“李乐安啊李乐安,你觉得事已至此,老夫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你要杀就杀、皱一皱眉头、算我李皋白来这世间走了一遭;当然了,你也休想老夫能对你一个女娃低眉折腰!你不需要琢磨如何罗织老夫的罪状了、直接动手也不会招致任何非议的!你低头看看这些李家人吧、他们哪一个不希望老夫能够尽快死去、也好顺理成章地瓜分我留下的‘尸首’。速速动手罢,老夫倒是想在天上亲眼看看,这些鼠目寸光的寄生虫们、最后的下场又当如何!”
“放肆!”
李乐安还没说话,那些冷眼旁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家外戚们便纷纷按捺不住那‘护主忠心’、跳着脚地出言呵斥道!
这个‘紧要关头’不抓紧时间表忠心、还更待何时呢!正如李皋所说、这大荒城地处偏远、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土地与农作物,无论是李登还是李乐安、都不可能在大荒城长住下来。如今李皋这一倒台、大荒城也就缺失了重要的‘管理人才’!如此一来、那四位‘弃暗投明’的外戚长老,便是当仁不让的‘继任之选’。
一位名叫‘李宽’的外戚三长老、大喝着‘李皋放肆’而走出队列之中。他伸出一根手指、趾高气昂地点着李皋的鼻子尖骂道:
“老儿李皋!你多年以来,仗着家主对你的信任与厚爱、在整个东幽路为非作歹!你这条黑了心肠的老狗,若是祸害自家族人也就罢了!可你为了大发不义之财、连大荒城的穷苦百姓你都不愿意放过,他们才能搜刮出几个铜板啊!你还有点人性吗你!原来的大荒城是多么热闹繁荣啊!你再看看如今、可还有半点当初那个‘幽北商人之城’的繁荣景象吗!李皋啊李皋、就凭你做出的那等恶事、一刀砍了脑袋、简直是便宜你了!”
说完之后,这三长老李宽一改方才那番义正词严、大义凛然的模样;反而眼神略带探究地偷瞄着李乐安、想看看大小姐对自己的那番‘衷心’、是如何看待的。
在李乐安的心中、李皋之所以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也并不全都是他一人的责任。他要不是为了后代子孙的未来着想、还会等到今天才生出反意?如今他李皋已经是位须发皆白的垂垂老朽了,即便真让他坐上了家主之位、又能享受几天呢?至于说跟颜昼与谛听三方合作、种植贩卖烟土一事、也多半是被高额利益蒙蔽了双眼、本意也定然不是贻害幽北三路!
这等想法、倒也不算是为李皋开脱罪责。毕竟那‘阿芙蓉膏’虽然在北燕与南康极为流行、但在幽北三路这个化外苦寒之地、除了那间化作一片焦土的双天赌坊三层之外、再没有出现过‘那东西’的身影,更遑论这冷清凋敝的大荒城了!
虽然无法把李皋的行为定义成‘不知者不怪’;但就因为这等错误、就要了他一条老命的话、李乐安也实在狠不下这条心来。
在她事先的预想之中、只想把李三林与李皋一起从李氏族谱中革除、抄没了家产之后、再赶出幽北三路了事。如此一来,李三林这个富家子弟、为了养活年迈苍苍的爷爷,也不得不放下他那大少爷的身段、实打实的挣一些辛苦银子;如此一来呢,既惩罚了他们爷孙二人、也能让李三林洗心革面、重新再‘活上一回’。
不过,事情的走向往往出人意料。
李乐安对于李皋派刀疤男刺杀自己之事、都能泰然处之;可如今面对这些自家人的‘大肆献媚’、却实打实被气的浑身颤抖!
这可都是同姓同血、同宗同源的血脉亲人啊!如今落井下石起来,竟然连眼都不眨一下、恨不得能亲手补上一刀、亲自踩上一脚、比仇人都更狠上三分!就这副嘴脸的‘自家人’、又怎能让人不感到毛骨悚然呢!
“李皋…你的所作所为、触犯了李氏家规……我李乐安虽然可以给你定罪、但我却不想这么做。这样吧,你就跟着我一道、去奉京城走上一遭吧,也好让家主自发落于你……”
“不可啊大小姐!似他这等不肖子孙、若是不枭首示众、传视李家众人的话,又以何明正家规威严、以何教导后辈儿孙呢!”
“是啊大小姐,这李皋意图谋害宗家家主、本已是十恶不赦的死罪!若是您如今心慈手软、放他一马的话、那么日后李家后辈之中,说不定又会生出怎样的虎狼之辈呢!”
李家外戚们一听李乐安口风渐软、立刻心底一沉。他们这些人、多年来都被李皋的老辣手段所拿捏制衡、谁身上有什么肮脏之处、这李皋简直是再清楚不过了!而且李皋这老儿当家作主之际,还有凡事上账的‘坏习惯’;若是他入了丞相府熬刑不过、把那些‘小花帐’也一股脑地交上去抵罪,那自己岂不就要跟他李皋一样、落得个惨淡收场?
其实就从这件事上,也能看出这些李家外戚,着实没有什么远见。这等简单粗糙的‘借刀杀人’、又岂能瞒住曾经跟随二萨满林思忧、走南闯北、八方济世的李乐安李大小姐呢?而且,他们越是这样落井下石、李乐安就越是同情李皋、越是恨他们入骨!
李乐安此时面带愤恨之色、紧咬银牙双拳紧握。看她这副神情,显然是被那些‘不肖子孙’气的不轻;而沈归此时也看不下去了,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子、挡在了李乐安身前,朝着那几个正在‘起哄架秧子’的李家长老嚷道:
“你们自己身上都不干净、还着给人家李皋坟上填土?你家大小姐怎么说就怎么办呗、哪来的那么多话呢?一点都看不清楚局势,絮絮叨叨的也不嫌烦!咋?李皋倒了、就论到你们做主了?既然有那么多意见、之前又怎么不提呢?”
别看这些李家长老如今俱是一片谄媚之色、但他们这些人、也全都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这些‘陛下们’不认识沈归、只当他是萨满教的护法、自然也不会听凭他一个‘外姓人’、如此辱骂自己了!
这些钱串子脑袋、可从来都没相信过什么狗屁萨满教!
“放肆!你是何人?我等在此议论家事、与你这个外人又何干系?哪有你插嘴的份啊!”
“就凭我是你们李家未来的女婿,够不够啊?”
“嚯!别瞧你人不大、口气还真不小,我们这些族中长辈、怎么从未听过此事呢?这成不成的,我们还没说话……”
那位三长老李宽、刚把话说到此处、便觉得自己胸前一紧。抬头望去,只见方才还站在李乐安身前的沈归、眨眼间竟然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前。而且他的一只大手、也不知在何时抓上了自己的领襟、神情诡异地瞪着自己双眼。
“你你……怎敢对老夫如此无礼!我告诉你……我可是……”
“啪……”
还未等李宽自报家门、沈归便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抽在了这位三长老的左脸之上!当然了,不管这李宽多不是个东西、沈归也不想在‘木已成舟’之前、就动手杀李家之人。所以他的这一巴掌、既没运上内息、也没用上真力;只凭着抡动胳膊的惯性、痛痛快快地抽出了的一记‘普通’耳光!
李宽今年已经六十有四,身体状况自然是大不如前。尤其最近两年,他的左眼还生出了‘圆翳内障’、也就是沈归前世的‘白内障’、根本就看不大清楚东西;如今沈归那一巴掌挨下来、整个人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直接扑倒在沙土地上。
紧接着,李宽强撑着坐起了身子、一歪脑袋、‘噗、噗’地吐出了几颗牙齿、左脸肿的仿佛塞了一颗核桃、伸出一只手来,指着沈归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沈归一见李宽伸手指着自己、顿时极为讶异:
“嘿?没想到你虽然人性不怎么样、还生了一副硬骨头……”
紧接着沈归一弯腰、揪起了满面惊慌失措的李宽、抡圆了自己的右臂……
“啪!”
