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逐出师门
陈云径随岑柏舟出了同尘阁,径至中庭真武大殿。殿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见陈云径来,无不指点议论。
“看,狂妄小子来了。敢公然顶撞师尊,翅膀硬了不成。”
“都快被逐出涵虚了,还狂妄个屁。”
“翅膀硬不硬不知道,但臂膀已经硬不起来了…”
“你看他那断臂甩来甩去好像一只猴啊,哈哈…”
……
众人七嘴八舌,没几句好话。陈云径充耳不闻,只埋头往前走。不多时来到三清像前,抬眼望见张九歌、叶绯等人,俱是一脸忧虑,他依然不言语,笑了笑又向前走去。
灵珑道长已在殿上恭候多时,看到他来,扭过头去,俨然余怒未消。陈云径看在眼中,只当无事,上前礼拜道:“师尊。”
灵珑道长冷哼道:“快别这么叫,我受不起。”
陈云径俯首道:“古话没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传道于我是恩情,趁着尚有机会,就容我多叫两声吧。”
灵珑道长听到这话,眉宇间闪过一丝悯色,但很快便收回。他走到张九歌身旁,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会意,来到陈云径面前,悄声道:“师弟,师尊已经答允我,如果今日你愿在门人面前认个错,他就不计前嫌…”
“大师兄,话虽如此…”陈云径望向满脸焦急的张九歌,淡然问道,“我又何错之有呢?”
张九歌紧张道:“师弟,这是最后的机会,你若不把握,就…”
陈云径摇摇头:“这样的机会,不要也罢。”
张九歌见劝说无用,扭头望向叶绯,后者知其用意,却没有上前。盖比起张九歌,叶绯更懂陈云径心思,他若是不肯,便是劝上一千次、一万次也没用。
这时方玄昊带宋青青等人疾走上前,拦住陈云径道:“师弟,此事还得三思,断不能意气用事。”
陈云径苦笑道:“师兄师姐都请勿劝了,这些时日别说三思,三十思、三百思也有了,云径仍不觉错,绝非意气用事。”言罢穿过众人,复往前去了。
不多时陈云径来到殿前,灵珑道长喝一声“肃静”,整个大殿顿时安静下来。
“孽徒,跪下!”
灵珑道长一声令下,陈云径略一犹豫,缓缓跪下身去。
“你可知错?”
陈云径听得这话,仰头直望向灵珑道长,一字一句道:“徒儿不知。”
“什么!”
灵珑道长暴跳如雷,扭头望向张九歌,后者满面愧色,低下头去。
“你再说一遍!”
陈云径望着灵珑道长赤红脸面,复述一遍:“徒儿,不知。”
“你…”
灵珑道长这一怒非同小可,大袖一拂,劲风四起。满殿弟子无不惊悚,暗道这小子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如此顶撞师尊。不待众人多想,陈云径做出一个更大胆的举措——竟不等吩咐兀自站起身来!
灵珑道长见状,近乎吼道:“混账,谁让你站起来的?”
陈云径道:“我以为…师尊今天是将我逐出师门的。”
灵珑道长咬牙道:“正是。”
“既然如此…”陈云径顿了顿,又道,“我便不为涵虚门人了,又为何要跪?”
“你…你…”灵珑道长盛怒之下已然失言。
陈云径双目微暝,转而猛然睁开,桀骜道:“方才一跪,是跪别师尊,承谢这些时日来的栽培之恩。但你要我认错,是万万不可能。所以多的不用说了,从今往后但有你我,再无师徒。”
灵珑道长微微颤抖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是我收徒不慎错看了你。好,就如你所说,从今往后,但有你我,再无师徒!”
言语至此,张九歌等人俱是面如死灰,再要劝也全然没了意义。
陈云径转身欲走,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慢着。”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璇玑道长缓缓迈入,几步走到殿前。
灵珑道长见他来,打个稽首道:“师兄。”
璇玑道长微微颔首,问道:“师弟欲将他逐出师门?”
灵珑道长怒然道:“正是。”
璇玑道长又问:“他犯得什么清规戒律?”
“出言不逊,顶撞师尊。”
璇玑道长闻言捋须道:“只此一条?”
灵珑道长道:“只此一条足矣。”
璇玑道长瞧出灵珑道长怒气,微笑道:“师弟休要误会,我来不是阻拦,只是确认。若师弟心意已决,咱便按观中规矩行事。”
灵珑道长冷不防听到这句,惊问:“什么规矩?”
璇玑道长撤去笑意,一本正经道:“观规:‘逐出师门前,须得废去修为。’此乃祖师亲训,无人可违。”
“这…”
灵珑道长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后悔。他师徒闹至这步,无非是因自己一时口快,将心中所想说与陈云径。心期他能明了,却不想这小子侠气重、血性旺,听不入耳便一根筋犟到死。本想以逐出师门一事来磨炼他的心性,岂知到这关节他还是不愿认错,宁可被逐也要秉承己念。眼看闹到不可开交,偏生璇玑道长又不知从哪冒出,说出这么一条古训来。他亲眼看着陈云径一步步成长起来,深知此人天赋高、根骨好,及至此时断了一臂,亦非无可塑之处。若将一身修为废去,则前功尽弃,坦荡仙途俱成画饼,余生只能是浑噩度日。
休说灵珑道长惊诧,殿上弟子听到这节,也纷纷倒吸凉气。说到这不得不提及废修为的手法:任你绝世奇才,天赋异禀,只要断了奇经八脉,放空一腔内息,所剩只有弱体残躯,莫说再修行,就连像正常人一样过活都嫌费力。半途间废修为,不似房屋修到一半停驻,待天气好时继续;而是梁基尽毁,断难再塑。
璇玑道长瞧出灵珑道长的悔意,质问道:“怎么,师弟不愿遵古训?”
灵珑道长心头一紧,俯首道:“不敢。”
璇玑道长道:“既然如此,便按观规来吧。”
言罢他走到殿中,朗声道:“今日有弟子陈云径,不守观规,顶撞师尊出言不逊。按例废除修为,逐出涵虚!”
宣判一出,殿中一片哗然。
张九歌再也按捺不住,当即上前跪求道:“师尊,陈师弟年幼不懂事,如此判罚,委实过重,还望您三思。”
方玄昊、岑柏舟一并上前,跪拜恳求道:“望师尊三思。”
叶绯亦挺身上前,跪拜道:“师尊体谅师弟年幼,请三思。”
林瑶瞧见张九歌和叶绯焦急面容,犹豫片刻,也上前求情:“请师尊三思。”
西峰几位弟子见大师姐、二师姐求情,纷纷跟上前跪求,不一会儿地上已经跪下十几人,皆为陈云径求情。
灵珑道长瞧见此情此景,心中一片内疚,暗道:“我这个做师父的,为赌一时气,品行尚不如这些孩子。”待要上前求情,望见璇玑道长脸上隐隐升腾的怒意,话又尽数咽回腹中。
“反了不成?”
璇玑道长语调平和,话语间威严却难以抗拒。求情诸人听得这话,纷纷自危,再不敢多说半句。
“都起来!”
璇玑道长一声令下,众人无奈,只得前后起身。
“国有国法,观有观规。陈云径不守规矩,受罚乃是情理之中。从现在起,谁再有异议,一并受罚!”
璇玑道长说罢,大袖一挥,笼住陈云径来到广场之上,将他摔在一旁。众弟子纷纷奔出大殿观望,璇玑道长静待众人齐聚,方才说道:“今日逐陈云径出师门一事,由我亲自施行。还望大家引以为戒,好自为之。”
他又转对陈云径道:“你今日与涵虚断绝一切干系,受于此,还于此。你身为曜位弟子,首先当归还曜位,现在便与你脱曜。”
说完他再使当日神通,展画卷,出金殿。有二金甲武士从殿中走出,卷了陈云径直入内里。后者被武士拿在手中,只觉浑身无力,昏昏默默,心中只惦记一件事:
“这是要将那前辈从我身上移出?”
迷糊间两武士将他掷在金殿,一道强光从头顶降下,直照在身上。须臾他只觉周身筋骨肌肉一阵拉扯,疼痛难忍,不由叫出声来。
广场众人听得惨嚎,惊惧之余不免好奇,盖由来只听闻曜位弟子归曜,脱曜还是头一回见。可惜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惊诧间两武士复将陈云径卷出,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他面色惨白,喘息不已,豆大的汗珠密布额间脸颊,显然遭罪不轻。
陈云径全不顾及四下投来的目光,在脑中唤道:“前辈,前辈,你还在吗?”如此良久,毫无反应,只得放弃。
这时璇玑道长走上前来,冷冷道:“接下来断你筋脉,除你内息,过后,你与我涵虚再无渊源。”
陈云径听在耳中,面无波澜,淡淡一笑:“还请从速。”
璇玑道长遂不再言语,手掌朝其天灵盖落,道道金光从他掌心发出,直蹿陈云径诸身。一时间电光闪烁,焦烟四起。
剧痛传来,陈云径只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余光隐隐扫向张九歌、叶绯等人,生挤出一丝笑意来。
如是片刻,璇玑道长收了手,陈云径难以支撑,轰然倒地。璇玑道长毫不怜悯,又出左掌按在其丹田处,催动功法。顿有阵阵内息从丹田奔涌而出,被他纳入掌心,再不复返。
如此一番,陈云径失了曜位,断了筋脉,丧了内息,又兼断去一臂,当真连废人都不如。众人见他匍匐在地,气若游丝,连说话的气力都失去,无不哑然。饶是如此,他仍挣扎着用左臂往前爬去,眼中一丝炽热始终不曾消退。
“陈师弟…”
叶绯得见此状,转想起当日云上斗熬猊时意气风发的陈云径,只觉心如刀绞。想要上前搀扶,又怕璇玑道长责罚。两难之下不由银牙紧咬,双拳暗攥,唇破流血、指甲透肉也不觉痛。
心痛的又何止叶绯一人?张九歌、岑柏舟、方玄昊、林瑶、宋青青、顾静姝甚至高澜,见此情景都觉于心不忍,却也爱莫能助。不久前还被夸赞为“涵虚新秀”“东峰娇子”的陈云径,这番竟落得如此下场,叫人怎不唏嘘?
正在此时,一阵怒喝声忽然传来,直似晴天霹雳,击在众人心间:
“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弟子、同门?”
众人循声望去,喊话的乃是一年轻女子。女子相貌陌生,穿着打扮也非涵虚门风,断是个外来之人。不远处宇文佑辰、姚琳和唐婉秋三人缓缓走来,看样子女子是随他们一同到来。
本已神志不清的陈云径听到这声喊,猛然回过神来。他用尽余力仰起头,望向那女子,脸上露出一丝由衷笑意,口中轻念道:
“啊扬…你…终于找到我了…”
第一百零六章 庄客闹涵虚 上
璇玑道长听到喊声,走上前来,将彭扬打量一番,问道:“这位姑娘,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花月山庄,彭扬。”
“原来是花月山庄庄客。”璇玑道长顿了顿,又道,“不知彭姑娘你擅闯我涵虚观,有何贵干?”
彭扬眉头一皱,板起脸道:“老道,你是罚人罚惯了?罚完他不算,还要将我也定个罪,罚上一罚?实不相瞒在下并非擅闯,是名正言顺随着你几位高徒一同来此。”
言罢她扭头望向宇文佑辰三人,正色道:“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姚琳和唐婉秋见情势不妙,早已悄悄与宇文佑辰拉开一段距离。后者却波澜不惊,兀自站定,没事人一般看戏。
璇玑道长当即问道:“佑辰,是你带她来的?”
宇文佑辰言简意赅答道:“回禀师尊,这位彭姑娘乃是为寻陈师弟而来。前些日子她助西法华降服了黄泉血魔,有功于法华。后来弟子三人途遇隐曜殿魔头,又为西法华神僧出手相救,承神僧一个恩情。为报恩情,便答应神僧嘱托,带她前来。”
寥寥数语,道尽曲折。璇玑道长听罢,对彭扬一笑道:“既是如此,便欢迎彭姑娘。”
“欢迎?”彭扬稍稍震怒道,“你们涵虚欢迎人的方式当真挺别致,将我朋友伤成这样。”
“彭姑娘误会了。”璇玑道长解释道,“陈云径公然顶撞师尊,出言不逊,不思悔改,现已被逐出涵虚。我们所做的只是按例废除修为,并无加害之意。”
彭扬将手一挥示意他不用多说,自己飞身上前查探起陈云径伤势。一探之下惊觉筋脉尽断,内息全无,又断去一臂,不由怒从心起,吩咐陈云径:“你且耐心等待片刻,我今日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言罢她起身骂道:“贼老道,明面上说什么‘按例废除修为’,私底下下手竟这般狠毒。你断他筋脉,去他内息不够,还要断他一臂。就算他能挺过去,今后也是废人一个,还凭什么过活?”
璇玑道长面露愠色,斥道:“我观中自有规矩,由不得你这般胡说八道,扭曲事实。”
彭扬闻言,大小姐的脾气顿时上头,气不打一处来,摆开架势就要动手,被从旁走出的叶绯拦住:“这位彭姑娘是吧,可否听我一句话?”
“你谁啊?”彭扬没好气问道。
“在下涵虚西峰弟子叶绯。”叶绯拱手答道,“彭姑娘,你确实错怪了,陈师弟这番下山与我一路同行,他的胳膊确是在外出时折断,并非师尊所为。说来惭愧,若不是为救我,也不会发生这等事…”
彭扬本来无心听她言说,“与我一路同行”几字入耳,心头不由咯噔一下,脑中兀自回想起“叶绯”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耳熟。最后终于想起,原来正是当日在将军府上夏芬芳所说的“南海郡王之女”。
她将叶绯由头至脚打量一番,又比划比划身高,成功将她与当日风云镇大婶所说的那位“比大小姐还要俊俏几分”的狐狸精对上号,心头顿生一股捉奸在床的痛快感,皮笑肉不笑道:“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叶绯啊,久仰久仰。”
叶绯只道她因陈云径一事才会出言刻薄,并不往心中去,微笑道:“彭姑娘认识我?”
“认识!怎会不认识?”彭扬冷笑道,“南海郡王之女嘛,相貌佳,气质好,一手横刀夺爱勾三搭四的功夫,更是没话说…啧啧啧…”
“你…”叶绯不期她竟如此恶语相向,红脸驳斥道,“怎的胡言乱语,毁人清誉?”
“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心里还没点数吗?”彭扬言罢双臂环胸,挑衅望向她,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叶绯被她这般说道,心中万般委屈困惑,焦急之下又不知如何辩解,羞愧难挡掩面而去。她这边一走,那边卢青侯瞧不过眼走上前来,怒道:“哪里来的疯丫头,扭曲是非,含血喷人!”
“哟!”彭扬见出头鸟来,毫不怯懦,将口舌功夫继续施展,“小兄弟,你要帮那位叶姑娘说话啦?嗯…还没请教…”
卢青侯只道她要问自己名姓,张口道:“东峰弟子卢…”
“谁管你叫什么。”彭扬摆手打断道,“我是想问你是叶姑娘的第几个姘头?”
“你!”
卢青侯无名火骤起,三尸神暴跳,甩手就是一剑,直取彭扬脸面。后者早就盼着对方出手,如此一来自己便有了出手的理由。眼看卢青侯中计,她暗道一声“来的好”,使出洛神步法,踏空倒飞而去。卢青侯剑锋落定,只刺得一团空气。
“啧啧啧…”彭扬在七八丈外站定,伸出一根手指反复摇晃道,“小兄弟,你这剑法有点差劲啊,难怪叶姑娘不搭理你要找我们家云径,啧啧啧。”
卢青侯闻言怒火更盛,举剑复又扑上,殊不知此举正中彭扬下怀。盖人愤怒时所使的招式虽然威猛,却只图一时发泄,全顾不得后续。果不其然,彭扬复催洛神步,几个腾挪间已将卢青侯剑招全数避开。这时对方方寸全乱空门大开,她毫不客气使出点丹青妙招,二指电光火石间戳在卢青侯脊背三处气穴之上。后者惊觉不妙,待要还手时,却哪里动得了?只能如木人一般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对方出手。
“呵呵,涵虚剑法真叫人大开眼界。”
嘲讽间彭扬二指如电已逼至卢青侯眉心,危急之下忽有一道绿芒横飞而过,挡下这一指。她定睛一看,却见一把古朴长剑在七尺外地面戳定,剑锋兀自颤动不已,星汉腾龙若隐若现,正是张九歌的七星剑。
“彭姑娘。”张九歌缓缓走到近前将剑拔出,“你有火气我们能理解,但伤及无辜就有点过了吧。”
“过?”彭扬皱起眉头,一指地上陈云径道,“你来告诉我,你们做的过不过?”
张九歌被她质问,贴然无词半晌,面露愧色道:“陈师弟遭受此厄,实乃我之过错,若不是我粗心大意,他也不至于断掉一臂,更不至于被师尊责罚。彭姑娘若是执意要报复,大可报复我。”
言罢他走上前去,手中剑倒转,将剑柄递交于她,真挚道:“冤有头债有主,师弟断去一臂是因我疏忽,我愿赔他一臂。”
“你以为我不敢要?”
彭扬言罢,一把接过七星剑,抬手便往张九歌右臂斩落。那边林瑶急了,呼吸间纵身飞至,手中剑一横挡下七星剑,望向彭扬道:“彭姑娘,你不分是非黑白,就这样斩去大师兄的胳膊,岂能心安?”
“安啊,为何不安?你们折磨他时不都挺心安吗?”
彭扬言罢,手中剑一转,又向林瑶攻来。林瑶剑技高超,应接自如,暇余间又对她说道:“彭姑娘,我谅你复仇心切,不愿伤你。你听我一句劝,这便带师弟下山,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彭扬复出数剑,心知奈何她不得,当下跳出战圈,剑指众人道:“要赶我们走?好啊,本小姐也不愿跟你们这帮不仁不义的东西多言语。只须叫那贼老道出来将他复原了,再道个歉,我们便可不计前嫌。”
璇玑道长纵观至此,忍无可忍,飞身上前,袖袍倒卷将彭扬束缚起来,口中怒道:“我敬你是花月山庄庄客,不愿出手,却不料你如此泼辣跋扈、恣意欺心,今日我便替你师父管教管教你!”
“贼老道!”彭扬苦苦挣扎不得脱,使出最后一招,虚张声势道,“我乃花月山庄孤月堂杜堂主之徒,岂轮到你管教?”
“哼。”璇玑道长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休说是杜晚棠的徒弟,你就是刘子冀的亲传徒儿,今日我也要管教你!”
话音刚落,半空传来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哟呵,道兄好大的口气!我倒想看看,你要如何管教我徒儿?”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半空一人缓缓落下,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神情举止无不潇洒,正是当日引陈云径入涵虚的刘子冀!
“你…你怎么来了?”
刘子冀闲走两步,看似漫不经心,倏忽已至发问的璇玑道长面前,所使的乃是入化境的洛神步法。他瞧见彭扬被袖袍束缚,微微一笑,探二指隔空朝她一点,袖袍立即松散开来,所使的又是化境点丹青妙手。
彭扬瞧得这两下,知是自家人来,当即上前拜谢道:“晚辈彭扬,拜见老前辈。我若没猜错,前辈便是刘老庄主吧。”
“正是,正是。”刘子冀捋须而笑,银须白发毫不掩意气风发。他将彭扬搀起来,夸道:“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娃娃,比你师父机灵多了。能有这样的后辈,老头子很满意。”
彭扬见得到刘子冀赞许,喜不自胜,当下又拜道:“若能得庄主亲传,晚辈更加伶俐。”
“哈哈哈…”刘子冀闻言一阵大笑,笑声中对彭扬的赏识暴露无遗。
待他笑罢,彭扬禀道:“老庄主,今日晚辈来此,是为朋友讨个公道。他当年立志入涵虚,历经辛苦,路途曲折。好不容易入门,却又为点屁大事被逐出。逐出便罢了,还要断他筋脉,抽他内息,更不知用什么阴损手段断去他一臂,委实可恶。”
刘子冀听罢,望向昏死的陈云径,叹道:“这事不消你说,当初是我引他入涵虚的,说起来他也算我半个弟子…”
“什么?”
