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倒流
四年后
林中参树下,一个老者坐在石上,周围围着圈听故事的人。
“说起二十几年前那段往事,也是令人唏嘘啊,听说那宸妃年少时,可是与国师有段红尘旧事。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入宫做了妃子,那国师自是心有不甘,听说为此还和先皇闹了一番,后来被先皇驱出京,在那苦寒之地生生呆了三年,哪知再回宫时,已是物是人非,那宸妃啊,早已经为先皇诞下个小皇子。”
底下一片叹惋。
那老头接着道:“可惜没过一年,这小皇子不知为何忽然就生了场大病没了,这后来连接两个皇子,一个刚过三岁,那宫里生了场大火,一夜之间,连尸骨都寻不得。一个好不容易长到7岁,造化弄人,又溺在湖里丢了性命。再后来,上天怜悯,这娘娘有了第四胎,哪知刚出生就被先皇送出宫外,那时又值朝廷风云变化,朝政激荡,这宸妃啊,拖着病躯苦苦支撑,可惜,临去也没等到那孩子。”
有人叹道:“唉,皇家无情啊,竟连对寻常母子也做不得。”
有人应:“谁说不是呢。”
“对了,老先生不如再和我们讲讲四年前那庄旧事。”
那老者摆摆手:“这啊,说不得,说不得。”
抵不过底下众人哀求,他搓搓手,面上挣扎:“那就只说两句,话不多露。”
“自然自然。”
“当年那场宫变来的突然,可谓是叫人摸不着头脑,听说和二十几年那桩事颇为相像,都是为了红颜之争。使得死伤无数,惨烈至极。那魏将军的妹妹死在那场宫变里以后,这魏将军心性大变,加之当时的淮安王亦从那城墙上一跃而下,无人敢约束那魏将军,自是血流成河。后来啊,这造反的世家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不过一夜间,就被满门抄斩。这淮安王也坐了没两年皇位,就身体抱恙,顺位给了五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
“这么说,当年的流言都是真的了,真的是那皇贵妃蛊惑了,咳,要把那些世家赶尽杀绝,所以才引得他们叛乱。有了那么一出。”一个布衣男人说道。
树旁一个带着面具的白衣少年听了这话,有些不服气站起身反驳道:“若红颜祸水为真,那也要两个巴掌才拍的响不是!”
人群中一个粗衣青年梗着脖子道:“你一个孩子知道什么,若她不是红颜祸水,也是个不得存世之人”
众人来了兴趣:“怎么说?”
那青年低声道:“她啊,不仅克死了自己的夫君、孩子,听说连身边的侍女,药师、密友都无一幸免。”
“啊,看来这传闻不假,这女人还真是个祸星。”
那白衣少年站起身来,气愤道:“你说的像是见过一般,还有你们,听风就是雨,是不是只要长了嘴,就可以随便给任何人定罪。”那白衣少年正说着忽的变了脸色,伸手摸向被人揪住的耳朵,龇牙咧嘴道:“啊啊,放手,疼。”
“梦周你又溜出来做什么,还不回去,我一路只盯着你不是。”
“知道知道,这就回,鹤山你先松手。”
众人瞧见这一幕,心里发笑。那白衣少年自觉没面,一溜烟的跑了。
树林外,停着几辆马车。
鹤山俯身道:“王哥,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小弟自幼顽劣,给您添麻烦了。”
“行了,我这也忙,你们麻利点跟上,别耽误我送货。”
“是,多谢王大哥。”
话毕鹤山一把扯过那白衣少年,低声威胁道:“再敢乱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是,绝对老实待着。”那少年翻个白眼,拖着声音道。
车队卷着尘土继续往前,鹤山回头看一眼那林中,风动枝摇。
宫扬街上,拥拥嚷嚷,鹤山从外面打听完消息,一进客栈就看见坐在角落里的梦周洋洋洒洒点了一桌饭菜,正点着筷头望眼欲穿。
桌角被扣两下,梦周扬起头,就瞧见一脸阴晴不定的鹤山正立在桌边斜睨着他。
“你终于回来了,快尝尝,我点的可都是招牌,一定很好吃。”
鹤山翻个白眼坐下,气不打一处来:“我叫你在这等着我,谁叫你瞎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梦周道:“你说什么呢,这大中午的你还想只喝两碗水充饥不成。”
“好,既然你想吃饭,有钱吗?”
梦周砸砸嘴,很闲适的模样:“你有不就成了。”
“你好意思说,这一路哪个不是我掏的钱,最后的碎银子还全都付了路费,你还敢问我。”
梦周拿起筷子的手一顿,艰难道:“这么说,我们真的山穷水尽了。”
“哼,山穷水尽,你老人家不是要吃饭么,吃,吃好了好上路。”鹤山赌气道。
一旁的小二见状不对,上前尬笑着问道:“二位客官,可是饭菜不合口。”
梦周一愣,吊起眼梢,摆出一副大爷的姿态,拍下桌子刚准备说话,对面鹤山佛他一眼,凉凉道:“可闭嘴吧你。”
小二走后,梦周扣扣手委屈道:“我这还没说话呢,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颜面。”
“就你那不上台面的小计俩,还没说完,指不定我们就被打出去了。我说,这里不比岳州那小地方,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
“欸,你这样可就不对了,叫我说我们就该”梦周正说着眼睛一亮,唰的一下站起身越过鹤山:“啧,真是天助我也。”
鹤山还未来得及捉住那个身影,就见他和鱼儿一样刺溜一下滑出去又游回来。
“你干什么去了?”
“找饭钱呗。”
鹤山眉头一紧,低声道:“死性不改,你又偷什么了,还给人家。”
“没有,我早都改了,这是我捡的。”
“那也不成,你给我老实放着,去门口等着人家来寻。”
梦周嗤笑一声:“兄弟,今非昔比,我们才是那双落难人好不好,我瞧着这钱袋用料,定是个富贵人家,哎呀,现在这世道,有钱人哪里在乎这几个小钱。”
梦周刚说完,身边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还给我。”
两人缓缓转头,就见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华服小公子,唇红齿白,面容俊俏,生的极漂亮,只是眼中带着丝不符合年龄的凉意。
鹤山见此,忙给对面人使个眼色,梦周轻咳一声:“这位小公子,你说还给你就还给你,那我怎么知道这钱袋是不是你的。”
“还给我,这顿饭钱我出。”
“好嘞,来来来,拿好了。”
鹤山见着梦周那狗腿的模样,心间一噎,自翻个白眼。
那华服小公子果然说到做到,放下块银子,侧身冲鹤山道:“多谢这位公子。”说罢转身欲走。
梦周瞧见那小公子故作大人的模样,有些乐不可支,出声唤道:“这位小公子。”瞅见那孩子像没听见般自顾自的往前走,梦周敲敲桌子啧一声,懒洋洋道:“六月。”
话一出口,那孩子果然停住步子,唰一下回头,冷肃的目光惊的梦周身子一正。
“你说什么。”
“咳,那个,你真叫六月啊,我看你钱袋里有个玉佩上刻的这字才试着叫叫而已。不过你放心,我只是看了一眼,旁的绝对没动。”
梦周说着瞧见那孩子微红的眼眶声音渐虚,他忽的注意到那孩子微湿的衣领,心下愧疚,想必这东西真的对他很重要吧,想及此,他换了表情刚准备起身道歉,门口就跑进来个粉衣小姑娘,身后还跟着个玄衣男人,眉眼冷清,气度疏离,和那小公子相像极了,梦周一下心虚起来,别过脸捂住脑袋不敢做声。
那粉衣小姑娘糯着声音道:“哥哥,你怎么在这,我还以为你丢了呢,急的我糖都没拿就来找你了,欸,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说出来,青儿一定帮你教训他。”
那小公子瞥一眼梦周的方向,收回目光,慢慢摇摇头:“没有,落了个东西而已,让父亲担心了。”
空青四处张望,像个不停嘴的小鹦鹉:“你落什么了?找见了没有,怎么落在这了?爹爹,我们刚来过这吗?”
那唤作六月的小公子和那玄衣男子无奈的揉揉眉头,动作神情出奇的一致。
几秒后,六月放下手牵起身边小姑娘,道:“没什么,不要紧的东西,走吧,你不是还要买糖。”
话一出口,果然成功的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那小姑娘立马欢喜起来,扯着一大一小的身影往外走。
直至三人身影消失在店门口,梦周才嘘口气,慢悠悠地转过脑袋。
鹤山道:“我早就说了,叫你别乱拿人东西。”
“好了,好了,至少今个饭先解决了,喏,吃完你不是还要去寻人。来来来,吃这个。”
“拿开,我自己会夹。”
梦周边吃边道:“欸,鹤山,我总觉得刚刚那位玄衣公子似曾相识,你说,我们哪是不是见过他啊。”
“长得好看的,你哪个不眼熟,快闭嘴吃吧。”
“啧,你别不信,眼缘这东西有时候可准的不得了。”
鹤山讥讽道:“哼,若有的话,那他也挺倒霉,上辈子的债没收回来就要替你抹这辈子的帐。”
“……”
梦周低头戳戳那块肉,又想起刚刚无意间撞上的那个眼神,心下一抖,若真是这样,那自己今后可得自求多福,万不要再遇见那人。(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婚宴
淮王府里,璟溶喘着粗气睁开眼,坐起身来浑身凉意,多少次了,梦见她,永远都是城台上那个血色的身影。
那双清亮盈满笑意的眼睛,他,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了。
“爹爹,青儿想出去玩。”
璟溶回过神,床边那个小小的粉色身影,正奋力蹬着腿想要爬上来。他伸出手抱起那个小团子,顺顺她的头发。
“青儿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哥哥呢。”
“哥哥又去,明明什么都看不懂,还整日说我笨呐。”
璟溶失笑的点点青儿的鼻尖:“那青儿看得懂?”
“爹爹读给青儿,青儿一下就记住啦。”
“好。”
璟溶放下那个小团子,柔声道:“那青儿先去找哥哥,爹爹一会儿带青儿去玩好不好。”
“恩,那爹爹要快点啊。”
璟溶看着那个一蹦一跳远去的身影,目光如水。
片刻后,璟溶推开书房门,书房里,空青像个墨猴子一般坐在垫上,周围摊着十几张不知所云的墨画。另一侧桌上,六月正襟危坐,眉头轻蹙,目光专注的瞧着书,丝毫未被身旁哗哗作响的声音打扰。
“青儿。”
一声呼唤,空青抬起头眼里放光,立刻撒开手里的笔翻起身来。
“爹爹。”
“父亲。”
璟溶接住那个扑进怀里来的身影,走几步拿起桌上的书,问向六月:“可有什么不会的吗?”
六月躬身道:“孩儿把不会的都一一记下来了,本想待父亲用过早膳后去请教。”
空青不满道:“不行不行,爹爹答应青儿要出去的。”
璟溶按住那双沾了墨汁还四处挥舞的小手,无奈道:“好,我们换了衣服就去好不好。”
空青冲身边面无表情的六月吐吐舌头,一脸得意。
六月躬身道:“既然父亲有事,孩儿便先去向余老师父请教,就不同妹妹一起出去了。”
璟溶犹豫两瞬,终究心叹一声,垂眸道:“好,即使如此,那你便安心读书罢。”
“是,孩儿恭送父亲。”
出了房门,空青揪揪璟溶的袖子,轻声道:“爹爹,哥哥怎么了,为什么从前天回来就不开心啊。”
璟溶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揉揉空青的脑袋,正欲说话,院里走进来个人影。
“王爷。”
“何事?”
三七道:“前日宗府送的宴请帖子,说是宗府二公子的婚宴,您答应要去,车马已经备下了。不知您什么时候动身。”
一旁空青来了兴致,冲上前拽住三七的袖子:“现在,爹爹说了现在就去。”
璟溶无奈的拍拍空青的扬起的脑袋:“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刚刚啊,青儿只是帮爹爹说出心里话罢了,爹爹现在就走嘛。”
“你啊,还真是一刻都不得消停,我们先去换身衣服,三七,叫他们准备出发罢。”
“是。”
空青蹬蹬腿刺溜一下从璟溶怀里滑下来道:“那我去唤哥哥,这次哥哥肯定去。”
书房外,璟溶听着书房里空青耍赖的声音和六月倔强的声音一遍遍的重复,无奈的摇摇头。
宗府门口,鹤山看着来往的宾客,冲梦周轻声道:“你不是一向偷鸡摸狗最拿手,想想办法,我们现在怎么进去。”
“你确定你找的那个人在里头?”
“别废话,想办法。”
梦周扫一眼宗府侧围墙边上的那棵树,冲鹤山努努嘴道:“我刚看过了,侧门封了,四周也连个狗洞都瞧不见,我们只能翻墙了,先进去再说。”
通通一前一后交叠落地的声音响起,鹤山**一声推开身上人,愤怒道:“梦周你大爷,居然背后偷袭。”
梦周揉揉胳膊坐起身:“是你非要进来,当然要身先士卒。”他说着抬起头,身体一瑟缩咽咽口水,还真是冤家路窄。
鹤山见身边人一反常态的安静,也翻身起来顺着目光瞧去,就见昨日那小公子孤身一人站在几步之外冷眼瞧着他们。
“那个,挺巧啊。”梦周虚弱的招招手笑道。
鹤山看着身边人故作熟悉的模样,翻个白眼,“闭嘴吧你。”
语罢就见那孩子一言未发,像未看见他们一般,转身就走。
梦周心下惶恐,见四周无人,立马上前几步拦在他面前。试探道:“等等,我们好歹也算是半个有缘人,你现在不是要去告发我们吧。”
“让开。”
“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你爹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梦周话刚落,那孩子忽的就攥紧双拳,连带着周身都有些颤抖,压制着声音道:“干你何事。”
鹤山见状不对,上前一把把梦周拉在身后,弯腰赔礼道:“这位小公子,我们实在无意冒犯,只是事出有因,还望体谅。”
那孩子又恢复一脸淡漠,甚至懒得正眼瞧一眼他们,梦周掐掐时间,伏在鹤山耳边低语道:“你指望这小子体谅?要我说,不如直接绑了他塞在哪个房里,等我们办完正事再说。”
梦周说着四下打量,正琢磨着把那孩子塞在哪处时,那小公子瞥一眼东张西望的梦周,出声道;“好自为之。”
鹤山心上一喜,立即道:“是,多谢小公子提点。”
那孩子走后,鹤山一掌拍在梦周头上,磨磨牙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闭嘴跟着。”
两人弯弯绕绕转了三圈,才出了那荒院,脚刚沾上前庭的边,一对府兵就三五成群的往这边巡过来。
“欸,前个和你搭话那姑娘,你们以前认识。”
“是,是以前家乡的姑娘。”
另几个府兵嬉笑着撞撞说话那人:“你小子可以啊,背着兄弟几个终身大事都定了。”
“别这么说,误了人家姑娘清白。”
“呦,这就开始了护着了,你有时间给兄弟们也说说呗,我瞧着这一批进府的那几个姑娘都挺乖顺啊。”
另一个接道:“那是才进,心里没底,等过个几日你瞧着,准和明儿一样,敢逾越半分,非揍得你爹妈不认。”
话一落,顿时引来一阵闹笑。
声音渐远,鹤山顿时松口气。眼一扫,身旁冒出个跃跃欲试的脑袋,他伸手按住低声斥道:“干什么去,老实待着。”
“别揪我脑袋,我这不想到个绝妙的办法要帮你吗?”
鹤山怀疑的瞥他一眼:“你不是还在打那孩子的主意吧。”
“啧,说什么呢,没听见刚那几个小子说吗?新进府的姑娘。”
“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甭管新晚,那都是有数的,你还能变出个花来。”
梦周咬咬牙:“榆木脑袋,这大人物记得住几个新人,再说,这犯错的可不就是新人,行了,到时候以红为号。”他说着晃晃脑袋道:“分开走,你去探个底,我去换身衣服。”
前庭里,众人举宴欢饮,宗英武将出身,身边自多些武友,儿子娶亲,众人来贺,闹得那场子活络非常,宗英一时竟也有些脱不开身,乱糟糟一片,邻桌坐的几个文臣瞧了那架势纷纷避让。
鹤山侧身立在角落里,目光四移,俄顷,终于定下。
那端,梦周随着几个丫鬟进了后院,摸索着寻了间侧房溜了进去。
摘下面罩,镜中露出那双水一样温润的眼睛,风带起额角的几丝碎发,露出一道浅色疤痕,蜿蜒着窜到眉梢。
她伸手拔下发簪,青丝滑下,搭落在那身青色衣裙上,看得她一阵恍惚,仿若曾见。
门外忽的轻响,打断了她的神思。她转过头,门外走进两个面容稚嫩的小丫头。一个眉头紧锁偻着身子,另一个身材瘦弱些的小丫头,牵着那个病了的姑娘走的踉踉跄跄。
“现在明儿姑娘忙着,我也寻不到,你先把这药吃了歇着,我领个人过去就来照顾你。”
“那边要紧,你,你先去吧,我自个缓着就好。”
两人说完,那瘦弱姑娘扭头才看见梦周,似是吓了一跳般往后退一步。复又蹙着眉头道:“你是哪个院里的新人,怎么随便进别人的屋子。”
“对不起啊,这位姐姐,我刚来几天,还不大熟悉侧院,这才进错了屋子,我这就出去。”梦周说着准备开溜。
“等等。”
梦周心下一沉,咬咬唇转过头扯出个笑,道:“不知这位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那瘦弱姑娘安置妥一旁生病的小丫鬟后,走到梦周身前道:“你先放放手里的事,和我去鸣香院里搭个手。”
梦周咳一声,故作愁容道:“我刚来宗府还不熟悉这里,这笨手笨脚的,去鸣香院里万一出了差错可怎么办。”
那瘦弱姑娘一边扯着梦周出门一边道:“你只要跟着我就好,也不会让你做什么,只是在院里搭个手就行。行了,赶紧走吧,我还赶时间,耽误了时辰,我们两个都要受罚。”
梦周叹口气,只好认命的跟上。她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宗府里的老人认出她这假身份。幸好今日宗府娶亲,众人皆忙,两人才算有惊无险的到了鸣香院。
梦周在那瘦弱姑娘身边待了片刻,便被指派着去鸣香内院送个物件。她越往后走,这人就越少。梦周心下奇怪,按理说这鸣香内院是宗府公子与这新娘所居之处。今日更是大喜之日,这前院丫鬟们忙得火热,后院怎么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梦周正疑惑之际,隔着房门,就听见屋中一声尖叫,随后就是瓷器碎裂在地的脆响,不过一瞬,屋中就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梦周环顾四周,院中唯有她一人。原地兜了几圈后,她恨恨叹口气,还是上前靠近窗前,伸手小心翼翼的戳出个孔。
梦周透过那小孔,就看见身穿喜服的新娘昏坐在床边,在新娘身前还立着个紫衣姑娘,青丝高高扎起,身形高挑,背景削瘦。
梦周看了几时,也不见那紫衣姑娘有所动作,只是定定站着。她皱皱眉,只觉莫名。她正看着,屋中人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唰一下扭过头,直直看向梦周的方向。
梦周心头一跳,连忙别过身,暗暗祈祷屋中那紫衣姑娘没察觉到自己。
门吱呀一声打开,梦周还未来得及逃跑,就被那紫衣姑娘一把抓住衣领,扔进屋里。
“哎呦,疼。”
“闭嘴。”
梦周抬起头,这才看清那姑娘的长相,剑眉星目,英气十足。一身利落的打扮更是添了几分飒爽之气。梦周绞绞手,自觉骗不了,打不过也跑不掉,便叹口气,认命似的默默靠在床角,沉痛道:“这位姑娘,我们无冤无仇,你不会打算连我也一起解决了吧。”
那紫衣姑娘瞥一眼梦周,不咸不淡道:“若你再多嘴,我可不能保证。”
梦周自觉闭了嘴,伸手探探身边新娘的鼻息,待感受到那温热之后,她才放下心来。
“把衣服换了。”
梦周微微一怔,有些不解。
那紫衣姑娘面无表情的拔出剑,指向梦周,道:“动手。”
“好好好,我脱,你别冲动。”梦周说着立马换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梦周和那新娘的衣服已彻底调了个个儿。她按着那紫衣姑娘的要求,乖乖坐在床边。
待梦周坐定后,那紫衣姑娘伸出手在梦周肩边清点几下,又塞粒药在她嘴里,托起那新娘就准备离开。
梦周一时急切,想喊住那紫衣姑娘,却发现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身体也像被禁锢住一般,动弹不得。
“到了时辰,自会解开。”那紫衣姑娘说着拾起盖头罩在梦周的头上。
“若你有命逃脱,还是远离宗府为妙。”
最后一句话在阖门声中散开,梦周心下无力,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救人不得反被抓,现在,别说鹤山能否救她,她都怀疑鹤山能不能隔着这身红袍认出她。
梦周孤零零的坐在这屋中,又想起她和鹤山之前打听的消息,听说这宗之献迎娶的新娘,并不是什么世家小姐,只是个乡间女子罢了,因为曾救过宗之献一命,所以得宗府许诺,被迎娶进门。可是,又有人传言说,事情根本没那么容易,这宗府夫人原本是极力不肯宗之献迎娶那乡间女子进门的,无奈那女子怀了孩子,为保全宗府血脉和名声,宗府夫人才勉强点头同意。
可瞧着宗府今日婚席上宴请四方的架势,众人也摸不透这宗府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梦周心叹口气,不管宗府如何置办这场婚宴,可终究应了那一句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这姑娘才不受府中众人重视吧,大喜之日,院里本该随处候着丫鬟,现下屋中却连个看伺的嬷嬷都没有,这姑娘表面上进了这宗府大门,众人恭贺,可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嫉妒讽刺。
更可笑的是,前庭婚宴热闹非凡,一派和乐,可后院里,新娘被人掳走都无人知晓。想到这,梦周眼前又浮现起那个紫衣姑娘的动作模样,只是不知,那紫衣姑娘这般冒险探进宗府,掳走新娘究竟为何。
不知过了多久,梦周身上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她刚试探的动动脚,就听见屋外一阵交谈声传来。
“徐嬷嬷,你刚听谁说前院里发赏钱的,我去问了,根本没这回事。”
另一道粗哑的声音响起:“哎,快别提了,准又是那帮新进府的小丫头散的话。真是闹心,白走一趟。得了空,我非得好好教育一番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不然她们还真以为这宗府是救济所 ,一个个有模学样,都想着往上爬。”
“嘘,你可小声些,别叫屋里那位听见了。”
“哼,怕是她听见了,也不敢声张,无处可说。”
梦周探着身子将屋外那些话听了个**,忽的又联想起坊间的那些传言。
门推开,那道粗哑的声音又响起:“欸,那几个丫鬟人呢,叫她们候着,现在又不知上哪撒欢去了,真是叫人一刻也放心不下。”
“罢了,我看着,你去前院使几个丫鬟过来,眼瞅着到时间,少爷该来院里了。”
坐在床上的梦周听见这话,差点惊的一起。
忽然,她喉间一阵干痒,一声轻咳溢出口,淹没在门口那两个嬷嬷的交谈声中。
屋中又恢复短暂的平静,时不时传来几声转走的脚步声。
梦周使出全力企图冲破那紫衣女子给她布下的桎梏,待身上恢复七八分力气之后,她面上已出了一层薄汗。(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闹剧
徐嬷嬷在屋中百无聊赖之际,忽的听见屋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时响时落,她转走了一圈也没找见是哪发出的声音,不由心中疑惑。
正当她探身看向桌下时,脑袋上忽的被人罩了一层纱单,紧接着脖间一痛,就失去了意识。
看见那身影倒在桌旁一动不动,梦周放下手中的木器,在屋中无措的走了几步之后,看见镜中一身红装的自己,意识猛然回笼。她有些慌乱的扯下自己身上的喜服,从那嬷嬷身上脱了外袍匆匆系上,又随手捡起一张帕子蒙在脸上。
外面有动静传来,梦周已顾不得那么多,她推开门窜进之前路过的那条小路。
前庭中,众人还沉浸在宴席的热闹中,丝毫不知后院发生了什么。
宗之献看着那一桌起哄的朋友,有些头疼的按按额角,挡住酒杯笑道:“你们今天还真不打算放过我。”
“得,你可别打苦情牌。”
“就是,你可别忘了当初周兄大婚时,就数你最闹腾,今天,我们可得替周兄好好补回来。”
宗之献无奈道:“当初你们哪个不比我灌的少,现在想一揽子打包到我身上,不厚道啊。江兄,你可要好好评评理。”
“咳,别废话,人生能有几个今天,还不喝个尽兴。”那人说着斟满酒杯,塞在宗之献手里,催促道:“别废话,一口干了。”
“就是,干了干了。”
宗之献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无奈的摇摇头,一口饮下杯中酒。他刚放下杯子,身边就撞过个匆匆忙忙的小侍婢。
刚刚劝酒那公子皱皱眉,不满的斥责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那小侍婢站稳脚,眼泪汪汪,伏在宗之献身边,颤抖着声音道:“少爷,高姑娘不见了。”
宗之献眉间一跳,掩下情绪,冲身边人笑笑道:“抱歉,我后面有些事要处理,你们先喝着,我马上就回来。”
那劝酒的公子还想说什么,被江庭远一把拉住。
江庭远站起身来道:“既然宗兄有事,就先去处理,我们等你就是。”
“多谢。”宗之献朝江庭远点点头,冲左侧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挥挥手,转身走向后院。
远离了前庭,宗之献声音才急切起来:“说清楚,怎么回事。”
“奴婢们刚刚去屋里伺候姑娘,推门就发现姑娘不见了,只剩下昏倒在地的徐嬷嬷。”
宗之献一边阔步走着,一边问道:“明儿呢?”
