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不情之请
陈云径提出这等要求,着实叫人难堪。但蚊道人犹豫片刻,竟答应下来,想来是因扶摇岛主在场。老道见他应承,顿现一副“与我无关”的神情;蚊道人看在眼里,不由捏紧拳头,暗骂老道不是个东西。
众人说罢,蚊道人兑现承诺,走到昏阙不醒的两位女子身旁,先是附身对着高澜,张嘴吐出一团荔枝般红白相间的物事来。那物事旋转片刻,从高澜的印堂飞入,化作一道温润光华,直漫周身,须臾只见白发换青丝,老妪变红颜,高澜重又恢复青春风采,容光焕发,比及先前还显靓丽几分。
复原了高澜,他又催动内息,运起神秘的疗伤功法,朝二人背心灌输。不消片刻,顾静姝面上重新现出血色,睁开双眼;高澜紧随其后,也醒转过来。
“淫贼受死!”
看到蚊道人,高澜第一反应是蹦起身来拿剑去刺,奈何刚刚复原,气力不足,一跃之下竟摇摇欲跌。蚊道人见状,倏忽起身,闪到她身旁,伸手扶住。
“娘子何须动怒,有话好说啊。”
蚊道人柔声说道,只激的高澜面红耳赤。
“淫贼,你喊我什么?”
高澜喝罢,又欲刺他。蚊道人轻笑着弹开她手中剑,另一手将她搂的更紧,口中说道:“娘子稍安勿躁,听我与你说来。”
高澜哪由得他分说,挣开他的手,剑出连环,直刺他周身要害。顾静姝刚刚醒来,见高澜动手,赶忙出手相助。蚊道人无奈,一面躲闪二人手中剑,一面将事情原委说出,场面甚是滑稽。
待他说完最后一个字,高澜停下攻势,转望向叶绯,浑身颤抖问道:“师姐,他说的可是实情?”
叶绯沉默点头,不知如何言说。陈云径在旁道:“高师姐息怒,这样折中权宜,也是为你考虑…”
“为我考虑?”高澜杏目圆瞪,怒气冲天道,“贼妖道辱我清白,此仇不共戴天。你倒好,将师姐当做什么了,转手赠与外人,难道你与这妖道是一伙的?”
陈云径慌忙摆手道:“师姐,你这话说的就过分了。我与你师出同门,怎么会和妖道一伙。”
蚊道人听二人言语,嘴上不做声,心中暗道:“你小子现在不与我一伙,日后终要和我一伙。”
高澜扭头不再理会陈云径,转又冲蚊道人杀来。后者无心伤她,只是百般躲闪。他修为高深,功法精妙,高澜与顾静姝携手,双剑来回数十合,连其衣角都没碰着一下。
躲闪的同时蚊道人又开起口,“娘子快罢手,你方才复原,这般动怒恐伤了身子。”
“你…”
高澜怒火攻心,停下手中剑,横到脖子上,怨恨道:“妖道,我本事不及你,没法报仇,断也不会任你羞辱。今日我身化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言罢她横剑欲刎,蚊道人急将内息弹指而出,正打在她手中剑上。三尺青锋,顿化齑粉,她本人也为这股气劲震荡地倒飞而出。
蚊道人见此状,赶忙跳出战圈,疾飞过去将高澜稳稳接住。二人圃一落地,高澜又羞又气,一把推开蚊道人,破空而去。顾静姝亦不再恋战,起身去追。
叶绯见闹成这样,对陈云径道:“师弟,你擅作主张说话不过心,气走了高师妹,如何是好!”
陈云径满脸冤屈道:“师姐,连你也责怪我。”
“唉,我也不知怎么说你好了。”
叶绯叹一声,腾空直追二人而去。三位女子一离去,热闹非常的战场瞬间安静下来。蚊道人望向陈云径,无奈道:“陈兄弟,我已按你所说去做了,她不领情我也没办法。”
陈云径回道:“你哪里按我说的做了,我说的是‘明媒正娶’,你可懂这四个字的意义?”