在场众人听到这句话,无不惊讶,就连璇玑道长和灵珑道长的脸上也露出明显的吃惊神色。
“这事说来话长,回头再告诉你。不过话说回来,他和你什么交情,值得你一人来此犯险?”
刘子冀说完,静静望向彭扬。后者气定神闲道:“老庄主,实不相瞒,他是我未过门的夫君。”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又是一片哗然,其中自然包括岑柏舟。他偷偷竖起大拇指,老气横秋道:“原来这性格火爆的大姐就是我哥朝思暮想的姑娘!虽与我设想有些不同,但确有过人之处:雷厉风行、能言善辩不说;容貌身段也不输几位师姐。以我哥那脾性,确实得找个这样的来管,二人可谓是…般配的很…般配的很呐…”
刘子冀显然亦有同感,听完后乐得直拍手:“好,好,好,你二人都是古灵精怪,倒也般配,老头子巴不得要亲自看你们成婚。”
“庄主若能为座上宾,自是三生有幸。”彭扬说到这里,机智将话锋一转,“但眼下我夫…未来夫君遭了这般罪,我若不能为他讨个说法,还有什么脸嫁他?”
刘子冀连连点头道:“小姑娘,你说的话老头子心里一百个赞成,一千个赞成。今儿老头子定要为你出了这口气,免得有人瞧不起我花月山庄的名声。”言罢他朝璇玑道长看去,眼中衅色与方才彭扬如出一辙。
第一百零七章 庄客闹涵虚 下
璇玑道长听到刘子冀的话,沉下脸去,质问道:“刘庄主是要寻衅涵虚?”
刘子冀摆手道,“枉我还叫你一声‘道兄’,怎的这般不晓事?你若客气,我也客气;你已经不客气在先,现在反诬我寻衅?”
璇玑道长不悦道:“我涵虚事无大小,皆有规矩。按规矩办事,岂有客气不客气的。花月山庄好歹也是神州几大正派之一,你身为庄主,怎的这般不知好歹。”
刘子冀吹胡子道:“老道当真聒噪,老头子都好几百岁的人了,还轮到你管?总之一句话:不给个说法就闹得你涵虚鸡犬不宁!”
“不得无礼!”
灵珑道长听不下去,率先出了手,振袖袍边缘如刀直削刘子冀面门。后者不慌不忙避过,指他道:“呐呐呐,你们涵虚的老家伙小崽子看清楚,可是他先出的手啊!”
“休逞口舌,看掌!”
灵珑道长一击未中,顺势转身又扑上前,一招“天师降令”直拍刘子冀。他施展起九转玄功,精纯内息毕集手中,掌心隐隐发淡蓝光芒。
刘子冀眼角余光一瞥,已知掌中厉害,暗道:“须得制他一制,以显我花月山庄的威名。”思罢竟不退让,二指捏诀点丹青相迎。
灵珑道长一掌去势汹汹,劲风横掠,涵虚弟子无不惊羡。转见刘子冀站定相迎,又纷纷惊讶,只道后者看起来龙钟老态,未必能经受住这一掌;就连一旁彭扬也忍不住喊:“庄主小心。”
指掌相交,劲风急停,灵珑道长只觉一股暗劲直入掌心,所蕴内息吃这一道暗劲,便如长竹抵刀,顷刻土崩瓦解。好在他反应快,当即踏地倒飞而出,再看掌心,已然多出两个指引。
众人见状,无不错愕。在他们看来,方才灵珑道长内劲满满一掌出去,被老头手指轻轻点一下便倒飞回来,其间到底发生什么却不得而知。
刘子冀一招击退灵珑道长,缓缓将手背到身后,另一手捋须道:“这位道兄,还没请教尊号?”
涵虚总共只有三位道长,世人皆知。刘子冀既然知道另一位是璇玑道长,自然也知道这位是谁,发此问纯为调侃。
灵珑道长心高气傲,哪受得这般羞辱,当下怒喝一声,隔空抓过一把长剑在手,抖个剑花咬牙道:“贫道灵珑,再请教庄主剑道。”
言罢他冲天而起,飞鹰搏兔般俯冲而下,内息凝于手中剑上,发破空声如鬼神呼啸。所使的乃是涵虚剑道中的“定星式”。
刘子冀仰望他从半空落下,剑到面门前才不慌不忙踏上一步,这一剑便贴着他的胳膊斜斜刺落。
灵珑道长不以为然,剑尖点地身形骤起,一招“玄月挂枝”反向他脖颈撩出。却见他又是闲踏一步,身如鬼魅般一晃已在三尺外,这一剑便撩了个空。
至此灵珑道长心生惊惧,奈何已经骑虎难下。他当机立断,不待玄月挂枝尽数使完,足尖点地盘旋而起,反手一招“醉仙探路”疾刺而出,锋芒直指刘子冀背心。霎时只见寒芒凛冽,蓝光流转,四下砂石受剑势牵引,竟隐隐翻滚跃动。
张九歌在旁看的如痴如醉,叹道:“师尊这一剑,变中有变,委实精妙。”
何以说“变中有变”?灵珑道长于残招收势陡然出新招,衔接自如,不显勉强,此为一变。再者,醉仙探路这一招由来为顺手斜刺,讲究的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灵珑道长情急之下,改为反手疾刺,虽不正式,但“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八字真诀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较之原招反更精妙,此为二变。张九歌当日应对泰昊山神时,也曾将“玄月挂枝”使出变招,但与灵珑道长一比,自觉不如。
一剑去势如虹,须臾已至刘子冀身后,眼看要将他洞穿一个窟窿,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叫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头似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头也不回便知晓剑锋所在,左足蜻蜓点水一步轻踏,身形已在十丈开外。其动作之迅捷,涵虚一干门人竟无一看清来龙去脉。灵珑道长如此精妙一剑,又刺了个空!
刘子冀凭着绝学洛神步法,三步避开三剑,顿时镇住涵虚众人。不待灵珑道长有所反应,他身形一晃,竟抛开前者来到张九歌面前,指他鼻子道:“小九子!”
“…老爷子!”
张九歌犹豫片刻,叫出声来。这一声“老爷子”又让众人一阵惊诧。
老头指端突然一弯,张九歌以为他要出手,吓得闭上眼去,等待半天不见动静,睁开眼时,老头的手指却轻轻刮在他的鼻梁。
“小九子,你长大了。”
老头说完一声轻叹,眼中有千言万语,尽随这声叹一同消散。
灵珑道长见刘子冀丢下自己与徒弟言谈,不由恼羞成怒,挺剑飞来再要交手,半道被璇玑道长叫下:“师弟,收手吧。”
他闻声收住身形,望向璇玑道长,半晌垂首道:“是。”
璇玑道长叫退灵珑道长,自己走上前去,对刘子冀道:“刘庄主,还是由贫道陪你过过手吧。”
刘子冀撇下张九歌,来到璇玑道长面前,侧头问道:“怎么,师弟不行,师兄出马,要车轮战?我没记错的话,还有个师妹对不对?”
璇玑道长冷冷道:“你硬要插手我观内之事,我言劝不得,只好身劝。”
刘子冀笑道:“你说是观内的事,我还说是庄内的事呢。你说了就算,别人说的都是放屁吗?”
璇玑道长见他言辞激烈,全无和解之意,当下不再多说,体内九转玄功的汹涌内息早已激荡起来。他身为涵虚观主,天玑道长亲传弟子,修为比及灵珑道长要高上不少,只一出手便见端倪。
“天师降令!”
璇玑道长暴喝一声,探掌而出,用的乃是们人弟子反复使用的寻常招式。众人暗自疑虑此招未必奏效时,却见半空现出一内息所化巨掌,以千钧之势拍向刘子冀。
“有点本事嘛!”
刘子冀调侃一声,催起洛神步法,呼吸间已至三丈开外。方一站稳脚跟,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回头一看,先前所站的地面赫然陷出一巨大掌印来。
眼见这等情景,门人疑虑一扫而空,转而纷纷赞叹掌门到底是掌门,只一寻常招式便已如此威猛。
璇玑道长不待他多歇,转手又是一掌“云海临门”猛然推出,凶猛内息凝为有形气劲,升腾萦绕恰似迷茫云海,翻涌扑向刘子冀。
眼看云海卷来,刘子冀将身一转,直似灵燕斜掠而起,从云海孔洞间灵巧地钻了出去。璇玑道长早料他有此一着,跟一掌“苍龙探云”,内息化为腾跃巨龙,扑咬而上,瞄的正是半空中刘子冀。
彭扬见此情此景,当即惊叫:“老庄主,防他阴招!”
话音未落,巨龙已扑到,张开大口将刘子冀咬合其中,瞬时龙吟大作,烟云涌动。众人纷纷惊叹,只道老头是不活了。
待得烟云散尽,四下却没了刘子冀的身影。众人由惊叹转为惊奇,就连璇玑道长本人脸上也露出诧异神色。
“这……”
“往哪儿看呢!”
刘子冀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璇玑道长仰头看去,前者不知何时已跃入云巅,正俯身疾掠而下,在半空划出一道火红光弧。
璇玑道长见他来势汹汹,将满腔内息凝为一对巨掌高举相迎。说时迟那时快,众人来不及眨眼,便见红光径直砸在巨掌之上。
“轰隆隆!”
巨响传来,烟尘弥漫,众人纷纷捂住口鼻,眯起双眼。
须臾烟尘歇止,众人再一看,顿时惊咦连连。但见璇玑道长双掌直直探出,正对刘子冀面门;后者二指成诀,已然点在璇玑道长前胸。二者僵持许久,均是纹丝不动。
半晌,璇玑道长收了手,垂首抱拳道:“谪仙之号果然名不虚传,微末道行,让您见笑。”
刘子冀缓缓收回双指,抿嘴道:“你虽不讲理,身手倒矫健,承让。”
原来方才这一合,输的是璇玑道长。刘子冀只二指已点到他心间,只消略一发力,便可取了他性命。璇玑道长双掌虽挥至对方面门,终究差了分毫,要慢上一步。但刘子冀未曾下手,足见并无杀意;口头上喋喋不休,也只是心性使然。
“老道。”刘子冀唤道,“下一步怎么着,是叫你师妹出来再打,还是给个说法?”
璇玑道长垂首道:“贫道输的心服口服,断无再打的必要。庄主要说法,却不知怎么给?”
刘子冀指指一旁陈云径道:“行至此时,我也不再为难,这样罢:人,是我带来的,我还带走。你涵虚造的孽,我来了——他的伤我负责治。但有一点,从今往后,他与你涵虚再无半点瓜葛,若是你们有谁再寻他麻烦的,今日之事就当是个小小提醒。”
“你…”
灵珑道长听不过耳,又待说道,却被璇玑道长拦下。后者默然许久,抱拳道:“但凭庄主安排。”
刘子冀点点头,转问彭扬:“小丫头,我这么安排,你可满意?”
彭扬欣喜道:“若是老庄主能治好他,我也可不追究。这帮没人性的臭道士,多说尽是对牛弹琴罢了。”
一老一小各自满意,当下不再多说,带着陈云径出涵虚径自下山去了。
第一百零八章 求医绮罗岛 上
刘子冀轻车熟路,带二人下青冥峰,穿石洞,过桃林,来到隐仙湖上。
移时陈云径在船上缓缓睁开眼,望见彭扬久违面庞,惨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你还在。”
彭扬堆积的思念在此刻尽数倾泻,一把抓住他的手,柔声道:“在,一直在。”
陈云径呼了几口气,问:“已经成高手了吗?”
彭扬点头道:“是的,高到足够保护你了。”
陈云径还待再问,彭扬几滴热泪已落在他鼻端。他索性将那些问题通通丢到一旁,转说道:“这次下山…我途径瑶城去寻你,可惜没有回应…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于是彭扬将二人错身的缘由道出,陈云径听罢,轻叹一声:“原来你我错身而过的地方不是瑶城,是风云镇…家乡。”
他复又问起家中情况,诸如马老头、莽三等人是否安好,镇上是否热闹之类。彭扬一一回答。两人说的投入,竟忘了身旁还有刘子冀一号人。
“咳咳…”
刘子冀咳了好半天,两人才回过神。陈云径一眼望到他,顿生欣喜,有气无力唤道:“老神仙。”
“臭小子。”
刘子冀回应一声,眼中憾色难以掩去。
“没想到再见面时,你已成这副模样…唉,可惜了一身好筋骨啊。”
陈云径道:“不可惜,涵虚走一遭,也算了了一个心愿。用这副筋骨去换,值。”
刘子冀道:“听你意思,心愿了了就结束了?”
陈云径口头上虽大度,心中着实难受,强忍道:“如今已是废人一个,还能有什么作为。”
彭扬戳一下陈云径脑门道:“别沮丧了,我们庄主已经答应治愈你。”
陈云径闻言惊坐而起,直牵的浑身剧痛钻心,龇牙咧嘴问刘子冀:“老神仙,此话当真?”
刘子冀捋须道:“你此时方能勉强活动,是因喂你服了灵药,可以暂润筋脉不至枯萎,药效一过,筋脉尽枯,你便全无法动弹了。依我看,你的伤应该不难治,只是…”
彭扬性急,沉不住气,当即追问:“只是什么呀老庄主,您就别卖关子了。”
刘子冀不慌不忙答道:“只是即便治愈了,也只能是寻常根基,想要彻底复原是断不可能了。”
陈云径道:“能够治愈已经千恩万谢,哪还敢奢望其他。”
刘子冀道:“还有一点,你的右臂…怕是没法治。”
彭扬惊道:“什么,老庄主,你不是说负责治愈他吗?”
刘子冀黯然道:“我说的是治愈新伤,那只胳膊伤后经过调理,骨骼已成型…断无生长的可能了。”
彭扬还待辩驳,被陈云径拦住:“啊扬,别为难老神仙了,他愿意治我已是恩重如山了。”
刘子冀摇头道:“别这么说,小子,当初是我引你去涵虚,才有今日之事,说到底是我欠你的。”
陈云径淡然一笑道:“我受个伤,大家都抢着担责任,像大师兄啊、叶师姐啊、小舟老方…没想到老神仙你也一样。”
彭扬听到“叶师姐”三字,顿时挂起脸来,一把揪住陈云径脸蛋,恶狠狠道:“说起这个‘叶师姐’我就来火,听说你俩走的很近啊?”
“疼疼疼…”陈云径扶住她的手道,“你都听谁说的,胡说八道不是,我和叶师姐只是同门罢了。”
“同门?”彭扬双眼一横,手中又加几分力道,“你为救同门要断一臂?怎么不见你为救我断一臂?”
陈云径被她揪的口齿不清道:“断…臂…事,与…师姐无…关,是…斗不过…妖,才遭…罪。”
“哦。”彭扬冷哼一声松开手,似是对这个解释颇不满意。
陈云径抚摩脸颊道:“换做是你受险,莫说断一臂,就是断脖子,我也定会去救。”
彭扬听到这句,脸色方才回暖,隐忍喜悦道:“你就嘴巴说说,真遇到了怕也不会救。”
陈云径当即竖起手指立誓:“我陈云径若有半句假话,当你面被天雷劈成肉糜。”
话音刚落,惊雷声响,雨云当头,隐仙湖上生起一阵狂风巨浪。陈云径惊的一身冷汗,暗道我也没说假话,怎么好端端变天。
这时刘子冀将双桨一撂,笑道:“小子,别怕,这世上立誓的人多了去了,雷劈不过来,是咱到地儿了。”
风浪间一座小岛若隐若现,刘子冀一手提住陈云径腰带,一手抓住彭扬后领,道声“小心了”,使出洛神步法乘风踏浪而去,呼吸间落到岛上,将浑身湿透的二人轻轻放下。
二人圃一落地,只觉狂雷恶浪声顿时消匿。他们忍不住朝周围看去,只见四下花草漫布、鸟蝶飞舞;远处飞瀑悬空、彩虹斜挂。此地景色虽不算绝美,但其间隐隐透出的安宁祥和委实令人心醉。
“这是什么地方?”彭扬不由问道。
刘子冀道:“此乃绮罗岛。”
“绮罗岛?”彭扬摇头道,“闻所未闻,我们来这干嘛?”
刘子冀又卖个关子:“找人。”
说完他背手朝前走去。彭扬无奈,只得搀起陈云径跟上。
三人掠过青草地,穿过倒悬飞瀑,来到一处石洞前。上篆“玫云”二字,古朴大气,风采隐隐。
刘子冀拍手道:“是这里了。”言罢提腿便入,却不料被洞中蹦出两人拦下。
“何处狂徒,敢闯玫云洞?”
三人定睛一看,拦路的乃是两位姑娘。左手一位黑发青衣,面若桃花,身段婀娜,手执双剑发冷光如月。右手一位黄发白衣,相貌冷艳,身似杨柳,手执吴钩发红光如血。
刘子冀笑吟吟问道:“还没请教两位仙子芳名?”
白衣女子冷冷道:“为老不尊,油嘴滑舌,看钩!”
话音未落,吴钩先出,红芒闪耀而下挥至刘子冀面门。后者波澜不惊,身形不动,瞅准时机探二指疾出如电,已将吴钩稳稳当当夹在指缝。任白衣女子发力涨红脸,却是抽不出分毫。
陈云径眼见此状,不由赞道:“昔日阴阳关见冯若虚使出‘二龙定盘指’,一度惊叹,今日始知出处。”
那边青衣女子见同伴不敌,双剑齐挥,化作两段匹练拂向刘子冀。后者仍是半步不挪,空出的左臂臂弯先一顶,正顶在青衣女子左手虎口,一剑顿时松脱飞出;这时右手剑到,刘子冀复使前招,双指迸出,将来剑死死夹住。
二女呼吸间为刘子冀所控,各自骇然,对视一眼丢了兵器,催开功法又攻上来。刘子冀道一声“有趣”,丢下吴钩长剑,和二人斗在一处。
两位女子一看便是相伴日久,配合默契:你取上盘我便攻下,你出双掌我便撩腿,一似龙凤齐飞,又如云月互掩。其招式虽简单,全无花拳绣腿,尽是实打实的攻杀。
反观刘子冀,仗着洛神步法造诣不凡,游走于两位女子身间。每每眼看顾此失彼之时,却又奇迹般闪转腾挪,避开那防不胜防的一拳一脚,着实令人惊叹。
彭扬静观片刻,发现刘子冀只是闪避全不进攻,不由疑惑问陈云径:“老庄主何以不出手?”
陈云径何等聪颖,略一寻思答道:“我若没猜错的话,老神仙这是带我求医来了。”
彭扬将信将疑问道:“你如何得知?”
陈云径朝着缠斗的三人努努嘴道:“他迟迟不动手,是因没见着正主先伤下属,于情于理怕说不过去。既要合情理,自是有事相托。”
“就你机灵。”
两位女子与刘子冀争持许久,心知伤他不得,却不罢手。刘子冀也不言语,悠然逡巡在二人拳风腿影间,时不时打个呵欠。如是有小半个时辰,二女渐渐体力不支,香汗淋漓,一招一式俨然慢了下去。
再斗数合,青衣女子坚持不住,朝着同伴使了个眼色,二人倒掠疾飞,跳出战圈,戒备望向三人。刘子冀也不追进,就地站定道:“二位还要继续吗?”
