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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锐意江湖     仙锋魔影录txt下载     仙锋魔影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千重幻梦

    梦貘见梦境被毁,一惊非同小可,转而平复下来,恶狠狠道:“我的手段号称‘千重幻梦’,眼下你不过毁去一重,无须得意,有本事就将剩下的梦境全部破除!”

    陈云径新得巨阙相助,自信满满,开天裂地都愿一试。听得这话,全不以为然,剑指梦貘道:“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待我杀了你这妖物,休说千重,就是万重梦境也不复存在。”

    梦貘大笑一阵道:“想杀我,哪有那么容易?先破了我的神通再说。”

    言罢它口吐迷烟,异香扑鼻,转眼消散在烟雾当中。

    陈云径见雾气升腾,恐其有异,扯一片碎裂的衣衫蒙住口鼻,手中剑来回舞动,欲将迷烟驱散。不多时烟雾渐渐散去,四下景色早已改变,陈云径打量一圈,面露惊色:“这里…是涵虚观!”

    但见眼前山树郁郁葱葱,一道石阶蜿蜒而上,去向半峰,正是云龙天梯。陈云径看着熟悉的景象,不禁想起观中点滴。明知是幻境,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探究竟。

    他飞过云龙天梯,落于涵虚观正门,虽是障眼法,但门上细节与真涵虚一般无二。他将大门推开,定睛一看,不由又是一惊:只见观门之内,门人弟子往来不息,研习功法、推搡玩笑、比划拳脚、独自沉吟者应有尽有,俨然便是涵虚本观所在。他方一入得中庭,熟识者纷纷上来招呼,东西两峰弟子皆有,其中不乏三位道长、张九歌、林瑶、灵枝、卢青侯等人,甚至连没说过几句话的“许二胖”许林超,也迎上前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的拍他肩膀,有的微笑点头,有的握住他的手,有的冲他竖起拇指…但每个人口中都说出相同的两个字来:

    “英雄。”

    ……

    “梦,终归是梦。”

    陈云径轻叹一声,兀自摇头。成为门人眼中的英雄固然是他的梦想,但似这般浮夸的画面,他却从未设想。

    陈云径刚举剑欲破除眼前幻象,一个熟悉又温柔的声音传来:

    “陈师弟。”

    唤声中叶绯缓缓走来,媚眼含情,风采非常。她没有穿观中素袍,而是着一袭浣纱长裙。长裙上半段紧致贴身,将她玲珑曲线尽数勾勒出来;下半段薄纱轻曳,纤细修长的双腿在其间若隐若现。

    陈云径见得此景,心知是幻象,还是忍不住面上一红。他心猿意马的间儿,叶绯已飘忽来到身前,取下头上发簪,满头青丝瞬时披下,随微风一同拂在陈云径脸庞,只将他心中撩拨的一并痒痒起来。

    “陈师弟。”

    叶绯在他耳旁轻轻唤道,口中暖气呼到耳中,顿令他浑身一颤。

    “你此番下山除妖辛苦,今天师姐好好慰劳你。”

    言语间叶绯将身子贴在他后背之上,一对玉臂无限温柔地舒展开来,环住他的脖子。陈云径哪感受过这般软玉温香,除了面红耳赤之外,更惊觉身体有些异样。那一刻他忽然犹豫不觉,不知是该当即将幻象破除,还是静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兀自踌躇之际,彭扬的面孔猛然跳入他脑中,一颦一笑,宛若昨日。他当下抽了自己一巴掌,骂道:“畜生,怎能心生邪念,对叶师姐有非分之想,做对不起啊扬的事情。”

    “师弟何须自责?”叶绯见状,轻抚他的脸庞道,“你我朝夕相处,互生情愫也是自然,又何必固执前人?”

    陈云径一把推开她,正色道:“即便如此,那也是我和叶师姐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妖怪来蛊惑!”

    言罢只见巨阙白光迸出,陈云径盛怒一剑,将眼前涵虚幻境化为虚无,空间再次碎裂开来。铺天盖地的碎片复化烟气,弥漫四下。

    陈云径挥剑驱散烟气,眼前赫然现出风云镇来!

    “大英雄,是大英雄回来了!”

    整个镇上的名门望族纷纷到齐,前来庆贺。一片欢腾中,彭老爷牵着彭扬走来,拍拍他道:“贤婿啊,你和啊扬的婚事可不能再拖啦!”

    他闻言望向彭扬,后者满面红云,低眉不敢直视他。这副娇羞的模样他虽不曾见过,却也着实为之心动。

    “可惜,所见皆为泡影。”

    言罢他举剑待挥,却见马老头从熟悉的屋棚中走出,手捧热气腾腾的粥饭,招呼道:“你这野小子,跑哪去了,疯到现在才回来,快来把粥喝了!”

    “马老头…”

    陈云径默念一声,举起的剑又放下来,走到近前一看,老头花白须发、苍老颜容,俱与离去之时分毫不差。他接过热粥,看着那只用惯的破碗,鼻头忽然一酸,一滴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粥中。

    “也不知你现在过的怎样了,身子还健不健朗。”

    陈云径说出心中牵挂,不顾三七二十,仰头将热粥一饮而尽。

    “老头,再等我几日。等找到宇文师兄他们,我定回来看你。”

    说完这句,他闭目一剑,将眼前马老头、彭家父女、喧闹众人并风云镇一起毁去,化作漫天碎片兀自扬洒。

    风云镇被毁,南阳城接踵而至。蜂拥而来的城民中,夏元朗昂首挺立,不住拍打着陈云径的后背夸赞道:“陈上仙乃是真英雄真豪杰,有他在,南阳无虞,天下无虞!”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跪倒在地,拜道:“陈上仙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滔天参拜声中,夏元朗对陈云径道:“陈上仙若不嫌弃,愿将舍妹许配于你,从此你我便是一家人。”

    他话音刚落,史德治引夏芬芳走到近前。但见夏三小姐今日不知通了哪处灵窍,粉黛略施,红妆映衬,别致间透出几分风韵,倒也不失为一方佳人。佳人望向陈云径,俏眼带笑,流波频转,款款情意不言而喻。

    陈云径对夏芬芳淡淡一笑,说道:“三小姐千金之躯,陈某高攀不起,就此作罢。”

    言罢他抬手一剑,将万人朝拜的景象从眼前抹去,复入下一重梦境。

    随之而来的乃是花月山庄。玉竹轩中,杜晚棠、彭扬、莽三将他围在中央,莽三满心欢喜道:“哥,如今你是个大英雄了!可以带彭大小姐一起离开这里,回去筹办婚事了。到时兄弟我可要讨一杯喜酒喝喝。”

    莽三说完笑吟吟望向彭扬,后者满面红霞道:“那是自然。”

    杜晚堂也欣慰道:“陈公子少年有志,花月山庄颇为赏识,若不嫌弃,就由你来替我这堂主,你看如何?”

    陈云径摇头笑道:“我说妖物,你的‘千重幻梦’只是浪得虚名,由头至尾也不过是权欲美色二重反复罢了。”

    说完他再度挥剑,将花月山庄化为飞灰。

    后面他又陆续看到叶洛凡、冯若虚等人,但凡心中念及过的人,皆在梦中相继出现。他本以为这种俗套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有一梦完全出乎他预料。

    这是一处他从未见过的所在,溪流潺潺,竹林掩映,绿草蓝天间,几人从云头落下,径到他身旁,拱手道:“陈侠士,别来无恙。”

    他逐一打量众人,前面几个他都不认识,但最后一个却是分外熟悉,正是带他前往桃源村的刘子冀!不过此时的刘子冀看起来神采奕奕,并无半点老态。

    “刘老前辈。”

    陈云径一惊非同小可,后者听他这般称呼,赶忙欠身道:“不敢当。眼下大计将行,侠士准备的如何了?”

    “大计?什么大计?”

    陈云径一头雾水之时,七杀星的声音猛然响起。

    “你打算在幻梦中逗留多久?”

    “前辈!”陈云径闻声又惊又喜,“我并非想要逗留,苦于没有破解之法,只能逐个经历逐个消除。”

    “我看你是沉醉在新郎官的喜悦和‘大英雄’的呼声里了吧?”

    七杀星的声音中透出几分愠怒,陈云径面露愧色道:“还望前辈指点。”

    “不用多说了。”七杀星冷冷道,“交给我来处理吧。”

    陈云径正欲答应,忽又说道,“前辈,眼前这个梦境好生怪异,我并不记得有经历过这件事。”

    “千重幻梦,皆为幻象,相由心生。”七杀星振振有词道,“你眼下记不起,不代表日后也记不起。不过…即便你现在记起,也没有多大用处,权且当做没看见吧。”

    “可是…”

    陈云径还待多问几句,眼前忽然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梦貘正藏身梦境之后饶有兴致地观望陈云径言行,忽觉一股凛冽气息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直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再去望时,却见陈云径一掌挥碎诸般梦境,大步朝自己走来。

    “不可能!”

    梦貘惊呼一声,吓得直起身来。

    “竟一掌破去千重幻梦,他的修为有这么高?”

    它尚且惊诧时,陈云径已经来到眼前,冷冷说道:“孽畜,些许障眼法也敢在我面前撒野。”

    梦貘闻声朝他仔细望去,只觉他这番言行气度,完全似变了个人,当下警问:“你究竟是何人?”

    陈云径没有回答它,只幽幽说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险些坏了我的大事。若不是那小子修为不济,也不至于被你拖延至此时。对付你这种蝼蚁,我连剑都不屑出。”

    梦貘察觉到不对,展翅欲逃,却见眼前陈云径倏忽化为残影。惊诧间它只觉脖颈处一紧,已被凭空出现的陈云径单手掐举在半空。一人一兽四目相对,梦貘可以切实感觉到对方眼中所散发的阵阵杀气,直似严冬寒霜、无底冰窖。为这股杀气所震慑,它顿时鬃毛倒竖,连反抗的勇气都丧失。

    “孽畜,这会才学乖巧,太晚了。”

    陈云径说完,另一手揪住它半边翅膀,“嗤啦”一声硬生生撕落,转将这血淋淋的翅膀随手丢在一旁。

第九十一章 魔星转生

    梦貘吃痛,哀嚎连连。陈云径丝毫不理会,抬手又将它另外一只翅膀扯落。

    眨眼间失了双翼,梦貘眼见要命丧于此,奋力挣扎起来。可陈云径的手便似铜锁铁栓,将其牢牢执定不得挣脱。梦貘急中生智,使出变幻身形的功法,须臾化为一三尺来长的黑猫,从陈云径指掌间溜了出来。

    “想跑?”

    陈云径身化残影,呼吸间已至黑猫面前,抬掌往其头顶抓落。梦貘见掌来,欲要躲闪,却惊觉无论哪个方向似都有掌影晃荡。看似平淡一掌,实则玄机暗藏,乃是天罗地网,委实逃无可逃。危机之下梦貘现出本相,口吐迷雾,欲要潜藏。

    “雕虫小技。”

    陈云径将手一挥,只掀的疾风骤起,将迷雾霎时间吹的一干二净。梦貘见此计不成,只得使出最后一招,就地一滚,化为一团黑气,借掌风之势飘摇逃遁。

    陈云径见了,冷哼一声,欲再化残影踏破虚空去捉,方一抬脚,忽的心道:“这身躯淬炼太少,怕难反复经受虚空威压。”

    于是他弃了踏破虚空的念头,将手一背,腾空而起,径追黑烟而去,其速度丝毫不逊后者。黑烟眼见要被追上,兀自旋转一阵,加快了速度。陈云径颇不以为然,念头一动,身形较之先前又快上几倍。

    “单凭御空法门,你也不是我对手。”

    追逐间二者出了潮云城,来到东海之上。四下烟波浩杳,风浪起伏,相形之下二者都显得渺小起来。陈云径身似狂风疾电,所过之处,气流海水皆为之扭曲翻涌,待其飞远方才慢慢平复。几个呼吸间他已追到黑烟身后,猛然探掌成爪抓出,一爪直透虚幻黑烟,将遁于其中的梦貘劈头盖脸揪出来。

    “上仙,上仙饶命!”

    梦貘被擒,顿时吓得六神无主,一个劲求饶。陈云径一如前状,全不搭理,手上力道慢慢加重,淡淡道:

    “我记得你方才说:要先好好折磨我一番,让我心力交瘁,万念俱灰,那时才好取我性命。可有此话?”

    梦貘闻言,面如灰土,心中已凉了半截,支吾道:

    “上…上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权当我畜生乱吠…切莫当真。我…我愿做牛做马,侍奉上仙…不…鞍前马后为上仙提靴拿剑…”

    陈云径道:“你这副嘴脸本已够丑陋,此时贪生怕死的样子更叫我作呕。既然你态度诚恳,我也不为难你…”

    梦貘只道对方有饶恕自己的意思,当即称谢道:“多谢上仙,多谢上仙,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陈云径自顾自往下说道:“我便免你活罪,让你死个痛快,也算对得起你一番阿谀。”

    梦貘听到这后半句,方知对方欲置自己于死地。口中尚有万千奉承话,通通卡在喉头说不出口了。它只觉陈云径手中力道越来越大,顶门上骨骼隐隐作响,眼看就要脑袋爆裂而死。

    这时,海面上忽然传来一个女子声音:

    “这位朋友,你打狗之前也得看看主人吧。”

    陈云径闻言停了手,目光往远处扫视而去。只见百丈开外,一道身影疾掠而来,转眼到了近前,却是个一丝不挂的女子。女子肤色黢黑,身段傲人,若不是双目血红,犬牙外露,也算颇有几分姿色。又见她头生犄角,股生长尾,异状颇多,俨然魔物。

    此女子正是当日在瑶城为阴七杀所杀的鹿弥音!

    “鹿弥音。”

    陈云径张口,冷冷道出这个名字,眼中升腾起一丝寒意。

    后者听见,邪魅一笑道:“小兄弟倒蛮有见识,竟知道本姑娘芳名,莫不是偷偷心仪于我?”

    梦貘趁陈云径分神的间儿,从他手中挣扎逃出,化黑烟遁入鹿弥音身上。后者一眼扫到它的伤势,啧了两声,对陈云径道:“小兄弟,你下手够狠的啊。”

    陈云径风轻云淡道:“是你的狗自作孽,怨不得人。”

    “你既能对付它,倒也有几分本事。但遇到我算你倒霉,你的那些本事也都不管用了。”鹿弥音的声音中隐隐透出些许愠怒。

    “哦?”陈云径双目微暝道,“这么说你本事很大咯?”

    “小兄弟,别装傻了,你既听说过我的名字,应该知道我的厉害…”

    “别‘小兄弟’前‘小兄弟’后的叫唤。”陈云径不耐烦打断她道,“论资历,你叫我爷爷都嫌不够。”

    “呵!”鹿弥音尖笑一声,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命丧我手下的后生不计其数,但像你这般狂妄的还是头一个。”

    陈云径淡然道:“诸多口舌皆无谓,何不手底下见真章?”

    “正合我意!”

    鹿弥音怒喝一声,攻上前来,双掌齐挥向陈云径肩膀。丝丝黑气从她掌心溢出,萦绕于臂膀之上,看起来分外诡异。

    陈云径识得魔息厉害,将身一让避开双掌,却不料对方长尾同时攻到,发声如鞭挥至面门。他抬手一抄,已将尾巴攥在掌心,随之发力一荡,只将鹿弥音整个人扔的倒飞而出。

    一合下来便呈败相,鹿弥音不由暗惊,稳下身形冷笑一声,言道:“好小子,确有两把刷子。”

    陈云径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冷眼望向她,问起不相干的话来:“魔女,你潜藏多年,为何重现江湖?”

    鹿弥音闻言,将眼前之人仔细打量一遍,心中暗暗惊奇:“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何以说话这般老成?”

    陈云径见她不答话,冷哼一声引她注意,复问道:“难道说,重光已经寻得想要的东西,准备再临神州?”

    听到这话,鹿弥音不由脸色大变,惊问:“小子,你是谁,何以对宗主的事情这般了解?”

    陈云径轻描淡写道:“他的老朋友。”

    “老朋友?”

    鹿弥音心中疑惑越来越重,连与他交手的心思都被压下去。她再次打量起陈云径,细致到眼角眉梢,一圈看下来,仍是没有半点头绪。

    她索性不再揣测,开门见山问道:“小子,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是谁?”

    陈云径听到“小子”二字,猛一握拳,直震得头顶云气翻涌、脚下滔天浪起。

    “我说过了,你叫我爷爷都不够格!”

    鹿弥音见识到这般恐怖力量,尚自心惊时,陈云径身形一虚已成残影。不等她反应过来,身后空间猛一伸缩,陈云径从虚无中悄然现出,抬手一掌正拍在后心,鹿弥音整个人便似离弦之箭般疾飞而出。

    “他竟可破虚空而行?”

    鹿弥音惊讶未已,狠撞在海面,砸出个深不见底的窟窿来。

    陈云径一击得手,凭空站定,凝望四散的波纹,正声道:“这一掌,就当给你个教训。”

    半晌,只听“扑通”一声,鹿弥音从水下一跃而出,直飞陈云径身前。她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不怒反笑道:“阁下既然教训完了人,报上尊姓大名乃是理所当然吧。”

    陈云径直望向她,眼中锋芒似要将其戳穿,平静道:“我不屑和小喽啰说道太多,叫重光亲自来和我说话。”

    鹿弥音闻言变色,将眼一斜,面露杀气道:“我敬你有些修为,方才客客气气与你说话,你可不要不识抬举!屡次三番提及宗主尊名乃是大不敬,你是嫌命长了?”

    陈云径傲然道:“我便是爱提重光老魔的名姓,你待如何?”

    “大胆!”

    鹿弥音盛怒之下,挥掌便劈,掌风呼啸似虎豹怒吼,魔息涌动如风暴肆虐。这一掌她下了十成十的功夫,端的是要置对方于死地。

    陈云径略一睥睨,看穿掌路,出手如电,直穿掌风魔息一把擒住她的手腕;顺势一扭,已将她按跪身前。

    “魔女,重光的名姓提不得?难道我的名讳是能随便提及的?”

    陈云径言罢,手上力道加重,鹿弥音当即一声惨叫。他只消再加些许力道,便可将这只胳膊拧断。

    危急关头,鹿弥音非但没有求饶,反倒笑了一声,转而仰头大笑起来。

    “这副疯癫模样,是想博我同情么?看我先废了你这只胳膊。”

    陈云径说着便欲拧断她的手臂,忽觉掌心一阵麻痒。他急松手一看,掌心赫然现出一只眼睛,正直勾勾望向自己。眼睛旁须臾又生出另一只眼睛,两眼之外再生另外两只,如此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密密麻麻的眼睛很快便从掌心蔓延至整条胳膊。

    这时鹿弥音站起身来,活动几下胳膊筋骨,森然道:“小子,别以为有点本事就可以满口大话。想废了我胳膊?看我先废了你的。”

    “锁魂噬心毒。”

    陈云径一语道破,看着怪眼遍布的胳膊陷入沉思。

    “连我的毒都知道,你还真是见多识广啊。”鹿弥音调侃道,“你既知道毒名,应该也知道此毒无解药吧?中毒之人最后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沦为我的傀儡,任我使唤。”

    鹿弥音说完这些话,本以为对方会惊慌不已。可再一看陈云径,脸色却是异常地平静。她自己先惊慌起来,心中暗道:“此人看起来高深莫测,身中我毒却面无波澜,难道有解毒之法?”