蚊道人不由郁闷,暗想自己打天地之初便修行问道,如何会懂婚娶琐事?他有苦难言,只得望向扶摇岛主,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
岂料后者将胡子一捋,张口道:“唉,你们二人自行斟酌,这迎娶出纳之事老头可不懂。”言罢身形一虚,竟凭空遁去。
蚊道人当下在心中将老头骂了千百遍,又望回陈云径道:“陈兄弟,事已至此,你我多说也无益处。总之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办到。但我也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答允。”
陈云径微微皱眉道:“你本就是理亏一方,还有脸求我什么事?”
蚊道人摆手道:“兄弟放心,我所求一不为名,二不为利,三不需劳烦你出力,对你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
陈云径托腮道:“既是如此,说说也无妨。”
蚊道人语重心长道:“今日你我交手,我虽未使全力,但这身本事,你应该也知晓一些。我所求的是有朝一日,陈兄弟若真与那些家伙动起手来,能够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那些家伙?什么家伙?”陈云径被他说的摸不着头脑。
蚊道人话止于此,也不多说,只搪塞道:“天机不可泄露。总之陈兄弟记住我说的话便是了。”
陈云径心想他与自己初次见面,并无深交,开口所托竟是要帮自己的忙,其中必有蹊跷。但眼见三位师姐飞去,高澜盛怒之下不知会生何事端,已无心逗留与他多说,索性点头答应下来。
蚊道人见他点头,开怀大笑,道了声“再会”,化作一道红光遁入长空。陈云径看着满地狼藉,又见屋棚空空,隐觉方才一切有如梦幻。思索之余木剑温润从掌心传来,他低头看去,不由心头一喜,自言自语道:“闯荡这些时日,所遇之人谁手头没个神兵?冷寒星有‘龙渊’,二弟有‘弑仙剑’,大师兄有七星剑,叶绯师姐有承影剑,就连久违莽三手中都有个祖传宝刀。我这木剑虽不似他们那些剑动辄流光溢彩,杀气腾腾,但真使将起来,也不输他们。”
言罢他撤去内息,木剑白芒尽去,又化原般大小,被他收入怀中。
那边叶绯与顾静姝追上高澜,一阵劝慰。后者渐渐平复,转而放声大哭道:“师姐,往后我要如何见人呐…”
叶绯当即立誓,此事永不与人言说;顾静姝也发下重誓保密。饶是如此,高澜心结始终难解。她一想起蚊道人嬉皮笑脸称自己“娘子”的模样,就气血翻涌心绪不宁,好几次险些跌落云端。三人一路无言,直朝海岸而去。
不多时陈云径追上来,高澜见到他,脸色又阴沉下去。顾静姝与高澜同气连枝,也不给他好脸色看。只有叶绯和善,问他后事如何,陈云径当即将自己和蚊道人的对话复述一遍,只惹的高澜差点对他动起手来。
“从今往后,你若再和我提他,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高澜丢下这么句话,转身不再搭理他。陈云径虽一肚子委屈,见她在气头上,只好缄口不言。行不多时,海岸渐露,四人当下加紧速度,须臾已到地方。
其时林瑶和宋青青等候已久,见陈云径和叶绯带着二人归来,喜不自胜。林瑶不顾伤重,起身上前搂住高澜和顾静姝,举手投足间全无了大师姐的冷酷,尽是同门姐妹的情谊。二人见到她,又想起连日种种,不由声泪俱下。
尔后众人围坐篝火旁,顾静姝将后来之事逐一说给林瑶听,当然她略去陈云径叫蚊道人迎娶高澜一节。叶绯和陈云径自然明白其用意,谁也没有再提。
林瑶听罢整个经过,对陈云径投来感激的目光,由衷道:“师弟,今日若不是你在,两位师妹焉得回归?这一功劳,我定会禀明师尊,让她给你奖赏。还有…昔日在观中,我曾对你大发雷霆,若不是大师兄来,险些伤着你,师姐现下给你赔个不是。”