“明儿姑娘被夫人唤走了。”
宗之献攥紧手,眉间像压了一层积云一般,低沉着声音道:“你去夫人院里把明儿叫回来。”
“是”
待那小丫鬟疾步走开,宗之献扭头朝身边的侍卫吩咐道:“趙其,吩咐下去,在不惊动客人的情况下,扩大搜索范围,抽一队人沿着鸣香院前后搜。”
“是。”
宗之献阔步走进鸣香院时,院里嬷嬷丫头们正乱糟糟的拥做一团。他看了心中烦躁怒气更甚。
靠在柱子上的徐嬷嬷悠悠转醒,睁眼就看见院门口的一脸阴郁的宗之献,心里一哆嗦,连忙爬起来哭丧着脸,扯着声音道:“公子。”
院中奴婢们听见这声,立即安静下来,纷纷噤声立在两侧。
宗之献瞥一眼徐嬷嬷,沉声道:“跟我进来。”
门阖上,宗之献出声问道:“怎么回事?”
“老奴,老奴一直在屋里守着姑娘,后来奴才听见屋里时不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怕是什么飞虫吓着姑娘,老奴便留心着寻那声音,谁知突然被人连头蒙住,老奴,老奴看没来得及反应,脖上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老奴醒来才知道姑娘不见了。”徐嬷嬷说着砰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公子,是老奴的错,老奴甘愿受罚。”
“你说你一直在,就是说这屋中进出众人你都心中有数,是不是。”
“是,是。”
“好”宗之献站起身,俯视着徐嬷嬷,道:“既然如此,那你说说,为何出事之时,屋中只你一人。”
徐嬷嬷咽咽口水,背上凉浸浸的,“老奴,老奴。”
“还不说实话。”
听见那一声厉呵,徐嬷嬷立马颤抖着身子趴在地上,声音像打了结,“老奴,老奴途中是有事出去了一趟,可老奴千叮咛万嘱咐屋里的丫鬟们,要好好看顾着姑娘,可等老奴回来的时候屋里丫鬟们早已不知去向,王嬷嬷便留了老奴在屋中,说是去唤几个丫头来。但,但,那时候,姑娘还好好的在屋里坐着,没有任何不妥。公子,老奴说的都是实话啊。”
宗之献冷眼看着地上俯低的身影,心中已有了大概。他未再质问,转身走向床边,四处顾望。忽的,宗之献目光停留在床下露出的一点白色上。
门外传来一声轻唤:“公子”
宗之献伸手抽过那张帕子,塞在怀里,道:“进来”
门打开,一个着一身淡绿色薄衣,其貌不扬的瘦弱女子走进来。她像没看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徐嬷嬷一般,目不斜视地走到宗之献身边,压低声音道:“公子,前庭出事了。”
梦周从小道里转出来的时候,就听见前面一阵起伏不断的尖叫声。愈靠近前庭,那阵纷杂的呼喊声就愈大。梦周心下纳闷,她从鸣香院逃出来这许久,都不见后院里有什么大动静,怎么前庭反倒像是炸开了锅一样。
梦周正想着,身后冲出几条疯狗,吓得她一个踉跄撞在墙上,生怕惹麻烦上身。可那几只疯狗像被人控制了一般,唰一下略过贴在墙上的梦周,直直朝着前庭而去。
狗吠声渐远,梦周缓口气,双腿虚软地靠在墙上,抹抹额角的冷汗。
现在她总算知道前庭为什么人仰马翻了。这宗府公子结亲还真不容易,起祸的速度和阵势简直比婚宴的风头还大。
梦周刚往前走了几步,就瞧见路边草丛里躺着根晃眼的红绸带,微微一怔。
刚刚看见那群疯狗,她心里太过紧张害怕,没大注意旁的,现在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梦周拍拍脑袋,眼露无奈,为了找她,鹤山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宗之献一路疾走至前庭,待看见院中零落翻乱的场景,本就闷堵的胸口愈发感到抽痛。
喜宴至此,客人们本就有些醉酒,毫无防备下,被那几条疯狗冲撞的四处躲窜。还好宗英虽醉,可仍反应及时,点了几个小辈护送各位大人们进了后面厢房,待宗之献到达时,就看见满地狼藉,桌椅四翻,那几条疯狗吐着舌头围在院中打转,不时朝西侧的几个府兵狂吠几声。
宗之献扫一眼只是围在四周踌躇不前的府兵,心中怒气更甚。他抽过一把剑就欲上前。
“少爷,这几只是横之院里新养的狗,您杀不得。”
宗之献停住步子,心中明朗,怪不得到现在都无人敢动这些牲畜,原来是皇上养在横之院里的狗,他扭头看向明儿道:“横之院不是有专人看管,那人呢?”
“宗大人已派人去寻,至今未得。”
明儿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侧面的动静,看见侧门里出现几个人影,她冲那几人比划几下。
宗之献顺着明儿的手势,才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他看着那几人抬着的大铁笼子,冲明儿皱眉道:“横之院里的狗平日十分乖顺,今日却如此狂躁,有原因了吗?”
“奴婢找人看过了,食槽里的肉被人动过手脚,里面掺了药。”
明儿瞥一眼左侧被轻手轻脚放下的铁笼,垂首道:“公子,您先避避,免得伤着您。”她说完走向铁笼后面,接过来人手里的铁棒,一声一声由慢到快敲起来,院中那些狗果然随着愈发激烈的敲击声而狂躁起来,开始不住的打着转,冲明儿的方向狂吠不止,可半晌过去,那几只狗只是往前挪了几步,在靠近笼边西处,就再也不动了。
明儿放下手中铁棒,和铁笼边的两人低语几句,行至西边,拉过其中一个年轻的府兵道:“你去把狗引进笼子。”
那年轻府兵听了这话,断断续续道:“明,明儿姑娘,进了这铁笼就出不来了。我,我。”
明儿脸上神色丝毫未动,“我没说不让你出来,我刚站的地方还有一个门,跑快些。”最后三个字她说的极轻,仿若未语。
话音刚落,明儿就伸出手狠狠推了一把那年轻的府兵。那府兵猝不及防地跌向那群疯狗。
铁棒和铁笼哐哐的碰撞声又响起,那几只狗像是被什么刺激一般抖抖身子,冲向那年轻的府兵。他懵怔一瞬,拔腿冲向铁笼,跨进铁笼的那一刻,后门打开,他一步飞出笼子。腿一软差点跌落在地。
身后的那几只狗撞得铁笼哐哐作响,他连忙转身看去,见原先站在铁笼旁的那两人挂好了锁,他才放下心来。
一切处理好,明儿几步走到那年轻府兵身边,看一眼刚刚被她狠力推过渗血的地方,指点道:“去领赏。”
“是,是。”那府兵点头应声,走向宗之献。
宗之献看一眼随后而来的明儿,拍拍那府兵的肩头道:“做得好,叫什么名字。”
“小人钟越。”
“以后就留在我身边罢,具体事宜趙其会一一告知你。”
“是,是,钟越谢过公子。”
“起来吧,把这收拾了,来我院里一趟。”宗之献说完,转身走向后面厢房。
钟越低声喊住也欲走的明儿,感激道:“多谢姑娘今日相助。”
明儿回头扫一眼面前垂首俯身的钟越,仿若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波澜不惊道:“去药房把药领了。”她说完提起步子走向后院,未做丝毫停留。(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索骥
鹤山步履匆匆的从右侧的小门出来时,就看见梦周正裹着一件肥大的青色袍子,靠在前庭的一颗大树后,探头探脑的不知瞧着什么。鹤山把怀里的东西往里揣揣,上前几步拍在梦周的头上,语气不善:“放你去换个衣服,就搞出来这么大动静。”
“嘘,没看见前面还有人吗?”
“你知道有人,还在这里光明正大的看,还不走。”
出了宗府,鹤山拽拽梦周的衣服,皱眉道:“你不是说去换衣服,怎么偷了这么一身。”
“说来话长,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鹤山道:“差不多。”
“什么意思?”
鹤山眉头微拧:“我刚进了宗英的书房,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嚣,府兵一队队的路过,我担心宗英回来,只得作罢。”
梦周轻哼一声,道:“你啊,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鹤山道:“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就不该带你出来,就知道惹麻烦。”
“我那是没办法,事出突然,我怎么知道半路还冒出来个劫匪,劫走了新娘。”
鹤山停下脚步,眼露疑惑:“劫走新娘?”
“你不知道?”
鹤山没好气道:“我该知道吗?自进了宗府,我就一直在找东西,哪有时间管旁的。”
“等等,那你刚说我搞出来的大动静是什么意思?”
鹤山摊摊手道:“那几条狗啊,不是你放出来的吗?还有,你刚说的劫匪是怎么回事?”
梦周瞪大双眼:“怎么可能?我刚进了鸣香内院没多久,就被一个紫衣女子抓了起来,她给我喂了药,将我扮作新娘的样子,然后将真正的新娘不知带向何处了,没办法,我只好等药效消半,打晕伺候的嬷嬷逃了出来。我走到半路就看见一群系着红绸巾的疯狗冲向前庭,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所以才一路行至前庭想与你会面。”
梦周说完后,小心翼翼道:“真的不是你做的?”
鹤山摇摇头,“找你一个人,还不至于闹得宗府满府不得安宁。”
“这么说,做这事的是另有其人了?会不会还是那个紫衣姑娘?”
“不知,总之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和我来。”
宗府里,宗英在屋里转了几圈,欲言又止。
宗之献躬身道:“父亲,儿子把外面都收拾妥了,宾客们也都一一亲自致歉相送,今日让您受惊了。”
宗英停下脚步,看向宗之献,眼里化不开的暗沉:“派人查清楚了吗?究竟怎么回事,那个负责看管横之院的人找到了吗?”
“儿子已经加大人手去搜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宗英道:“鸣香院里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
宗之献垂下眼:“儿子会去查。”
宗英拍拍桌子,沉声道:“吩咐下去,核查今日的宾客名单,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还有近日来府里新进的丫鬟府丁一一隔开审讯,一个也不许漏。”
“是。儿子这就去办。”
“还有你母亲身边那几个丫鬟,找个机灵点的去问问话。今日这事,务必查清,不得有一丝马虎,明白了吗?”
“是。”
宗英挥挥手,“下去吧,横之院那边你亲自去一趟,有任何问题及时来报。”
门阖上,宗之献有些疲倦的按按眉头。
“少爷。”
“有消息了吗?”
明儿道:“趙其派人来报,在宗府的北墙处发现了萱惢姑娘的发簪,还有一张留言。”
“东西呢?”
“奴婢收在您房里了。”
宗之献提起步子边走边道:“看守横之院的人找到了吗?”
“死了。”
宗之献步子一顿。
明儿接着道:“尸体被藏在横之院的伙房里,奴婢找医师验过,是中毒而亡。”
一路沉默不语,直至门口,宗之献推门的手微微一顿,像想起什么一般,低声道:“明儿,今日那些狗,处理的不错。”
“处的多了,自然清楚。”
宗之献回头看一眼身后垂首应话的明儿,脑中闪过他从街角捡回她时那副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模样。
他推开门走进屋中,拿出一瓶伤药放在明儿手中,道:“回去罢。”
“是。”
出了院子,明儿拉起外衣的袖子,白色的內袖上,血一层层蔓开,她歪歪头,嘴角闪过一抹讥讽的笑。
第二日,天色微亮,萱惢在一阵干渴中醒来,她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陌生的屋子,不由心下慌乱。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有些慌乱的四下扫一眼,拔下头上的发簪,紧紧攥在手里。
门打开,一道削瘦的身影走进来,放下手中碗,看向床上的萱惢,
“好久不见。”
对上那双眼睛,萱惢心上一颤:“是你,你想干什么,杀了我给她报仇吗?”
“我还以为盛萱姑娘贵人多忘事,早就忘了我们。不过这次你说错了,若不是我,只怕现在你早就亲自去和她赔罪了。”
“盛岚,你什么意思,这么久了,你到底想怎样?”
那唤作盛岚的紫衣姑娘,一步步走近,声音满是空凉:“到现在了,你还是毫无悔过之心。”
盛宣像是听了笑话一般,嘲讽道:“悔过,我有什么错,我只不过想逃离那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罢了。盛玖的死,你敢说你就一点过错都没有吗?”
“我有罪。”
听见那三个字,盛宣心上一紧。
盛岚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你究竟有没有错,很快就会有人告诉你了。”
江府里,江庭远写好一幅字,抬眼就看见悄无声息立在门口的宗之献,他诧异道:“宗兄?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江庭远说着站起身,迎向宗之献,“宗兄,这边请。”
两人坐定后,江庭远一边斟茶一边问道:“怎么样,府中事处理的如何?”
“我今日来,就是有一事想问江兄。”
“何事,但说无妨。”
宗之献掏出那张纸递给江庭远,试探道:“这个字,江兄认识吗?”
看见那个多了一撇的“北”字,江庭远目光一紧,喉间干涩,“她在哪?”
宗之献叹口气,“果然是她,江兄,你们之间的事是时候说清了,还望到时候江兄给我一个解释。对了,还有这个。”宗之献从怀里掏出一张白色帕子放在桌上,“这是我一并发现的,想必也是她落下的。”
江庭远伸手展开那张手帕,待看清帕上的绣花,他唰一下站起身,不可置信般瞪大双眼。
“怎么,江兄,可是有什么不妥。”
“你刚说这帕子是和那字条一起发现的?”
宗之献皱皱眉:“确切说,是在不同地方同一时段发现的。这帕子当时就落在鸣香院的内房里。”
江庭远急切道:“宗兄,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别的吗?”
宗之献摇摇头,“我只发现了这两样,旁的我还在调查,江兄,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江庭远把那手帕收好,扯过外袍,面色急切,“宗兄,我现下还待确认,若有了什么消息,必定告知。”
“既是如此,江兄,宗某先行告辞,就不打扰了。”
“我送你。”
宗之献的车马渐远,江庭远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王爷,江公子来了。”
璟溶伸手擦擦空青嘴角的汤水,转向三七轻声道:“说什么事了吗?”
三七道:“江公子说,事关重大,还望当面告诉您。”
“让他去我房外等着。”
“是。”
“爹爹,你也不陪青儿用饭了吗?”
璟溶抚抚空青的脑袋,温柔道:“青儿先吃,爹爹马上就回来。”
“不许骗人哦。”
“好。”
璟溶行至央涑院,看见房门外站立不安的江庭远,出声道:“又有何事?”
“王爷,我。”
璟溶瞥一眼欲言又止的江庭远,“进来说。”
房门阖上,江庭远伸手从怀里掏出那张绣帕递给璟溶。许久,面前人都一言未发,只是捏着那张绣帕像个失魂之人。
江庭远皱皱眉,出声轻轻唤道:“王爷。”
璟溶忽的背过身,垂下捏着绣帕的手,声音像从浓雾中遥遥传来,“你走吧。”
“您不想知道答案吗?”