    转而陈云径开口道:“魔女,这等小把戏,早在十八年前就对我无用了。如今使将出来,是要我触景生情缅怀当日吗?”

    “十八年前?”鹿弥音听到这几个字,浑身一颤,脸上的惊慌化作惊恐,“莫非…当日一战你也在场?”

    “在场?”陈云径反问一声,脸上现出一丝神秘的笑意,“这般和你说吧:当日的我,绝不止‘在场’这么简单。重光老魔所盘算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也因我而落空。”

    鹿弥音听到这番话,兀自战栗起来:“你…你是‘那个人’?”

    陈云径不无鄙夷道:“我以为神仙没有胆色,不想你们这帮魔头也是一路货色,连我的名字都不敢提及。”

    鹿弥音知晓了他的身份,脸上惊恐难以名状,饶是如此,仍嘴硬道:“此一时彼一时,你以为如今三界还是任你一人睥睨?眼下宗主已觅得轮回骨幡和混元金斗,研悟了六道轮回、生世循转之神通,再无人能相抗!即便是你,也难以望其项背。实不相瞒在你出现前我已经命丧阴七杀之手,幸得宗主将我从无间炼狱里召回,重返神州,再建魔功。今日即便不敌与你,命丧此处;但凭宗主召唤,我还是会从那炼狱里转生,再塑魔躯。”

    陈云径闻得这消息,脸色微变,自思道:“重光到底得偿所愿,将两大奇宝揽入怀中。如是一来,须得加快动作了…这小子的好日子算到头了。”

    想罢他抬起完好一臂,发金光如日华,顺着中毒的胳膊这么一拂,便将密布其上的眼睛尽数拂去。鹿弥音见了,惊得目瞪口呆,暗道自己一直仰仗得意的锁魂噬心毒在此人手下竟如尘埃一般拍拂即去,其修为之高深可见一斑。

    不待多想,陈云径一把掐住她后颈,淡淡道:“你大可放心,我若想杀你,也不至拖到现在。只麻烦你带个路,我有点事要和重光老魔面谈。”

第九十二章 雷隐洞

    鹿弥音被执,不愿屈服,嘴硬道:“要我为你带路是万万不可能,你要寻宗主,除非杀了我。”

    “别以为我不敢。”

    陈云径言罢,手头略一发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已将鹿弥音胳膊扭断。后者惨叫一声,捂住断臂不住呻吟。陈云径毫不怜悯,又揪住她另一臂,平淡问道:“带是不带?”

    鹿弥音咬牙道:“不带。”

    话音刚落,又是“咔嚓”一声,另一臂也被扭断。鹿弥音痛入心扉,面容扭曲,几欲从云层跌下。陈云径一把抓住脖颈,拎起她在手中晃荡道:“再有个不字,断的便是此处。”

    鹿弥音此时为他眼中寒芒震慑,肝胆俱裂,再不敢顶撞。她自思重光虽有转生魔星的本事,但身死毕竟不是欢愉之事,能免则免,倒不如应承下来,伺机逃脱,当下服软道:“大人,大人饶命,我愿引路。”

    “这才像话。”

    陈云径言罢松了手,将鹿弥音掷在身前。后者翻滚几圈方才站定身形,一双断臂垂挂肩头,看起来既滑稽又可怜。

    她带着陈云径飞掠海面,行了百余里,遥见一海岛从迷雾中透出一角,回首恭敬道:“大人,便是此处了。”

    陈云径念头稍动,眼发精光破开迷雾,洞悉海岛全貌。此岛方圆堪千里,为悬崖峭壁包围,峭壁内海水涌流,与外海不同,色泽玄黑。黑水中有内岛,方圆五百里,山石林木、奇花异兽隐隐可见。

    他看罢岛上情貌,开口道:“魔女,你应该知道,骗我会有什么下场吧?”

    鹿弥音面色一惊,仓皇道:“不敢。”

    “我让你带路去寻重光,你带我来蓬莱是何故?难道说,重光这些年就藏身于此?”

    原来这处海岛正是神州大地广为流传的蓬莱仙岛,名为仙岛,其实无仙。岛上妖兽群集,魔物丛生,乃是不折不扣的凶地。传言中有人驾船入仙雾,遇仙子,终不归返;其实十有**是为海妖幻术吸引去当了美餐,余下一二成则触礁葬身鱼腹。

    陈云径随她在内岛落下,稍稍打量起近况,但见四下山石尘土交杂,土中生花草,石间生怪木,相较神州草木,外形大不相同。如中有一草名为“蝰草”,草末生肉突,大小似蛇头;但凡蚊虫经过,草便弹刷而起,肉突生牙,将蚊虫嚼碎吞下复又还原。另有一树名为“游仙木”,根系分双股而生,酷似人之双腿,此树不似寻常树木坐落一处,会自觅光泽雨露而行,端是自由散漫,故此得名……似此奇异草木,岛上来回有千余种,不一一名状。

    花草怪木之间,出没大小身形,皆是神州大地不曾见的怪物。如其中有一物,状似马,头生角,背生双翼,可御风奔驰,是为天马,相传当年太上一炁化三清,分太清、上清、玉清三道,其中玉清道人的坐骑便是此物。又有一物头似猫,只生一目;身似虎,条纹横生;曳三尾,飘摇如狐;是名讙,鸣叫如雷响,邪物遇此兽,自便退散。还有一物,虎头牛身,背生双翼,遍体倒刺,吼声如犬,是为穷奇。穷奇性恶好斗,每遇讙,二者便殊死相搏,后由胜者吞吃败者血肉……似此惊奇怪兽,岛上亦有千余种,不多烦絮。

    鹿弥音带陈云径一路往前行走,须臾来到岛心。岛上生物少见外人,是以见二人来并不惊讶,纷纷驻足观望。中有几恶兽不明端倪,扑将上来,被陈云径一手挥作血泥。余兽见了,无不惊恐,四散奔逃而去。

    又行一段,见一怪山斜刺而出,高有千仞。山间乌云萦绕,水汽蒸腾,电光隐现,煞是怪异。鹿弥音在此停下脚步,谓陈云径道:“便是这里了。”

    陈云径略一睥睨,冷冷道:“你道是这里,可知此乃什么所在?”

    鹿弥音本是无意间来此,如何得知所在?当下眼珠一转,胡诌道:“此乃蓬山,岛间魔息毕集此处,于魔修大有裨益,宗主便潜身山中洞府。”

    她信口乱说一通,为的是敷衍陈云径,岂料误打误撞说中,古往今来所谓“巧合”者不外如是。蓬莱仙岛亦称蓬山,正为此山故。蓬山之上,确有洞府,名为“雷隐洞”,名从景来,正合山间电光隐现之相。

    陈云径听她说的振振有词,抬眼朝山间望去,见那乌云雷电,皆不自然,倒似有人与其间修炼,当下信了几分,对鹿弥音道:“你且在此等候,若敢私逃,灰飞烟灭。”言罢扶摇而起,绕山徐飞。

    破开重重乌云后,陈云径果真在半峰发现一处洞府,内里阴风怒号,浊气翻涌,确是魔修宝地。他点头心道:“是这里了。”思定大步迈入,全不顾其间凶险。

    方一入洞,他只觉一股庞大威压扑面而来,身形为这股威压震慑,举手投足多有滞泄。

    “到底是少了淬炼,竟为这种伎俩所胶泥。”

    他索性站定,朗声喊道:“重光,别躲了,出来打个照面罢。”

    话音在洞府间回荡许久方才淡去,转而一人从中缓缓走出。陈云径眯眼一看,来的是个高瘦男子,三十光景,面若冠玉,眼射血芒,一袭黑袍无风而动,散发出阵阵凶狠暴戾气息,断是魔修高人,但不是重光。

    “阁下来错地方了。”来人望向陈云径,开口说道,“这里并没有叫重光的人。”

    陈云径望向来者,问道:“还没请教阁下大名?”

    那人似笑而非,兀自吟道:

    “阴魂迷四野,泣鬼逼三阳。血浓天地暗,夜寒月无光。”

    陈云径双手环胸道:“恕我才疏学浅,听不出诗间真谛,阁下何不开门见山,直说名姓。”

    “槐烈。”

    “槐烈…”陈云径闻得此名,替他补出名号,“鬼王。”

    “正是。”

    男子说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迥异常人的尖牙来。

    鬼王槐烈乃是三界中颇为神秘的存在,关于他的传闻却比比皆是:有人说他曾是修行之人,枉死后怨气不散,不得寻仇誓不过奈何,这股精神被十八狱魔神看中,遂传他黄泉秘法,可以号令群鬼;有人说他曾是上天宫巡天夜叉统领,后触犯天条被贬下凡间,虽失了名分地位,却还保留着夜叉一族的神力;还有人说他乃是太乙救苦天尊门下高徒,习得一身统御群鬼的本领后叛出师门,其目的不得而知……总之五花八门,各有各的缘由,却无一得到证实。但传言中有一点千真万确,此者的确身怀操控群鬼的秘术,一旦使出,日星隐耀,百鬼逡巡,纵是修为高深之人也难免被噬为森然白骨。

    “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号,我们可曾见过?”

    槐烈言说时,血红双眼扫过陈云径周身每个角落,却看不出半点端倪。

    陈云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淡淡说道:“三界之人皆以为你命丧当日一战,不想却潜藏在此处…十八年来一直在此?”

    槐烈听到这话,越发好奇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问道:“连十八年前一战都知晓,莫非你有先人参与其中?”

    陈云径以问答问道:“十八年前一战,空前惨烈,三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谣言虽传你身死,其实你并未曾掺和,我说的没错吧?”

    槐烈缓踱两步来到他身前。二人咫尺相望,虽未动手,各自威压早已汹涌而出,抵在一处,便似强龙遇猛虎、狮子对狻猊,洞府内一时风起云涌、地动山摇。

    “这股威压…怎觉似曾相识?”

    槐烈言罢,念头轻动,威压更甚。阵阵阴风从洞府深处呼啸而出,萦绕在其周围,具化为千百面目狰狞的恶鬼,直卷陈云径。后者定住心神,眼中精光一闪,怀中巨阙疾飞而出,立于半空,身发万道白芒,直刺群鬼。

    “巨阙神剑!”

    槐烈一眼识出此物,惊诧间威压略缩,顿被陈云径压下一头。巨阙剑白芒大盛,洞穿群鬼,敛在一处呈道光柱,将槐烈笼罩其中。后者为白芒所制,只觉气血隐隐有翻腾之势,当下轻喝一声,身形一虚化作残影,转而从洞府深处飞出,所使的同样是破裂虚空移形换影之法。

    “原来是阁下大驾光临。”槐烈且走且道,俨然已知悉陈云径的身份,“难怪这威压如此熟悉…亏我还思忖这巨阙神剑何以落入一后生晚辈之手,若不是你,当今世上怕也无第二人能驭此物。”

    “听你口气似是认识我?”陈云径收了剑,冷冷道,“我可不记得有跟你交过手。”

    槐烈坦然道:“当日一战,压迫我隐曜一宗的便是这股威压。我虽未曾与你交手,却也切身体会。只是今日这番感觉倒不如当日,莫非…阁下尚未寻回全力?”

    陈云径听到末尾一问,面色微变。他很快平复,按例不答,只道:“我和你没什么旧可叙,叫重光出来说话。”

    槐烈目光敏锐,早看到他面色变化,轻笑一声道:“实不相瞒,宗主并不在此处,你找到这里来,想必是被人摆了一道。不过这也算是幸事,以你当前实力,断不是宗主对手。”

    陈云径听罢,剑眉一竖:“我的实力究竟如何,你可想试试?”

    槐烈摇头惋惜道:“罢了,实力不在,战胜你也没有多大意思,只可惜了这次机缘。阁下还是请回吧。”

    言罢他转身往洞内走去,却被陈云径一口叫住。

    “且慢。”

    槐烈闻言转身,仍笑问道:“阁下还有什么事吗?”

    “你说,重光不在此处,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陈云径又问:“那他现在何处?”

    槐烈笑意更甚:“这个在下就不便相告了。”

    “哦?”陈云径缓缓道,“言下之意就是你知道喽?”

    槐烈闻言,笑容慢慢敛去,凛然道:“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你待如何?”

    “你既不便相告。”陈云径话语间巨阙再度飞腾而起,白芒闪耀将洞府照如白昼。“我与你方便方便!”

第九十三章 驭鬼术

    槐烈眉头微皱:“阁下想动手?”

    陈云径道:“先礼后兵,仁至义尽。”

    槐烈道:“槐某纵横三界,凭的便是胆色,威胁这套对我全然没用。你若想动手,尽管来…”

    不待他说完整句话,陈云径执剑在手,欺身攻上前去。巨阙复化削铁神兵,锋芒大盛,荡起千道白丝,一似绕指柔,实为无情剑。山壁为白丝稍一剐,石粉顿时簌簌掉落,直似面袋打翻。

    槐烈眼见漫天白光延展而来,毫不惊慌,身形一虚早已闪至陈云径身后。他迅疾出手,五指成爪,直抓陈云径后脑。丝丝阴风在他掌心生出,绕五指急转不歇。指掌过处,空间隐隐扭曲,竟被急转的阴风撕裂开来。

    陈云径察觉到身后异状,单脚尖点地,身如灵燕轻巧一转,手中剑顺势荡出,正迎上槐烈之爪。千道白光瞬时叠在一起,化为一道笔直光柱,直嵌后者掌心。

    相持片刻,槐烈见白光微微颤动,森然笑道:“你果真大不如前了。”

    陈云径并不答话,只冷冷望向他,念头起伏间手中剑光芒又灿烂几分。

    “只能到这种程度吗?”

    槐烈见剑芒骤起,非但不惊,反而气定神闲。

    “阁下未免太小瞧槐某了!”

    说完他念头一动,掌心阴风呼啸更甚,白芒为阴风撕扑,又黯淡了几分。

    陈云径见状,暗自心道:“这家伙潜修十几年,似长进了不少。以当前姿态对敌,并无十足把握取胜。”

    寻思罢他抽剑闪身,槐烈岂能容他进退自如?铁爪如钩紧抓住巨阙不妨,另一手以掌为刀直劈其面门。手刀过处,阴风急涌,显化为一高大威猛骷髅,披挂齐全,手持等人长金刀合力劈下。

    陈云径耳听风响,眼看异状,见对方不撒手,当即弃剑飞出,闪开劈头盖脸这一刀。转捏二指成诀,直指骷髅,顿有一道星光从指尖飞出。只听“咔嚓”一声,骷髅的脑袋已滚落在地,消散为阴风怨气,回归槐烈掌间。

    槐烈见骷髅被破,将手中剑一扔,双掌合十,十指相扣,口中念起法诀:

    “魑魅魍魉,听吾号令。阴兵压境,追魂索命。”

    陈云径见此架势,心道:“素闻鬼王统御群鬼之术甚是厉害,想必他眼下所使的正是这门功法了。”

    槐烈圃一念罢,洞府内顿时阴风连连,飞沙走石。俄而有阵阵响动从地下传出,陈云径定睛一看,只见无数森白骨爪破土而出,奋起直上,却是一具具骷髅阴兵从地下爬出!阴兵身披重甲,手执刀斧,眼中鬼火摇曳,甚为可怖,须臾将陈云径重重围住。槐烈朝着陈云径伸手一指,阴兵得令,纷纷朝他砍杀过去,洞府内一时厉嚎连天。

    陈云径毫不为惧,见刀光斧影袭来,将身猛一转,袖袍衣摆力扫而出,挡下这波攻势。前排阴兵被这一扫之力撼动,不由向后跌倒。洞府狭小,后排阴兵无处躲避,连带跌倒,又将更后排带倒。

    这一跌便似波纹般扩散开来,阴兵纷纷倒地,颓势尽现。陈云径瞅得间隙,将手一探,巨阙感知到主人召唤,疾飞而回,白芒复起。他就势一剑,千道白芒毕集一线倾泻而出,势如山洪,在阴兵包围中硬生生斩出一道缺口来。

    槐烈见阴兵被破,愤然挥手,余下阴兵尽化云烟消散而去。他复念口诀道:

    “魑魅魍魉,听吾号令。幽冥兽神,噬尽众生!”

    法诀念罢,阴风再起,洞府内霎时暗无天日。几点绿芒从无尽黑暗中现出,缓缓朝陈云径飘来。他顿开心念,用目中精光一扫,已知绿芒为何物:几头高大兽类缓缓走来,有狼有虎,有狮有豹,俱是身长丈余,血肉枯烂,露出白森森的骨牙骨爪,绿芒便自其眼中发出。

    陈云径见四兽生的高大怪异,不敢怠慢,执定手中剑,静立相迎。

    四兽之中,骨狮最先上来,张口发吼声如百鬼齐哭,说不出的凄厉阴森。一声吼罢,它飞身扑上,其凶猛矫健不亚活狮,劲道尤胜几分。

    陈云径眼见狮来,并不退让,将剑换到左手,整个人腾跃而起,挥右掌直拍骨狮脑门。当下时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人狮各退出五六丈,俱安然无事。

    骨狮吃他一掌,暴怒异常,眼中绿芒灼灼闪动。陈云径握了握被震得有些酸麻的手掌,兀自心道:“好畜生,做了鬼还要逞凶。”

    相持间一道鬼魅身影闪到陈云径身后,猛然扑上来。陈云径耳听风响,早有防备,将身一斜,毫不费力避开这一击。抬眼望去,原是那骨豹偷袭而来。

    盖豹类天生善猎,喜潜藏于下风处草丛石堆,不发气味;又生肉垫于四爪,行不发声,颇利于突袭。

    骨豹一扑扑空,回首逡巡,烂去半截的舌头从口中探出,似是急于进食。陈云径见它这副模样,冷笑道:“孽畜,原是只饿死鬼。”

    这时忽有惊天动地一声吼传来,如千万怨灵同时嘶嚎,只震得洞府顶上石灰散落,余音延绵回荡,久久不散。

    陈云径循声望去,原是骨虎按捺不住,上前求战。虎为百兽之王,吼声自不同凡响,故常有“虎啸山林百兽惊”一说。但见此虎身形庞大却不失灵巧,骨肉腐烂余威尚存。每迈一步,阴风从动,兽王之气尽显,又有“云从龙风从虎”一说,是为此故。

    骨虎吼罢跳上前来,眼中绿光精聚,直盯陈云径脸面。后者与其对望,气势丝毫不落下风。如是良久,骨虎忽的掀身而起,前爪交剪袭来,势欲将陈云径扑倒在地。

    陈云径亦不避让,一如前状出掌相迎。不同的是这一掌他毕集内息,看似平淡一掌,实蕴千钧气力。骨虎尚且不知,一头迎上,顿被拍出十丈远,四爪一阵扑腾,片刻咆哮一声,兀自翻起身来,看上去全然无碍。

    “这些畜生不吃内劲么?”