271.敬老尊贤
由于李宽本来就是坐在地上的、再加上沈归这第二道耳光,也只带了些惯性之力、所以他并没有像方才那个刀疤男卢泰一样飞出去,仍然还是坐在沈归面前。不过,尽管这一巴掌沈归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但这二人的身体与年纪、毕竟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毫无意外地,李宽的脖襟才刚刚被沈归松开、整个人就仿佛是被抽去了全身骨骼一般瘫软在地、用他那张四面漏风的大嘴、发出语焉不详的悲鸣之声……
“哎呀?我说‘李师妹’,要是你们那些李家人、都能有李宽这一身的‘铮铮傲骨’的话、还哪会生出这么多的事端来呢?……”
沈归还以为这李宽仍然不曾服软、如今‘怒视’着自己含糊不清的‘叫嚷’、想必也是在叫骂着什么。如此一来、沈归还在心中高看了这位三长老一眼……
可还没等捧腹大笑的李乐安平复心情、身后的队列之中便走出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姑老太爷您高抬贵手啊!我爹如今这副模样、应该不是向您挑衅、反而是向您求饶呢……刚才您的那两巴掌、打掉了我爹满口大牙;现在他想要说话也是四面漏风、自然也就什么都说不清楚了。还望姑老太爷您、能念在我爹年迈苍苍的份上、饶过他冲撞之罪啊!”
沈归看着那些散落在地的大黄牙、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再一看瘫在地上正‘怒视’自己的李宽、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于是,他伸手指着李宽的双眼、对那个开口求饶的大孝子说道:
“你看看你爹现在这个眼神!事到如今了、还不错眼珠地死盯着我,这分明是就是想要认清了仇人、待日后再行寻仇之事啊!”
“姑老太爷啊,这您可就冤枉我爹了……早在三年前、他老人家就患上了严重的眼疾、能分清楚白天黑夜都算不错了,还哪能认清楚您的面目的?更何况如今又被您的那两巴掌给打中了脑袋、就连您的人如今站在哪里、怕是都看不见了呀!”
沈归方才还当李宽那‘坚定无比’的眼神、是因为有着一副‘威武不能屈’的硬骨头的呢!敢情是因为年纪大了、眼睛又得了白障、根本就看不见人呐……那自己这第二巴掌、打的确实有点理亏……
“你是他儿子?好,你身为人子、能在这个局面下替父出头求情、一片任孝之心可嘉啊!就冲这一点、你也比那个李三林强!不过我倒是还有一个疑问啊……若是他李宽真的心悦诚服、为何事到如今、自己却不认罪呢?若说他因为嘴巴漏风而说不出话来、那点头、摇头总还做得到吧?”
沈归纳闷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李宽:这个锦衣华服的富贵老头、如今已是目光呆滞、满面鲜血、双眼竟然还隐隐有泪光泛出……
这位刚才还‘争当出头鸟’的李家三长老,竟然被沈归‘轻轻’地两巴掌给打哭了!
听到沈归提出的这个疑问、那李宽之子立刻凑上前去,仔细检查过一番之后,忽然伸出了自己的食指,朝着沈归‘满面欣喜’地摇晃起来:
“姑老太爷您看,这血迹是从我爹耳朵里摸出来的;他不是跟你斗气,是真让您给打聋了!……哦,我爹不跪下朝您磕头,也是因为他被您老人家那两巴掌、给打尿了裤子、实在觉得过于丢人的缘故……根本未曾生出与您和大小姐作对的那份心思啊!”
李宽要是能听见这一番话,就算是没被沈归打聋,也肯定得被他那个傻儿子活活气聋!
既然有了李宽这个生动而活泼的例子摆在前面、后面的一切麻烦也都迎刃而解了。再没人出言质疑沈归这位姑老爷身份的‘合法性’了。而这些人对他简直比对李乐安本人,还要尊敬三分。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沈归如果能盼到李乐安为他产下一子、又能豁的出去、让他‘随母姓李’的话,那么他沈归就立刻摇身一变,成了东幽李家的‘太上皇’了!
离开萨满祭坛的队伍、还是方才簇拥着李皋的那一队人。只是队伍中的主角,换成了李乐安与沈归二人而已。任谁都清楚、如今既然已经处理了所有主犯、那么按照以往李登‘只诛首犯’的行事风格来看,这大荒城的当家人选、终究还是要落到他们这一票从犯之中。
也就是说,谁能接替李皋的大长老之位、谁就变成这座大荒城、乃至整个东幽路实际上的主人!
回到李府宗家大宅、李乐安竟然惊讶地发现、府中所有布置与摆设、竟然都跟自己住在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这显然不可能是李皋平日精心维护的结果,只能是事情发生了变故之后、留在城中的李家爪牙们立刻加班加点,迅速赶工而成的。如此迅捷的办事效率、如此手眼通天的消息传递网络、若是能把这功夫用在正道之上、那么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大荒城、又怎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呢?
不过,要不了多久,这些争先恐后表现自己的李家外戚们,便再也笑不出声来了。
“诸位长辈都在啊?下官在此有礼了……”
几桌‘庆功酒宴’才刚刚摆下、李家的花园之中便走来了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此人身量高大、若是按照沈归的算法、怎么也要在一米八以上;体态虽然纤细、但却微微有些小肚子;看来定是个不事生产劳作、也未曾习学武艺的‘正经文人’;五官轮廓也还算分明,可惜却略带了一丝阴柔之气、放在一个中年男子身上、未免有些可惜。
在场的诸位李家老人看的分明、此人正是大荒城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四品知府大人——李子麟。
“李子麟,按理说你是朝廷命官,身上有何对错之处、也落不到咱们家法约束;不过毕竟你的身体里、流的也是李家血脉,既然你今日未着官衣、那正好咱们就说道说道家事!大长老……李皋与南康人暗中合谋、企图害大小姐一死之事、你敢说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吗?”
这说话之人、便是舍去亲爷爷不要、才勉强保住自己一条狗命的李三林。如今他定然不再奢望能够坐上家主之位了;不过他也不想让他最大的敌人‘李子麟’好过!他现在真是拉一个垫背的不亏、拉两个陪绑的有赚!一门心思就是拖人下水、带着满腔的热诚、做一切损人不利己的龌龊勾当。
李子麟走入花园之后并未着急落座、也并未回应李三林的攻歼之言、反而是用请示的眼神、注视着主位之上端坐的李乐安。
李乐安当然也看见了他这道询问的眼神,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即亲自朝着李三林开口说道:
“李知府的事,家父早已有了安排、也就不劳各位废心了。不过李三林、让你坐在这里、我只是暂时还没想好该如何发落你而已,并不代表你已经逃过了罪责!依我看来、你最好还是安安静静地吃完你那桌断头饭吧。”
李乐安语气平和的说完之后、与李三林同桌的所有李家后辈、瞬间撤了一个干干净净。他们宁可端着碗蹲在地上吃、也不想跟一个刚刚被宣判死刑的‘犯人’、一起分享这桌‘断头饭’。
当然,李乐安这句话,除了宣判了李三林之外、还暗中拔高了李子麟的身份地位。席间这些内斗了一辈子的‘老人精们’,当然也听出了这份‘弦外之音’;不需李子麟自己为难、许多人都站起了身形,朝着这位曾经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知府大人抱拳施礼,热情洋溢地让起了座位。
可李知府却恍如未见一般、从下人手中接过了一副新碗筷后、便云淡风轻地坐在了面色惨白的李三林对面。
他看着李三林那极为难看的脸色、轻笑着摇了摇头,又伸出一只手来、在他面前一晃:
“三林、你也无需惧怕家法严酷!本府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这档子事呢、归我大荒城府衙管了。”
“真的?”李三林忽然‘受宠若惊’地抬起了头,双眼极为热切地注视着给他带来希望的李知府。
以往来说,若是李家子弟犯错、又想逃避家法族规的严酷责罚、大多都会跑些门路、交由‘心慈手软’的奉京知府李子麟,让他‘秉公处理’!而李子麟呢,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非常善于在确定罪行上‘想办法’。如此一来、既然‘贼子’已经遵循了朝廷律法、自然也就无需再受到家法的处罚了。正所谓打了不罚、罚了不打,但凡彼此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也没什么利益纠葛,便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家人、谁又想把谁往死里整呢?