又是一阵死寂一般的沉默,江庭远叹口气,又想起四年前的那些过往,自苏清徽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消失在护城河里后,璟溶就日夜不眠的守在河边,顺着河流四处搜寻,可苏清徽就好像突然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了一般,连尸骨也寻不得。
后来不出半月,璟溶就大病了一场,病愈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那条河边,一切仿佛悲梦一场,梦醒后他又恢复了那副寡情的模样。
璟溶坐在那个高位上两年的光阴里,白日,他一心用那些繁杂的朝事填充自己,晚间就孤身一人一遍一遍走那条苏清徽大婚时那天走过的宫道。他不敢面对空青和六月,便放他们留在六王府,交给许绾一并照料。
后来,还是空青患了一场大病,璟溶才像被唤醒一般,卸下肩上重任,从宫中抽身,顺位给五皇子,带着空青和六月重回淮王府,平日里帮五皇子处理些杂事,闲暇时就陪着空青和六月四处走走看看。
苏清徽这个名字好像慢慢淡入尘世,皇贵妃也好像只成为茶馆里偶尔提起的名号。可是,江庭远知道,璟溶从未放弃过找寻,哪怕是一丝一点,他都要亲自查证。
想及此,江庭远最后看一眼面前那个萧然的背影,轻叹一口气,“王爷,马车明日早上出发,臣,告退。”
门阖上,璟溶慢慢松开紧握绣帕的手,无力的靠在桌旁,他闭上眼,仿佛又置身于那片刀光血影之中。苏清徽一身血衣坐在那片火光里,满面泪痕却不自知,像个彷徨无措的孩子。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孤身一人一步步沦落,一点点绝望,被生生拖入那暗无天日的牢笼。
璟溶睁开眼,心口一阵钝痛,耳边两声轻语。
“对不起”
“没关系”(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山风
院中清风抚花,盛岚坐在院中执笔行书,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惊起树上几只飞鸟,盛岚伸手翻一页书,仿若未闻般接着写。
那道脚步声渐近,停留在桌边。几瞬后,一声叹息传入盛岚耳中。
“写错了。”
盛岚手中笔一顿,纸上晕开一点墨迹。
“没错。”她说着提起笔,又端端正正写下一个“北”字。
“什么时候改过来的。”
“一直都知道。”盛岚握紧手中笔,深深缓口气,稳住声音接着道:“从进江府那一日就知道。”
“是吗?”
江庭远抬头看向树上飘落的花瓣,一朝梦回八年前。
江府藏书阁里,冬日的暖阳懒洋洋的洒在案桌上,江庭远撑着脑袋随手翻着手中厚重的律例,眉间逐渐有些不耐。
“公子请喝茶。”
江庭远抬头,眼前站着个穿着灰黑色衣裳,眉目疏清的少年,碰见他的目光躲闪一下,又直直看过来。
江庭远依旧那副懒散的姿态,用书推推杯子,道:“藏书阁不许饮食,你不知道。”
“奴才这就撤下去。”
江庭远道:“罢了,先放着吧,你过来。”
那少年点点头,走进几步立在江庭远身侧。
江庭远微微侧身,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成司。”
“恩。”江庭远随意的应一声,道:“会写字吗?”
“会。”
江庭远挑挑眉,有些惊讶,他推开桌上杯子,把书塞在成司怀里,“坐下,写给我看看。”
成司犹豫两瞬,跪坐在桌角,提起笔一笔一画写的认真非常。
江庭远眼里有了笑意,“写的不错,喏,后面这些就交给你了。”他说着往后一靠,拿起本闲书看的津津有味。
日头西斜,江庭远挪开书,瞟一眼依旧端端正正跪坐在桌边抄书的成司,生个懒腰起身,“行了,东西放下你走吧。”
“是。”
第二日,江庭院在奴才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术言堂,他每走一步小腿就一阵抽痛。江庭院心下恼火,冲身边捧书的书童道:“你去,把那个叫成司的小子给我叫过来。”江庭院话音刚落,抬眼就看见昨日那少年正勾腰拿个大扫帚,身子一扯一扯地扫着术言堂外小道上的积雪。
寒冬里,成司只穿了件薄衣,脸和手冻的通红。
江庭院本想先放成司一马,日后在算账,可他一动脚,小腿上瞬间就窜上一股抽疼感,连带着心中那点怜悯也消失无踪。
“成司。”
那少年听见江庭院的故作威严的声音,动作一顿,提着扫把慢慢走过来,“少爷。”
江庭院拿过成司手中的扫把,塞在一边搀着他的奴才手里,又冲成司昂昂下巴,“你过来,扶着我。”
见成司没动步子,江庭院语带不耐:“愣着干什么,过来啊,字写不对话也听不清啊。”
成司攥攥手,上前一步虚扶住江庭院。
“看来你是真不会伺候人。”江庭院说着从成司手中抽出胳膊,搭在他的肩头。
“那今天本少爷就好好教教你。”
江庭院说着压大半力量在成司身上,他瞄一眼怀中人微微颤抖的睫毛和咬紧的牙关,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进了屋,江庭院晃晃悠悠坐在椅子上,扭头冲一旁的书童道:“把昨天抄的那些书纸留下,你先出去。”
“是,少爷。”
门轻轻关上,隔断了寒气入侵,屋中徘徊的暖气又重新涌上来。。
江庭远瞥一眼垂首站在面前的成司,闲闲问道:“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成司点点头,“少爷因奴才昨日抄写的东西受罚。所以今日要罚奴才。”
“你知道的不少嘛。”
“是少爷说奴才字写的不好,奴才自知给少爷填麻烦了。”成司说着用干红的双手拉拉有些短旧的上衣。
江庭院眼随着成司的动作一晃,道:“府中不是每隔几月都会发新衣,你怎么不穿。”
“奴才平日里都是干些粗活,怕磨坏了衣服,舍不得穿。”
江庭远转转目光,道:“对了,我昨日就想问你了,你怎么学会写字的?”
“奴才自小家中困顿,爹娘也在奴才五岁时就因病去了,奴才本没什么机会识字的,可上天开恩,乡里学堂先生见奴才可怜,就留奴才在学堂做个打杂,所以奴才有时会跟着先生学上几个字。”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留在学堂?”
成司垂下眼,有些难过:“后来师父去世了,奴才就被赶出学堂了。”
江庭院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那个,不说了,我腿疼,你把药箱拿过来。”
成司依言语捧来个黑箱子。
“把箱子里那个青色瓷瓶拿过来。”江庭院说着伸手慢慢卷起白色褒裤。
成司别过眼,欲站起身,“奴才手笨,这就去叫医师来为少爷上药。”
江庭院一把揪住成司,威胁道:“站住,谁让你走了,我告诉你,下手轻点,你要是敢弄疼我,今天就别想吃饭了。”
见那个削弱的身影乖顺地蹲下,江庭院眼里闪过得意。谁知他得意还未消,腿上就一阵钻疼。
“嘶,谁叫你直接抹的,拿过来。”江庭远一把夺过成司手里的药,生怕晚一秒,这药就全数倒在他腿上。
江庭远冲成司道:“伸手,恩,好了,先在你手上抹顺了。”
成司看着逐渐渗入自己手心的药膏,垂首默然不语。江庭远伸手推推成司的肩,嫌弃道:“罢了,笨蛋一个,连药都不会涂,出去出去。”
成司立马站起身,把手缩回袖筒里,声若细纹:“奴才告退。”
“对了,明日早上我一睁开眼就要看见你,听清楚了吗?”
成司搭上屋门的手一停,转身弓腰:“是,奴才记住了。”
“出去吧。”
成司跨出院门,转角处医师提着药箱步履匆匆。
“少爷。”
江庭远停下擦除腿上药膏的手,抬头笑道:“王医师来了,辛苦您跑一趟。”
王医师抹抹头上汗,“微臣都习惯了,算算日子也是时候来了。”王医师说着瞥一眼江庭远腿上残留的药膏,皱眉道:“少爷自己处理过了?”
“恩,怎么了?”
“这药膏是治手脚干裂,冻疮的,您怎么随意用药?”
江庭远笑笑,满不在乎道:“哦,我说怎么有些刺痛,用错药了啊。”
王医师叹口气,边上药边劝慰道:“少爷还是少惹些祸吧,夫人听说您受伤,心上着急,刚好不容易才缓了些。”
“恩,记住了。”江庭远看一眼院外枯树,心下琢磨,等天暖和了,挂一个秋千刚刚好。
转眼四月,春色明媚,院外一树树花开。
江庭远站在案桌旁点点成司刚写下的字,语气三分气七分无奈,“你怎么又写错了,我说多少遍了,北没有这一撇。”
“奴才这就改。”
“你这句话我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啧,错了错了,罢了,我再教你一遍。”
树上落花摇摇晃晃飘在案上,落在那一字上。江庭院拉回思绪,他转回眼目光停在那个淡紫色身影上,
“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盛岚道:“现在还有知道的必要么?”
江庭院叹口气,声音像投进空洞里的石子,一层层的穿过来,“至少我该知道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的名字吧。”
盛岚垂下眼,地上的花瓣轻轻打着旋扫过她的衣角,她嗓间干涩,慢慢开口道:“你这辈子还很长。”
“都在你那了。”
许久,盛岚一言未发,只是空留个背影给江庭院,春日明媚,院中却如秋日萧瑟。
江庭院低声道:“ 当初为什么走。”
“该来的人不是你。”
江庭院仍旧固执的问道:“当初为什么走”
盛岚转过身,面上似结了一层凝霜,“既然你想要解释,那就带宗之献过来,他会亲自解释给你听。”
“好,只是还有一事我必须要得知。”
“何事?”
江庭远拿出那张白色的帕子,道:“我想知道这张帕子的主人。”
盛岚接过细细描摹一番,又送还给江庭远,摇摇头道:“不识不知。”
“这张帕子是在鸣香内院屋中捡到的,你可曾在那里遇见过什么人。”
盛岚思索两秒:“有一个,应该是宗府的丫鬟,怎么,是那丫鬟还有命说了些什么。”
江庭远忽略盛岚语气中的讥讽,收好帕子,又细细看一眼盛岚,“并无,我会应你所诺,待宗之献来,希望你保重自身。”
“呵,该保重的是屋中那位才对。”
“我知道你从不会做无因之事,也不会随意给人下定论。”
盛岚道:“有时候你知道的未必是事实。”
“我知我心,就足矣。”
风吹案上纸,散落一地。身后脚步声渐远,盛岚回头,院中好像空落落的。
“可惜有时候,知道才最伤人。”
山脚下,马车远去,扬起一阵尘土,四处飞散,雾蒙蒙一片。(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启路
璟溶坐在宗府厅堂之中,愣怔地望着桌上袅袅升起的茶汽,望着望着眼中仿佛也被烘起一阵水雾。
“臣有失远迎,还望王爷赎罪。”
一道中气十足还略带些急促的声音传来,璟溶回头,宗英阔步走进来,两颊带红,额头上渗着几点汗水。
璟溶松开那杯茶,站起身来,“起来吧,我有些事要问你。”
“是,多谢王爷。”宗英直起身,道:“还请王爷移步内室。”
进了内室,璟溶止住宗英斟茶的手,道“不必了。”
宗英看一眼璟溶的脸色,自觉应是事情紧急,顺势放下茶壶,请璟溶上座。
“不知王爷屈尊来宗府所为何事?”
“前几日婚宴一事查出什么了?”
宗英一怔,忙的应道:“回王爷,此事说来可大可小,先是犬子内院之事,犬子已顺着线索搜查到人。后则横之院养狗之人离奇死亡,那些狗被人下药失了常智,臣已顺着药渣找到开药之人,正在核查。”
宗英说着看见璟溶微微一皱的眉,转过话头道:“还有,臣命人审查下人时,发现有一可疑女子曾进过宗府内院,除此之外,臣房内关于沈府一案的留底也被人动过,其中少了几页。臣想,这两人或许与前几日那事有关。”
听罢,璟溶衣侧已被攥的一团紧皱,他慢慢松开手,稳住心神道:“你可知,少的那几页案底所指何人何处。”
“臣将案底核查过,少的那几页记录的正是处理沈家后续人等的情况,而其主办人正是臣当年的手下—薛周安。只是沈家一案过后,他就向臣辞别还乡了。”
璟溶道:“把薛周安的底给我。”
“是,臣这就为去取。”
一通翻箱倒柜之后,宗英终于从一堆墨纸里扒拉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王,王爷,您看,不然臣再为您誊写一遍。”
璟溶接过匆匆扫一眼,“不必,都一样,何必浪费时间,今日之事无需多说。”
“是,臣谨记。”
马车骨碌碌的转远,朝着左侧渐行渐远。
下晌,余晖遍地,许绾正坐在屋中教清曷背诗,院中忽的一阵吵闹,她侧眼看去,就见空青捧着个挡住脑袋的匣子,走的歪歪斜斜。
许绾扭过头,“阿曷,你”她正说着,话头一停,眼前早已没了阿曷的影子。
“给我吧,我帮你。”
“谢谢清曷哥哥。”
阿曷露出两颗小虎牙,笑道“不客气,你怎么拿这么重的东西,你哥哥呢?”
空青甩甩手:“他走的比蚂蚁还慢,我才不要等他。”
许绾候在门口,看见空青走近,温柔笑道:“我们青儿来啦。”
“姑姑。”空青张开手扑进许绾的怀里,变得乖顺无比,软着声音道:“青儿可想姑姑啦。”
许绾顺顺空青翘起的小辫子,道“姑姑也想青儿。”
“青儿知道,所以青儿打算多陪姑姑几天。”
许绾失笑道:“你爹爹可同意你留在这里了。你呀,是不是又想像上次一样捣蛋。”
空青噘噘嘴道:“骗人是小狗,这次是爹爹亲自说的。”空青说着从怀里慢慢掏出一张纸轻轻展开,用手点着一字一字念道:“在此相约,月余必归。”
许绾心中虽有些奇怪,但只觉是空青玩闹胡乱读罢了,点点她的鼻尖道:“我们青儿现在都会念这么多字了。”
“不是的,我只认得这几个字。”
耳边是空青轻轻柔柔的声音,许绾笑意停留,侧身看去,纸上原原本本的写着空青刚刚念过的那句话。
院中传来几声脚步声,空青收好纸,揉揉眼睛扬起一个笑转身冲院中的璟溶道:“爹爹,你们怎么才来啊。”
六月躬身冲许绾道:“迟欢见过姑姑。”
许绾眼里闪过一丝心疼,走几步蹲下身拍拍六月的肩膀,“下晌天凉,怎么穿这么单薄。”
“迟欢不冷,让姑姑挂心了。”
许绾站起身,冲璟溶请个礼,“四王爷。”
璟溶牵着在手边晃荡的空青,抱歉道:“还望你多照顾。”
“王爷放心,臣妾定会尽心照料青儿和迟欢的。”
“多谢。”
空青听见那两个字,慢慢松开拉着璟溶的手,靠在六月身边,低头踢踢脚边的石子。
璟溶看一眼垂头不语的空青和六月,低声道:“我走了。”无人应答,璟溶叹口气,冲三七招招手,“备马吧。”
璟溶刚走到院门口,腿就被一把抱住,他低头看去,空青像个小无赖似的,红着眼挂在他腿上。
“爹爹,你会像娘亲一样不回来了吗?”
璟溶蹲下身,哑着声音道:“青儿,娘亲只是迷路了,她会回来的,爹爹答应青儿,一定会回来接你们,好不好。”
空青吸吸鼻子,“爹爹是像爱娘亲一样爱我和哥哥的对不对?”
“一直都是。”
“爹爹没有放弃娘亲,所以也不会丢下我们是不是?”
空青说话时,睫毛上的泪珠颤颤巍巍,璟溶心里涌起歉意,最初那两年,他不敢面对空青和六月,说是歉意也好,悔恨也罢。在他们最需要爱护的时候,他缺失了,没有承担起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想及此,璟溶心中一阵刺痛,他温柔着声音道:“我答应你,像大人之间的约定一样,永远也不会松开你们的手。”
空青揉揉眼睛,声音软软糯糯:“我知道,以前的爹爹只是也像娘亲一样迷路了,现在爹爹回来了,就把娘亲也带回来好不好?”
璟溶摸摸空青的脑袋,温柔着声音道:“好。”
几步外,许绾冲空青招招手。
璟溶看向许绾身边依旧垂首默然的六月,欲上前的步子犹豫两瞬又收回,转身缓缓走出院落。
清曷上前几步,掏出帕子擦擦空青的眼泪,“青儿妹妹别难过,四伯伯很快就回来了,对了,我们府里新来了一匹小马,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空青轻轻点点头,清曷松口气,伸手牵过空青的手,冲许绾道:“娘亲,儿子先带青儿妹妹去看小马,一会就回来。”
“去吧,保护好妹妹”
“是,清河记住了。”
两人走后,许绾陪着一直看着院门默然不语的六月站在院中,直至余晖尽消。
“走吧,姑姑。”
许绾问道:“为什么不去道个别呢。哪怕问两句也好。”
“大人的承诺只不过图个自我安慰,问再多有何用?”
许绾柔声道:“可你也舍不得你父亲对不对。”
“他也有舍不得的东西,想通了就好。”
许绾一下语塞,顿了许久才道:“你知道他去做什么。”
六月看向逐渐失光的天际,“知道,为了那个抛下我们的人。”
许绾无奈道:“迟欢。”
“姑姑,时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
“迟欢,她是迫不得已。”
“姑姑,大人间无可奈何的事这么多,我们孩子就要理所应当的承受和原谅吗?”
许绾心中一蛰,无言可说。
六月叹口气:“迟欢感念姑姑恩情,所以才愿如实相告,至于原谅与否说再多也是徒劳,心说了才算。”
“姑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姑姑只是希望,在那个解释到来之前,你能再给她一点时间。”
六月手滑过挂在腰间的秀包,声音像风吹散的蒲公英,“人的一生很长,可长大的时光却很短,姑姑你说,她赶的回来吗?”
晚上,许绾想起晚间那番与六月的谈话,心就止不住抽痛,就算他们给孩子再多的关心爱护,也消弭不了孩子对父母那份爱的执着和渴望。更何况,六月从小便体弱多病,受了不少折磨,心性也比寻常孩子更深沉细腻些,自少不得百般愁苦。
璟昇踏进门,就见许绾着身单衣,独坐在窗前愁眉不展,频频叹气。他扯件衣服裹住许绾,顺手倒杯热水,道:“怎么不去休息?”
“孩子们睡的可安稳?”
“放心,我刚又去看了一遍,孩子们下晌玩累了,这会儿睡的很踏实。”
许绾摩挲着杯子道:“下晌看四王爷走得急,是又有她的消息了吗?”
璟昇点点头:“下晌我同四哥说过这事,比起以前那些没什么根据的话,这次的消息倒是更有琢磨点。”
许绾紧着声音道:“什么意思?”
“之前宗府的那些事就像是有什么人在暗中操纵一般,这次的消息也是,我总觉得是有什么人故意放出来,以吸引我们的视线,但这个人却只显山不露水,话说半句就歇场。让我们想调查也无从下手。”
“这些话四王爷听进去了吗?”
璟昇无奈的撇撇嘴角:“他啊,心里比谁都清楚,就是因为清楚,才更义无反顾的要去这火坑。”
许绾底下头,声音很寥落,“万一真的是她呢?”
璟昇微微一怔,叹口气道:“罢了,这么些年,他也不是没吃过亏,由他去吧,四哥这人,事没琢磨明白,连睡觉都安生不得。”
许绾伸手轻轻打一下璟昇,嗔责道:“你少说风凉话。”
璟昇揉揉胳膊站起身:“不是我说,就四哥这一日不得安生的劲,折磨的我可够呛。皇上那边的事还没调查清楚,转眼四哥又扔给我颗烫手山芋,真真叫人头疼。”
许绾亦站起身来,总算舒缓了些表情:“你啊,每次嘴上说着不帮,手上不还是一一都做了。今日累坏了吧,我替你按按。”
璟昇放柔了眼神,像个孩子一般抱住许绾。
“绾儿,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说什么傻话呢。”
璟昇收紧手,低声道:“谢谢你愿意陪着我。”
窗外,枝头上花团紧簇,风吹亦不落。(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安好
黄土小道上,太阳打过枝叶在地上投下点点斑驳,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缓缓向前行着。
“你能不能走快些,照你这速度,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邻水镇。”
梦周抹抹头上虚无的汗,有气无力道:“我实在走不动了。”
鹤山翻个白眼,往上提提包袱道:“我告诉你,这回别想找什么偷懒的机会,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总这么磨磨唧唧,我们才直到现在还在这破林子里转悠。”
“那是因为你不辨方向,不然这样,我在这等着,你找对了路再叫我。”
鹤山啐一口道:“你怎么不说等我发达了再回来叫你呢。”
“怕是这林子秃了,我也等不到那一天。”梦周说着拍拍鹤山的肩劝慰道:“孩子,做人还是切合些实际的好。”
鹤山甩开梦周的手,轻哼一声道:“你有这贫嘴的功夫都走出十里地了。”
梦周哀叹一声问道:“你到底在宗英书房里找见什么了,回来二话不说就要去边县,我这个陪走的总该知道些原因吧。”
“是我那个朋友的消息。”
梦周急走两步犹豫道:“他可还好?”