    念间骨豹再度偷袭而来,陈云径不由心生厌恶,急转身形同时一掌挥出,直拍骨豹后脑。后者吃这气劲满满一掌,倒飞出七八丈远,落地就势一滚,亦不见半点伤情。陈云径飞身上前,待再补一掌,后颈隐隐有冷风袭来。他当即转身,却见骨狼扑杀而来,血盆大口极力张开,颗颗利齿仍发寒芒如星。

    陈云径眼疾手快,眼看狼牙欲落合肩膀之上,将手中剑竖起,正卡在骨狼上下颚间。这畜生凶性大发,哪顾口中是什么?使尽全力咬合。只听“噗嗤”一声,巨阙洞穿其上颚而出,腥臭血水溅了一地。

    骨狼受这一剑,并不在意,将血水大口咽回腹中,咆哮一声又扑上来。

    槐烈看陈云径穿插于四兽之间略显仓皇,不无戏谑道:“连兽神都抵挡不住,还妄图与我一决高下?”

    陈云径不予理睬,只顾与四兽相搏。起先四兽轮番上阵,他尚可轻松应对;转而换为两只并上,如是循环,他仍不觉有异;到后来四兽齐上,爪牙乱舞,阴风不息,时间一长他不免心生乱意。再加上那骨豹、骨狼阴险狠毒,每斗得三五合,寻隙便欲偷袭,当真叫人防不胜防。

    陈云径寻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速战速决才是正道。当即抽身飞出四兽包围,在洞府正中站定。四兽哪放得他逃离?各自怒吼冲撞而来。陈云径早料到有此一着,将巨阙祭在半空,发白光万道,将四兽笼在其中。

    巨阙本为邪物克星,似此尸邪灵祟,遇之皆惧。眼前四兽虽是腐尸之身,却丝毫不惧白光,为其笼罩,反而更发凶性,且奔且吼,恶涎垂流。

    “孽畜这般凶顽,逼我下杀手!”

    陈云径怒喝一声,收剑在手一旋,巨阙复化削铁寒锋。

    这时四兽奔来,他抬手一剑横挥而出,发白光如匹练,所使的正是斩神诀招式。骨狮首当其冲,被白光削去四足,翻滚在地,化作青烟消散。

    骨虎见状,急跃半空,另二兽随之跃起,方才险险避开这一剑。须臾三兽落定,复又朝陈云径扑来。

    陈云径略一呼吸,抬手又一剑,白光斜掠而出。

    三兽虽凶猛,却也知道躲避。然而这一剑较之先前又有不同,白芒似活物一般龙攀蛇行,穷追不放。三兽逃至石壁边沿,见白光仍追赶,纷纷踏壁腾空,翻越过白光。

    方一落地,却见白光竟在空中硬生生拐了道大弯,继续追来。骨狼奔跑稍慢,被白光追及,擦身这么一荡,顿化遍地残渣碎骨,如烟消散。

    虎豹见了,奔跑更急,躲开白光的追捕,回扑向陈云径,所思竟是同归于尽!足见兽性凶恶。

    “天真。”

    陈云径冷笑一声,将身一晃,一人化两人,一剑化两剑,分刺二兽额间。

    两道剑锋同时飞出,看似平缓,实则迅捷无匹。骨虎猝不及防,额间被洞穿一个窟窿,黑血喷涌,当即倒地消散。骨豹反应稍快,皮肉一被刺破便退避回去,转身撒足狂奔。

    陈云径杀意已决,岂能容它逃遁?飞上前手起剑落,将其斩作两截。

    槐烈看罢整个经过,非但不怒,反拍掌赞道:“好!好一‘斩神诀’,剑中精妙,叹为观止。”

    陈云径冷冷道:“我使出此诀可不是为让你喝彩。”

    槐烈啧两声道:“剑诀固好,就是耗费气力。我若没猜错的话,眼下你这副皮囊…最多还能支撑你出三剑?”

    陈云径剑指槐烈道:“猜有什么意思,何不一试?”

    槐烈摇头道:“直到此时还不肯收敛么?难道阁下看不出,我若有心除你,只消与四兽联手攻上,你怕不好应对。”

    陈云径未置可否,继续听他往下说。

    “与你一战一直是我心愿,但似这般交手,即便得胜也不光彩。”槐烈言语间憾意尽显,“还望你早日寻回全力,届时我自会不遗余力与你一决生死。至于宗主下落,劝你还是暂时不要打探了,你当前诚非其对手。”

    不等陈云径回应,槐烈喟叹一声,化作虚形消失,身后似有万千身形随之一同消散,一时间鬼哭连连,阴风大作。俄而阴风渐息,万籁俱寂,洞府内空无一物,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陈云径伫立良久,忽的将剑一拄,单膝跪地,脸色惨白道:“被他说中,身体快到极限了…得换那小子回来。”

第九十四章 海妖

    叶绯与岑柏舟一圈下来没发现宇文佑辰等人踪迹,在路口碰了头,苦等半天不见陈云径踪影,不由焦急起来。二人又等半个时辰,仍不见人来,商议一番决定沿他那条路去找,最后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些许端倪。

    叶绯在地上发现陈云径衣服的碎屑,还有些爪印、蹄印,当下判断陈云径是与异**过手。

    岑柏舟上前看罢,挠头道:“又是爪又是蹄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叶绯抬头张望一番,说道:“这并不重要,关键是潮云城就这么大,师弟在此处交手,我们怎么会没感觉到呢?”

    岑柏舟脑瓜转得快,眼珠一转便琢磨出来:“依我看,应该是那怪物不敌师兄,未曾交手便逃窜,师兄一路追赶而去。”

    叶绯听此言不无道理,点头道:“却不知怪物逃往何处去了。”

    岑柏舟狡黠一笑,反问道:“师姐,若你是怪物,你会往哪逃?”

    言罢二人不约而同望向东海,心中已有分晓。

    二人亦不耽搁,言尽起身,直奔东海。叶绯一路行云踏浪,眼见东海浩杳,无边无际,不由心道:“此处较之北溟、南海毫不逊色。”

    飞掠百余里后,有大雾铺天盖地遮住前路。二人瞧见此状,不由停驻。但见那雾高接天穹,下壤碧海,横无际涯,凝而不散,隐隐透出几分妖异。

    岑柏舟道:“素闻海雾壮观,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

    叶绯生于南海,见惯海雾,当即摇头否定道:“眼前并非海雾,倒像是故意设下的障眼法。”

    岑柏舟道:“何人如此大能,障眼法铺天盖地?”

    叶绯道:“我自幼生于海边,听过不少海上传闻,传说海妖就有这般本事。”

    “海妖?”岑柏舟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来了兴致。

    “相传四海之中俱有海妖,海妖原是上古遗民,因厌倦了无休止争战,隐居荒岛之上。这些海妖身怀上古秘法,可吞云吐雾兴风作浪,摇身变化幻惑人心…诸如此类种种神通。它们不喜被人打扰,一旦有人闯入它们地盘,后果…可想而知。”

    岑柏舟聚精会神听完,问道:“师姐是说,这海雾乃是海妖所为?”

    叶绯认真道:“海上传闻,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你我若欲继续追查陈师弟下落,须得进入此雾中,提防着些总没错。师弟如果不愿前往的话,咱们这就折返也…”

    岑柏舟拍着胸口打断她:“师姐说的哪里话?我为师兄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岂惧怕些许海雾,咱们走!”

    言罢他身形一斜,一头撞破海雾。叶绯见他呈英勇,只笑着不戳穿,随他一同飞入。

    二人本是前后进入,相距不过七八尺距离,方一入内,却彼此看不见对方身形。岑柏舟这才慌了,四下唤道:“叶师姐,叶师姐,你在哪?”

    叶绯听到呼唤,当即回道:“岑师弟,我在这儿呢,你在哪?”

    岑柏舟听叶绯声音如在耳畔,稍稍心安,四下找寻一番,却不得见,只急的抓耳挠腮。

    叶绯听到风响,亦知岑柏舟相去不远,正在找寻自己,当下停驻原地,等他寻来。等得片刻,风响竟兀自远了,她不由急呼道:“岑师弟,你别跑远,我在原地未动。”

    岑柏舟并没有回应,风响渐渐消失耳畔。

    叶绯急了,循着方才风响的方位去找,飞出有几十丈,始终不见岑柏舟身影。

    找寻间她隐隐觉得雾又厚了几分,只当是自己急躁所生的错觉,并不多想。再飞数十丈,雾气越发浓厚,白腻腻的胶着如鱼汤,叶绯猛然停驻,惊觉伸手已不见五指,目所能及只有一片潮湿惨白。

    “这…这可如何是好。”

    叶绯正焦急间,忽有歌声从海上传来:

    “渔火朝天海路长,罢舟停桨暮苍苍。温柔青波拂烦恼,巧笑佳人诉衷肠。

    曳曳摇摇作轻舞,停停劝劝饮华章。度去**梦犹美,朝云尽洒不言殇。”

    唱歌的乃是个女子。

    叶绯侧耳听罢,但觉歌声凄婉动人,回味无穷,自己身为女子都忍不住想要一睹作歌之人芳颜。

    她思定辄动,循着歌声破开迷雾,落下云头,见一处海礁,宽有十丈余。礁石正中有一屋棚,乃是海草海贝鱼骨鱼皮所搭。屋棚之中坐一女子,背向自己,长发及腰,身形婀娜,想来便是唱歌之人。

    叶绯紧走几步上前,问道:“姑娘,方才是你在唱歌?”

    女子闻言,缓缓转过身来。叶绯定睛看去,只见她面若白雪,五官精致,满头黑发披散如衣,窈窕身段从中若隐若现,似是没穿衣物。

    “这位姐姐。”女子开了口,楚楚可怜道,“你喜欢我唱的歌吗?”

    叶绯被问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转而点头道:“姑娘声如天籁,自是喜欢的。”

    女子闻言,莞尔一笑,百媚丛生,笑罢道:“你既喜欢,何不留下,我每日唱与你听。”

    叶绯听到这话,忙推却道:“我并非来此听歌…我与师弟路经此处,被海雾迷散,听到你唱歌方才落下,想问问你有没有见过我师弟。他大约这么高,长得机灵乖巧…”

    她兀自比划之时,女子笑容淡去,一指屋棚内道:“你说的是他吗?”

    叶绯顺她所指看去,不由面上一惊。但见屋棚角落,一人静坐在地,不言不语,神情呆滞,正是岑柏舟!

    “岑师弟!”

    叶绯惊呼一声就要上前,女子伸出手指摇了摇,示意她不要靠近。

    “你把我师弟怎么了?”叶绯急问道。

    女子微微侧身,将头倚在岑柏舟肩头,捻起一撮秀发在他唇齿间挑动,媚声道:“好不容易有个男人来此,还生的这般青春俊俏,我自然要将他留下。”

    “胡扯!”叶绯怒道,“师弟只是路经此处,你凭什么将他留下?”

    “凭什么?”女子冷笑一声,“就凭我是这里的主人!”

    话音刚落,海礁周围浪花乍起,转而有十几道身形从水中钻出,直向叶绯扑来。

    叶绯急瞥一眼,见来者俱身形高大,躯体健硕,浑身上下覆一层光灿灿的鳞片,俨然水中妖物。

    看罢她急跃而起,让十几个妖物扑了空。女子见了,对众妖物喊道:“谁擒住,就赏给谁!”

    妖物们听到这话,手舞足蹈怪叫连连。叶绯眉头微皱,心道:“不想在此处惹上麻烦,这些妖物看起来徒有蛮力,应该不难对付。但师弟尚且在那妖女手中,须得先救出他。”

    正寻思间一只妖物忽跳至半空,探爪朝她抓来。叶绯闪避之余不由惊诧,只道那妖物也会御空。转见妖物一抓不中,复又落回,方知原来它是靠一身蛮劲腾跃,并不能飞行。

    妖物失手后,又有几只妖物跟着跳出。叶绯逐一避过,索性将身形又提高几丈,停在妖物跳不上来的位置。

    屋棚中女子看到这情形,冷笑道:“高处也未必安全。”

    叶绯九转玄功已至巅峰,感官敏锐自不必说。她将这话听入耳中,暗道:“听她意思,还有会飞的妖物?”

    这时一道水柱忽然激射而来,势大力沉发呼啸风声。叶绯全无提防,被水柱喷在后心,只觉身子一沉,险些从空中跌落。她赶忙稳住身形,须臾又有两道水柱射来,来势汹涌一如前状。

    这回叶绯看的明白,水柱原是从礁石一侧的孔洞中射出。她心想难道孔洞中还藏有妖女同伙,正待细查,海礁一阵晃荡,竟缓缓从水中升起!

    “这是什么妖法!”

    叶绯惊讶不已,将身一提,再高数丈。

    伴随着升腾,海礁缓缓全貌来,哪是什么海礁?原是一只硕大无比的海鳌!孔洞原是鳌头所在,水柱便是由巨鳌口中喷发。

    不多时海鳌整体露出水面,比起方才还要大上数倍。背甲上密密麻麻站满妖物,俱是鳞甲遍体,模样丑陋。在妖物的簇拥下,女子从屋棚内游出——何以谓游出?因她下身并无腿脚,只生着一条鱼一般的尾巴——来到鳌背正中处,对半空叶绯柔声道:

    “好姐姐…啊不对,我比你年长,该叫好妹妹。你先下来,我和你商议个事儿。”

    叶绯杏目圆瞪,紧锁双眉道:“休要乱喊,你我人妖殊途,有什么好商议的?”

    女子笑吟吟道:“快别这么说,等我和你这位‘师弟’喜结连理,你我就是一家人了,叫声姐妹也不为过。”

    言罢女子将岑柏舟从屋棚里牵出,双手将他脑袋轻轻按在自己胸前,极尽谄媚道:“小夫君,你说对不对?”

    后者不知中了什么迷药,被她这般摆弄,全不反抗,双目失神满口流涎道:“对…对…”

    叶绯见得此状,绷紧的眉头顿时松开,明眸映出一股担忧:“师弟,你到底怎么了?”

    岑柏舟只顾埋头与妖女亲昵,并不理睬。后者一面抚弄着他的脸颊,一面对叶绯道:“你想知道宝贝师弟怎么了,就请下来,你我当面细说。”

    这席话看似委婉,实为威胁。那时节岑柏舟神志不清趴在她身前,是生是死但凭她心意。叶绯深知这点,不得已降下鳌背。方一落地,女子唿哨一声,众妖物围扑而上,须臾将她五花大绑起来。

    叶绯怎甘束手就擒?当即发力欲要挣开手脚间束缚。但捆绑她的绳索不知何物所造,暗蕴巧劲,越挣越紧,不挣反倒松软。叶绯挣得面红耳赤,手足俱破皮血出,仍无法挣脱。

    “别挣了,好妹妹。”女子见她挣扎,劝说道,“你且放心,我既委身于你师弟,自不会亏待于你。这不,给你觅了个好夫君呢!”

    女子说完将身一让,让出个俊朗男子来。男子身形虽与妖物一般高大魁梧,浑身上下却不生鳞片。虽是如此,一丝不挂肱股尽露倒也颇失礼数。叶绯当即将头一侧,不去看他,口中怒道:“滚开,谁要你觅什么狗屁夫君!”

    “哟——妹妹害羞了。”女子在旁怪笑一声,复言道,“妹妹呀,姐姐待你真心不薄,啊虎可是我们这儿模样最精致的男子了。你若是放不下,不要紧,让啊虎好生伺候你一番,你舒服了,自然就认这个夫君了。”

    叶绯闻言,又羞又气,咬牙道:“妖女闭嘴!否则待我脱身,定将你这放厥词扯鬼话的舌头割下来!”

    “呵呵呵…妹妹嘴巴倒厉害。”妖女言语间又是一阵媚笑,“好啦,**一刻值千金,姐姐就不与你互相耽误了。啊虎,任你处置吧。”

    女子言罢,被称为“啊虎”的精壮男子径直上前,雄狮搏兔一般将叶绯掀翻在地。后者百般抗拒嘶喊,奈何身体被缚,全不起作用。啊虎见她挣扎,面露凶色,抬手一巴掌打在脸上,直将她嘴角打出道道血丝来。

    叶绯吃他一掌,只觉脑袋一懵,昏昏沉沉,眼前之事全不知晓了。啊虎这才满意,蒲扇般的大手揪住她衣领顺势一拽,已将半边衣衫扯落,露出光洁如玉的肌肤来。

第九十五章 犯险

    “唰”的一声,一道白芒从天而落。啊虎惊觉不对,向后倒跃而出,白芒正落在他先前所在的地方,将鳌甲刺出一块凹陷来。

    “何人大胆偷袭?”

    啊虎怒喝一声望向半空,见一少年悄然落下。少年衣衫破裂,面色惨白,手中剑白芒萦绕,似非凡物,正是陈云径。他径落在叶绯身前,旁若无人般查探其伤势;又瞥见她衣衫凌乱,当下将身上烂衣扯下大块,轻覆到她身上。

    “问你话呢!是哑巴么?”啊虎见他不言语,复又喊道。

    陈云径安置妥叶绯,悠然起身,却没搭理暴躁的啊虎,而是往妖女走去,且走且道:“还不快将我师弟放开!”

    妖女眯眼打量他一番,笑靥如花道:“哟,又来了个小哥哥,我今天走的哪路桃花运啊…这位小哥哥,你可曾婚娶啊?”

    陈云径全不理睬,兀自走到她身前,剑指面门厉声道:“我说过了,放开我师弟!”

    妖女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拨开剑锋,柔声道:“好嘛,好嘛,小哥哥这般急躁。我大可放开这位小师弟,不过么…”

    “不过什么?”陈云径冷冷道。

    妖女媚声一笑:“不过需得你来换他。”

    “放肆!”

    陈云径怒斥一声,举剑就要动手。妖女见状,一把掐住岑柏舟脖颈,幽怨道:“啊呀呀,小哥哥脾气倒大的很…但你忍心伤到这位小师弟么?”

    陈云径无奈,将剑收了,问道:“你什么意思?”

    妖女一手夹住岑柏舟,另一手朝陈云径脸庞摸去,且抚且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我要你做我的夫君。”

    妖女说罢,将长发一撩,露出光洁无暇的半身来。陈云径赶忙扭过头去,口中连道“非礼勿视”,一丝悸动已曳过心神。

    妖女见状,乐得呵呵笑起来,说道:“看来这位小哥哥也不曾婚娶呢,正好,我就将你们一大一小全收了吧。”

    陈云径正欲驳斥,妖女悠然唱起歌来。陈云径不知其歌声厉害,只觉入耳后浑身为之舒畅,舒畅之余不免心生向往,要听她一直唱下去,是为耳瘾。妖女瞧出他中招,歌声越发婉转悠扬,回寰起伏如玉钩,只将陈云径三魂七魄一并儿勾走。后者听歌在耳,越发心驰神往,不多时竟丢了手中剑,踉踉跄跄往妖女身旁走去。此时他双目呆滞,诸事不分,心心念念只想着歌声,耳瘾已化心瘾。

    妖女眼见得手,将陈云径搂紧怀中,左拥右抱颇为得意。众妖见她三两下应付了来者,不由欢呼雀跃。啊虎跟着吼了两声,继续要对叶绯下手。

    陈云径何以如此轻易被制服?原来七杀星在和鬼王槐烈交手以后,七杀星察觉体力耗尽,出了洞府发觉鹿弥音早已逃之夭夭,便换回陈云径。后者不知身在何处,兀自惊诧。七杀星说个大概,他方才明了,猛想起叶绯和岑柏舟尚在潮云城,便欲回还;飞掠中惊闻海上响动,落下查看,却见叶绯和岑柏舟遭厄,当即不假思索上前救援。此时他体力不济,心神动荡,被魔音侵入脑中,自难招架。

    陈云径被迷,七杀星瞧的真切,不由焦急。盖先前一战陈云径消耗太多体力,若此时贸然掌控,只怕损毁躯体筋脉;但若不出手,任海妖吸干精元,其一身修为葬送不说,日后大计亦成画饼。当下时七杀星进退为难,竟不知如何是好。眼看三人要遭劫难,七杀星心念一横道:

    “危急关头,也顾不得许多了!肌体毁损尚可重铸,修为尽失耗费时日,怕是等不起。”

    那边妖女正欲解开陈云径腰间束带,忽觉凛冽威压扑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转眼只见陈云径眼中呆滞尽扫,寒芒闪烁,俨然换了个人。她大觉蹊跷,不由往后退了几步,警问道:“小哥哥,你怎的兀自醒了?”