陈云径摆手道:“些许小事,还记着干嘛,我早忘光了。奖赏什么的,也不重要,大家在一起开心就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又为高澜瞪了一眼,吓得赶忙住口。叶绯见气氛不对,岔开话题,转问起接下来打算。林瑶因有伤在身,须得先回观中修养;高澜和顾静姝受了这番惊吓,亦欲同她一起折返;宋青青腿伤虽已无大碍,但心向高澜和顾静姝,也要同回观中。众人言说一番,最后定论:林瑶、高澜、顾静姝和宋青青决定先回观中,叶绯则决定留下和陈云径一起找张九歌等人汇合。
说罢林瑶掏出怀中金珠,等三人围绕她站定,念动口诀,捏碎金珠。顿有一道火光从中扑腾而出,将四人一并包裹其中。火光中四人身形越来越虚幻,转而化为一道青烟,随着火光一同消散在夜空。
陈云径目送四人离开后,轻叹一声,坐倒在地,感觉说不出的疲累。叶绯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不言不语,只望着火堆发呆。
许久,陈云径开口问道:“师姐,你在想什么呢。”
叶绯道:“胡思乱想罢了。”
“既是胡思乱想,说来听听也无妨。”陈云径道。
叶绯沉吟片刻,坦言道:“我在想,高澜师妹她容貌绮丽、品性贤淑,若是没有来涵虚,定能嫁个好人家,做个贤妻良母。谁想入了修行一途,反遭此厄,从今往后都要带着这个心结过活。”
陈云径听罢,嗟叹道:“世事无常,谁能预料。所以我让蚊道人迎娶师姐,也是为解开她心结。”
叶绯摇头道:“也不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想,那蚊道人一身邪法,三教九流,若是高师妹真的下嫁与他,还不被清平师尊逐出涵虚?”
陈云径一时语塞,他却没有想这么多。
叶绯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能出此下策帮她排解心结,倒也足够体贴。先前我不曾细想,故责备你。眼下想明白,方觉你心细如发。相信高师妹若有一天理解你的苦心,定不会再与你置气。”
陈云径正色缓缓道:“她气我也好,喜我也好,都不重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尽人事,顺天意。’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从今往后,她的喜怒哀乐都是蚊道人的事了。我之所以出此下策,是因为我也有自己想要照顾的人。我想所谓幸福,大约如此,就是两人互相扶持互相陪伴。若非神州动荡,妖魔四起,我与她大约也会有个‘明媒正娶’什么的。她虽未必是贤妻良母,但和她一起生活必定会很开心。”
叶绯静静听他说完这番话,眼中升起一股小小失落,很快便消散。她转望向篝火,任火苗映红双眸,柔声道:“既然如此,就预祝师弟和心中那位姑娘早日共结连理吧。”
第七十六章 小轩幽思
彭扬听道传闻,离了风云镇,径往南阳城来。来到城中,见百姓怡然,车马喧嚣,暗觉传闻有误。正怀疑间,街头一队人马吹吹打打经过,队末一马车,驮三尊等人高彩像。道路两旁百姓见了,无不礼拜,撒花撒钱者亦不在少数。
彭扬起初只道是道徒们拜三清,又或佛门拜菩萨,待得马车行至近前一看,其中一尊彩像穿着打扮、眼耳口鼻无不酷肖陈云径。她心中疑惑,便就近问起队伍中一汉子彩像出处。
那汉子热情道:“姑娘一看就是外地人,南阳子民谁不知这三位高仙?”
当下他一五一十将陈云径等人助夏元朗除妖伏魔之事道出,说到兴奋处,眉飞色舞,手脚比划。彭扬冷眼听完,暗暗吃惊道:“一些时日不曾谋面,他竟有这般修为了?”
