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完补曜位
由是璇玑道长苦练真诀,一晃半月,颇有进展。这天璇冥、璇星两位真人来到居室,见他刻苦,不由夸赞,夸赞之余转问起另一事来。
璇冥真人:“我涵虚十四曜位一直是观中中流砥柱,却不知此时曜位是否已经完善?”
璇玑道长放下手中真诀,坦言道:“早先时候已完善,只是后来…陈云径被逐,七杀星一位又复空缺。”
璇冥真人闻言略一思索,赞许道:“这小子倒也有些本事,竟得七杀曜星庇佑。你确是冲动了些,他身为曜位弟子,若不逐出,日后必对涵虚忠心耿耿。”
璇玑道长摇头道:“未必,陈云径桀骜难驯,灵珑师弟一句话不入他耳,便出言顶撞,委实无礼。若将他留下,怕对其他弟子有不利影响。”
璇冥真人笑道:“你不知他根源,只几句言辞便叫无礼?他若有当年本事在,说要铲除涵虚也不为夸大。”
璇玑道长听得这话,大惊失色,警问:“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璇冥真人道:“非我不愿告诉你,只是师尊早已吩咐不得泄露,你且休问,时机到了自然知晓。”
璇玑道长闻言又望向璇星真人,见他同样笑的一脸神秘,当下罢口不再问。
璇冥真人又道:“言归正传,既然七杀星一位空出,须得尽快完补才是,如此耽搁是何故?”
璇玑道长道:“观中规矩,曜位选拔按九星轮转之意,九年一度。上一次选拔刚过不久,要完补曜位,须得再等九年。”
璇冥真人驳道:“如今神州风雨飘摇,岂有九年好等,你忘了为何设曜位弟子?”
璇玑道长垂首道:“曜位弟子乃是为将‘逆星伏魔大阵’传承下去而设,岂敢轻忘。”
璇冥真人道:“既知如此,迟迟不完补曜位,待得哪日徒生祸端,如何抵挡?”
璇玑道长被他这么一提点,顿时醒悟,问道:“依师兄所见,这余下一名曜位须得尽快完补?”
璇冥真人点头道:“理应如此,可有合适人选?”
璇玑道长道:“这个得问灵珑和清平,但他二人半月前下山走访,至今仍未回还。”
“既是如此,便不消问他们了。”璇冥真人言罢扭头对璇星真人道,“你素有眼力,可将门人召集一处,从中挑选一位合适的。其中细节,便让璇玑师弟助你好了。”
“领命。”
璇星真人言罢祭出飞剑,直往中庭而去。
璇玑道长不敢怠慢,也领命出门,跟上前者。
涵虚弟子听得水火磬响,纷纷聚集中庭,见璇星真人与璇玑道长并排而立,面色凝重,已知有要事发生。
璇玑道长见门人到齐,走上前去,开门见山道:“今日将你们召来,为的乃是曜位一事!”
“什么?”
“这…”
“曜位选拔不是刚过去么?”
……
众人闻言,惊咦不止,议论纷纷。璇玑道长疾声喝止,复言道:“如你们所知,如今七杀星之曜位已经空缺,须得尽早选出。”
张九歌等人听闻此言,面面相觑。
岑柏舟顿时不悦,嘀咕道:“陈哥走了才几天啊,就火急火燎的完补曜位,这事儿是急的来的么?”
张九歌轻按他天灵,示意不要多嘴,恐被师尊听见。岑柏舟愤然拂开他的手,心中已自会意。
叶绯在旁道:“我觉得岑师弟言之有理,放眼观中,谁能代替陈师弟呢?”
这话被卢青侯听在耳中,他见叶绯神情黯然,似是对陈云径一事有所介怀,不由醋意横生,心头暗道:“上次武试惜败,好不懊恼,这回须得抢回七杀曜位,在叶师姐面前出出风头才是。”
想罢他走上前去,拜礼道:“弟子卢青侯拜见真人、师尊。青侯不才,愿参选曜位。”
璇玑道长未置可否,望向璇星真人。后者上下打量一番卢青侯,微微颔首道:“倒是个好苗子,可以一试。”
于是璇玑道长命卢青侯站到一旁,复问众人:“还有谁自告奋勇?”
卢青侯平日沉默寡言,东峰弟子大多觉得他故作姿态,颇为不服。是以璇玑道长方一问罢,便有十几人举手请战,带头的乃是王广运。他一面举手一面言道:“呸,我就不信了,这家伙能比我厉害到哪里去?”
汪炎紧随其后举手,力挺道:“王秃子,好样的!我也来掺和一手,咱陪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玩玩。”盖王广运头发稀少,汪炎等人遂给他起了个“王秃子”的诨号。
那边李宝林见二人闹的起劲,也举了手:“这等乐事,怎能少了我的份?来来来,咱们一起跟他较量。”
三人这一举手,登时影响了其他弟子,一时间十几二十只手举了起来,其中甚至包括圆润沉稳的“许二胖”许林超。他起初并不打算举手,后来听旁边有人说曜位弟子的伙食好,当即不假思索伸出手,口中念道:“我虽然胖,也是有点本事的。再说了,人如果没有点盼头,和厨房咸鱼有什么区别?”
东峰弟子一片热忱,反观西峰弟子却没什么动静。就连当时最有希望夺得曜位的灵枝,此时也只默然垂首。
林瑶不由问她:“灵枝师妹何不试试?”
灵枝摇头道:“这是他的曜位,我不愿争。”
林瑶自知“他”指的是谁,轻叹一声道:“今日过后,便不再是他的曜位了。”
灵枝倔强道:“这我不管,反正在我心中一直是。”
林瑶见劝不动她,不再多说。其他女弟子见灵枝模样沮丧,只道她自觉不足参选,各自心道:“连灵枝师姐都不敢参选,我们就更没戏了,还是看看好了。”于是纷纷默然观望。
璇星真人当下从举手之人中点出十余位,让他们站在一处,附耳对璇玑道长言说几句。后者听罢,当即吩咐众人往后退几丈,让出一块空地来,朗声道:
“今日选拔曜位,事发突然,一切从简,跳过文试一节,直接入武试!”
此言一出,众人惊诧不已,又议论起来。
“什么跟什么呀,选拔曜位如此草率。”
“这哪还是选曜位,分明是打擂!”
“如何一来,咱修行之人与乡野武夫还有什么分别?”
……
不等璇玑道长喝止众人,璇星真人走上前去,和颜悦色道:“大家稍安勿躁,听我一言。如今仓促选拔,过程简陋,大家心生质疑也属正常。但古语有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试一节略过,为的是节省时间。通过武试一较高低,不是更简单明了吗?”
众人闻言,虽觉不甚在理,却也不好辩驳。
璇星真人见众人不再言语,满意点头道:“看此情形,大家应该已经会意。我们就闲话少说,手底下见真章吧。”
于是璇玑道长将参选之人分为几对,准备比试。诸人摩拳擦掌,怒目相向,谁也不服谁。尤其汪炎、王广运、李宝林三人,齐齐瞪住卢青侯,龇牙咧嘴作凶恶状,欲从气势上将其压倒。后者闭目匀息,全不理睬。
移时水火磬响,比试正式开始。众人两两上前,各使所长斗在一处,剑光掌影四下纷飞,倒也有点看头。
一轮比完,人数已刷去一半。璇玑道长将余人又分几对,继续比试。
大家眼看夺曜有望,纷纷使出毕身修为,殊死相搏,一招一式多有凶险之处。璇玑道长见此情形分明脱离了点到为止的初衷,乃是同门相残,大逆不道,不由怒起。待要喝止,却见璇星真人看的津津有味,每遇紧要关头甚至抚掌微笑,丝毫不以为异,只得将这股怒意压下。
但即便璇玑道长不说,张九歌等人也看出端倪来。叶绯眉头紧皱,心念道:“为夺一废弃曜位,竟让同门弟子刀剑相向,险情频生,师尊究竟怎么想的?”
岑柏舟嘲弄道:“唯一的聪明人走了,如今满观都是疯子、傻子,老小都一样。”
方玄昊听不过耳,质问:“这样不是把大家连同你自己一起骂了么?”
岑柏舟漫不经心道:“我无所谓。”
方玄昊正欲再辩,叶绯拍拍他示意不要再争,盖陈云径一事对岑柏舟的影响还未淡去。方玄昊会意点头,于是不再说。
二人争执间,第二轮也比完,所剩的乃是卢青侯、李宝林、王广运、汪炎四人。至于一心想要改善伙食的许林超,早在第一轮便被刷下去。
璇玑道长正欲再分对比试,璇星真人上前道:“眼下只剩四人,我看也无需再分对,倒不如放到一起比试,也好让某家查看你们的身手是否足够灵敏。”
“这…”璇玑道长犯难道,“自有选拔以来,还不曾听闻有这样比试的…”
璇星真人微微一笑:“师弟,我问你,若是与魔物相抗,对方是会一个一个循序而来?还是会一拥而上将你撕成碎片?”
璇玑道长哑口无言。
璇星真人不再问他,对四人道:“好了,不消多说,你们这便开始吧。”
此举倒合了汪炎等人的心意,他三人一听令下毫不耽搁,施展起各自的得意功夫,直朝卢青侯招呼。后者以一敌三,全然不惧,手中剑绕周画圆护住周身要害。另一手伺机出动,先是一掌“天师降令”拍飞王广运;转分使“云海临门”“苍龙探云”二招,将汪炎和李宝林击出场外。他早看三人不过眼,出手都用了十成十的劲道。是以三人圃一落地,俱口吐鲜血,半天爬不起身来。
同门见卢青侯下手这般狠毒,颇为不齿,大多愤然离去。璇星真人却不以为然,走上前拍他肩膀道:“表现的不错,看来这七杀曜位非你莫属。”
卢青侯当即拜谢:“多谢真人赏识。”
璇玑道长与众门人一样愤慨卢青侯,但见璇星真人夸赞他,敢怒不敢言。璇星真人又与他言说几句,转问道长:“此时还不归曜,等候什么?”
“是,这便归曜。”
璇玑道长应罢,现出金莲,展开画卷,将金殿从中召出。卢青侯达成心愿,意气风发,大步迈入其中。
见罢殿内种种景象,卢青侯一如当日众人惊叹不已。这时飞星驰来,直入脑中,卢青侯惊诧未已,只听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
“吾乃七杀星,汝之主命星…”
第一百二十一章 塞北傲隼
十二年前,腊月隆冬,塞北雪落如洒。冰天雪地中,一骑缓辔而来。
座下马膘肥身健,通体纯白无一丝杂色,乃是名驹“照夜玉狮子”。马上人黑袍裹身,面色桀骜,隐隐透出几分王者气度。
黑袍人凝望远处冰封山河许久,自言道:“这化不去的冰雪,倒像极了王朝现状。”
话音刚落,半空传来一声清啸。黑袍人闻声会意,高举绑覆皮护具的右臂,移时只见一道黑影从空中俯冲而下,急落于臂上,却是一只遍体黑羽的隼。
黑袍人与隼对望一眼,逗趣道:“怎么,空手回来了?”
隼以利爪挠挠头,似炫耀一般露出腿上新伤。
黑袍人轻笑一声,抚它脖颈道:“知道你厉害,只是不善言辞。”
忽有马蹄声急传而来,隼微微惊动,扭头望向后方,见二马一路疾驰,须臾到了近前。骑者当即下马,跪地拜道:“大统领。”
“起来吧,荒郊野地的,不必拘礼。”黑袍人说完,继续把玩黑隼。
两人闻言起身,站定原地,齐齐望向黑袍人。
左立者身形高大,金发赤瞳,身背六尺长弓,腰挂圆月弯刀,名为狄冷褥贝,乃是异域猛将。相传当年勤王军一支二十万大军扫荡塞北,攻至北狄时,却被一年轻武将率五千精兵阻拦了半个月,那武将正是狄冷褥贝。
狄冷褥贝出生于北狄一个世家,自幼随名师研习文韬武略,行兵列阵颇有一套。又曾入西昆仑寻访异人,获得天增神力,单臂可开十石之弓,急拨弦可发连珠箭,箭箭相逐而不失准。他正是凭着这些本事将勤王军拦下。
后来司马烨又率二十万大军前来,整整四十万大军围攻三日,方才将狄冷褥贝击败。擒获此人后,司马烨非但没有杀他,反而亲释其缚。狄冷褥贝感其礼遇,投效麾下,此后随他一路征战,屡建奇功。
右立者约莫三十出头,细眉长眼,面皮白净,算不上英俊,却隐隐透出几分出尘风采。塞北寒冬泼水成冰,此人身着一袭单衣,全不觉冷,手中白羽扇时不时还摇上两下,端是位奇人异士。
此人名为司马烬,乃是司马烨同族兄长,年幼时曾拜一位号“枭先生”的修士为师,习得一身奇门遁甲后归返乡里,正逢司马烨受命平定塞北匪乱。他毛遂自荐,略施几计助司马烨建了这功,往后便为首席军师常伴司马烨征战,妙计频出定塞北。
被二人称为“大统领”的黑袍人,正是司马烨。
司马烨出生低贱,自幼混迹街市。他天生机智,善察人心,十七八岁时便已成为当地头目,手下百十号人对他心悦诚服。后来司马烨声势渐大,恰逢朝廷征兆。他觉得这等良机千载难逢,便率手下进宫投效。岂料刚一入编,便接到平定塞北匪乱的棘手活儿。
平匪乱一事,本是皇室故意刁难,为的是打压新收编之人的锐气。须知那塞北悍匪,几十年来屡次围剿都不曾灭去,又岂是一毛头小子可以降服?好在他气运绝佳,遇上司马烬这等奇人异士,当下凭着初生牛犊之气带三百精壮下手前往塞北,一来二回,竟奇迹般平定了匪患,博得“塞北傲隼”的名号。
由是他声名大噪。匪患一平,塞北阔土尽入版图,皇室自是欣喜不已,对他刮目相看,金银财宝之外,赐封“勤王军统领”一职,一时惹得满朝文武颇为眼红。
皇室虽给了封号,却没有赐他半点兵权,盖朝堂上已有叶长天与夏元朗两号狠角色,断不可再添一路祸患。司马烨自认一世豪杰,勃勃野心岂是一封号能打发的?于是他听从司马烬建议,请命北伐,不立朝堂,称所得疆土尽归皇朝。皇室自是心动,当即答允,却不料他这一去便如虎归山林、龙潜深渊。
司马烨借大噪的“勤王军”名号,一路攻城略地、招兵买马。三年不到,打下广饶疆土同时,更募得八十万精兵,座下贤士猛将不计其数。皇室发觉中计为时已晚,只得任凭他在塞北恣意纵横。那些说好“尽归皇朝”的疆土,实际上已成了司马烨自己的领土。
不过也正因这一支突起的异军,夏元朗和叶长天才能一直安安分分,皇朝才能勉强稳定。三家明面上和和睦睦,暗里早已角力无数回,为的是能打破这一僵局,实现自己一家独大的霸图。但三家的想法中有一点却颇为一致:
率先跳出来的人,绝不能是自己!
原因正如司马烬所言:“谁先动手,谁便失了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三人都是城府之人,自然都明白这个道理。
司马烨每念至此,只能按捺住自己的野心,如同一只孤傲的鹰隼,继续在塞北的冰天雪地中盘旋。
直到数月前,司马烬告诉他,有一人可助他名正言顺地重返朝堂。
司马烨听到这个消息,激动不已,问起是谁。司马烬直言乃是自己的师父枭先生。
枭先生身形佝偻,白发苍苍,一张脸上皱纹横布,口鼻歪斜,乍见之下颇叫人厌恶。但司马烨却表现地极为敬重,盖因司马烬之故。试想:若枭先生不是大能之人,又如何能教出司马烬这样的徒弟?