    陈云径缓缓起身,冷言道:“妖孽,微末道行不思修身潜造,反倒在此祸害他人,不怕遭了报应?”

    妖女听闻此言,脸上笑意烟消云散,将陈云径反复打量几眼,暗道:“怎么眨眼的功夫似换了个人?而且这股威压之强,实所罕见…这小子来历怕不简单。”

    不光妖女,四下众妖也察觉到这股凛冽威压,无不朝陈云径投来惊畏的目光。就连刚才叫嚣不已的啊虎,也识趣闭上嘴,机警地打量起陈云径来。

    陈云径冷眼扫罢全场,道一声“乌合之众”,指岑柏舟对妖女道:“还不快将此人身上妖法解了?”

    妖女被他指使,脸色骤变,心中盘算:“我若是听了他的,日后如何在一干仆从面前抬起头来?可若是不解,此人翻脸也不是闹着玩的…”

    她正犹豫间,忽的发现眼前之人气势虽凶,脸色却越发难看。只这几句话的功夫,面上已由惨白变成死人白,似是体力损耗过度。她稍一琢磨,顿时有了计较,对陈云径道:“小哥哥,何必如此焦急,不如我让下人奉上美酒佳肴,咱们对饮一番。之后我便放了你的两位同门,送你离开,你看如何?”

    妖女此言是欲行缓兵之计,她看陈云径脸色变换,暗想他可能使用了什么古怪法术,以体力剧烈消耗换取功力大增。眼下他风头正健,贸然与其交手实属不明智,倒不如再拖他一时,看他体力是否足够支撑下去。

    七杀星何许人物,三界中百般伎俩早瞧个通透。妖女此言一出,便知她安得什么歪心,当即沉下脸色,咄咄道:“妖孽,你若再诸多口舌拖延,休怪刀剑无眼!”

    言罢他探手凭空一抓,遗落在地的巨阙如逢感召,疾飞至他掌心,白芒骤起,灿若流星。众妖物见到这等手段,越发惊惧,各自往后瑟缩,口中哼哼唧唧似在求饶。妖女为白芒刺的眼睛生疼,当下扭过头去,口中哀求道:“小哥哥,快收了剑吧,我答允放人还不行吗?”

    话虽如此,陈云径背剑良久,仍不见她有所动作,颇为不悦,斥道:“还等什么?”

    妖女沉默半晌,直至被剑指了咽喉,方才开口道:“哥哥无须性急,我既答允放人,自然会放的。我只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哥哥,不知…”

    她说到这里,陈云径脸色已经由白转黑,凌人威压之下,些许轻微爆裂声从他身上传来。七杀星惊觉到后,心急如焚,暗怒道:“为妖孽拖延这许久,筋骨已不堪承受,若是勉强行事,只怕…”

    妖女离的最近,听到爆裂声响,又朝陈云径脸色看来,越发证实了心中推断,将方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不知小哥哥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话音一落,妖女脸上杀意盎然。七杀星骂一声“贼妖女作死不可不除”,撇下万般顾虑指挥身体出了剑,白芒如龙扑咬而出,直取妖女面门。后者近距离下逃无可逃,只得硬生生扛下这一剑,惨叫声顿时响起。

    待得白芒淡去,众妖往陈云径和妖女二人看去。只见妖女浑身上下布满大小剑创,绿血横流,伤势不轻;如花似玉一张俏脸,洁白无瑕半身肌肤,此时尽成筛子。反观陈云径,举剑而立,停驻不动,似是无碍。众妖惊叹之时,忽闻“啪”的一声爆响,陈云径胳膊竟反向弯折而去,骨骼业已断裂!手中剑当即掉落在地,神光尽散,与凡物无异。

    行至此时,右臂已然废掉,七杀星若再执意停留,只怕浑身筋骨都要爆裂。

    “哈哈哈…”

    妖女重伤之下尚且笑出声来,幽怨道:“小哥哥,被我说中,你果然撑不下去了。”

    言罢她仰头大笑,满脸满身创伤随之耸动,绿血汩汩流下,直似蜂巢桨出、蚁丘水浸,既恶心又可怖。

    七杀星咬牙切齿,不得已让出身体,陈云径眼前顿时明亮,当时一股剧痛自手臂直传心扉。他尚不知情,兀自动了动胳膊,只惹得疼痛一阵加剧,几欲叫出声来。

    “别乱动。”七杀星提醒道,“你的右臂已经折断。”

    陈云径疼出一脑门汗,用左手牢牢扶定右手,急问道:“怎么回事,前辈?”

    七杀星道:“都是你多事,体力不支还要救人,将自己都搭进去。”

    陈云径义正辞严:“前辈,你这话就不对了,二师姐和小舟都是我同门,平日关系极好,眼见二人遭难,我岂能袖手?”

    七杀星气道:“你有自己主张,还请自救,我得少歇片刻了。”

    此言一出,七杀星便匿了动静,任凭陈云径怎么呼唤,再不发一言。其实内心之中,他比陈云径更加焦急,若是后者今日葬身于此,他也会随着一并消散。

    当下时叶绯昏迷不醒,岑柏舟神志不清,陈云径纵然有心救二人,却已是泥菩萨过江——断掉的手臂兀自垂挂,满身筋骨皆火烧火燎的疼,便是有力也使不出——眼下除非神仙相救,否则三人俱是在劫难逃。

    陈云径念及此处,将牙一咬,俯身用左手拾起巨阙,紧握不放,口中喃喃道:“巨阙啊巨阙,昔日你反复要我记起名姓,我委实记不起,乃是没办法。如今危急关头,我却分外清楚地记起你名字。别无他求,只望能以这残破躯体,再发挥一次你的威力。”

    他说到这里,木剑仍是黯淡无光,不曾响应。妖女见状,哂笑道:“小哥哥,如今你神通尽失,又断了一臂,还要负隅顽抗,是不是有点勉强啊?”

    陈云径不言不语,只低头望向手中剑,心中一股信念非但不息,反而越发坚定:“巨阙定会救我脱厄,巨阙定会救我脱厄,巨阙定会救我…”

    不知念到第几遍时,陈云径方才发现,周遭一切不知何时已停住:妖女也好,啊虎也好,众妖也好,俱是愣生生僵在原地,再动不得分毫。出神间脚步声响起,白衫男子从他身后缓缓走出,面容冷峻,似是不悦。陈云径见他终于现身,喜不自胜,正欲问何以不见漫天黄沙,他先一步开口责问道:

    “小兄弟,你还待骗我到几时?”

第九十六章 转机

    “骗?”陈云径瞪大眼睛问道,“我何时骗过你?”

    白衫男子面向他道:“与梦貘一战,你垂危之时曾唤吾名,可记得?”

    “记得。”

    “记得便好。”白衫男子脸上露出一丝近似鄙夷的表情,“你说实话,那是自己想起,还是有人指点?”

    “这……”陈云径一时语塞。

    当时唤出巨阙之名的的确不是他,而是七杀星,这一细节他并没有往心里去。眼下白衫男子问起,他才警醒,明白他口中的“骗”原来是指这节。

    “前辈。”陈云径思索半天,近乎哀求道,“生死存亡之际,我亦顾不得那么多,您现在要计较这些吗?”

    “计较,自然计较。”白衫男子怒道,“你可知其中差别?”

    陈云径老实摇头:“不知。”

    白衫男子沉默许久,轻叹一声,缓和道:“其实也怪不得你,你年纪轻轻涉世未深,剑之一道所知甚少。怨我,错将你与‘那个人’混为一谈,这才铸成大错。”

    陈云径忙道:“前辈既然说起,还请道明原委,或许还有纠错的机会。”

    白衫男子顿了顿,说道:“你既有心,便说与你听:三界内神兵无数,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不胜枚举。人常言‘剑者,兵中君子’,盖诸般神兵中,以剑最盛,修行之人,尤好用剑。”

    陈云径点头道:“这话不假,我所遇见之人中,用剑者居多。”

    白衫男子道:“剑之盛行,在其长短适中,威力惊人,锋芒气度一应俱全,谓‘称心如意’亦不为过。”

    言语虽深奥,陈云径却也听的明白,点头示意。

    “人持剑修行,日久生灵,是为剑灵。剑之脾秉,由剑灵显露。观天地间仙锋神剑,无不有灵,如那七星、龙渊、承影,皆是如此。”

    陈云径惶惑道:“竟有这等事,大师兄却不曾提过。”

    白衫男子轻笑道:“这便是我要说的,凡神剑易主,必有一过程,为‘证名’。新主必须得剑灵认可,方可发挥神剑威力,否则即使神兵在手,与寻常刀剑也无区别。但‘证名’一事,尤为繁复,遇到桀骜剑灵,常年不驯也是正常。早先时候,神州大地剑仙颇多,交相提点,仙锋流传,各放异彩。而后剑仙一门没落,仙锋多半散落神州大地不复出,乃是剑灵心系旧主,不愿出山,以此缅怀。尚得流传的几把神剑,虽声名在外,但易主后俱不曾证名,其威力较之往日可谓天差地别。你大师兄手中七星剑,便是其中一把。可惜他徒有神兵,不通剑灵。”

    陈云径听罢,感慨万千,嗟叹不已。叹完问道:“前辈,若要证名,该怎么做?”

    “证名分文证和武证:文证者与剑同修,朝夕相伴,长久以往,人与剑灵心意相通,证出剑名,生出剑意,锋芒毕露,此为上品。”

    陈云径急问道:“如何才能心意相通呢?”

    白衫男子没有回答,继续说道:“武证者,以剑杀敌,以血祭剑,如是亦可让剑灵正视,从而展露锋芒,助其君临。”

    陈云径评道:“这条路似也可行。”

    白衫男子摇头道:“以血养剑,时日一长,剑灵便生嗜血魔性,由此证名,即便成功也颇为不祥。若是长久不得见血,剑灵魔性大发,反会噬主。故当年剑仙群中,殊厌此道,谓之下品。”

    陈云径不免唏嘘:“武证竟这般凶险。”

    “证名一途,本就凶险,不论文武。就好比驯服野马,不管你是温柔以待还是拳脚交加,都有可能为其踢伤摔伤,常事也。”

    陈云径沉思良久,问道:“前辈,按你所说,我若想发挥巨阙全部威力,须得证名才是?”

    白衫男子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陈云径面露难色:“可证名一事,我毫不了解,估计连大师兄都不知晓…”

    白衫男子哂笑道:“涵虚妄称‘剑拳双绝’,我看是剑拳双残,剑道不精,拳道不明。一如那什么‘九转玄功’,尽是矮了半截身的残废武功,修习起来只白白浪费门人弟子青春。七星剑当年在神玑道长手上时,上可九天斩龙,下可四海除蛟,何其威风?如今却沦落成为后生手中玩物,徒有虚名。”

    陈云径心头暗道:“大师兄一手七星剑使将起来威力惊人,尚不入他眼,只算‘玩物’,我须得练到什么程度才能被他认可。”

    白衫男子批完涵虚,又问:“你该听说过玉清剑派吧?”

    陈云径不禁点头:“当日与雪妖交手时,曾被玉清门人救下。”

    “玉清是神州大地仅存的一支剑修正宗了…”白衫男子言语间满是憾意,“你若有机会,可上玉清请教一番,定会有所裨益。”

    言罢男子转身欲行,陈云径慌忙叫住:“前辈,眼下我两位同门尽皆落难,您能否先出手相救?”

    漫长的沉默后,男子开口道:“我已出手。”

    说完他头也不回走远,消失前又传来淡淡一句: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在你证名之前,我们不会再见了。”

    陈云径听到这话,失落难以言表。但他无暇多想——白衫男子消失后,停住的一切已恢复运作。

    “小哥哥,别再冥顽不灵了。”妖女的声音再度响起,“快到我怀里来,你我把酒言欢,免去这些干戈,岂不美哉?”

    她还待往下言说,猛见陈云径手中剑白光渐起,脸上笑意顿化无形。

    “你…还能使得了剑?”

    陈云径单手将白芒闪烁的巨阙高举过顶,全无血色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妖精,怪你命不好,遇上了我。我这人自幼精力旺盛,三天三夜不睡觉都不打紧,打起架来更是不计时日至死方休。”

    言罢他拼尽余力,一剑挥下。巨阙白光时隐时现,虽不及先前那般盛气凌人,却也威力不凡。妖女吃过亏,知道剑厉害,不敢硬接,闪身退至一旁。陈云径咬牙强忍满身伤痛,发一招“灵猿跃海”奔腾直上,抬手一剑直刺其腰腹。

    妖女见他身形散乱,剑势平平,已是强弩之末,心中不由松懈几分,只道再耗一时,他自难以维持。当下将身一斜,避开这剑,又退出数步。

    陈云径料到她有此着,半空中身形一顿,如苍鹰般俯冲而下,剑锋直指其下盘。妖女略一打量,侧身往他右手旁闪去,盖因他手臂断裂,无法从这侧进攻,相对安全。

    岂料陈云径忽的咧嘴一笑,戏谑道:“你以为躲在这边就没事了?”

    “什么?”

    妖女道声“不妙”,心头顿时一紧,可为时已晚。陈云径右臂猛然探出,竟是用内息将断折的关节硬生生掰正。眼看骨骼对位,陈云径暴喝一声,内息汹涌而出,一掌正拍在妖女胸前。后者吃这一掌,惊叫一声倒滚出十余丈,口中绿血喷洒一路。

    发完这一掌,陈云径也是大叫一声翻到在地。何以至此?因他发掌时断折处的骨骼猛刺在一起,互相消损之余又戳破筋脉肌肉,自是疼痛难忍。这一掌出过后,他整条右臂骨骼筋脉都已损毁,再无恢复的可能。

    陈云径强忍剧痛从地上爬起身来,左手倒拖巨阙剑,踉踉跄跄走到妖女面前。后者倒地不起,气若游丝,眼望他一步步走来,想要逃开却是有心无力,只得从口中发出细微的呼救:

    “快…快拦住…他…”

    一众妖物听到呼救,本欲上前。转见陈云径血染衣襟,目露凶光,手中剑白芒隐现,杀气升腾,纷纷惧怕,竟无一敢阻挡。就连精壮如牛的啊虎,也是缩手缩脚,不敢妄动。

    “你们…快救我…”

    妖女呼号半天,不见族人动作,心已凉去半截。绝望间陈云径来到她眼前站定,居高临下望向她,不无戏谑道:“喂…我说你…这会儿怎么不‘哥哥’‘弟弟’的叫了?”

    “大侠…大侠…”妖女无限惊恐望向他,哀求道,“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竟向你和你同门下手,大侠饶我这一次…我定痛改前非…”

    陈云径直视着她脸上的惊恐,心中竟升起一股莫名满足感。他缓缓举起手中剑,轻轻抵在她胸口,斩钉截铁道:“已经晚了。”

    “不…侠士…我…”

    妖女还待抢白,陈云径气力发出,手中剑穿胸而过。妖女双目圆瞪,神色惊惶,濒死之际一把抓住陈云径的手,念道:“你…你……”

    “安心上路吧。”

    陈云径说完猛的抽出手来,一脚踩住她的脖颈,将剑整个拔出。妖女抽搐一阵再也不动,已然气绝。

    众妖瞧见这等场面,吓得肝胆俱裂。陈云径稍一动弹,便各自奔逃跳入海中。啊虎待要逃窜,被陈云径叫住:

    “大块头,你站住!”

    啊虎战战兢兢回过头来,毕恭毕敬道:“侠士有何吩咐。”

    陈云径一指叶绯:“把人放了。”

    啊虎道一声“遵命”,当即解开叶绯身上束缚,乖巧望向陈云径:“侠士若无其他吩咐,小的便先撤了。”

    “等一等。”陈云径拄剑坐下,揉捏着身上伤痛处道,“还有点事情问你。”

    “少侠尽管问,尽管问。”啊虎见他坐下,兀自跪蹲下来,腆着脸笑吟吟望向他,极尽奉承之意。

    “在此之前,你有没有见过三人经过此处?”陈云径叫住他,原是为打探起宇文佑辰等人的消息,“一男两女,与我们一样的穿着打扮。”

    啊虎连连摇头道:“不曾见,真不曾见。如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陈云径见他眼神诚恳,不像撒谎,再问也没意义,道了声“滚”。后者跪拜一番,仓皇逃入海中。

    眼见群妖尽散,陈云径方才松了口气。这时只觉浑身伤处如同商量好一般,齐齐痛入心扉。他“嘶”一声躺倒在地,扶住断臂,不免忧心忡忡。

    “往后可如何修行?”

第九十七章 西法华

    陆抑等四人一路疾行,不出两个时辰已赶到巴蜀一带。众人遥见山峦间灵气萦绕,湖泊里紫雾升腾,无不赞叹。细看时却发现有一山格外突兀,山间草木枯萎,兽影全无,透出一股凄凉萧杀。

    “素闻巴蜀一带造化神秀,万物滋润,何以有这等景象?”陆抑见状不由问道。

    智翰闻言,半晌没有答话。众人望时,却见他满脸惊恐。彭扬心生好奇,问道:“小师傅,你没见过荒山吗?”

    他连连摇头道:“不…不是,几位有所不知,那座荒山便是…便是青鸾山!”

    “什么?”上官璃听到这话瞪大眼睛,“小和尚,你别是不认识路瞎说吧?刚才几个老和尚不是说青鸾山上有西法华,门人弟子上千,怎会是座荒山?”

    换做平时,陆抑肯定要斥责上官璃无礼。但此时事出蹊跷,他也顾不得她,问智翰道:“小师傅,你再仔细看看。”

    智翰肯定道:“青鸾山山形如鸾,三面环水,我断不会认错。”

    三人闻言又望向那山,只见山头尖细悠长,一如峦鸟之头;半山之上,又有丛峰分伸两旁,恰似双翼;山脚一侧颇为斜长,延绵至远处,是为峦鸟之尾;鸟尾旁边是大小湖泊,正合智翰所说“三面环水”。

    “既是青鸾山,何以这般萧条,寺中僧人都不清理的吗?”确定无误后,陆抑再度问起。

    智翰摇头不语,眼中尽是担忧。彭扬见了,只道他有难言之隐,代他答道:“问再多也没用,我们既已至此,便去一探究竟好了。”

    陆抑闻言点头,上官璃却道:“不好吧,冯堂主说那妖僧好生厉害,万一西法华中也生此变,可就不是一个妖僧,是一群妖僧。我们贸然前去,不是送死吗?”