以往日的经验看来、经李子麟宣判过的李家罪人,最重的处罚也不过就是罚银二百两、流放五年而已。这赔给苦主的二百两银子、对于李家人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大数目;至于流放五年呢,就更简单了。只需雇佣一个‘同名同姓‘之人,发他个‘五年外差’也就是了。
当然,李子麟给那位李家后辈定下的最终罪名、便是用火不慎、致使他人房屋焚毁、意外误伤人命。可实际上呢,则是那位李家小爷色迷心窍、深夜之间潜入一女子家中;在行出那等苟且之事后、又凶性大发、刀伤三命;临走之前,还放了一把用于毁尸灭迹的大火……
不过,那位小少爷的命也不太好、在家中躲了还未满一年、便身染重疾、暴毙身亡了。
272.还政于官
在李三林心中想来,自己既然落到这位懦弱无能的‘傀儡知府’手里,也就等同李乐安想要‘暗中’放自己一马。
这不是明摆着嘛,李子麟身为大荒城知府、定罪当然要依照幽北刑律了。而从律法上看来,自己却根本就没什么污点,即便的确参与到了‘阿芙蓉膏’的生意当中,可李子麟也绝对不敢抓住这个把柄、给自己定罪。
道理也是极为简单的,毕竟这桩‘烟膏’生意的最大老板、便是住在奉京城皇宫之内的太子颜昼;若是李子麟敢用这桩生意来定他的罪、那么颜昼这个未来的幽北之主、也同样脱不了干系!
而且,李皋跟随大小姐入京面见家主、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么自己若是真的被她‘无视’、自由生活的日子也定然不会好过。猜也猜得出来,那些李家外戚的‘小花帐’一日没有出现、他们一日就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可若是暂时被关入大荒城府衙的监牢之中、人身安全也可以得到保障。
李乐安也看见了李三林那副‘喜上眉梢’的神情,当然也知道他存着什么样的侥幸心理。不过,她早就已经恶心透了这个‘侄孙子’、根本懒得与他再多说半句话。
“时至今日,所有家事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了,我也打算立刻押解李皋返回奉京城。不过,在我等临行之前,还有些事要先行交代一下……”
在场的李家人听到了李乐安这番话、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杯盘、安安静静地侧耳倾听起来。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正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想我李家祖上,只是寄人篱下的佃户出身;历代家祖先经过多年的艰苦磨难,才搏出了如今这一片偌大家业。不过时至今日,我李家的族规,仍然还是上四代先祖编修而成的,显然已经不适合今天的幽北三路了……经我与家父商议之后、决定重修李氏族规、调整所有生意与耕地的运作方式,以求我们这个绵延了数百年的大家族、能够焕发出新的生机;也好让这座大荒城,再次繁荣昌盛起来……”
面对着李乐安的这番开场白、尽管席间的所有人都在拍手叫好、但其实他们心中真正在意的,是另外的一些问题:这家规她打算如何修、要修哪里、我要吃多大的亏、又该如何预防损失?
李乐安顿了一顿、发现并没有人出言反对、于是继续说道:
“遵家主令、彻底解散李家外系自治长老会!族中的一切大小事务、皆暂时交由大荒城知府李子麟代为管理。有朝廷律法可依、便遵循朝廷律法;而朝廷律法没有写明的问题、就全部交由李知府一言而决。”
谁都没有想到,李乐安报复的‘第一招’、竟然会是彻底解除掉自治长老会!这明显就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空令。毕竟那几个贪婪的族中长老、就算没了自治会这个‘组织’、也可以暗中联合在一起、影响族中的大小事务!也就是说,只要他们的话还有后辈儿孙肯听、那么有没有这个长老的头衔、根本也就无所谓。
而李子麟可以暂代家主行事、就有些让他们看不懂了。毕竟李乐安险些被谛听杀手迫害一事,他李子麟虽然不是主谋从犯、可他那按兵不动的反应、也是洗不干净的疑点。怎么如今这个软弱可欺的墙头草、竟然会入了丞相的法眼呢……?
不过即便如此可疑、在场的李家众人也不会认为此事、是他李登提前预谋好的。因为若不是那刀疤男‘背信弃义’;如今的李乐安,早已是一具只剩下头颅的冢中枯骨了,又何至于生出如此错综复杂的变数来呢?
任谁也没想到,这次李家内乱结束之后、唯一赚到了大便宜的人、竟然会是这位袖手旁观的知府大人!
被提到了名字的李子麟李知府、此时也挂上了一副笑脸、端起了桌上的酒壶来、先自斟自饮地连干三杯、而后才开口说道:
“承蒙家主错爱,在下并无才德傍身,也不想承担起如此重任。但毕竟在下还是李家子嗣、家主既然有命、那在下也只得遵命行事。不过,子麟同时也是先帝钦封的四品大荒城知府;是奉皇命、代天子教化东幽百姓的父母官。这趟差事虽然责任重大、可于公于私,我身居此位、也没有任何僭越之处!既然如此,我就要以大荒城知府、和李家外门管事的身份、发布第一道族令!”
说到此处,李子麟沉吟了半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起头来喝了一个干干净净。从他那白中透红的脸色就能够看的出来,这位李大人应该是不胜酒力的;此时喝下了这么多、应该也是想以酒壮胆吧……毕竟这个位子虽然看起来‘肥美无比’、但若是真想干好、没有‘披肝沥胆、赴汤蹈火’的心理准备、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三日之内、所有李家人的公产私产、要全部重新盘查一遍!我知道,多年的日子混下来、诸位手下或多或少都不大干净。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本官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想法。之所以给出三日期限,也是想给大家留下充足的时间考虑;一旦过了三日时效、那么一切便立即秉公处理!”
在场众人谁都没有想到,软弱可欺了大半辈子的李子麟、走上台前办的第一件事、竟然要把所有人的身价财产、全都摸个清清楚楚!而且听他那意思、还颇有些‘全部充公’的打算
再不出来站出一个人来说句‘公道话’、那么在坐的李家外戚们、岂不是要全军覆没了?
经过一番无声的计较、四长老李乡,终于硬着头皮站起了身子、语气略显软弱地问道:
“李子麟……你这狐假虎威的竖子,莫非打算抄老夫的家不成?那些用于奉养族中孤寡老幼的公产田、可都好端端地摆在那里呢,随你去查!可我们的家中私产、你不过是一个区区管事、又不是家主、凭什么随便搜查?难道你把我们这些族中长辈、都当作手脚不干净的小偷吗?”