“或许吧,等到了边县找到那个人,他自会告诉我们的。”
梦周叹口气,自她几年前随鹤山采药,失足摔下山崖以来,就记忆全无,宛若一张白纸,而以往和鹤山的一点一滴也是一点都寻不得,幸的鹤山不离不弃的照顾她,她才算挺过了那些艰难的日子。
几月前,鹤山偶然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寥寥几句,却直指鹤山多年寻觅不得的那朋友,因此,他们二人才会随着那信的指示一路行至京城,潜进宗府。
可看着宗府那些莫名其妙的事和前途未卜的路途,梦周总觉心中不安。
日头西斜,鹤山喝几口清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再往前走走,先找个避风处歇一晚再走吧。”
身后梦周揉揉腿,上气不接下气道:“你总算良心发现了。”
“包袱给我,我再替你背一会,出了林子,你就给我好好走,听见没。”
梦周立马提起精神,扯下包袱塞在鹤山怀里:“好嘞,给你。”
鹤山无奈的摇摇头,刚接过包袱,身后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扩大,鹤山眉头一紧,拉过梦周躲在一棵大树后。
“怎么了?”
鹤山紧紧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道:“天色已暗,这林地又偏僻,忽的出现这么些人,必有蹊跷。”
“若他们是像我们一样,只是赶路人,我们平白躲起来岂不惹人嫌疑。”
“怎么,你还想出去说清不成,我告诉你,这世间一大半事都是嘴惹得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你见过哪个赶路人行事这么鬼祟。”
几步外,兵器暗光闪烁,鹤山压下梦周探究的头,耳语道:“不想死就安静呆着。”
几瞬寂静之后,忽的一支利箭穿空,冲他们二人躲避之处而来,耳边通的一声闷响,梦周僵着脖子扭头看去,她的左手边,一个蒙面黑衣人胸口插着一只羽箭,歪头躺在地上,眼睛不可置信般的瞪着,已然气绝。
触到那双眼睛,梦周心尖一紧,颤抖的缩回手,不由地吓出个嗝。
鹤山正想着如何脱身,听见梦周那声嗝,立马扭回头捂住她的嘴,低声斥道:“干什么,还嫌活的长。”
梦周又打一个嗝,欲哭无泪:“我忍不住啊。”
鹤山有些气急,塞给她一把匕首,指着后面那条小道,飞快的说道:“我掩护你先往那边去,红线为引,镇口为点,我会顺着去找你。记住了吗?”
梦周点点头。
树外,兵器相接,血肉相搏,来往人影晃晃,鹤山推一把她,沉声道:“走。”
梦周捂住嘴,伏下身子偷走几步,影子穿梭在树林中。
跑了一段后,梦周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张望四周,系根红绳在左侧树上。她等了许久,也不见鹤山,倒是那阵喊杀声渐近。
她眉头一皱,正准备提起步子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左前方晃出一个人影,背着个包袱,步伐闲适地直直朝着那阵喊杀声而去。
梦周犹豫几瞬,还是冲那个人挥挥手,乞盼他能看见自己的警告,远离那是非之地。可惜那人好像不止是个耳聋之人,大约连视线也不太好,半点都没收到她发出的警告。
梦周咬咬牙,捡起块石头,冲那人丢过去。
石头砸在那人的身上,骨碌碌的滚下来,他终于调转了视线朝梦周看过来。
梦周舒口气,立马伸出手比比划划,让他调转方向,先跑为上,可月光下的那个人从看见梦周的那一刻起,就像一个布偶一般,一动不动只盯着她看。
杀戮的血腥气越来越重,梦周哀叹一声,急慌慌的跑几步,扯起那人就准备跑。没成想,梦周拽他不得,反被后劲一把扯回来,梦周有些着急:“走啊,你听不见……”
梦周话还未说完,面前人忽的恍然般,神色一重,一把搂她入怀,移步背过身。
利箭擦过那人的胳膊,打进树上,羽头几下轻颤。
梦周低眼看去,胳膊上的血迹透过那人的白衣,一层层晕开,梦周咬咬唇,扯下头上的发绳,匆匆系在他的胳膊上,处理过后,梦周拉起他的另一只胳膊,疾步远离这处危险之地,这回那人仿若吃亏后惊醒一般,不在执拗在原地,而是乖顺的随着梦周离开。
月色下的树林,笼罩着一层蒙清,像梦一样。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出了那片林子,梦周松开那人的胳膊,抚抚胸口顺口气,转身在身后的大树上系一根红绳。
“我看你伤的不轻,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处理一下伤口。”
身后人一言不发,梦周疑惑地转过身,见那人只是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梦周低声嘀咕道:“这人不会真听不见吧。”
“好”
“吓我一跳,你听得见啊。”梦周抚抚胸口,边说边往前走去,“那刚刚那么大阵势,你还像个冒头小鬼似的往前闯,真是不要命。”
梦周点点他胳膊上的伤,眉头轻佻:“看,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你是个书生吧。”
面前人不说话,梦周肯定的点点头:“一看你就是个书生,弱不禁风,呆头呆脑的,好在关键时候反应还算及时。不然我们可要叫你害惨了。”
“我们。”那人低声重复着那两个字,好像第一次听见这词一般。
“是啊。”梦周说着语气雀跃起来,“看,前面有间小屋,我们去看看。”
隔着栅栏看去,院子里一张石桌在月色下凄凄清清,梦周轻唤两声,无人应答,她扭头嘱咐身边人道:“你先等着,我进去看看。”
梦周说着轻手轻脚推开木门,小心翼翼的踏进院子,四顾无异,她伸手缓缓推开房门,门一开一股灰尘气扑面而来,梦周被催的往后一退。撞在身后人身上。
梦周扭头道:“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吗?”她说着扑闪几下胳膊,咳嗽几声,身侧人掏出张帕子递给她,梦周接过掩在鼻尖。 一股冷凝香侵入肺腑,她胸口里那阵干灰感瞬间消失。
“行了,你身上有伤,我先进去收拾收拾你再进来。”
梦周刚找块布子擦了凳桌,屋中忽的就亮起一片烛光,她转头看去,那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烛台,上面残留着半根蜡烛,昏黄的灯光里,那个人一身月牙长衣,眉目疏清,眼中仿若含了千言无语、千思百念,让人一眼深沦。
梦周咳嗽一声,移开目光,“你受伤就别乱动了,过来坐下。”
那人闻言移步过来,放好烛台。
梦周撩起他的袖子问道:“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名字?”
“淮之,你呢。”最后两个字他说的艰涩,眼睛里映着一点遥遥的光。
“梦周。”梦周随意的说道:“我看你有火点蜡,你那包袱里可装了伤药。”
梦周目光随着包袱主人一动,“没想到,你这小包袱居然还是个百宝箱。”
暗夜里,那蜡烛许是寿命将近,火光愈发迷离,他看着面前垂首涂药的人,心里汪着的执念、苦妄忽的全部散开,只剩下时光悠长和失而复得。
“我刚叫你,你为什么不跑。”
“当时,我正在想白天里听到的那个故事。”
梦周拨拨烛芯,“什么故事让你连魂都丢了。”
“关于一只小狐狸的故事。”
梦周饶有兴趣“说来听听。”
“很久以前,有只小狐狸脱离了家群,流落在外。有一天,它外出觅食的时候受了伤,被一个猎人捡回家,刚开始这个猎人只想利用它寻找它的亲人朋友,后来慢慢地,这个猎人喜欢上了这只小狐狸,发现自己不能没有它,而这只小狐狸也习惯了猎人的生活方式,它们就相依为命,一起生活。有一次猎人和小狐狸外出时遇到了危险,小狐狸为保护猎人冲了出去,不幸被坏人抓住,猎人很难过,答应小狐狸一定会救它出去,可惜,猎人让小狐狸等的时间太久了,小狐狸满心失望,等猎人到的时候,小狐狸已不见踪迹。”
“啧,这小狐狸还挺有脾性。”
“如果你是那只小狐狸,你会回来吗?”
窗外一片暗云压在月亮上,黑沉沉的。
桌上一簇火苗被风抖得颤颤巍巍,终于在长久的安静后噗闪个火星,落入黑暗。
“会啊。”
月色重新流淌入室,卷起点点亮光。
梦周盖上药膏,抬起头,眸光清亮:“仇还没报,我可舍不得走。”
见面前人愣怔着表情,梦周笑道:“平日里,没人惹我我都要造点麻烦出来给别人,更别提若是有人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我定是要有一还百的,所以,若我是那只小狐狸,定不会放过那个坏人。”
“我知道。”
“至于那个猎人,若因果未结,必有缘再见。”
房内传来一声轻笑,驱散一身寒肃。
梦周提提眉毛,语调轻扬:“笑什么。”
“我找到那个答案了。”
梦周很得意:“怎么样,是不是很佩服我。一语点醒你这个梦中人。”
那道声音融入月色:“是,一直都是。”
夜深,窗口几声轻扣。
“王爷,卑职打探过了,前面……”
“我找到她了。”
三七霎时消声,片刻后,他眼中湿意上涌。
璟溶凸自念道:“可她好像不记得我了,不记得过往的一切。”
“王爷,不管清徽姑娘经历了什么,她总会想起来您对她的情谊的。”
璟溶垂下眼,语中寥落,“忘了也好。”至少忘了那声对不起的答案是没关系,是释然的互不相欠。
璟溶侧身,看向床上那道身影,“还好,她还愿意回来。”
三七道:“王爷,既然清徽姑娘已经找到,属下是否安排您回府。”
“不用,我会看着办。只是这一事,是时候去好好查查了。”
看见璟溶面上寒气上涌,三七一怔,垂首道:“是,卑职这就着手去办。”
院门外,三七身影融入暗林。璟溶关上窗,走进床边,床上人发丝四散,面容恬静,呼吸绵长。他伸手拔开梦周脸上的发丝,额角那一道伤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落在他眼里。
璟溶手指轻轻抚摸过那道伤痕,心里忽然像粹了冰一样无力。如果你想起来了一切,会不会后悔遇见我,又会不会决心离开我。(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邻水
窗外曙光乍现,梦周睁开眼,迷蒙中就见昨夜那人立在窗口,怔怔看着窗外。
她打个哈欠起身,行至桌前,哑着声音道“你今日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恩,那我就放心了,既然这样,我们就就此别”梦周还未说完,身后就一声闷响,她急急回头,就见地上物件四散,身后人手里倒拿个空包,一脸无辜。
梦周叹口气走上前,捡起那些物件装回包袱里,道:“你伤没好就别逞强,算了,我先出去找些吃的,你身上不便,就在这等我吧。”
“我和你一起去。”
“你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和我出去也没用,听话,还是好好歇着吧。”梦周说完,见璟溶仍旧固执的背着那个小包袱杵在原地。她无奈地叹口气:“算了,你一个文弱书生,还受了伤。”
“我不是……”
见了昨夜那阵仗,定是害怕的。”。
“我没有……”
“既然这样,就先跟着我吧。对了,你刚咕囔什么呢?”
“没什么。”
梦周点点头,“那走吧,路上机灵点,我可不会再救你一次。”
璟溶弯弯嘴角:“好”
梦周顺着昨夜那条路重返林中,沿路走来,林中叶香鸟鸣,土清风柔,仿佛昨夜的那些刀光血影只是梦一场。
只有依旧绑在树上的红绳提醒着梦周昨夜的真实。
行了半个时辰,梦周停下步子,抹抹头上的汗,心叹道,看来折头找鹤山行不通,或许他已经到了邻水县,还是先进城再说罢。
正想着,头上掉下个果子,梦周抬起头,几颗青果子掩映在枝叶间。她在树下晃悠两圈,扬起个笑:“还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她说着挽起袖子就准备上树。
璟溶一把拉住梦周的胳膊,皱眉道:“太危险了,我”
“放心,这种树还难不倒我。”梦周挡开璟溶的手,蹭蹭几下窜上了数,抱着个树干冲璟溶显摆,看的璟溶心惊肉跳。
树上扑簌簌连枝带叶掉下几个果子,璟溶抬头看去,那道影子还在往上爬,仿佛不到顶端不甘心。璟溶眉头一跳,总觉大事不妙。
“看我找到了什么。”梦周拔开树枝,探出颗脑袋,晃着手里半红的果子,笑的得意。
“你等着,我再给你,啊”
梦周还没说完,脚下枝丫忽的一弯。
璟溶心里一紧,丢开包袱,迎着梦周掉落的方向而去。
短短一瞬,梦周的脑海里忽的像涌起了潮水一般,闪过无数个画面,耳边尖叫声不止,将要被淹没之际,她的鼻尖触到一股冷凝香,逐渐包围全身,周围那些纷乱开始变淡。她慢慢睁开眼睛,撞进一双慌乱的眼里。
那一刻,时间好像忽然就暂停了,停在梦周那些模糊不清的梦里。
林中几只飞鸟惊起,梦周蓦然回神,干咳一声跳出那个怀抱,“多,多谢。”
璟溶垂下手,弯腰捡起地上那个红果子放在她手里,未做言语。
梦周眼光一转,看见璟溶又开始渗血的胳膊,有些抱歉的挠挠脑袋,道:“那个,实在不好意思,又让你受累了。”梦周说着伸出手比个誓,语气很诚恳:“你放心,我定会照料到你伤好,绝不会放任你不管。你笑什么,不相信我啊。”
“没有,我只是胳膊有些疼。”
梦周狐疑的瞥两眼璟溶,捡起地上的包袱拍拍灰,道:“说你傻还真傻,自己半斤八两,还想着助人为乐。”
璟溶揉揉眉骨,有些听不下去:“别说了。”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一语中的。”
璟溶叹口气,不知如何开口,梦周很大气的拍拍璟溶的肩:“小兄弟,不要死读书,有些江湖道理还是要懂一些的。罢了,以后跟着兄弟我,我罩着你。”
梦周一番言语听得璟溶眉间更是无奈。
片刻后,梦周给璟溶换好伤药,拉下他的衣袖宽慰道:“等进了邻水县,我再找个大夫给你好好瞧瞧,放心,不会耽误你写字的。”
一路上,梦周叽叽喳喳像个麻雀似的围在璟溶身侧,从上到下一番胡吹胡磊,妄图打消刚刚从树上滑下的羞耻。
两人说着,爬上座小山,梦周环顾四周,左侧是郁郁葱葱一片树林,转过眼,山脚下,邻水县环半而立,溪水穿县而过,将邻水县一分为二,一边是低矮的错落着拥在一起的小房,一边是一片连在一起的红瓦,其间綴着几点绿意。
梦周面上漫过喜意,眼里有光,踮踮脚倾着身子指向山下,道:“看到了吗?我们终于找到了。”
璟溶伸手拉住她的胳膊,看着她的水亮的眼眸,心里被压住的那根细芽忽的破土而出,“看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风拂过山尖,荡起日光里草波从生。
刚进邻水镇,接道两旁叫卖声不绝于耳,溪河上飘着几只船,船头站着几个官服男子,腰间别着把短剑,来回巡视着。
越往里走,溪河相隔的接道两旁区别越大,一侧是紧紧挤在一起的矮房,拥挤狭窄的小巷,几处零散的小茶楼,随处可见的小商贩,好些的支张木桌,随便些的就在地上铺张破布子,上面摆些蔫了的瓜果蔬菜,日常用物。孩子们就围在四周光着脚嬉戏打闹。
反观另一侧,接道齐整,酒楼、衣铺、药铺、胭脂铺一家接一家,行人个个衣衫整洁,摇着步子走的甚是悠闲。
梦周歪歪头,碰碰璟溶的胳膊,低声道:“这邻水镇还真是奇怪,一个地方却平白分出两个世界。”
“还记得从山上往下看的那副画吗?”
梦周点点头,“看来,作邻水镇这幅画的人不止手不稳,这心也不诚啊。”
璟溶提起嘴角:“怎么,这位女侠想拔刀相助。”
梦周啧一声,“胡说什么呢?”说完后,她忽觉不对,“等等,你刚叫我什么 ?”
“这位侠士。”
“不对,你刚说的不是这个。”
“你听错了。”
梦周扬扬拳头:“你还学会撒谎了。”她正说着腰间被一揽,撞进璟溶怀里,身后几个孩子嬉笑着路过。
璟溶揽住梦周的腰际,垂首侧耳道:“我说,这位女侠,要看路。”
那道声音低低扫过梦周的耳尖,揉着一股轻热融进她心里,梦周忽的脸上滚烫,她瑟缩一下身子,一把推开璟溶,背过身遮住脸,声音波颤,“你不许动。”
身后若有若无的一声笑,梦周有些恼怒的咬咬唇,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被谁这样轻薄过,今日居然叫一个书生撩拨了去。想及此,她就又羞又恼,也不管身后人如何,提起步子就往前走去。
经过一个茶馆,看见墙上贴的告示,她才停下步子,细细看去。
读过一遍,梦周拧起眉头,心道,怪不得进县时盘查的这么严,原来是有贼人掳走了县令的儿子,至今还未消息。
这时茶馆里出来几个男子,其中一个眉目和善看梦周直直盯着那告示,出声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是刚进县吧。”
梦周转过身,应声笑道:“是,您好眼力。”
那男人摆摆手,“哪是什么好眼力啊,我就是看你直盯着这告示才想劝你两句。”
“洗耳恭听。”
“最近,这邻水县啊,不大太平,你要是没什么事,还是早些出城的好。”
梦周歪歪头:“此话怎讲?”
“最近,县外死了不少人。”那男人说着眼光点点墙上的告示:“县里面,县令为了这事,已经抓了一批人进去审问,昨天还新抓了几个,就怕你无罪也要走一趟。”
梦周忽的心头一跳:“新抓了几个?”
“是啊,所以你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梦周还想问些什么,那男人就几步走开了。
身后传来一声厉呵,梦周扭头看去,站在船头那个官兵手拿个棒子,梆梆敲着船侧,怒声威胁着站在桥上的那几个孩子。
那几个孩子听见声音,尖叫着从桥上冲下来,一哄而散。风一样的跑过梦周身边,她往后闪过,忽的从一个孩子衣服里掉出个绿色穗子。
她懵怔的瞬间,一双脏兮兮的小手盖在那穗子上。
梦周忙的拦住那孩子,蹲下身语气焦急:“小朋友,告诉我你从哪拾得的这个穗子好不好。”
“这本来就是我的。”那孩子满脸警惕,把那穗子捏的更紧。
“这样,你告诉我,我就请你去对面酒楼里吃最好的菜,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
梦周无计可施之时,她眼前出现一块碎银子。
那孩子看一眼璟溶,伸出手飞快的抓过那银子,道:“这个是我昨天在衙门门口捡的。”
“你看见是什么人掉的了吗?”
那孩子伸出手,“一个问题一块银子。”
璟溶看一眼磨牙的梦周,放三块银子在手里,慢慢悠悠冲梦周道:“问吧。”
那孩子眼睛望左侧瞟一眼又收回来,露出个惊喜的笑。
“我知道,那个男人穿一身黑衣,下巴上还有一个疤,昨天傍晚被县兵抓进衙狱里头去了,如果县令的儿子找不到,他就要被当成替罪羊杀掉。”那孩子一口气说完,抢过璟溶手里的银子,一溜烟钻进巷子里。
梦周站起身,眉头拧的更紧,看来没错,真的是鹤山。
她抬头对璟溶道:“你刚也听见了,这里不宜久留,趁着闭县的时间还没到,你先出去吧。等我办完这里的事,就去找你。”
“县外最近死了好多人。”
“……”
璟溶很坦然:“我伤还没好,肩不能提手不能抗……”
梦周伸手手止住他的话,很是头疼的模样:“别说了,和我走。”
走过那道桥,梦周四下对比,走进间朴素的小客楼。
店里小二看见他俩懒洋洋的掀一下眼皮,打个哈欠拖着长长的调子,道:“二位客官用饭还是住店。”
“住店。”
“几间。”
梦周抢着答道:“两间。”她说完看一眼身边人,试探道:“你还有钱吧。”
璟溶看一眼梦周暗搓搓拧在一起的手,眼里闪过笑意,从袋子里倒出一块碎银子和几个钱币。
梦周期待的看着璟溶,见他再无动作,探探身小声问道:“没啦。”
“没了。”
梦周瞬间蔫了气,“那算了,还是一间罢。”眼下她身无分文,可是全靠着身边这个书生支援,现在还不知鹤山如何,又要在这鬼地方停留几日,若是手里没银子,只怕是行路艰难。
那小二听见话音,捏过那几枚钱丢在抽屉里,又顺手拨一个钥匙给梦周,道:“二楼左边第三间。”
那小二说完便继续支着脑袋打起瞌睡来。
推开房门,梦周撇撇嘴,吊着语气道:“还真是一分钱一分货。”
她走到桌前倒杯水放在璟溶面前道:“喏,先喝点水,走了许久也累了。”
“你饿不饿。”
梦周笑一声:“怎么,你饿了。”她说着从包袱里翻出那个半红果子递给璟溶道:“看,我就知道它能派上用场。”
见璟溶没伸手,梦周叹口气:“现在知道挑三拣四了,那刚刚掏钱的时候怎么那么大方。”
“因为你想知道。”
“所以是我的错喽。”
璟溶提提眉,敲敲桌子:“这位女侠,江湖人都这么不讲道理吗?”