青衣女子稍稍平复呼吸,警问道:“阁下何人,还请报上名号。”
“流霞岛刘子冀,前来求见司徒医仙。”刘子冀恭敬答道。
女子眼珠一转,答道:“不巧,我家洞主近日云游四海,尚未归还,几位请回吧。”
刘子冀闻言,沉默不语。陈云径看破细节,开口问道:“这位大姐,若是洞主不在,何不一早言说,要待到动手后才告知?”
“这…”
女子一时语塞,白衣女子帮道:“老的嬉皮笑脸,小的牙尖嘴利,说了我家洞主不在,便是不在,哪由得你多问。”
陈云径见她蛮横,心生不悦,回道:“你家洞主在与不在,不是你说了算;我问与不问,却是我说了算。你奈我何?”
“放肆!”
白衣女子厉声喝罢,竟飞身朝陈云径攻来。他才历了断筋脉抽内息之厄,浑身上下全无半点气力,靠彭扬搀扶才能勉强站立,如何躲闪?只能眼一闭心一横,道声“自作孽”,再不去管。
危急时刻彭扬疾闪至他身前,抬手一记点丹青朝白衣女子面门指出。后者惊觉,以变应变,倏一侧身朝彭扬扑来。二人当下见招拆招,斗在一处。
青衣女子待要上前帮忙,却被刘子冀拦下:“还请仙子不要插手,容刘某观望观望我这徒孙的本事。”
女子心中虽不愿,念及刘子冀身手,只得止住脚步。进退两难之际,洞中传来一个声音:“都住了手罢。”
白衣女子听声立马收手,退到几丈外站定。彭扬心谙大体,亦不追赶。
三人同时往洞中望去,不多时出来一位女子,约莫三十出头,着一袭玄色飞鸾降绡衣,相貌端庄,不施粉黛。但见她一路走来,裙不沾尘,足不点地;又有丝丝药香透体而出,沁人心脾,端是位得道出尘的仙家。
刘子冀朝来者拜礼道:“刘某又来叨扰司徒医仙。”
女子面无表情道:“说罢,这次又要求我救谁?”
刘子冀指了指一旁陈云径:“是刘某关门弟子,才求医仙出手,若为闲杂人等也不至来此闹腾。”
女子闻言望向陈云径,简单两眼便定了论:“令徒已然无救,请回吧。”
第一百零九章 求医绮罗岛 下
彭扬急上前道,“你连诊都不曾诊,怎么就无救了?”
中年女子对她的言语似是颇为不悦,望向刘子冀问道:“这丫头也是你的徒弟?好没礼貌。”
刘子冀赔笑道:“小丫头平日是欠了点管教,还请医仙莫要介意。我那徒弟…医仙可否再看看,或许还有挽救之法?”
女子闭目道:“你这徒弟筋脉尽断,内息亏空,显然是被人废了修为,待如何治?”
彭扬听到这话惊得目瞪口呆,盖这位女子真的只凭一眼便知端倪,“医仙”二字实非浪得虚名。她偷扯刘子冀衣袖问道:“这位‘医仙’尊姓大名是什么?”
刘子冀悄声回道:“医仙芳名司徒向晚,乃是在这绮罗岛玫云洞修行的一位散仙,未得道前便是名医,常怀济世之心,为一干仙家称颂。”
彭扬闻言又望两眼司徒向晚,见她神态高贵,暗道:“这可不像济世之人的模样。”
这时刘子冀又求情道:“医仙,修为尽废这种事,对你来说还不同伤风、咳嗽一般手到擒来,何必说到‘无救’这般地步?”
司徒向晚瞪一眼刘子冀,斥道:“老家伙好不晓事,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红尘俗世的医馆么?今日你兄弟挨了刀剑,要我医治;明日你仙友受了重创,要我医治;再往后你徒弟废了修为,也要我医治。就算是医馆,替人看病还要收点银钱,我可曾问你要过半点好处?”
刘子冀挠头道:“医仙,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你我百年交情…难道还比不过几两银子?再说了,你一仙家,要银子也无用啊。”
司徒向晚连连摇头:“你还是老样子,巧舌如簧,颠倒阴阳。我只是打个比方,何时说过要你银钱?”
刘子冀扶额道:“糊涂糊涂,咱们言归正传,还请救救这小子,难道你忍心看我花月山庄后继无人?”
“又跟我扯。”司徒向晚淡淡道,“你虽不坐镇,山庄还有杜晚棠和冯若虚两根顶梁柱在,结实着呢。再者你曾说隐居流霞岛后已经不管人间是非,这‘关门弟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刘子冀无奈,只得将与陈云径相遇至今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司徒向晚听罢微微点头道:“这小子确有几分根基,可惜如今成了废人,怕是继承不了你一身本事了。”
刘子冀道:“所以刘某才来恳求医仙帮忙,算承你一个人情。他日医仙若有吩咐,刘某赴汤蹈火。”
司徒向晚问道:“刘庄主,你该知道他即便治好了,根骨也只与普通人一样吧?”
刘子冀点头道:“这个刘某早已与他说过,但求能治好,根骨高低皆是后话。”
司徒向晚见他言辞诚恳,神情真挚,知道他乃是真心实意要救这个年轻人。她寻思一番,对刘子冀道:“刘岛主,我看就按你所说,我可以救治他,但你承我的人情须得立马兑现。”
刘子冀欣喜道:“但说无妨。”
司徒向晚脸色一沉道:“帮我杀个人。”
刘子冀面露惊色:“却不知医仙要杀谁?”
“九幽派弟子,冷寒星。”
“这…”刘子冀面露难色,毕竟大家都知道九幽派不是轻易可以招惹的。
陈云径闻言心头一惊,开口问道:“医仙前辈,不知你与他有何过结,需要杀他?”
司徒向晚痛心道:“半年前我云游四海,途经番条山时收得一徒,名为姚乐乐。此子与你一样,天赋异禀,根骨奇佳,是个可塑之才。后来我入昆仑山寻一味仙草,与他暂别。岂料再回还时,听闻他已惨死于那冷寒星之手。”
陈云径初闻“姚乐乐”一名,便觉耳熟无比。细听她说完,想起此人便是南阳群仙宴上那位“番条山医仙”。“天赋异禀”“根骨奇佳”之类虽不察觉,但他为冷寒星一剑挥作两段的死状的确够惨。
司徒向晚复又说道:“今日岛主托我救爱徒,触景生情想起我那徒弟,心中怒火难以压制。故有此请求,不知岛主意下如何?”
刘子冀默然无语,陈云径见状,直问:“既是如此,医仙前辈为何不亲自取了他性命,以你修为应该不是难事。”
司徒向晚冷笑道:“此人若不是阴月门人,早已将他制成药引祭奠我那徒儿。”
陈云径道:“世人皆知九幽阴月大巫是个惹不起的角色,你自己不敢惹她,却要老庄主去杀他门人,万一她报复起来,老庄主岂不倒霉?”
司徒向晚理所当然道:“既是他来求我,总该拿出点诚意来。若是这么简单便可得我医治,那以后三界中不管谁有个小病小灾的,岂不都要跑来麻烦我?”
陈云径正色道:“若是如此,我这伤不治也罢。”言罢扭头就要走,却被刘子冀拉住。
“小子,别冲动。”
“冲动?”陈云径诧异道,“我可没冲动,倒是您老人家,若答应下来,才是真的冲动了。”
刘子冀疑惑道:“怎么说?”
陈云径分说道:“她要你杀人才肯救我,换句话说,不就是一命换一命?”
刘子冀点点头:“确是如此。”
陈云径继续说道:“一命换一命并非不可取,要看是谁的命。她若要你杀个大恶人或是妖魔,我都觉舒心,只是这冷寒星万万杀不得。”
司徒向晚不悦道:“为何杀不得,就因他是九幽门人吗?”
陈云径摇头道:“实不相瞒,冷寒星杀姚乐乐时我和啊扬都在场。当时将军府上一干人争名逐利,可谓‘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姚乐乐学艺不精又利欲熏心,方得如此下场。”
刘子冀惊讶问道:“怎么哪儿都有你?”
陈云径摆手示意他不要在意细节,复言道:“撇开九幽门人不说,冷寒星为人我虽不尽知,但他和他那师父阴七杀曾为南阳勇斗妖魔,也算侠肝义胆。而且,他的师弟叶洛凡与我乃是八拜之交金兰之好,若是日后得知我为自救杀了他师兄,要如何看待我?”
刘子冀听到这里,哑口无言,一时也没了计较。
司徒向晚听了个真切,气的柳眉倒竖,指陈云径道:“好个浑小子,没想到与那冷寒星还有几分交情。我若不知此事,兴许还会救你;如今知晓,再要我救你,想也别想!要不是看在你是刘岛主弟子份上,这便送你一程,让你早日归西。”
彭扬顿时不乐意,护陈云径道:“前辈好大的脾气,方才老庄主说你又是‘名医’又有‘济世之心’,我看都是讹传吧?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为自己一个不争气的徒弟,恨不得杀了所有人徒弟,这样也配称‘名医’?也叫‘济世’?你心眼这么小,杀心又重,我看你连神仙都不配当!”
“大胆!”
司徒向晚被她一番话火上浇油,怒得咬牙切齿,探爪便朝其抓来。后者只觉药香袭袭,人影暗暗,尚未来得及分辨,已被扼住咽喉。司徒向晚正在气头,下手不分轻重,五指不自觉嵌入她脖颈中,顿时血丝垂挂染红衣领。
“呃……”
彭扬为她掐住脖子,顿觉呼吸艰难。方才闻起来颇舒适的药香此刻也如迷烟毒雾一般,熏得她心旌摇荡,双目难睁。眼看司徒向晚只要再一发力便可捏断她的咽喉,刘子冀急制止道:“停手吧。”
司徒向晚扭头望向他,笑问:“怎的,你平日不管教后辈,还不让我帮你管教?”
刘子冀笑道:“管教也罢,不管教也罢,皆不至死。还望医仙大人有大量,拿出点前辈的风范来,不要与后生计较。”
司徒向晚听到这番话,慢慢松开手。彭扬这才呼吸顺畅,抚住脖颈伤处大口咳喘起来。陈云径心疼不已,拖着身子过去帮她查看。
“刘子冀。”司徒向晚这番没有叫他“刘岛主”而是直呼其名,心意已现,“你既不诚心,说再多也无益。你们请便吧,青霜,白鹭,送客!”
一声吩咐罢,青衣女子和白衣女子急走上前,执兵刃望向三人,逐客之意不言而喻。刘子冀又望一眼司徒向晚,她只视而不见,转身径回洞府。
“罢了,再做他图吧。”刘子冀言罢轻叹一声,带着二人转出洞天草地,复回隐仙湖上。
泛舟一路,三人皆沉默不语,刘子冀摇桨沉思,二人则坐看碧波浩杳。彭扬看船尾水痕转瞬即逝,想起自己与陈云径相逢亦是如此,不由黯然神伤泪眼婆娑。怕为陈云径看见,便自己偷偷抹去眼泪,张口问刘子冀道:“老庄主,除了医仙,还有别的人可救他嘛?”
刘子冀如实道:“离岛后我一直在想,可惜…想到现在仍无头绪。”
彭扬道:“您老人家乃是‘谪仙’入世,昔日仙友众多,竟无一人可以相救?”
刘子冀苦笑道:“谪仙谪仙,一旦被谪,便为异类,谁还愿搭理?”
彭扬闻言默然。
刘子冀扭头问陈云径:“小子,你向来鬼点子多,怎的这时一言不发了?”
陈云径头枕双臂躺倒,悠然道:“去绮罗岛之前我便说了,涵虚一行已然值当,并不后悔。往好处想,只是成了废人,又不是死了。”
“你…”
彭扬听他这番丧气话,好不容易憋住的泪又扑簌簌落下。陈云径见状坐起身,为她拂去眼角泪水,宽慰道:“你也往好的方面想啊,至少余生我都会呆在你身旁,哪儿也不去了。”
此言一出,彭扬梨花带雨的脸上又现出笑意。陈云径轻轻将她搂入怀中,问刘子冀:“老庄主,你说灵药时间一过我便是废人了,敢问药效还有多久?”
“你服用的奇药‘天养云岫散’乃是当年我为救一朋友从医仙处求得,朋友没有服用,方才存留至今,世间只此一服。此药有护腑润脉、强行续命的功效,但药效是因人而异。记得医仙曾说至多能保十二个时辰,至少却不得而知了。”
陈云径听罢,转问彭扬道:“啊扬,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趁着我还能动,咱们一起去见识见识。”
彭扬透过泪眼望向他,双唇一阵翕动,心中想了万千与他同游的地方,却一个没说出口,最终只咬牙说出一句话来:“咱们回风云镇吧。”
第一百一十章 三仙驾临
涵虚观逐出陈云径,本为小事,及至刘子冀闹上山门,方重视起来。三人下山后不久,璇玑道长将灵珑、清平两位道长请到居室,商议起此事。
“师弟,你的徒儿你该清楚,他与刘庄主究竟有何干系?”
灵珑道长摇头道:“他入我门下这么久,从不曾提起那人,委实不得知。”
清平道长似无心道:“东峰当真了得,出了好些卧虎藏龙之辈。且不说陈云径,张九歌来路怕也不简单。你没听他叫刘子冀‘老爷子’的口气么,亲切极了。”
灵珑道长一阵心跳,自思道:“她若不说我倒差点忘了此事。”
当下三人召来张九歌询问,后者如实答道:“回禀师尊,弟子昔日寻访青冥峰,过空明湖畔时为刘老庄主指引过湖镜入桃花源,后历时一年不得破迷,出桃花源于隐仙湖飘荡。困顿垂危之际,是刘庄主救我脱厄,收留我在流霞岛住了一阵。故此相熟,以‘老爷子’相称。”
三人听罢,俱不吭声。
须臾,灵珑道长厉声道:“你是我东峰首徒,竟与别派有这份瓜葛,说,你有没有跟刘庄主学过功法?”
张九歌垂首道:“其间刘老庄主虽然提过收我为徒,但弟子志在涵虚,并不曾答应。”
灵珑道长正欲再问详细,璇玑道长叫停道:“好了,九歌,你先下去吧。”
张九歌应声退去。璇玑道长静默片刻,对灵珑道长说道:“你已失了一徒,难道还想再将他也逐出吗?”
灵珑道长又念及陈云径之事,悔意难掩,砸手道:“云径…那孽障的筋脉尽毁,根基荡然,只可惜了一脉仙缘。”
璇玑道长道:“仙缘再旺,若不得守身克己控制心性,难免误入歧途,入魔亦有可能。我们此时斩断他的仙基,未必是件坏事,省的养虎为患,日后反招骂名。”
灵珑道长见他言谈间全无悯意,不欲再和他说,只将一股憾色收敛,心中始终不悦。璇玑道长全不理会,转言其他:“前些日子曾说起让你下山一事,后来弟子纷纷归山,说起种种事端,便将此事淡忘。今时想起,倒不若让你下山走一遭,也好散散心淡忘丧徒之恸。”
灵珑道长听到这话,惊道:“师兄是同意我下山走一遭?”
“正是。”璇玑道长言罢又对清平道长道,“你受个累,与他同行,路上也好互相照应。”
清平道长领命道:“谨遵师兄所言。”
于是二位道长各自回峰,交代张九歌、林瑶好生看管门人后,当日便下山去。
夜间,一道身影出了中庭真武大殿,径往迎仙岭而去。
岭上早有人等候,见来者直斥道:“你做的好事!”
“天尊,弟子做错什么?”
岭上人拂袖道:“你行事莽撞,将那小子废了修为逐出山门,我早吩咐过让你按兵不动。”
原来,真武大殿飞来的正是璇玑道长!他虽被眼前人训斥,仍是毕恭毕敬道:“天尊,陈云径筋脉尽毁,从今往后只是废人一个,弟子这么做也是为您省心。”
“荒谬!为我省心,省的什么心?你将他逐出师门交给刘子冀,从今往后他便脱了你我管辖,保不齐闹出什么动静来。”
璇玑道长俯首道:“弟子斗胆问一句,这小子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玄机,能让天尊如此顾虑?”
“天尊”默然半晌,没有直接回答,只反问道:“卦象你们不是已经堪破了吗?”
璇玑道长略一思索,惊诧道:“难道…”
不待他说完,对方挥手打断道:“其间干系重大,日后我会仔细与你言说,眼下你只有一件事要办:将陈云径带回涵虚!”
“这…”璇玑道长面色一难,羞愧道,“禀天尊,刘子冀带走他前曾放话:陈云径从此与涵虚再无半点瓜葛,若是谁去寻,他便……刘子冀身手了得,我全不是对手,只怕…他不肯放人。”
“嗯…”
“天尊”寻思一番,已有计较:“你且安心归去,明日自有人来助你一臂之力。”
次日天明,张九歌与林瑶正指点两峰弟子于中庭修习,忽有二龙引伸天际,飞旋呈祥。移时香风阵阵,瑞霞蔼蔼,仙乐响动,天门大开,从中走出三位仙家来。却是哪三位仙家?
位列正中者名曰璇冥真人,乃是璇玑道长平辈师兄、天玑道长首徒。天玑道长得道后不久,他亦得道,为师尊接引飞升上天宫,乃是仙篆有名的正仙。但见他面若冠玉,体若青松,身上八卦万寿衣遇风不摇,手中檀木拂尘祥光萦绕,仙风道骨一览无遗。
璇冥道长左方立一仙姑,头戴一炁阴阳冠,身着云鹤水合袍,手持青玉渔鼓,相貌清秀,举止出尘。此乃清平道长师姐,西峰昔日首座岚云真人,于十五年前修得正果入上天宫受命,如今俨然已是得道上仙。
右手边一道长面色红润,顶上抓髻高耸,身上道袍招展,左手执剑,右手捏诀,潇洒难掩。此乃璇星真人,涵虚剑道集大成者,十年前得道入上天宫,现随侍天玑道长左右。
三位仙家踏空而来,径落中庭。门人弟子认出来,纷纷跪倒在地,口中呼道:“仙师驾临,涵虚生辉。”
璇冥真人微微颔首,对身旁二人道:“一别十余年,涵虚风采依旧,叫人好生怀念。”
岚云真人笑道:“这番入世,也算了了师兄一个心愿。”
这时一道身影从真武大殿飞出,疾至三人面前停下,落地俯首拜道:“贫道璇玑拜见三位仙家。”
璇冥真人扶起他道:“师弟无需多礼,我等受天尊之命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璇玑道长当即将三位真人请入真武殿,候弟子奉上茶果,几人方才言说起来。
璇冥真人开口直奔主题:“听闻师弟前日与刘子冀交了手?”
“正是。”璇玑道长愧道,“不想刘庄主身手颇为了得,贫道全不是对手。”
璇星真人一抚手中剑,笑道:“谅一谪仙,能有多大能耐,若是被我遇见,定要他知晓涵虚剑道的厉害。”
璇玑道长垂首道:“若有师兄剑法之十一,也不至为刘子冀所败。”
璇冥真人微微皱眉道:“师尊吩咐,只消将人带回即可,不到万不得已,切勿开杀戒。”
璇星真人笑而不语,继续摆弄手中剑。
璇冥真人转问璇玑道长:“烦问师弟,刘子冀带那小子去何处了?”