司马烨的恭敬让枭先生大为满意。酒足饭饱之后,他让司马烨撤去所有下人,这才说道:“可保大统领安返朝堂者,实非吾,乃是吾一友。”
司马烨急切道:“既如此,还请枭先生引我一见。”
枭先生朗笑一阵,其声呕哑当真如夜枭嘶鸣,笑罢言道:“大统领,引见不难,但有一事我必须说在前头。我这位朋友…的确神通广大,修为盖世。他若肯出手助你,则无往不利。但他并不是个大度的人,你要寻他帮助,必须给他想要的东西才行。”
司马烨闻言不由困惑:“先生之友,应当也是修行之人,却不知修行之人都想要些什么?”
枭先生道:“这便因人而异了。但凡对修行有所裨益的,修士应该都会喜欢。”
司马烨寻思起何物对修行有所裨益,枭先生打断道:“大统领与其自己猜测,倒不如与他见上一面,直接问明。”
“也好。”
司马烨方一点头,枭先生扶住他肩膀,道声“起”,霎时间烟云涌动,冷风拂面。司马烨定睛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已腾空而起,正在蓝天白云之间疾速穿行。
“先生是要带我去往何处?”
“去了便知。”
二人飞掠有一顿饭功法方才落下。司马烨圃一落地,见一峰拔地而起,至顶分化六峰头,犬牙般交错咬合,端是天然生成,鬼斧神工,不禁赞叹:“中原风景奇绝,怎叫人不心生向往。”
枭先生道:“大统领若是此番与我那朋友谈妥,往后便无需向往。盖神州大地,尽入你一人彀中。”
言谈间枭先生引司马烨上了山,后者踏足山间,只觉无比寂静,全不闻鸟兽之声。又有丝丝寒意自足下涌出,浸皮蚀骨。司马烨在塞北盘踞多年,早习惯了天寒地冻,仍觉奇冷无比,浑身止不住哆嗦。
不知走了多久,枭先生在一处洞穴前停下脚步。司马烨望向前者问道:“先生止步于此,莫非你那位朋友便在这洞府内?”
枭先生点头道:“正是,你二人言商大事,我不便旁听,还请大统领自行入内。”
司马烨站在洞口,一眼望不见底,心中不由踌躇;又听见其中阴风怒号,呼啸如龙,更是没了计较。
枭先生见状,悠然道:“进一步是浩荡天下,退一步仍是塞北风沙。大统领自行斟酌吧。”
司马烨被他一语点醒,年少时心气复归胸间,自思道:“塞北的冰河雪岭我已看腻,也是时候换个不一样的景色。”
寻思罢他朝枭先生点点头,径自迈入洞中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幻魇九极洞
司马烨入得洞中,眼不见五指,唯有阵阵风刀扑面而来,吹的人汗毛倒竖、心胆冰凝。他好歹是见惯沙场之人,些许异状亦不足畏惧。前行百来步,忽有一线光点映入眼中。他循光而去,及至近前,见一光球悬于半空,球中影影绰绰似有一物蠕动,却看不真切。
“你来了。”一道人声忽从光球内传出。
司马烨不由一惊,急问:“谁在说话?”
一阵短暂沉默后,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吾名越式微,乃是这幻魇九极洞洞主。”
司马烨闻言道:“原来此处叫幻魇九极洞,我竟不曾听闻。”
“枉你号称‘大统领’,统领千军万马,却不知九极洞宝地所在。”
越式微哂笑一阵,作诗道:
“既隐长峡不问秋,几朝风雨兀自休。幻烟仙梦从无止,魇洞魔光自纠纠。
恨天不仁皆刍狗,人心难定起杀雠。而今捧得英雄体,一线机缘堪解忧。”
司马烨听了,默不作声,只道越式微乃是个高人。转又听他言道:
“大统领岂不闻‘玄都八景宫’?那帮伪君子号‘不为天下先’,明明九景称八景,好不显摆!我魔道中人不学他那般做派,样样争先,处处至极。‘幻魇九极洞’由此得名。却是哪九极?三才天地人、三教魔佛道、三光日月星是也。你若有心,大可入我洞府潜修,堪破九极奥义,跻身无相天魔,则休说神州,便是三界之内,又有谁能与你匹敌?”
司马烨听到这里,终于明白,抱拳道:“阁下原是魔道大能。”
越式微似有不满:“怎的,大统领瞧不上我魔道中人?”
司马烨自知身家性命全在对方一念之间,岂敢怠慢,当下道:“不敢,只是在下所图乃是称霸天下,此念难断。待我了却这番心愿,再说修行一事。”
越式微淡淡道,“你命数已定,与我宗有缘,即便不愿,也脱不开修行一途。实话告诉你罢,今日你来此并非偶然,乃是宗主之意。”
司马烨越发心惊,俯身道:“敢问宗主高姓大名?”
“你无需知晓。”越式微一口罢问,复言道,“你纵横塞北,霸气难掩,宗主颇为赏识,特派我指你一条明路。”
司马烨听到这话,不由心动道:“快请讲。”
“眼下神州动荡,各地皆有妖魔现身,乃是我隐曜宗卷土重临之前兆。你若想归返朝堂,只消冠上‘荡魔军’的名号,八十万大军疾挥南下,又有谁能阻挡?”
司马烨听罢惶恐不已,垂首抱拳道:“想必宗主乃是魔道之尊,阁下为魔道大能,我打出‘荡魔军’的名号,对二位及贵宗派岂不是大不敬?”
越式微冷冷一笑道:“不必多虑,我隐曜宗些许胸怀还是有的,若是计较这节,也不会与你出此一策。非但如此,宗主还曾言会派出手下帮你作戏,让‘荡魔军’的称号名副其实,则归朝一事也名正言顺。”
司马烨听得这话,喜悦难掩,转而念及一节,复忧愁道:“此计虽妙,但眼下西南有夏元朗,东南有叶长天,此二人素来以我为患。若得知我挥兵南下,断不会作壁上观。”
“大统领未免太小看我隐曜宗了。凭我宗中能人异士相助,莫说此二人,便是取皇帝老儿的狗头,也不过如探囊取物罢了。这一节你全不用担心,待到时机成熟,自会有人帮你除去这两个心头之患。届时神州大地尽归你所有,宏图霸业亦非虚妄。”
司马烨大喜不已,伏地拜谢道:“诚若此,司马烨便谢过大能与宗主。”
“且莫着急谢。”越式微打断他道,“我们隐曜宗助你成就霸业,也不是平白为之,你须得为我做件事来交换。”
司马烨疑惑道:“不知阁下要我怎么做?”
越式微诡异一笑,答道:“将你的身体借我一用。”
司马烨惊诧道:“这…身体如何能外借?”
越式微道:“你只消回答愿意不愿意,其余我自会处理。”
司马烨沉思道:“此人乃是魔头,要借用我的身躯,断非善举。可若不答应,霸业宏图尽化泡影不说,能不能离开这里也得看他心意。烬兄曾说:‘两难相较择其轻。’我倒不若应了他的要求,日后再做他图。”
想罢他猛然抬头,望向光球言道:“我愿将身体借于大能。”
“好,大统领果然是爽快人,颇合我宗意旨。咱闲话不多说,这便来吧。”
话音刚落,光球盘旋而下,须臾落在司马烨面前。后者这才看清球中朦胧之物乃是一人形,长不及两寸,有眉有眼,有口有鼻,脑门上生两犄角,背后生羽翼,形貌极其诡异,想来乃是那越式微本体。
不待他再往细看,光球猛然炸裂,白光倾泻而出,将洞内照如白昼。越式微疾飞而出,直钻司马烨额头,透肉而入,消匿无形。
司马烨大骇不已,左顾右盼一阵,不见有异,抬手朝额间摸去。不摸还好,一摸又吓一大跳,盖额间不知何时生出一物,湿润润的兀自转动。那时节白光犹浓,他见前方一石壁为水渍浸润,光滑如镜,当即上前映照,一照之下“啊”一声跌倒在地,半天缓不过神来。
原来,他额间所生出的乃是一只竖起的眼睛!
“这…”
司马烨大惊之下,只觉周身气血一阵阵翻涌,人也变得昏昏默默。
这时越式微的声音自他脑中响起:“大统领休要惊慌,如今你我合二为一,自有些神通会在你身上显现。你额间所生的乃是吾百年炼得的天眼,上可见云头仙踪,下可见幽冥鬼影,尘世间可远眺千里。”
司马烨听到这话,当下试验一番,先抬头望天,一眼瞥见白云高远,鸟雀翱翔如在眼前,不由诧异;转又低头,见泥土之下尸骨累累,鬼气森森,不由惊悚;最后朝洞口一望,瞧见不知多少里外的古旧城廓,其间行人往来、车马错落历历在目,宛如身临。
三样看罢,他由惊转喜道:“大能不吝赏赐这般神通,在下委实感激不尽。”
越式微不屑道:“谅一天眼,不过百般修为之一,不足为奇。日后我亦会助你修行,帮你开魔窍,铸魔躯。待你略有小成,得以将我诸般修为尽数施展出来,那时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神通’。”
司马烨听罢,千恩万谢,早先所说的无意修行,早已抛诸脑后。
越式微又嘱咐道:“从今往后,我便暂居你体内。只是有一点,此事你万不可告知他人。”
司马烨问:“洞口那位枭先生怎么办?”
越式微道:“枭先生本就是我隐曜殿之人,如今一事,他早已知晓。往后他便长留你麾下,助你一臂之力。”须臾又道:“如今我初附你身,元神淡弱,须得沉睡一段时日。你且归还塞北耐心等待,遇事不决可请示枭先生。待我醒转之日,便是你南下之时。”
司马烨连连点头,出了九极洞。枭先生在旁恭候多时,眼见他来,就手递过一抹额:“如今大统领身负异能,断不可让人瞧出。往后出行须得遮住天眼,免得军中生疑。”
司马烨听罢连连点头,当下接过抹额戴上,遮住天眼。枭先生仔细打量一番,觉得妥当后方才驾起云头,带他直返塞北不提。
第一百二十三章 归心师门
司马烨回到大帐,与司马烬只字未提。枭先生也闭口不谈此事,只告诉司马烬挥兵南下一事。司马烬见二人有心避忌,也不多问。只是司马烨由此每日戴起抹额,颇叫他费解。
一日司马烨照例独自用罢午饭,正于大帐内卧眠。司马烬新得夏、叶两家动向前来禀报。门卫见司马烬来,不敢阻拦,放他入内。
司马烬走入大帐,见司马烨背朝大门安睡,将文书置于案上,正待离去,忽见司马烨转了个身。因他安睡不曾披戴,将那只天眼显露在司马烬面前。后者惊的一跤跌倒,响动虽不大,却已惊醒司马烨。
“烬兄。”
司马烨从卧榻上坐起身,三眼同时望向他,目光灼灼似有怪罪之意。
“大统领!”
司马烬慌忙爬起身跪拜,略略瑟缩道:“新得夏、叶两家动向,特来禀报,不想惊扰大统领休憩,卑职知罪。”
司马烨不以为然摆手道:“先起来吧。”
司马烬闻言起身,不经意又见他额间天眼,慌得垂头低眉,面红沉默。
司马烨瞧出端倪,笑问道:“烬兄何以这般紧张,莫不是因为这天眼?”
司马烬支吾道:“卑职…不…不敢。”
司马烨唤他上前,言道:“你也是修行之人,难道不曾见天眼?”
司马烬坦言道:“天眼神通,卑职只曾听说。封神一站中,杨二郎额间生天眼,看破千变万化;闻太师亦生天眼,善辨忠奸黑白。却不知大统领的天眼,看的是哪一路?”
司马烨笑道:“吾之天眼,上看云中仙,下看枯朽骨,中看千里外。似此神通,烬兄觉得如何?”
“颇为远见。”司马烬赞道,“大统领因何机缘获此天眼?”
司马烨一时兴起,竟忘了越式微的嘱咐,将幻魇九极洞一事细细道于司马烬。后者听罢,大惊失色道:“大统领,那隐曜宗的人…万万招惹不得啊!”
司马烨闻言疑惑:“如何招惹不得?”
司马烬当下将隐曜殿一百零八魔星并重光之事娓娓道来,谈及魔头肆虐神州,不由义愤填膺。
司马烨听完,皱眉道:“你道隐曜殿不堪招惹,难道不知枭先生也是隐曜殿的人?”
司马烬听到这话,如遭雷击,周身汗毛根根立起,咬牙握拳道:“老匹夫,竟骗我这些年月。”
他拜师学艺这些年,全不知枭先生底细,只道他模样虽丑陋,腹中玄机却精致。而枭先生所传授于他的只有奇门遁甲五行之术,并无修行功法。是以这么多年来,他始终不知枭先生乃是魔道中人。
眼下得知真相,他不由怒从心起,转一想枭先生这些年待自己也不薄,怒气又化悲哀。两股心绪反复交替,人渐渐失了理智,当即拜别司马烨去寻枭先生。
司马烨见他愤然离去,心知不妙,但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一时间好不懊恼。
那边司马烬找到枭先生,直截了当说明来意。枭先生听罢淡淡一笑,反问道:“我若是告诉你真相,你还会跟我修行吗?”
司马烬默然许久,问道:“为什么偏生要收我为徒?”
枭先生答道:“也不妨告诉你,我乃隐曜殿一百零八魔星之一,独孤枭是也。当日你误闯我洞府,本待将你诛杀。后听说你乃是司马一族,方才留你一条性命。盖宗主早已堪破天机,司马一族得气运庇佑,大有吞并天下之势。我隐曜宗只消控制住气运加身之人,便可一举制霸人间界。”
司马烬闻言恍然,半晌无语。
独孤枭又道:“司马烨彼时羽翼未丰,若要称霸天下,须得有所作为。你既为他同门,将来归返抑或可助他一臂之力。又兼你言谈间透出对正道向往,不齿魔道。我只得将魔功潜藏,仅授你兵法五行。学得这些,也足以支撑你司马一族在塞北混出名堂了。”
司马烬叹息连连,自嘲道:“枉我一直来恭敬待你,却不料认了个魔头为师。我这双眼睛,便剜去也不足为惜!”
言罢他伸出双指便朝眼中插去。独孤枭身形鬼魅一闪,来到他面前伸手一拂,将手指拂在一边,斥道:“小子,这会儿一口一个‘魔头’,我何曾亏欠了你?且问你,你那一身奇门遁甲五行生克之术,岂不货真价实?”