梦周话头一卡,挠挠脑袋思索一番,一路上自己好像是花了他不少银子。
璟溶道:“我还要去边城。”他说着伸出那只受伤的胳膊放在桌上,摸索着杯子慢悠悠道:“一路会很艰难。”
梦周烦躁的挥挥手,“放心,等我找到了我的朋友,我亲自送你去边城。”
璟溶眼里亮起笑意,端起杯子偎在唇边,低低应一声,“好,我记得了。”
“对了,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我是女儿身的。”
“第一眼。”
梦周往后一斜,不相信地嗤一声,“骗人,你要真有这么厉害的眼力,怎么不去当个算命先生。欸,你是不是看过这方面的书,也借我看看呗。”
“你不喜欢看书。”
梦周失了兴趣,“也是,估计我也看不出个什么门道。”
璟溶放下杯子,眉眼轻垂,“不过,你很擅长骗人。”
“欸,这你也能看出来,不过这门江湖技艺我已经很久不用了。”
璟溶扯出个有些无奈地笑,“是吗?”
梦周用尽全力掰开那个果子,咬一口含糊不清的说道:“恩,鹤山不喜欢我骗人,喏,这半给你。”
梦周看着对面人眼神忽然变的冷肃,像粹了寒冰一般,周围空气瞬间凝固,她瑟缩一下,脑中忽的闪过一个影子,“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璟溶垂下眼没说话,伸手拿过那半个果子捏在手里,片刻后,空气又流动起来。
“他对你好吗?”
梦周晃着脚,没心没肺道:“好,也说不上吧,毕竟我们从认识的那一刻就是一路打闹过来的,可没少吵架。不过,”梦周放下果子,神色严肃,“谁要是敢伤害他,我绝不会放过。”
梦周说着站起身生个懒腰,拿过璟溶手里没动过的果子,道:“别吃了,一点都不甜,亏得它长这么好看。”
“是不甜。”
“你又没吃你怎么知道。”
璟溶错开话问道:“你要去找他吗?你那个朋友。”
“是啊,我要是去的晚了,他可就小命不保喽。”
“打听消息需要钱。”
梦周苦恼的揉揉额角:“这倒是。”
璟溶站起身,拉过梦周的胳膊,“和我来。”
“干嘛。”
“给你找钱。”(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初探
片刻后,梦周站在赌坊门口,有些艰难的看向身边人试探道:“那个,其实没必要,我会想办法…”
“如果我赢了,答应我一个愿望。”
梦周一怔,“啊。”
“就当你答应了。”
赌坊内,吆喝声一声盖过一声,璟溶伸出胳膊拢住梦周,挡开来往众人。
赌桌前,梦周按住璟溶掏银子的手,犹豫道:“你确定可以吗?要是输了我可不负责。”
璟溶压下那块银子,侧身在梦周耳边低语:“要是赢了就都归你。”
梦周转头看去,身边那人目光已移到赌桌之上,眉眼轻垂,面庞温润如玉,似是感受到梦周的目光,璟溶微微侧头嘴角勾起个笑。
撞上璟溶的笑,梦周脸一红,轻咳一声,推推他的腰,“笑什么笑,要输了。”
“若是你输了呢。”
璟溶刚说完,桌上就一片沸腾,璟溶身边一个男子冲璟溶笑道:“这位兄弟可以啊,刚来运气就这么好。”
梦周激动的踮踮脚,摇摇璟溶的袖子,“再来再来。”
“好。”
又两轮下来,梦周看着推在璟溶手边的钱,眼睛发光。她凑在璟溶耳边窃喜道:“没想到你不止会算命,赌术也好得不得了。厉害厉害,下面压哪个。”
璟溶揪住梦周往前凑的身子,无奈道:“该走了。”
“为什么啊?”
璟溶瞥一眼赌场角落,收起钱袋,“适可而止,收放有道。”
出了赌场,璟溶把钱袋放在梦周手里,“给你。”
梦周一怔,笑着塞回给璟溶:“你还真是给啊。”她说着看一眼四周,“不如这样,你请我吃个糖葫芦怎么样?”
周围开始亮起盏盏红灯,映在溪面上,宛若冬日红梅,影波晃动。
梦周咬着手上的糖葫芦边走边道:“对了,你刚在赌场里说的什么意思?”
“赌场北侧那个小门看见了吗?”
梦周点点头。
“若再赢几把,想必我们今天可就不止人财两空了。”
梦周晃晃手里的糖葫芦,戏谑道:“没想到你一个小书生还挺有经验。”
“你到现在还觉得我是个书生。”
梦周摇摇头:“不,从这几天的相处看来,你应该是个,恩——”梦周说着思索几秒,忽的恍然一般笑道:“啊,我想起来了那个词,不学无术,是个不学无术的书生。”
璟溶叹口气,无力道:“还真是好眼力。”
梦周扬起个得意的笑,“那是,我一向看人很准。”
两人说着走到一处酒楼,梦周往里面探两眼,又掖回身子往另一侧瞧瞧,指着河对面一个面摊道:“你不是饿了吗?走,我请你。”
“你不是身无分文吗?”
“大理是这么没错。”梦周说着从袖口变出两个钱子,眨眨眼笑道:“所以我这可是把最后的家本都拿出来了,你可要好好珍惜。”
璟溶弯弯唇,“女侠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难得有人配合,梦周笑弯了眼,“好说好说。”
两人走过石桥,缓缓闪动的河边,桥那一侧连连灯火飞过河面散在这一侧。
梦周挑了处稍亮堂些的地方坐下,冲锅边忙碌的老人道:“店家,来两碗面。”
“好嘞,您稍等,马上就好。”
梦周转过眼,周边坐了几个粗衣男子,正唾沫横飞的聊着八卦,梦周侧侧身,竖起耳朵。
“听说,那人是在青楼失踪的?”
“是,我还听说,他啊,是让青楼里那姑娘和着外人一起给耍了。”
“那这可算是阴沟里翻船了。”
听见梦周那道是非的声音,默默摆筷子的璟溶不由轻叹口气。
其中一个粗衣男子拍拍转坐在桌角的梦周,道:“小兄弟,你这可就说错了,他啊,那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梦周提起壶给说话那人倒杯茶,饶有兴趣的问道:“怎么说?”
“你可听过伶儿姑娘。”
梦周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那男子接着道:“之前伶儿姑娘没来月满楼之前,那老鸨就打个大招牌说是有个绝色美人将来,定要众人开开眼,你想,我们这小地方,能出什么了不得的人,所以啊,大家也就当那老鸨故卖关子,压根没当回事。后来,等那伶儿姑娘出台的第一晚,几家有钱的公子哥端个嘲弄的架子就去了,谁知,那几人回来之后就像被吸了魂一般,直叹是见了神仙一般的人物,那之后伶儿姑娘可谓一战成名,这名气一下就窜出了邻水镇,许多人慕名而来,一掷千金就只为看她舞一曲。”
梦周道:“所以你刚说那人的失踪是和这伶儿姑娘有关了。”
那男子低下声音,“要我说啊,**不离十。你想啊,现下这伶儿姑娘可是众多有钱公子哥们巴巴捧在手心里的人物,若是那人像以前一样,做了什么有失分寸的事惹恼了伶儿姑娘,她一句话,自有人甘愿博她的心意。”
“这倒是。”
“面要凉了。”
梦周扭回头,璟溶伸出手冲她递双筷子,“回来吃饭吧。”
梦周站起身,旋个方向接过筷子,大大咧咧坐在凳上,“我都忘了还有这一茬,你怎么不先吃?”
“想和你一起吃。”
梦周挑一筷子面,笑道:“怎么,你还担心我赖账啊。”
璟溶点面的手一顿,眉上一点愁,可瞧着梦周那没心没肺吃面的样子,又不由缓解了些,苦笑出声。
“你笑什么。”
璟溶叹口气,半喜半忧,“我放心。”
梦周皱皱眉嘟囔道:“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
璟溶转过话题:“看你刚打听了不少,有什么打算。”
“打算,你一会就知道了。”
片刻后,两人从成衣店里出来,转过街角,一阵脂粉气传来,璟溶抬头看去,彩灯绿帐,媚骨纱衣,层层映入眼帘。
“听说那县令公子是这里的常客。”
璟溶瞥一眼梦周,心中不安。
梦周接道:“那就更不能错过了。”
璟溶有些头疼,耳边忽的想起那个戏谑的声音。
“公子不想进去瞧瞧”
“你真没去过啊,那也没见过花魁了。”
“公子,这种事不用遮掩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淮之兄,淮之兄。”
耳边几声轻唤,璟溶转回思绪,看向梦周。
梦周道:“你刚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
梦周没在追问,点点璟溶身侧的钱袋,讨好道:“淮之兄,再帮我个忙呗,这些还有之前的那些就当是我问你借的,等鹤山出来,我定想办法还给你。”
“不用。”璟溶说着把钱袋放在梦周手里,道:“我用这袋钱换你一个愿望怎么样?”
梦周乐了,“我今儿个才知道,我的许诺这么值钱。好,答应你。”梦周说完拍拍璟溶的肩,“走,今儿个女侠我正好带你开开眼界。”
青楼姑娘看见璟溶和梦周二人一走近,纷纷拥过来,堆在璟溶一侧,梦周侧眼见璟溶微微皱起的眉头,提起手中的钱袋,朗声道,“看来这世道,钱不如人啊。”
围在璟溶身边那些姑娘唰一下抽走一大半,娇笑着凑在梦周身边道:“公子哪里话,咋们啊,可是第一次瞧见这么俊俏的二位公子呢。”
梦周把钱袋塞回怀里,提起个笑道:“是吗?不过你们,我倒是眼一扫一大把。”
说话的那姑娘脸上娇艳凝固一秒,僵着笑道:“公子您真会说笑。”
梦周掏掏耳朵,扯出一个玩味的笑:“是吗?有意思,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那姑娘松开挽着梦周的胳膊,甩甩绣帕,“那看来只有伶儿姑娘能入公子的眼了。”
那姑娘刚说完,一个身形丰满、风韵犹存的半老女子游着步子走过来,隔着几步就簇起个笑,“这两位公子,迎着您二位可真是咋家的福气,这姑娘刚来,不会说话,得罪您二位了,来,您二位先里头请着,有什么需要咋家一定立马安排起来。”
梦周扬扬手,起个架子:“那安排吧。”
“那您看我们这各式姑娘都有,您喜欢什么模样的,咋家立马给您安排起来。”
“怎么,刚刚那个不会说话的姑娘说的还不够明白。”
那老鸨有些尴尬的搓搓手,“咋家明白公子您的意思,也知您对伶儿姑娘的心意,可不巧,这伶儿姑娘染了风寒,实在没法伺候二位。不过您放心,今日您绝不会白来,我们这的姑娘都是个顶个的好,绝不会让您失了兴趣。”
梦周不耐烦的挥挥手,“找个雅间。”
“好,您稍等,我这就安排人伺候您二位。青水,带二位公子上楼。”
老鸨说着冲身边一个绿衣小姑娘使个眼色。
那绿衣小姑娘微微颔首上前,走在梦周一侧,伸出手挡开穿梭在大堂里那些调笑的姑娘们,一路引着璟溶和梦周上了二楼。
梦周边走边道:“你叫青水?”
“是。”
“青水,刚你们妈妈说怜儿姑娘生病了?”
那小姑娘掀开廊口的帘子,轻轻点点头,又低声应一声“是。”
梦周又道:“什么时候病的?”
“前些天。”
梦周停下脚步,歪歪头思索,道:“这么说,是和县令公子一个时候喽。”
那绿衣小姑娘摇摇头:“怜儿姑娘在那之前就染了风寒,已许多天不跳舞了,还望二位公子见谅。”
梦周定定看了那姑娘几眼,笑道:“那当然,怜儿姑娘得先养好身子不是。”她说完瞥一眼走廊尽头那间挂了红灯笼的房间。
“多谢公子体谅,您二位里面请,”
推开门,里面淡淡一股花香流动在空气里,那绿衣小姑娘行个礼退下。
“行川见过二位公子。”
梦周顺着那道柔媚的声音看去,屋中站着个浓妆艳抹的红衣姑娘,眼含风情,衣襟微敞,松松挽起的青丝,滑出几缕搭在若隐若现的香肩上,更添魅惑。
那姑娘在梦周的注视下款步上前,看见梦周身后的璟溶脸上红晕更甚。
梦周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璟溶,露出个了然的笑。她撩开衣袍大大咧咧坐在案桌旁,凝个笑瞅着那姑娘对璟溶眉目传情。
只可惜后者对着那般柔媚的姑娘仿若无睹般,直直走过行川身边,端端正正垂眸坐在梦周一侧。
梦周挑挑眉没做声。
行川搭起袖子点两杯茶放在二人手边,柔声道:“二位公子请。”
梦周刚饮了口茶,就见行川轻轻拨开肩上的发丝,端起杯子,微微朝璟溶倾斜着身子,衣衫顺着行川的动作慢慢滑开,恰如其分的停在肩后。行川看一眼璟溶,面含春色,声音酥媚的仿佛能掐出一坛酒,“公子请。”
梦周懵怔的看着这一切,直到听见行川那道声音,终于一时没忍住,一口茶水如数喷出,大半飞在行川身上。
屋中霎时凝固,梦周咽咽口水,有些不知所措,“那,那个,不然你…”
梦周话还没说完,璟溶忽然抬头瞥一眼行川,淡漠开口,“你妆花了。”
话比千石重,行川听见璟溶那几个字,面上红晕一下散开,她忙的用袖子遮住脸,声音瑟瑟,“行川失礼了。”她说着踉跄站起身,“容行川换身衣服再出来伺候二位公子。”她说完就急急转身,几步走进内室。
梦周叹口气,拍拍璟溶的肩:“你还真是会说话。”
璟溶递给梦周张帕子,不慌不忙道:“彼此彼此。”
梦周一咽,蹭蹭嘴角的茶水
“罢了,反正都一样,你在这等着,不许偷看,听见没。”
见璟溶乖乖点点头,梦周放下心,站起身走进内室。
一阵窸窣过后内室恢复安静,轻纱掀开,璟溶抬眼看去,梦周面上蒙着一层薄纱,青丝散开,斜插一支金簪,着一身藕粉色衣裙,亭亭玉立。
“怎么样?是不是很合适。”
璟溶挪开目光,站起身走向门口,毫不犹豫,“我去带她过来。”
梦周急急上前拉住璟溶,“你是不是魔怔了,说的好听,你怎么带她过来?”
“你怎么去,我就怎么带。”
梦周环住胳膊,点点下巴,问道:“是吗?那你可知那伶儿姑娘在哪间房?是真病还是另有缘故?你若真进去了又该如何悄无声息的把她带出来?我们之后怎么脱身?”
“你又如何知道方向?”、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长一张嘴一双耳,只要肯说肯听,没什么打探不到的消息,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这般嚣张,又怎么点了这位行川姑娘?还不是为了做个架势给那老鸨看,铺路上二楼。”
璟溶皱皱眉,忽的想起成衣店里他试衣时,梦周和那老板窃窃私语的模样。
看出璟溶的担忧,梦周宽慰他道:“你放心,这么多年我一个人走了这么些路,总归是有点收获的,还不至于让人欺负了去。”
璟溶攥紧手,语气挣扎:“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梦周无奈的笑道:“你在这方面还真是固执,就算你现在在我身边,能护我一时周全,但我终究是我,你不能步步都替我走吧。”
听见梦周的话,璟溶忽的恍惚。
内室忽的传来低低一声**,梦周身形一顿,扬起个无害地笑,拉开门反手推开璟溶道,“比不是想帮我么,那这姑娘就交给你了。”
门阖上,梦周探头左右看去,廊里仍旧像她进来那般,只流动着不知从哪间房里穿出的乐曲。
她垂下头,直直向廊尽头那间房间走去……
璟溶走进内室,就看见那位行川姑娘像只未褪壳的蝉蛹似的,从头到脚被梦周严严实实裹了一层毯巾,眼上梦着黑布,嘴里还塞个帕子。
行川听见那道脚步声停在床边,不安的扭扭身子连带着呼吸都急促起来,忽的她嘴上的帕子被抽走,还未等她换过一口气,嘴里就被丢进个小药丸,她万不得防,慌乱中那药丸竟顺着那口未出的气滑下嗓。
不过片刻,床上那个人就安静下来,璟溶移开目光,正欲走开,目光忽的床头那张纸吸引,他弯腰探手取下,纸上豁然八个大字:非礼勿视,清心寡欲。
璟溶无奈的摇摇头,折起收好,还真是难为她这么短时间干这么多不着边际的事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今昔
这端,梦周刚走进屋内,一股药香味就扑面而来,梦周借着昏黄的灯火慢慢往前进几步。隔着帘幔,床上躺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倒杯水来。”
听见那道嘶哑的声音,梦周脚步一停,折身走到桌前,倒杯茶水。
帘缦里滑出只素净的手接过杯子,一停一停的啜着水,不时发出几声病中**。
“伶儿姑娘。”
听见话音,帐中人清咳几声,断断续续道:“伶儿今日尚未好全,还望你通传妈妈,望体谅。”
“久仰大名。”
伶儿手中动作一顿,慢慢放下杯子。
梦周道:“早听闻伶儿姑娘一曲名动四方,今日不能得见,还真是遗憾。”
“阁下若真想看,何不过两日再来。”
梦周扯出个笑:“时不待人,变化无常,谁知两日后,我还有没有荣幸再见伶儿姑娘呢?”
“阁下何必妄自菲薄,伶儿不过一青楼女子,谈何荣幸。”
“以伶儿姑娘的才情容貌,这区区一座楼可困不住姑娘的名气。”
帐中一声轻笑,递出个杯子,“杯中水而已,满与亏全在一念之间。”
“那不知,伶儿姑娘的那个一念之间又安放在何处了呢?”
帐中声音含着笑,一迎一落,哪还有刚刚病中的虚弱,“看来阁下还真是执着,既然你真心求教,那我就告诉你。”
梦周心中警铃大作,刚想起身,却发现身子一瞬失力。
眼前帐幔慢慢掀开,逐渐迷离成一片红色。梦周低低咒骂一声,失去了意识……
璟溶站在走廊尽头,看着房侧灯笼穗子微微晃动,心中不安。他推开门,夜风夹着酒味扫过来,带进廊里。
“来的还真是快。”
璟溶带上门,顺着声音往左看去,一个红衣女子坐在窗口,手中拎一壶酒,发丝随风一起一落,衬着窗外月色形单影只,凄凄清清。
“找一个人累吗?”
璟溶眼扫过四周,缓缓道:“布这场局花了你不少心思吧。”
伶儿饮口酒,靠在窗玖上,笑里三分醉,“还真是逝者如斯,故人依旧。”
“你到底是谁?”
“难得听见四殿下不知的时候,还真是活久了的福分,不过今日,我们啊,不是叙旧的时候。”伶儿说着拎起一个包袱扔在昏睡的梦周身边,冲璟溶晃晃手里的酒,语调绵绵,“幸好,来日方长。”
窗外风起,月色暗涌。
梦周在混沌中睁开眼,眼前景色一晃一晃,摇的她目眩。
“你别晃了,我头晕。”
听见梦周娇软软的声音,璟溶放缓步子,背着梦周的手放松了些。
梦周窝在璟溶脖间,恨恨道:“真是倒霉,又叫人暗算了去。”
许是药力未消,那抱怨听在璟溶耳中倒更像是委屈撒娇。
“对了,我们怎么出来的。”梦周说着忽的像想到什么一般,浑身一激灵,“你,你,你不会是卖身求荣,啊,不对,卖身救友,也不对…”
周围有一两个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璟溶无奈的截住梦周的话,生怕她再说些什么胡话。
“头还疼吗?”