李乡的这番话、言辞虽然还算硬气、可配上他那凌乱闪烁的目光,再加上越喊声音越小的心虚模样、听着就让人觉得提不起气来……不过,其他那些李家外戚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份尴尬、纷纷高声附和着他这个‘出头老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是的,这些李家的青壮年晚辈、之所以畏惧李乐安、皆是因为在她的背后、还有一位丞相家主做后台。而他李子麟不过就是撞了个‘大运’、才能接替了李皋的职务,又凭什么让自己低头认小呢?
在他们看来、一旦被李子麟借着这阵气运‘乘风而起’、踩在自己的头上的话、那么以后这座大荒城、还有他们这些曾经‘欺负’过他的族中耄老们,还能有‘活路’吗?
于是,他们互相对视了几眼、便把脾气极好的四长老李乡推到了台面之上!毕竟李乐安还坐在桌边,若是自己贸然充当起出头鸟、岂不是会被这个大小姐记恨上吗?既然他李子麟如今已然大权在握、这么这几个老头子也就没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如此一来,也是他们这些族中青壮年晚辈们、出头的最好时机!
他们一致认为,这些没什么用的糟老头子、应该仿照已经倒台的李皋、发挥余热、自愿承担敢死队的角色,为他们这些‘后起之秀’去趟平道路
李子麟当然也知道这位四长老李乡、平日里为人如何。如今见他面色有异、无需细想也知道,他定然是被族中那些后辈推到了台前。于是,李子麟也不与他多费唇舌、反而是冷笑着打量起每一个李家人的脸色、一直等到现场鸦雀无声之后、这才舔了舔嘴唇、语带兴奋地说:
“凡无私者必然无畏、而那等心中有私有弊、那些做出了有损离李家门风之事的不肖子孙、又为何要任凭他们逍遥法外呢?这样的话,岂不是寒了那些严守家规之人的心吗?守规矩的人吃亏、破坏规矩的人受益、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还是那句话,就三天时间!三天一过,本官立刻挨家挨户的搜查盘点,绝不姑息!”
说完之后,这李子麟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信封、信封之上赫然盖着一方红色的李家家主大印:
“话既然已经说开了、索性再劝你们一句!还是老老实实地按族规行事吧、不要幻想收买李家的那四万族丁、怂恿他们作乱起事了!他们全都是效忠李家的‘忠心义仆’、根本不会与你们这些贪婪的蛀虫同流合污!如今摆在你们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就老老实实地接受改变;要么就收拾好铺盖、从此离开李家、离开幽北三路!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还望诸位能够仔细斟酌、再三思量。”
说完之后,李子麟又豪迈地饮下了一杯、之后随手一甩、仰天大笑地走出了李府花园之中。
273.广阔天地
弯道超车、成功上位的李子麟、虽然看似崛起的极为突然、甚至在李家众人的心目当中、还有了一种‘白日飞升’的错觉;可远在奉京城中的丞相李登、却早在收养李子麟之时,便已经开始布局落子了。
而且,他的棋子就落在这些李家外戚的眼皮子底下、也毫无半分遮掩之意。
这也是李登惯用的手法、也是他与旁人最大的不同之处。这么多年来、这位丞相大人无论是为人还是处事、一向都是光明正大、无遮无掩的朴实风格!这样的方式,也无可避免的要落人口实、在民间与朝堂之上也会引起不少的争议来。李登选择的这条路,不亚于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口碑与官声……
不过,就是用这等大巧不工的方式、再加上动辄拖上个十年、乃至二十年的超长耐心、李登也成功的完成了所有布局。
这位丞相与沈归一样、都不相信人性本善一说,自然也就不相信‘人心可期’这个积极乐天的观点;不过这爷俩倒是也有不同的地方:沈归更习惯于主动出击、把一切可能会导致危险的萌芽、全部扼杀在摇篮里;而李登则更习惯于因势利导、提前设计好了陷阱,静等待对方上钩。
不过这次在解决李家外戚的过程当中、也的确有出乎李登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就比如说颜昼与谛听的半途加入、导致李乐安要面对的刺客、其能力远在自己预料之外这档子事。
原本在李登的计划之中、李皋与长老自治会那些人、顶多能雇佣到一些江湖上的二流好手而已;按照这个推理估算下来、那已经死在了刀疤男手中的二百余明暗护卫、所带来的防卫力量其实已经足够了。
按照李登原本的想法、其实是打算等到‘象谷丰收’之后、再抓他们一个人赃俱获的;不过李乐安遭遇意外之险、又多出了沈归这个行事冲动、又没什么耐心的毛脚女婿、索性就把计划给提前了几个月。
而李子麟这位知府大人、面对刀疤男入府行刺而袖手旁观的做法,当然也是李登事先授意过的。
沈归与李乐安并没等到三日之后、而是当天下午便动身出城。他们相信、既然李登已经提前布下了李子麟这道阳谋、那么他也肯定有足够的能力、把那些心怀鬼胎的李家外戚全部摆平。
所以在酒席散去之后、加上李皋在内的一行四人、便朝着奉京城方向出发了。
于此同时、奉京皇宫之中的东暖阁内,对大荒城发生的事还是一无所知的太子颜昼,仍然还在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些‘国家大事’而忧心忡忡:
“奇怪……明明早在三日以前,朕便已经给颜重武发去了哀报,命他迅速回京为父皇奔丧。按时间算来、最迟在昨日午后、他也总该抵达奉京城了!为何直到此时、却仍然没有他的消息传入宫中呢?莫非是半路途中出了什么问题?”
颜昼一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眼神也在打量着桌上展开的幽北全域图。显然,太子颜重武这位族叔的行进速度、觉得不太满意;同时,在他心中也生出了一丝丝的警惕之心。
他之所以会认为颜重武,最迟应该在昨日午后时分抵达奉京城,皆因为颜昼是在‘单人独骑’的这个大前提下、帮颜重武计算出来的。
当然了,这个计算方法本身没什么问题。毕竟先帝才刚刚去世、你颜重武一个手握重兵的边关大将,接到太子的哀报、还敢率领大军回京奔丧不成?他若是敢如此行事、不需要任何额外的理由,颜昼便能打他一个企图‘叛国弑主’的大罪。
按照通常的做法来说,颜重武这个领兵征战的宗亲大将,在得到太子发来的哀报之后、应该令所有飞熊军将士们于原地驻守、等待新皇之命;自己则卸去所有兵刃盔甲、周身披麻戴孝、单人独骑赶回京城。等到国丧完毕之后、新皇若不许他继续统兵、便只能在象征性地‘加官进爵’之后、老老实实地蹲在奉京城中,成为一个悠闲度日的富贵王爷。
可直到今日、颜重武这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已经超过了归期整整一日、又怎能让颜昼放心呢?虽然如今的奉京城、还有张黄羚与颜复九两位将领,可以护卫奉京城防;但任谁都明白、就算是这两位将军捆在一起、再翻几个跟头出去、也绝对不是颜重武这位将星下凡之人的敌手。
若是他颜重武一见哀报、知道先帝颜狩已经驾崩之后、便打算带领麾下那些携大胜之势的虎狼之兵、直接反攻奉京城,谋求自立怎么办?
要知道,他颜重武虽然只是个旁系子弟、但与自己也是姓的同一个‘颜’字!即便真的行出那等犯上作乱之事、在百姓看来不过就是颜家的家事而已,根本掀不起什么波澜。而且,颜重武刚刚驱逐了北燕大军、民间声望已经达到了一个顶点……
想到这里,颜昼在这炎热的盛夏时节、打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冷颤。
垂首伺立的新任内廷总管李昱、一见自家主子面色铁青、小心翼翼地低声询问了一句:
“陛下是不是有些饿了?奴才去御膳房传些糕点来吧?国家大事也不急在一时、保重龙体才是重中之重啊……”
这位‘小李总管’,其实就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躲出去而已。皆因为他的干爹、前任内廷总管李清,曾经十分郑重地警告过他:颜昼其人脾性之乖戾、远超其父颜狩。若是不想被他迁怒、但凡预见今天这般情况,一定要懂得避祸之道。
沉浸在怀疑与思索当中的颜昼,被李昱一句话惊醒、突然想到身边还有一个能够说话的‘近人’、立刻摆了摆手:
“朕不饿、你别忙了……你说说看,张黄羚与颜重武两位将军、谁更可信些呢?”