司马烬被他问的哑口,只垂头不语。
独孤枭复道:“魔道又如何?你只知修仙济世,却不知仙家与魔道本无二致。那些神仙背地里干的是些什么勾当,若不亲见,你恐怕此生都不会知晓。”
司马烬尚且力争道:“仙家的勾当,我确实不知晓。但你魔道肆虐神州,残杀无辜,我却亲见。”
独孤枭冷笑道:“大道无情,适者存世。我们杀的不是无辜,而是被天道淘汰之人。既然神仙杀戮我辈乃是天经地义,不需分是非黑白,我们这般杀戮也是理所当然。”
“你…”司马烬被他一语辩倒,吞吐半天,竟想不到一句话来反驳。
独孤枭深谙刚柔并济之理,雄辩过后又改柔声道:“你虽嫌弃我魔道出身,我始终视你为徒儿。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求你事我如父,但望你能念在师徒情分,细想我所言说的每一句话。若是确无道理,你便尽管当从不认识我这号人。”
司马烬听完这些,再望向他恳切眼神,顿时回想起拜师学艺时的情景。独孤枭虽对他隐瞒身份,但指点时总是不厌其烦,生活上也不失关切,单凭这两点来看,他已经是个称职的师父。
他又记起临下山前,独孤枭曾对他说:“你命中注定要在红尘建功,断非潜修之人。如今下山,为师有三条忠告:其一,一言一行要顺从心意,心之所向,便倾力而为。其二,闯荡世间要懂审时度势,大势堪为,必不留余力。其三,佛门有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倘若有天茫然不知去向,大可回洞府,为师始终欢迎。”
如今回想,短短三条,哪一句不是金玉良言?盖为人师表的良苦用心一览无遗。硬要说独孤枭对自己无情无义,也是不分黑白,信口胡诌。尤其最后一条,师徒情谊尽显。此情谊与正道魔道已无半点干系,只有一分师父对徒儿的爱护在其中。
司马烬想到这些,暴躁渐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朝独孤枭拜道:“师父,徒儿一时糊涂,竟顶撞您老人家,请您责罚。”
独孤枭扶他起身道:“这事怪不得你,是我欺瞒在先。如今既然话已说开,为师亦可将毕生修为尽数传授于你。”
司马烬听到这句,又犹豫一番。独孤枭瞧在眼中,淡然一笑道:“你若心结始终不得解,也无妨,大可另寻名师求寻仙之道,我仍叫你一声徒弟。若是觉得与我做师徒无法忍受,便是不认我这个师父也不要紧。”
司马烬登时热泪盈眶,抱住独孤枭双腿道:“师父说的对,一日为师则终身为父。我既入了师门,绝无反悔的道理。如今大统领心意已决,不日将挥兵南下,还望师父不吝将高强本领传授于我,我也好施展抱负光耀师门。”
独孤枭闻言大喜,当下与他相对而坐,细说起仙魔纷争,将仙家种种卑劣行径逐一道来,只听的司马烬喟叹不已。
那时他只道坐在自己面前的乃是恩重如山的师父,虽为魔道中人,但秉性远胜一干自诩正道的伪君子。由他可见,魔道并非一无是处。念及这些,他竟对修魔一事心生向往,那些亲眼所见的“魔道肆虐”、“残杀无辜”似也变得不值一提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四魔将
司马烬与独孤枭释尽前嫌,自此开始修习隐曜魔功不表。
这日狄冷褥贝正在大营前操练军马,忽有探子来报:“十里外风烟峡,云间降下四人,正徒步朝大营前来。”
狄冷褥贝听闻有人从天而降,颇为惊奇,当下命教头继续操练,只身一人取了弓箭弯刀前往查看。
他策马出大营,行有五里,遥见四道身形疾走而来,须臾过了冰河,来到自己面前。
“呔!”狄冷褥贝暴喝一声,提刀在手,“尔等何人,报上名来!”
四人闻声止步。
其中一少年身形瘦高,面色白净,着一袭黑衣,满头银发垂散翻飞,双目隐隐透出诡异的血红光泽。他望向狄冷褥贝,邪魅一笑道:“阁下何人,敢拦吾等去路?”
狄冷褥贝在军中也算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头一次被人这般直问,当下暴怒:“好个贼子,敢与我嬉皮笑脸,给你脸面了?”
少年见他愤怒,亦不计较,只笑望向他背手而立,轻蔑道:“若是不想死,劳烦让路。”
“大胆!”
狄冷褥贝血性顿起,也不在乎对方人多,提刀便朝少年砍去。他本是北狄血统,体格强健,又逢异人授予神力,一刀下去势可千钧,便是开石裂碑也不在话下。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这去势汹汹的一刀,竟被少年空手接下,而且接的还颇为轻松!
少年二指捏住刀锋,笑意未散道:“莽夫好大的火气,看你这面相,莫不就是司马烨麾下的那个番族将军,叫什么来着。”
狄冷褥贝听少年口气狂妄,先是直呼大统领名讳,转又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自己的轻视,不由怒意更甚,当下欲抽刀再砍。可弯刀被少年二指捏住,竟似卡在石缝,任凭他挣的面红耳赤也抽不动分毫。反观少年,却是气定神闲,仿佛由始至终根本没有发过力。
狄冷褥贝心知此人有异,当下弃刀勒马退了几步,又朝另三人望去,一看之下惊觉四人都不简单。
最左边一少年剑眉紫瞳,青丝高束,着一袭劲装,身背一把雨伞。那伞来的好生怪异,不用油纸不用木,自骨架至外皮全是黑铁打造,伞面上条条道道似绘有奇异图案,可惜收拢一处看不全面。
背伞少年身旁是一位妙龄少女,眉似柳叶,瞳若寒潭,颇有几分姿色。身上天青游龙金丝袍半敞,内里也是一袭劲装,勾勒出曼妙身段,引人无限遐想。少女腰侧挂一短匕,虽不曾出鞘,却有丝丝寒气逸散而出,萦绕周身,看起来绝非凡物。
最右边少年看起来比另外三人都要年长,一直闭目匀息,神情淡然,身背一五尺锦匣,匣面精雕日月星斗,两侧篆有奇异符文,其中盛放的是何物却不得而知。
狄冷褥贝看罢四人,警问道:“你四人突然来此,究竟有何目的?莫不是敌军的探子?”
银发少年把玩着他的弯刀,答道:“我四人若是敌军探子,你早已血溅当场,哪还有命诸多口舌。”
狄冷褥贝屡次三番被他看轻,只气的三尸神暴跳,无名火中烧,怒道:“不施展点本事,倒被贼子小瞧了。先接我连珠箭!”当下左手按住长弓,右手于箭袋里连攫十箭,应弦而发。
但见十箭首尾相连宛如一箭,流星般飞掠少年面门,眼看要将他贯穿之时,左手少年身形微动,看不清脚下动作,已现在银发少年身前,将背上伞取下一撑。狄冷褥贝这才看清,伞面上绘的乃是九条缠绕扑腾的蛟龙。转见十箭相继撞在伞面,“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纷纷掉落在地。
狄冷褥贝见连珠箭被挡,越发气恼,又攫四箭,风雷疾射,分取四人。持伞少年微微摇头,手中伞正待去挡。少女冷哼一声,将匕首拔出轻巧一划,寒光顷刻迸出,将射向自己的一箭从中割成两箭。余下三箭,一箭被伞挡下,银发少年和负匣少年各自空手抓住一箭。
“番子倒有点手段。”
银发少年夸赞一声,身形一晃已来到狄冷褥贝马下。后者惊觉,慌忙跳下。
圃一落地,只见少年抬手一掌拍在马腹。“嘭”的一声巨响传来,好端端一匹名驹顿化漫天肉泥血雨,落了狄冷褥贝满头满脸。那边持伞少年方才收起伞,眼见此状,又将伞撑起为两位同伴遮挡。
“大胆贼子,敢伤吾宝驹!”
狄冷褥贝没了弯刀,又用不得弓箭,只得赤手空拳扑上前,欲和少年拼个你死我活。岂料一拳还没出到半路,后领忽然一紧,整个身子已被少年提在半空。
“番子,能消停会儿吗?”
少年开口同时,身形仍旧不断攀升,转瞬到了云间。饶是狄冷褥贝身经百战胆识过人,此刻也不免心生恐惧。盖眼前四人腾云驾雾只当儿戏,又岂是寻常刀兵所能伤?
“我只消一松手,就将你摔成肉饼。”少年言罢,冷笑一声,又道,“但吾等今日来此,乃是为见司马烨。常言道‘打狗须得看主人’,权且留你一条狗命,休要再有多余的动作,明白吗?”
狄冷褥贝吃此一遭,三魂惊掉两魂半,连连点头道:“明白,明白。”
少年满意点点头,将他放回地面,言道:“你听好了,吾四人乃是隐曜魔将,受宗主之命,前来辅佐你家主人挥兵南下。”
狄冷褥贝闻言诧异,全不知“隐曜魔将”究竟是何来头,但听后话提及“辅佐挥兵南下”一节,略略宽了心,礼问道:“还没请教几位小将尊姓大名。”
少年哈哈大笑,对另三人道:“这不晓事的,叫我们‘小将’,全不知我们比他大上多少。”笑罢也不计较,上前道:“吾名墨卿,出身玄翼魔族,我的手段你也见识过,就不需多说了。”
狄冷褥贝抱拳道:“见过墨将军。”
持伞少年缓步上前,微微颔首道:“在下花庭燎。”
狄冷褥贝转朝他抱拳:“花将军。”
负匣少年前来,仍是闭目言道:“萧采蘩,见过狄将军。”
狄冷褥贝听到他称“狄将军”,暗道此人对自己也算有点敬重,心境稍微好转,向他俯身抱拳道:“萧将军。”
女子最后上前,脸色始终冷傲,颇不情愿道:“褚琉璃。”
狄冷褥贝生于北狄,族中习俗由来男尊女卑,有地位的女子本无几个,更休提女将。是以听闻她的名姓后只略一抱拳,并不称呼。
褚琉璃杏目一瞪,手中匕首转瞬架上他脖颈,厉声道:“我报了名姓,你这番子听罢全无回应,什么意思?”
锋上寒气直透狄冷褥贝皮肉,浸入五脏六腑间。他望着褚琉璃杀意腾腾的双眸,只吓得六神无主,浑身颤抖。好在萧采蘩及时上前,轻轻拨开褚琉璃的匕首,言道:“我们来此有重任在身,休要为一时置气耽误。”
褚琉璃听罢,觉得不无道理,收了匕首,揪住狄冷褥贝道:“往后相处日子还长,你最好放敬重些。若是再惹我动怒,随时削了你眼耳口鼻!”
狄冷褥贝被她吓得不轻,当即俯身垂首道:“不敢,不敢!是在下无礼怠慢,还请储将军见谅。”
褚琉璃闻言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去搭理他。
这时墨卿言道:“番子,你既已知吾等身份,闲话也不用多说了,这便带我们去见司马烨。”
狄冷褥贝听到这吩咐,心中顿时摇摆不定:“这几人口头上虽说是来辅佐大统领,全无凭证。究竟有何居心,委实难料。我若贸然带回大营,只怕要遭大统领责罚。但若不带,几人修为了得,断不是我能对付。尤其是那女子,万一真发起疯来,削了我眼耳口鼻,岂不遭罪?”
他正思量间,褚琉璃复又上前,眯眼斥道:“番子,你聋了吗?说了让你带路,发什么呆!”
狄冷褥贝惊的猛一机灵,瞧见她眼中杀气,只道当前还是保命要紧,将百般顾虑尽数淡忘,俯身唯诺道:“将军息怒,在下这便带路。”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初显身手
狄冷褥贝没了坐骑,只得步行带四人回营。墨卿嫌他走的慢,二话不说将腰带一提,使出隐曜秘技曰“百鬼夜行**”,足尖稍一点地,人便往前飞掠十几二十丈有余。另三人见了,各自催开步法跟上,须臾已来到大营前。
哨兵遥见四人提着大将军回营,惊诧万分,急匆匆跑进去通报。不多时司马烨、司马烬与枭先生各出大帐,前来迎接。
墨卿将狄冷褥贝随手一丢,掼了个七荤八素,径直上前与枭先生招呼道:“独孤先生,久违了。”
枭先生淡淡一笑:“四位将军意气风发,难怪得宗主赏识。”
言罢他将四魔将引荐司马烨,后者看罢,面上赞许,心中暗自揣测:“此四人看起来年纪轻轻,全不似大德大能之人,枉枭先生和我吹嘘‘四魔将’何其厉害,只怕是硬撑门面。”
司马烬与司马烨相识已久,观其眼神便知端倪,当下上前对四人施礼道:“几位远道而来,还请入大帐喝几杯烈酒去去寒。酒后若得雅兴,或可露两手绝活给我们大统领瞧瞧?”
褚琉璃闻言双眼一横,厉声道:“军师怕是当我们来此卖艺的?”
司马烬心道:“我好言好语与你机会现身手,你不领情便罢,还要回过头来驳斥我?好生无礼。”
当下欲开口回敬,却被枭先生打断:“褚将军休要计较,我徒弟说的不过玩笑话罢了。”
褚琉璃卖他一个面子,闭口不再多说。
枭先生又开解道:“玩笑话是假的,烈酒却是真的,几位将军请随我来。”
言罢他在前引路,将众人带入大帐,早有军士奉上美酒牛羊。四位魔将见酒肉来,全不碰他,只各自静坐观心,司马烨等人一时有些尴尬。
这时忽有探子来报:“契族精兵千余人趁大雪摸至天寰大冰河,伺机欲偷袭我大营。”
司马烨淡然道:“些许人马,毫不足虑。”旋即命狄冷褥贝点得五千人马前去迎战。
后者正待接令,墨卿忽然起身,直言道:“司马大统领不是想见识一下我四人的功夫么,我正闲的无聊,依我看来,些许敌兵不若就交由我来对付吧。”
司马烨见他全不将成千敌军放在眼中,亦不知是真有本事还是装腔作势。但毕竟是隐曜宗的人,不好轻易得罪,只得举杯道:“好,既然如此,先敬将军一杯,为壮士气。”
墨卿摆手道:“美酒还是等我凯旋归来时再享用罢,凭空吃喝大统领的,也自过意不去。”
司马烨作场面话道:“将军客气了,‘有朋自远方来’,岂有不款待之理。但将军若着急杀敌,我也不便阻拦,却不知将军要带多少人马?”
墨卿再度摆手。
司马烨没有看懂,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无需一兵一卒。”
墨卿说完,转身便要走,被司马烨叫住:“将军,行兵打仗非同儿戏,便是有惊天动地的本事,只身迎战上千契族精兵也是不智之举。须知那契族人身强体壮,骁勇善战,断非能轻易对付的了的…”
“再强壮再善战,终归是凡人。”墨卿说着往大帐外走去,临末又补一句,“可我不是。”
司马烨眼见墨卿出了门,一阵风响便没了影踪,只道他也是修行之人,转问余下三人道:“墨将军只身应敌,几位难道不打算出手相助吗?”
褚琉璃与花庭燎皆沉默不语,萧采蘩安然答道:“大统领无需担心,凭他的修为,便是再来千人也应付的了。”
司马烬闻言按捺不住,急参司马烨道:“大统领,此事口头说说倒也无妨,但行军打仗实非戏举。墨将军有意呈匹夫之勇,便由他去。但我等应做好万全准备才是。”
司马烨听之有理,当下对狄冷褥贝道:“仍点五千人马,至天寰大冰河处守望,随时应援墨将军。”
话音刚落,褚琉璃愤然起身,寒芒一闪,手中匕首已牢牢钉在司马烬脚前一寸处。
“你的话当真有些多啊。”
储琉璃轻启朱唇,淡淡一句,声音虽小,却已震慑到司马烬。
后者驻足原地望向她,心中虽满是怒意,口头却不敢再多说半句。这时萧采蘩喝止道:“琉璃!休得坏了规矩!”
花庭燎也忍不住斥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在此撒泼打野?宗主吩咐你都忘了,大统领之令便如他老人家亲令,凡事不得违抗!”
褚琉璃被二人连番训斥,默然不语,手掌凭空一抓,匕首即刻倒飞而回。司马烨、司马烬二人瞧见这般手段,暗暗称奇,当下多出几分敬重来。
这时枭先生再度擀旋,举杯道:“墨将军的本事我是了解的,他既奔赴战场,你我也不必多虑,只消坐等。与其枯坐,大家还是举杯消遣一番吧。”
言罢他率先仰头干下一杯,余人受他感染,亦各自举杯言谈起来。
一轮酒方喝罢,就听探马急响,转听军士报道:“启禀大统领,天寰大冰河处不知起的什么妖异,黑气漫天,阴风阵阵,将敌军动向尽数遮蔽。”
司马烨放下手中酒,疑惑道:“这是何故?”
花庭燎淡然笑道:“大统领无需担忧,此乃墨将军的手段。”
司马烨将信将疑,正待举杯再饮,又闻探马响起,军士来报:“启禀大统领,天寰大冰河黑气中呐喊厮杀声频传,疑是敌军有所动作。”
司马烨听到这话,刚端起的酒杯又放下,警问道:“莫不是敌军使的障眼法,恐墨将军有不测。”
花庭燎笑意更甚,慰道:“大统领且饮酒,此是墨将军催开手段上阵杀敌了,无需担心。”
司马烬在旁忍不住开口问:“花将军就不担心墨将军的安危?”