    智翰当即合十道:“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若是有所顾虑,便在此别过吧。你们同行至此,已是仁至义尽。”

    陆抑忙道:“小师傅说的哪里话,我只当一路来大家已成挚友,没想到你这般见外。正如彭姑娘所言,我们既已来此,怎能不一探究竟?”

    智翰道:“几位施主宅心仁厚,好意小僧心领了。但这位上官姑娘说的没错,万一寺中有变,你们同行会有危险,还是由我一人前去比较稳妥。”

    陆抑听到这话,转头望向上官璃,眼中满是责备:“璃儿,都怪你乱说话,让小师傅多虑了。”

    上官璃叫屈道:“什么跟什么呀,小和尚说三道四,你反倒怪起我。”

    彭扬无心听二人争执,对智翰道:“小师傅,都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们还是听从古训,送你入西法华。”

    智翰还欲再说,彭扬身形一闪,已往青鸾山去了。陆抑和上官璃看她行动,不再多说,各自跟上。智翰只得将劝说的话咽回腹中,道一声“阿弥陀佛”,直追三人。

    四人径往半山,圃一落地便觉不对,枯树蔫草间隐隐夹杂一股腐烂气味,熏人作呕。行不到几步,见一具腐尸横陈山野间,几人当即上前查看。

    智翰一眼认出腐尸乃是西法华僧人,垂泪道:“这…这是智慧师弟…当日他被分派至西法华时,还曾赠我念珠作别,不想今日再见,已是山中尸骨…”

    陆抑宽慰道:“小师傅请节哀顺变。我看这位智慧师傅的尸首尚且完好,并无外伤,死因有待调查。但他血肉干枯,倒像死去有些时日了。”

    上官璃捏着鼻子道:“陆大哥,血肉干枯未必就是时间久,也有可能是被吸干精血。”

    陆抑听罢恍然道:“是黄泉血魔的手段!”

    彭扬未置可否道:“我们还是入寺查看一番再下定论吧。”

    智翰执意要安葬了同门才走,三人无奈只得帮忙。他葬好智慧,又念了几遍经超度,这才安心离去。只惹得上官璃暗自嘀咕:“和尚就是事儿多,老的小的都一样。”

    几人顺路上山,沿途尸首遍布,有寺中僧人,也有寻常百姓,数来有好几百人。智翰无法一一安葬,只能一路念起佛经超度。众人行走之余,心中不免疑云密布,想尽快知道山中究竟发生些什么。

    待得众人来到西法华门前,日头已然落下。众人借着落日余晖看去,一座古朴寺庙伫立鸾头之上,大小虽不及法华寺,也隐隐透出几分超脱的气派;正门上“西法华”三个大字为霞光映照,熠熠生辉,极力彰显出佛门净地的肃穆。

    “便是此处了。”

    智翰言说一声,走上前出,扣响大门,等待半天,始终不见有人开门。他兀自诧异间,彭扬疾走上前,“哗”的一声将大门推开。

    大门方一打开,一股浓烈的尸臭味扑鼻而来,几人朝门内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但见门内遍地僧人尸首,俱如智慧血肉干枯。尸首群中一铜钟倒扣在地,隐隐发紫红光泽,走近一看,原是鲜血干涸其上。铜钟边沿隐隐有拖痕,似是被人刻意移到此处。彭扬眼疾手快,运起万壑松风诀发猛力于掌心,轻喝一声将铜钟抬起来,这一抬不由又是一惊!铜钟之中所扣的乃是一僧人尸首,该僧人身着紫金袈裟,手持檀木念珠,仍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却是鼻息全无。与其他尸首不同的是,这具尸首的血肉并未干枯,相反倒显得红润鲜活。

    智翰看见这具尸首,猛然跪地,双手合十,面露惊恐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陆抑不明所以,问道:“小师傅,这位是……”

    智翰泪眼朦胧望向他,嘴巴翕动道:“这…这位便是…便是…我的恩师龙图神僧。”

    三人闻言大惊,陆抑正待细问,彭扬拍拍他的胳膊,指了指袈裟上的莲台标识。

    陆抑顿时回想起空识大师所说的话:“临行前赠予他四人四大菩萨法衣,标识分别为观音宝莲、地藏谛听、文殊青狮、普贤白象。”这观音莲台正是龙图神僧的标识!

    他惶惑道:“据空识大师所言,龙字辈四神僧修为高深,又习得菩提萨捶印,理应足够对付黄泉血魔,何以竟命丧此处?”

    彭扬思忖道:“除非冯堂主和我所遇到的妖僧正是龙树神僧,四大神僧少了一位便结不成神印,不足与血魔对抗。”

    智翰道:“不可能,吾师龙图神僧尽得空识大师真传,深谙佛法,又有神器八荒杖护身,降妖伏魔不在话下,便是黄泉血魔,也未必是其对手。”

    上官璃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好奇道:“‘八荒杖’是个什么东西?”

    智翰答道:“相传当年觉尘上人门下有八大金刚,分持上古陨铁所铸禅杖以除魔卫道。后来觉尘上人飞升,八大金刚悟道,禅杖便流传下来。至圆了大师时,将八根禅杖合而为一,以无上佛法加持,铸成八荒杖。此杖昼夜金光闪耀,触地发金玉梵音,禳福辟邪,乃是妖物克星。后来八荒杖便作为住持信物流传法华,及至空识大师,又传于吾师。”

    上官璃撇撇嘴道:“听起来像那么回事,却不知好用不好用。”

    陆抑将她拉倒一旁,转对智翰道:“依你所说,这位龙图神僧该是相当厉害,修为不输冯堂主。”

    “正是。”智翰直言道。

    陆抑托腮琢磨道:“难道说,妖物不止黄泉一个?”

    彭扬沉思片刻,说道:“这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加害龙图神僧的并非妖物,而是熟识之人。”

    智翰惊道:“谁会加害我师父?”

    彭扬道:“若你所言非虚,黄泉对龙图神僧自然造不成任何威胁,相反,他还得提防神僧才是。依我看,黄泉应该是先对龙树神僧下手,转而借龙树神僧之手加害你师父。”

    众人听罢,皆觉不无道理。须臾,智翰问道:“彭施主,你这么说,可有依据?”

    “依据?”彭扬当下分说道,“空明大师曾说,四大神僧中唯有龙树神僧心魔难除,想必这心魔正是黄泉。黄泉不知用了什么邪法,控制了龙树神僧心神,故此我和冯堂主遇见时他才会举止疯癫,全无意识。这算不算依据?”

    智翰寻思良久,方才答道:“彭施主所言,极有道理。只是不知我龙象和龙汉两位师叔去了哪里?”

    陆抑接道:“我也在想这事。”

    说罢众人陷入沉默,转而商议一番,决定在寺中找寻。四人两两同行,分头去找,彭扬和智翰去往西边,陆抑与上官璃去往东边。一圈找下来,除了更多尸首一无所获,几人又在大院聚头。

    智翰嗟叹道:“两位师叔不在,想必是受此厄牵连,凶多吉少。”

    陆抑道:“没看见两位神僧前,不可妄下定论,小师傅,我看倒不如先回法华,说明情况。”

    智翰点头道:“只得如此,但小僧还得先将师父和师兄弟们安葬了。”

    陆抑拍拍他肩膀道:“我们来帮你。”

    话音刚落,上官璃开口道:“陆大哥…”

    陆抑只当她要发牢骚,当即喝止道:“璃儿,小师傅遭逢此变故,已自神伤。你我帮他安葬了寺中僧人,乃是情理之中,不要多说了。”

    “不是啊,陆大哥。”上官璃这回被他错怪竟没有吵闹,比手画脚指铜钟道,“你们没发现吗?那个大和尚的尸首不见了!”

第九十八章 山间尸影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看去,无不诧异。

    智翰急切道:“哪路歹人这般丧尽天良,将我师父的尸首偷走!”

    众人环顾四下,并未发现蛛丝马迹。上官璃略一回想,语出惊人道:“你们说,会不会大和尚…诈尸了?”

    余人听她这么一说,厌烦之余又觉惊悚。龙图神僧的尸首却是迥异他人,除了没有鼻息外,怎么看都像是大活人。

    陆抑不理会她,转对余人道:“会不会龙图神僧压根就没有死?”

    彭扬微微皱眉,问起智翰:“不知你佛门有没有什么龟息闭气的功法?”

    智翰摇头,实打实道:“这个倒不曾听说。”

    四人满心疑惑不得解,各自沉思不再言语。如是片刻,陆抑忽道:“难道有人一路跟踪我们,趁我们查看寺中的时候,将尸首偷走?”

    彭扬道:“就算有人能跟踪我们不被察觉,却不知这尸首偷去有何意义?”

    陆抑叹道:“是啊,个中隐情委实蹊跷。”

    话头到这里又断开,几人俱是愁眉紧锁,重陷沉思。不知不觉间日头落尽,圆月高悬,寺中枯尸横陈,鬼火摇曳,说不出的阴森可怖。一阵凉风吹过,上官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往陆抑身后瑟缩些许,悄声道:“陆大哥,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这里好吓人呐。”

    陆抑见她面露怯色,确是害怕,当即点头道:“也罢,今日且到此处,我们这便折返法华寺,说明情况。”

    智翰双手合十道:“几位施主能陪小僧同行至此,感激不尽,如今还请几位先行一步。寺中衰败如此,我作为法华僧人,断不能就此离去,须得将我师父的尸首找回和诸位师兄弟一同安葬了才好。”

    上官璃顿时来气道:“你这小和尚,好不晓事,深更半夜的留在这里,就不怕妖魔邪祟来找你?”

    智翰憨厚一笑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真有妖魔邪祟来我也不觉畏惧。”

    陆抑又劝一番,智翰执意不肯。彭扬略略踌躇,言道:“我看不如陆公子先带上官姑娘离去,我和智翰师傅在此留守彻查好了。”

    上官璃一听这话正遂己愿,既能避开这鬼地方,又可与陆抑独处,当即笑逐颜开道:“好好好,就依彭姑娘的,陆大哥,咱们走。”

    言罢她挽住陆抑就要离去,后者却没有抬腿,望向彭扬道:“此地是非纠缠,吉凶难辨,我们怎可留你与智翰师傅二人在此,自行离去?你既有心陪智翰师傅弄清此事,我身为庄客亦义不容辞,我也留下罢。”

    上官璃听到这话,又将嘴鼓的饱满,嘟嚷道:“陆大哥,你怎么这样啊,咱们先走不好吗?”

    陆抑被她说烦,正声道:“你若执意要走,自己走便是!”

    “你…走就走!”

    上官璃气个半死,扭头便要走,陆抑亦不阻拦。她看在眼中,心间自语:“我这样走了,留他和彭姑娘相处,万一二人互生好感,陆大哥不就成了别人家夫君。不可,万万不可。”

    想罢她又把头扭回,将脸上晦气撤了,强挤几分笑意,柔声道:“好嘛,陆大哥不走我也不走了,咱们一起陪着小和尚吧。”

    智翰虽说心无畏惧,但漫漫长夜一人面对满山尸首,总归有些孤寂。眼下几人竟无一离去,纷纷要留下陪伴,他不由暖意心生,双合十连连施礼道:“几位施主都是难得的大好人、大善人,智翰感激不尽。”

    几人当下在寺中升起篝火,以驱寒意。智翰从怀中掏出几个馒头分给众人,陆抑、彭扬俱伸手接过,上官璃却推开道:“小和尚,我们彻夜陪你,你就用这个招待啊?”

    智翰不解其意,望着手中馒头道:“这个挺好的啊。”

    上官璃埋怨道:“好什么呀,这是素的,我要吃鱼肉。”

    智翰闻言,连道几声“阿弥陀佛”,方才说道:“上官姑娘,我们出家人不沾荤腥,不开杀戒,怎会有鱼肉在身。”

    陆抑实在听不下去,正待训斥上官璃,扭头望见她撅起嘴巴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心道:“她虽口无遮拦,但甘愿陪我在此,本心不坏。我自幼与她一起长大,如同兄妹,照顾她也是应该。”

    想罢他起身道:“好了,璃儿,你且忍耐一时,我去打点野味回来。”

    上官璃喜道:“还是陆大哥对我好。”

    陆抑轻叹一声,摇头出了寺门。夜色下山间万籁俱寂,连声虫鸣都听不到。陆抑驻足原地,环顾良久,挠头道:“荒山野岭…上哪儿打野味去?”

    正犯难时,忽有一阵响动从枯树间传来,响声急促轻快,似野兽奔走。他闻声一喜,暗道“有了”,展开洛神步法,循声而去,几个腾挪便已到了发声之所在。他四下看遍,不见任何踪迹,自问道:“难道我听错了?”

    疑惑间响动再度传来,听起来已在一里开外,陆抑暗暗吃惊,寻思哪种兽类可以跑得这般迅捷。这时更多响动从四面八方传来,枯叶被踩踏,发“沙沙”声不断如暴雨倾盆。陆抑聆听良久,辨出这些响动似是往同一个方向去了。

    移时响动骤歇,林间隐隐传来几声呜咽,幽怨深长,似狼非狼。呜咽声一停,响动再度传来。陆抑闻声脸色一变,这回响动竟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

    他当即寻得就近最高一颗枯树,攀附而上,在顶端稳住身形。须臾只见山间蹿出百十条黑影,俱是匍匐疾行,一如豺狼野狗。待得这些黑影到了近前,陆抑仔细一看,惊诧万分。原来这些黑影既非豺狼也非野狗,而是白天他们所埋的那些尸首!

    “尸首…复活了?”

    陆抑惊诧罢了,复又细看。但见这些尸首血肉干枯,躯体残破,白骨外露,早已死透,却不知为何破坟而出,手足并用伏地狂奔形似猛兽。

    群尸聚集一处,纷纷蹲伏在地。其间体型稍大的一具尸首站起身来,仰天长啸,似在传达什么讯息。其喉头血肉早已萎缩,故此发声如呜咽。陆抑瞧在眼中,越发惊讶。

    不多时阴风骤起,煞气弥漫,远处一道身形缓缓飘来。群尸俱是伏地而行,这道身形却是站立行走,踏地无声直似鬼魅。群尸见此人来,纷纷将头低入尘埃。陆抑抬眼望向来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消失的龙图神僧!

    龙图走到尸首群中,双手合十,口念秘咒。尸首听得秘咒,纷纷仰头发呜咽之声,似颇为快意。不多时龙图念罢,松开双手,抬头凝望,眼中透出两道摇摆不定的青绿微光,诡异无比。

    陆抑看完这番情形,心头暗道:“原来璃儿真说中了,龙图神僧的尸首并不是为人偷去,而是自己逃走——他根本就没死!眼下他与尸首为伍,身上煞气阵阵,眼中鬼火粼粼,却不知中了什么邪法。”

    他寻思的间儿,龙图忽朝他所在树冠望来,眼中绿芒升腾尺余,怒吼一声飞身而来。陆抑惊觉不妙,催起万壑松风诀,踏出洛神步法,凌空而行,眨眼闪在十几步开外。回头望时,龙图已一掌劈裂枯树,转身又朝他扑来。

    陆抑无奈,只得再度避开。他自幼修行花月山庄功法,年纪虽轻,修为却不低,一身洛神步法使将起来行云流水,行踏半空直似惊鸿孤鹜,顷刻间将龙图甩开十几丈。反观龙图,一扑扑空怒吼连连,纵身又朝他攻来。那些尸首见他暴怒,纷纷跟随扑上前来,一如狈从狼、鸦从鹰。

    “龙图神僧,且住手!”陆抑一面躲闪一面喊道,“我不是敌人,乃是和你徒弟智翰一同来寻访你的!”

    “智…翰…”

    龙图听到这声喊,忽的停下脚步,口中念起徒儿名字,眼中绿芒稍稍黯淡下去。尸首见状,暴跳如雷,纷纷跑到他身旁呜咽,只被他逐个掀翻在地。

    眼看绿芒就要熄灭,忽有一道黑影从龙图脚下生出。陆抑起先未曾在意,直至黑影在月光下延展拉长,方觉有异。

    黑影转眼生出有三丈来长,飘然而起化为一团黑气,将龙图笼在其中,一阵阴惨的声音从中传来:

    “你…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做我的…傀儡…奴隶…”

    “听我的命令…杀光所有来这里的人…生灵…活物…一个都不放过…”

    “他们…死后…都会变成我的…傀儡…奴隶…”

    “就跟你一样…”

    ……

    陆抑听声入耳,已知端倪。

    那团黑气显然是个妖物,龙图神僧是被它所控才会呈现出这等姿态。从方才言语来看,西法华的僧人以及入寺进香的平民百姓,尽是它利用龙图之手所杀。再一深思,山间鸟兽尽散,草木凋零,想来与它不无干系。

    黑气一阵动荡,缓缓钻入龙图眼耳口鼻之中。转而只见他眼中绿芒复起,大吼一声又扑向陆抑。

    陆抑急忙闪身道:“神僧,快停手,别为妖物控制心神!”

    龙图一扑未中,怒吼连连,挥拳乱打一气,拳中劲风呼啸四下,直将枯树矮木打的东倒西歪,纷纷碎裂。有几具尸首离得近了,被拳风打中,登时骨骼断裂,倒飞出去。足见龙图此时意识全无,心神错乱,俨然行尸走肉。

    陆抑瞧在眼里,急在心中,一个不留神为拳风擦着肩膀,身形一斜跌落在地,所幸并未受伤。他借势一滚就地起身,刚要施展洛神步法腾空时,忽觉脚脖子一紧,已为龙图抓在手中。后者力大如牛,一把将他拖到身前,抬起铁拳便要砸下,口中念道:

    “死…都得死…都是我的…傀儡…奴隶…”

第九十九章 血魔化身

    眼看陆抑要遭不测,忽有三道流光自三面飞出,激射至龙图面前。他虽神智不清,反应倒还灵敏,探出蒲扇大小手掌一抓,已将三道流光尽数捏灭。此隙间一道身影疾闪而来,扶起陆抑退至一旁。陆抑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彭扬。

    原来陆抑出去打野味后,三人各自无言静坐,听见寺外响动,便出来一探究竟。正瞧见龙图欲对陆抑下手,三人当下一齐出手,救回陆抑。

    上官璃急走上前,关切道:“陆大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陆抑略略凝神道,回想起方才情景,心中不免后怕。

    智翰见师父这般模样,脸上表情风云变幻,自惊喜到惊奇再到惊惧,皆在瞬息间。他不顾彭扬、上官璃二人劝阻,直直走到龙图面前,双膝跪地问道:“师父,你…你究竟怎么了?”

    陆抑瞧见,不由大喊道:“智翰师傅,快闪开,他已经被妖物控制心神,认不出你来…”

    话音未落,龙图凶性大发,抬手一掌往智翰脑门拍下。后者见掌来,既不抵挡也不躲闪,只是垂头闭眼道:“师父…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快醒醒吧。”

    眼看掌影落至智翰顶门前,众人无不焦急,待要去救已然来不及。正在此时,忽有一阵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似巧玉相触,如玲珑轻弹,听起来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余韵在耳,隐隐有梵音回荡,一如菩提解惑,又似圣佛讲经。在场之人听了,纷纷停下动作,龙图这一掌也在智翰面前寸余硬生生停驻。

    移时,一刚正之声响彻山野:

    “南无喝呐怛那哆呐夜耶,

    南无阿俐耶婆卢羯帝,

    ……”

    智翰猛然睁眼道:“金刚伏魔经!”