“只知下山出了桃花源,具体去哪不得而知。”
“出桃花源便是隐仙湖。”璇冥真人略一寻思道,“刘子冀既要收他入花月山庄,必然先带他求医。若没猜错的话,几人应该去绮罗岛玫云洞找司徒向晚了。”
岚云真人道:“我也这么以为,不如由我先去玫云洞一探究竟。”
璇冥真人颔首道:“便如此,劳烦师妹先行,我与师弟尚有几句话要交代。”
岚云真人领了命,出门化一道霞光直飞隐仙湖。
璇冥真人又对璇星真人道:“再烦师弟跑一趟流霞岛,若是司徒向晚不施援手,他们定会去此处休养。你这便去,切莫耽误。一旦发觉,只管带陈云径来此,余人全勿理睬。”
后者受命,掷剑于地,踩踏如流星飞去。
二人尽去后,璇冥真人对璇玑道长道:“师弟,这些年掌管涵虚,受累。”
“不敢。”璇玑道长惶恐应道,“涵虚在贫道手中迟迟不得大兴,实有愧于诸位兄长。”
“涵虚不得大兴,责任不在你,是我观中素来行事低调,位置隐蔽。不过这样也好,收来的弟子皆是有慧根之辈,略一雕琢便成大器。”璇冥真人言罢于袖中出一卷册递过,交代道,“师尊念你在凡间修持,劳苦功高,特让我将这卷仙术交于你。日后神州若不得安宁,此术必有大用。”
璇玑道长千恩万谢接过,打开一看,金光透屋,卷中有字有图,解释详细。他看罢将其拢入袖中,猛然想起一茬,问道:“此乃仙术,我怎可修习?”
璇冥真人道:“师尊飞升时你已将九转玄功练得通透,顶上现金花,胸中有二气,此去成仙已不远矣。难道这一十八年下来,你还没修成最后一气?”
璇玑道长道:“说来惭愧,十八年来裹足不前,始终修不出最后一气。”
璇冥真人略一思索,问道:“莫非师弟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璇玑道长被他一语道破,面露惊诧:“师兄果然明鉴,贫道放不下的无非便是涵虚三百余年基业,只怕一旦飞升,后继无人,香火熄灭。”
璇冥真人复问:“灵珑与清平二者不足以坐镇涵虚?”
璇玑道长轻叹一声:“灵珑功利心重,清平傲气高,二者都非最佳人选。”
璇冥真人侧头沉思片刻,问:“同辈若无候选,何不往下一辈弟子看?听闻张九歌苗子不错,林瑶亦有几分势头,此二人择一如何?”
璇玑道长如梦初醒:“师兄点拨的妙,这个贫道倒不曾想过。”
璇冥真人悠然道:“事关涵虚基业,不可急于一时。至于仙术一事,亦未必非得仙身才可修习,那刘子冀谪下凡尘后,犹有余力施展仙术;由此可见,你只要认真研习,也可施展。”
璇玑道长听到这话,大喜过望,当下拜道:“我这便开始研习,若有不懂之处,还望师兄点拨一二。”
“去吧。”璇冥真人言罢捧起茶碗,自顾自斟酌起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太阳神针
岚云真人一路飞掠,不多时来到绮罗岛,远见风雷激荡,将身一斜迅疾穿过,须臾在玫云洞前落定。
那边早有青霜、白鹭二侍女跳出洞来,执定兵刃戒备,问起来者名姓。
岚云真人见是侍女,并不在意,亦不提名姓,只让通报司徒向晚,速速出洞相见。
二侍女见她无礼,仗剑上前动起手来。岚云真人淡然一笑,闲戏耍般与儿女斗在一处,洞口一时刀光剑影。
岚云真人毕竟是上天宫正仙,修为自然不低。斗得数合,青霜一剑搠在她心口,不见半点血出,只惊得目瞪口呆;未及数合,白鹭吴钩疾挥而下,正砍在脖颈,本期她身首异处,定睛看时全无伤损,亦是暗自心惊。
真人见二人连使杀手,心中愤愤,当下将青玉渔鼓祭在半空,但见此物飞旋有声,发条条绿光如碧波荡漾。青霜首当其冲,被一渔鼓砸在太阳穴,当即倒地气绝。白鹭见状,怒意难消,高举吴钩飞身杀来,却不及渔鼓迅捷,后脑吃一下,闷哼一声趴伏身死。转见二人尸身化作两片小纸人,轻飘飘飞入洞内。
须臾,洞中传出司徒向晚的声音:“哪路仙家这般暴躁,将我看门童儿打回原形?”
话音刚落,司徒向晚的身形从洞中现出,一眼瞥见洞口岚云真人,顿时拉下脸,冷冷道一声:“是你。”
岚云真人稽首道:“正是,久不见医仙,特来拜访。”
“拜访我?”司徒向晚会心一笑,“那还真是有劳真人。”
岚云真人挥手道:“医仙言重了。贫道观摩这绮罗岛玫云洞,真乃福地洞天,能安居于此,何其受用。”
司徒向晚坦然道:“荒岛野洞,怎及上天宫一派繁华景象。真人不必拐弯抹角,有话不妨直说。”
岚云真人见她识破,也不藏着掖着,当下直言道:“敢问医仙,刘子冀有没有来找过你。”
司徒向晚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真人的双眼,他确有来过。”
“现在何处?”岚云真人急问道。
“哦,他让我救治一个人,我没同意,他便告辞了。”
真人闻言,脸上现出几分疑色:“你为何不救治?”
司徒向晚反问:“我为何要救治?”
“素闻医仙和刘子冀交情颇深,他托你救人,焉有不救之理?”
司徒向晚冷笑道:“真人对我这般上心,委实感激。但不救就是不救,不想救、不乐意救…都是原因,真人难道还要我细细描述一番心中所想不成?”
岚云真人见她不悦,当下不再提,又朝洞中望两眼道:“既是如此,不知可否去医仙洞府一坐?”
“怎的,不信我的话?”司徒向晚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非也,只是心生向往,想要一睹为快。”
岚云真人还在继续圆,司徒向晚已经没了耐心,她一步步走向前者,脸上黑云密布,眼中寒光闪烁。岚云真人察觉到异样,警问道:“医仙是想…”
“我待亲自送客!”
司徒向晚说罢与她面对面站定,拦住她试图迈入洞内的脚步。岚云真人越发觉得她在掩藏什么,望向她双眼道:“还请医仙让一让。”
“我若不让呢?”
真人眯起眼道:“贫道便只能强闯了。”
“大胆!”司徒向晚彻底被激怒,杏目圆瞪道,“你不分青红皂白打伤我童儿,已不与你计较;如今还要闯我洞府,大家同为仙家,怎能受你这般欺凌!”
言罢她抬手便是一掌,直取岚云真人肩头。后者早有防备,侧身闪过,手中渔鼓直往她耳畔敲下。司徒向晚听闻风响,身形疾飞至三丈开外,将袖袍一扬,顿有万千银针呼啸而出,铺天盖地刺向岚云真人。
真人眼见针来,身形一虚化为残影,万千银针尽数打空;转在司徒向晚身后现出,渔鼓疾挥而下,直砸在背心。
当时只听“嘭”的一声,司徒向晚踉跄两步,转头望向岚云真人,眼中无名火升腾,双拳紧攥,口中念道:“你自恃上天宫正仙,如此行凶,也怪不得我了。”
“哦?”岚云真人不以为然道,“你待如何?”
“须得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司徒向晚银牙一咬,手捻一捧银针,念动法诀挥洒而出。但见银针飞舞,一化二,二化四,四化无数,转瞬密密麻麻,直似蜂群出巢,“嗖嗖”有声飞向岚云真人。此乃司徒向晚之法宝,名唤“天罗地网针”,看似一小捧,使将起来却是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后者化残影闪避,却不料银针似有灵性一般,追根溯源而来,方一站定,又听针响齐齐传来。
真人不敢怠慢,几化残影欲遁,每每现形,则银针倏然而至。几番闪转,她终于按捺不住,将渔鼓祭到半空,喊道:“收!”
青玉渔鼓盘旋而起,碧光顿生,如潮如茵。银针为碧光牵引,竟纷纷飞入渔鼓之中,没了动响。
岚云真人收了渔鼓站定,望司徒向晚轻蔑道:“还有什么宝贝,通通使将出来罢。”
后者驻足按袖,淡然道:“我见你是上天宫之仙,不忍伤你,故不曾使得秘宝。你这便离去,还可无虞,若是再苦苦相逼,秘宝一旦祭出,轻则身残难治,重者身死道消。”
岚云真人只当她恫吓,仰头一笑,指骂道:“你一湖岛散仙,不思修持获上天宫正位,反在此自恃凶顽。说什么身残道消百般吓唬我,我这青玉渔鼓若真砸将下来,你也未必经受得住。”
司徒向晚哂笑道:“你大可试试,我可曾怕你手中无名之物?”
真人闻言气极,当下祭出渔鼓,催动仙法。渔鼓登时青光大作,照彻洞府内外。她轻喝一声,双手连朝司徒向晚比划,渔鼓疾飞而出,势道凶猛,劲风涌动,端可开山裂石。
司徒向晚见渔鼓来,一手捏住法诀朝半空挥洒,顿有丝丝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直入其顶项间。俄而见一朵金莲从其背后怒然绽出,大如华盖,叶瓣分明。渔鼓直砸在金莲上,如泥牛入海、拳打棉花,全无声响。金莲兀自摇曳一阵,落得三两片花瓣,却是无恙。
“上天宫正仙也就这点本事?”
岚云真人一击无果,已然没了底气,此时听到这话,心头一凛,转身便欲逃遁,却哪里来得及?司徒向晚从袖中取出一只红葫芦,拔塞念起口诀,只听“嗡嗡”声不绝于耳,从中飞出七七四十九只金针来。此针长不盈寸,纤细轻薄,通体发灿灿金光如烈日,常人难以凝视。
真人面如土色,举袖护住眼,惊道:“太阳神针!”
司徒向晚应道:“正是。”
“这…这等宝贝,如何会在你手中?”
岚云真人深知此宝来历,故此惊问。当日封神一战,西岐兵至渑池,总兵张奎夫妇二人便是凭借此宝斩了五岳神。相传此物非金非铁,乃是太阳真火凝练而成,威力自非寻常仙物可比。
司徒向晚并不答话,手指略一比划,四十九只金针瞬息而出,流光并起直叫人眼花缭乱。岚云真人再使前技,祭起青玉渔鼓,欲发碧光牵引金针,又哪里牵引的住?碧光尚未射远,便被金针流光刺破消散,丝毫发挥不了作用。不多时连渔鼓也为金针洞穿,青光尽褪掉落一旁,俨然凡物矣。
岚云真人法宝被打落,登时不知所措。这时一道金光疾闪而至,正照在眉心间。她只觉双目一阵刺痛,紧接着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司徒向晚遥望向她,冷冷道:“本待留你一命,是不愿受杀伐之累,为避劫数。事到如今,以避无可避。看来这神州大地滚滚红尘,终究要走一遭。”
真人双目流血质问道:“我乃上天宫正仙!杀我,你不怕仙帝追究吗?”
司徒向晚淡然道:“我辈散修,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无人可管束。即是仙帝追究起来,亦是你挑衅在先,我有理有据,又怕什么?”
“你…”
真人还欲再说,司徒向晚已无心去听,只将葱指一摇,漫天金针登时疾飞而下,化为千百金线,从岚云真人诸身穿插而过。后者一阵惨嚎,扑倒在地,俄而化作一阵青烟白雾,徐徐消散,从此三界没了这号人物。
杀了岚云真人,司徒向晚径入洞府内,作法将青霜、白鹭二人召出,吩咐打点行装。二人疑惑,问起去处。
司徒向晚答道:“我已开杀戒,断无再留此地的可能。如今须得归返尘世,历经灾劫,此乃天数,已是逃无可逃。”
青霜复问:“不知主人欲去往何处?”
司徒向晚不由暗自沉思:“如今神州大地妖魔横行,我身为医者,理应悬壶济世。奈何世道万千,我一念仁慈,所救之人业报却一并返还于我,正因如此才不敢随意救治。于今既不得避世,也无需再顾忌。眼下倒不若先寻得刘子冀,卖他一个人情。他花月山庄人脉极广,抑或可成我依托之地,也方便日后行事。”
想罢她吩咐二人道:“你二人与我将洞府内仙丹灵药尽数取上,咱们这便往流霞岛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璇星剑诀”
刘子冀带二人上了流霞岛,一路漫步到了岛中亭,嘱咐一声“当自己家一样”,兀自生火煮茶。陈云径早就疲累不堪,好不容易歇下,畅快叹口气,说道:“老庄主,一来二去,还是这里舒坦,喝喝茶,看看花,多自在。”
刘子冀白他一眼:“我真佩服你小子的心境,都成这副模样了,还有闲心情看花喝茶呢。”
陈云径道:“你是不知道我身世凄苦,换做早先时候,休说茶了,连碗水都难喝上。”
刘子冀胡子一翘:“糊弄我老人家呢,有这么寒酸吗?”
陈云径摇头道:“寒是寒了点,因为家徒四壁不避风雨。酸倒不至于,粗茶淡饭惯了,嘴里就没尝过几个味道。”
刘子冀转问彭扬:“这小子说的是实话?”
后者先是摇头,复又点头。刘子冀看不懂,挠头问:“你摇头我能明白,点头我也能明白,这又摇头又点头的,是脖颈疼?”
彭扬如实道:“我摇头是想说不知道,但转念一想他那住所的确是风雨不避,说的应该是真话,这才点头。”
刘子冀道:“便是如此又如何,谁还没穷过?老头子年少时为糊口,也不知受了多少苦,你们可曾见我提过一丝半点?”
陈云径闭目悠然道:“是是是,您老人家毕竟是神仙,境界高,岂是我们凡夫俗子比的了的?”
刘子冀撇撇嘴道:“小子虽然阴阳怪调,说的倒也是大实话。来,别躺尸了,先喝茶。”
于是三人围坐石桌,喝起茶来。陈云径闻到久违芬芳,不由欣喜,也不顾茶水鼎沸,仰头就是一口,转而捂住嘴巴“嘶”起来。刘子冀见状哈哈大笑,指道:“方才就在猜你小子会不会脾性不改烫到嘴,果真应验。”
陈云径捂住烫红的嘴巴嘟嚷道:“哪有你这么损的神仙。”
三人好不容易撇开生死之事言笑起来,正沉浸一时喜悦之中,忽闻破空声急响。刘子冀顿生警觉,仰头就见半空一道人踏剑而来,举止神情一概潇洒,正是涵虚三仙中的璇星真人。
真人落地上前,朝刘子冀打个稽首:“仙友,久违了。”
刘子冀没好气道:“不久不久,也才十几年。”
真人微微一笑:“仙友风采依旧,眉眼间全不见时光荏苒,只留诗书芳华。”
刘子冀“咦”一声道:“听你这么说话,顿觉自己才疏学浅,你是不是在我花月山庄待过一段时间啊?”
真人被他调侃,全不生气,静静听完,复笑道:“仙友,你我虽久别,今日前来却不为叙旧。实不相瞒,我是为他而来。”
言罢他一指亭中陈云径,和颜悦色似颇为相熟。后者被他熟的莫名其妙,指自己鼻头道:“这位道长是来找我?”
“正是。”
陈云径反复打量他几眼,心中暗道此人虽一副涵虚做派,但自己在观中却不曾见过,更提不上交情。听他与刘子冀言语,似是已经得道成仙之人,素未谋面也不足为奇。
后者观他神情,知其心中顾虑,报上家门:“按辈分我该叫你一声师侄才是。贫道法号璇星,乃是天玑道长门下,璇玑道长师兄是也。”
陈云径正思忖该如何接话,刘子冀快人快语抢道:“哎哎,可别急着乱认啊!你涵虚已将他逐出师门,璇玑老道和我保证过,从今往后他与涵虚再无半点瓜葛。眼下他是我关门弟子,花月山庄庄客,和你嘛…却是没什么交情可攀。”
璇星真人和声道:“仙友,贫道想说的正是此事。逐出师门一事,确有误会,贫道前来便是带师侄回涵虚,道清原委。”
“误会?”一旁彭扬听到这俩字,大动肝火,“废了人家修为断了人家筋脉,如今一句‘误会’就了事了?”
璇星真人正色道:“师侄所受一切苦厄,我们都会补偿。”
彭扬怒道:“医仙都说过了,他的伤即便治好,根骨也只能如泛泛之辈,再回复不到从前了。你们待如何补偿?换做是你,我先杀你,然后补偿你,你愿意吗?”
璇星真人听闻此言,眼中凶光一闪,直望向彭扬:“还没请教这位姑娘是?”
刘子冀帮答道:“她是我花月山庄门人,怎的,说了大实话你不爱听?不爱听就请便啊,我流霞岛也不欢迎你们这帮人。”
璇星真人转望向刘子冀,冷笑道:“仙友,贫道来此为的是正事,还望你念在大家同列上天宫的情谊上,行了这个方便。如若不然…”
“怎的?”刘子冀微微皱眉,“改威胁了?”
璇星真人收敛起笑容,一字一句道:“若是仙友执意阻拦,贫道也只能出此下策。”言罢背手而立,一身道破无风而动,阵阵威压透体而出。
刘子冀脸色慢慢凝重起来:“看来今日你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
“多说无益。”璇星真人冷冷道,“此时回心转意还来得及,若是迟了,休怪刀剑无眼。”
“刘某倒想看看,是怎么个‘无眼’法!”
刘子冀言罢暗运起万壑松风诀,丝丝意劲蓬勃而出,一如林海遇风起落涌动,与璇星真人的威压撞在一处,直将四下花草都压的弯折下去。一旁陈云径吃这股强大压力,顿觉胸口一阵沉闷,气喘不匀;彭扬亦好不到哪里去。
璇星真人抽剑在手,三尺青锋宛若秋水,断是一柄削铁如泥的神兵。他身形一闪,连人带剑化为飞虹,直刺刘子冀面门。后者惊觉寒风拂面,也不迟疑,施展起洛神步法鬼魅奔腾游走,将这一剑以及接踵而至的数剑一一躲开。
陈云径在旁观战,见璇星道长剑技高超,一招一式远胜自己昔日所学,不由喟叹:“巨阙曾嘲笑涵虚乃是剑拳双残,并非毫无道理。似这等精妙剑技,都随前辈高人一同飞升,留下的这些剑法拳法,委实一般。”
他兀自叹息时,二人又过了十来招,仍是不分高下。这时璇星真人将身一撤,远退十步之外,剑指刘子冀道:“你既不谙大体,也怪不得我,接下来一剑,要与你见个分晓。”
刘子冀听闻此言加强戒备,双手催动万壑松风诀之意劲,化为道道风墙横在身前。昔时杜晚棠激斗墨卿,曾使出“风摧”秘术,气劲化甲兵,想来便是出于此处。但刘子冀所化风墙,比及气甲、风刀,不知大上多少,信手使来却毫不费力,足见其修为高深。
“这等虚妄之物,也敢挡吾剑?”
璇星真人冷笑一声,掐出剑诀舞起剑花,顿有丝丝白华从剑锋生成,俄而大耀如漫天飞雪。正值此时,他猛一抖手中剑,白华如潮倾泻而出,直扑风墙。
刘子冀瞧见他起手时,已有几分惊诧。转见白芒如龙席卷而来,须臾撕破前几道风墙,脸色不由大变,口中念道:“这是他的那招…”
陈云径瞧见这一招白芒肆虐,脑中隐隐泛过一丝熟悉感,但具体在哪见过此招,始终想不起来。原来这一招正是当日七杀星击杀泰昊山神时所使的“斩神诀”!那时节身体为七杀星所控,他沉眠于侧全不知事,但二者所用的毕竟是同一识海,是故元神虽记不起,身体却不曾忘却。此时似曾相识,也是合情合理。
白华转眼又突破一截,刘子冀身前只剩下最后一道风墙。他咬紧牙关,猛催意劲,死死凝住这道风墙不使消散。
璇星真人看在眼中,眉头一皱,张口道:“谅你一谪仙,尚负隅顽抗到几时?”言罢捏诀又一挥手中剑,再生白芒如前,疾飞而上正撞在前一道白芒之末。两股白芒顿时汇在一处,化为一段更加霸道的剑气,翻滚冲撞于风墙之上。
受这道剑气一撞,刘子冀顿觉气血一阵翻涌,意劲大股流失。心念略一松动,风墙登时四分五裂。墙后剑气凝而不散汹涌而来,将他整个吞噬其中。
“老神仙!”