“军师无需多虑,我且吟诗一首,为诸位做个消遣。”
花庭燎说完一口饮尽杯中酒,悠然起身,吟道:
“猛将孤身离帐中,跃飞沙场显神通。
黑云盖顶君休怪,安坐闲谈候大功。”
众人听罢,纷纷赞赏,举杯复饮。这时探马又至,军士急报:“启禀大统领,大冰河处黑气渐消,阴风骤停,已可见人。”
司马烨心中狂跳,急问:“现状如何?”
军士满脸惊惧道:“回大统领,契族精兵似无…无一生还。”
“这…”
司马烨听罢,惊喜交加。喜是喜敌军被灭,大营无患;惊则惊墨卿手段高超狠毒,千条鲜活性命只一念间便全数覆亡。
他再也坐不住,当下带着司马烬、枭先生和狄冷褥贝纵马奔赴天寰大冰河,三位魔将一同跟上。行将至时,已有浓烈血腥味扑鼻而来。待到近前一看,只见契族士兵横尸遍野,死相可怖:有身首异处者,有手足断折者,有脑浆破裂者,有乌珠迸出者……种种情状不一一道来。
司马烨纵马游走冰河一圈,看罢遍地碎尸涸血,饶他是见惯沙场之人,也忍不住恶心欲呕。此时墨卿自尸堆里缓缓走出,呼吸均匀,脚步沉稳,全不似方才厮杀过的人。只见他发丝、脸面、双臂之上均沾满鲜血,一如刚在血池中沐浴过一般。
墨卿走到司马烨身前,停下脚步,仰头问道:“不知我这点本事可让大统领满意?”
司马烨一眼瞧见他眼中红芒,与遍体血光相互映衬之下,哪儿还是什么“墨将军”?分明是一只嗜血凶兽!心中不免生起几分畏惧,但他很快强压下去,抚掌道:“好!墨将军果真神通盖世,无人能敌。我勤王军得墨将军在,何愁不得称霸天下?”
墨卿桀骜一笑:“大统领请放心,有我隐曜四魔将在,从此凡世间再无人能与你匹敌,称霸天下只是早晚之事。眼下若无他事,烦请大统领带我等回帐喝那杯庆功酒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使传旨
司马烨得四魔将相助,一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声名几度流传,已然飘入京都。
这日他正与座下闲饮,忽有手下进报:“启禀大统领,十里外天使驾临,似有御旨传来。”
司马烨停住杯盏,琢磨道:“我自坐镇塞北,与当朝相安,如今传来圣旨,不知是吉是凶。”
司马烬道:“恐是大统领这一阵子声名在外,惊动了天子。”
司马烨道:“惊动不惊动,传旨又能如何?”
枭先生一语点破:“我看圣是假,旨是真。常言道:‘树大招风。’怕是有人听闻大统领功业后眼红,假借天子名义,欲对大统领不利。”
众人各自猜测,不多时天使入账,怎生打扮?金束冠,银丝扣,辘轳剑,鷫鸘裘。来的是皇室亲信,当朝亚相段畴。
段畴自恃皇恩加身,全不将大帐中人当回事,兀自上了首座,自怀中取出黄澄澄一道文旨,朗声道:“勤王军统领司马烨接旨!”
司马烨当即率了一干人等跪伏尘埃,便听他宣读道:
“昭曰:司马统领独守塞北,御敌千里,劳苦功高,英名时传。每念及此,思念徒增。故此于本月月中在紫越宫琼华殿设宴款待,爱卿勿得延误。钦此。”
司马烨听罢拜谢,接过御旨。又命人设席招待段畴,后者一口回绝,只道朝中多务,须得即时回返。司马烨寻思一阵,已然会意,命下人搬来金银珠宝,对段畴道:“些许心意,请亚相笑纳。”
段畴瞧见金银,脸色略略缓和,假意推却道:“我与司马统领私交甚少,怎受得这般厚礼。”
司马烨道:“亚相见外,你我同为一朝之臣,焉有二心?亚相为传圣旨,跋千山涉万水,此中辛劳,又岂是区区小礼能弥补的?”
段畴听的耳顺,露出笑意道:“司马统领是个乖巧人,如此说来,我若不收,倒显得却之不恭了。”
司马烨陪笑道:“亚相若是百忙中能抽些许时间与在下共饮一番,就更叫人欢喜了。”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段畴是出了名的贪婪鬼,又如何抗拒的了金银财宝?当下与司马烨同回大帐,且行且道:“统领孤身在外,无人陪伴。我既奉圣上之命前来,也须将圣上的关爱一并带到。”
于是众人推杯引盏,把酒言欢。段畴几杯酒下肚,心智全失,瞅见座上褚琉璃颇有几分颜色,不由淫心大动,问司马烨:“这位佳丽是何人?”
司马烨答道:“这位乃是褚琉璃储将军。”
“褚将军?”段畴闻言哈哈大笑,“司马统领座下缺人?怎让这样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行军打仗?”
司马烨如实答道:“亚相有所不知,这位褚将军骁勇善战,实不输男子。”
段畴听闻此言,嬉笑一声,起身来到褚琉璃身边,又嗅到她身上芬芳,更是心旌摇荡,奉杯道:“段某便以这杯敬女中豪杰。”
褚琉璃自打他入帐便不待见,此时见他露出轻薄之意,不由眉头紧皱,冷声道:“褚某素不饮酒,还请大人自便。”
那旁司马烬见段畴不知好歹,要捅褚琉璃这马蜂窝,恐后者失控伤及天使,慌忙上前道:“亚相,褚将军军务在身,不便饮酒,还望体谅。”
段畴被他这么一说,只得作罢,悻悻归座,却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溜达一遭。若不是萧采蘩和花庭燎屡次三番叮嘱褚琉璃按捺心性,她早已拔出腰间匕首,将这贪财好色之人挥作两段。
司马烨见段畴这般行为,心中早已明了他乃是饱暖思欲,抚肩附耳道:“实不相瞒,后帐内新得两位异域佳丽,歌舞颇精彩,不知亚相有没有兴趣观赏一番?”
段畴当即笑道:“好,好,还是司马统领深得我心啊,咱…这酒就放一放,先欣赏歌舞去吧。”
司马烨将他带入后帐,帐中早有两位女子等候,俱是金发碧瞳,柳眉樱唇,纱衣裹体,婀娜尽显,端是一方尤物。
两位女子来历也不简单,其中一位窈窕者名唤雅蜜儿,明面上是狄冷褥贝侍女,实则是其贴身护卫,一身武艺皆得褥贝亲传,对付个三五人丝毫不成问题。另一位丰腴的名为绛丽缇尔,与雅蜜儿是堂姐妹,后来北狄被灭,便随雅蜜儿之主狄冷褥贝一同投靠司马烨。她与雅蜜儿朝夕相处,早将堂妹一身武艺习得。
北狄女子生性大方,不似中原女子诸多拘束。是以二女后来皆听命于司马烨,以色为饵,担负起情报、暗杀之类。司马烨亦不亏待,每每姊妹二人完成任务,必予重赏。盖他心知赏赐有价,而情报性命通通无价。
司马烨一番寒暄过后,姊妹俩先是一番热舞,舞罢上前夹坐段畴两旁,一个抚背一个敬酒,温柔备至。段畴一双爪子时不时东摸一下西揩一下,见二女全不在意,更加大胆,直接搂在怀中同杯共饮。司马烨陪了片刻,见段畴与二女打的火热,言称有要事处理,起身退出。临行前给二女使了个眼色,二人看在眼中,心中已有计较。
转眼段畴酒酣,拥二女上了裘榻便要**。雅蜜儿跨坐在他身上,一面为他宽衣一面问起:“段天使来传圣旨,想必一定极受皇上青睐吧。”
段畴醉眼朦胧道:“承…承蒙皇室厚爱,段氏一门始…终衣食无忧。”
绛丽缇尔偎入他怀间,假意奉承道:“若是能作段天使侍女便好了,我猜是同样的衣食无忧。”
段畴不无夸大道:“那是自然,我府上娇妻美妾,哪个少过她绫罗绸缎胭脂水粉?俱是随她花费!就连平日侍奉的婢女,也不缺买东买西的银钱。你二人若是得入我府,定要纳为爱妾,每日有你们姐妹伺候着,倒也乐趣无穷啊…哈哈哈。”
两姊妹见他自顾自说笑,对视一眼,又探问起:“天使来此,只为传旨。与我姐妹不过是露水夫妻,一晌贪欢。眼下您空在口头说道,也不知真假,何不就问大统领将我二人要了,带回府上?”
段畴道:“我受司马统领如此款待,不知感激还要夺他所好,传出去岂不坏了名声?你二人无须心急,且耐心再等待一时,我早晚将你二人纳入府上。”
雅蜜儿听出些端倪,追问道:“这是何故?”
段畴见二人举止亲昵,俨然心醉于自己,当下借酒兴将个中细节道出:“你们以为这圣旨是皇上下的?实不相瞒乃是皇后懿旨!邀请前去的除了司马烨,还有叶长天。名为设宴,实为除患。二人若是不去,便是欺君犯上;若是去了,则难逃生天。”
雅蜜儿听罢,眼珠一转,故作惊恐道:“皇后为何布此局?”
段畴道:“你一女儿身,不懂朝堂事。皇后本是夏家人,自要帮着夏家。若得除去司马烨与叶长天二人,则夏家一家独大,名为镇南大将军,其实与九五无异。”
绛丽缇尔轻抚其心胸,哀怨道:“今日听天使一言,满心惶恐,若是司马统领被除,我姐妹哪里还有命在。”
段畴握住其手道:“你姊妹二人相貌绝美,舞姿如仙,可谓是‘塞北双璧’,怎忍心将你们撇下。待得司马烨除去,我一定禀明圣上,要他将你二人赏赐于我。以皇朝对我段家的厚爱,必不会拒绝。到时名正言顺将你二人迎入,共度无尽**,岂不美哉?是以当下不问司马统领要人,恐打草惊蛇。”
姊妹俩听得这话,面上娇羞喜悦,心中忧虑不已,当下各自使出床笫伎俩伺候。待段畴疲累入睡,绛丽缇儿留下看守,雅蜜儿急入大帐寻得司马烨,将细节一一说与他听。
后者听罢,并无诧异,自言道:“倒应了枭先生所言,我以早有预感:此事与皇后脱不开干系。但如段畴所言,不去乃是抗旨,去了要遭伏击,委实两难,不知如何抉择。”
狄冷褥贝道:“眼下塞北军兵强马壮,纪律严明,不若就此反了他,也好过引颈受戮。”
司马烨摆手道:“不可,夏元朗和叶长天都虎视眈眈,我若率先起事,他二人正好借机起兵对付我。再说,叶长天也受邀赴宴,他此时境地与我并无大差,何不看看他作何动向。”
狄冷褥贝不解道:“如今大统领有四魔将在,休说以一敌二,便是以一敌十又如何?”
司马烨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得民心在王天下,徒起刀兵,难免遭黎民口舌,便是夺得天下也坐不安稳。”
狄冷褥贝悦服道:“大统领高瞻远瞩,这般心境卑职委实不及。”
这时独孤枭开了口:“大统领无需多虑,不过是赴一宴,皇后即便有心加害,你只消带得四魔将同行,她又能奈你何?”
司马烨不由点头道:“枭先生所言极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独孤枭转对四魔将道:“便劳烦几位随大统领行走一趟,切记,不到紧要关头无需出手,只消保大统领无虞即可。”
四人闻言,各自点头。当下众人商讨赴宴细节不表。
第一百二十七章 群魔赴京都
眼望到了月中前一天,众人早已将赴宴一事商议妥当。
这天一大早,司马烨穿戴齐全,纵照夜玉狮子马来到军前。但见他全装甲胄,八扎九吞,一身桀骜霸气尽显,断不枉“塞北傲隼”的名号。众人见得统领英武,不由齐声喝彩。
司马烨挥手止住,朗声道:“今日我且离大营,远赴京城。营中一切,交由狄将军和司马军师代管,尔等不得违背。”
当下有骠骑将三名,车骑将十名,卫将二十六名,中郎将四十八名齐齐跪地接令:“谨遵大统领之命。”
司马烨微微点头,又对狄冷褥贝和司马烬道:“营中一切,便交于你二人打理,如有异状,先斩后奏。”
二人俯身接令:“谨遵大统领之命。”
司马烨交代妥当,转身欲行,司马烬叫住:“大统领,何不让我随你一同前往?”
前者悄声道:“军中总得有个族人坐镇,不然叫我如何安心?”
司马烬登时会意:“大统领请安心前往,司马烬定当鞠躬尽瘁。”
闲话说罢,司马烨磕开宝驹,须臾出了大营,沿大路一直南下。枭先生与四魔将紧随其后,使出“百鬼夜行**”,信步而走,竟不落马后。
司马烨纵马疾驰,眼看两侧风景渐变,由霜雪到冻土,再由冻土到枯树,及至翻过天王岭,已离京都不到三百里地。风景由此一变,些许耐冬花木隐隐露头,给大地平添几分生气。
“到底是中原景色更胜一筹,有朝一日得以称霸,定要抽出几年光阴,好好赏玩各处美景。”
司马烨如是想着,策马更急,又过一个时辰,已赶到京都。
京城顺“天圆地方”之意,分内外两城。外城四四方方,分东南西北四城门,各掩城墙百里。内城环紫越宫而造,大小是外城一半,墙高九丈,亦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门,正对四外门。
内外城之间有十二官道三十六民道四驿道及大小街巷,纵横交错,穿插于大小府邸之间。街道上行人比肩接踵,车马络绎不绝,繁荣景象无可比拟。
枭先生看罢城中构造,不由夸赞道:“似此双城相扣,玄机暗含,当年建造此地的断是个高人。”
司马烨示出统领印,带一行过了内城守卫,入得紫越宫。早有大总管郭伟郭公公候在一旁,见几人来,细声细气招呼:“请司马统领随我来。”
一行人随他过五道金桥,绕九曲御池,来到琼华殿前。那琼华殿不过是一偏殿,专供皇亲国戚饮酒作乐,其奢华较之正殿升龙殿,竟有过之而无不及,有诗为证:
“象牙玉柱顶天穹,凤尾扶摇舆盖红。星星夜珠悬四壁,翩翩舞袖绕庭中。”
司马烨见得这番景象,暗自心道:“枉我勤王军远征塞北,残风饮雪,马革裹尸。皇帝老儿却在此骄奢淫逸,哪个又能服他?”
几人入得殿中,遥见金銮椅上一人,头戴珠玉飞凤冠,身着滚边镶金袍,手捧琉璃盏,正是当朝皇后夏锦程。
夏锦程见司马烨来,巧笑招手道:“原来是司马统领前来,有失远迎,快请上座。”
几人应声上前拜礼就座,除司马烨之外,余人都是头一回见到皇后尊荣,免不了多看几眼。但见夏锦程肤白赛雪,身段婀娜,举手投足间隐隐透出一丝媚意,眉眼间又流露些许英气,不消听说也知这女子颇有些手段。
夏锦程十四岁入宫为妃,十七岁封后,前后不过三年。这三年里,但凡受皇上宠幸的嫔妃,或死于横祸,或下落不明,其真正原因怕只有夏家人知晓。次年喜得龙种,她又大改前状,主动为皇上寻觅各地美女,纳入后宫。一年后皇子降世,夏锦程又不知使得哪路神通,一殿文武竟有大半联名上疏求立为太子。皇上亦是爱子心切,当朝答允,自此越发沉溺美色,多时十数日不得早朝。夏锦程借机垂帘听政,不知不觉间已将过半皇权揽入手中。
那时节朝中文有夏锦程,武有夏元朗,姐弟背后又有其父夏金鹏这等富可敌国的人撑腰。不甘同流的文武大臣私底下常说:“这皇朝已经快要姓夏了。”
若不是塞北尚有司马烨,南海坐镇叶长天,改朝换代早已水到渠成。但夏家有着和司马烨一眼的顾虑:若是自己先动手,一来要受另外两家敌对,二来名不正言不顺。是以这些年来,朝中始终安定。但明眼人尽知,这份安定之下早已暗流涌动。
夏锦程工于心计,自不会坐等云开。今日设宴,想的便是一举除去两个眼中钉。司马烨与叶长天一死,则天下再无人能阻拦夏家夺权。
司马烨搜寻一番,不见皇上身影,当下礼问:“何不见皇上赴宴?”