听见这话,梦周气不打一处来,“千防万防还是没躲过她的算计,看来外面那些传言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可惜我跑这么一趟却一无所获。”
“也不是没有。”
听见这话,梦周忙拍拍璟溶的肩,道:“我好些了,放我下来吧,你刚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璟溶提起手里的包袱,道:“这个是我去找你的时候在那位伶儿姑娘房里发现的,我想你或许有用。”
梦周拉拉身上的袍子,看一眼那包袱,皱皱眉头,道:“从她房间?我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去找我了。”
璟溶点点头,“我进去之后,房间里就只你一人躺在床上,身边放着这个包袱。我看四下无人注意,就带你从侧门出来了。”
“你一路走来,可有人追我们或是发现什么可疑之人吗?”
“并未。”
梦周拿过那包袱,伸手几探,眉间疑惑更重,“既是这样,我们先回客栈,待摸清这个包袱再做打算。”
“好。”
回到房间,梦周便火急火燎地打开那个包袱,包袱里孤单单的躺着一本带着污渍的书和一只用混色布条系住脖子的小木羊。
梦周拿起那本书随手翻了几页,又细细摩挲一番那只小木羊,颓然的坐在椅上,冲璟溶道:“这就是本旧诗书和小孩子的玩具,没什么有价值的。”她说着语中不解,“可你说,当时屋中只我一人,这包袱还就光明正大的放在我身边,我们从那出来这么久,那边也毫无动静,确实可疑。”
“你知道你身上这件外套是什么料子的吗?”
梦周正埋头思索,乍听见璟溶这么一问,吊起眉梢,“啧,我说正事,你能不能别打岔影响我思考。”
璟溶押口茶,眼带笑道:“那你想出什么了。”
“我刚才从那迷雾阵里清醒过来,正理出个头绪被你这么一打岔,有也没了。”
璟溶起身从柜上拿过一盒小食放在梦周手边,道:“那不如吃饱了再想。”
“你什么时候买的?”
“回来路上。”
梦周边拆盒子边笑道,“我们这算不算心有灵犀,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这的饭菜清淡,你不适应。”
梦周手一停,看向璟溶,狐疑道:“你怎么知道?”
璟溶轻咳一声,“刚刚的面你不是没吃几口吗?”
梦周敷衍地应一声,打开盒盖有些失望“酥饼?”
“恩,你尝尝。”
梦周拿起一小块轻轻咬一口,忽的眼睛一亮。
璟溶倒杯水放在梦周面前,问道:“好吃吗?”
“恩,好吃,果然,你除了读书不行,吃喝玩乐简直比我还上道,你这个朋友啊,我交定了。”
璟溶叹口气没做声,梦周拍拍衣上的残渣,忽的问道:“对了,你刚问我衣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你的外袍吗?”
璟溶道,“白日里碰见的那个孩子,你留意他的衣服了吗?”
“恩,刚开始我心里焦急没顾上注意,可当那孩子描述起鹤山时,我才心上留意起来。”
“说说。”
梦周道:“那孩子描述的与鹤山相差无几,可是,孩子的视角和大人不一样,加之当时天色不明,若是想看清鹤山下巴上那道疤痕可是不易。所以我特意留意了那孩子的样貌衣着。”
璟溶点点桌子,“可想起什么?”
梦周拧拧眉头,拿过桌上的茶杯,宽大的袖子带过桌上那截混色布条。
“衣服,是衣服对不对。”梦周说着抓起那截混色布条,“我刚看时就觉这布条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你这么一说,我才记起,今天路过我们的那群孩子里,有几个穿的就是这种粗糙的混色料子。可是,她为什么把这个放在包袱里,还拴在一只木羊的脖子上。”
“你可见过羊群?”
梦周思索几秒,“以前在乡里见过,哄哄糟糟一大群。”
“可是只要找一只领头羊,其他就会乖顺的跟着走。”
梦周一怔,点点头。
璟溶慢悠悠开口道:“如果说,这里就是那片放羊之地呢?”
梦周耳边又闪过她昏倒之际那道娇媚的声音,她拿起那本书,重新翻过几页心上一念,看来,这位伶儿姑娘还真是藏的住。
“瞧出什么了。”
梦周晃晃脚,扬起手里的书笑道:“大门道,想不想听。”
璟溶倒是配合的紧:“女侠请讲。”
梦周把凳子往璟溶身边挪挪,饶有兴致,“喏,你看这书,看出什么了。”
“不知。”
“啧,你刚不是还挺聪明的吗?看见这首诗了吗?”
“恩”
梦周把书页摊开凑近蜡烛,那张泛黄的书纸在烛光下透出几道若隐若现的痕迹,梦周嘚瑟道:“看见没,绍光学堂,不过这字写的这么隐秘,肯定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哎,你说,这是不是什么暗号啊,啧,问你话,你怎么也不应一声。”梦周说着扭过头,正对上璟溶目光深沉。
夜色晃然静默,梦周不知为何,心尖忽的一绞。
璟溶伸手拨开梦周散落在一侧的发丝,轻声道:“我在听。”
梦周轻咳一声,躲开那道目光,挥挥手干笑道:“我知…”看见梦周的动作,璟溶眉角一跳,还没来得及拉住她的手,桌上瞬间就窜起一道格外热烈的火苗。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梦周捧起那本半残品,艰难的看向一旁的叹气的璟溶,小心翼翼道:“不然这次你来读。”
“恕小生才疏浅薄,实在无能为力。”
梦周轻哼一声,坐回椅中,“还挺记仇,罢了,弯弯绕绕也算是知道个地方。”
片刻后,梦周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边绑发带边道:“我出去一趟,你在屋里歇着吧。”
“歪了。”
梦周折身疑惑道,“你说什么?”
璟溶上前拿过梦周手里的发带仔细扎好,手滑下牵住梦周的胳膊,顺势拉开门,回头看向一脸懵怔的梦周,自然道:“不走吗?”
夜静,几盏灯火掩映在夜色下,孤孤清清。
梦周戳戳一旁的璟溶,压低声音道:“一会到了那,若是我们不得已分开或是有什么危险,记着,别折回去,我们客栈见。”
“恩。”
“还有,一会安静的跟在我后面,不许意气行事,听见没。”
“恩。”
“最后一条,若真出了什么问题,先护自己,不许逞强。记得了?”
“好。”
听见面前人一一承诺,梦周才放下心来,她摸索半天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递给璟溶,“喏,拿着。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拿出来,免得让人抓住把柄。”梦周说着拧一眼璟溶,蹙蹙眉角:“你笑什么,好好听着,免的又像那晚似的,遇到危险都不知道躲,我告诉你,到时候若真出了问题,我可不去救你。”
梦周说完又补一句,“你都听清楚了,还去吗?”
璟溶笑笑提起步子,“走吧,再说两句天都要亮了。”
“你还嫌我说道你。”
“不敢,女侠教诲,铭记于心。”
“哼,一会你就知道我说的句句真言,漏一悔百。”
夜色愈重,那两道身影逐渐淹没在黑暗里…(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夜探
夜深,绍光学堂外,两个人影摇晃在墙上。
梦周探出脑袋,看一眼那道紧闭的红木门,缩回身子冲璟溶低声道:“就是这里了,我们绕回去,从刚路过的那条小道进。”
一阵窸窸窣窣后,梦周从一团杂草中把身后人牵出来,低声提醒道:“小心些脚下石头,跟紧我。”她说完松开手,往前探去。
晚间风吹过暗沉沉的院子,带过一股隐约的甜腻香气,梦周吸吸鼻子,环顾四周皱眉,道:“这学堂还真是稀奇,不点明灯,不见学气,墨香也没几分,看来今天是得好好探探这地方了。”
梦周正与璟溶压声说着,几步之外的一盏屋子忽的亮起烛灯,她忙伸手拉过璟溶,避身在树后,俄顷,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两个孩子和一位身着蓝衣、年过半百的高个男子。
其中一个孩子许是生了病,手按在肚上,勾着腰,脸色苍白。另一个身形瘦弱些的孩子胳膊上挂着个竹篮,里面放了几块糕点。
那蓝衣男子从袖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放在那个竹篮里,又伸手拍拍那瘦弱些的孩子的肩头,柔声道:“回去后他若还是不舒服,你就把这药给他服下,他自会好起来。”
“是,先生,弟子谨记。”
“折腾了许久,你们晚饭也没吃,是该累了,这糕点你们拿回去垫垫,早些休息,别惊着其他孩子。”
“是,先生,弟子谨记。”
“行了,回去吧,晚上天黑,路上走慢些。”
听见这话,那两个孩子倾下身,仍旧是那副一板一眼的回答,“是,先生,弟子谨记。”
那位高个先生目送着那两个孩子离开踏出院子,才轻轻叹口气阖上门。
院子里又恢复平静,梦周折回身靠在树上,碰碰璟溶的衣角:“你在这里帮我放哨,我需要确认一件事情。”
“好。”
梦周放轻脚步移到那间房外,轻戳个窟窿,往里瞧去…
“谁在那!”
一声厉呵,梦周被惊的浑身一激灵,回头一撇,屋瓦上闪过一道黑色的身影,她眼扫过院中那颗大树,自知来不及躲过去,便忙的隐在屋侧,紧接着就从左侧窜出几个彪形大汉,其中三个追着那道人影而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那高个先生披件旧袍子,蹙眉问道:“何事惊慌?”
打头那个黑脸男子粗声道:“先生,实在对不住,惊扰您休息了,我们兄弟几个刚守夜路过此处,发现一可疑之人,我们担心先生安全,便想看看。”
“那人呢,可抓住了。”
“阿鸣带着两个兄弟去追了,还请先生锁好房门,多注意安全。”
“我不妨事,你使几个人去那些孩子们院里多看看,免得出什么意外。”
“是,我这就着人去看。”那黑脸男子说着冲身边一个男人低声嘱咐两句。只见那个男子点点头便阔步朝南边走去。
黑脸男子道:“先生进去歇息吧,我都安排妥了,我们兄弟几个再把把这院子。”
“好,辛苦。”
梦周一听见那黑脸男子的话,心中就暗叹不妙,果不其然,房门一关,院中那几个守夜人就开始四处搜索,眼瞅着其中一个就要转到那棵树后,梦周闭闭眼恨恨拍下脑袋,用脚尖拢过地上石块,瞄准方向用力踢出去。
哐一声脆响,院中几道脚步声同时停止。
不过几瞬,那几个守夜人就锁定了方向,脚步声渐近,梦周叹口气活动活动手脚,无奈的瞥一眼那棵树,心叹道,还真是麻烦。
想法一过脑,她便风一样窜过房侧,溜进暗色里。
窜过几条小道,梦周尽力缩在墙角的暗影里,连喘息都竭力克制,生怕再把那些麻烦招来。
那端院里,璟溶还未动作,就眼瞧着梦周像只飞狐一样消失在风里,他无奈叹口气,还真是她一如既往的行事作风。
风中扬起一股酒香盖在那股若隐若现的甜腻味道之上,璟溶停下脚步转身,身后墙头,坐着那日月满楼里的那个红衣女子,只不过今日她换了身黑袍,青丝束起,一举一动依旧是那副妖媚的姿态。
“别来无恙啊,四殿下。”怜儿晃晃手里的小酒罐,声音媚骨,“还是殿下聪明,一点就通。”
“你到底想找什么?”
“看来殿下不理朝政,不谋计略这些年,探查的本领真是退了不少。罢了,既然如此,那我就顺手帮帮你。”
怜儿说着眼略过小道处,柔笑一声,“你们会感谢我的。”
话音和那道人影同时消失在墙头,仿若未见。
“你果然在这。”
璟溶转身,梦周气喘吁吁,面上晕红,说话断断续续,“让你躲起来,你可倒好,大大咧咧站在这,是不是生怕那几个守夜人找不到我们,干脆当个地标。”
“你不是说分开就自走。”
梦周翻个白眼,“我倒是想走,可万一你被逮住把我供出来怎么办,我不得回来收拾干净。”梦周说着一把拉住璟溶的手,往前走去,恨恨道,“就算灭口,也得我来。”
璟溶唇边荡开笑意,跟在梦周身后,手被紧紧牵住。他抬眼看去,梦周的发带随着墨色长发一摇一晃,缠绕在月色里。
两人兜兜转转,循着空气中那股甜腻味道来到一间柴房,越走进那股味道就越重。
梦周摸摸袖口,掏出两张帕子递给璟溶,“这帕子上我浸了药,有清神之效,以防不妥。你带着。”
“好。”
推开门,那股味道瞬间冲出门外。待缓过几瞬,借着夜光探几眼屋内,梦周才阖上那扇门。
外面月色朗朗,可不知为何屋中却一片暗黑,伸手不见五指。
一片黑暗中忽的亮起一点光。
梦周沿光看去,低声冲璟溶道:“你什么时候还带了火匣子?”
“等你的时候。”
梦周没做声,借着光看去,屋口的布置和刚刚探得那几眼无大差别,一张小桌,几个沿墙摆放的大木头箱子和几株枯死的花。
梦周小心翼翼往里走去。掀开一个厚重的帘子,
刚落脚梦周就觉不对,她接过璟溶手里的光照过去,脚下已不是刚刚的光洁平整的地面,而是一片土地,上面稀稀落落铺了些稻草。
梦周蹙起眉头,反手拉住景溶的胳膊,低声嘱咐道:“小心些。”
角落里传来几声扑窣,梦周手一转,弱光下一个瘦弱的孩子环抱着另一个眼上蒙着层黑布的孩子,两人紧挨在一起缩在墙角里,正是梦周和璟溶刚刚在院中遇见的那两个孩子。
其中一个孩子抬起头看过来,苍白的脸上一双通红的眼,唇边还渗着几点殷红的血。
梦周慢慢走过去蹲在那两个孩子面前,脚下的稻草吱吱呀呀响起,发出无力的**。
“他们来了吗?”那个蒙布的孩子张开干裂的嘴唇发出一截一截破碎的声音。
“没有,是风。”另一个孩子抬眼直直看进梦周的眼底,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可他抱着那个蒙眼孩子不住缩紧的的双手却暴露了他的惶恐。
“小空,我要去的那里有花吗?”
那个唤做小空的瘦弱孩子头侧过头,目光仿佛穿帘而过,他忽的攥紧手,像一条窒息的鱼,用沉默压下所有哽咽,“没有,那里没有。”
“我知道,他们在等你选。”
“小空,今天天气很好吧。”
话如轻云却惊起破云之雷。
小空眼里忽的涌出泪,一把推开梦周,歇斯底里,“我不会让你们带他走的,有本事你就把我们一起杀了,我就算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梦周被推的猝不及防,一把跌落在璟溶怀里。她反应过来后,假模假样的挥挥拳头,低声道:“安静点,臭小子,我要是想杀你还用得着听你们在这废话吗?”
她说着从璟溶怀里起身,拍拍璟溶肩头,“反应还挺快,给我药包,再帮我去看看门口有没有人来,这死小子今天非得把我们都搭进去不可。”
璟溶应声起身,落帘之际,他看见梦周跪在稻草上,拔开药瓶喂一粒在自己嘴里,才喂进那蒙眼孩子嘴里。
片刻后,许是药效到了,那孩子脸上的表情总算舒缓了些。
“你们是什么人?”
梦周脱下外袍垫在那个蒙眼孩子身后,看一眼小空,道:“不先谢谢你们的救命恩人。”
小空眼里有了希望,“你能救我们出去。”
“我可没说这话。”
小空语里寥落,“我知道的,我该知道的。”
墙边一声微弱的**,小空立即搭上那个蒙眼孩子的手,有些焦急,“阿愿,你怎么样,还疼吗?”
“不疼了,我不疼了。”那唤作阿愿的孩子一边说着,口中却溢出几点血。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吃了药,怎么还是不行。”小空一把拉住梦周的手,语里千恳万求,“求求你,救救阿愿,只要他能活,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来不及了,小空,先生不会放过我的,我能这样少痛的死已经知足了。但你不一样。他既然给了让你选择,只要你听话,他会放你一条生路的。”
“你难道也我想我像那些渣宰一样踩着朋友的尸骨活下来吗?”
“够了。”阿愿拼命的喘口气,一把扯下眼上的黑布,用尽力气抓住梦周的的袖口道:“若有机会,求求你,带小空出去,小人定会生生世世记得恩人恩情,每一世当牛做马也相报。”
阿愿说完咳出一口血,连呼吸都显得万分困难。
梦周咬咬唇,心上一痛,“好,我答应你。”
“小空,谢谢你,活下去。”
抓着梦周的那只手落在地上,最后一丝生息融入身下泥土,再不见风响。
眼前那两个身影逐渐模糊,梦周额角忽的像针扎一般,脑中闪过一张模糊的脸。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姐姐,别哭。”
“我知道,你尽力了。”
“酥儿,酥儿,苏清徽!”
梦周嘴里被喂进一颗药丸,微苦味道逐渐化开打散那些隐幻。她慢慢睁开眼,眼前画面又清晰起来。
“你怎么样?”
梦周安慰似的拍拍璟溶,苍白着声音道:“不妨事,只是又出现幻觉了而已,缓缓就好,外面怎么样?我们出的去吗?”
“他们快来了。”
梦周借着璟溶的力起身,冲小空道:“来不及了,我只能先带你走,等我们出去,再想办法带阿愿出去。”
“我不走,我不会丢下他一个人的。”
梦周有些恨铁不成钢,终是一掌恨恨打在小空肩上,“你要陪他,陪他什么,一起不明不白的去死吗?起来,走。”(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暗香
三人出了房间,躲躲藏藏,终于临近梦周和璟溶进来时的那个小道。
梦周拨开草,推推璟溶,“你先出去,记得临近出口时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异动,若有你就藏在草里,剩下的交给我,至于小空,欸,人呢?”
梦周放眼看去,只见黑暗中那个人影飞快的跑远,她磨磨牙,这个混小子,真当她是渡世菩萨不成,既然他赶不及去送死,正好也省的她冒风险救这种榆木疙瘩。
“我们走。”
璟溶道:“那个孩子呢?”
梦周恨恨道:“既然他不惜命,我也没工夫救这一命造浮屠,我们走。”
小空再走进那个院子时,两侧亮起两盏油灯,那位蓝衣先生站在房门口,冷眼凝视着他,小空垂下眼就看见阿愿身着单衣躺在冰冷的地上,他心头顿时又酸又苦。
小空砰一声跪在地上,“求先生网开一面,放过阿愿,让他入土。”
“网开一面?”
小空攥紧拳头,道:“先生,是弟子的错,弟子不该肆意妄为。求先生念过往放过阿愿。”
“呵,你们胆大妄为,妄图抹黑学堂,私自出逃,还不知悔改,枉我这么些年帮你谋下家,你也不必拐弯抹角的提醒我,若不是外镇高家看上你,冲你作为,学堂能留你到今日。”
“只要先生应弟子所求,弟子定会顺服先生,说一不二。”
“是吗?若是今日地上这个还能喘气,怕你们再回来的时候,躺在地上的可就是我了吧。”
小空咬咬牙,隐忍着声音道:“是弟子的罪,弟子甘愿领罚。”
那蓝衣先生面上闪过冷笑,“我怎会动你呢,至于罚与不罚,你看着就好。来人,安置了吧。”
听见这话,小空疯了一样往阿愿的方向扑去,“不,不要,先生,阿愿已经死了,弟子也知道错了,弟子绝不会再犯,求先生放过他。”
那蓝衣先生不耐烦冲一边的挥挥手,那两个大汉授了意,蛮力扯着小空退在一侧。
小空眼看着蓝衣先生从怀里掏出那瓶药水,拼劲力气挣扎却不得脱。
砰的一声,院中一瞬凝固,蓝衣先生手上瓷瓶落地,他顿住动作,目光从地上破碎的瓷瓶上略过转向墙头。
墙头上,一个黑衣少年随意而坐,手里转着一个弹弓,一副不羁的模样。
“何人如此大胆!”
那蓝衣先生话一出口,押着小空的那两个大汉立马松开手护在蓝衣两侧。
“啧,开场白还真是老套。你都这么问了,肯定是来砸场子的喽。”
“大胆,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
梦周收住弹弓,懒散着声音道:“绍光学堂,专为穷苦孩子所开,内有一尊活菩萨,不收来者半分银两,叫人读书识字,为人铺路谋生,从这里出去的孩子个个前途锦绣,所以深受百姓爱戴。”梦周说着扯出个讥讽的笑:“招牌打得还真是不错。可是,先生说,围墙外的人看得见围墙里这尊活菩萨是用死人骨推起来的吗?”
那蓝衣先生拧着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梦周低下头,轻笑一声,“呵,也怪不得你人面兽心,原是因为连人话也听不懂。”
那蓝衣先生面上浮起怒意,大喝道:“你放肆!”
梦周揉揉耳朵,漫不经心道:“恩,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她说着往院里那颗大树后瞥一眼,“我要跳喽。”
几声窸窣,璟溶慢慢从树后晃出来,伸出手昂首看向梦周,柔声道:“下来吧。”
梦周晃晃脚,心一横跳下去。
“我接住你了。”
“我知道,你倒是松手啊。”
那蓝衣先生眼见着墙边两人旁若无人的嚣张气焰,心火直起,“你们放肆!”