“老庄主!”
陈云径和彭扬见得此情此景,不约而同叫出声来。不多时白光散去,刘子冀双目紧闭躺倒在地,浑身衣袍已被鲜血染红。
“不自量力。”
璇星真人斥一声,收了剑,也不管他死活,大步朝陈云径走去。行到一半时,忽闻背后传来刘子冀有气无力的声音:
“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真人闻声站定,沉默半晌,答道:“此乃贫道自创的‘璇星剑诀’。”
又过半晌,只听刘子冀万分鄙夷地“呸”一声,断断续续道:“你…骗的了后生晚辈…岂能骗得过我?这…分明是他的…斩神诀。你以为…改个名换个姓…就算是‘自创’了?”
真人听到这话,顿时面红耳赤,提剑走回刘子冀身前,厉声道:“喋喋不休当真聒噪,贫道今日便除去你这异类!”言罢抬手便是一剑,欲结果其性命。
正刺到脖颈时,却被一枚远远射来的银针弹开,随即有人声从半空传来。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一上天宫正仙,怎的杀心如此之重?”
璇星真人猛然抬头,见一仙子带俩侍女飘然落下,正是司徒向晚和青霜、白鹭二人。他一眼认出来者,警问道:“司徒医仙何以至此?”
司徒向晚反问:“真人何以至此?”
璇星真人望向陈云径道:“我来此是为将门人带回观中。”
司徒向晚笑道:“巧了,我也是为他而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飞叶成舟
璇星真人听到这话,顿时警惕起来,眯眼望向司徒向晚道:“医仙的话,贫道听不太明白。你是要和我抢人?”
司徒向晚微笑道:“若是听不明白,我大可帮你医下耳朵。‘抢’这个字嘛,言重了些,我是来为这位小哥治病的。”
璇星真人道:“既是如此,再好不过,烦请医仙为他治疗罢。”
司徒向晚轻轻摇头:“我虽是为他而来,眼下却不得立即治他。”
“何出此言?”
司徒向晚一指刘子冀道:“这位伤重如此,又是我旧识,岂有放任不管的道理?自是先救他了。”
璇星真人质问道:“医仙是要和我涵虚作对?”
司徒向晚正声道:“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管不了,我只是个医者。敢问真人,医者医人,不是天经地义吗?”
璇星真人静默片刻,复问:“既是如此,贫道絮问一句,医仙可曾见得我师妹?”
司徒向晚波澜不惊道:“莫不是那位在我玫云洞闹事的‘岚云真人’?她自恃正仙高贵,无故打伤我守洞童儿,又欲当我面强闯洞府,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将其诛杀。”
“好大的胆子!”璇星真人闻言,剑眉一挑,眼中火光迸出,“你敢杀我岚云师妹?她可是名列仙籍的上天宫正仙!”
司徒向晚道:“休说正仙散仙,便是仙帝亲来,也得遵我玫云洞的规矩。她不谙大体,自取其祸。你个当师兄的,总要比她长进些吧。”
“巧言舌辩,大放厥词,看我与师妹报仇!”
真人喝罢,抬手一剑刺向其面门,霎时只见白光如电,去势如虹。司徒向晚早算定他要动手,取出“天罗地网针”一股脑儿撒出,顿有万千流光纵横穿插,化成一张巨网向璇星真人头顶盖落。后者毫不惊慌,撤剑站定静候光网落下,手中剑疾挥不止,周身光影攒动,剑气四溢。众人起初不甚明了,转听“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又见银针纷纷掉落,方才明白他竟是以手中剑将射来银针尽数挡下。
“好手段。”
司徒向晚暗赞一声,再发银针如流星飞他面门,不给他平歇的时间。璇星真人不等银针射到,纵身跃上半空,手中剑随身形猛一飞旋,早有道道剑气飞腾而出斩向司徒向晚。后者冷哼一声,念动法诀现出金莲,剑气砍在金莲上,只惹得花瓣轻颤,全无效用。
“金花护体,原来如此,我倒有些小看你了。”
璇星真人看出端倪,手捏剑诀,复使出“璇星剑诀”来。司徒向晚眼见白光大盛,暗锋涌动,心知不妙,早取了红葫芦在手,拔塞念诀,催出四十九只太阳神针。俄而只见金光流转,针雨怒射而出,正撞在白芒之上,穿出数十大小孔洞来。饶是如此,白光并未尽数消散,余光仍是趁势疾飞,转眼到了司徒向晚面前。金莲有感,花叶大张拦在身前,将白光全部纳入,随即一阵轻颤,掉落下两片花瓣来。
璇星真人见得意之法被司徒向晚破解,心中大惊,暗道:“她一岛洞散修,纵有金花护体,怎可抵挡剑诀?这剑诀可是从‘那个人’身上学过来的…”
他所不知的是太阳神针威力巨大,剑诀为神针穿透,早已消散大半,剩余剑气即便霸道,要破金花却也乏力。盖神针之妙处,他却不及岚云真人了解。
司徒向晚瞧出他惊讶,故意笑道:“真人还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不如一并施展出来,看我一一破了。”
璇星真人一身修为尽在剑上,如今剑诀被破,已无多的手段。当下踏剑腾空,口中言道:“医仙手段贫道领教了,改日再会。”言罢身化流光,径自去远。
司徒向晚眼看他消失于长空,方才松了口气,身形猛一踉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青霜、白鹭赶忙上前搀扶。司徒向晚摆手道:“无大碍,两番交手伤及金花元气,休息些时日便好。”
言罢她急走到刘子冀身前,俯身探查其伤势。后者见她来,血污遍布的脸庞上现出一丝笑意:“到底忍不住来了?”
司徒向晚没有理会他,兀自说道:“你的伤势不轻,须得调养一段时间。”
刘子冀淡淡道:“我不打紧,快去看看那小子吧。”
这时陈云径已经走到身旁,俯身按住他肩膀道:“老神仙,我这会儿可比你好多了,还是先让神医为你医治吧。”
司徒向晚吩咐二女从药箱中取出丹药,研碎和水涂抹在刘子冀伤处,流血立时止住。包扎好伤处后,她又取出一味丹药喂刘子冀服下,不到片刻后者便安然睡去。
刘子冀在睡梦中越显沧桑,花白须发下分明是个垂暮老者。陈云径多看几眼,忍不住眼眶湿润,低头道:“老神仙为我落得如此重伤,委实过意不去。”
彭扬捏捏他手心道:“与其过意不去,倒不如过得出彩,这样老庄主一番苦心才没白费。”
陈云径听了,觉得不无道理,侧头问她:“方才你不是说想回风云镇,咱们带他一起走吧。”
彭扬点头赞同道:“好,他不是说…”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陈云径不由问道:“说什么?”
“说,说…”彭扬支吾再三,红脸道,“说咱俩成亲他也要去。”
陈云径闻言一笑,当下不多言语,只将她的手轻轻握住不放。
二人正卿卿我我,司徒向晚轻咳一声,开口道:“二位,若是别无他事的话,咱们现在还是离开此地为妙。”
陈云径望向她,自顾自问道:“医仙先前不愿出手相救,这会儿又说为我而来,其中有什么隐情我不知晓吗?”
司徒向晚背过身去,望向远处天空,叹道:“并无隐情,只有因果。”
言罢她转过身来直直望向陈云径,悠然说道:“我先前不愿救治,是不想沾染你的因果:你一涵虚门人被废了修为后逐出,其间事端可见一斑,若被卷入自然麻烦。后来提出杀冷寒星的条件,也是因果换因果:我既接了你的因果,就让刘子冀来接我的,也算公平。此番我愿意医治你,无他,仍为因果:我虽隐居洞府,涵虚恶仙还是找上门来,盖天意难逃。所以我便想:与其畏首畏尾,倒不如放手一搏,亲手了去这番因果,这才想起来医治你。”
陈云径静静听完,拜谢道:“不管怎么说,医仙愿意出手相助,自是感激万分。先前多有冒犯,还望您见谅。”
司徒向晚微微颔首:“毕竟虚度得不少年月,岂不知‘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往事且不提了,眼下咱们还是速速离去,迟了恐生异变。”
陈云径早已猜到她口中的“异变”乃是涵虚门人前来报复,不由揣度若是张九歌、叶绯等人奉命前来,是否会对自己动手。他兀自猜想之际,司徒向晚随手摘取一片阔叶,用二指捋直,念起口诀抛入水中。青光一闪,绿叶登时长成船只大小,轻轻在湖面晃荡起来。司徒向晚遂带青霜、白鹭踩上叶片,回头望向陈云径等人,示意他们也上去。
陈云径会意点头,待要和彭扬一起抬刘子冀时,司徒向晚二指一点,刘子冀已飘然飞至叶片上。二人面面相觑,挽手上了叶片。
司徒向晚见人已到齐,轻轻抚掌,叶片便自己调了头破浪而行。人在叶上稳稳当当,丝毫不觉晃荡。陈云径正准备夸一句“这船儿不错”,叶片忽的离开水面,往半空飞去。
“咱们这是去哪?”陈云径不由问道。
司徒向晚道:“如今自然不能留在隐仙湖上,咱们须得回返神州。”
陈云径挠头道:“回返神州不是从湖面下去嘛,怎么好端端飞起来了?”
司徒向晚直望天穹道:“你见识的太少了。”
陈云径顺她目光看去,只见高远蓝天此刻如在眼前,触手可及。他思定辄动,当真伸出手去,惊讶地发现手臂竟然从天幕中穿透而过,在眼前凭空消失了。他慌忙将手抽回,只觉手臂上凉飕飕,似是探入了风口之中。
“这是这么回事?”陈云径惊讶道。
司徒向晚解释道:“隐仙湖之所在,实乃散仙修行清净地,为避世人,古来便有大禁制名‘镜花水月’者将此处包覆。我辈出去简单,外人想要进入却是难上加难——除非身有仙根,抑或仙家邀入。既是包覆,则上下左右全都有禁制存在,故此要出去从哪走都是一样的,又何必水里走一遭打湿衣襟。”
陈云径恍然大悟:“早先刘老庄主也曾提及镜花水月一茬,原是这般道理。”
这时飞叶直撞天幕,陈云径与彭扬即便知晓其中道理,仍是吓得闭上双眼。须臾只听“嗖”的一声,凉风阵阵,鸟鸣入耳。二人再睁眼看时,已来到一处山涧之中。
司徒向晚心念微动,飞叶飘摇而起,越过峰头直入云端。陈云径往下看去,却见青山绿水分外熟悉,喜悦道:“是武陵渡!”
彭扬好奇问道:“你来过?”
陈云径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叶洛凡?”
“叶洛凡…”彭扬念道一遍,登时想起,“是在黑枫林救下我们的那个小哥?”
陈云径连连点头道:“你入花月山庄后,我重返南阳,与他再见如故,义结金兰。后我们为寻刘老庄主来此处,我失足落水,便与他断了联系。再往后我入涵虚修行,他回了千珏峰,这么久以来他都不知道我的下落,一定急坏了。”
彭扬道:“既然如此,何不去一趟千珏峰,告诉他你还健在。”
陈云径亦有此意,正待与司徒向晚提及,后者先开口道:“二位,你们若要走亲访友,大可迟些再去,眼下我们得先到花月山庄。毕竟涵虚折了一位正仙,断不会就此善罢甘休,风雨欲来,我们须得警告庄客;且到了山庄我也好给你医治。”
第一百一十四章 缝筋续脉
飞叶如舟,云海如浪,众人一路乘风,很快到了阴阳关。彭扬本以为司徒向晚会在此落下,但她并无反应,继续朝前飞去。转到瑶城,这才缓缓落下云端。
彭扬忍不住问道:“医仙前辈何以不去飞花堂,要来此处?”
司徒向晚道:“飞花堂不似孤月堂人少清净,方便救治。”
彭扬“哦”一声,正待解开禁制,司徒向晚捻动法诀,丢出一缕金光,正落在法阵上,半空顿时开出个屋顶大小的口子来。叶舟直飞而入,开口复又闭合。
彭扬眼看这一幕,惊诧道:“前辈竟可解我花月山庄禁制?”
司徒向晚淡淡道:“这般简单禁制,略一冲撞便可破去。但毕竟是你花月山庄地盘,需得拿出点礼仪来,是故没有硬闯。”
彭扬听到这话,钦佩同时明了得道之人的修为远修行之人可比,自己须得再加把劲早日登仙才是。
思忖间竹林内走出一人,轻罗摇曳仙姿卓约,正是杜晚棠。
彭扬激动不已,唤声“师父”紧走上前。杜晚棠笑问:“找到那小子了?”
“找到了,找到了。”彭扬说着扑入杜晚棠怀中,“不光找到他,还找到了老庄主。”
“什么?”
杜晚棠面露惊色,越过她的肩膀朝后看去。只见草地上一老者安眠不醒,不是刘子冀是谁?她大喜过望,松开彭扬直走上前,垂首拜道:“恩师,久违了。”
司徒向晚在旁道:“他这会儿服了安神丹药,正卧眠休养。你若是不介意,就让他在草地上躺一会儿好了。”
杜晚棠惶恐道:“这怎么使得。”言罢上前扶起刘子冀入了玉竹轩,余人随之入内。
杜晚棠安顿好刘子冀,回到厅堂,听彭扬讲起这段时日所发生的大小事情。她听到妖僧一节时,不由夸赞起冯若虚身手了得;听到西法华异变时,又为龙字辈四僧的气节所折服;转听到陈云径被逐出涵虚,面露憾色道:“早知如此,倒不如就留在此处随我修行。一来免了皮肉之苦,二来…”说到这她望一眼彭扬,“也免了你二人的相思之苦。”
陈云径轻轻摇头:“我仍是那句话,与人有约不可轻负,涵虚一行并不后悔。”
杜晚棠直言道:“你是个聪明人,可惜性子太倔,这番吃了亏,总该长点记性了。”
陈云径道:“如今我已成废人,就算不长记性,也得消停些。”
彭扬又介绍起司徒向晚,杜晚棠微笑打断道:“医仙之名,如雷贯耳。年少时跟随师父闯荡,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怕医仙已经不记得了。”
司徒向晚淡淡一笑,对杜晚棠道:“如何会不记得?你这个徒弟一言一行,与你年轻时全无二致,直激的我出了手。”
杜晚棠望彭扬一笑道:“或许这便是我收她入门的原因吧。”
司徒向晚转又提起与涵虚正仙交手一事,告诫道:“涵虚寻我不得,定将这笔账算在刘庄主头上,不日便会前来报复,须得小心防范才是。”
杜晚棠道:“来便由他来,刀剑起的祸事,就用刀剑了结,也算‘有头有尾’。”
司徒向晚道:“还望你提前告知其他庄客,让他们有个准备。”
杜晚棠点头道:“这是自然。”言罢扭头对彭扬道:“啊扬,你受累再跑一趟,去告知冯堂主此事。”
彭扬当即起身道:“我这便去。”
司徒向晚亦起身对陈云径道:“小兄弟,是时候医治你的伤了。”
当下杜晚棠引二人入了偏厅,内有一竹床。司徒向晚让陈云径脱去上衣躺倒,从袖内取出取出一捧天罗地网针当空洒下。银针飘扬半空,并不掉落,如有灵性般循着穴位飞去。陈云径念银针入体必是疼痛无比,早咬住牙关不吭声,须臾银针根根刺入,除了点点麻痒外再无其他感觉,始知司徒向晚医术高超。
不多时银针尽数没于穴位,司徒向晚从口中吹出一股仙气,化生千百道银丝,落在针扎之处,转眼没于体内。陈云径只觉一阵冰凉,似有寒泉奔流于筋脉间,身子不由瑟缩。司徒向晚见状,一手按住他额头,掌心一股暖意注入其体内,登时缓解了这股凉意。转而寒暖一同散去,陈云径只觉满身疼痛不翼而飞,不由惊喜道:“医仙果然了得,已不觉痛了。”
司徒向晚淡淡道:“别高兴太早,你伤势严重,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治愈的?方才我只是以寒冰真气暂时凝护伤处,不使进一步恶化。怕你经受不住,又以君火之气护你五脏六腑。眼下不觉痛是因伤处被冰封麻痹,丧失知觉。”
陈云径闻言伸伸手抬抬腿,发现动不了,叹道:“原来是空欢喜一场。”
司徒向晚斥道:“乌鸦嘴,还没开始就说什么‘空欢喜’,是咒我治不好你么?”
陈云径闻言色变,惶恐道:“重伤在身,难免焦急,一时说错话,还望医仙不要在意。”
司徒向晚冷冷道:“想要痊愈就消停点,我施救时最不喜欢别人七嘴八舌。”
陈云径思及自己躺倒在此全不能动,俨然鱼肉,还是乖巧点好,当下不再多说,静静看她救治。
司徒向晚细查了他全身每一寸筋脉骨骼,皱眉道:“废你修为之人,下手未免太狠了点。本来只是稍稍折损些许便可,这人却将你浑身筋脉尽数震断,显然是想你余生都不得修行。”
陈云径听到这话,想起灵珑道长的蛮不讲理和璇玑道长下手时凶狠模样,忍不住怒意暗生。转念司徒向晚不让他聒噪,只将这股怒意憋在心头,涨红脸面。
司徒向晚见他目光灼灼,知有心事,开口道:“我让你消停,并没让你当哑巴,有什么话想说的不妨说出来——除了废话。”
陈云径道:“我入涵虚以来,自问修行刻苦,进步也不慢,真不明白师尊为何要这样对我。”当下将与灵珑道长的争执与司徒向晚娓娓道来,直说到璇玑道长半路杀出废他修为。
司徒向晚听罢,皱眉沉思片刻,说道:“枉你自诩聪明,却看不出你那位‘璇玑师尊’乃是刻意为之?”
“刻意为之?”陈云径一时云里雾里。
司徒向晚为他分说道:“你乃东峰弟子,受灵珑道长管辖,即便犯错,也该由他施惩。璇玑老道半路杀出,缘由都不问清便对你下手,夺你曜位废你修为,分明是有心对付你。据我猜测,应该是你身上藏有什么玄机,而这玄机与他干系重大,他只能通过此法来趋利避害。”
陈云径想了半天,毫无头绪,只得作罢道:“他日若得再会,定要问个清楚。”
司徒向晚冷笑一声道:“若得再会,只怕他不只是断你筋脉这么简单,得要了你的命去。你忘了前来要人的那位真人?手中剑杀机可重的很呐。”
陈云径道:“这番得医仙救治,重获新生,我决意随刘老庄主勤学苦练。学会他的一身本事,就不惧璇玑道长了。到时揪住衣领问原委,也不怕他不说。”
司徒向晚道:“依你这般说法,我若治不好你倒误你复仇了。”
陈云径生怕得罪她,面色一缓道:“不敢。”
司徒向晚道:“放心,我已细查你的伤势,损毁虽严重,我自有法子。但有一点,你治愈后也只是寻常根基,要学会老庄主一身本事,怕得花不少时间。”
陈云径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得及。”
司徒向晚随即不再多说,自袖中取出一只掌心大小玉匣,轻轻打开,从中飞出二物来:其一为一金蛛,指节大小,身披金纹,背生六翅,端是罕见。其二为一青蜂,笔头大小,身披玉纹,同有六翅,腹尾一点寒芒闪烁不已,是那蜂尾针。
陈云径瞧见二虫,不明所以,问道:“医仙,这是什么宝贝?”