夏锦程嫣然一笑,下了金銮椅,举杯径至司马烨面前,口吐兰芳道:“司马统领这般见外,皇上不在,难道就不能与我这皇后小酌两杯吗?”
司马烨垂首道:“皇后母仪天下,怎敢心生亵渎之意。”
“小酌两杯便是亵渎,那彻夜长饮岂不是有悖人伦?枉我还准备与大统领不醉不归,把酒谈心。”
夏锦程表面上风情万种,骨子里用心狠毒。若是司马烨一字失言,立时就要招来个“亵渎国母”“有悖人伦”之罪,万死难辞其咎。
司马烨毕竟心机过人,处世机警,当下一句话化解道:“皇后若有此心,大可叫上皇上,君臣同乐,岂不美哉。”
夏锦程见他言辞谨慎,收了媚态,回到金銮椅上,又朝四魔将及枭先生看了几眼,问司马烨道:“这几位面生的很,是统领新招的部将?”
司马烨逐一介绍道:“这位枭先生,是我勤王军军师之一。这四位年纪虽轻,却是不可多得的猛将,分别是:花将军,褚将军,墨将军、萧将军。”
余人虽不在尘世久待,礼数也知道一点。是以司马烨每介绍一人,此人就向皇后拜礼。
介绍罢众人,皇后的目光停留在萧采蘩身上,问道:“萧将军自来此便不曾睁眼,却是何意?难道是我怠慢了?”
司马烨听到这话,不知如何作答。萧采蘩自起身道:“回禀皇后,某自幼染有眼疾,瞳仁毁损,模样丑陋,睁眼怕惊吓皇后,是故一直闭目。”
夏锦程好不容易逮到把柄,岂会善罢甘休,当下追问:“萧将军自言目不视物,方才一路行走却不见有异,莫非是在消遣哀家?”
萧采蘩道:“实不相瞒,我虽目不视物,却曾开得心眼,能辨世间万物。”
夏锦程面露愠色道:“萧将军,你这番话可越发像在调侃哀家。”
萧采蘩道:“皇后若是不信,萧某大可证明。”
夏锦程盛势凌人道:“既如此,便请萧将军证明一番。”
萧采蘩淡然一笑,点头道:“皇后既然想看,萧某便献丑。”言罢手指她背后玉壁道:“不若我就猜猜这玉壁之后为何物?”
夏锦程心头一惊,暗道:“难道他们已知晓我的安排?”脸上却波澜不惊道:“好,就请萧将军猜。”
萧采蘩闲适道:“玉壁之后有一暗门,暗门下通一黑屋,屋子十步见方…”说到这里他猛然停顿,问:“皇后,不知我说的对不对?还需不需要往下猜?”
夏锦程得这番话,不由心惊肉跳,香汗横流。盖萧采蘩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分毫不差,而他没有继续说出来的该是:“屋中埋伏了二十名刀斧手,只待皇后一声令下便跃出,取我们项上人头。”
“此人装神弄鬼,狡猾非常。埋伏一事已被他们知悉,断不可再贸然行动。”
想到这夏锦程略略定住心神,抚掌道:“萧将军果然神通广大,哀家今日开了眼界。”
言语时她朝身旁侍女偷使眼色,后者登时会意,趁众人不备转入壁后,想来是叫刀斧手取消埋伏去了。
萧采蘩言罢坐回席中,仍是双目闭拢,气定神闲。夏锦程瞧见他这副模样,越发肯定几人是有备而来,当下另思毒计加害。正逢此时,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传入殿中:
“臣叶长天拜见皇后!”
第一百二十八章 比试
众人闻声望向门口,见一老臣缓步走入,锦袍玉带,相貌威严,便是南海郡王叶长天。
叶长天上前拜罢,见到司马烨,微微颔首道:“大统领来的早啊。”
司马烨抱拳相迎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夜郡王来的是刚刚好。”
二人言罢,哈哈大笑,各自入座不提。
夏锦程素道二人不和,只待看一场热闹,岂料二人言谈说笑和颜悦色,全无争执之意,当下心头惶惑:“此二人难道已经联手?”殊不知眼前二人俱是心机过人,心中便有刀剑相向,脸上也是笑意盎然。夏锦程虽在后宫一路拼至国母,和二人相比,摸爬滚打的时间还是少了,心机城府自不可同日耳语。
叶长天入座之后,殿外又走进来三人。领头一年轻人身形挺拔,气度不凡,神情相貌与叶长天一般无二,乃是其长子叶翔。叶翔身后,两位道长并排而行。左手一位三十出头,体型清瘦,双目有神,举手投足隐隐有出尘之意。右手一位比身旁道长年长几岁,发丝松散,道袍破旧,背上一把桃木剑,腰间一沓朱砂符,看起来全不像修行之人,倒像个行走江湖的骗子。
叶翔拜礼毕,将两位道长介绍给众人:“这一位是吾师尊,涵虚观灵珑道长。”
清瘦道长闻言上前,对皇后略一稽首。
“这一位是吾师伯,涵虚观璇星道长。”
散漫道士闻言也上前稽首,悠哉神情委实与身份不符。
两位道士一入殿内,枭先生及四魔将顿时警惕起来。盖正邪古来不两立,涵虚观作为正派之首,与隐曜宗仇恨极深。双方五年前在六芒山万古林曾有过激烈交锋,死伤皆不在少数。如今仇人见面,自是分外眼红。
灵珑道长与璇星道长一眼认出枭先生,也是惊诧不已,转见其身旁四人魔息暗涌,已知尽为魔道中人。两人对视一眼,亦不慌乱,随叶翔入了座,大有静观其变之意。
待得众人坐定,夏锦程举杯道:“如今宾客皆已到齐,开宴。”
叶长天环顾一周,问道:“皇上何以未曾赴宴?”
夏锦程嫣然一笑道:“叶郡王和司马统领还是真是齐心,连问的问题都一样。我也只好原话再答一遍,难道皇上不在,就不能和皇后把酒言欢吗?”
叶长天不似司马烨那般拘谨,哈哈一笑道:“叶某一老匹夫,只怕扰了皇后酒兴。”
夏锦程笑意更甚:“哪里的话,叶郡王烈士暮年,风采依旧,能与你老人家同饮,只会平添酒兴,何扰之有?”
于是琴瑟鼓乐声响,美酒珍馐频呈。司马烨与叶长天隔着舞姬歌女对望,凭空举盏相敬,一派怡然景象。
二人饮乐间,夏锦程又生一计:“既然二人都是有备而来,刀斧手不得行事,何不略施离间之计,让二人自己动起手来?到时无论谁输谁赢,再对付剩下一方也是易如反掌。”想罢她问道:“二位一是勤王军统领,一是南海郡王,均是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必手下一定高手如云。就比如今日同来的这些英雄,却不知哪一位更高强一些?”
话音刚落,二人已知她的意图。司马烨当即谦逊道:“自是叶郡王的手下技高一筹。”
叶长天袖袍一挥:“岂敢,是司马统领的人马更强。”
二人互相推让,客气至极。夏锦程怎能忍这一计又落空?当即发话道:“我看二位也不用呈口舌之争,何不叫手下出来比上一比,则高下立判。”
司马烨与叶长天均无此心,但隐曜殿一行人按捺不住,是以不待司马烨开口,早有枭先生起身,目有衅色道:“两位道长仙风道骨,想来是有修为之人,何不出来一展身手?”
灵珑道长待要应战,被璇星道长拦下:“我涵虚门人修为是用来降妖除魔…”——“降妖除魔”四字他咬的特别重,自是在影射隐曜殿一行——“不是为了茶余饭后消遣解闷。再说,刀剑无眼,万一出了岔子,谁来担责?”
枭先生冷笑道:“道长好大的杀气,殊不闻‘点到为止’之意?舞起刀剑,万一惊了皇后万金之躯,更担不起责任,我看倒不若比比拳脚。”
他这番话看似为皇后着想,实则暗布陷阱。魔道注重炼体,身躯强悍,若真空手对战,自是占优。
夏锦程只盼双方尽快交手,当下言道:“诸位无需多虑,这点胆色我还是有的。你们但凭喜好,或徒手,或刀剑,只消将一身本事使出,给哀家开开眼界。”
司马烨眼见枭先生不听命令擅作主张,已有几分愠色,奏皇后道:“启禀皇后,下人颇没礼数,胡言乱语,切莫当真。古往今来,岂有在金殿比划拳脚一说?传出去只怕有损宫廷名誉。”
夏锦程道:“司马统领过虑了,只是稍稍比划,与歌舞鼓乐无异,又何来损害名誉一说?”
这时叶长天起身参道:“既是皇后有心,咱们做臣子的也不该多话,倒不若就让手下人比试一番,为皇后作一消遣。”
夏锦程微笑道:“还是叶郡王知晓我心意。”
司马烨闻声望向叶长天,眼中满是惶惑。后者微微颔首,问道:“司马统领意下如何?”
“呃…”
司马烨正犹豫间,枭先生在旁悄声道:“有四魔将在此,大统领又顾虑什么?”
他悄声回道:“话虽如此,但他四人出手便要见血。只怕届时血染皇庭,被夏锦程找到借口发难。”
枭先生道:“无需担心,自有计策应对。”
司马烨听到这话,稍稍宽心,遂答叶长天道:“叶郡王若有意,我奉陪便是。”
夏锦程轻轻抚掌散去舞姬,将当中一块地空出来。枭先生叮咛几句,墨卿点点头,纵身跃上前去。那边灵珑道长略一欠身,缓步过来。二人目光相交,恨意难掩。
“那道人,”墨卿开口道,“你待怎么比,拳脚还是比兵刃?”
灵珑道长反问道:“阁下请便,我都可以。”
墨卿暗道一声“好大口气”,身化黑影疾扑上前,探爪朝其面门抓去。所使的正是隐曜宝典《魔尊武诀》中的招式。但见他掌心黑芒攒动,煞气萦绕,这一击端是凶险无比。
灵珑道长身形一斜,避开其手掌厉害,就势搭住胳膊轻轻一荡,借这一扑之势将他荡到三丈开外,所使的正是涵虚拳道“徐风式”。
墨卿稳住身形,轻喝一声又扑上前,双掌齐推,势道刚猛。灵珑道长不敢怠慢,一招“灵猿跃海”翻飞而过,回首一掌“苍龙探云”拂向他后背。墨卿难以收势,被他正拍在背心,闷哼一声,趔趄几步,直似无碍。
灵珑道长得见此状,暗道:“这等铜皮铁骨,须得加重些力道才是。”
于是二人各施功法,斗在一处,一时间拳来脚往,劲道对冲,好不精彩。夏锦程一面看一面赞许道:“不想此二人看似平淡无奇,却颇有些身手。”
总体看来,还是是灵珑道长涵虚拳道更胜一筹。二人斗有三十余合时,他再寻空档,一招“天师降令”直拍在墨卿肩头,掌间蕴了足足六成内息。后者吃这一掌,当即站立不稳,整个人斜飞七八丈外,就地翻滚几周方才稳住身形。
墨卿凶性顿起,眼中红芒一闪,纵身杀回。灵珑道长以逸待劳,瞅准他跃在半空不及躲闪,抬手一掌“云海临门”,夹蕴内息汹涌而出。
这一招灵珑道长用了九成内息,威势比及先前要强上数倍。他只道墨卿吃这一掌,免不了身重伤。岂料对方眼见躲不了,竟不闪躲,双臂交叉横于身前,意欲硬扛这一掌。
“妄想!”
灵珑道长断喝一声,手掌已拍在墨卿双臂上。当时只听“嘭”一声巨响,整个琼华殿似都为之隐隐震荡。
夏锦程眼见这一幕,不由冷汗横流,湿透背心,暗道:“还好撤了刀斧手去,似此架势,休说二十人,便是二百人,怕也难以匹敌。”
众人听到响动,无不骇然,齐齐望向二人。但见灵珑道长含势收掌,似已拿下这场比试一般,背手转身往席位走去。
这时墨卿松开交叉双臂,缓缓站起身,擦去嘴角血丝,朗声喝道:“你去哪,比试还没结束呢!”
灵珑道长闻言回头望向他,见其只得勉强站定,似无再战之力,当下言道:“阁下休要逞强,且回去歇着吧。此乃皇家宝殿,不是你我厮杀之处,否则贫道也不会留手。”
“你这泼道,说话当真有趣。”墨卿哂道,“你以为,只有你留手了?”
言罢他仰头长笑,声若惊雷,金殿在笑声中再度晃荡起来。
夏锦程头一回听到这等骇人笑声,吓得魂不附体,全不知这个张狂少年到底是什么来路,忍不住朝他多望两眼,一望之下更加惊惧——但见丝丝黑气从他足下升腾而起,伴随阴风大作,雷光闪动,琼华殿上登时霹雳声响,飞沙走石。
至此夏锦程方才明白:原来司马烨的这几位随从部将,全不是凡人!叶长天那边亦是如此。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仙锋掠阵
墨卿鼓起魔息,待将使出“一段解封”秘术,却被一只手掌按住肩头。他回头一看,原是花庭燎离了席。
“你若是在这使出秘术,司马烨今后待如何在朝中立足?”
花庭燎悄声一句,顿时止住墨卿的起手。后者略一思索,确实如此,若是自己当着一殿之人化显魔相,则司马烨必被指责与魔道中人勾结,霸业难成矣,遂言道:
“可那贼道颇有些功夫,不使秘术恐难对付。”
花庭燎淡然一笑,再抚他肩膀道:“不愁,看我的。”
言罢他缓步上前,灵珑道长一看换了人,略一稽首道:“怎的,几位是要与贫道打个车轮战?”
花庭燎笑意不减:“非也,道长手段,我那贤弟自愧不如。是我看的手痒,想要与道长较量一番。”
灵珑道长反复看他几眼,言谈举止均无异状,唯独身后那把伞来的有些古怪,当下警问:“不知这位小兄弟想怎么比,是比拳脚还是比兵刃?”