梦周从璟溶怀里跳下来,往前走几步,眼扫过小空,嗤笑一声:“看来你们先生学识也不怎么样嘛,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词,你跟着他读书还不如跟着我。至少我知道良心二字怎么写。还有”梦周放下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直视着小空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今日你连这种人都跪的,就别怪明日所遭受的屈辱,起来!”
小空听罢,面上几变,撑着身子缓缓起身。
那蓝衣先生气急反笑,“好,好既然你这么巧言令色,那我倒要看看你的嘴是不是和你的骨头一样硬。来人,给我一起带下去。”
他话音刚落,隔着门板就听见一阵喧嚣。
“怎么回事?”
梦周收起手里的弹弓和藏着的短刀,扬着声音道:“院里太暗,所以我专为先生借了外面的火,也应先生所说,验验绍光学堂里这尊佛是不是和先生一样,表里不一。”
火光和声音越來越近,终是照亮整个院子。
那蓝衣先生看着院里打头的那个方脸官员,心里一怵,忙请个礼“不知张差使到访,小民有失远迎,只是不知,差使深夜至此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我倒是想问问高先生这是作何?”张厚说着目光转向抱着阿愿的小空。
“张差使。”院外一道中气十足的唤声传来,梦周转身看去,一个白发老者身后跟着几个弟子缓步而来。
见着来人,高先生轻出口气,张差使亦俯身做个揖,“李老先生。”
见此,梦周挑挑眉,默默往后退几步,偏头冲身后道,“这人是什么来头,这么大架子,看来我们搬得的这个救兵不太顶事啊。你怎么不说话?”梦周说着转头看去,哪还有璟溶的影子。
梦周磨磨牙有些恼气,她就知道果然不能指望这个书呆子,见着这种大场面他肯定不知道缩在那个角落里躲灾呢。
这端,那位李老先生冲张厚点头致意,吩咐身后弟子给小空和阿愿披上外袍。
“张差使,许久不见,刘大人最近可还好。”
张厚道:“劳李老先生挂念,大人身体尚好,只是有些忧心公子下落。”
“刘公子还是没有消息?”
“是。”
“确实让人心忧,转告你家大人,我会多替他留心,还望他保重身体。”
“多谢李老先生。”
李老先生扬扬手,“不打紧。”他说着目光扫过高先生。
目光相碰,高先生瑟缩一下,低声请礼:“老先生。”
李老先生面上浮起怒意,手指指小空:道“这深更半夜你还要惊扰多少人,我早就说过,教导弟子要责育有方, 你呢,只知责不知育,现在还要劳烦张差使来替你收拾这些杂事。”
“是,是,老先生说的是,学生知错。”
“来,你们两个送这两个孩子回去,好好安抚。”最后一句那位李老先生说的格外慢,梦周看向小空,他嚅嗫几下,终是垂下眼没说话。
李老先生又道:“对了,既然张差使来这一趟,不妨四处看看,高伦,把这院里头门打开。”
“这,这…”
“打开。”
“不必了。”张厚攥攥手,沉默两秒抬起头,“李老先生,打扰了。”
听见这句话,梦周忽的有些无力,兜兜转转做了这么多,真的要以一句打扰了结束吗?她目光触到小空的那双眼睛,猛然回醒,袖下的手紧紧攥起,她深呼吸一口气,迈开步子。
梦周刚踏出一步,手忽的被拉住,往后扯去。
院里,张差使最后看一眼那间屋子,挥挥手让手下撤离。
谁知一波刚定另一波又起,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高伦听见声音往李老先生身后缩缩。
“人呢,不是说找到了吗?在哪呢?”
话音刚落,一个矮个圆脸男子急冲冲的闯进来,看见院中众人,微微一怔,“李老先生,你怎的也在此?”
“看刘大人这般心焦,可是有什么急事?”
刘括道;“是,还望李老先生体谅,待我稍后再向您解释,快,来几个人,把门给我打开。”
柴房门被推开,屋中一层淡淡香气,火光下,刘括疾步踏进房间,环顾四周,扭头冲张厚道:“你不是来报说二公子找到了,人在哪呢?”
张厚看一眼只有几摞干柴的房间,道:“大人,卑职也是刚接到一封匿名信才至此想一探究竟,但还未落实就惊动了李老先生,可卑职从未带公子的消息给大人,卑职实在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废物,给了你这么长时间,还是这套说辞,差错,能出了什么差错,还不是你办事不利。”
“大,大人。”耳边响起一道颤抖的声音,赵括扭头看向出声的那个小子,怒气冲冲,“说!”
“我在里面角落里捡,捡到了公子的穗子。”
“火把。”赵括说着拿过那个穗子,焦急起来,“确是我儿的东西,快,带路。”
走进里房,紧挨着墙摆放着一个木箱。
赵括道:“来人,打开,快打开。”
几个官丁上前绕走两圈,才意识到可打开的那扇箱门紧紧的贴在墙上,于是便几人互相借着力,将那只木箱向后一点一点转过来。
其中一个官丁看一眼赵括,试探着伸手沿着箱逢慢慢打开。
随着箱门打开,一股腻人的甜香溢出来,箱中一个成年男子浑身**蜷缩在一起,皮包骨的身体上布满了黑色的花纹,脚下放着一只小罐子,灯火下更显可怖……
短暂的平静过后,屋中忽的传来一声轰隆。
梦周缩在树后,看着几个府丁从屋中奔出来扶着柱子呕吐不止,她撇撇嘴嫌弃的转过身,看见璟溶,她问道:“对了,你刚去哪了?”
“他们出来了。”
见梦周立即扭头看去,璟溶轻舒口气。
院中,赵括在府兵的搀扶下走出柴房,步子恍惚。
李老先生面容严肃,问向高括,“这是怎么回事?”
高括语中颤抖,“老先生,学生,学生实在不知啊。”
站在高括身边的一个大汉嗡这声音道:“高先生,是不是我们今晚追查的那个黑衣人所做。”
听了这话,高括急忙接道:“对,定是这样,这一切一定是今晚那个黑衣人所作所为,想要诬害我们绍光学堂。”
“够了。”赵括甩开府丁,几步上前,“我儿今日惨死你学堂之内,不论如何高先生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李老先生接口道:“赵大人放心,我李某定会追查到底,还赵公子一个公道。”
“李老先生,我赵某一向对您尊敬有佳,还望今日这事您能妥善处理,究责到人。”
“赵大人放心,那是自然。”
赵括沉口气,回身看一眼被白布包住的人,心中又是一阵悲怆。
梦周眼瞧着赵括带人撤走,院中只剩下零落几人。
月落半腰,院中地上几具被白布裹住的尸体,格外寒凉。
与此同时,河边月满楼火光冲天……(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为营
第二日天明,璟溶睁开眼时,梦周已坐在桌前不知在翻看些什么,格外认真。
梦周回头,就见璟溶墨发四散,乖巧的坐在床边,眼中一片晕雾。
“起来了,洗漱一下过来吃饭吧。”
“恩。”
几秒后,梦周回头,璟溶依旧那副姿态坐在床边,动也不动。
梦周笑笑,道:“怎么,没睡醒啊,现在还早,不然你再歇会。”
“你看什么呢?”
“话本。”
璟溶点点头,默默走进屏风后面。片刻后,他收拾妥当坐在桌边,倒杯水放在梦周手边,又问道:“你看什么呢?”
梦周抬眼盯着璟溶看了几秒,叹口气有些无奈,“话本呗。”
“看这个做什么?”
梦周收起书放在一边,道:“没什么,打个闷罢了。”她说着打开桌上的纸袋,“喏,这是我刚上街上买的,趁热吃吧。”
“你吃了吗?”
梦周应道:“恩,吃过了。对了,昨晚月满楼起火了,你知道吗?”
璟溶饮口茶,抬眼看向梦周,道:“不知。”
梦周看着璟溶的眼睛,忽的弯起一个笑,“也对,是我糊涂了,你刚睡醒,怎么会知道呢?”
外面喧嚣声越来越大,梦周站起身走到窗边,往下探几眼,江边围了几圈看客,冲着月满楼的方向指指点点。
梦周轻嗤一声,讥讽道:“呵,那群人还真是会移花接木。楼一烧,烟四起,还真是既蒙人心又藏污。”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梦周转过身倚在窗口,道:“看昨晚的态势,这事若是他们合力隐瞒,一心想压,也只是找套说辞的事情罢了。”
“一话亦可二说。”
梦周道:“既然这样,那就好办多了,既然他们拿那位已“香消玉损”的伶儿姑娘说话,那我们便也借借这风头。”
璟溶敲敲话本,眼里有了笑意,“那看来女侠无须我这个书生编话本了。”
听了这话,梦周弯起嘴角,笑的像个小狐狸,“我呀,有另外的安排给你。”
正午,阳光铺撒,街道上邻水县狱突兀的窝在一角 ,仿佛一道生死门隔开阳阴,璟溶随着狱卒转过阴暗狭窄的小道,停在一间牢房前。
“就是这了,时间有限有话简说。”那狱卒扔下一句话后就反身而去。
璟溶往牢房里看去,一个身着狱服的男子坐在牢房草堆上,身形削弱,面容清秀,一身狱服倒还算干净,想必是没受什么拷问。
“鹤山。”
“你是谁?”
璟溶停了几秒,从袖中拿出根红绳,缓缓开口道,“你看了便知。”
鹤山几步行至栏处,看过红绳后,他肩膀一挺,“她现在怎么样?可还好。”
“万事皆安。”
鹤山松口气,“那便好。”他说着又看一眼远处的狱卒,低声道:“如今事可有转机。”
“静待三日可大白。”
鹤山抱拳道:“多谢。”
璟溶伸手抽过那根红绳,眉眼冷淡:“若是它,不必。”
鹤山道:“我虽不知你们如何相识,之间又发生了什么能让阁下这般相助,但阁下的救命之恩鹤山没齿难忘,待在下出去定会好好报答。”
“理所应当。”
鹤山抬头看去,面前人神情依旧,气度疏离。
“保重。”
鹤山微微躬身道谢,再抬首时,那道身影只落一片衣角。
夜上,客栈一楼,几个外乡人点壶酒围坐在一起聊着八卦。
璟溶走上二楼站在房门外,看见房中透出一层晕暖灯光,忽的心里一软,他推开房门烛火随风一动,屋中却一室空余。
“怎么不进去?”
璟溶转头,就见梦周手里提着一盏花灯摇摇晃晃走过他身边。
“哦,我刚回来见你不在,就出去逛了逛。”她说着把花灯放在桌上,“听说今日是邻水镇的小节,外面还挺热闹,你刚回来的时候瞧见了吗?”
“恩。”
见璟溶盯着那盏花灯瞧,梦周道:“你若喜欢便送你了,反正放我手里也是糟蹋好东西。”
“这不是你买的吗?”
梦周揉揉腿,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我身上最后那点钱都投在那碗面上了,剩下的不都在你那吗?对了,说到这你今日可有什么进展。”
璟溶起身拿过一个薄毯,盖在梦周腿上,道:“那边一切安好,不必担心。”
梦周点点头,“那我给你的那两个东西有什么眉目吗?”
“一个是剧毒无色无味,服下后人会失声失智,浑身如火烧一般,极度痛苦。另一个亦是毒,只不过相较前者,后者毒性更弱,这种毒虽不至死,但一旦服下必要每隔半月用缓毒之药,如若不然就会暴毙身亡。”
梦周道:“这么说前者就是一击就中,后者是水滴石穿喽。”
璟溶缓口气,几度唇启终是放弃,有些无奈道:“是这个道理。”
“啧,没想到这老贼居然这么狠毒,看来我不想管这事也得管了。”
璟溶笑道:“是吗?我记得当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梦周脸一红,脑中记起自己那日字字句句嘱咐璟溶的话,本是提醒他的,好像最后反倒是自己条条打破,一点余地都没留。
梦周轻咳一声,提高声音:“你看,这就是你死板了吧,人生在世,本就是走一步说一步,还有我说管这事只是为了应那天的承诺,和旁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啧,你那副表情什么意思,不相信啊。”
璟溶耸耸肩,一脸无辜,“没有,我信啊。”
梦周轻哼一声,把璟溶手边的花灯挪到一边,赌气道:“送你也用不着,就你这眼力见,给你也不会欣赏,还不如留着照亮。”
璟溶提提梦周腿上的薄毯,饮口茶道“我刚上来时,听楼下店客们在谈论昨日满月楼之事。”
“不稀奇,他们昨日不就已经议论纷纷了吗?”
“昨日是邻水内议,今日可是外议。”
梦周描描花灯上的纹路,漫不经心道:“恩,那说明效果不错。”
此话一出,璟溶就知她要干什么,想当初灵壤那事就是她一手捅出去的,丝毫不留余地,如今邻水镇这事怕是要重翻当年。
璟溶道:“那明日呢?”
“什么明日?”
“三天。”
梦周笑笑,想起她让璟溶带给鹤山的三日之约,道:“三天时间这么短,哪有什么明天啊。”她说着碰碰那盏花灯,“打铁要趁热,赏灯要及时,不然天亮了,可就什么都晚喽。”她说着像想起什么一般,伸出手道:“对了,钱袋呢?”
璟溶默默从怀里拿出个空瘪的钱袋放在梦周手里。
梦周晃晃,干瞪着眼道:“钱呢?早上不还有许多。”
“打点人用了许多。”
梦周叹口气,道:“也是,打点确实费钱。”她本还想另要间房,现在看来只能先凑活凑活了。
梦周站起身生个懒腰,道:“今日不早了,早些休息罢。”
“你今日劳累需好好歇息,我卷床铺睡在地上就好。”
梦周扫一眼璟溶,蹬掉鞋子爬上床,“别说废话,上来。”
璟溶皱皱眉,道:“你是女子。”
“那也没见你前几日有多避讳啊,不是睡的好好的。”梦周说着把长枕放在中央,躺的四平八稳,“上来时候记得把灯熄了。”
烛火一灭,室内只剩柔柔月光。
“你之前同别的男子也这般吗?”
“别的男子,你说鹤山?他啊,比你还穷,一般我们出门在外不是睡在破寺里就是睡在山洞里,总要互相有个照料,不然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被狼叼走。不过现在你也不必多想,这不是时局和钱财所迫嘛,再说,我花的是你的钱,总不好让你睡在地上,现在天还是有些凉的,我睡在地上也不好,万一着凉了怎么办?所以现在这样最好,为上上策,你怎么不说话。”
“……”
梦周翻个身,看向璟溶,“对了,我还有个事想问你,就你那个钱袋,我早些时候就想问了,一直没有机会,你那钱袋上到底绣的是什么啊?”
“花,花的根茎。”
“那花呢?”
身边那道声音像瓮了一层雾,“冬天哪来的花,根在就行了。”
梦周撑起脑袋,嗤笑一声,“看来卖给你这钱袋的人还是个歪理骗子,鬼话连篇。”
“恩,的确是个小骗子。”
梦周好奇道:“那后来呢,你没回去找她算账。”
“后来很久,我都没有再见过她。”
梦周道:“也是,这绣工还没我好,若是她都能在你们那卖下去,赶明我也铺张垫子去忽悠别人。”
屋中一声轻笑,“那你定能生意兴隆。”
第二日天光微亮,梦周策马飞奔在一条黄土路上。
一声长嘶,马扬蹄停下。
小道不远处,一辆马车堪堪停在正中央,梦周翻身下马,拉着缰绳步步走近。
“你和人说话时总喜欢隔着层帘子吗?”
马车里一声娇笑,帘子掀开,露出伶儿那张柔媚的脸,“看来姑娘还在记恨上次的事。”
“呵,我这人心眼小,记恨的人多了,你还排不上。”
“也是,姑娘那份名单上的人实在多,我的所作所为确实不值一提。”
梦周道:“伶儿姑娘这么快就承认一切都是你精心策划的了。”
“你心中已有定论,我说是与不是又有何用呢?”
“鹤山是你设计入狱的,那个包裹也是你给他的。”
伶儿抚抚腕上的黄绳,神色冷落下来,“我以为,你能追来就不该问我这些。”她说着抬起眼,直直看向梦周,朱唇轻启,“最后一个问题。”
梦周一怔,缓缓道:“我们见过?”
伶儿弯弯唇,松开那截黄色手绳,道:“你是谁?我是谁?为何做这一切、又偏偏挑中你?姑娘还真是贪心,这可是四个问题,再者我若回答了其中任何一个,其他岂不不攻自破。”
梦周眼扫过伶儿手腕,转身从袋子里拿出张纸扔在车板上:“既然你想玩,那我自然奉陪到底,不过前路颠簸,马车可不好走。”她说着翻身上马,“对了,你这马脚力不错,用来赶羊刚刚好。”
“姑娘客气了。既然姑娘喜欢,送你便是。”
梦周扯扯缰绳,最后看一眼伶儿,驾马而去。
片刻后,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走近,拾起车板上的卷纸,递给伶儿,道:“主子可有安排。”
“消息放出去了?”
“是,放出去了。”
伶儿收起手里的纸,“既然如此,再插手就没意思了,走吧。”
那男子跳上车,拉起缰绳。
“对了,这图是谁画的?”
“卑职。”
“马也是你选的。”
“是。”
伶儿叹口气,放下帘子,“不必画这么细致,还有,下次选东西不用选这么贵的。”
“是,卑职记住了。”
“走吧,前路颠簸,行慢些。”
“是。”(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贵人
一方院里,马厩里几匹骏马乖顺地吃着草料。
梦周轻轻掂几下手上的袋钱,冲面前一个五十多岁的布衣男子笑道:“多谢老板。”
那男子笑的欢畅,“公子不必客气,若您还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
“那是自然,告辞。”
“好嘞,我送您。”
出了大门,璟溶瞥一眼梦周手里的钱袋,道:“若真论价钱,你可是亏了。”
“本就不是我的东西,钱够用就行,多了容易生灾。”
璟溶道:“为什么不留着那匹马,兴许还能顺着它寻到些痕迹。”
梦周放好钱袋,道:“现在,我若是要到个地方立马就会有人指路,既然如此我还留着那“地图”做什么。”
前面茶馆里时不时传出阵惊呼,梦周碰碰璟溶的胳膊,满脸得意,“走,请你听听我写的话本。”
茶馆里,说书先生卷着长长的音调道:“今个啊,我们再来说说月满楼那场火。听说啊,起火之前,那月满楼里就已有先兆。”
底下有人来了兴致,“怎么说?”
说书先生收起折扇,神神秘秘问道:“月满楼起火前几天,伶儿姑娘是否生了场大病。”
“那又怎样?众人皆知伶儿姑娘是染了风寒不得出台。”
说书先生道:“误哉误哉,伶儿姑娘这病啊,其实另有缘由。”那说书先生喝口茶接着道:“她生这病,其实是因为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底下一片哗然,璟溶侧眼一撇身旁人有跃跃欲起之势,他一把按住梦周的胳膊,低声道:“你不老实待着,又想干什么?”
“我着急呀。”
璟溶道:“故事不是你写的吗?你都知道还急什么。”
“就是因为他说的不是我写的故事,我才着急啊。”
璟溶宽慰道:“不妨听听,万一有你想知道的东西呢?”
梦周瘪瘪嘴,安定坐下。
说书先生郎朗道来:“就在前一晚,伶儿姑娘熄灯歇下以后,屋中忽的闪过几道黑影,这伶儿姑娘颤巍着点灯瞧去,屋子一如既往并无异常,她只当是眼花便歇下了,只是这灯一夜未熄。第二天,她起床再瞧那灯时,却发现蜡烛半分没少。自这以后伶儿姑娘心中就有了疙瘩,到第二晚伶儿姑娘刚歇下,屋中就传来一阵吱扭声,她顺着声音看过去,结果发现这声音是从个木箱子里传出来的。”
“然后呢,伶儿姑娘可打开这箱子了。”
“自是打开了,她刚一开箱,就看见一层落花瓣,屋子里瞬间被一股甜香味充斥。她以为是以往那些公子哥们奉承她的小把戏,便没放在心上。谁知她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吊气声。”说书先生放沉声音缓缓道:“伶儿姑娘慢慢扭头看去,就见一个浑身**,周身皮肤仿若火烧过一般,满面斑红的男人瞪着血红的眼紧紧的贴在她眼前……”
底下传来阵阵吸气声,梦周吃完手里的糕点,拍拍手冲璟溶道:“走吧。”璟溶点点头,抬眼看一眼那说书先生,转身之际放下块碎银。
出了茶馆,梦周一路默然不语,直到沿着街道走上那座小桥看着底下流动的溪水,她才低低问道:“你说,这故事传到哪了。”
璟溶答非所问道:“你今天见到那个人了吗?”