司徒向晚道:“此乃金蛛玉蜂,俱是玫云洞中奇虫,百年难得一遇。”
陈云径又问:“却不知此时取出是何意,莫非这两只虫子可以治我?”
司徒向晚手持二虫道:“正是!金蛛丝坚韧无匹,血肉浸润数月乃得消融,用来缝合伤口最合适不过。玉蜂刺锋锐异常,大小适中,游走筋脉间也是刚刚好。”
陈云径微微皱眉道:“听医仙之意,是要用金蛛丝和玉蜂刺缝合我的筋脉?”
司徒向晚点头道:“你也不算太笨,好了,闲话就说到这,躺好别动。”
言罢她从玉蜂尾后轻轻挤出蜂刺——寻常野蜂若是被拔了刺,须臾则死,此蜂却不同,略一振翅,竟又生出一根蜂刺来——又从金珠尾部抽出蛛丝,其纤细微渺,肉眼实已难见,但司徒向晚毕竟仙身慧眼,看的真真切切。
她心念微动,催的蛛丝凭空飞起,栓缚于蜂刺之上。转朝陈云径一指,蜂刺便疾飞而去,刺破后者臂弯入得体内。
这时她双手呈拿捏之姿,隔空穿引。蜂刺便在陈云径体内兀自来回穿插,以金蛛丝将损毁的筋脉渐渐缝合。整个过程里司徒向晚屏息凝神,一双玉手稳当非常,毫不颤动;端是精细活儿容不得半点偏差,稍有不慎,陈云径难免受罪。
如是足足两个时辰,司徒向晚缝完最后一针,站起身来,目运神光又将陈云径浑身筋脉打量一遍,确认无错乱者,方才松了口气。后者被玉蜂针刺的百般痒痛,一直隐忍不吭声,此时见她姿态,心知完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这滋味儿真不好受。”
司徒向晚道:“你该庆幸一次完成了,若是中途出了岔子,须得拆线重补,那才叫不好受呢。”
陈云径道:“感谢前辈出手救治,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看您这般娴熟,应该是以前曾施展过这门奇术吧?”
司徒向晚摇头道:“从来没有,就是一直想着可以施行,却没有机会。正好遇到你筋脉尽断,便拿来试试,看来好像颇顺利。”
陈云径默然。
司徒向晚续道:“目前筋脉已经如数接驳,寒冰真气一段时间后会消散,到时会有些疼痛不适也属正常。等到金蛛丝完全融入血肉,便算是大功告成了。至于你这右臂,我却委实没有办法。”
陈云径望一眼断臂,安然道:“医仙能帮我修复筋脉已经难能可贵,哪还奢望其他。”
第一百一十五章 师徒论天下
司徒向晚给陈云径缝合筋脉的过程中,刘子冀悠然醒转,早有杜晚棠守候在旁,端过茶水。
刘子冀抿了一口茶,叹道:“流霞岛的茶再好,还是不及我花月山庄。”
杜晚棠道:“恩师说的极对,这趟回来就别走了,山庄没您不行。”
刘子冀听到这话,将茶杯一放,翘胡子道:“什么行不行的,眼下不是挺好的么?冯若虚那边门庭若市,你也收了徒,老头子替你们高兴着呢。”
杜晚棠道:“恩师有所不知,您离开山庄后,大批庄客相继离去。有人曾言:‘刘子冀不在,山庄何存?’我觉得不无道理。当初大家能聚在一处,皆是因您魄力足以号令群雄。没了你,山庄冷落不少。”
刘子冀再叹一声,似无心问道:“若是无刘子冀便无花月山庄,你们如今所支撑的又是什么?”
杜晚棠答道:“恩师有言:‘浩然神州,正气长留。’我和冯大哥一直记得这句话,也一直身体力行。我们所想的便是把花月山庄变成这样一处所在,能让正道中人有安身之处。”
刘子冀苦笑一声道:“自创花月山庄,到后来飞升,再到被贬谪,种种犹历历在目。我自问尝尽冷暖,见过百态,对尘世也没多少留恋。花月山庄交给你们打理,本就是理所当然。如今再听你这番话,越发觉得舒心。”
杜晚棠幽幽道:“恩师舒心,我却舒心不得。”
刘子冀挠头道:“你独居孤月堂,没人打扰没事烦恼,有何不舒心的?”
杜晚棠道:“十八年前一战后,本以为浩劫消弭,神州太平。自那以后,我为寻恩师下落,跑遍神州大地,却见妖魔渐起,为害四方,不由心生疑惑:当年‘那个人’不是已将魔物尽数消灭,怎么又见其肆虐?后来见得多了,始知魔患未曾尽除,且有死灰复燃愈演愈烈之势。往后又与隐曜殿几位魔将交过手,得知重光老魔不日便会卷土重来,越发震惊,也越发急切想要找到恩师。”
刘子冀淡然道:“若是重光再临,找到我又有多大作用,得找到‘那个人’才行。”
杜晚棠柳眉一扬:“您的意思是…他没死?”
刘子冀兀自摇头:“这十几年来,我虽隐居流霞岛休养,时不时还是会回返神州,为的便是找寻他的下落。我也曾和离庄在外的庄客们秘会,吩咐他们四处打探消息,可惜终究无果。”
杜晚棠听罢,恍然道:“原来恩师早就察觉端倪。”
刘子冀摆手道:“非也,一开始我只为找人而找人,毕竟‘那个人’正大光明与天相抗,这份潇洒你我几辈子都学不来,怎能不叫人心生向往?后来庄客说起四处妖患,及至亲眼见到,方知劫数未除。”
杜晚棠问道:“恩师,一直只听您说‘劫数’,却不知究竟是个什么劫。”
“杀劫。”刘子冀说完,端起茶杯又抿一口,任茶水在喉头反复清润几遭方才咽下,“我在上天宫时曾偷窥天机盘,得知杀劫降临神州,心生悲悯,欲要下凡救世人脱厄,却被仙帝阻拦。”
杜晚棠复问:“他为何阻拦您?”
刘子冀以手指天道:“他们乃是上天宫正仙,自诩仙道中人,不问凡尘之事。我受不了这副做派,公然相抗,才被削三花去五气贬下凡间。”
说到这里他哈哈一笑,又道:“话说那个叫陈云径的傻小子,他被逐出涵虚时倒也有几分我当年风采。”
杜晚棠听他提及陈云径,灵机一动,问道:“恩师,您有没有觉得…陈云径和‘那个人’颇有几分相像?”
刘子冀闻言“嘶”一声,眯眼道:“我初次见他时…也惊觉二人眉眼颇为相像。但他…始终孑然一身,怎么会有后人?相像只是巧合罢了。”
杜晚棠问:“若是…轮回呢?”
刘子冀捧腹道:“傻丫头,像他那种桀骜之人,要么身死道消灰飞烟灭,要么剑破天机唯我独尊,轮回…岂轮到他。”
杜晚棠轻轻点头,遂撇开这茬不谈,转说起另一茬:“恩师当日离去前,曾让我关注王朝动向,这些年不曾怠慢。如今朝中皇权渐衰,有三家鼎立而起。”
刘子冀捋须问道:“哪三家?”
“一为镇南大将军夏元朗,此人勇武多谋,屡次三番平底南蛮,战功显赫,拥兵百万。其父夏金鹏贵为国丈,家产堪比国库。二妹夏锦程乃是当朝皇后,手中揽了皇上过半大权,但凡有上疏,都是先过她手。”
刘子冀咂嘴道:“这不就等谋朝篡位了么?”
杜晚棠道:“想要谋朝篡位,却也没那么容易。”
刘子冀惊问:“何解?”
杜晚棠道:“又有南海郡王叶长天,乃是前王托孤之臣,尊号‘南父’。皇上即位后,他便自划南海及周边诸郡入手中管辖,屯兵也有百万余,实乃自立一国。此人膝下一儿一女,大儿子叶翔,曾入涵虚修行,半途折返,现为南海骠骑大将军,独听命于叶长天。二女儿叶绯,现为涵虚西峰弟子,估计日后也会折返,助叶长天称霸。”
刘子冀托腮道:“这位郡王听起来也凶险的很呐。”
杜晚棠道:“若不是还有第三家,估计夏家和叶家早就动手争这天下了。”
刘子冀道:“能让二者按兵不动的,应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吧。”
杜晚棠点头道:“的确,第三家乃是塞北勤王军统领司马烨。此人谋略非常,胆识过人。传言当年塞北群匪并起,凶险异常,此人只带三百亲兵前往,文武并用,前后月余便将塞北安定下来。”
刘子冀赞道:“真乃豪杰也。”
杜晚棠道:“是不是豪杰不清楚,关于此人的消息极少,只因他行事谨慎,少露脸面。有传闻说此人手下部将多有异能者,亦不知是真是假。他镇住塞北后,一面与皇室疏通交好,博得个‘勤王军’的名号;一面自掏腰包招兵买马,其财力也是惊人,短短三年内已募得八十万精兵,雄踞塞外。所以若是夏家和叶家有什么风吹草动,此人必会以勤王之名第一时间发动攻势。三家眼下虽表面和睦,内里已经斗起权势财富,估计交锋也是早晚的事。”
刘子冀听罢,淡淡道:“我猜断不会这么简单,这三家背后应该都有高人帮扶吧?”
杜晚棠惊讶道:“恩师果然神机妙算,我正待说。夏元朗一直暗中招揽修行之人为座上宾,所图的便是那些高超法术——他深知这些法术在战场上的厉害。数月前阴七杀带着两个徒儿去将军府赴了宴,如不出意料的话,现应成其臂膀。但阴七杀素来有野心,动机必然不纯,表面看起来是要帮助夏元朗夺取天下,实际上是想假借其手让九幽派称霸神州。”
刘子冀道:“这倒也合他性子,却不知他这般行事有没有得大巫首肯。”
杜晚棠摇头只道不知,又说起叶家:“南海叶家与涵虚颇有渊源:涵虚收徒是出了名的严苛,他一子一女俱得轻松拜师,足见关系匪浅,也不知结交的是哪一位道长。若是时局动荡,三家争霸起来,难保不会有涵虚门人助战叶长天,别的不说,单他一子一女,已与涵虚有千丝万缕关联。”
刘子冀捋须道:“涵虚观一群牛鼻子是出了名的顽固,若非得到更高层的指示,怕不会轻易掺和人间事。但这番已见两位真人降世,其中隐情也不好揣测,只有边走边看。”
杜晚棠继续说道:“至于司马烨的背景,委实无法得知。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屡次三番前往塞北,始终不得见其真容,更休提其背后势力了。”
刘子冀道:“你能查出这么多,已经不容易了,回头见到冯若虚再问他一问,或许能有些细节补充。话说回来,我让你打探这些,难道你就不好奇原因?”
杜晚棠垂首道:“恩师自有计较。”
刘子冀轻笑:“我有计较没计较,你都不可盲从,凡事还是得洞悉原委。今日说与你听,记住了?”
杜晚棠恭敬道:“铭记于心,便烦请恩师告知原委。”
刘子冀满意点头,分说道:“其实让你打探这些,也不为别的,正因‘杀劫’之事。天机盘所示,杀劫乃是降临神州。在我理解,神州大地乃是凡人居所,故杀劫自会祸及尘世。皇朝动荡,三家鼎力,刀兵欲起,正合杀劫之相。”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复又言道:“眼下你我要做的,除了打探这些以外,还有更重要的:我们花月山庄要如何捭阖三家,方能避免这场灾祸?”
杜晚棠直言道:“恐怕有点难,这三家都有虎狼之心,岂是轻易能说服的?”
刘子冀道:“的确,这三家皆是一方豪强,有权有势,绝非言语可以打动。长久以往,战乱必生。我们不能阻止他们开战,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战事造成的危害降到最小。且不提‘不战屈人之兵’这种神计奇谋,凡有能力免去一兵一卒的伤亡,也算是功德一件。”
杜晚棠寻思许久,惊问:“恩师的意思是…要我们参与其中?”
刘子冀颔首道:“除此之外,怕别无他法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山庄再兴
刘子冀与杜晚棠言谈许久,直至司徒向晚与陈云径走出偏厅,仍有许多细节不曾说完。
司徒向晚调笑道:“庄主一回来就百般操劳,叫人好生敬佩。”
刘子冀拱手笑道:“若不是托医仙之福,哪还有命操劳。”
司徒向晚略略停顿,正色道:“既然庄主堂主都在…”
杜晚棠慌忙道:“不敢。”
司徒向晚继续说道:“有件事需和你们商议一下。”
刘子冀道:“但说无妨。”
司徒向晚道:“我杀岚云真人,阻拦璇星真人,已与涵虚结下梁子,玫云洞自是不能安居,现打算在你花月山庄暂时安顿,不知二位怎么说?”
杜晚棠毫不犹豫道:“医仙前辈愿意留居花月山庄,乃是我庄客之幸,何须多说?”
刘子冀附道:“晚棠所言极是,医仙大可安心居于此处。”
司徒向晚点头道:“既然如此,就谢过二位了。”
这时刘子冀瞧见一旁陈云径沉默不语,上前问道:“小子,愁眉苦脸的干嘛,医仙不是已经治愈你的伤势了么。”
陈云径白道:“我哪有愁眉苦脸,只是伤势新愈,行动起来颇不适应罢了。”
刘子冀会意点头:“别急躁,静下心来养伤,待你痊愈后我便传授你功法。”
杜晚棠听到这句话,稍稍惊诧,抬眼望向刘子冀。后者全不以为然,笑道:“晚棠,快过来见见小师弟。”
“师弟?”陈云径听到这俩字已自乱了,“老庄主…”
“还‘老庄主’‘老神仙’的叫唤呢,该改口了。”杜晚棠比他先接受下来这桩事,反倒提醒起他来,“早先你未拜我为师,都是命中注定。原来你我并无师徒缘分,只有同门情谊。”
“额…师…师父…”陈云径费力喊出这两个字,只觉说不出的别扭,“若我是杜姑娘的师弟,岂不就成了啊扬的师叔?”
刘子冀哈哈笑道:“你说的一点没错。”
“这不乱了嘛。”
刘子冀挥手道:“不乱不乱,反正我就多了一个徒弟。至于你那边的关系,你自己慢慢捋吧。”
陈云径还待分说,那边杜晚棠点头来了句“见过师弟”,他除了一句“见过师姐”也没有多的话好说。
晚些时候彭扬折返,带了一行人回来,全为飞花堂庄客。
首先上前拜见刘子冀的自然是冯若虚,他喜悦难掩,举手投足全没了原先那份癫狂,多出几分罕见的亲切,口中连唤“恩师”。刘子冀将他扶起,让他陪坐侧旁。
紧接着拜礼的是副堂主瞿灵均和老将陆千帆,他二人与刘子冀也有过数面之缘,并不陌生。是以举止神情虽然恭敬,亦不拘束。二人拜完刘子冀,在侧旁侍立,刘子冀吩咐各自坐下。
接着陆抑、上官璃——他二人自西法华休养好后,便径自回到花月山庄——与华氏兄妹上前,纷纷俯身拜礼。刘子冀细看几人风貌,欣慰道:“我花月山庄后继有人。”拜罢吩咐几位年轻人走到近前,全无庄主架子与其开起玩笑来。
冯若虚眼见众人拜礼完,对刘子冀道:“恩师,飞花堂人手众多,恐惊动外人,不得齐来,只带上堂中骨干前来恭迎您老人家。再者我已吩咐下去,将您归还的消息散布神州各地,号召其余庄客归还。”
刘子冀望向自己首徒,眼中精光矍铄:“没想到你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已知提前召集人马。这些年你又成长不少啊。”
冯若虚垂首道:“恩师过誉。听闻您回返山庄,我猜必将有所动作,是以先派人号召昔日庄客。相信听到这则消息,他们定当火速赶来。”
刘子冀微微叹息道:“当日我一走了之,置他们于不顾。如今便是不来,我也无话可说。”
冯若虚道:“恩师宽心,来与不来,明日便见分晓。”
刘子冀、冯若虚、杜晚棠三人师徒聚首,免不得一番促膝长谈,细说起分别岁月。刘子冀聊完闲话,再提三家鼎立欲分天下一事。冯若虚当即会意,盖飞花堂也常年关注此事,说到底都是刘子冀行前所留指示。
杜晚棠又将刘子冀先前言语复述一遍,冯若虚听罢沉默,转问刘子冀:“恩师欲置身杀劫中,自有道理。只不知这三家鼎立,待如何权衡?”
刘子冀摇头:“眼下也无计较,须得待战乱生起再看。”
这时杜晚堂忽的想起一节,自怀中取出金蛟剪递给刘子冀,言道:“先前有一玄翼魔族来此,欲将此宝夺走,被我所杀,如今物归原主。”
刘子冀接过金蛟剪,略一端详道:“此宝威力巨大,有人觊觎也合情合理。你说是玄翼魔族,何以见得?”
杜晚棠道:“此人曾施展出二段解封,露了魔族真相,手段颇为了得。”
刘子冀面色一惊:“二段解封?这可不是寻常魔裔能施展出的招式,你如何破解?”
杜晚棠道:“那异族名为‘墨卿’,自言乃是魔族新晋四魔将之一。能冠这名号的,自然有点本事。我全凭恩师所授仙术,方才将其消灭。”
冯若虚听到这节,接道:“恩师确有先见之明,将仙术授予我等。阴阳关一战,我也是凭仙术才除了黄泉血魔。后来得知,阴阳关现身的不过是魔头一分身。它的真身在青鸾山控制了龙字辈四僧中的龙图和龙树,险些将西法华覆灭。好在后来抑儿、璃儿和彭姑娘前往,助了龙象神僧一臂之力,使出佛门秘技‘菩提萨捶印’,方得将血魔铲除。”
刘子冀捋须道:“那‘菩提萨捶印’原也是仙术,如今魔物横行,若无仙术支撑,断难取胜。”
杜晚棠道:“昔日对付墨卿时,他曾提及私使仙术会招致天谴,敢问恩师,这是什么说法?”
刘子冀不屑道:“无非是上天宫的规条罢了,不消理会。”
杜晚棠见刘子冀轻描淡写,不复多问,心中疑惑更重。
三人言说之际,彭扬与陆抑、上官璃等人也说在一处,她笑呵呵将陈云径介绍给几人认识。上官璃见她原有心仪之人,态度顿时好了许多,和她有说有笑,心声都大方吐露,恨不得姐妹相称。
陆抑在旁暗自惊奇,只道这丫头不可理喻。转见陈云径面露愁容,遂与他言谈起来。后者一腔抑郁正无处言说,当下毫不遮掩,将一路坎坷尽数道来。陆抑听罢扼腕叹息,连道“可惜一身好根骨”,叹罢又与陈云径说起自己修行之途。二人一见如故,越聊越投机,同有相逢恨晚之意。
陈云径是个爽利人,当即提议道:“咱何不也结个异姓兄弟?”