花庭燎悠闲拍去衣角尘埃,言道:“但凭道长喜欢。”
灵珑道长见他口气狂妄,亦不多话,道声“请”欺身攻上,使的仍是涵虚拳法。花庭燎方才见识过他的路数,是以拳来掌挡,腿来脚弹,应对起来从容不迫。灵珑道长一连出得十招,均被他轻松化解,面上虽无喜怒,心中却犯起嘀咕:“这小子的身手似比先前那位要灵活。”
又拆十招,二人始终不分高下,灵珑道长不由起了怒意,连催九转玄功,拳脚间附上凶猛内息。花庭燎见得蓝光跃动,早知端倪,微微一笑,使出《魔尊武诀》的精妙功法,周身顿时魔息鼓荡,威势不输九转玄功。
众人只见二人拳脚间分生蓝黑二光,相互扑腾冲撞,发巨响如雷,一如双龙夺珠,又似猛虎搏狮,斗的不相上下。
又过三十余招,灵珑道长使一招“一炁双生”,实拳取其面门,虚拳攻其腰腹。花庭燎见得此招,道一声“妙极”,双手迎合而上,分抓虚实两拳,右足蕴起霸道魔息弹踢而出。灵珑道长满心皆在双拳虚实转变之上,无暇顾及下路,冷不防被他一脚踢在侧腰,闷哼一声斜飞而出。
眼见灵珑道长要撞在殿中玉柱上,说时迟那时快,璇星道长前一刻还手捧酒杯饶有兴致观望,下一刻已现在灵珑道长身后,单手画太极之圆托住前者,将诸身劲道消去后缓缓放落在地。
“师兄…”
灵珑道长的嘴角溢出点点血丝,显然已受内伤。盖方才那一脚花庭燎并未使出全力,否则他怕是已经站不住。
璇星道长道:“你先退下吧。”
灵珑道长面露愧色:“是我没用…”
璇星道长和颜望向他:“你的拳脚功法已然不俗,但此人修为尚在你之上。看他年纪轻轻,能有这般造诣,看来魔道这几年也颇得一些人才。这事断不能怪你。”
灵珑道长虽心有不甘,奈何有伤在身,只得垂首回座。
夏锦程瞧见胜负,欣然拍手道:“精彩,花将军和灵珑道长各有过人之处,但总体来说,还是花将军更胜一筹。”
此言一出,叶氏父子脸色顿时不好看。那边司马烨道:“皇后,道长以一敌二,体力难免不济,依我看当是半斤八两,并无强弱。”
夏锦程表面上附和道:“统领言之有理。”心中却道:“你便是为他开脱也没用,输赢大家心里都有数。”
叶长天对司马烨一拱手道:“司马统领过谦了,赢便是赢,输便是输,岂有半斤八两之说?”
叶翔补道:“前两段比的都是拳脚,好生无趣,何不使兵刃较量一番?”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见璇星道长上了场。这位道长看起来颓废不堪,实则是涵虚观数一数二的剑道高手,背上一柄木剑不知斩杀过多少妖魔。
司马烨听得这番话,鹰眼扫过璇星道长,心中暗道:“他父子二人主动要求比兵刃,定是这位道长于兵刃上有过人之处。”
他正犹豫间,花庭燎轻笑一声,言道:“兵刃也好,拳脚也好,但凭道长喜好。涵虚号‘剑拳双绝’,在下慕名已久,今日正想见识见识。”
此言一出,座下灵珑道长顿时脸颊红透,羞愧难掩。璇星道长仍旧波澜不惊,飘然两步上前道:“这位小将军,话可不能乱说。我不轻易出剑,但若出剑,怕要见血。到时如何是好?”
花庭燎侧头望向他,不无衅意道:“道长久居深山,怕不懂尘世间的规矩。在座都是征战沙场之人,皆知厉害不厉害是靠手脚打拼,不是靠嘴巴吹的。”
璇星道长不怒反笑道:“小将军既是底气十足,贫道也无需多劝,正如你所说,手底下见个真章最好不过。”
夏锦程只恨不出死伤,当即添火道:“二位若是决意全力相拼,何不立个生死状,到时便有什么闪失,叶郡王和司马统领也不得翻脸。”
叶长天和司马烨听到这话,无不暗自咒骂这女人蛇蝎心肠,却也不得反驳。花庭燎虽洞悉一切,并未反对,当下顺其意道:“皇后所言甚是,道长,你怎么看?”
璇星道长大袖一挥,无奈笑道:“贫道便只能奉陪了。”
于是二人口头许了生死状,对立殿中。璇星道长闭目匀息,再睁眼时已抽出背上木剑。花庭燎忍不住朝木剑多看两眼,但见此剑三尺来长,通体一色,剑柄缚一红绦,剑身篆古朴花纹,端是柄旧物,亦不知什么来头。
璇星道长一刷手中剑,道声“请”,飞扑而来,矫若云燕。
花庭燎原地站定,眼望剑来,将身一侧,待剑锋过后猛然探手成爪,直取璇星道长心胸。岂料璇星真人凌空一转,手中剑倒曳而回,横削其头颈。
花庭燎反应灵敏,招不使老,半途收手改抓剑锋,只道谅一木剑能有多厉害。剑掌圃一相交,花庭燎“嘶”一声急退三丈站定,低头看时,掌心已然现出一道血口。
璇星真道长并未追击,亦是站定原地,抖去剑上血,直直望向对方。
花庭燎微微皱眉,又看一眼木剑,心道:“这把剑…颇有些古怪…”
那边枭先生早看出端倪,对他喊道:“花将军,提防点,那把剑乃是巨阙!”
“巨阙!”
花庭燎闻言不由一惊,厉声问璇星道长:“这把剑,怎么会在你手中?”
璇星道长冷冷道:“与尔等无关。”
花庭燎又问:“你涵虚与‘那个人’难道有什么渊源?”
璇星道长复答一遍:“我说过了,此事与尔等无关。闲话若是说够了,就请继续吧。”说完也不待花庭燎答话,仗剑飞取其咽喉。
花庭燎得知木剑端倪,再不敢硬接,当下施展出“百鬼夜行**”,咫尺间闪转腾挪,躲开璇星道长凌厉的剑招。
如此拖延一阵,璇星道长不免心烦,举剑正贴眉心,念动口诀,二指滑过剑锋。登时一道白芒从剑身上升腾而出,化为千丝万缕逸散开来。
花庭燎心知有异,再催身法急避。但白芒越化越多,不消片刻已将殿中空地围拢。花庭燎焦急之下一步走差,袖袍为白光荡着,顿时削下一块,飘然掉落在地。
“这招好生厉害!”
在座众人,无不惊讶,就连一心想要闹出动静的夏锦程,此时也淡忘私心,望着白茫茫一片剑气目瞪口呆。
花庭燎仍复躲闪,身如鬼魅穿梭于万道剑芒缝隙之中。此举显然支撑不了太久,因木剑上白光仍旧生化不歇,将各处缝隙逐一填补,很快便要彻底笼罩。
眼见就要被白光吞噬,花庭燎身形急停,喝一声:“这可是你逼我的!”喝罢取下背上伞就手撑开,使出其中神通来。
第一百三十章 九龙摩罗伞
此举一出,众人再度惊讶,只因那伞上的神通委实过于精彩。怎样精彩?有诗为证:
“焦烟欺地阙,黑雾罩天门。
狂风催烈焰,炽火倒旋生。”
花庭燎撑开伞,将柄顺着转一圈,顿见伞面升起一片赤红,九条赤鳞火龙从中飞腾而出,绞在一处,口吐金赤明火,直射璇星道长。后者急撤身躲闪,心念略一动摇,殿上白芒登时黯淡下去。再吃那龙火盖压,几息间已荡然无存。
枭先生见状不由起身喝彩:“花将军,好手段。”
花庭燎恐焰生太久焚毁殿宇,不多时收了伞,复背回身上。
夏锦程瞧见九龙齐出,已是六神无主,几近昏阙。只道两旁能人异士委实厉害,断非凡人可敌。设想若是刀斧手遇上道人的白光抑或花庭燎火龙,管你一百人两百人,当场便丧了命去,哪还有出手的机会?
璇星道长被花庭燎破了剑气,由来平静的脸上现出一丝惊色,问道:“这是什么宝贝?”
花庭燎回道:“你好歹是道门中人,怎的如此不知礼?先前问你不答,现在反倒问起我来了?”
璇星道长道:“阁下那位同行不是已经认出巨阙剑?这剑的由来,不消我多说吧。”
“巨阙之名,天下皆知。”花庭燎淡淡道,“我问的是这把剑何以在你手中?难道‘那个人’与你涵虚有什么渊源?”
璇星道长抖个剑花道:“此事就恕贫道无可奉告了。”
言罢身化惊鸿,再度飞来。花庭燎抽伞相迎,双手架住他的剑,又道:“看来想让你吐露真言,便只有一个法子了。”
“哦?是什么法子?”
璇星道长言罢使一式“玄月挂枝”,巧劲轻弹,木剑登时脱手,绕着伞面一周转将下来。
“威逼。”
花庭燎言说之时撒开左手将身一让,木剑“嗖”一声转了个空,又回到璇星道长手中。
又斗数合,璇星道长再使剑气。花庭燎眼见巨阙白芒大盛,暗笑道:“怎的,方才一把火还没烧够?”
盖巨阙再厉害,始终是把木剑,经不住火焰焚烧,故此遇火剑光黯淡。但这番璇星道长使的剑诀颇为怪异,只见他踏罡步斗,念念有词,二指顺剑一刷,巨阙倏忽变了颜色,已呈金铁之态!
“我竟忘了这一节…”
花庭燎面色微变,顿想起当日六芒山一战,“那个人”也曾使出这等奇技,将五行转化以趋避生克,却不料眼前道人也能使出这般神通。他越发好奇,一心只想尽快打到对手,问出事情原委。
璇星道长再度上前,复与花庭燎斗在一处。剑伞相交,火星四溅,端是硬碰硬、实打实。论起剑技,自是璇星真人更胜一筹,行云流水一套连招:“定星式”起手,直取花庭燎面门;续接“玄月挂枝”拨开他手中伞,冷不防一招“醉仙探路”斜刺而出,取其心胸;趁其忙于招架之时,再一招“三星拱月”疾刺而出,三剑快如一剑,直叫花庭燎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眼看躲了前两剑,花庭燎身形疾退,避开快戳破衣襟的第三剑。璇星道长冷冷一笑,道声“中了”,手中剑白芒骤起,延展而出,本来刺不到的距离,这番也刺到了。
花庭燎见状暗道“不好”,再要退已然来不及。当时只听“噗”一声轻响,白光贯衣而入,正刺在花庭燎小腹之上,鲜血登时溢出。
“呃…”
花庭燎落地踉跄几步,扶伞站定。墨卿等人见了,当即要上前援助,却见他将手一横,阻止道:“我没事。”
墨卿等人闻言坐定。花庭燎捂住伤处,呼吸几口,暗运《魔尊武诀》止住流血,自言道:“是我大意了。”
璇星道长抖去剑上血,不无嘲讽道:“阁下方才是说要‘威逼’贫道?”
花庭燎闻言望向他,双目中现出一丝戾气,幽幽道:“不过占得一剑之优,就得意起来了,好戏还没开始呢。”
璇星道长微笑道:“阁下还有再搏的气力吗?”
花庭燎站定身姿,将伞靠到肩头,言道:“你先前问我这是什么宝贝,不曾回答你,眼下倒不妨说与你听,此乃‘九龙摩罗伞’!”
璇星道长面无波澜道:“闻所未闻。”
“那是当然。”花庭燎邪笑道,“但凡见识过它真正威力的人,都已不在人世。”
璇星道长面色微变:“怎的,些许火龙术,也值得这般吹嘘?”
“吹嘘与否,你自己分辨吧。”
花庭燎仰头大笑,声震殿内,笑声中缓缓撑开伞,扭转伞柄。伞面上红光一闪,九条火龙再度腾跃而起,交相嘶鸣,怒喷烈焰。
璇星道长吃过一次亏,早有提防,当下掐诀祭出剑光,此番剑光与先前又有不同!之前剑光虚无缥缈,漫在殿中一如雾气升腾;此时剑光厚重夯实,却似千百巨柱横于道长身前。龙焰灼在剑光之上,被尽数挡下,分毫坏不得其后的璇星道长。
“原来如此。”
花庭燎暗道一声,再转伞柄,伞面上白光一闪,又出来九条白鳞冰龙,同时向剑光张吐极寒冰气,殿上众人顿觉一阵森冷彻骨而来。
寒冰烈焰同来,璇星道长遁于剑光之后,看似全然不惧,心中已有踌躇:“火龙威猛,冰龙凶残,两股龙息同时攻来,亦不知剑光能否支撑得住。”
他兀自揣度之时,花庭燎默念口诀,与冰火二龙通得心神,只催的冰气更厉。璇星道长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奈何龙群阻隔,无法贸然上前进攻。不多时,只见剑光上弥漫一层厚厚寒霜,已被冻彻。花庭燎察觉时机已到,对着火龙猛一招手,群龙扑咬而上,对着剑光口发天火流炎,须臾只听“咔嚓”声不绝于耳,千百道光柱禁受不住寒冰烈焰交加,瞬间化为漫天碎片,逸散在殿中。
“不想这伞竟如此厉害…”
璇星道长暗叹一声,脸上惊意已无法掩饰。
群龙破了光阵,奋勇直追,扑咬向璇星道长。后者不敢硬扛,托剑飞起,踏空而行,急避开连续射来的寒冰烈焰。
花庭燎悠然问道:“道长,现在还觉得我在吹嘘吗?”
璇星道长忙于应对群龙,只当没听见,闭口不答。
花庭燎眯眼一笑,紫瞳闪动,侃道:“道长这般缄默,想必是觉得程度不够,要不我再添点乐子?”
言罢他再转伞柄,电光一闪,又腾出九条紫鳞雷龙,张牙舞爪发神雷如银戟,直扑璇星道长。
冰火两阵龙本就难以抵挡,如今又加上雷龙,璇星道长登时手忙脚乱,一柄巨阙剑上下翻飞,也只能勉强护得要害。正所谓“忙中出差”,眼见火龙烈焰袭来,璇星道长疾挥剑盾去挡;倏不料雷龙电光同时而至,正打在头顶,将一炁冠劈成灰烬。若非有内息护体,头颅怕被一齐劈碎;饶是如此,仍免不了一阵头疼目眩,倒栽落下。冰龙伺机袭来,口吐凶猛寒气。他强忍痛意去躲,始终慢了一点,稍稍擦着冰气,整条右臂须臾间挂满冰甲,没了知觉,当即失衡摔落在地。
花庭燎并未立时取他性命,而是缓步上前,居高临下望向地上璇星道长,一字一句问道:“道长,敢问我这伞值不值得吹嘘?”
璇星道长一手拄剑,挣扎起身,缓缓道:“听你的口气…怎似已经赢了比试一般?”
“哦?”花庭燎佯装惊讶,“道长意思是…还要再战?”
这时璇星道长站直身子,望一眼右臂冰甲,似与人言说,又似自言自语道:“那一招尚未精研,本不欲在此施展,但被逼无奈,还望诸位勿要受了惊扰。”
花庭燎闻言,微微皱眉:“故弄玄虚,任你什么招式,岂能与摩罗伞相抗!”
言罢他双手一挥,三阵火龙呼啸飞至,分吐寒气、烈焰与霹雳,眼看要将璇星道长化为飞灰!
第一百三十一章 玉清剑技
危急关头,璇星道长心神不乱,右臂不得使,便将剑兀自一插,直入青砖寸余,左手捏诀,口中念念有词。
“装神弄鬼,给我撕碎他!”
花庭燎一声暴喝,群龙翻卷而上,掀起阵阵烈焰寒冰及雷光,将璇星道长围在当间,眼看凶多吉少。
“师兄!”
灵珑道长看到这节,心急如焚,焦急叫出声来。一旁叶氏父子也断了念想,各自哀叹。
正逢此时,龙群中白光一闪,殿上忽然风起云涌。转见一道白芒高接穹顶,自龙群间激荡而出,直射花庭燎。后者急侧身闪过,定睛一看,原是巨阙夹带汹涌剑气飞掠而出,须臾撞上一处石柱,将其穿为粉末,复又飞回。
“呀…”
夏锦程查觉大殿一阵晃荡,忍不住尖叫出声。早有护卫急围上去,举起盾牌遮住其头颈。转见无恙,夏锦程喝退护卫,再一看不由面露惊诧。原来方才一道白芒,竟将十八条龙斩去一半!殿中龙尸遍地,玄血横流,惨烈景象难以言状。
“你竟坏吾法宝,要你拿命来赔!”