梦周转身靠在桥廊上,侧头看向璟溶。
见梦周只是眼瞧着他不说话,璟溶不慌不忙补充道:“那扇灯笼的主人。”
梦周耸耸肩,道:“没有啊,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扇灯笼只剩灯骨了。”
梦周沉默一秒,幽幽道;“果然不能让你闲着。”
“是你早上撕灯纸的时候动静太大了。”
“……”
身后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打闹着穿过小桥,在岸两边乱窜。
梦周道:“看今日这架势,县令大人该是政务繁忙,要招待不少人。”梦周说着叹口气,故作忧愁,“就是不知我那故事有没有机会传到各位贵客耳里了。”
璟溶弯弯嘴角:“这么好的故事,他们会听见的。”
“我记得我好像没给你看过这故事吧,说,你是不是偷看我话本了。”
璟溶无辜道:“女侠冤枉。”
“那你怎么知道我写的那故事好不好?”
璟溶叹口气,“你每写十个字就要问我其中七个,我就算不看也该猜出来了。”
梦周碰碰鼻子,又想起之前她写字时抓耳挠腮的样子,轻咳一声挺直腰板死撑道:“那说明我故事言简意赅,通俗易懂,所以你才能一点就通。”
梦周刚说完,头上就落下温温一道轻抚,璟溶眼里含笑,声音荡荡落落,“是,你的故事写得自是极好,定会人人赞赏,本本落金。”
梦周脸一红,轻咳一声摆摆手,“倒也不必这么恭维,不过你这话我还是很受用的。”
两人正说着,从邻水镇入口方向来了一批蓝衣骑兵,梦周脸上露出个笑,“说贵客,贵客就到,看来这伶儿姑娘传消息的速度和她送我那匹快马不相上下啊,走,去赶个热闹。”
两人顺着县令府门口杂乱,从后墙悄声翻入。
片刻后,梦周蹲在赵大人屋外墙根,耳朵恨不得穿过后墙直通屋内。
“你听不见的。”
梦周回头瞪一眼蹲在她身侧无聊到拔草的璟溶,低声道:“小声些,别添乱。”
“好——”
屋内,赵大人站在地中,小心翼翼看一眼高椅上的人,试探道:“小人不知李大人大驾,有失远迎,小人这就安排人为大人接风。”
“不必烦劳,你这的茶水不错,回去时给我带上两包。”
“是是,大人若是喜欢,到时小人定为大人备妥。”
张绪久放下茶杯,“赵大人坐吧,不必拘谨。”
“是是。”
赵勉刚坐定,就听上面不紧不慢一道声音,“你统管邻水多久了?”
“回大人,算算日子有五年了。”
张绪久低声呢喃道:“五年,刚刚好。”
赵勉倾倾身,有些疑惑:“大人说什么?”
“没什么,我刚进来时瞧你治理的不错。”
赵勉脸上簇起个笑道:“大人谬赞,赵某愧不敢当。”
“你不必谦虚,我瞧着邻水这光景特色,京都附近也是比不过的,来,遣人给我拿副纸笔。”
赵勉正听着前句面上乐呵,忙不妨被张绪久这么一叫,竟有些反应不过,有些犹豫的确认道:“大人您说要纸笔?”
“怎么,你们这连纸笔的叫法也有别于其他地方?”
“不不,大人误会了,小人这就安排。”
待桌上铺好纸笔后,张绪久蘸好墨汁,提起笔看向赵勉,道:“开始吧。”
赵勉一脸不解,有些张皇,“这,这,小人愚笨,还望大人提点。”
“我不是说了,你治理邻水有功,我来这一趟就是要把你的政绩记录下来好传给京都那些大人看,待你进京之时好为你加官喝彩。” 张绪久说着露出个笑:“你觉得怎么样?”
“大,大人。”
张绪久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怎么,你还有额外要求。”
赵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巍,“大人,小人不敢。”
张绪久笑笑站起身来,边走过赵勉边道:“看来这屋子太闷赵大人有些不适,正好开窗透透气,免得赵大人功未成就先身退。”
张绪久说着推开窗,梦周听见吱扭声,惯性一昂头就看见窗前少年郎。她还未来得及躲就和张绪久目光相撞,一瞬间,连空气都稀缺起来。
“赵大人。”
听见这声,梦周心一提。
张绪久最后看一眼梦周那双明亮亮的眼,转过身轻声道:“院子里花养的不错。”
屋内赵勉听了这话,脸上更是止不住的汗。
张绪久走过赵勉身边扔下张帕子,“回去时候给我带几捧土。”
“大人,这,这。”
“不舍得?”
赵勉头摇的像拨浪鼓,脸上肥肉一颤一颤:“不敢,小人不敢。”
张绪久不慌不慢饮口茶,话里疑惑道:“赵大人莫不是身体还是不适,怎的,需不需要我为你请个大夫。”
赵勉听着张绪久阴阳不定的话,欲哭无泪,“大人,小人,小人…”
“看来赵大人病的不轻,来人。”
门被推开,走进几个带刀侍卫。
张绪久挥挥手,“叫大夫进来。”
门口走进个老者,身边跟着个小童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个白色瓷瓶和一碟糕点。
张绪久走下座,拿过那个瓷瓶打开放在赵勉面前道:“这是京都有名的大夫,专治京都里各位像赵大人一般患有类似病症的官臣们,可谓是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赵大人,你可是赶了个好时候啊。”
那股熟悉的香味窜进赵勉的鼻中,他周身都开始颤抖。
见赵勉不动,张绪久又拿过糕点放在赵勉手里,道:“听说赵大人怕苦,喏,我特地为你备下了糕点,正好缓缓药味,喝吧。”
“大人,小人不知如何冒犯了大人,小人…”
“喝。”
“大人,小人,小人知错,望大人宽宏大量饶过小人一次。”
“喝。”
见两边侍卫上前,赵勉忙俯身眼一闭,道:“大人,小人,小人知罪,求大人高抬贵手。”
张绪久叹口气,拍拍赵勉的肩,“早这样多好,说了这么久也渴了,来人,把茶续上顺便把罪状也拿上来罢。”
“张大人。”
听见这声,窗下梦周一个头两个大,“又是这厮,怎么哪都有他。”梦周说着往旁边瞥一眼衣摆晃动的璟溶,“你乱动什么呢,小心让人发现。”
“我脚麻了。”
梦周道:“也是,眼瞅着一时半会也说不完,不如。”梦周说着一瞪眼,道:“等等,好端端地你解衣服做什么。”
璟溶没接话,脱下外袍铺在那块刚被他揪秃的草上,细心拉好边角,抬头接着梦周的前话一本正经道:“不如坐下听罢。”
梦周一时竟无言以对,她咽下剩余话,默默蹭坐在璟溶身边。
屋内,张绪久应声扭头看见缓缓入内李老先生,行个礼道:“李老先生,许久不见。”
“张大人礼重了。”
“李老先生此言差矣,您可是远近闻名的学者,我们这一官半职哪能和您相提并论,还要多向李老请教学问才是。”
“张大人严重了。”
张旭久笑道:“看李老前来赵府,想必是和赵大人时常探讨学问以及如何才能办好这绍光学堂,正好,我正和赵大人探讨些难题,李老不妨坐下旁听。”
“是吗?只是不知什么问题值得张大人摆这么大排场。”
张旭久摆摆手,“欸,李老先生严重了,什么排场不排场,这呐,都是皇上的人,皇上的天下,我可不敢拿着官家的粮摆谱,您说呢?”
“是,张大人自说的是。”
“那您请坐,来人倒茶。”张绪久说罢,转头冲身后侍卫道:“对了,我刚说到哪了。”
“回大人,该签罪状了。”
张绪久笑着拍拍脑袋:“哦对,签罪状,我啊,在京都呆久了不免脑里存了太多事,该记的不该记的全都得堆在脑里,免得在圣上面前汇职的时候疏漏。所以还望诸位体谅。行了,签吧。”
一时,屋中众人面色各异。
赵勉声有不甘:“大人给赵某定罪,总要有名头,还望大人罪出有因。”
张绪久抽过侍卫手中的罪状扔在地上不耐烦道:“不识字啊,自己看。看完了自己按个手印就行,不然我身边这些侍卫粗手粗脚,再让你折个胳膊断个腿,上京路上牢车一晃悠也怪疼的。”
赵勉一字一句看过,手脚愈发冰凉,声音虚弱,道:“大人,小人冤枉啊。”
张绪久摸摸脑袋,有些无奈,“真是麻烦,来来来,把证据放上来。”
地上砰一声,落下一摞纸,张绪久拿起一半道:“这么多你也看不完,为节省时间,我找个人帮你分担分担。”张绪久说着转向李老,笑道:“李老,不如您给看看。”
李老站起身,语中三分寒:“不必了,张大人言语果断,领教了。”
“不敢,有时间我请您去德绘楼吃饭。”
“多谢张大人好意,我还未有离开邻水的打算。”
张旭久拱拱手,“不着急,那我等您,您慢走。”
李老还未出院子,就听身后一声惨叫,他闭闭眼忍下心中一口气,这小子拿着圣上的名头来压人,还妄想借赵勉安个罪名放他头上,呵,痴心妄想。(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出狱
梦周和璟溶刚出了赵府没多远,两人就听见身后一道长唤。
梦周转头就见一个侍卫走进,拱手道:“姑娘留步,我家大人有话想同姑娘说。”
梦周戳戳璟溶的胳膊,踮起脚凑在璟溶耳边低声道:“我以为他那时是看重你的美色才未戳穿我们,现在看来那大人一眼就识出我这女儿身,原是看中我的。”
“姑娘,我家大人只是想同你说两句话。”
梦周瞥一眼那侍卫,声音更低:“看这侍卫再三强调,大约是有戏,不然你还是同我一起去吧,万一他眼一瞟也看上你了呢,有福同享嘛。”
璟溶蹙蹙眉头,婉声责道:“正经些。”
梦周撇撇嘴角,低头咕囔道:“无趣。”
“姑娘。”
听见这声,那侍卫转身弓腰,“大人。”
“你回去罢。”
“是。”
梦周看见张旭久挑挑眉,“听说你想找我聊两句。”
张旭久从身后拿出几包茶叶,道:“这个送姑娘。”
梦周道:“你我素昧平生,相见也不过刚刚短短一瞬,你就送我礼物不太好吧,还是你看上,啊。”梦周说着低呼一声,转头怒目璟溶,“你掐我干什么。”
璟溶皱眉道:“别胡说。”
张旭久弯起嘴角,道:“姑娘侠义心肠,一检举贪官有功,二传递消息有功,三救人危难有功,在下自当感激不尽。”
梦周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不喜欢喝茶,不然你把它换成银子给我怎么样?”梦周说完看一眼身侧的璟溶又道:“不妥,现下这个倒也是不是很紧张,不如这样,大人帮我两个小忙怎么样?”
“姑娘请讲。”
“帮我从邻水狱和绍光学堂里放两个人出来。”梦周说着递给张旭久张纸条。
张旭久看过后,道:“姑娘放心,在下一定办的妥当。”
听了这话,梦周笑出双月牙眼,道:“我就知道张大人才智过人,定能平定剩下的这些杂事。”
“姑娘过誉。”张旭久说着看一眼身后马车,把茶放在梦周手中道:“这茶姑娘还是收下吧,日后用得到。”
还没等梦周反应过来,张旭久就已经转身朝马车走去。
梦周看着那个背影,掂掂手里的茶,道:“你说他什么意思?”
璟溶一把拿过梦周手里的茶包,拽住梦周的衣袖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语调冷淡,“你想什么意思?”
梦周嘻嘻哈哈道:“要不我去问问?”
璟溶停下脚步,目光扫向梦周。
碰上璟溶的眼神,梦周周身忽的一哆嗦,她蹭蹭鼻尖,露出个乖巧的笑,“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他什么时候能把鹤山放出来。”
“还有呢?你还想问什么?”
梦周立马举起手明志,“没了,就这一条。”
璟溶提步往前走去,低声道:“为什么相信他?”
梦周探身瞥一眼璟溶,见身边人面色缓和,她又恢复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道:“倒也谈不上相不相信,只不过见他刚才口齿伶俐,出手利索,想再试试他的真心罢了。”
“你想用鹤山和小空看看他的本事和真心?”
苏清徽笑道:“聪明,这人证我可是大大方方的告诉他了,若鹤山和小空能出来,就说明这位张大人还是有几分魄力的,是个可塑之才。”
璟溶沉思两秒道:“现下赵勉已被定罪,鹤山不久可出,只是小空和那些孩子或许难以脱身。”
梦周叹口气道:“我何尝不知,一个学堂背后若是没有势力支持,怎会这般有恃无恐。不过这事,说难办倒也好办。”
“有何高见?”
“你可还记得赵勉那晚的表现还有他和那位李老先生说的妥善处理,究责到人这话。”
璟溶点点头,梦周又接道:“赵勉的儿子惨死在绍光学堂之内,按理说赵勉应该亲自动手彻查此事,可他没有,你觉得是为什么?”
“说明那位李老先生大有来头且赵勉对绍光学堂所做之事也有些了解,他查此事就是在查自己和李老背后的那些势力,他不敢也不能。现下,只要让那位李老看中的东西贬值,再从面上顺着赵勉这根线试试李老背后那条鱼,有些人坐不住,这事情有取舍自然会解决。”璟溶说完后看向梦周,道:“你怎么想?”
梦周沉默两秒,诚恳发问:“都说到这了,你觉着我还有余地想吗?”
璟溶唇角勾起个转瞬的笑,慢悠悠道:“你刚不是还有问题想问那位张大人,现在刚好可以好好想想。”
“小气鬼。”
“我听见了。”
梦周撇撇嘴,“你和鹤山在这方面还真是如出一辙。”
璟溶忽的心头一跳。
“以前鹤山每次见村里人给我送东西,他也是像你这样一般,一副阴阳怪调的模样,想要就直说嘛,又不是不给你们。”梦周说着看一眼忽然又冷淡下去的璟溶,心中莫名,“你生气啦。”
“没有。”
“那你能不能走慢点。”
“不能。”
“……”
第二日,邻水县狱门打开,从中走出个黑衣男子。梦周看见来人,从地上跳起来,几步跑过去一把抱住那个身影。
“太好了,你终于出来了。”
“撒手。”
听见鹤山不耐烦的语调,梦周松开手,语气不善,“我好歹也算费力救了你,再说我们久别重逢,你能不能对我好些。”
梦周刚说完,就见鹤山规规矩矩的向她行了个大礼,梦周一怔,摆摆手笑道:“倒也不必如此。”
鹤山眼一跳,伸手扒拉开面前的梦周,抬起身冲迎面而来的璟溶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
被推在一侧的梦周看见这一幕,轻哼一声,“还真是一唱一和的好,走吧,带你回去换身衣服,还有正事要干。”
鹤山眉头一皱,道:“你又惹什么麻烦了?”
“啧,你能不能想我点好,我这次做的可是救人的大事。”
“哼,你不害别人就不错了。”
梦周环起胳膊,挑挑眉道:“敢不敢和我打赌。”
“赌什么?”
“你要是输了,就算是卖身也要请我去京都最贵的酒楼吃一顿,怎么样?”
鹤山嗤笑一声,“好,若是你办砸了,我就把你卖了,把之前你欠我的钱都拿回来,怎么样?”
“没问题。”
璟溶走在一侧,耳听着身边两人的鬼扯,只觉他之前的深夜思虑或是想多了些。
下晌,梦周推开房门见鹤山依旧一副要睡到天荒地老的模样,心中暗叹口气轻轻阖上房门。哪知她刚一转身就撞在璟溶怀中。
“你不在楼下等我,上来干什么?”
璟溶掏出封信,递给梦周道:“张厚来信要见我们。”
梦周点点头,“来的正好,走,去看看。”
片刻后,梦周和璟溶顺着张厚信上指示一路走到了片林地。
梦周瞧着眼前林地,眼扫四处,警惕地问向璟溶:“你确定是张厚的亲笔信?我怎么觉着比起商议事情,这地方更适合杀人埋尸。”
“不如再等等。”
璟溶刚说完就听头顶传来两声隐忍的呼唤。梦周顺着声音看去就见张厚被倒吊在一棵高树上,脸憋得通红,仿佛上不来气一般。
“张差使?”
张厚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断断续续道:“二位公子,是在下,可否请二位公子出手帮帮在下。”
“这好办。” 梦周话还未落就从腰边拔出短刀,在张厚惊恐的眼神中,一刀飞在树上。
地上一声闷响,璟溶看一眼滚落在地上的张厚,默默收回伸在半空中的阻拦的手。
“张差使,你可还好。”
“还,还可以。”
“哦,那你挪挪地方。”
听见梦周淡然的声音,张厚心中一时有些激愤,刚一回头就见梦周手持弹弓直抵他面前,张厚眉一抖,颤着声音道:“梦周公子,你,你这是。”
梦周拉开弹弓转个方向,道:“我拿刀,这不是怕伤着张差使么?你不走?”
“走,走,走。”
片刻后,梦周收好刀,看一眼还在揉腰的张厚道:“张大人不是来信说有事交代,怎么有空到上头去看风景。”
张厚摸摸脑袋有些尴尬,“我确实有事要同二位公子讲,只是一时不妨叫捕猎人做的陷阱套了去,还要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不必客气,不过张差使怎么选了这地方说事?”
“最近事多,有些东西城里不好放。”张厚说着拿出一个沾着尘土的包袱,“这里面的东西至关重要,我还想请两位公子看看。”
“这是什么?药吗?”梦周说着就要打开瓶塞,被张厚一把按住,“公子不可。”
璟溶把手中纸业一把塞在张厚怀里,取过梦周手中瓷瓶,皱眉道:“小心些。”
张厚嘘口气,道:“幸好公子手不像刚才那般快,不然现在就算是大罗神仙下凡,怕是也无力回天了。”
梦周道:“这里面装的什么?”
“蛊虫。”张厚话一出口,梦周和璟溶皆是一惊。
梦周道:“蛊虫,这东西不是已经销声匿迹许多年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你从哪拿到的这个东西?”
“这东西是发现县令公子那晚,我从那箱子里取出来的,当时二位公子在外面可听见一声巨响。”
梦周点点头。
张厚又接着说道:“那晚,发现县令公子时,他浑身**蜷缩在一起,皮包骨的身体上布满了黑色的花纹,我当时只觉可怕,直到房中一声巨响,左墙塌裂出个口子,墙后藏着的几具尸体显出,我才意识到不对。”
“怎么说?”
“墙后的那几具尸体虽也是皮包骨一般,浑身**蜷缩在一起,但身体上的花纹多少,走向却与县令公子大有不同。墙后的那几具尸体或手或脚有纹,且都是像树一般张开,不似县令公子一般,好似浑身被蛛网所困。”
梦周道:“所以你趁众人转移视线,亲自去看了县令公子的尸体?”
“是,我走进就发现此物置于县令公子脚下,当时这瓶子还是打开的,后来不知从哪钻出只虫爬进瓶中,我往里看去那虫竟仿佛吃足了一般,越胀越大,我心上惊异,便手疾合了瓶塞悄声带了出来,之后,我回来翻阅古籍才知,这虫竟是消失多年的蛊虫。”
璟溶道;“之后你可再见过那县令公子的尸体。”
张厚摇摇头道:“未曾,当晚事发之后,县令便亲自带人趁夜把人葬了。”
梦周和璟溶对视一眼,知彼此之前的猜测十有**是真。
璟溶道:“你可知那地方在哪?”
“知道。”张厚说着拿出张图道:“就在图中红点处。”
梦周接过图细看两眼,道:“你这图画的也太草率了些,我们怎么找得到?”
璟溶叹口气,伸手把梦周恨不得倒过来的脑袋扶正,道:“你转过来看看。”
“我转过来也没见多出几条路来啊。”梦周说着不耐烦地把图塞在璟溶手里道:“算了,反正有你,你看的懂就好。对了,张差使,这几日辛苦你。”
“不,有二位公子帮衬,我自是感激不尽,何谈辛苦。”
梦周道:“对了,最近绍光学堂那边怎么样,张差事应下的事可还做着。”
“自然。”
“那我就放心了。”梦周说着站起身背上包袱道:“正好,张差使今天受了伤无心官事,有机会就多缓缓吧。”
张厚一愣,脸上露出个了然的笑,缓缓起身拱手道:“多谢二位公子关心。”
“走啦。”
张厚抬头看去,那两个背影,一动一静愈行愈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