    龙图听得此经,顿时嘶嚎翻滚,自扯衣衫,模样极为癫狂诡异。

    众人正诧异间,一魁梧僧人缓步而来,体态酷肖法华空远大师。僧人身着短衫,手执一柄金光闪烁的禅杖,杖头垂挂八环,环环相扣,发清脆声响一如前状,该是智翰所说的“八荒杖”无疑。

    僧人走到近前,对众人合十施礼道:“贫僧龙象有礼了。”

    智翰起身上前,跪拜道:“师叔,幸得您来,我师父他…究竟是怎么了?”

    龙象叹道:“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还是先将师兄他控制住吧。”

    言罢他擎起禅杖,大步走到龙图面前,复念起伏魔经,且念且扣杖上环。环声经声交相呼应,浑然一体,涤荡心神。几人听了,只觉心中杂念尽被带走,徒留清净平和,无不赞起佛门妙法之精。群尸闻此音,顿时呜咽连连,倒地不起。再看那龙图神僧,起先兀自挣扎扭动,听得片刻后,慢慢没了抵触,双手合十盘膝在地,再不动了。与此同时,道道黑气从他眼耳口鼻之中涌出,消散于夜风之中。

    龙象这才松了一口气,将禅杖一把戳定在地。几人上前自报家门,问起由来。龙象道声“善哉”,盘膝坐于杖旁,给众人说起原委。

    “十年前,我师兄弟四人奉师父之命来青鸾山开设西法华。到此后一直克己修身,勤勤恳恳。龙图师兄深谙佛法,境界超脱,在他带领下,西法华门人踊跃,香客流连,一时传为佳话。”

    龙象说到这处,凝视虚空,昔日繁荣景象犹历历在目。

    “来此前师尊曾授予吾四人秘技曰‘菩提萨捶印’,乃是一门以无上佛法降妖伏魔的高深法术。”

    智翰应道:“这门法术空识大师也曾说过。”

    龙象喟叹道:“却不想…症结便出在这门秘技上!”

    众人闻言皆惊,陆抑上前问道:“神僧意思是,这‘菩提萨捶印’秘法本身…有异?”

    龙象回道:“空识师尊既已说过,几位应该知道,‘菩提萨捶印’乃是‘华严三圣印’的延展,其实三位大师施展‘华严三圣印’时,已然生出异端。”

    陆抑惊问:“是何异端?”

    “昔日圆了大师授予‘大日如来印’后,追悔莫及,并非毫无缘由。盖此法以血肉之躯夺天地造化,退散邪魔,若得彻底诛灭妖魔还倒无妨;不得诛灭,施法后肉身心神俱极为孱弱,一旦遭魔障反扑,凶险非常。”

    陆抑听到这里,顿时想起三位大师身上异状,直言道:“莫非三位大师当时已身中邪法?”

    龙象点头道:“正是,当日三位师尊使出‘华严三圣印’对付黄泉血魔,看似功成,其实不然。黄泉血魔乃是血垢化身,可凭滴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千。‘华严三圣印’虽引出佛光,照化血魔躯体,然尚有点滴残血未得尽除。这点滴残血避开佛光回溯,依附至三位师尊身上,他们却不知晓。”

    彭扬听到此处,也觉吃惊,问道:“后来呢?”

    “他们都是有道高僧,境界高深。即便魔性渐起,亦可凭着精妙佛法压制下去。长久以往,心性虽无虞,身躯却日渐衰败。他三人心知有异,怕秘技失传,遂将法印延展,授予吾师兄弟。为的是除魔卫道,正气永存。”

    龙象说到这里,面色沉痛,不自觉捏紧八荒杖,臂上青筋尽显。半晌,他方才将这股沉痛压下去,复又说道:

    “我师兄弟四人与三位师尊朝夕相伴潜心修习,只盼能早日习得秘法,捍卫法华,却不料让血魔有了可乘之机。那时节魔血得血肉浸润,已生魔识,寻得机会又依附于我师弟龙树身上,我们亦浑然不知。”

    陆抑至此已听出大概,惶然道:“想来西法华生此异变,便是血魔所为。”

    龙象微微颔首:“血魔在龙树师弟体内潜藏多年,噬其心志,慢慢将他变为傀儡。后又借他之手,侵入龙图师兄体内。龙图师兄惊觉后以高深佛法镇压,无奈元气耗尽,也为血魔所控。但他并未就此放弃,元神仍在体内与血魔对抗。我与龙汉师兄知晓此事后,爱莫能助,只得将失了本心的龙树师弟囚禁起来,又诵佛经助龙图师兄对抗血魔。”

    陆抑不解道:“事已至此,为何不早早向空识大师他们说明?”

    龙象垂头道:“三位师尊已然被血魔侵体,兀自与之对抗,岂有余力帮助我们?我们念及这番,不愿让师尊分心,是以迟迟未通报,不想铸成大祸。三日前我与龙汉师兄正诵念佛经助龙图师兄克制血魔,龙树师弟杀了看守弟子走脱。我和龙汉师兄当即去追,中途他担心其寺中安危,让我回来继续助大师兄克制血魔。我闻言火速赶回,还是晚了一步。血魔趁我们不在控制住龙图师兄,将寺中僧人连同进香客屠戮殆尽,惨状诸位已亲见。”

    智翰听闻满山之人都是自己师父所杀,惊惧万分,呼喊道:“师父他…他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彭扬开解道:“龙图神僧断不会如此,都是妖物所为。”

    “这该死的妖物!”

    智翰怒极捶地,震得草叶纷飞。众人与他相处时日较短,见他总是面色平和,上官璃说些过分的话也是一笑置之,只道他性格憨厚心气和善。此时他心中尽是为师报仇的执念,竟露出几分凶相,三人吃惊之余也颇能理解。

    龙象深知如此,没有斥责智翰,只长叹一声,接着说道:“血魔残杀无辜以后遁回师兄体内,让他恢复神识,看清自己手上所沾染的鲜血。师兄自责万分,当即要震断筋脉自绝,被我拦下。他满心悔恨无法释然,遂于此地盘膝入定,誓与血魔抗争到底。我怕他受扰,便以铜钟倾覆,自己游巡山间护他周全。”

    陆抑问道:“神僧既在山间游巡,应该也看到群尸奔走,却不知是何故?”

    龙象道:“此是血魔的手段,它不但可以侵入活人体内,亦可侵入尸身之上。为它侵入的尸首,直接化为傀儡,便似鹰犬一般任它操控。”

    这时彭扬不解道:“冯堂主与我在阴阳关遇见龙树神僧时,血魔正附于他身上,后来躯体损毁,血魔遁出,乃是二尺来长一小人,模样极为怪异,想来便是血魔真身。它真身既在彼处,又如何能在此处行凶?”

    龙象答道:“黄泉血魔修为了得,可凭元神生万千化身,各行其事。当日在万古林间,他便是凭着这身邪法,残杀正道中人无数。”

    彭扬道:“如此说来,这血魔还对付不了了?”

    龙象道:“非也,只要将万千化身同时除去,血魔元神无处逃遁,自然消灭。当日师尊的‘华严三圣印’没能除去血魔,便是因为沾染污血沦为化身,被他借机逃遁。如今血魔修为尚未尽数恢复,生不出诸多化身,正是彻底消灭他的好时机。”

    彭扬道:“所以神僧仍留守此处,乃是想除了血魔。”

    龙象点头道:“正是,可惜它极少现身,不得契机。”

    陆抑听闻此言,不无担忧道:“山间这般凶险,神僧独自在此,不怕生意外吗?”

    龙象淡然一笑,站起身来,执定八荒杖,正色道:“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言说之际,陆抑无意间瞥见他领口的谛听标识,暗道此僧以地藏为标,倒也名副其实。

    龙象言语虽豪迈,脸上却透出几分憾色。彭扬看在眼中,当即问道:“神僧可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后者直言道:“如今师兄弟四人只剩我和龙汉师兄,怕是发挥不了‘菩提萨捶印’的功效,无力铲除血魔。”

    陆抑略一沉思,望向身旁上官璃道:“神僧,我这位师妹倒有些手段,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第一百章 和风

    龙象望向上官璃,见她面容青涩,稚气未脱,不由怀疑道:“陆施主,血魔诡谲凶险,绝非儿戏,这位女施主年纪尚浅,勉强应对,恐怕…”

    上官璃跳上前打断道:“大和尚,别看不起人,我上官家的本事,你都不曾听说过!一旦看到,定要佩服的五体投地。”

    陆抑拉扯她道:“璃儿,不得与神僧无礼。你且将你的宝贝与他看看。”

    上官璃正有此意,当即点头道:“好!大和尚,你可看好了。”

    言罢她将背后巨匣取下,方一掀开匣盖,便有洁白光霞射出,直将山野照如白昼。一旁智翰见此光华也不由叹道:“这匣中所盛…绝非凡物。”

    上官璃伸双手入匣,抱出一物事来——此物六尺来长,四角方正,通体由白玉精雕细琢而成,是故发白色神光;玉石之上嵌有天蚕丝,按宫商角徵羽五音并列,冷光摇曳,寒气萦绕——原是一玉琴。

    上官璃捧琴在手,探纤白二指,略一抚弄,顿有绝美琴音传出。众人闻之,只觉心神安定,呼吸自然,满身疲累与紧张顿时不翼而飞。琴音比及八荒杖上环音,似犹胜一筹。上官璃看见众人面色惊羡,得意洋洋道:“此乃‘和风’,为我上官家传世之宝。”

    龙象微惊道:“善哉,我听闻上古有神器名‘伏羲琴’者,抚琴可涤荡心魂,令人祥和安宁。此琴与伏羲琴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上官璃顽皮一笑道:“大和尚,我若说这琴的前身就是伏羲古琴,你还觉得我不足对抗血魔吗?”

    龙象连道“不敢”,望向上官璃的眼神中多出几分恭敬来。陆抑缓和道:“神僧无需介怀,小师妹跟你开玩笑罢了。”

    龙象惶恐道:“是贫僧眼拙,看轻了上官施主。却不知施主这琴…如何得以收服血魔?”

    上官璃道:“血魔不是擅于附身控人心智吗?和风便是它的克星。有诗为证:

    天丝镶金玉,光华似古珍。初抚三江暖,再按九霄焚。

    降妖移魅法,荡魔定心神。凭得和风起,正气走乾坤。”

    一诗吟罢,众人无不喝彩。龙象颜色大悦,对上官璃合十拜道:“诚如是,就劳上官姑娘费心了。”

    上官璃昂首道:“大和尚既然开了口,我便答应下来,待会儿看我表现。”

    这时彭扬上前道:“神僧,血魔阴险狡诈,只此一法,不为万全,还当有备选之法。”

    陆抑附和道:“彭姑娘和我想到一处了。”

    龙象闻言一笑道:“二位施主年纪轻轻,却能看顾大局,当真应了那句‘英雄所见略同’,贫僧佩服。我倒是有一法备选,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住不往下说,彭扬见他面有难色,言道:“神僧但说无妨,只要能帮上忙的,我们绝无推辞。”

    龙象犹豫再三,说道:“我这法儿乃是下下策,舍身取义之道。若是上官姑娘不足以退敌,便拼尽全力使出‘菩提萨捶印’,务求铲除血魔。眼下龙树师弟已亡故,龙图师兄神识未全,龙汉师兄尚未折返,此印断难再使,除非几位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彭扬听前半截已然猜到后话,痛快道:“神僧,我们要如何助你,还请细说。”

    龙象道:“几位若能助我结成法阵,凭我眼下修为,仍可将印结出。”

    彭扬道:“此举并非不可,但我担心如此所结的印威力会大打折扣。”

    龙象道:“威力虽不及我师兄弟四人所结,但对付血魔已是绰绰有余。贫僧担心的是,此印若不得成功消灭血魔,到时各位反受牵连,祸患无穷。”

    彭扬听闻此言,心中暗道:“他说的倒也没错,我本是出来找那臭小子的,结果稀里糊涂要在这里降妖除魔,想来真是离奇。万一运气不好,折在这儿,岂不是一辈子都看不见他了?”

    龙象见彭扬沉默不语,只道她心生畏惧,遂不再提。那边智翰走上前来,合十拜礼道:“师叔,我愿尽微薄之力,助您降妖。”

    陆抑响应道:“晚辈虽修为不济,亦愿出力助神僧降妖!”

    上官璃道:“我也愿出力,可我还得操控和风不是?真是分身乏术。”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望向彭扬。她亦察觉这点,将心一横,寻思道:“我若此时离去,怎对得起师父教诲?臭小子再等等,除了这妖怪我就去找你。这番所经历的凶险,一并儿算你头上!”

    想罢她正声豪迈道:“降妖一事,怎可少了我,咱们这便筹备吧。”

    于是龙象将菩提萨捶印中微妙与众人言说,其间细节无一遗漏。众人听罢,各自会意,当下又分列印位演示一番。智翰悟性稍低,中间错了几节,龙象毫不怪罪,又与他细说,如此直到夜深。

    三更天时,众人都熟悉印法,正待稍稍放松筋骨,却见阴风骤起,乌云遮月。龙象一眼看穿玄机,对众人道:“小心,血魔来了。”

    话音刚落,山野间忽的飞沙走石,碎叶狂舞。阵阵呜咽声从远处传来,陆抑听了不由皱眉,只道山间尸首不计其数,若尽数攻来,却也棘手。沉思间周围的尸首相继开始抽搐,俄而从地上慢慢爬起身来。

    “呜呜呜——”

    身形高大的那具尸首率先起身,发觉众人后仰头发呜咽声,似在指挥。其他尸首听得呜咽,齐齐望向众人,手足并用狂奔而来。

    眼见群尸奔至眼前,上官璃道一声“是时候了”,将琴匣往身前一横,取和风置于其上。扬起两袖,垂首抚琴。但见她神色专注,十指轻弹,阵阵琴音随之而发,萦绕山间,其美妙不可言喻。

    彭扬在旁观望一番,暗道:“这小丫头所用的乃是‘风月十六式’中的‘琴四式’,看她年纪轻轻,不想使将出来却这般老道。我若使出,断不及她十一。”

    她只见上官璃功法精妙,却不知上官家的习俗:为将和风传承下去,上官家血脉自记事起就得苦练琴技,稍有抵触者,或拳脚相加,或断绝粮水,直至肯练琴为止。有道是‘棍棒之下出状元’,在这股习俗的约束下,上官家历代子嗣在音律上的造诣都远非寻常人可比,上官璃便是其中之一。她年幼时好动,心不得闲,即便是女儿身,也没少挨板子,如是经年累月,也活生生揍出一身高超琴技来,在同辈间独占鳌头,揽得和风在手。

    得益于此,上官璃对琴道的理解也超乎常人,这大大裨益了她“风月十六式”的修行。正如杜晚棠所言:风月十六式以一招一式衍百招百式。琴之一道若有大成,风月十六式修为自不会低到哪儿去。

    群尸听闻琴音,纷纷停住不再冲跑,恶涎垂流呜咽不止。上官璃见此法奏效,心中喜悦,当下紧拨几弦,发音急促高亢,如军鼓擂响,又如冲锋号起。尸群中有几个体格稍弱的,听到这阵琴声后手捂双耳原地蹦跳,须臾只听“啪”“啪”声响,躯干竟相继爆裂开来。

    余人见状,无不惊诧,殊不知这正是和风的厉害之处——可刚可柔。柔时音化仙池水,涤人心魂,疗人神伤,让人如沐春风,惬意非常;刚时曲似快意刀,裂人身躯,毁人筋脉,正如《左传》有言:‘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上官璃初显锋芒,风头正劲;见众人惊讶,更添几分傲然。当下双手连挥,快至无影;弦丝频颤,抖若无形。弦指交错,一曲慷慨激昂油然而生,便似山洪决堤,汹涌肆虐,将山间尸群吞没其中。此起彼伏的呜咽声和三三两两的爆裂声夹杂曲中,更添几分惊艳。

    龙象看至此处,满脸钦佩,点头赞道:“上官姑娘的本领,着实叫人大开眼界。”

    上官璃听到赞许,手中琴兀自弹奏,张口谈笑道:“大和尚,我说过,上官家的本事你若见识了,定要佩服的五体投地。”

    龙象当下又赔不是道:“是贫僧眼拙了,施主好手段。”

    上官璃浅浅一笑,毫不谦虚道:“自然。”

    龙象暗想此法略一施展已颇见成效,若是上官璃倾尽全力使出,或许可以对抗血魔也说不定。

    众人只顾观望上官璃琴声伏魔,不曾留意一团黑气从天而降,直钻龙树眼耳口鼻。后者一阵抽搐,缓缓站起身来。龙象率先发觉,以为琴声起了作用,忐忑道:“师兄…你清醒了?”

    龙图闻声,猛睁双眼,两点绿芒升腾而起,周身散出恶森森煞气。龙象惊觉不对,待要上前制服,对方已先动手。

    龙图双掌一推,从掌心发出两道黑气,直飞龙象面门。后者眼疾手快,拔起八荒杖画圆狂舞,将身前围个水泄不通。黑气打在杖影上,被尽数弹开。

    “八荒杖。”

    龙图狠狠咬出三个字,声音呕哑嘲哳,断非本人所发。彭扬登时记起,当日在阴阳关所听见的便是这个声音,当即对众人道:“神僧身躯已为血魔控制了。”

    龙象喝道:“魔头,还不快从我师兄身躯里出来!”

    “出来?”血魔回道,“这和尚的身体颇为好用,我舍不得弃了。”

    龙象盛怒之下使出激将法:“枉你自称盖世魔星,真身不现,占着他人的身子作祟,算什么本事?”

    血魔阴惨惨笑道:“好意思说我。大和尚,你们名门正派就这么点本事,要靠后生来撑腰?”

    陆抑闻言上前,正色道:“魔头休要百般口舌,快现形!”

    血魔扭头望向陆抑道:“黄口小儿,没大没小,我便是魔头,也是你的长辈。敢这么和长辈说话,不怕闪了舌头?”

    上官璃听血魔说道陆抑,忍不住停下手中琴道:“呸,说三道四的,忘本了吗,你是个魔头,和我们攀什么亲戚辈分?”

    血魔听到这话,又望向她,冷笑道:“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我还没说你呢,倒说起我来了。真以为凭着这么点本事就能制住我?你这曲儿只配在烟花地弹弹,拿我面前献丑,只是找死!”

    “你…!”

    上官璃闻言怒不可遏,抬手欲再催琴音。血魔冷不防抬手一掌,发凌厉黑气袭向她胸前,快如疾风掣电,扑咬而上。周遭人想要救时,已然来不及。

第一百零一章 菩提萨捶印

    眼看逃无可逃,上官璃急中生智,将和风紧抱身前。黑气径直打在和风上弹至一旁,上官璃连人带琴被余劲掀飞出去,跌落数丈外,半晌才爬起身来。

    众人见她无碍,松了口气。龙象按捺不住,抄起八荒杖抢攻上前。他本为武僧出身,一身棍棒功夫堪是了得,膂力过人自不必说。八荒杖在他手中舞作天火流光,每一击均势大力沉虎虎生风,叫人望而生畏。

    血魔连避几下,见他并无收手之意,当即道:“秃驴,出手这般狠重,不怕打伤你师兄?”