花庭燎眼见群龙折损,怒意顿生。盖九龙摩罗伞乃是取冰、火、雷、毒龙各九条,炼制数百年而成。且不说所漫长年月,单单是寻这三十六条世所罕见的蛟龙也耗费了不少心血。眼下却被他斩死五条火龙、两条冰龙和两条雷龙,伤了法宝根基,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对于修行之人来说,法宝损毁简直比身躯受损还要难受。是以花庭燎怒不可遏,当即收了余龙,飞身上前,掌间蕴起浩荡魔息直朝璇星道长抓去。
璇星道长衣袍碎裂,遍体焦痕冻伤,看去甚是狼狈,但双眼中一点精光却慑人心魄。眼望花庭燎来,他毫不慌张,左手顺势一扬再一按,巨阙剑纵横而上,掀起漫天剑光往花庭燎头顶压落。后者躲闪不及,横伞去挡,顿觉一股威压顺势而来,其重如山,直将膝盖压得弯折下去。
“小花!”
墨卿眼见情势危急,方欲起身,那边褚琉璃先他一步,已然飞掠离席,上前扶住花庭燎。
璇星道长收剑望向她,问道:“女将军是要一齐上阵?”
褚琉璃冷冷道:“道长不用多说,我没打算出手,不若今日便斗到这里。”
璇星道长点头道:“也罢,几位身怀绝技,贫道便斗得过只虎,岂能敌群狼。”
花庭燎却不乐意,松开褚琉璃胳膊,朗声道:“你坏了我法宝,怎可就此善罢甘休,须得以你血祭它,方解心头之恨!”
璇星道长望望他,又望望褚琉璃,问:“二位到底谁说了算?”
花庭燎侧面对褚琉璃道:“储妹子,你此时拦我未免说不过去,何不让我与他斗个痛快?”
褚琉璃幽幽道:“非是我要拦你,乃是枭先生嘱我来的。”
花庭燎惊问:“何故?”
褚琉璃道:“方才那一招,咱们不认识,但枭先生看的真切,他说…乃是‘斩神诀’。”
“斩神诀?”花庭燎满脸诧异道,“难怪能将龙阵击溃…可‘那个人’消失后,天下间还有谁能使得斩神诀?难道…这道人是他弟子?”
褚琉璃摇头道:“个中细节,便不得而知了。”
花庭燎略一沉思,对她道:“妹子,你先回席,此中隐情干系重大,我得查清楚才是。”
褚琉璃连连摇头:“不行,若真是斩神诀,贸然对抗实属不智之举,况且你还有伤在身。”
花庭燎踌躇道:“好不容易有‘那个人’的线索,你也知道宗主一向关注此事,怎能不彻查到底?”
褚琉璃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查吧。”
那边璇星道长候得片刻,见二人仍旧言语,打断道:“二位,敢问是否商讨出结果了?若是就此罢手,便请回席就坐。”
褚琉璃淡淡道:“道长,你们的生死局便到此为止,兄长法宝一事也可不追究…但是你须得告诉我们这把剑的来历。”
“怎的,自己技不如人,就要拿兵器说事?”璇星道长言罢将剑背到身后,竟不愿对方多看。
花庭燎愤然道:“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我胜负未分,何来‘技不如人’一说?”
璇星道长倚仗剑诀厉害,傲然道:“既然如此,便分了这高下罢。”
褚琉璃打断道:“道长,毕竟皇庭之上,打打杀杀见了血颇不合适。你若未尽兴,我可与你比划比划剑术。但有一点,你也不用你的神剑,我也不用我的匕首,咱们就以寻常刀剑来比,你看如何?”
璇星道长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论及剑术,普天之下自认没几个对手,当即毫无惧色道:“比便比,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褚琉璃又道:“咱既不比身家性命,总得比点其他的东西,不然输赢得来有什么意义。”
璇星道长隐隐察觉她的意图,正色问道:“女将军想比什么,不妨直说。”
褚琉璃道:“我想要什么,道长心知肚明。我看便这样吧,我若赢了,道长将答案告知我;我若输了,凭道长问个问题,如实回答。谁说得半句假话,天雷轰顶,身化飞灰。”
言罢她抬眼望向金銮椅上夏锦程,意思是请她决断。后者眼看一帮神仙打架,早惊得魂飞魄散,哪还敢说个“不”字?当即连连点头道:“全凭二位定夺。”
璇星道长暗思对方乃是魔道中人,亦无多的话可问,这买卖并不划算。但他自诩剑技高超,对方又是一女流之辈,断无输给她的可能;又兼殿堂之上一干人等尽在坐看,不得丢了颜面,当下微微颔首应承下来。
于是二人从护卫手中接过佩剑,各自抱势站定。璇星道长见褚琉璃持剑起手式分外熟悉,总觉得在哪见过。不及深思,对方轻喝一声,提剑攻来。
剑是寻常剑,人是俏佳人。寻常剑在这位俏佳人手中,却发挥出了异样的威力。
褚琉璃攻到面前一瞬间,璇星道长只觉眼前剑光闪耀,虚实难辨,竟隐隐有几分星河倒悬之势。他无暇多想,当即一招“灵猿跃海”倒飞而出,复向储琉璃多看几眼,惊道:“你是…玉清门人!”
“门人与否,皆是过眼云烟,提它干嘛?”褚琉璃说罢,提剑又攻上来。
原来,方才褚琉璃所使的正是玉清得意剑技“摘星十九剑”。此剑暗合星轨运作之势,一旦使将起来,剑光摇曳,寒芒万点,一如星河倒悬,叫人望而生畏,其间精妙一言难尽。如此特立独行的剑法,似璇星道长这种用剑之人,自是过目不忘,一眼便能认出。
璇星道长自认普天之下,涵虚剑法唯一不及的怕只有玉清的摘星十九剑。为此剑术他曾数次造访玉清剑派,试图得到掌门星姬的指点,但对方总是说他心术不正,拒而不言,叫他好不恼火。若非委实不是星姬对手,便是用强也要研悟玉清剑法。
眼下见褚琉璃使出此招,他惊诧之余恍然大悟:原来这丫头口口声声说要比寻常剑,欺的便是修习过摘星十九剑,自信可凭此压自己一头,从而逼自己说出巨阙的来历。
“是我疏忽了…”
璇星道长念及此处,懊恼不已。比试尚未结束,心中已自怯了几分。他年少时曾有幸见识神州第一剑仙旬白子施展此剑术,剑锋过处,山海皆平,端是锐不可当。从那时起,玉清剑法在他心中便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峰,哪怕如今自己在神州大地也算得上是一号有名有姓的剑客,这一心结始终未曾解开。
褚琉璃连攻数剑,剑剑夺人。虽是寻常刀剑,有摘星十九剑的匡扶,也显得锋芒毕露。璇星道长半梦半醒间仓皇招架,节节败退,不多时已被她逼到玉柱旁,退无可退。
“涵虚剑法,只有这点程度而已?”
听到这声嘲弄,璇星道长心间一阵酸楚,万千思绪逐一闪过:“我自幼习剑,数十年苦修,难道不敌这丫头几招花拳绣腿?玉清剑法是厉害,可她年纪轻轻,又能得几分真传?师父传于我的那一招,威力较之摘星十九剑犹胜一筹,但没了巨阙支撑,凭这寻常刀剑亦不知是否足以施展…”
出琉璃见他这等关头尚且心神不宁,冷哼一声,手中剑轻颤而出,剑光散落,铺天盖地,瞬间将璇星道长的身影包裹其中。
众人见状,只道璇星道长猝然难防,眼看落败。漫天剑光中却忽然传出他的声音:“笑话!涵虚剑法,岂止于此?”
第一百三十二章 求战
众人闻声皆是一惊,转见一道白芒骤起,直破漫天剑影,朝褚琉璃当头劈下。
好在褚琉璃反应灵敏,见白芒来势汹汹,急收剑侧身。凌厉白芒夹带丝丝劲风便贴着她的面门呼啸而过,枭先生及余下三魔将见得这等情形,无不偷偷捏了把汗。
褚琉璃疾退身形,在三丈外站定,眯眼望向满身剑创的璇星道长,心道:“已伤成这副模样,他是怎的使出斩神诀的?”
璇星道长单手拄剑,缓缓站定,身如劲松,疲累不堪的脸庞漾出一丝笑意:“我涵虚剑法如何?没叫你失望吧。”
褚琉璃只道他强弩之末在硬撑,握剑之手又加几分力道,腾跃而起,半空施展出一记摘星十九剑的精妙招式——溯星河。此剑招分顺逆两式,逆溯潜藏杀机,顺溯攻防兼备。她怕对方冷不防又施展出斩神诀,是故采用顺溯,好随机应变。
璇星道长仰望半空,见剑势磅礴如江河涌灌,起伏升落间又暗藏点点收势,串联如铁索横江,端是攻防兼备的妙招,不禁夸赞:“摘星十九剑果然名不虚传。”
话音未落,剑光已至顶门。
璇星道长临危不乱,轻念口诀,左手顺势提剑倒挥而出。这回众人看的清清楚楚,但见一道白芒自剑上生成,如有灵性一般翻飞而出,正迎上兜头盖脸落下的剑光。二者转眼撞在一处,登时龙吟大作,烟尘四起。
褚琉璃本以为溯星河可以挡下白芒,岂料圃一交锋便有股巨大气劲顺势传来,直撼五脏六腑,手中剑顿时把持不住,脱手飞插穹顶间,兀自颤动不已。
她正惊骇间,璇星道长抬手又是一剑,白芒疾扑而来。褚琉璃别无他选,只得拔出腰间短匕横在身前,眼看白芒撞于其上。
“嘭!”
巨响骤起,褚琉璃只觉喉头一甜,猛吐一口鲜血,整个人倒飞而出,狠狠撞在一处玉柱上。早有萧采蘩离席飞出,接住半空跌落的她。
“琉璃,你怎样了?”
“我…无大碍…”
褚琉璃刚一开口,心间一阵抽痛,又呕出两口血来,伤势显然不轻。
“你先回去歇着吧。”
萧采蘩言罢欲抱她回席,却被身后璇星道长叫住。
“先别急着走。”
萧采蘩闻声回头:“阁下有什么见教?”
璇星道长道:“两件事。第一,比试前就已说明,她若输了,须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萧采蘩冷冷道:“她眼下这副模样,还能答得了问题吗?”
璇星道长轻叹一声:“我本也没什么想问的,这个权且记着,只要算数就行。”
萧采蘩道:“我辈言出必行,道长请放心。”
璇星道长点点头,又道:“第二,我得谢过这位姑娘。”
“谢?”萧采蘩眉头微皱,“谢什么,道长莫不是变着法子在调侃我等?”
璇星道长正色道:“句句肺腑,若不是她使出玉清剑法点醒我,可能我一辈子都解不开那心结。今日一战,收获颇丰,胜败都已无关紧要。”
萧采蘩淡然道:“哦,那便恭喜道长。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今日就到此为止罢。”
璇星道长沉默片刻,语出惊人:“阁下就不想与我比试比试?”
萧采蘩听到这话,面色一惊。休说他,就连一旁的叶氏父子听到这话,脸上也露出惊诧神色。他们眼看璇星道长以一敌二赢得比试,颇觉长脸,正寻思见好就收,却不料道长竟试图以带伤之身挑战萧采蘩,顿时大惑不解。
“为什么要和你比试?”萧采蘩反问道,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情感。
璇星道长道:“四位将军中,除了墨将军便只剩你了,今日若不比,怕错过这段机缘。”
萧采蘩嘴角微扬,一语道破:“道长悟得剑道新境,想练练手?”
璇星道长愕然片刻,竟坦然承认:“不假。”
萧采蘩当下不再多说,将储琉璃送回墨、花二人手中,又回到殿中,言道:“道长,你若心意已决,萧某自当奉陪。只是有句话得说在前头,我若出了手,很难控制轻重,万一出了岔子…”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璇星道长替他说道:“仍比生死局。”
“好。”萧采蘩应的干净利落,脸上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赌约照旧生效,你若赢了,我便答你一问,反之亦然。”
璇星道长见他爽快答应,不再多说,提起剑便要动手,又听他道:“道长大可使巨阙,与这等凡物过招委实无趣。”
一旁司马烨听得这言语,脸色更加阴沉——方才输了两阵,他颇觉羞耻。此时萧采蘩上前,他见璇星道长伤重才未阻拦,盖希望借这一阵博回点颜面。却不料萧采蘩竟要对方使出趁手兵刃,似是全不将其当回事。这般自大当真叫他放心不下。
枭先生看出他心思,宽慰道:“大统领请放心,萧将军乃是四魔将中身手最好的一位,他诸般神通一旦使将出来,定不负你所望。”
司马烨不悦道:“最好如此。”
璇星道长听到萧采蘩言语,略觉诧异,言道:“阁下已经见过我的剑诀,若是用巨阙来战,威力提升的不是一点半点。”
萧采蘩不以为然道:“来者不怕,怕者不来。道长用巨阙,我亦施展自己的兵器,这样打起来才痛快。请吧。”
璇星道长见他执意,当下点点头,丢开手中剑,复将巨阙祭出。飞剑逡巡腾空,翻飞呼啸,尚未开战,先透三分锋芒。
“请!”
璇星道长点喝一声,发起攻势,二指并拢朝着萧采蘩一指,巨阙欣然会意,白芒破空疾飞而上。
萧采蘩察觉剑来,非但不躲,反而席地坐定,取下背上木匣横置膝头,揭开盖子。顿有七彩光华从中溢出,璀璨无法直视,巨阙白芒在这光华前也稍稍逊色。
“这是什么宝贝?”
殿上之人除去枭先生与三魔将各自惊奇,转见他从匣中取出一物,就势抛在半空。那物事便逡巡翻飞,振振有声。
璇星道长定睛一看,诧异道:“巨阙?”
原来,萧采蘩自匣中取出的是一把与巨阙一般无二的木剑!
眼看巨阙杀到身前,萧采蘩便如璇星道长一般,二指并拢朝着来剑一指,匣中所出的木剑也破空而出,泛起道道白芒。
“这…”
璇星道长一惊非同小可,险些忘了操控半空巨阙,旋即回过神来,心念传动,引导巨阙与对方木剑斗在一处。
两把剑从头到尾如出一辙,连所发的白芒也是一般浓淡。眼见两股白芒反复冲撞反复消散,璇星道长渐生错觉:“怎像是自己和自己在斗?”
念及这点,他猛然收剑回身旁,那边萧采蘩的剑也瞬息回到身边。他又将剑放出,对面的剑也放出。如是良久,两剑始终相持不下,无论巨阙从多么刁钻诡异的角度出击,对方都能同时做出回应,所用劲道与自己分毫不差,将每一击抵消化解。
璇星道长又斗得盏茶功夫,已然汗湿脊背,仍是一筹莫展。反观萧采蘩,倒是气定神闲,仿佛由头至尾都不曾使得分毫气力,只是逍遥作壁上观。他越发生疑,当下停了手中剑,仔细凝望萧采蘩,心中暗道:“难道此人使的是障眼法?”
后者见他停下不攻,笑问道:“道长怎的罢手了,莫不是体力不支?”
璇星道长被他这么一说,还真觉身子有些虚弱。盖先前他与花庭燎、储琉璃交手之时,俱动用了全部精力,疲累在所难免。方才心结乍了,剑诀境界提升,心中一乐,竟将这股疲累忘诸脑后。此番对敌良久难分胜负,喜悦渐失,疲累顿时回返,他只觉手臂、腿脚全如吊了千钧巨石,沉重不堪,难以维系。
萧采蘩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一般,又道:“你一定在猜:‘此人使的是不是障眼法?’若是,我该怎么破?若不是,又待如何?”
璇星道长被他猜中心思,一时间没了计较。如是又撑得十几合,他瞧见对方木剑飞扑自己,直似自己在攻自己,忽然灵机一动:“要破此谜题,只得一法:我且将巨阙倒转攻向自己,看他那剑怎般动向便知端倪。”
他思罢则动,当即将巨阙剑锋倒转,直朝自己顶门落下,千钧一发之际抬眼望向对方,发觉他的木剑竟凭空消失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水月镜花
璇星道长急收了剑,四下细看,全不见另一把木剑的踪迹,暗道:“看来的确是障眼法,他见我倒攻自己,便收去这神通了。”
这时萧采蘩轻笑一声,言道:“道长果然聪颖,竟想到以此法试探。”
璇星道长长出一口气,坦言道:“无奈之下只能铤而走险。”
萧采蘩复笑道:“所以现在道长一定确信我所使的是障眼法咯?”