若今日站在东暖阁中伺驾之人、是李清或者柳执的话、面对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所谓;可对于如今这个毫无根基可言的李昱来说、却是个难以回答的危险问题。
“……依奴才愚见、颜帅毕竟是陛下您的族亲血脉,应该是比张将军更可靠些的,毕竟这血浓于水嘛……而且,坊间也曾有过传言、说那张将军曾经是丞相大人的门客,即便他如今已经转投天家廊下、但终究也是两姓之臣……”
李昱的这个回答、看似是表达了他的意见、但其实说了等于没说。因为张黄玲与李登的那层关系、在幽北三路早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实、根本也用不着他来提醒。
颜昼听了李昱的这番废话、也并没琢磨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脑中一片纷乱之下、他只得叹了口气,捏了捏因为紧皱而僵硬的眉心、把目光向窗外望去、东暖阁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东暖阁外传来了两声几不可闻的敲门之声。备受煎熬的李昱,仿佛是抓到了一颗救命稻草、急忙跑了出去;没过多久,他又面色欣喜地折了回来,满面堆欢的对颜昼说道:
“陛下、陛下…有颜帅的消息了!礼部的人方才送来了一封颜大帅的手书、是他路过双山城之时、通过官驿寄回京城的……”
“快,拆开来拿给朕看……”
颜重武的字迹十分潦草、颜昼借着灯火仔细通读了两遍、才明白他信中所写之意。
因为幽北敌将郭兴的那番大肆破坏、如今的颜氏皇陵已经成了一片断壁残垣、所以颜狩的国丧之礼、也无法照常举行了。于是颜重武在信上请示说,他打算绕过京城、直奔锦城而去,在那里召集一队能工巧匠、先去颜家沟把皇陵重新整修一番、也好让先帝颜狩能够顺利的入土为安。
看完了信件的颜昼、仔细思量了一番、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之处。毕竟整个幽北三路看来下,也只有双山城与锦城这两个边境大城、能够募集到足够多的石匠;而双山城位于中山路以北、距离颜家沟的路途实在过于遥远、所以颜重武选择去锦城征调工匠翻修皇陵、也还算是合情合理。
近日以来、自己都被俗事所累、根本就忘记了颜家皇陵被郭兴毁坏一事。因为这件事份属工部的职责范围之内,即便颜昼记得此事,其实也暂时无能为力。因为如今幽北朝廷的内外两库、已经连一枚铜板都刮不出来了。满朝文武、包括居住在后宫的内亲、所有人上个月的俸禄与份利银子、还是自己找了国丧作借口、暂缓发放的呢。
如今颜重武上书要修祖坟、不用多说,这也是来跟自己要银子的……
不过,满怀壮志雄心的颜昼并不担心、毕竟大荒城的那桩生意、已经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当中了;只要自己能再拖上三两个月、,面前的一切难题便会统统的迎刃而解。
而颜重武的这封手书、也给颜昼带来了一个新想法:不如索性就借着这个机会、把颜重武的兵权下了,让他就留在奉京城中、接管工部之事。反正这笔生意做成之后、自己也没打算继续留用李登那位碍手碍脚的丞相。这户工两部,当然也要重归于自己掌中了。
想到这里,颜昼不禁对自己未来的‘皇帝生涯’,产生了无穷无尽的遐想。
274.危险嗅觉
次日清晨,丞相府迎来了一位奇怪的访客,正是、刚刚病愈复职的奉京府尹卫安恒。
他们卫家祖上出身贫寒、身份卑微,一直在势力庞大的颜家马号供职。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世出的大豪杰颜无仇,百年前恰逢其会、与郭、李两家先祖联合开创起了幽北三路之后、世代伺候颜氏一门的卫家,也自然被委以要职、担负起了管理幽北都城的重担。
时光流转、转眼间匆匆百年光阴流逝,算上颜昼这个还未继位的储君、幽北已经迎来了它的第四任君主,若是等到颜昼登基之后、他卫安恒也勉强称得上是位三朝元老了。
不过今日这位天子门生、三朝元老卫大人、面色看起来却是极为凝重阴沉。
他早在昨日夜间、便派了亲信府丁提前来相府报备过了;今日他乘坐的马车,也连相府的正门都未曾路过、悄悄停在了距离丞相府的四条街以外的角落里、自己则徒步绕到了丞相府的后门、在李福的亲自接引之下、偷偷摸摸地溜进了丞相府后门。
之所以会如此小心翼翼、皆因为他卫安恒十分有自知之明。无论他的才能智慧、还是对危机的感知能力、都远远不及他的家祖;所以,他最多也只能成为卫家的守成之人;至于说带领卫家走上一个新的台阶、却不是他有能力做到的事了。
所以他半生为官、既不求步步高升位极人臣、也不求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他只是想安全地活到自己脱下官服的那一天、能落得个‘自然死亡’、也算是达成目标了。
这个简单的要求、对于他这家奴出身的外官来说、绝不算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他还任职于天子脚下的奉京城,想要熬到‘安全退休’、对于时局的判断则一定要非常精准,容不得半点差错出现!
就好比说上一任的金甲军大统领——怀王殿下颜项、本已经是胜券在握的一场兵变、最终仍然还是断送在了横空出世的少年名将——郭霜手中;而那些在怀王身上压下了重注的内外大臣们、如今早就化作了尘埃、湮灭在岁月的长河之中;而自己之所以能在那场风波之中、保的一条活命下来、就是因为他笃定了没有加盖玉玺的旨意、绝不会应命行事这一点基本原则。
当然,上一次的情况、和这一次相比、已经是大不相同了。
卫大人明知道自己只是个庸人之资、也不费尽心力企图摸清这一滩浑水了。而他选择的做法、便是跟着李登那个从未输过的‘天生赢家’一起下注。
模仿李登、也是他混迹官场多年、还能做到‘片叶不沾身’的最大秘密。就连他自己那副左右逢源的骑墙派嘴脸、都是仿照着在李丞相那副谨言慎行的做派‘改良’而来的。
可自从幽北与北燕开战以来、李登便已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看不见人了,而他这样深居简出、卫安恒又如何参考他的行事风格呢?
于是,已经嗅到危险来临的卫安恒,再也沉不住气了;只得派出了一位信得过的亲信、暗中前去丞相府、请求面见李登。不过,即便他卫安恒的自保方式、是全盘抄袭李登而来,也能算作他半个‘徒弟’;但二人却从来都不是同一个阵营的盟友!
满怀惴惴不安心情的卫大人、在管家李福的引领之下,走到了后院的一间厢房之中。在这间厢房里面、他不但看见了久未露面的丞相大人、还看见了正坐在一张木轮椅上的户部左侍郎万长宁。
“士安,你的腿……?”
卫安恒一见万长宁那张椅子的奇异样式、便知道他已经无法再站起来了。这万长宁告假在家已有一定日子了,以他这般青壮的年纪、若只是一般的腿脚不便、早就应该有所缓解了;如今既然他仍然坐在轮椅之上、想来应该是没有任何痊愈的希望了……
“有劳府尹大人挂怀、长宁并无大碍。”
听到卫安恒的询问、万长宁只是面色和煦地朝着他点头微笑、还伸出了一只手来,引着卫大人在一张太师椅上落座。
“卫大人今日登门、不知有何指教呢?”