    龙象本是愤然而来,只求力克血魔,倒不曾想这节。血魔发声之时已然站定,全不防御;龙象见状大吃一惊,硬生生将八荒杖勒停半空,差得分毫便砸在龙图的脑门上。

    “你这魔头…好生卑鄙。”智翰瞧不过眼,指骂道。

    血魔闻言冷哼一声,丢下龙象飞扑他身前,探手一掌从头顶拍落,端的是出其不意。智翰怎由得它轻易伤及,急使出法华的精妙功法曰“般若神功”与其相抗。但见他马步稳扎,双手合十,口中念起佛号。梵音一出,顿有金光盘旋而上,化成一座金钟笼罩全身。

    血魔一掌正拍在金钟上,那金光本是虚无缥缈之物,受这一掌后却发出“哐”的一声巨响,一如铜铁。血魔惊咦一声,退了几步,当下又朝金钟多看几眼,心念道:“这小和尚倒有点本事。”

    智翰见它退去,收了金钟,一手持戒道:“魔头,你现在退散还来得及。”

    “怎么?”血魔眉头一横,“这么点小手段,想吓跑我?”

    智翰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虽是魔头,若能摒弃魔性,却也…”

    “啰嗦!”

    血魔暴起一掌,夹杂浓郁黑气挥下。智翰见状,复使前招,化金钟于身前去挡。血魔哂笑道:“小和尚,你跟那丫头一样自大,真以为这招对我管用?”

    话音未落,掌已拍上金钟。巨响传来,血魔傲然站定,掌中黑气化为道道黑线,顺着钟身蔓延,碎裂声此起彼伏。紧接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金钟猛然爆裂开来,化为万千碎片逸散四下。

    金钟一碎,掌声余劲呼啸而来,直摧智翰。后者来不及躲闪,被劲风掀飞,猛撞在山石之上,顿时吐出一口鲜血。

    “小师傅!”

    陆抑见情势不妙,飞身上前去救智翰。血魔道一声“多管闲事”,身形急转,探手抓向他后心。上官璃不由惊呼:“陆大哥小心!”

    陆抑闻声知情,临危不乱,凌空使出洛神步法,身如长虹翩然一转,已避开这一爪;尔后毫不停歇,寻得一处断枝,足尖轻点,又如鹤影参云腾空而起,而断枝半点不颤。

    “倒有个身手好的。”血魔一击未中,身在半空猛然一拐,又朝陆抑追来,“本尊就陪你玩玩。”

    此言一出,两者各施展出身**夫在半空闪转腾挪,洛神步飘逸灵动,炼血功霸道凶猛,同时使将出来,直似后浪逐前,叫人眼花缭乱。追逐片刻,血魔狠劲上来,连催邪功,身形更疾;陆抑好几次被追上,都倚靠洛神步法之精妙化险为夷。

    上官璃见陆抑险象环生,已然吃力,再顾不得许多,架琴弹奏起来。这番她心境急切,弦音发如裂帛,尖细急促,颤人心扉。血魔起先并不在意,听得片刻,隐隐觉得心绪不宁,躁动难安,身体竟要失控,似是龙图元神为琴音触动,在体内挣扎。

    “小丫头着实可恶!”

    血魔停止追逐,猛一转身,如恶蛟出海直扑上官璃。后者料到它要来,并不惊慌,十指飞转,琴音频促,胜似疾风骤雨,顿有白光自琴弦间升腾而起,凝化层层高墙,挡在她身前。血魔猛撞在白壁之上,轰然洞穿,却不想一壁之后复有一壁,层层叠叠不知其数。想要洞穿所有白壁去伤上官璃,委实不大容易。

    它眼中绿芒暴涨,怒道:“我若不使出点手段,倒要叫你们这群后生之辈小瞧了!”

    正逢此时,脑中另外一个声音忽的响起:“魔头,就此罢手吧!”

    “龙图!”血魔厉声道,“你肉身已被我侵占,只剩这点孱弱元神尚不安分,想要灰飞烟灭吗?”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灰飞烟灭不足惜,但求普渡三界众生。”

    ……

    众人见血魔忽然停手自言自语,各自诧异。龙象率先反应过来,疾呼道:“上官姑娘,琴音莫停。师兄元神已被你唤醒,正在与血魔相持。”

    上官璃应一声,一双玉手疾挥不止,便似千百双手轮番拨动琴弦,前音未平,后声已起,直将一曲奏成千百曲。曲曲相连,浩荡不绝;余韵绕山,久久不散。

    血魔经受不住琴声,滚落尘埃,双手抱头嘶吼道:“龙图,等我杀了那个丫头,就来对付你!”

    “你已承受不住琴音,何不束手就擒,要负隅顽抗到何时?”

    “忍无可忍,就不再忍!”血魔声嘶力竭道,“承受不住,便不承受!”

    “你…”

    “看好了,龙图,这可是神佛教不了你的学问!”

    血魔言罢,挣扎起身,双手猛戳双耳,指节齐根没入。众人见了,无不大惊失色。它拔出血淋淋的手指,仰天狂笑道:“琴声厉害,我不听便罢!你们还有什么本事,通通使将出来吧。”

    龙象见它这般伤残师兄身躯,心性再不得按捺,无名火熊熊而起,炙红双眼。

    “魔头,定要你付出代价!”

    血魔自毁双耳后,再不顾忌琴声,竟撇下上官璃朝伤势最重的智翰扑去。后者倒地未起,难以躲避,却满面正色全无畏惧。血魔瞧在眼中,咬牙切齿道:“最看不惯的便是你们这群自诩正派中人的嘴脸,明明怕的要死,却要呈英雄。今日就先拿你这小和尚开刀!”

    眼见智翰遭厄,龙象迈开大步,踏空飞至他身前,横起八荒杖将血魔挡下。正要出手,血魔忽道:“师弟,你忍心对我下手?”

    龙象闻言一怔,血魔抓住机会,抬手一掌正印在他前胸,丝丝黑气顺着掌心流出,直蹿龙象体内。

    “你也要成为我的傀儡了!哈哈哈!”

    血魔得手,狂笑不已,不料龙图的声音再度响起。

    “就此罢手,魔头,休要忘了,你尚且在我体内。”

    “龙图,你休想拦我,眼下龙字辈四僧有三个栽在我手里,西法华注定为我所灭!”

    “你这般冥顽不灵,终究自取灭亡。”

    血魔言罢大笑不止:“快灰飞烟灭之人,反说我‘自取灭亡’,当真好笑。”

    正得意间,脑中忽有咒声传来: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

    “六字大明咒!”

    血魔闻咒脸色陡变,神情痛苦,丝丝黑气缓缓从龙象体内游回掌心,转而消散。

    六字大明咒乃是佛门绝学观音心咒的精华所在,内蕴诸佛无尽慈悲,集万界大能大智,威力无穷。这番从修为高深的龙图口中念出,回荡脑海,血魔断难承受,当即身形扭曲滚到在地,口中惨嚎道:“龙图,别念了,再念我就毁了你的肉身!”

    龙图全不以为然,念咒不停。如是良久,血魔声音越来越低,转而彻底消失。龙图重新控制住身体,高喊道:

    “就是现在,师弟!”

    龙图一声吼唤醒呆若木鸡的龙象,后者为血魔所伤,本已十死无生,只待沦为傀儡。好在龙图及时使出六字大明咒,阻断血魔心念,才使他免遭此厄。他闻言望向龙象,惊问道:“师兄,你要我做什么?”

    龙图双耳已毁,听不见龙图所言,自顾往下说道:“此时妖物元神被我用大明咒拘在体内,快使出法印将它消灭!”

    “法印?”龙象惊惧道,“若是使出法印,你也会一同消散。”

    龙图虽听不见,但看他脸上神色,早已猜出端倪,当下淡然一笑道:“舍身取义,自成大道,你我出家人四大皆空,岂顾忌生死之事?”

    “师兄!”

    纵龙象铁骨铮铮,此时亦不免垂泪。他一把抓住龙图手臂,万般不舍尽在掌间。龙图将另一手轻轻覆在他手背,点头道:“他日西方极乐,你我师兄弟再会。快动手吧,若让血魔挣脱就前功尽弃!”

    龙象咬牙点头,扭头对众人喊道:“结印!”

    众人眼见龙图舍身卫道,无不敬佩;又见二者兄弟分别,不免感触伤怀。是以龙象一声喊后,竟无人响应。

    众人中唯一有反应的是智翰,他拖着伤重之躯爬到龙图身前,抱腿哭泣道:“师父,你怎可抛下弟子,我还有很多疑惑要请教…”

    龙图俯身将他扶起,和善道:“智翰,教的你要谨记,苦修须得坚持。为师走后,你要将西法华再度振兴!”

    “师父…”

    智翰还待哭诉,龙象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沉声道:“别让你师父白白牺牲…”

    言罢他发起狮子吼,声如洪钟,惊醒众人:“陆施主,彭施主,速速结印,晚了追悔无及!”

    二人闻声,如梦初醒,飞身上前。四人当即按位站定,结出手印闭目念咒,念的是哪四咒?

    彭扬念的即是龙图先前所念观音六字大明咒,咒曰:“唵嘛呢叭咪吽…”

    陆抑念的乃是普贤菩萨心咒,咒曰:“唵梭嘎呀梭哈…”

    智翰念的为文殊菩萨心咒,咒曰:“嗡阿若巴佳呐地…”

    龙象念的是地藏菩萨灭定业真言,咒曰:“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四咒同起有间,忽有金光从地下冒出,绕四人身位来回游走,划出一个繁复光阵来。这时龙象猛然睁眼,双掌合十高举过顶。地上光阵随之缓缓升起,竖立于他身前。

    众人继续念咒,俄而璎珞声响,瑞彩垂照,飞花如雨,异香扑鼻。四人身后现出四大菩萨金身,俱高十丈余。菩萨各自持印,印中发四色圣光,集照于光阵上,汇成一道金色光柱激射而出,正照在龙图身上。后者为金光照耀,一如雪遇烈火,化为血水消融其中。至此还不算完,龙象怒喝一声,催动光柱反复照射,将血水炙烤干涸。移时有道道黑气从血水中升腾而出,为光柱一照,顿化白烟,消散无形。

    直至最后一丝黑气消散,四人方才松了一口气,收了法印,登觉身体发软,各自栽倒在地。龙象修为最高,虽然力竭,尚且清醒。他从尘埃中仰起头,望向夜空默念道:

    “师兄,极乐再会。”

第一百零二章 顶撞

    叶绯和岑柏舟清醒后,望见倒地不起的陈云径,大惊失色。叶绯慌忙上前查探伤势,探罢不由捂住嘴巴,俏脸上满是惊恐。

    岑柏舟见叶绯异状,摇晃她胳膊问道:“二师姐,师兄他…他怎么样?”

    叶绯道:“周身筋脉,多有损毁…”

    岑柏舟惊呼道:“怎会受此重伤?”

    叶绯静默良久,继续说道:“还有…他右臂骨骼尽断,关节损毁,只怕…”

    “只怕什么?”岑柏舟追问道。

    叶绯叹了口气:“只怕再无法复原了。”

    岑柏舟闻言如遭雷击,只觉耳中一阵鸣响,后面叶绯说了什么也通通听不到了。

    叶绯当机立断,也顾不得去寻宇文佑辰等人了,取出金珠拍碎,架起陈云径赶回涵虚。

    陈云径醒来时发觉床边围满了人,首先入眼的便是叶绯。后者见他醒来,面露欣慰问道:“师弟,感觉好点没?”

    听她这么一问,陈云径忽觉全身上下疼痛难忍,待要撑起身来,忽然发现右臂全没了知觉。他顿时记起与海妖一战身负重伤,右臂已然损毁。

    叶绯见他欲起身,忙劝阻道:“你重伤在身,还是先躺卧休息吧。”

    陈云径点点头,复又躺好。这时岑柏舟走上前来,蹲到床头,带哭腔道:“陈哥,是我没用,害你受此重伤。”

    “胡说什么呢。”陈云径望向他道,“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怎能怪你。”

    岑柏舟听他这么说,泪珠顿时滚落:“哥,你就别大气了,叶师姐已经将经过都告诉我了。若不是你,我们怕已被妖物所害。”

    陈云径惨白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你们没事就好,我这点小伤,不提也罢。”

    这时张九歌走上前来,轻轻拍打陈云径的肩膀,自责道:“都怪我,若是我与你们同行,兴许就不会生此事端。”

    陈云径轻轻摇头:“这事儿跟你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又何须自责。我这副流氓脾性,走到哪打到哪,即便这番你在能保我一时周全,改天你不在我还是会跟人动手,断个胳膊断个腿什么的…”

    张九歌听罢,兀自叹息。方玄昊从侧旁上前,对陈云径俯身一拜,诚挚道:“陈师弟救命之恩,方玄昊谨记于心。”

    陈云径惶恐道:“老方…你这话真叫我困扰…救命之恩从何说起啊?”

    方玄昊正色道:“当时身中虺毒,若非陈师弟出手相救,我这条命已然不保,怕还会牵连大师兄。所幸有你给我们拔毒,这才捡回命来。”

    陈云径尴尬道:“快别这么说,是叶师姐、小舟和我一同救你的,你要谢也该谢他们。”

    叶绯坦言道:“陈师弟就别推辞了,当时情况危急,若不是你急中生智,我和岑师弟断不会想到拔毒之法,救下他二人性命的是你。”

    岑柏舟附和道:“师姐说的对,说到底还是你的功劳。”

    言语间从后方走来林瑶、宋青青、高澜和顾静姝四人,各自望向陈云径点头致意。

    “陈师弟,多亏你救回顾师妹和高师妹。”

    林瑶此时说话的语气比及先前缓和许多,望向陈云径的眼神中也透出几分关切。盖经历了北溟诸事后,她已发现这小子虽然桀骜顽皮,但骨子里侠气难掩,对他改观不少。另一方面她念及陈云径是张九歌颇为交好的同门师兄弟,爱屋及乌,自也不再反感。

    陈云径本想与林瑶调笑几句,一眼望见高澜脸上幽怨神色,待出口的笑话复又吞回去,只正色道:“大师姐言重了,皆是理所当然之事。”

    一旁宋青青忍不住开口道:“师弟,一路上你屡次三番出手相救,我都不曾谢过你。这番又救下两位师妹,可谓劳苦功高,就不要推辞了。”

    陈云径刚想说叶绯也有功劳,忽闻灵枝声音传来:“让开,都让开,陈师弟醒了么?”

    他抬眼望去,正对上匆匆而来的灵枝。四目相对下,后者脸兀自红了,低头走到床前,又偷偷瞥两眼陈云径,低声问道:“师弟,你感觉好点没有?”

    陈云径想起二人先前误会,心中略有羞愧,脸上却挂笑道:“好多了,多谢师姐关心。”

    灵枝听到“关心”二字,脸上红霞更浓,口中嘟嚷道:“什么关心不关心的,我只是尽同门情谊来看看你…可别多想。”

    陈云径怕说多又惹她误会,当下连道:“不敢,不敢…”

    暧昧间那边又走来卢青侯、许林超等人,纷纷表达关切。陈云径一一谢过,心道这番虽然受了重伤,但能被同门这般关怀也值了。

    众人问候完陈云径,细谈起此次下山见闻。其间妖魔丛生,异象频出,说起来曲折离奇,叫人意犹未尽。正说的入港时,忽闻一声轻咳从房门外传来,转而见灵珑道长推门而入。

    “师尊。”

    众人见他来,异口同声行礼。

    “都退下吧,不要打扰师弟休息。”

    灵珑道长直接下了逐客令,众人不敢违背,各自离去,须臾房内只剩下他师徒二人。

    陈云径挣扎起身道:“师尊,弟子有伤在身,不得全礼,还望见谅。”

    “躺下吧。”

    灵珑道长吩咐完,走到床前坐下,望着陈云径惨白的脸庞,叹了口气,问道:“你清楚自己的伤势吗?”

    陈云径答道:“回师尊,都是小伤,不碍事。”

    “小伤?”灵珑道长不悦道,“你可知道,这只手臂再也无法复原!”

    陈云径闻言望向他,后者脸上除了三分怒意外,尚有七分惋惜。

    这也难怪:陈云径是灵珑道长收过的天资最好的徒弟,本有望修成正果,得道飞升,好好振兴一把东峰的名头;如今却断去一臂,将一切化作泡影。在灵珑道长眼中,陈云径断的不只是一只胳膊,更断了自己的前程与东峰的威名。

    但陈云径并不知晓他心中所想,只道师父关心自己,又安慰道:“师尊不用担心,断了一臂,还有一臂呢,只要勤加修炼,一臂两臂也没有多大区别。”

    “荒唐!”灵珑道长怒意更甚,“你不知惜顾自身,落到这步田地。且不说九转玄功,今后连剑拳两道的修习都已堪忧,亏你还有心情说笑。”

    灵珑道长所说的这些陈云径何尝不知?自断臂那刻开始,他就已经为今后的修行担忧,也做了最坏的打算:若再也无法修行便回到风云镇,为马老头养老送终,然后孤独终老。至于彭扬,毕竟是千金小姐;他这残废之身,也不好再纠缠。

    这般下场的确凄苦,但若一切重来,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为救人断一臂,在他看来并不算亏。

    念至此处,他平心静气对灵珑道长说道:“师尊,不是我不惜顾身体,只是情况危急由不得选择。若不挺身而出,叶师姐和岑师弟就…性命堪忧。”

    灵珑道长沉默良久,语重心长道:“你年少轻狂,意气用事,心中不觉有过。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经历了我所经历的一切,便知此举有多愚蠢。对我东峰而言,便是十个叶绯,一百个岑柏舟,也换不回一个陈云径。你…是注定要名列仙籍的东峰弟子,怎能为救寻常弟子搭上自己的前程!”

    陈云径头一次听到师父说出这样的言论,心中不免震撼。一直以来,灵珑道长对他来说都是一个绝对公正无私的存在,所有问题拿到他老人家面前,似都会得出最好的回答。然而此刻他的话中却夹杂着显而易见的偏袒和私心——他所在意的并不是自己为何受伤,而是自己受伤后所蒙受的损失:修行半途而废,名字不入仙籍——这是自己的损失,也是东峰的损失,更是涵虚的损失。

    那一刻,一些难以名状的东西在陈云径心中悄无声息的碎裂开来。他无法细细分辨具体是那些,但他知道其中一定包括对灵珑道长的信任。

    “师尊,你说的不对。”

    半晌,陈云径口中忽然冒出这么句话来。

    灵珑道长也是第一次听小徒弟指正自己,不由一惊,旋即斥道:“你伤着脑子了?敢这么和我说话!”

    陈云径并没有被他的斥责吓到,淡淡道:“我与同门入涵虚皆受过三镜品照,也就是说大家都有登仙之望,并无高低贵贱之分。眼下我断臂救下叶师姐和岑师弟,您觉得不妥;若是换过来,他们断臂救我,难道您就心安理得了吗?”

    灵珑道长闻言恼羞成怒,拂袖喝道:“放肆!”