璇星道长反问:“难道不是?”
“是与不是,一试方知。”
萧采蘩言罢,伸手入匣,再度将木剑掏出抛至半空。这番璇星道长并没有催动巨阙,那柄木剑兀自翻飞舞动,白芒大盛。
“如此看来,却不是障眼法,这到底是什么古怪法术?”
萧采蘩不理会璇星道长的惶惑,催动木剑疾飞而出,白芒暴涨朝其当头斩落。
璇星道长无奈,只得将巨阙祭出挡下这一击。两柄剑复斗在一处,直似强龙对上地头蛇,狮子林间遇狻猊。巨阙越斗越乏力,白光渐渐涣散;而另一木剑力道越来越大,白芒更加明亮。如是十数合,璇星道长委实疲累不堪,不再硬接攻势,转为收剑腾挪。
“道长这是何意?要认输不成?”
萧采蘩明知故问,笑意更浓。璇星道长有苦难言,面对对方接连不断的猛烈攻势,连躲闪都费力起来。
瞧见局势变成一边倒,司马烨和叶氏父子的表情渐渐转换过来。前者面露喜色,时不时喝彩两声;后者默然沉声,一脸晦丧表情,望向璇星道长的眼神中生出几分愠怒。
璇星道长又退几阵,背靠玉柱,已是无处可躲。萧采蘩见得这般情势,道一声“到此为止”,剑光暴起,猛然斩下。
“输了。”
璇星道长哀叹一声,闭上双眼,满心不甘化作一股股力道,涌入他紧握巨阙的手掌间。
等待许久不见动静,他睁开眼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那道白芒竟在他面前几寸处硬生生停住!
他环顾四下,越发吃惊,原来停住的并不只是白芒,殿里殿外万事万物在那一瞬间似都停住了。
“怎么回事?”
璇星道长正诧异间,忽有一只手掌轻轻按住他肩头:
“你有多不甘心?”
他猛然回头,见一白衫男子正望向自己,面色深沉。
“阁下是?”
“哈,枉你使得一手好剑诀,竟不知道我是谁。”
男子言说之际,绕着大殿转起圈来。璇星道长看他言语怪诞,举止颠倒,只道他是什么不世出的高人,礼拜道:“阁下方才称我‘道兄’,莫非也是玄门中人?”
白衫男子背手吟道:“非魔非道亦非佛,剑意锋光常炼磨。闲来轻悬腰玉间,一朝犯险自灼灼。”
璇星道长听罢,仍是不解其意,问:“阁下既非玄门,心境如此淡薄。没请教尊姓大名。”
白衫男子指他道:“你这双眼睛,便抠去也不可惜。你我朝夕相伴,竟不知我何人?”
璇星道长寻思再三,诧道:“你是巨阙剑化身?”
白衫男子点头道:“对了。”
璇星道长扶额回想道:“师父早先确实说过剑灵一事,并不曾往心头去,今日得见方才信服:原来剑当真有灵。”
白衫男子道:“岂止剑,百般神兵皆有灵。可惜,似你这般蛮用剑诀、不知通灵之人,断难发挥我的妙处。”
璇星道长新悟境界,本以为剑道有所提升,听他这么一说,登时惶恐道:“剑灵前辈,我待如何通灵?”
白衫男子不答反问:“你可知我出处?”
璇星道长点头道:“师父当日将剑赐予我时,曾提及出处。巨阙乃福德真仙云中子所造,后传于其徒——神州第一剑仙旬白子。再后来旬白子又将其转赠‘那个人’。他凭此剑独闯上天宫,力劈天机盘,端是威力无穷。”
白衫男子叹道:“虽是前尘旧事,听来风彩不减。可惜,像他那样的人,世上再无第二个。”
璇星道长听得这话,心中一阵失落,言道:“前辈何以这般说话,难道天下就不能有人超越他吗?”
白衫男子摇头道一字:“难。”
璇星道长半晌无语,转问道:“既如此,前辈显化救我又是何故?”
白衫男子道:“我本不欲现身,但一来见你犯险,二来有事相求,故此出手。”
璇星道长好奇道:“前辈乃盖世神兵,有何事须得求我?”
白衫男子摆手:“也算不得求,和你做个交易。这番我可助你力克那几位魔道中人,但此后…”
璇星道长见他欲言又止,当即开口道:“前辈但管开口,赴汤蹈火不惜。”
白衫男子微微颔首,续道:“此后回山,你须得将我藏入镇魔崖间。”
璇星道长听得这话,大惑不解:“前辈何以要与那些妖物为伍?与我一同驰骋扬名岂不更好?”
白衫男子懒散的面庞上头一次现出凝重,沉声道:“埋名非吾意,但愿九州平。此间原委干系重大,不便说与你听。你我虽有缘分,但注定不得长久,此乃天数,无可违背。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做即可。”
璇星道长见他言辞诚恳,当下不再多说,抱拳道:“既是前辈嘱托,定当不负所望。”
“如此便好。”白衫男子念罢,又欣然道,“言归正传,这便助你破敌吧。”
璇星道长诉苦道:“那位萧将军,亦不知用的哪路神通,竟可召出与我一样的神兵。起初我只道他是障眼法,过后再一看,全不是那么回事。他的剑凌厉异常,威力全不输我,叫人好生纳闷:天下怎么会有两把巨阙?”
白衫男子听了他的描述,亦觉不可思议,扭头朝萧采蘩多看两眼,最后目光停留在他膝头的木匣上。
“匣子里有古怪。”
白衫男子言罢身形一虚,顷刻已来到萧采蘩身旁,仔细朝匣子里看去。但见其中彩光摇曳,乱人心神。他“嘶”一声退回璇星道长身旁,一手支腮,沉思良久。
璇星道长静候一时,急问:“前辈可有见教?”
白衫男子啧了两声,抚掌道:“此乃‘水月镜花’!”
璇星道长瞠目道:“‘水月镜花’又是何物,当真闻所未闻。”
白衫男子为他分说道:“女娲娘娘补天之际,曾遗留一块五色神石。神石受天地灵气,采日精月华,生出十二朵灵花,各具奇效。水月镜花便是其中之一。”
璇星道长复问:“却不知有何奇效?”
“顾名思义,水月镜花,镜花水月。相传此花有颠倒乾坤之功效,可以迷惑三界众生。只可惜十二灵花一旦长成,便为神魔争抢分化而去,其详尽样貌始终无人得以尽观。”
璇星道长恍然道:“原来如此,这变换虚实之法,比障眼法可要厉害多了。”
白衫男子又看一眼萧采蘩,赞叹道:“看他年纪轻轻,竟能驱使这般天材地宝,魔道后生同样可畏啊。”
璇星道长忽然想起一节,又道:“这位萧将军自打来此就未曾睁开过双眼,不知是何缘故?”
白衫男子道:“可能正是为水月镜花之故,听说常人只要见一眼此花就会被控住心神,想必那少年乃是为练就驱使奇花之术,自闭双目。抑或…”
“抑或什么?”璇星道长不由追问道。
白衫男子略一沉吟道:“抑或他眼中还藏了其他玄机,也是不得而知。”
璇星道长犯难道:“若是睁眼就被水月镜花所控,还怎的与他斗?”
白衫男子复又现出笑意:“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待会你只管闭上眼与他斗,余下的交给我来办。”
璇星道长听到这话,心悬不已,但苦于当下委实无破敌之法,只得咬牙暗道:“管它呢,大不了便是一死,拼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魔乍起
“轰隆!”
巨响骤起,玉柱轰然炸裂,烟尘四散,碎片翻飞。
众人一阵唏嘘:“璇星道长…怕是不活了。”
萧采蘩眉头一皱:“不对,没打中。”
念头转动间,一道白芒透过尘埃疾射而来。萧采蘩早已觉察,倒飞而出,半空见璇星道长大步迈出,双眼不知何时已缠上一条布带,原是从袖袍上撕下。
“他…这是做什么?”
璇星道长走到殿中,剑锋直指萧采蘩,言道:“萧将军,好一个‘水月镜花’,贫道领教了。”
萧采蘩被他道出玄机,面色稍变,应道:“道长还真是见多识广。”
璇星道长道:“若是真见多识广,也不至被困扰到此时。”
萧采蘩淡然一笑:“道长的意思是,蒙上眼便不受困扰了?”
璇星道长道:“眼不见心不烦,不必多言,咱们继续吧。”
言罢他抬手一剑,白芒急出,人随剑气一道飞出,竟势不可挡。
萧采蘩探手入匣,仍取木剑,反手一道白芒相迎。二者猛撞在一处,掀起大股烟云。转见璇星道长破云而出,手中剑直指萧采蘩,凛然刺落。
后者毫不惊慌,举剑相迎,两道锋芒对在一点,各不想让。璇星道长咬住牙关,轻喝一声,掌中剑白芒登时明亮几分。萧采蘩心念微动,剑也亮了几分。丝丝电光从双剑对接之处蹿出,沿着二人手臂游离跃动。
众人见得这番情形,无不瞠目结舌。
“道长,体力不错嘛。”
交锋间萧采蘩尚有余力调笑。璇星道长听在耳中,闭口不答。蒙上双眼后,他只凭巨阙的指引行事,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至于对方出了什么招,用了什么兵刃,完全不管不顾,更休提几句言语。如此一来,他惊觉心境忽然空明起来,萧采蘩便是有再大神通,对自己的攻势似也造不成影响。
“呵!”
璇星道长再度发力,手中剑又往前推了几分。两把剑针锋相对,俱隐隐发出“吱嘎吱嘎”的打磨声。电光涌动更急,直如云中闪电,呼啸蔓延二人周身。
萧采蘩的脸色不再如先前那般轻松,手臂也微微颤动起来。他紧咬一口银牙,问璇星道长:“还不放弃吗?”
璇星道长仍旧不答,体内九转玄功早已运到极致,丝丝淡蓝内息从他臂间蹿出,一并附着剑上。及至此时,两把剑开始显现出异同来:萧采蘩那把木剑仍是白芒闪耀;反观璇星道长手中剑,蓝白二色光华交织融合,转生成一道新的光芒照彻殿宇。
“怎么可能…”萧采蘩猛然察觉这一点,自言道,“水月镜花竟凝聚不出这股剑气!”
水月镜花有颠倒乾坤之功,此功包罗万象,无法一一道来。眼下萧采蘩所使的不过万中之一,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水月镜花可在瞬息间洞悉敌人的攻势,然后树立起一道幻象屏障,将攻势尽数反弹回去。那把与巨阙一模一样的木剑,正是屏障。
只是屏障,又如何能发起攻势?盖发起攻势的并不是屏障,而是萧采蘩。他故意以巨阙的形态发动攻势,为的是迷惑璇星道长,从而使其露出破绽。
璇星道长蒙住双眼来战,完全出乎他意料。所谓“眼为心门”,水月镜花照不见双眼,便无法洞悉心中所想,故此他所融合出的新剑气也无法被生成。
萧采蘩眼见水月镜花发挥不出功效,已觉吃惊;又见璇星道长所蕴剑气凌厉非凡,更是惊骇。
“他先前分明还不知水月镜花的厉害,眼看就要落败的间儿,怎么又扭转战局?”
寻思片刻,他的目光落在巨阙上。剑气涌动间,声声龙吟传来,似是这把剑本身在呐喊着夺胜的渴望。它用这种方式告诉敌人,自己无可匹敌!
蓝白剑气凝至极致,如天雷地火般倾吐而出,一股脑儿冲撞在对方木剑上。萧采蘩来不及躲闪,连人带剑顷刻被剑气吞噬。
“萧大哥!”
“采蘩!”
“萧将军!”
……
司马烨一行瞧见这段惊天动地,纷纷起身望向殿中,脸上满是担忧。转见萧采蘩从漫天尘埃间安然走出,才各自松了一口气。
“巨阙神剑,当真名不虚传。”
萧采蘩话音刚落,手中剑“咔嚓”一声四分五裂,化作无形,嘴角也缓缓溢出一道血丝。
“过奖。”
璇星道长回了一句,身形已经微微晃荡。他本就体力不支,方才一道剑气又耗去大股内息,似已支撑不了多久。
萧采蘩将木匣背回身上,浅笑一声,言道:“神剑再好,也得有人施展。道长果然没让我失望,这一场比试,到此为止。”
璇星道长听到这话,登时一愣,问道:“阁下要收手?”
萧采蘩微微点头:“已无再战之意。”
璇星道长一把扯下眼上布条,复问:“为何?”
萧采蘩道:“你已破了我的水月镜花,还不足够吗?”
璇星道长喟叹一声:“实不相瞒,方才一阵乃是侥幸赢得。若凭真本事,只怕不是萧将军的对手。况且,萧将军还有绝技不曾施展。”
萧采蘩神秘一笑:“哪儿还有什么绝技。”
璇星道长直言道:“阁下与我交手,自始至终不曾睁眼。我若没猜错的话,眼中应该藏有玄机。”
萧采蘩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正声道:“此乃名利场,并非你我相搏之地。今日比试,至此已可终止,就当是势均力敌。只可惜了你我的赌约。”
璇星道长听得这番话,心中隐隐生起一丝敬重,暗想萧采蘩虽为魔道中人,却颇谙大体。同时也明白了话中隐含的意思:若是换在其他地方,萧采蘩定将一身本领尽数施展出来,断不会轻易结束。
读懂这层意思后,璇星道长只觉热血沸腾,战意难掩。修道近一甲子,他头一回体会到“狂热”二字的含义。
这一瞬间,他只想与萧采蘩在无人问津之处使尽浑身解数一决生死,直斗到愁云惨淡天地无光也不为止。
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要仗剑八方桀骜余生,只求剑道睥睨天下,什么清规戒律正邪之分通通都可以放下。
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那些他一直不曾见识的人外人天外天,始终如这片青天一般压在他的顶上,让他泯然众人。但他不甘心,他想要成为无法逾越、独一无二的存在。
万千思绪生灭间,璇星道长仍未发觉,这些想法无一不是观中弟子视如虎狼的“心魔”。此时的他,一只脚已踏在入魔的路途上。
直到一个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道兄。”
他猛然抬眼,却见白衫男子立于面前。
“前辈…”
白衫男子微微颔首:“已经结束了。”
璇星道长面有愧色:“是结束了,我…被比下去了。”
白衫男子轻抚他肩膀道:“你确实被比下去了,但并非坏事。你已认识到自己的缺陷,余生便有了前行的方向。”
璇星道长黯然道:“我得以解开对玉清剑法的畏惧,却无法解开对未知的畏惧。若直到在世上消散那天都不能悟得剑道巅峰,却又怎生是好?这个心结,我怕余生都不得解。前辈,可否指点迷津?”
白衫男子苦笑道:“月耀千古,总是缺多圆少。人活百岁,岂冀一生完满?你修行之人,年月更是漫长,又何必争那朝夕?只要耐住心性,用心品悟,则莫说剑道,天道亦可堪破。”
这一番话彻底涤荡了璇星道长的心境,那些纠缠他不放的争逐之意,在言语间渐渐消散而去,所遗留的只有对未知的期待与敬重。后来璇星道长反复思量白衫男子的言语,剑之一道颇有大成,终成一代宗师。再后来竟不知不觉领悟了天地法则,得道飞升,皆为后话。
白衫男子沉默许久,复又言道:“道兄既已脱厄,还望你遵照我们的约定,将我藏入镇魔崖。”
巨阙乃绝世神兵,想到要将其封藏,璇星道长自是百般难舍。但他是言出必行之人,答允的事绝不反悔,当下点头道:“前辈放心,这番回观就将您送入镇魔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