李登一边向卫安恒问话、一边神色淡然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卫某甚等样人?无德无能、又怎敢提‘指教’二字呢?不瞒丞相大人说、今日卫安恒前来、是专程来向丞相大人请教一二的。”
“哦?却不知老朽应该如何相助卫大人呢?”
卫安恒看了看万长宁、又看了看李登、沉吟半晌之后、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哎,如今当着真人面前、卫某也无需说假话了!皆因为在下察觉的到、最近几日之间、幽北三路的风里夹杂了一股子‘怪味’。卫某自知无才无德、目光短浅,唯恐被不知由何处袭来的暗涌卷入其中、枉送了一条性命……万不得已之下、只能来到贵府之上、求丞相大人给卫某指出一条生路来。除了一条活命之外、万某别无所求、甘愿舍弃一切身外之物、万望丞相大人成全。”
这一番话落在李登耳中、倒是让他略微抬了抬眼皮;他先是扭过头去、与轮椅上的万长宁互相对视了一番、而后才略带探究地问道:
“可老夫早在府中养病多时了、哪怕0这奉京城里出了什么‘新鲜事’、老夫都是一概不知的,更何况整个幽北三路呢?卫大人此番前来、怕是问道于盲了……”
卫安恒一听,苦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
“丞相大人、卫安恒接替家父出任奉京府尹一职之后,为求自保、不得不变成一个耳聋眼瞎的‘盲官’;可卫某半生为官、虽然无才无德、但也勉强学会了如何看人;若是说如今这幽北三路、还有何人能救卫某一条性命的话、那么就唯有你李丞相了……”
李登听到他这番肺腑之言并未回应、只是用双眼死死盯着对面而坐的卫安恒。这两道目光既清冷又尖锐、仿佛非要把可怜兮兮的卫大人、从里到外都看一个通通透透。
而幽北户部左侍郎万长宁,自从失去了双腿髌骨之后,不但没有日渐消沉颓废、反而从一个心思阴沉脾气暴躁的青年官吏、‘进化’成了一位阳光温暖的翩翩少年。此时他见局势冷场、卫大人面露左右为难之色、额头上也渐渐地冒出了冷汗、不由得生出了‘恻隐之心’。于是,他用自己那修长清秀的手指、敲击了两下木制扶手、发出了‘咚、咚’的清脆声响:
“卫大人、以您以往的行事风格来看、我们很难相信您的诚意啊……既然此时您想要渡河、那摆渡的船资、却总是要上付一些的……”
李登虽然还在凝视着卫安恒、但心中对万长宁最近产生的巨大变化、甚感欣慰。他也没有想到、曾经那个什么都好、唯独心性与脾气差上几分火候的得意门生、竟然在失去了髌骨之后、产生了犹如脱胎换骨般的巨大变化。而如今的万长宁,已经不再需要自己时时耳提面命了……
瞧,眼下卫安恒唱起‘红脸’来、是何等的浑然天成!
卫安恒也知道自己的官声并不怎样、惯于空手套白狼的名声早就传遍幽北三路、也是两家下注、坐收渔利的‘反面典型’。于是,面对万长宁的‘婉拒托词’、他也急忙摆手说道:
“士安多虑了,若是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卫某也不敢在这个敏感的时期、来登你们丞相府的大门啊!”
李登听到这里,也用略带疑惑的口吻问道:
“卫大人,最近老夫与长宁皆身体有恙、这一点你也是亲眼得见、绝不是推脱之言。我二人也对幽北三路最近的风波、也是真的不甚了解。老夫实在想不到、究竟卫大人得到了怎样的消息、又预见到了何等危机、才会如此的惊慌失措呢?”
卫安恒听到李登的这番话、再次把目光看向了万长宁那盖着一张薄毯的双膝、终于还是恨恨地咬了咬牙说道:
“在两北战争开始之后、卫某也同丞相大人一样‘抱病卧床’、不在履行府尹之职了。原本卫某打算观望李丞相病愈还朝之日、再‘相机痊愈’的;可自从东海关燃起了那一把大火之后、皇后娘娘……也就是丞相大人的胞妹、便暗中派遣宫中内官到我府上传旨。来人称,只要我卫安恒能够尽快‘痊愈’、帮太子殿下重新平定奉京城时局的话;那么在不久的将来、未必没有官拜宰相的可能性……”
其实李登与万长宁师徒二人,对皇后收买卫安恒一事、未觉得如何惊讶;唯一让这二人感兴趣的、便是平日里一向的左右摇摆、几家下注的卫安恒、这次究竟为何事所逼、才会下定破釜沉舟决心呢?
不过,即便二人心中都十分好奇,但在面上却都摆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而惯于‘唱红脸的’万长宁,听完他这番话后、也故作姿态地问道:
“哦……皇后娘娘既然都能做出如此承诺、那卫大人还有何犹豫之处呢?毕竟家师的身体日渐衰败、膝下又只有一名独女……原本在下还勉强能够接替恩师相位、可如今卫大人您也看见了,这华禹大陆又有哪家的君王、会拜一个瘫子为相呢?”
275.名正言顺
卫安恒当然知道、万长宁如今这般问法,分明是在试探自己究竟有几分诚意。别看他如今还未满三十岁、但毕竟也是从小跟在李登身边,受他耳濡目染多年、又岂会看不出这里面的‘小门道’呢?
“士安啊士安,你会有这一问、分明还是信不过卫某啊!卫某已经在四品府尹那张椅子上、坐了足有大半辈子;若是真有那等壮志雄心、又怎会等到今日才开始动手呢?再者说来、即便是李丞相真的后继无人、那么空出的丞相之职、也定然轮不到卫某接任……据在下想来、皇后娘娘如今的这番许诺,非但不是信任卫某的表现、反而已经对在下动了杀意啊!”
无论是胆小之人、还是瘦小的动物、‘危机嗅觉’自然要比那些一身是胆的‘英雄’更加敏锐。这既是他们天生的优势、也是赖以生存的本能。他卫安恒身为外官、当然不了解皇后李怜是个怎样的女人;可他单从皇后派遣内官传来的懿旨、便已经嗅到了背后那寒冷刺骨的杀意。
卫大人的这番臆测,倒也不算是胡思乱想。
毕竟他颜家父子费劲两代之力、好不容易才搬倒了郭李两家;若是按照皇后的承诺,他们要在未来那个动荡的时局之下、亲手把自己这株墙头草扶上丞相大位的话、那岂不等于又亲手扶持起了另外一个‘李登’吗?
莫非他们颜家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就是为了给自己这个马夫的后人铺路吗?