    陈云径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这般与师尊说话,却是放肆了,但我所说的并非毫无道理。师尊方才说等我到了您这般年纪,有了您这般阅历,便知自己有多愚蠢。只怕这一天永远不会来了,就算一切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还是会选择断自己一臂救下他二人。不为其他,只因大家同门一场,情谊断难割舍。”

    灵珑道长怒目半晌,咬牙冷笑道:“好啊,你下山见识一番,长本事了。既然你不愿受我管教,我也不勉强。你在此休养些时日便自行离去吧,我东峰没有你这样不识好歹的弟子!”

    言罢他将手一背,转身离去。陈云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满心委屈化作一行热泪,滴落在毫无知觉的手臂上。

第一百零三章 静养

    次日一大早张九歌来到陈云径疗养的屋中,神色慌张。陈云径自打认识他以来还未见过这种表情,略一揣测,已知端倪,也不主动提及,只招呼道:“大师兄早啊。”

    “早什么,已经晚了。”张九歌不无懊恼道,“陈师弟,你向来聪明机智,这次发的什么疯,竟然顶撞师尊。他老人家昨晚发了好大的脾气,把这趟下山的东峰弟子都叫去跪了一宿天王殿。”

    陈云径咋舌道:“至于么,冤有头债有主,师尊他未免太小心眼了吧。”

    张九歌沉吟片刻,说道:“师弟,师尊昨晚盛怒,我没敢多问。他只道你是‘不晓事的劣徒’,要将你逐出观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给我说说。”

    陈云径看见张九歌诚挚神色,暗思整个涵虚观中能交心的怕也只剩这么一两个人,鼻头不由一酸,当下将满腹委屈一五一十说与他听。张九歌听罢,脸色由困惑到理解,再到气愤,最后化为无奈。

    “陈师弟。”张九歌轻叹一声道,“听你说完始末,我虽不觉你有错,但也能理解师尊的良苦用心。”

    “理解?如何理解?”陈云径诧异道,他本以为张九歌会偏向自己,没想到对方竟然说出这么句话来。

    张九歌语重心长道:“你最晚来涵虚,与师尊相处不长,不甚了解。他这个人,是有名的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责罚的比谁都狠,内心里却比谁都爱惜徒儿;特别是那些天赋异禀的徒儿,更是宠溺。”

    陈云径道:“这个我也有所耳闻,大师兄你不就是其中之一么。”

    张九歌摆手道:“你没来以前,我还算号人物;你来以后,师尊不知把我忘开多远去了。你刚开始修习九转玄功那段时日,他天天惦记着你,又是给你炼筑基丹,又是嘱咐我指点你,这些事你该记得吧。”

    陈云径点头道:“师尊与我虽有不和,但他对我的好自是不会忘的。”

    张九歌道:“后来你入选曜位,大家都为你高兴,其实最高兴的还是师尊,只是他不善于表达。”

    陈云径道:“这个我也能猜得出。”

    张九歌道:“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恩情深重,你我铭记于心。即便说了些失分的话,你我也不该往心上去,只当没听见不好么?”

    陈云径本来心意慢慢回转,听到这话忽又抗拒道:“大师兄,你是没听仔细我方才所说的?师尊那番话可不是‘失分’这样简单,他是叫我置叶师姐和小舟性命于不顾啊!”

    张九歌文过道:“可能…师尊他想表达的并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说顺口了,抑或是…”

    “好了。”陈云径打断他道,“你也不用为他找理由,大师兄,耳朵长在我身上,到底怎么回事我听的明白。你若是来帮师尊做说客的,就什么都不必说了。”

    张九歌心急道:“师弟,你怎么这般固执啊,明明服个软就能解决的事,何必闹大?这样,你做个样子,给师尊道个歉,余下的事交给大师兄来擀旋,你看怎样?”

    陈云径凝望张九歌面庞,静默许久,缓缓开口道:“大师兄,我还记得第一次碰见你的时候,你仗剑飞腾,斩妖除魔,救下我三人性命。那时我便抱定决心,要做一个像你这样的大英雄。为了这个决心,我一路辗转,终于得偿所愿。如今能与大师兄一起修习闯荡,真的非常开心。”

    张九歌被他言辞感染,眼眶湿润道:“指引你来涵虚,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陈云径轻叹道:“大师兄,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张九歌道:“你是指断臂一事?别担心,神州广饶,天材地宝不计其数,总有灵丹妙药可以将你的手臂治好。”

    陈云径摇头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你的意思是…”张九歌脸上隐隐透出一丝担忧来。

    陈云径直言不讳道:“我不会给师尊道歉的。涵虚的规矩我是不甚明了,但在我生长的地方,有个老头说过这么一句话:‘对的就坚持,错的就改正。’我本就没错,道哪门子歉!”

    张九歌闻言震撼不已,许久方才平复,仍劝道:“师弟,连大师兄的话你也不愿听吗?”

    陈云径再度摇头:“我一向视你如兄长,自愿听从你的安排。可在这事上,你却甘愿陪师尊一起错,委实让我有点失望。”

    张九歌嗟叹一阵,转身欲走,临行前恳切道:“师弟,我只希望你不要意气用事,若是真被逐出涵虚,就前功尽弃了。”

    “我明白。”

    张九歌走后不久,叶绯前来探望他。她也听说了灵珑道长愤怒一事,自忍不住询问。陈云径与叶绯朝夕相处,早将她不当外人,待将原委说与她听,又念及可能会导致她与师尊不和,当下隐忍不说细节,只称与师尊犯了口角。

    叶绯素来体贴,见他不多说,也不细问,劝道:“只是口角,何须闹大,与他道个歉不就好了。”

    陈云径望向叶绯明眸,心中委屈直似洪水快要决堤,恨不得将灵珑道长那些话一股脑儿说出来,到底还是忍住,摇头道:“其间是非曲直,难以定论,但我不道歉,肯定有我的理由。”

    叶绯悠然道:“师弟,一路同行下来,我对你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你素来有主张,这些主张有时看似荒诞,但本心不坏。你不愿道歉,相信一定也有苦衷。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不比儿戏,万一灵珑师尊动起真格,将你逐出涵虚,待如何是好?”

    陈云径听得这番话,感动不已,心中暗道:“放眼整个涵虚,最理解我的还是叶师姐,不问原委便愿意信任我。”他这般一想,顿觉委屈消散不少,全不想自己断去一臂、顶撞师尊亦是为她。

    叶绯见他沉思,只道他心中焦虑,又宽慰道:“师弟,你心中所想我不知道,但是万一真被逐出涵虚也不必担忧。我叶家在南海也算有些地位,你若愿意前往,只消点个头,我会给你安排妥当一切。”

    陈云径闻言越发感动,忍住快溢出的泪水望向叶绯道:“师姐,你对我这么好,我心中当真过意不去。”

    叶绯望着他微笑道:“瞧你说的,你为救我断去一臂,我若不知报答,岂不是铁石心肠?”

    陈云径将昨晚的话又说一次:“即便重来一千次一万次,若唯有断掉一臂才可以救下师姐,我还是会这般选。”

    言罢他望向叶绯,目光坚定。叶绯被他这般凝望,不由双目圆睁,樱唇微张,呼吸都急促起来。半晌她方才醒过神来,忙将羞红的脸庞扭过去,悄声道:“师弟,你说我对你好你过意不去…你对我何尝不好?人心都是肉长的…”

    陈云径察觉到她异状,不知缘由,正待问时,叶绯忽的想起什么,急道:“对了,师弟,手臂的伤你也不用担心,我已托家人打听了。神州大地灵药无数,定有能治愈你手臂的。”

    陈云径愕然念道:“这话大师兄也说过,但他只是说,师姐已经在做了。”

    二人又说片刻,直到人声渐响方才分散。

    陈云径独卧床榻,回想起叶绯方才言行颦笑,竟觉心中阴霾淡去不少。他只道是与人倾谈后心声得以吐露,这才舒坦。却忘了自己和叶绯言谈间压根没提及昨晚一事的细节,根本不存在“吐露心声”一说。也不曾想若把叶绯换成别人诸如方玄昊、卢青侯,抑或林瑶、宋青青等人,自己还能不能“倾谈”得下去。

    如是过了十来天,陈云径身上伤势大体无碍,已可下地走动,岑柏舟等人无不为他高兴。这多亏了张九歌每天送来丹药,又用护心诀帮他修复筋脉。

    送药疗伤之余,张九歌尚未死心,偶尔提及道歉一事。陈云径虽受他照顾心中有愧,但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答应。

    这天陈云径正在屋内闲坐,岑柏舟忽然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口中念道:“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什么事这般慌张?”陈云径悠闲问道,“是师尊有请吗?”

    岑柏舟听他这么说,忽然镇定下来,反问:“你怎么知道?”

    陈云径望向窗外景色,淡淡道:“我一直掐算着呢,也该到这么一天了。”

    岑柏舟惊讶道:“哥,你还有掐算的本事啊?”

    陈云径没有回应,抓起衣衫披到身上,用左臂将右臂塞进袖中,动作颇不麻利。岑柏舟见状,上前帮他穿戴妥当,说道:“哥,你和师尊到底为何起了口角,问你好几次都不说。”

    “无知是福,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陈云径说完叹了一声,盖那晚之事他也没有告诉岑柏舟。

    岑柏舟听不明白,亦不多想,又紧张道:“可是师尊这次真的动了怒,你可知他今天为何叫你去?”

    陈云径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总要来,不用问太多。”

    岑柏舟急的要跳起来:“什么时候了还一套一套的,哥,师尊要把你逐出涵虚了!”

    “那又如何?天大地大,我还愁没有去处吗?”

    陈云径说罢淡然一笑,大步迈出门去,右臂兀自摆动不已,像条挂在肩头的缎带。岑柏舟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他委实不知到底哪件事更让自己忧愁:是陈云径为救自己而断臂,还是他将要被逐出师门。

第一百零四章 巧遇

    陆抑一行助龙象消灭血魔后,受法印威压,各自元气大伤,留在西法华休养。上官璃只与血魔短暂交手,不曾施放法印,故伤势最轻,承担起照料众人的职责来。

    黄泉死后,山间煞气尽去阴霾不再,枯草逢春,朽木生根,飞禽走兽复又回还,给青鸾山添了几分生气。上官璃看在眼中,不由喜悦,抚琴相迎。乐声荡漾山间,更增无限生机。

    其间龙象曾问:“上官姑娘所喜悦的是什么,是山?是水?还是山水间正气?”

    上官璃不假思索道:“都不是,是陆大哥好转。”

    诚如她所说,陆抑的确很快恢复,只一日一夜便下了地,其体格比及龙象神僧犹胜一筹——后者休养一日两夜方才能走动。

    彭扬和智翰则恢复的较慢。前者待到整整三日方才可以走动,走动之余仍觉浑身无力头重脚轻。后者先是受血魔一掌,后又施印,恢复所需时间自然更长,四五日才能起身。

    好在上官璃每日以琴声养二人心神,二人恢复虽慢,倒也彻底,不至留下遗症。

    这日彭扬在寺门前转悠,想到又耽搁时日,与陈云径相隔更远,不由黯然神伤。陆抑瞧在眼中,心生怜惜,暗道:“彭姑娘经历了这等凶险事,难免心有余悸,却无人安慰。”

    想罢他走过去问候道:“彭姑娘身子可安好些?”

    彭扬道:“已然无碍。”

    陆抑道:“适才望姑娘神情黯然,似有心事?”

    彭扬如实相告:“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个…朋友,本想赶去见他一面,辗转至此,怕已错过。”

    陆抑一阵错愕道:“姑娘怎么不早说?若是早提及,便让姑娘先行去了,又何须在这历险。”

    彭扬巧笑道:“妖物不除,即便见了面心中也会不踏实。再说,人生何处不相逢,此时不得见,彼时自会相见。”

    陆抑试探问道:“却不知姑娘要会的这位朋友是何许人,是姑娘家还是…”

    彭扬想了想,说道:“是个与众不同的男子。”

    陆抑见她这般言说,不再多问,随她一齐望向山间景象。

    破空声骤响,二人不由往半空看去,见一僧人飘然落下,穿着打扮一如龙象,体型虽不及他那般魁梧,倒也比寻常人高大。又有三位年轻人紧随其后落下,俱是身着青袍。其中两人面色不佳,似是有伤在身。

    僧人见了二人,径直来到面前,合十道:“贫僧龙汉,尚未请教二位是?”

    陆抑闻得龙汉之名,回礼道:“晚辈花月山庄庄客陆抑,这位乃是同门彭扬彭姑娘。”

    龙汉赞道:“谪仙美名,敬仰已久。今日幸会其门人,果然仙风隐隐。”

    陆抑抱拳道:“神僧谬赞。”

    这时龙象闻得响动出门来,看见龙汉,悲喜交加,忙将师兄和同行之人一并请入寺内,和他细说起西法华连日来所发生的一切。

    龙汉仔细聆听,得知龙图为伏魔牺牲自己,不由垂泪哀叹:“我师兄弟四人同来此处,冀图振兴。如今只剩你我,直叫人忍不住悲从中来。”

    龙象道:“龙图师兄虽已西去,但传人尚在。他临终前曾吩咐智翰担起振兴西法华之责,你我应尽全力栽培他,不辜负大师兄的遗愿。”

    “师弟所言极是。”龙汉说罢,忽然扶额道,“瞧我这记性,竟怠慢了几位远道而来的侠士。”

    言罢他手比同行三位年轻人道:“这三位乃是涵虚门人,为彻查魔物行踪下山。”

    三人当即上前自报名姓,正是陈云径等人一直找寻的宇文佑辰、姚琳和唐婉秋。

    当日宇文佑辰带着二人一同往东去,直搜到东海岸边仍不见有魔物踪迹,便调头折返,欲与余人汇合。途经阴阳关东面百余里的琉璃林时,被一妖物拦下。

    妖物怎生模样?人首蛇身,六丈来长。头戴银盔,翎毛摇曳;肩生四臂,各执刀兵;蛇身蜿蜒遍覆锦鳞,彩光闪动坚若铜铁。三人见了,无不吃惊,只道是镇魔崖走脱的魔物。

    妖物自报家门,乃知不是:“吾乃隐曜殿急先锋,‘吞海龙王’姜禀是也。尔等来此,有何目的?”

    这姜禀便是当日和熬猊一同出现在南阳城的妖物,它们与阴七杀、冷寒星交手后不敌,各自逃窜。熬猊伤势较轻,逃脱后辗转又回南阳;姜禀伤势较重,便潜伏在这琉璃林中养伤。却不期为三人途经此处惊扰到。

    宇文佑辰听闻是隐曜殿的魔头,亦不多说,拔剑在手便攻上。姚琳和唐婉秋自不会袖手,当下三人分攻三路,与姜禀缠斗起来。

    姜禀修为比及熬猊有过之无不及,即便有伤在身,对付三人也不落下风。但见它四臂齐飞刀剑乱舞,寒光凛冽;巨尾横扫势可开碑,劲风袭袭。三人与他斗得片刻,渐渐体力不支;又苦于攻不破它一身鳞甲,开始节节败退。再斗数合,姜禀狠性上来,抖出‘吞海龙王’的威风,一尾扫飞了宇文佑辰,趁势又是一刀砍伤唐婉秋,就要置姚琳于死地时,却被远处飞来的龙汉救下。

    龙汉何以会出现在此处?他原是一路追逐龙树而去,行至阴阳关时忽然失了踪影,落地查看时只寻得打斗痕迹,却不见人,心中不免疑惑。他寻思龙树在此地消失,断不会跑远,当下在阴阳关方圆几十里内仔细搜寻,耗时数日,终究无果。

    失了龙树踪迹后,龙汉一思西法华只留龙象,怕难镇住龙图体内魔息,欲要折返协助;又念血魔修为高深,与龙象联手也怕不敌,欲去法华寺搬救兵。他思来想去,决定先去法华,禀明三位大师,由他们定夺。途中经过琉璃林,正撞见妖物行凶。他本菩萨心肠,焉有见死不救之理?当下挺身而出,与姜禀斗在一处。

    龙汉修为较龙象犹高一筹,姜禀不是对手。二者相斗一时,姜禀虚晃两刀,转身逃遁。龙汉救人心切,也不去追,查探起宇文佑辰和姚琳伤势来。

    探伤时双方各报了家门名姓。三人听闻是法华神僧,心生敬重。龙汉知晓三人是涵虚弟子,更添关怀,当下提议道:“西法华离此不远,几位若不嫌弃,可以前往疗养。寺中有些灵药,内伤、刀剑伤颇受用。”

    三人欣然同意,随龙汉一同来到西法华,见此处寺庙冷落,新坟座座,各自惊诧;听完龙象所述,又转愤然。

    彭扬听说三人是涵虚弟子,喜不自胜,暗想一直踏破铁鞋无觅处,这番得来全不费工夫。想罢问道:“敢问几位,涵虚有没有一位新收的弟子叫陈云径?”

    三人听到陈云径的名字,疑惑望向她。她毫不在意,又问道:“看几位神色,应该是有吧?”

    姚琳点头道:“确有一位陈师弟,入观不久。这位…彭姑娘是吧,还未请教你和陈师弟是什么关系?”

    彭扬乐呵呵道:“我们啊,也就那个什么…哎对了,你们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姚琳为难道:“这个…委实不便。”

    龙象闻言走上前来,对姚琳合十道:“姚姑娘,这位彭姑娘乃是花月山庄庄客,为人爽快,心地善良。她为除魔在此耽搁了些时日,不然应该已经见到那位陈施主了。还请你网开一面,与她行个方便。”

    陆抑帮说道:“是啊,姚姑娘莫要见外。我们花月山庄与涵虚法华同为神州正道,理应同气连枝。你只消行个小小方便,并无难堪之事,又何必一口回绝呢。”

    姚琳被二人劝说,哑口无言,难以定夺,转把问题丢给宇文佑辰道:“此番下山,宇文师兄负责回还一事,你们大可与他相商。”

    彭扬见宇文佑辰面色冷峻,只道他不好说话,硬着头皮要拜托时,不料他摆摆手道:“诸位不必多说了。”

    她见还未开口就被回绝,心中愤愤不平,暗骂道:“这帮小道士,一个个顽固的不行,不过是带个路,有什么不便的…”

    岂料骂到一半,又听宇文佑辰道:“我做个主张,答应了便是。”

    “什么?”

    彭扬听到这话,惊喜地差点跳起来,当即朝着宇文佑辰一个劲点头致谢;想到不消多时便可与陈云径相见,只觉一股欢愉化为痒意,由心头直蔓延周身而去。

    姚琳和唐婉秋素来与宇文佑辰不来往,见他这般轻易点头,各自生虑。唐婉秋拉扯他衣袖悄然道:“宇文师兄,你这般轻易许诺别人,不大好吧…万一师尊怪罪下来…”

    宇文佑辰堂堂正正打断:“师尊若是怪罪,我一人扛便是了,你们无需担心。”

    陆抑听到这话,忍不住朝宇文佑辰多看几眼,暗道此人虽沉默寡言,倒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子,当下对他添加几分好感,上前道:“这位兄台,他日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吩咐一声,我花月山庄自全力相助。”

    他本以为说完这番话对方会笑脸相迎,岂料宇文佑辰丝毫不为所动,只冷冷道一句:“犯不上。”气氛一时尴尬无比。

    龙汉见几人聊僵,打圆场道:“几位涵虚朋友尚且有伤在身,还是先为他们医治吧。”

    于是龙象取药物给几人服用,琐屑一概不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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