陆抑道:“实不相瞒,方才听你说起与那位‘叶洛凡’兄弟结拜一节,我已心生向往。你眼下便是不提,我也待提了。我小你两岁,可以‘大哥’相称。”
陈云径道:“叶二弟是个仗义人,他若在此也会邀你结拜的。”
二人言出则行,当下歃血入茶,八拜为交。陈云径有心,朝着千珏峰的方向俯首道:“二弟,今日大哥擅作主张,先收了陆三弟,他日你若得见,定会欢喜。”
移时夜深,孤月堂内却热闹非常。大家煮酒沏茶,对月言笑,杯中有饮不尽的酸甜苦辣,口中有道不完的喜怒哀愁。刘子冀瞧在眼中,不无欣慰,举杯暗道:“刘某此生不枉矣。”
杯盏交错间,银月渐隐,星华散去。旭日刚露一角,忽有阵阵破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众人面面相觑,只道是涵虚门人前来寻仇,各自戒备起来。
移时光阵闪动,禁制竟被解开,有**人从中穿入。冯若虚见状对众人道:“无需担心,来的乃是自家人。”
一行人须臾落地。为首一人身形消瘦,面容俊朗,头戴万字巾,身着紫衫,落地朝刘子冀便拜:“唐观携砚台山八客拜会老庄主。”
身后八人皆是器宇轩昂,神情潇洒,见唐观拜礼,一齐俯首道:“拜会老庄主。”
这一行皆是有名有姓的隐士。唐观乃是状元出身,后厌倦官场虚伪,竟抛下名头遁入山林修行,博得“小魁星”的美号。砚台山八散客又是哪八客:蓬蒿客汪洋、金玉客任青、青烟客钱坤、红霞客肖樊、孤胆客曹志远、玲珑客王礼宝、野史克于啸鸿、林中客左华。此八人或为官宦子弟,或为世家阔少,共同一点——均将红尘看的通透,弃下万贯家财美妻娇妾去寻道——气节胸怀足见一斑。八客与唐观一见如故,结为生死挚交。后因仰慕刘子冀,唐观与八散客一度入得花月山庄,成为得力干将。刘子冀离去后,几人也随之离去。
刘子冀上前扶起众人,朗声笑道:“好,好。”
唐观感慨道:“一别多年,再见老庄主,愧疚万分。我等决意从今往后留守孤月堂,听凭老庄主差遣。”
刘子冀安慰道:“当日是我不辞而别,负你们在先,怨不得你们。如今神州飘摇,花月山庄正是用人之际,有你们在,刘某安心许多。”
话音圃落,光阵再闪,半空又飞来十数人,皆为女子。为首一老妪衣衫华贵,手执一根碧玉龙头杖,落地向刘子冀颔首道:“老身携凤栖山十凤拜见庄主。”
言罢身后十位女子一齐参拜:“见过老庄主。”
老妪姓朱,单名一个芳字,来路也不简单,乃是前朝太君。王朝更迭后,她誓“不食当朝之粟”,“不受当朝之制”,于凤栖山隐居修行。途中收得十位苦命女子为徒,分别为:被逼为娼的民妇,为奴受虐的婢女,惨遭负心的怨妻,家破人亡的难民…诸如此类不一枚举。她将这些女子带到山中,传授修行之法,教化处世之道。后来十位女子皆成豪杰,屡次奉她之命出山行侠仗义,被世人并称为“十凤”。
朱芳走到刘子冀面前,颔首道:“庄主一别经年,风采依旧。”
刘子冀拱手道:“朱太君能够归来,实令我欣喜。”
朱芳拄杖笑道:“昔日庄主离去,叫老身好生迷惘。如今庄主归来,老身愿立誓:从此追随庄主鞍前马后,庄主在,老身在。”
身后十凤齐声道:“太君在,十凤在。”
刘子冀恳切道:“有太君及十凤在,已然稳妥。”
言谈间光阵再亮,空中又落下一男子,约莫四十左右,衣衫不整,邋里邋遢,腰间酒葫芦晃荡作响,足下麻鞋破旧不堪。此人走到近前,众人纷纷捂鼻,只因他身上酒气过重,熏人欲醉。
刘子冀却不见外,上前拍抚道:“酒仙驾临,山庄生辉。”
男子握住他的手,凝望许久,道出一句:“久别重逢,千言万语尽在酒中。”言罢举起葫芦,仰头就是一口。
陈云径看见酒葫芦,顿时想起张九歌,问陆抑道:“此乃何人?”
“这位乃是赖潇湘赖先生,性嗜酒,千杯不醉,江湖人称‘酒仙’。别看他样子邋遢,修为可不低,又兼诗词上才华冠绝天下,曾在山庄里名噪一时。连庄主都说:‘此人登仙不远矣。’”
陆抑言说之时,刘子冀问赖潇湘:“这次回山庄,打算待多久?”
赖潇湘大袖一抹嘴道:“喝遍神州大地,还是山庄的酒好。如今有庄主与我同饮,还问什么待多久?待到天长地久!”
言罢二人笑在一处,余人虽觉有趣,却委实受不了他满身酒气。
此后光阵频亮,旧庄客陆续而来,皆因知晓刘子冀归还。只一日间,孤月堂便多出千百人来,将空旷山庄站的满满当当,互相说笑好不热闹。
陈云径瞧在眼中,不由惊叹:“不想花月山庄昔日竟有这么多庄客!”
杜晚棠闻言走到他身旁,轻笑道:“花月山庄鼎盛之时,仅孤月堂一堂庄客,也比眼前人多上几翻。”
陈云径好奇问道:“老庄主…啊不…师父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偌大孤月堂只剩师姐你一人?难道是因为你那爱答不理的脾气?”
杜晚棠听到这话,神色一凛,竟不答话兀自走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卷云堂
晚霞横挂之时,光阵不再闪动,似无人再来。刘子冀望一眼四下众人,满意点头,喊道:“诸位!”
千百人闻声瞬时安静下来,齐齐望向刘子冀,听这位昔日庄主发号重逢后第一个施令。
刘子冀举杯在手,朗声道:“今日大家能够回还,刘某感激不尽。这一辈敬大家,愿从今往后,花月山庄有花有月,有你有我!”
众人闻言,激动不已,纷纷举杯应道:“敬庄主!”
一杯下肚,刘子冀意兴难挡,又举第二杯,慷慨激昂道:“刘某为人,各位英豪知晓——不喜虚伪。如今大家归返花月山庄,有一事我需得道明:昔刘某在上天宫时…”
说到这里他被一阵喝彩声打断:
“庄主天威固存!”
“庄主仙姿依旧!”
……
刘子冀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继续说道:“曾偷察天机盘,得知杀劫降临,神州大地必将风雨飘摇。召集大家回来,不为他故,正是要与这劫数相抗。”
众人听到这话,起初不甚明了,细思一番后无不惊诧。老太君将龙头杖一戳,警问:“庄主是要我们大伙搏命?”
刘子冀毫不掩饰,点头道:“正是!”
众人默然。
刘子冀望向诸人,微笑道:“大家不用担心,若是有心存顾虑的,待宴席结束大可离去,无需招呼,刘某亦不怪罪。但我有一话,不得不说——神州大地养你我育你我,管你是隐居世外的大贤,还是混迹街市的浪客,同样泽被。如今浩劫来,你我不挺身而出,任其生灭,于心何忍?于情何堪?于理何容?于责何贷?”
一番话将众人说的更加沉默。半晌,老太君将杖又一戳,沉声道:“庄主,老身早已说过:你在,老身在。休说一杀劫,便是与上天宫为敌,也全然不惧!”
身后十凤立时呼应:“誓死追随太君!”
这时赖潇湘踉跄上前,手捧酒坛朝刘子冀道:“庄主,搏命小事,哪消多说?但凭吩咐,心意尽在酒中,干。”言罢仰头几口,将坛子喝个底朝天。
这一幕感染众人,唐观大步上前,举杯道:“老庄主义气干云,唐某钦佩无以言表。便如赖兄所言,随君驰骋之决心,尽在此杯中。”说完一口饮尽杯中酒。
砚台山八散客齐上前道:“老庄主,八客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你!”说完纷纷仰头,将碗里酒喝的一滴不剩。
如是一遭走下,在场之人竟无一退缩。刘子冀只管将酒一杯一杯的喝,掩去心中反复回荡的感激之情。“心意尽在酒中”的又岂止赖潇湘与唐观,在场之人,谁不如此?
刘子冀再举一杯,将天下大势剖析于众人听。在场听罢,无不折服,纷纷道刘子冀虽隐居世外,天下却知十分。
刘子冀说完,问众人道:“似此情势,我们待如何从中擀旋,最大程度避免伤亡?还望大家不吝赐教,好集思广益。”
诸人一时众说纷纭:有说自建军营参与征伐的,有说都学点医术去救死扶伤的,有说将三家领头人抓回来杀掉的,更有说将神州三分以止干戈的……刘子冀一一听在耳中,全不满意,只一个劲儿摇头。
这时忽有一人道:“何不择一方扶持,借一家之力周旋另外两家,纵横捭阖,全凭您意?”
刘子冀闻言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循声一看,说话的正是陈云径!
“小子,你说什么,到前面来说。”
陈云径见他招手示意,无奈上前,将方才的话又说一遍。众人听罢,无不皱眉。转而唐观率先想通,拍手赞道:“妙啊,这位小兄弟所言之计,既不显山庄突兀,又可倾全力相搏,委实妙计!”
唐观言罢,老太君向陈云径连连颔首,赞许之情溢于言表:“这位小哥所言极是,文韬武略可见一斑,后生可畏啊。”
陈云径挠头暗道:“我就是随意一提,却被您这般夸,还是前辈可畏。”
赖潇湘也走上前来,一坛新开酒塞到陈云径嘴边,欢欣道:“小兄弟年纪轻轻能够有这等妙计,赖某委实佩服,敬你一坛。”
陈云径推道:“赖老哥,在下不胜酒力,一坛就算了,一碗倒还能陪你喝喝。”
赖潇湘闻言收回酒坛,就近夺过一人的碗给他满上,又递过去,笑道:“小兄弟实在人,赖某也不勉强,就依你的,一碗便一碗,都在酒里了。”言罢仰头又大喝起来。
陈云径摇摇头,陪了他这一碗。
赖潇湘喝罢并未离去,擦嘴道:“还没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
陈云径正待回答,刘子冀拍拍他肩膀,笑对赖潇湘道:“我来给你介绍介绍。”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刘子冀将声音又提高几分,恰好足以让在场之人都听到:“这位陈云径小兄弟,乃是我关门弟子!”
众人闻言无不愕然,尤以冯若虚为最。他挠头问杜晚棠:“如此说来,陈小哥便是我师弟了?”
杜晚棠抿一口酒,反问道:“不然呢?”
冯若虚望向她:“你早就知道了?”
杜晚棠再抿一口酒:“不然呢?”
一听是刘子冀关门弟子,众人目光齐刷刷聚到陈云径身上,但见他相貌无奇、根骨平平,并无过人之处。转一想此人方才张口便是妙计,或许聪慧过人,却又见他抓了一手糕点,吃的碎屑横飞,全不像是聪明人,不由惶惑。
陆抑闻言,偷问陈云径:“你是庄主弟子,岂不是我师叔…”
陈云径道:“这个…其实也不影响。”
彭扬站的近,听到二人对话,也问:“那咱俩呢?我得叫你师叔么。”
陈云径道:“称呼只是个代号,你开心就好。”
这时刘子冀又道:“诸位,方才徒儿所说之计,颇合刘某心意。若在场皆无异议,可将此计好生延展,以期实行。”
众人纷纷点头。
刘子冀扭头对陈云径道:“既是你所想的点子,就交由你来办。花月山庄今日起再设卷云堂,暂与孤月堂并立一处,堂主一位便由你来担任。”
此言一出,议论声骤起,众人指指点点,脸上全是质疑神色。
刘子冀正声道:“可有异议者?”
议论声顿时低沉下去,转而一片寂静。
陈云径瞪大双眼望向刘子冀,嘴里快能塞下个鸡蛋:“师父,开玩笑吧?”
刘子冀将脸一沉:“谁有心思跟你开玩笑。”
言罢他对众人道:“现将唐观并砚台山八散客、朱太君并凤栖山十凤、赖酒仙等人划入卷云堂,听凭陈云径调遣,你们可有异议?”
被念之人无一反对,当即恭敬道:“全凭庄主差遣。”
刘子冀满意点头,又问:“可有其他豪杰愿入卷云堂?”
余人面面相觑,全不吭声,显然是对这位新上任的堂主信任不足。沉默间忽有金河修士号“三现云龙”季文化者走出,沉稳道:“季某愿入卷云堂,随陈堂主驰骋!”
季文华年逾半百,紫面卧蚕,相貌清奇,一看便知修为不俗。“三现云龙”这名号得来也颇有典故,盖他平日喜好四处惩恶扬善,每每施戒恶人后,时不时还要驾云折返,看那人是不是真的改邪归正,久而久之便博得个“三现云龙”的名号,端是位德高望重之人。
“三现云龙”一开口,余人顿时踊跃起来。又有七山四岛十六洞兼云游修士共二百余人,纷纷振臂要入卷云堂。
刘子冀捋须笑道:“各位豪杰心意刘某已知,未入卷云堂的,通通收入孤月堂,由吾徒杜晚棠统率。眼下先请卷云堂堂主给大家言说一番,如何?”
众人闻言,欢呼期待。
陈云径听到这话,扯刘子冀衣袖悄声道:“师父,玩笑怎么越开越大,要我给他们说什么啊?”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刘子冀言罢巧劲拂他一掌,将他拂到前方站定,正对上众人纷纷投来的目光。陈云径心中暗骂一声“老家伙耍无赖”,想要缩回去已来不及。他略一呼吸,轻咳一声,问候道:“大家伙儿好啊。”
众人齐声回道:“堂主好。”
一句说完,陈云径顿觉无词,扭头去望刘子冀。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只当看不见。他无奈转回目光,尴尬一笑,没话找话道:“诸位与我初次见面,彼此不甚了解,无妨。你们谁若是觉得更能胜任堂主一位,我也欢迎。”
陈云径这番话实乃肺腑之言,由心而出。众人听在耳中,却不是那么回事,只道新上任的堂主明扬实抑、威严暗藏,变着法子在立规矩,纷纷垂首道:“不敢。”
朱太君、赖潇湘、唐观等人见此状不由点头暗赞:“陈堂主虽年纪轻轻,言谈间却深谙捭阖之道,不愧是老庄主亲传弟子。”
陈云径见众人无一愿顶替自己,暗道一声“倒霉”,继续说道:“既然大家日后朝夕相处,有些事须得提前告知大家。我陈云径出身草莽,礼仪规矩一概不懂,若是有不足之处,还望大家见谅并指正。哦,你们也一样,犯错不怕,关键得改。”
朱太君闻言自行会意:“陈堂主言下之意是要有人代立堂规,我既新回山庄,须得做个表率,抢下这第一功。”思罢拄杖上前,言辞恳切道:“老身不才,愿为堂主分忧,执掌法度。”
陈云径听见“分忧”二字,心中大喜,忙不迭将担子递交:“好,以后卷云堂礼仪规章,便由老太君定制。”说到这又补一句:“若有争议者,由我和太君商裁定夺。”
朱太君听罢垂首道:“堂主为大。”
陈云径一合摸得门道,暗喜道:“原来堂主一位也不是那么难当,只要将大小事宜尽数分配给人去做便好。”
于是他照葫芦画瓢,依次赋职:由唐观任副堂主,辅佐他处理内外繁杂;砚台山八散客负责四处行走,打探情报;“酒仙”赖潇湘与“三现云龙”季文化负责坐镇……每分配一人,陈云径笑意便浓几分。不多时二百余人安排完,他已是春风满面,想起这样一来便高枕无忧,可以做个甩手掌柜,不由笑出声来。
冯若虚眼见这一幕,诚心夸赞道:“小师弟办事干净利落,须臾定了分堂法度,将这么多人安排的井井有条,当真不简单。”
杜晚棠瞧在眼中,不无感慨,暗道:“若论分堂规管,这小子着实胜出我不少,难怪他先前笑话我脾气不好激退庄客。”
刘子冀是明白人,见陈云径将大小事宜一一分配出,心知他要偷懒,也不戳穿,只微笑暗道:“今日新上任,且让你风光一时。明天开始传你功法,到时够你小子受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斗酒夜话
当晚众人在孤月堂热烈庆贺,一贺刘子冀归来庄客重聚首,二贺山庄再添卷云堂。陈云径作为新任堂主,自是免不了被各路豪杰道贺,手中酒喝来喝去不得歇,不多时便醉眼朦胧脑袋生疼。这时他忽然记得当日在涵虚后山野鸡宴时,张九歌秘授的千杯不醉之法——运大周天。他虽被废了修为,脑中大小周天运作之法却不曾忘,刚要运周天解酒时,又念及筋脉才被司徒向晚缝补过,也不知牢不牢靠,兀自犯起难来。
正值此时赖潇湘拎着坛酒走过来,大老远便唤道:“陈堂主,正四下找你呢,原来躲在这儿。来来来,咱再喝几个。”
陈云径推辞道:“赖先生,我着实不胜酒力,喝不动了。”
赖潇湘惊咦一声,劝道:“便是再不能喝,也不在乎多这一两口。来来来,堂主,赖某千般祝福万般道贺,都在酒里了,干了。”
言罢他仰头就要喝,陈云径慌忙拦住,反劝道:“赖先生,您今天也喝了不少了,我看不如留一分清醒和大伙言笑,岂不更美?”
赖潇湘拉开他的手,踉跄两步,问道:“你和我说这话,是以什么身份?堂主,还是朋友?”
陈云径不解其意,试探道:“堂主?”
赖潇湘抿嘴道:“若是以堂主身份,我要和你说:‘堂主见教的是,赖某人这便停下不喝了。’”
陈云径听罢觉得不对劲,又问:“若是朋友呢?”
赖潇湘打个酒嗝道:“若是朋友,我得好好笑话你一番,这么点酒量,也好意思出来闯荡江湖。”
陈云径听到这番话,恼羞成怒,心道:“你号为酒仙,实乃酒鬼,大家夸你几句能喝,你还真以为自己气吞山河!今日我便豁出去和你拼一拼,到要看看你酒仙到底有多仙!说到底喝酒还不跟喝水一样。”
念至此处,他就地抱起一坛佳酿,对赖潇湘道:“赖先生,今日只有朋友,没有什么堂主不堂主的。你既要喝个痛快,陈云径奉陪。”言罢他率先仰头,将酒水大股大股倒入口中。
二人所饮的酒名为“一壶春”,初尝时芬芳可口,恰似木吐新芽;下肚时柔滑绵软,便如蓓蕾暗生;转而酒劲上来,炙热难挡,正似群芳争艳。此酒乃是刘子冀亲手酿制,年代最近的也有十八年岁月,更休提早先那些二三十年、三四十年乃至百年的陈酿,酒性柔中带刚,寻常人至多一壶便会醉倒,故此得名。
陈云径自幼两袖清风,茶水都喝不到几回,哪有什么酒力?若不是方才一小杯一小杯的抿,早已醉倒在地不省人事。眼下忽然抱坛痛饮,脾胃如何受得了?灌不到三两口,只觉一股火线顺着喉头灼烧到五脏,转悠一圈又烧回来,直呛得眼泪鼻涕一股脑儿流出来,喉头鼻腔都火辣辣的痛。
赖潇湘见状哈哈大笑,拍他后心道:“堂主心意,赖某已然知悉,这酒…还是别喝了吧。”
陈云径甩开他胳膊,擦去眼泪鼻涕,将酒坛再度抱起,发狠道:“赖先生别扫兴,今天不醉不归。”言罢仰头又喝起来。
赖潇湘见他动了真格,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转见他喝的兴起,自己酒兴也被勾起,当下心一横道:“好,堂主真豪杰,赖某自不得失敬,干!”说完陪他一同喝起来。
赖潇湘只顾仰头去喝,全不知陈云径这回已经耍了手段——他先被赖潇湘的话气到,又吃酒水一呛,性子上来便将筋脉一事忘到九霄云外——他一面咕嘟咕嘟灌着酒,一面偷偷在体内运起大周天,酒水圃一下肚便被引行筋脉送至泥丸;这时他全无内息,酒水不得随气而出,便化作一颗颗豆大汗珠从他额间滴落。
几个周天下来酒坛已空,陈云径轻轻摇头,惊觉醉意全无,先前那股折磨人的脑疼也径自消散了。他不由大喜,暗想千杯不醉秘技果然管用,又提起一坛酒,对赖潇湘高喊道:“来来来,喝完这一坛,还有一坛!”