在卫安恒看来,太子心中打好的小算盘、应该是等李登倒台之后,立即调回中山路总督裴涯、迫使他交出兵权的同时、再做上一任傀儡丞相;而后便所以破格拔擢两个寒门仕子、让那两位‘天子门生’单枪匹马地去东幽和中山路上任、成为‘无依无靠、无根无势’的青年总督。
如此一来,虽然难免会导致幽北朝堂暂时陷入停摆、但好处就在于上层格局不会产生太大变化;而换了新总督的大荒城与青山城、即便是产生些许动荡、也定然维持不了久。
所以,左等右等、也等不来李登‘痊愈’复出的卫安恒、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忐忑不安,亲自前来丞相府‘投诚’了。
自打颜昼出任监国之职开始,作为太子娘舅的李登便已经称病不朝了;之后没过多久、丞相门下的头号斗犬万长宁、也回府养病去了。产生此等变化,任谁都能够想到:这甥舅二人之间,必然已经产生了极大的嫌隙,虽然暂时二人还没有彻底翻脸、但以颜昼其人、那锱铢必较的性格来看的话、只待他成功继承皇位、那么李家彻底倒台、也只是早晚的事了……
不过如今这些内忧外患的夹击之下、颜昼暂时还无法举行继位仪式;也就是说,虽然看似双方实力失衡、但实际上却是太子与丞相之间的争斗。丞相李登自不必多说、东幽一路的实际掌舵之人、三北书院的院长兼创始人、手握户、工两部大权,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在郭云松彻底倒台之后、俨然已经成为了幽北三路实际上的掌舵人;反观太子颜昼呢,没有继位之前、比起李登也只多了一个监国太子的名头、还有颜家的正统血脉而已;他能够真正掌握的力量、也只有一个失去了陆向寅的御马监而已。
这样悬殊的实力对比之下、谨慎一生的卫安恒才会横下一条心来、参与到这场关乎身家性命的豪赌之中。
万长宁听完了他那番表白之后、又敲了敲那木制的扶手,而后面带笑意地看着卫安恒说:
“卫大人啊卫大人,你怕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不能容你、就不怕踏上了丞相府这条沉船吗?你可不要忘了、恩师的官声与民望、比起刚刚携幽北三路度过难关的太子来说、可要相去甚远啊!”
卫安恒看着明知故问的万长宁,心知不把自己全部想法掏出来、他是一定不肯松口的:
“早在几日之前,礼部尚书汪琦,被关入了宗族府大牢之中。颜昼给他定下的罪名,便是‘身为朝廷一品大员、放任长子汪诲煽动三北书院仕子,聚众妄议天家之事。’二位听听,这算是个什么罪名呢?无论是百年前幽北三路的昭烈武极皇帝、还是如今北燕王朝的天佑帝、谁会罗织出朝廷律法上没有的罪名、为一名朝廷一品大员定罪呢?更何况他如今不过只是太子之名、又有什么资格颁布圣旨呢?由此可见,只怕咱们幽北三路这位未来的皇帝陛下、应该不会是个遵循朝廷律法行事的独断之君……正所谓唇亡齿寒、汪大人身为一品大员、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又更何况我这个区区四品知府呢……”
卫安恒一边说着、一边无力地摇着头。任都看得出来、心灰意懒之下的卫安恒,已经萌生了退意。
李登看着卫安恒如今的精神面貌、一时之间、万般滋味涌上了心头。他没想到的是除了沈归之外、幽北三路如今竟然又多出了一个卫大人、能够对自己多年来未能说出口的理想、有了初步的理解。
想他李登曾经是何等出众之人?年纪轻轻便游历天下、未满二十岁之时、便广有才名流传于世;未满三十岁、便跻身于当世大儒的行列之中;无论是北燕还是南康、都对他这个大才趋之若鹜、纷纷许以高官厚禄、想把他这位不世之才招致麾下。
而且那两位‘求贤若渴’的君王与颜家不同、根本不曾觊觎李家的那片‘偌大家业’。那两家地处于华禹大陆腹地、与贫困寒冷的幽北三路大不相同。别瞧李家那一片家业抵得过大半个幽北王朝;可若是放在北燕与南康之地、随便叫出来一个大商人、也绝不会比李家逊色半分。
就是这样一位闻名遐迩的大才子,游学结束之后、竟然毅然决然地回到了那片化外苦寒之地。除了幽北三路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人怀疑李登是舍不得东幽路的那片家业、才会返回故土的。
因为当初那些南康人,为了能够留下李登、曾经提前为他在临安城的西湖岸边,修建起了一所华美无双的宅邸;之后更高价搜罗了无数能工巧匠、在宅邸中间建起了一座足有七层之高的‘齐元楼’。
而且这所无主空宅,直到今日仍然有专人精心维护。
南康人做出这一切安排的原因,只是因为李登年少游历临安城的时候、曾与友人说过、想在西湖岸边安度晚年而已。
只要看过西湖岸边的那栋‘齐元楼’、又有谁会怀疑李登的一片赤诚之心呢?
而就是这位‘天下谁人不识君’的‘齐元公’、在幽北三路当了几十年的丞相、却已经泯然众人一般,悄无声息的被淹没在了那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说来也与李登的学术思想有关。年幼的李登、曾经拜入北燕王朝的儒林学派门下,也是在那里接受了‘学术启蒙’。从那时开始,李登心中便萌发了一个有些‘不切实际’的理想:他想让生活在幽北土地上的每一位百姓、都能够有尊严的活着。
往往想法越空泛、实施起来发现的问题也就越多。学成归来的李登、凭着他流传于世的才名、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在李家与郭家共同支持之下、成功接过了幽北三路的丞相大印。
颜家两代君王、都不是什么精于政务的‘仔细人’;而当时的中山王郭云松、也是个只知在沙场征战的莽夫粗汉;于是,幽北三路多年积攒下来的那些繁杂政务、便一股脑地压在了新登相位的李登身上。
当时的幽北三路、识几字就能称之为‘读书人’、会看账簿就当的起‘王佐之才’的恭维了。李登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之下、花费了不到两年时间,便把幽北三路的所有问题理出了一个大概。
幽北三路土地肥沃、人口稀少,原本应该成为一片富庶之地;但因为种种原因所限、百姓的生活却仍然极为清苦。技术问题倒是还算容易解决、但最棘手的问题,便是幽北三路没有多余土地了!
虽然看似有些荒谬可笑、但却是实打实的残酷现实。皆因为早在建国初期、颜无仇这个开国之君不懂政务、平日里出手封赏又极为豪迈、早已把关北路的所有土地、都封赏给了那些曾经跟随自己一起打天下的族中兄弟;而郭家也是猎户出身、自然也是有样学样、在帅帐里指着地图就把中山路也分了个一二干净;唯独只有他李家的家祖‘满仓李‘,仍然把土地都牢牢握在本家手中、只是以租赁的形式按时收取地租而已。
这种大刀切肉的分法虽然痛快、但如此一来、幽北三路也就成了一片毫无生机的‘死地’。
青年时期的李登,便已经预见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不过若是想要打破这个僵局、只凭当时的他还做不到。人祸、远远比技术的匮乏、人口的短缺、气候的寒冷更加严重。
别的不提,就单说颜、李两家,也不可能为了他李登的抱负与理想、割下自己身上的肉啊!