汉子说完,和车马一同走远。彭扬思来想去,决定去将军府问个究竟。
来到府上,大门紧闭,她敲门半天,出来的却是夏芬芳。她一眼认出后者,后者也记起她是昔日群仙宴上随陈云径一起出现的姑娘,将她由头彻尾打量一番,问起来由。
彭扬亦不寒暄,直问起陈云径下落。
夏芬芳闻言心中一阵不悦,暗想你还真不客气,张口便问,老娘还想知道他下落呢!看你这妮子当日与他卿卿我我,关系似不一般,这回儿落单而来,莫非是闹掰了?也好也好,你们闹掰,我才有机可乘。想到这儿她喜不自胜,竟兀自笑出声来。
彭扬等待半天,不见她回应。转而见她痴痴发笑,不知做的什么白日梦,当下心生疑惑道:“昔日在南阳城这丫头举止乖张,疯疯癫癫,怕不真是个疯子吧?”
夏芬芳乐完,轻咳两声,答道:“这位…怎么称呼来着,彭姑娘是吧。陈公子当日确实在我府上盘桓几日,其间我们朝夕相处,他对我百般关怀,确也有点互生情愫的意思。但他毕竟是仙中侠者,心怀天下,所以没多久便和他几位同门一起降妖伏魔去了。”
夏芬芳的话半真半假,纯为让彭扬误会,彻底决裂她和陈云径二人。彭扬生来火爆脾气,听到“朝夕相处”“互生情愫”之类的词汇,肺都气炸,抬手一把揪住夏芬芳头发,拖到近前,仔细打量,完了说道:“就你这副德行,还妄称比我要俊俏几分,那大婶真是未老先衰眼力不济。”
夏芬芳被她揪的头皮生疼,当即凄号起来。下人听见,纷纷上来营救,彭扬稍稍运功,反手一掌将诸人打翻在地。夏芬芳见此情景,心知她修为厉害,即是头顶被揪秃也不敢叫了,只轻声细语道:“这位…神仙姐姐,麻烦你,有什么话,松手再说好不好。”
彭扬没有搭理她,却松开手,将她放在面前一比划,其个头尚不到自己眉心。她细想一番,摇头道:“不对,大婶说那女子和我一般身高,肯定不是这丫头。”
想罢她问夏芬芳道:“当日陈云径同行的女子,你可曾见过?”
夏芬芳战战兢兢道:“见过。”
彭扬瞪她一眼:“见过还不快说!”
夏芬芳慌张道:“有两位,不知神仙姐姐要说哪一位?”
彭扬一字一句道:“都,说。”
夏芬芳当下乖乖将叶绯和宋青青的言行举止、穿着打扮详细描述一番,彭扬听罢,心中有了分晓,又问起叶绯出处。夏芬芳知无不言,将当日府上夏元朗与几人的对话说了一遍。
“南海郡王之女。”彭扬念道,“有什么了不起?郡王之女就可以横刀夺爱?就算那傻小子答应,得问过我手中拳头答应不答应!”
言罢她厉色望向夏芬芳,似是在警告她你个将军的妹妹也是一样。后者被吓得梨花带雨瘫软在地,连连摆手道:“神仙姐姐休要误会,刚才我说的都是假话,我和陈上仙只是泛泛之交,加一起没说过三句话。你大可放心,我断不是那种夺人所爱的贱人、娼妇!”
彭扬懒得与她多说,复问起陈云径下落。夏芬芳摇头道:“神仙姐姐,你们腾云驾雾,动辄来去千里,我哪知道下落。只依稀记得当日三人曾问及**师及其徒冷公子下落,据我兄长所说,此二人却是往北去了。三人应该也是往北去了吧。”
彭扬见她言辞诚恳,不像假话,兀自寻思道:“往北去乃是瑶城所在,那小子路经会不会找我?”
问出这点端倪,她丢下夏芬芳,直往瑶城赶去。不多时城廓隐现,已到所在,遥见一身影躺卧河畔,她当即落下云头,扶起一看,却是杜晚棠。
“师父!”