赖潇湘尚且蒙在鼓里,眼见他一坛酒下肚似换了个人,越喝越精神,只道他先前推醉乃是谦虚。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赖潇湘行遍神州,不曾遇到几个能与自己长久对饮的,此时见陈云径酒量不俗,开心不已,大笑道:“好,今天定陪堂主喝个痛快。”
于是二人斗酒作乐,不多时面前便堆起如山空坛来。
彭扬早就想寻陈云径说几句暖心话,恰逢赖潇湘前来敬酒,便在旁等候,岂料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她见二人喝的不亦乐乎,不由埋怨道:“臭小子,当个堂主瞧给你嘚瑟的,酒量蹭蹭见长啊,你有能耐就只管喝不要醉,别喝的半死不活要人家照顾你。”
又过半个时辰,二人仍在喝着,眼前酒坛子越堆越高。彭扬诧异不已,暗想这小子还真应了自己所言只喝不醉,寻思完也顾不得许多,走上前去踹陈云径一脚,气愤道:“这么个喝法,不要命啦!”
陈云径见彭扬来,缓下手中酒,分说道:“啊扬,别闹,我正和赖先生拼酒呢。”
赖潇湘是明眼人,一眼瞧出二人暧昧,对彭扬一笑道:“拜见堂主夫人,还没请教?”
他一直缠陈云径喝酒,彭扬早看不过眼,没好气答道:“姓彭名扬,孤月堂门人。你也知是堂主和堂主夫人,不让我们说说话,只寻他喝酒,好不晓事。”
赖潇湘被她这么一说,挠头嬉笑道:“原来堂主夫人也是庄客,幸会幸会。是我疏忽了,忘了**一刻值千金,竟耽搁堂主这么久。”转对陈云径道:“堂主海量,赖某已领教了,今日便喝到这里,改日再喝。”
陈云径不服气道:“哎,这可是你要停的啊,今日咱不分胜负,对不对?”
“对对对,堂主所言极是。”赖潇湘连连点头,抱着酒坛子踉跄走远。
彭扬见外人离开,再无顾忌,将这一个半时辰的等候尽化怨气发泄在陈云径身上,一把揪住耳朵斥道:“你是不是疯了,伤还没好就死命喝酒,万一有个闪失谁来担?”
陈云径就着篝火瞧见她眼中晶莹,心知她言辞虽激烈,其中关怀却是情真意切,一颗心顿时软下来,亦无心与她争辩什么,只装醉握住她手腕,一把拥入怀中,在她耳边柔声道:“啊扬,我醉了。”
彭扬挣开他,怒目道:“醉什么醉,方才还龙精虎猛的,这会儿跟我装孙子。”
陈云径看着她怒冲冲的面庞,“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将她搂回怀中,轻抚背心道:“好了,别生气,今天高兴,多喝了两杯。”
彭扬再度挣开,指着满地空坛道:“这叫两杯?”
陈云径见她执着于此,左顾右盼一阵,确认无人旁听后,附耳将周天解酒之事说与她听。彭扬听罢,怒气顿时缓和下去,戳他脑门道:“你啊,一肚子歪心思,赢了也不光彩。”转又想起筋脉一节,揪住衣襟道:“你方经过医治,这便运周天,不要紧吗?”
陈云径摇头道:“几番运作下来,非但没觉异样,反倒隐隐舒畅,倒也奇怪。”
他所不知的是筋脉为司徒向晚缝合后续接生长,难免有淤塞之处。方才接连几个周天下来,已凭着酒水将淤塞处冲开。其间定有些疼痛,可他拼酒拼在兴头,浑然不知。
彭扬仍不放心,当即要带他去寻司徒向晚。陈云径劝阻道:“此时天色已晚,医仙早已休息去了,不便打扰。再说,我此时全无不适,与其寻她浪费时间,还不如多陪你一会儿。”
“这时知道陪我了。”彭扬闻言背过身去,嘟嚷道,“方才怎么不见你要陪我?你还是陪你的酒坛子去吧。”
言罢她作势要走,被陈云径一把拉住,仍拥入怀中。那时篝火灿烂,欢声频传,陈云径望向彭扬明眸,见漫天星斗倒映其中,当真绝美无以复加。他不曾被酒所醉,此时却在她眼中真真切切迷醉了。
“啊扬。”
半晌,陈云径轻唤一声。后者定定望向他,问:“怎么了?”
“你说,如果没有遇到我,你现在会是怎样?”
彭扬想了想,答道:“大概死在石妖手中了吧。”
陈云径道:“如果也没遇到石妖呢?”
彭扬犹豫片刻,轻叹一声:“大概死在金家了吧。”
陈云径不由好笑,说道:“那也不至于,你若成了少奶奶,人家还不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怎会让你死。”
彭扬道:“哀莫大于心死。你懂这句话的意思吗?”
陈云径点头道:“懂,当然懂。分别后的日子里,每每遇险命悬一线时,想着以后不能再见你了,我便觉得比死还难受。大概这就是叫‘哀莫大于心死’吧。”
彭扬轻推他道:“油嘴滑舌,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若真是这般挂念我,为什么不来山庄找我?”
陈云径坦言道:“你想啊,你比我先修行,已经有了一身本事。我若是半途而废跑去找你,处处低你一等,肯定会被你看轻。”
彭扬哂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这副小孩子脾性。如今你没了修为,我有看不上你么?”
陈云径也笑道:“放心,如今有刘老爷子传授功法,我只要勤快些,修为总会追上来的。倒是你,凭啥看不上我,如今我好歹也是一介堂主,有身份有地位的。”
“是是是,陈大堂主厉害。”彭扬调侃道,“说什么我看不上你,是你看不上我吧?打第一次见面起到现在,也没听你说过你…看上我啊。”
陈云径瞧见她面上红霞,越发心动,哄道:“我这人遇事都放心里,哪那么容易说出来,你明白我心意不就好了。”
彭扬娇羞道:“既是如此,趁着没别人在,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
陈云径望向璀璨星河,深吸一口气,将草木清冽和彭扬身上的芬芳一并吸入,淡淡道:“大约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已动了心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驭魔真诀
璇星真人逃离流霞岛后径归涵虚观,将司徒向晚出手相助一节告诉璇冥真人。后者听了,皱眉不语。
璇玑道长得知消息后冲入殿中,拍桌怒道:“这个司徒向晚,仗着有点修为,全不将我涵虚与上天宫放在眼里,竟连正仙也敢杀!”
璇冥真人沉默许久,开口道:“此次下凡之前,师尊曾嘱咐吾三人:‘不到万不得已切莫开杀戒,否则自食苦果。’岚云师妹脾气火爆,不听劝告,才招致此厄。”
璇玑道长惊道:“师兄说的哪里话?岚云师姐遭此横祸,难道是咎由自取?”
璇冥真人没有答他,转对璇星真人道:“还好你及时收手,否则便和师妹一般下场,此后须得谨慎才是。”
璇星真人点头道:“师兄所言,谨记于心。”
璇冥真人微微点头,这才对璇玑道长道:“你当下还是先专心研悟仙法,等你稍有心得后,再做计较也不迟。岚云师妹一事,我自不会善罢甘休。”
璇玑道长听到这话,默然垂首,复回去修习仙法。
陈云径被逐之后,相熟门人皆有些沮丧,其中之最要数张九歌和叶绯。
张九歌始终为断臂一事自责,只道自己当日若不率先回观,或许陈云径便不会断臂,也生不出后面枝节。
叶绯则心心念念想着若是当时自己坚持己见力劝师尊,或许可求他网开一面将陈云径留下,不至闹得修为尽毁、沦为废人。
除去二人不说,岑柏舟、方玄昊、灵枝、宋青青等人,谁不觉心头压抑?陈云径虽入涵虚时日不长,但他平易近人、大方开朗的性格早已博得众人好感。这番下山后他又救了众人性命,更得信任喜爱。如今出了这么大祸端,众人一来不愿与他分别,二来不忍看他遭罪,俱是闷闷不乐;想要偷偷去寻他,又怕三位道长责罚,只得将这股愁绪压抑心间,无处言说。
当晚几人聚在后山,却没有摆野鸡宴,只是升起篝火围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说。张九歌索性话都不说,只一个劲灌酒,灌一口叹一口。
众人数岑柏舟年龄最小,也最率直,眼见众人垂头丧气,一脚踢散篝火,气冲冲道:“一个个这副德行干嘛,当时若是一起长跪求情,或许我陈哥就不必走了。”
这句话说到叶绯心眼里去,她猛然起身对岑柏舟道:“岑师弟说的对,是我没用,竟怯懦了。”
方玄昊摇头道:“二师姐,怯懦的岂止你一人?我们大家都怯懦了。”
岑柏舟哂笑一声,怒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们要真懊悔了,就想办法将我陈哥寻回来…我还没报他救命之恩呢。”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亏心。叶绯眼眶一红,须臾落下泪来。张九歌放下葫芦,轻叹道:“唉,我们都欠他一条命啊。”
方玄昊安抚岑柏舟道:“小舟,你以为我们不想叫他回来吗?只是师尊动了那么大肝火,璇玑师尊又毫不容情,如今即便陈师弟愿回来,他们也不肯收啊。”
岑柏舟气的浑身颤抖,紧握双拳道:“既然如此,这涵虚我也不待了。各位师兄师姐,咱们就此别过,我要去找陈哥。”
言罢他转身就要走,却被张九歌一把拉下:“小舟,别冲动。”
“冲动?”岑柏舟脖子一僵,“我可不是冲动,打小娘亲就告诉我:‘做人可以恣意而为,但凡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若不去寻他,我自觉对不住良心。”
张九歌被他一番话说的默然,按住他肩膀的手兀自松了。岑柏舟仰头望向他眼眸,继续说道:“大师兄,往日你是我最敬佩的人,因你率性,也因你正直。往后我却半点不敬佩你了,陈哥虽然与我们相伴不久,但他纯真性情,敢作敢为,这一点可比你强多了。”
张九歌愧道:“我…确是不及陈师弟。”
这时叶绯走到二人身前,幽幽问道:“大师兄,陈师弟他究竟是为何事顶撞师尊,可否告诉我们?”
“这…”
张九歌张口欲言,却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寻思若将真相道出,只怕叶绯要随岑柏舟一同下山,当下隐忍不说,万般憋屈。
叶绯见他默不作声,只道与灵珑道长有关不便言说,不再追问,问起另一节来:“那位刘子冀刘老庄主,大师兄似颇为熟识?”
张九歌闻言,遂将自己和刘子冀相识的过程说出。叶绯又问:“那位彭姑娘,大师兄也熟识吗?”
岑柏舟听到这话,将满腔愤怒暂丢一旁,抢道:“这个大师兄定不知道,我可明白着呢。”当下将陈云径夜间思念彭扬的情形娓娓道来,其中不乏添油加醋天花乱坠。
叶绯听罢,面上欢喜道:“如此便放心了,想必彭姑娘定会好生照顾陈师弟。”
她与陈云径朝夕相处这几日,不知不觉习惯了与他相伴,现下换作别人陪他,不知为何竟有些妒忌。转又想起当日在北溟沙滩,陈云径曾说自己有“想要照顾的人”,如今看来,说的便是这位彭姑娘。念到此节,心中更不好受。
张九歌沉默许久,开口道:“二师妹,小舟,我知道你们心系陈师弟,我又何尝不是?但是正如璇玑师尊所说:‘国有国法,观有观规。’我身为东峰大弟子,若是不服管教,只凭喜好作为,三位师尊颜面何存?观中弟子又会作何感想?如今陈师弟已然被逐,说再多都于事无补。我们所能做的,只有静心修行,有了一身好本事,何愁不得照顾陈师弟?补偿陈师弟?”
方玄昊也走上前来,轻拍岑柏舟肩膀道:“大师兄说的极是,你入观修行这么久,若半途而废,怎对得起这些年所受的苦?再说陈师弟有刘老庄主和彭姑娘照看,必然无虞。等你练就一身本事再去与他相会,也不枉他舍命救你。”
听完二人所说,岑柏舟稍稍冷静下来,再一琢磨,确是这么个道理。当下板着脸坐回原处,兀自嘟嚷道:“就听你们一回,先学好本事。待到学成,哼,谁也别想拦我!”
于是方玄昊复升篝火,众人又说一时,始终压抑,各自散去。
再说璇玑道长得到仙法后,闭门钻研,几个日夜下来已得要领。隔日清晨,他急匆匆来到璇冥真人栖身之处。后者停了打坐,睁眼问道:“师弟来此,可是仙术不得研悟?”
璇玑道长摇头道:“并非不得研悟,而是略有疑惑。”
璇冥真人微笑道:“是何疑惑,但说来无妨。”
璇玑道长迟疑片刻,说道:“这门仙术不像御敌之技,倒像是…控心魂之法?”
璇冥真人点头道:“正是。”
璇玑道长惶惑道:“天尊不授我剑技拳法、精妙道术也罢,何以将这等旁门左道传于我?”
“放肆!”璇冥真人怒斥一声,起身道,“你可知这门仙术出处?”
璇玑道长被他斥的俯身垂首,唯诺道:“着实不知…”
璇冥真人正声道:“此乃秘卷《三皇经》里的精妙法术,名为‘驭魔真诀’,断是玄门正宗。练就此真诀,凭画符篆可驭魔物,控其心神,假其体魄。修为越精,所驭魔物威力越大。早先神玑祖师在神州各地降妖伏魔,凭借的便是这门真诀。如今天尊不吝赐予你,你不领情便罢,还自欺心视其为‘旁门左道’,真是孤陋寡闻!”
璇玑真人听罢面红耳赤,默然无语,半晌问道:“天尊将这等妙法赐予我,是欲我降妖伏魔?”
“天尊仙旨,自有其用意,你不明白也属正常。”
璇冥真人言罢推门而出,道一声“随我来”,兀自腾空而起。璇玑道长慌忙跟上,不多时被他带到镇魔崖间。
二人方一落定,璇冥真人问道:“听师弟方才所言,似已掌握这真诀,眼下便来考考你。”
璇玑道长方才便在想他为何带自己来此,听到这番话已猜出几分端倪,惊问:“师兄莫不会…”
璇冥真人不答话,走到一处为铁链盘绕的山石前,二指捏诀轻巧一点,已将铁链点开。只听“轰”的一声,山石登时爆裂开来,一股炙热气息冲天而起,透过飞尘直逼二人。
璇玑道长挥手一掌荡开尘埃,从中现出一巨大身形来,却是一只金灿灿遍体火光的怪鸟。
“焚天朱雀!”
璇玑道长见了此物,大惊失色叫出名来。
焚天朱雀乃是西域魔物,出了名的凶狠暴戾,双翼生天火焚烧万物,所过之处皆为焦土。当年此物由西域飞至中州,连焚六十余座城廓,一路生灵尽化灰烬。神玑道长念及天下苍生,挺身而出,与焚天朱雀恶战三日三夜,从神州大地斗到九霄云外,方将其降服镇在此处。眼下却被璇冥真人随手一指给放了出来!
璇玑道长深知魔物厉害,不敢贸然上前,问前方璇冥真人道:“师兄,你将这等凶残魔物解封,意欲何为?”
璇冥真人淡然道:“方才不是已经交代过,要考考你的真诀练得怎样了。”
璇玑道长惊诧道:“师兄之意,是要我用真诀对付这魔物?”
“正是。”璇冥真人言罢飞身闪到一旁,静静观望起来。
焚天朱雀尖啸一声,将双翅猛地展开。只见红光弥漫,金芒跃动,道道烈焰自上升腾而起,灼然有声。四下草木为热浪炙烤,顿时焦黑。
璇玑道长无奈,急召金花横在身前,阻隔扑面而来的热气。当下顺了璇冥真人的意思,双手结印念念有词,使出仙术来。一道紫光从他指间生出,凝而不灭。他继续念咒,以光画符于半空,画完朝着符印一拍,道声“请”。那光符便似活物一般,直直朝焚天朱雀飞去。可不待近身,焚天朱雀单翼一扇,天火扑腾而出,已将符印焚毁。
“这…”
璇玑道长法术被破,一时不知所措。这时焚天朱雀一声长啸,双翅连挥,探巨爪朝他飞扑而来!
璇玑道长毕竟修为高深,急召金花弹开来爪,施展开涵虚功法与朱雀斗在一处。饶是如此,天火威力不容小觑,争持之余,璇玑道长只觉糊味传来,低头看时才发现衣袖、胸襟、膝盖等好几处皆被烤焦。
又斗数合,焚天朱雀凶性上来,一对宽大羽翼朝着璇玑道长不停唿扇,天火汹涌而来,直欲将道长生吞活烤。后者恐金莲被焚坏根基,不敢再召,只使出腾挪的功夫闪开。却不料朱雀反应奇快,眼见他腾空,身化流光飞扑而至,一双寒光闪烁的钩爪直朝他背心抓去。
璇玑道长惊觉热浪扑来,无奈身形未稳,难以闪躲,只得招架。正要召出金莲来挡,那边璇冥真人洞悉原委,身形一闪已来到他身前。
璇冥真人单手结印,念出口诀,顿有紫光从指尖溢出,其光泽较之璇玑道长先前所发,璀璨了不知多少。他手法奇快,呼吸间画符于半空,画毕一掌拍出。那符篆迎风而涨,须臾已有墙壁大小,结结实实挡下焚天朱雀这一爪。
朱雀怒极,再发天火来烧,符篆在天火间全然无碍,只显得更加明亮。璇玑道长见状不由心生钦佩:“到底是天宫正仙,使起真诀来也不同凡响。”
璇冥真人急念罢最后几句咒文,喝声“请”。符篆应声而起,如大旗一般在风中飘摇一阵,当头罩住焚天朱雀。
朱雀先是一惊,转而怒意横生,连催天火,将头顶数十丈都烧的一片赤红。再看那符篆,任凭天火灼烧,丝毫不见损毁。璇冥真人深吸一口气,又喝一声“涨”。符篆便似通灵,顺着朱雀周身延展拉长,一如巨网将朱雀牢牢困住,再无法挣脱。
璇冥真人得见此状,毫不拖杳,双手结起内缚印,转而右掌凭空朝着朱雀一抓。符篆随手化为丝丝电光,融入朱雀体内。须臾只见两点紫芒从朱雀眼中泛出,一如符篆颜色。
这时璇冥真人顿下身形,大步朝焚天朱雀走去。璇玑道长在旁看的紧张,忍不住唤道:“师兄,这畜生天火好生厉害,不可近身。”
璇冥真人全不理睬,几步已迈到朱雀身前。后者非但不显怒意,反而恭敬垂首,低鸣迎合。璇冥真人哈哈一笑,轻抚朱雀额头,对璇玑道长道:“师弟,驭魔真诀一旦大成,这些魔物皆可为你所用。”
言罢他对朱雀道:“即日起封你为青冥峰守山神兽,负责在山中瞭望警戒,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向我禀报。凡有欲对涵虚不利者,格杀勿论。”
朱雀似是听懂,鸣叫一声,展翅腾空而去。
璇玑真人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天尊要将这样一门仙术授予自己,盖镇魔崖间尚镇有七八十只魔怪,若是将此法掌握精纯,则这些魔怪皆可化为己用。可别小看这七八十只魔怪,若是通通释放出来,便是仙家也难以抵挡。
想罢他对璇冥真人道:“天尊苦心,我已明了。先前确是我愚钝了,往后定当呕心钻研,早日将此法习得大成。”
师兄弟二人一路言谈径回东峰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