276.李登之志
李登已经足足当了二十年的丞相、惠及幽北三路各个角落、行事手段也都五花八门;可他自己认为、这些‘成绩’大多都是‘挖坑填平’一般的无用之功。严格来说,他李登这二十年只做成了一件事——等。
初登相位、雄心壮志的李登,很快就在东幽路的自家人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在抱负不得施展、场面也陷入僵局之时、李登找到了一个亦师亦友之人、向他寻求了一番意见。而最终得到的回复,便是这个‘等’字。李登虽然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但却也愿意相信这个看似敷衍的答案。即便那个人没过多久之后、便魂转西天而去;但李登仍然‘固执’地遵循着那个‘等’字,生生熬过了七千多个日月。
送给李登这个‘等字诀’的高人、名字叫做‘李玄鱼’;听闻沈归降生之后的李登,也彻底明白了这个‘等字诀’的玄妙之处。
李登出自商贾世家、打娘胎里开始、便是个坚定无比的无神论者。但是他那曾游学天下的浪漫经历、也帮他结识了不少来自于大江南北的奇人异士。这些人有的只是善于耍弄把戏的江湖术士、也有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之中的天灵脉者。
正是那些超脱凡人桎梏的天灵脉者、开始让李登这个‘无神论’的坚定拥趸者、逐渐接受了那些玄妙虚无的‘神秘学说’。
而天灵脉者与江湖术士最大的区别、便是除去那些超脱于现实之外的‘神力’加持、天灵脉者仍然拥有着凌驾于时代之上的远见与智慧;而没了‘神力加持’的江湖术士呢,就变成了极度平凡的市井之徒而已。
这位萨满教的大萨满李玄鱼、显然不是一般人口中的‘神棍’、更不是一般意义中的天灵脉者。这位五官略嫌阴冷、身形有些佝偻的大萨满、称的起是部‘宗教活字典’、集天下所有神秘学说加于己身。用句俗话来说、这位大萨满不光信的砸、‘会’的更杂;只要是能叫得出名字的‘旁门左道’、就没有大萨满玩不转的:占卜星象、释玄儒法、医蛊毒针、花草畜石等等等等……这天地之间大道三百六、小道赛牛毛,她李玄鱼却都能做到无一不通、无一不精的天人境界,这已经不是天灵脉者的能力范畴之内了。
就比如说刘半仙吧,‘业余爱好’就是给人算命、准不准仍然全靠两个字——一个‘唬’字、一个‘蒙’字。
而沈归这个郭家的‘表少爷’、便是李玄鱼这等‘半仙之体’、为他李登、也是为了幽北三路埋下的一颗种子;只待春暖花开之时、破土发芽之日,也就迎来了日月交替、万象更新的天机出现。
以李登那等过人悟性、自然不会做揠苗助长的蠢事了。他在等待‘种子’破土的二十年间、都在任其‘野蛮生长’的同时、布下了一枚又一枚的‘棋子’。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沈归身上蕴含着何等神奇、李登都不可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
二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便匆匆消逝。而沈归这个身负重任的‘天选之子’、也在他们这些老前辈的默默关怀之下、长成了一个俊朗不凡的翩翩少年。可惜的是,直到今天为止、除了悟性过人、脾气古怪之外、他还未曾没展现出任何‘天人之力’。
不过即便如此、李登也亲眼看到了李玄鱼的那个‘等字诀’、结出了怎样的果实。
可以预见的是、大荒城中的那些‘家养井底之蛙’、定然不是沈归那个祸害的对手。若是加上自己提前布下的‘天罗地网’、想必李家的那些乌合之众、根本连点波澜都掀不起来。
李登这一生,其实收过两位入室弟子。一位是寒门出身的万长宁、被自己时刻带在身边;而另一位便是族中孤儿李子麟、也被自己提前布在了大荒城
这两位弟子性格脾性各不相同、本着因材施教的原则、他们师兄弟所学到的本领、也是各不相同的。
万长宁为人心思细腻、但脾气禀性却略有些固执、做事也偶会钻一钻牛角尖。所以李登便以‘做账查账’这种手段、暗自传授了他‘破局之道’。也只有如他一般心思细腻、又略带着些‘强迫症’的人、才能在刻意伪造的账目之中、找出那些被隐藏起来的疑点与错漏之处。
当然,破局之道的关键诀窍、便蕴含在了分辨真假账目的手段之中;而万长宁天生的固执与细心,也正是习学此道的必要天赋。
而远在大荒城的李子麟、其人的资质比起万长宁而言则更加出众。他不但天资敏锐、悟性顶尖,更难得的便是此子尽管自幼饱受族中外戚欺凌、但胸怀却仍然极为宽广、心地善良又能固守底线、行事稳重又不失进取之心。所以李登只带了他几年、便把他这位得意门生、派到了大荒城中、让他当一个备受欺凌的四品知府。
李登对于李子麟的期望、其实要远远高于自幼便跟随自己的万长宁。也可以说,在他把李子麟收入门下的一年之后、便已经决定好了下任家主的人选。
时至今日、卫安恒的拜门投诚,看似只是他卫某人的选择;不过在他这个选择背后,也牵动了很多人的命运走向。
首先,卫安恒卫大人,是幽北三路有名的应声虫、墙头草;这样的人既然已经预见到了杀身之祸的来临,那么幽北三路其余的大人们、在不久的未来也都会‘无师自通’。可以这么说、自从卫安恒遣人拜府的那一刹那、颜昼便注定要彻底失去朝臣们的拥立之心了。
而卫安恒之所以会向自己投诚、肯定还有着更加不好说出口的原因。据李登猜想、应该是卫安恒不知道从何处得知、颜重武得到哀报,却没有立即奉命回京奔丧之事。根本不需要疑惑颜重武是如何敷衍太子的、因为实际行动永远都不会说谎!想要承继皇帝大位的颜昼、此时此刻,极其迫切地需要执掌兵权的族亲拥戴。
仅凭着那个‘两姓之臣’张黄羚、再加上那些没有了任何战斗力的太白卫,还不足以让颜昼的继位之路变成通天坦途;就比如说一直按兵不动、也没有入京奔丧的中山与东幽的两路、他们的士卒并未参与到两北战争当中、完全不需要休整与补充、都是拉出去就能打的生力之军。
无论他们两路人马的心思如何、意在称帝的颜昼,又岂敢不提前设防呢?在可用兵力如此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华禹大陆时下最炙手可热的‘幽北军神’颜重武、竟然没有孤身赶回奉京城奔丧。颜重武怕的是什么?防的又是什么?他对于颜昼的这般敷衍,又是因为什么?
不表态,有的时候便是最好的表态。
如此算来、无论是朝廷官员、还是民间百姓、乃至幽北军卒、对于颜昼的信心与期望、都降低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冰点。除了颜昼还自认为是‘幽北三路救世主’、除了皇后娘娘李怜、还做着亲手把儿子扶上皇位的黄粱美梦;宫墙以外的幽北三路、却早已经是另一片天地了。
近几日来、在那些江湖人与三北书院学子的‘共同努力’之下、太子那些丧心病狂的阴毒手段、早已经传入了每位奉京百姓的耳中;而且那些‘生动的小故事’、也被走南闯北的江湖人插上了翅膀、飞入了幽北三路的每个角落。
在百姓们看来,皇粮交谁都是交、干嘛非得交给一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畜生呢?皇帝谁来当也轮不到自己、又干嘛非得尊奉一位弑父篡权、暗害手足、火焚姨娘、毒害百姓的暴君呢?
在李登看来,颜昼如今早已经是四面楚歌、大厦将倾的颓败之势了。可惜,身处风暴之中的颜昼本人、却仍然恍若未见一般。时至今日、就连李登都有些拿不准、不敢确定颜昼这孩子是真的傻、还是早有后手准备、所以才格外沉得住气了。
卫安恒本人,对于这次双方会面的结果还是十分满意的。即便李登与万长宁没有透漏给他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却在临走之际,对他做出了‘保他全身而退’的承诺。卫安恒小心翼翼了一辈子、对谁都没有百分之百地放心过;唯独这次,他却对李登的亲口承诺深信不疑。
皆因为李登出身于商贾世家,但凡是大商巨贾之家、最讲究的便是诚信二字;无论李登做出的是何种形式的保证,以他以往的行事准则看来、还从未出现过半次自食其言的例子。
若是要评选华禹大陆上最守信用之人、他李登绝对有资格位列三甲之内。而且,他卫安恒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地方值得李登自毁名声呢?
卫安恒心满意足的回府了。李登亲自把他送出了相府后门、便回到了万长宁的厢房之中。他仔细地打量了这个脱胎换骨之后的徒弟、罕见地摸了摸万长宁的脑袋、语气略带悲戚的对他说道:
“若早知道让你蜕变的代价、竟会是失去双腿的话、老师宁愿你一直都是那头‘犟驴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