杜晚棠满面血污,双目紧闭,显然身受重伤。她惊呼一声,当机立断,扶着后者穿过光阵入花月山庄,径归玉竹轩中,先以点丹青妙法帮她打通诸身淤塞血脉,又运起万壑松风诀,替她灌输内息,推度调理。
如此有三四个时辰,杜晚棠缓缓睁开眼来,望见彭扬的脸庞,稍稍安心,惨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她挣扎着坐起身来,彭扬在旁劝道:“师父,你伤势过重,还是先躺卧休息为妙。”
杜晚棠轻轻摇头,虚弱道:“我心中有数,伤虽重,终无大碍。倒是你,回家才待这么点时日,就跑回来了。”
彭扬答道:“我在风云镇听到陈云径的消息,便去探寻,曲折中来到瑶城,却发现师父您伤重在地,昏迷不醒。”
杜晚棠闻言,从怀中掏出长笛给她看:“陈云径确实来过这里,这长笛乃是当日我托他找寻恩师之时,交给他的信物。如今他将此物归还,应该已经有些眉目。”
彭扬听罢,懊恼道:“傻小子真找我来了,唉,不想我们竟错过。”
杜晚棠宽慰道:“有缘终会重逢,又何须在意一时交臂?他归还此物之时,口中念道你的名字,我听得真真切切,对你可谓百般思念。”
“此话当真?”
杜晚棠旋即将当时情景描摹一遍。彭扬闻言,喜上眉梢,暗想分别之后他尚知道牵挂自己,倒也有点良心。
杜晚棠点点头,又道:“其时我本欲现身,告诉他你的去向,奈何有一魔头潜藏云端,伺机欲对我花月山庄不利。为不牵连到他,只得等他走后才与魔头动手。”
彭扬惊道:“是哪路魔头?师父的伤一定便是魔头所致吧?”
杜晚棠道:“那魔头名曰‘墨卿’,乃是玄翼魔族后人,隐曜殿重光麾下猛将,修为颇为了得。我与他交手,全无胜算,只得使出一门禁术将他消灭,伤了元气,方才落得重伤。”
“禁术?”彭扬微微惶惑,“师父,我追随你修行至今,却不曾听你说过什么禁术。”
杜晚棠摆手道:“不提也罢,既为禁术,总有被禁的道理。你入门时日不长,修为待增。有朝一日你将庄中功法练到炉火纯青,我自会将禁术传授于你。”
彭扬点头,当下立志勤加修炼,早日替师父分忧解难。
杜晚棠静听她的话语,凝望起窗外月色,往事如烟熏熏袅袅上了心头。她依稀记起当时自己也曾立志勤加修炼,可遇到“那个人”后,却懵懂似少女,心心念念所想却是那人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时至今日方知这世上并不是所有情意都能开花结果,有些相思最终只能烂在肚中,化为怨念,纠缠余生。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
她默念出两句诗,轻抚手中长笛。年月流逝,最后陪伴自己的只剩这只笛子。有时她会想,自己若是能够将这堂主的身份和神州的安危一并抛了,只做个普通人,恣意爱恨,该有多好。可转念一想,无论是“那个人”,抑或是恩师刘子冀,再或师兄冯若虚,他们每个人都似星辰一般,固守着自己的轨迹,从不偏移分毫,也从没放弃过心中理念。这样确实会很累,但所流传下来的却是一段段千古佳话。
眼下自己与冯若虚共同挑起花月山庄大梁,再说“放弃”二字已断无可能。恩师当初创立花月山庄,所为的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经过这么多年的是是非非,自己心中已有了花月山庄该有的神韵,这些东西无法说清道明,却深刻脑中,挥之不去。
想到这她又望向彭扬,看着她稚气未曾尽脱的脸庞,仿佛在看着当年的自己——明明牵挂一个人,却无法言说,不能将脑中的万般“如果”化成一个“确实”。如果说花月山庄确实有自己的神韵,须得一代代传承下去,那这股神韵绝不该表现为斩断情丝、了无牵挂之类无情无义的举措,而是该以恣意情仇、敢爱敢恨的方式表达。
杜晚棠思索至此,悠然说道:“修炼也不急于一时,你这番回来,本是意外之事。既然心系陈云径,还是先去和他见上一面,诉说些衷肠,再回来也不迟。山庄不会跑,人可是眨眼就跑不见的。”
“师父?”彭扬瞪大眼睛道,“您的意思是,让我去找陈云径?”
杜晚棠再次点头,柔声道:“去吧,你二人分别许久,能再见一面也好。为师恰好趁此隙稍稍调理伤势,你在旁反而添乱。”
彭扬喜出望外,当即拜谢师父,出花月山庄去了。
晴空之上,白云悠悠,彭扬纵情飞掠,满脸笑意,心中所想只有一句话:“傻小子,这回换我来找你了。”
第七十七章 西昆仑
陈云径与叶绯小憩片刻,决定去寻张九歌等人。二人沿寂栏山一路飞掠搜寻,又搜过耳金山。这两座都是雄壮巍峨的高山,在版图上看去恰似两支飞箭,箭头所指的正是最西边的万山之祖——昆仑。
昆仑高接霄汉,下通幽冥,山间灵气萦绕,万古不散。正仙离得上天宫,爱在此处辟立洞府;散仙兴尽闲游归,喜在山间徘徊古道。仙家之外,妖、魔两族也钟爱此处,古往今来,不乏大妖、天魔闹昆仑之事,也常有妖魔于昆仑根脚处吸附灵气以助修行。盖天地之灵根仙脉,由此处始,其间究竟藏有多少天材地宝、秘法玄微,实在难以知晓。
陈云径头一次见昆仑胜景,叹为观止,问起叶绯山名。
叶绯道:“此乃昆仑仙山,位处神州最西。”
陈云径由然道:“从小到大只在故事里听闻昆仑山,今日竟亲身所见,果然不同凡响。”
叶绯道:“早先随家父一同路经此处,只得从山脚观望,云雾缭绕,不见全貌。后来奉师尊之命随大师姐伏妖途径,窥得全貌,方见其巍峨浩大。我与你一样,自幼听了许多故事,道的都是昆仑神奇、仙魔争执。可故事终究是故事,如今你我亲来,山间倒也平静,不见有什么仙魔斗法、妖物寻宝。”
陈云径望向远处接天峰头,意兴道:“抑或人家都在至高处或山脚下厮斗,不为你我所见罢了。”
叶绯道:“或许吧。”
二人一面言说一面顺着昆仑山形搜索起来,一圈迟迟绕不到头。昆仑延绵往东去,生出白岩山,山间景象虽不及昆仑,却也别有一番灵韵在其中。
好不容易将北面山地搜寻完,二人绕过白岩山复往西搜。正待加紧飞掠,忽有打斗声传入耳中。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前方山崖间,有两人挺剑厮杀,一着白衣,一着青衣。双剑每一相交,云气为之震荡翻涌。
陈云径好奇心重,当即飞身上前。叶绯道了声“师弟小心”,跟上前去。到近前一看,陈云径不由暗暗吃惊,原来争斗二人他都认识:着白衣的乃是群仙宴上那位“冷公子”冷寒星,而着青衣的正是大师兄张九歌。
“大师兄!”
陈云径看见张九歌,开心不已,叫出声来。
“咦?”
张九歌听闻有人叫唤,稍一分神。冷寒星瞅准空档飞身而上,一剑由张九歌头顶刺下,来势汹汹,便如雷降九霄、劫火天临。张九歌不敢怠慢,轻喝一声,运起玄功,附着内息于七星剑上,高举相迎。白青两道剑芒猛烈冲撞在一处,转化万千微光,随烟云徐徐散开。
陈云径见张九歌牙关紧咬,道其吃力,当下不假思索,拔出木剑上来助阵。岂料尚未靠近,张九歌忽的抽身,对他摆手道:“且慢。”
陈云径愣在原地,不知所以。张九歌笑道:“我见这位公子神兵在手,剑技了得,忍不住与他切磋一番,你别误会。”
言罢张九歌收剑站定,与陈云径、叶绯谈起别后种种,冷寒星冷眼旁观。原来,当日张九歌与方玄昊、岑柏舟一路西行,直来到昆仑山前,不曾发现走脱魔物,小妖小怪却是遇见不少。他觉得这是个锻炼的好机会,便让岑柏舟一一对付,又觉不放心,让方玄昊在旁保护。自己则不知从哪灌了几葫芦黄粱,喝的意兴阑珊。
这日一如往常,岑柏舟和方玄昊追一个小妖去了。他正躺在山崖间喝快活酒,忽有剑光透云,醉眼看去,见云巅一白衣公子手持神兵,与一三头四翼怪鸟相斗。未及数合,公子使出高深剑技,神兵反复,两道白芒直飞而出,将怪鸟挥作三段,跌落云端。
张九歌生平爱看热闹,瞥见高超剑技,忍不住喝彩。白衣公子闻得声音,骤然而至,只道他是那怪鸟同伙,仗剑便取。张九歌正闲的无聊,也不做解释,拔剑迎上。二人俱是门中高徒,修为了得,剑道精纯,是以斗了近半个时辰不分胜负。相斗正酣时,陈云径和叶绯却突然出现。
陈云径听完经过,摇摇头道:“大师兄,我看不用再打了,这位冷公子,乃是九幽门人。”
张九歌听到这话,一点也不意外,微微一笑道:“我早已猜出。他的剑招杀气颇重,却不显邪相,想来该是名门正派出身。神州几大派中,能有如此高深剑技的,除了玉清便只剩九幽了。”
叶绯好奇问陈云径:“你如何认识他?”
陈云径坦言道:“我有个结拜兄弟也是九幽派的,此人正是他师兄。眼下倒可以问问他我那二弟的所在。”
冷寒星见到陈云径,颇觉面熟,须臾想起曾在南阳城有一面之缘,是个平淡无奇的小子。如今再会,见他神情饱满、气蕴充沛,显然修为精进不少。
他兀自打量陈云径时,后者走到面前,冲他一笑。他先是一怔,旋即微微颔首回礼。
陈云径轻咳一声,说道:“这位…冷兄…我这么称呼你没问题吧。”
冷寒星摇摇头,示意称呼之类无关紧要。
陈云径不知他摇头是什么意思,索性不管,自顾自往下说道:“南阳城一别有些时日,冷兄安好否。”
冷寒星又点点头,表示自己好得很。
这回陈云径终于看懂,回点头道:“如不麻烦的话,想跟冷兄打听一下我结拜二弟叶洛凡的下落,分别这么久,甚是挂念。”
冷寒星听到“结拜二弟”四字,眉头一挑,似是惊奇二人居然有这层关系。转想此人古灵精怪,叶洛凡孤僻难料,两人半斤八两,结拜也不足为奇。想罢他言简意赅道:“叶师弟已随宁宗主回千珏峰。”
陈云径闻言“哦”了一声,拜托道:“当日我忽然消失,二弟一定非常担心我的安危。冷兄若是见到他,麻烦相告一声,陈云径依然安好。”
冷寒星听在耳中,微微点头,看似答应,心想你二人终会见面,这声平安报不报都无所谓。
陈云径见他点头,微笑答谢,转身欲走,忽又想到什么,回首问道:“对了,冷兄,据夏将军所说,当日你与你师尊一同追赶妖物,离了南阳城,那妖物是何来头?”
冷寒星见他反复提问,稍显厌烦,不情愿张口道:“乃是隐曜魔宗。”
陈云径听到“隐曜魔宗”名头,暗想神州各地妖魔纷现,俱是响应这隐曜魔宗的号召,足见其声势浩大影响深远。他又想起尚未拜入涵虚之前,宁云海、虞秋水及冯若虚等人曾提及魔星转世凶兆降临之事,及至此时,亦不知事情有没有查彻。他待要问冷寒星,又恐涉及其门派隐情,不便透露。思来索去,只惹得眉头紧皱,忧虑暗生。
冷寒星话语虽少,心智却高。见陈云径皱眉深沉,早已猜出七八分,一想他与叶洛凡交好,也算不得外人,当下破例多说几句:“当年一战,隐曜殿群魔尚未尽灭。残余魔头或潜伏人间,或隐匿山野;如今却似得了号令,纷纷现身,其麾下异族大军也跃跃欲试。我师父从魔头鹿弥音口中得到讯息,大战降临前会天现凶兆,届时魔星死而复生,神州大地必遭涂炭。此中细节,我等皆无法得知。好在不日大巫即将出关,她必能窥破其中隐秘。”
陈云径曾听叶洛凡提及阴月大巫的神通,称她乃是洪荒得道,大巫金身,仙魔不修,只待证道便可入圣。眼下听冷寒星说起,心中稍稍安稳,只道这等高人,休说参破其中玄机,即便阻止神州浩劫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他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古往今来,修为高深者参破天机岂是少数?但斩断天机者可曾有?盖天机无常,天道无情;生在三界,注定受其束缚,不得超脱。所以才会有修行之人觅长生、塑圣魂,却不知觅了长生塑得圣魂,也不过为天道傀儡,顺昌逆亡的本质何曾变过?
冷寒星说罢,背手走到崖边,亦不招呼,兀自腾空而起,化流光直往东边去了。
陈云径尚有一大堆譬如“阴七杀去哪了”“叶洛凡什么时候可以出来”“千珏峰怎么走”“我若去拜访欢不欢迎”之类的问题没来得及问,见他说走就走,好不懊恼。这时破空声又响,他只道是冷寒星折返,抬头却见方玄昊与岑柏舟二人飞至。
“陈哥!”
岑柏舟见了陈云径,分外开心,不等飞近便纵身跃下云头,直扑他怀中。
陈云径见到他,满心忧虑顿时丢到一旁,揉着他的脑袋笑道:“几日不见,我们小舟舟出落的越发俊郎,此番下山有没有迷倒哪家小娘子?”
岑柏舟望见不远处叶绯,坏笑道:“我是没有迷倒哪家小娘子,不知陈哥有没有迷倒哪家小师姐啊?”
陈云径当即捏住他脸皮道:“你小子秉性难移,娘胎中带出的不正经,要是生的俊朗些还得了,天下女子岂不被你祸害光?”
岑柏舟一面反骂他不正经吃窝边草,一面吹嘘自己俊朗乃是有目共睹。方玄昊在旁听了,咧嘴嘲笑,称“东峰男弟子尚未死绝前”岑柏舟“尚与英俊二字无缘”。岑柏舟不悦,又与方玄昊扭打,称自己再怎么丑也比他个“展方四正门板脸”好看。陈云径在旁笑看二人滚作一团,连道二人“瞎说什么大实话”。
几经波折,众人终于齐聚,无不欣喜。大家在崖间围坐,各自说起奇妙见闻、心中遐想。
张九歌待众人说罢,收了葫芦,带着淡淡酒气道:“综合大家所言,这番南、北、西三路皆无魔物踪迹,只剩宇文师弟所去的东方了。”
叶绯道:“宇文师兄和姚师妹、唐师妹同行,虽然他三人修为皆不弱,但若真遇上走脱魔物,也棘手的很。我看我们还是尽早起身,与他们汇合。”
张九歌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众人起身,准备往东而行去寻宇文佑辰等人。刚飞出山崖,忽闻西面传来巨大响动,一如海啸山崩。众人稳住身形,面面相觑,俱不知那边生了什么异状。
这时陈云径欣然提议道:“我们过去看看?”
第七十八章 螣蛇化龙
一行五人除方玄昊心性稳重,余人无不好奇,当下并行往西去了。到了昆仑,乃知响动源自高处,几人循声溯源去查看。
来到云上百丈所在,众人见一巨蛇背生四翼,遍体彩鳞,盘住一峰头,双目灼灼似极为愤怒。半空有一巨鸟如鹰,喙同金铁,爪现寒芒,羽翼发金光如烈日,盘旋引颈,声裂长空。二者身上皆有伤处,想来方才响动乃是相斗所致。
张九歌屏息凝望,赞叹道:“螣蛇斗鲲鹏,千载难逢的场面,竟在此处撞见。”
陈云径费解问道:“鲲鹏我自知晓,何为螣蛇?”
张九歌释道:“山间巨蟒,修炼千年化螣,生双翼;再千年又生双翼,方得四翼。四翼生,再逾千年则历天劫而化龙。”
陈云径恍然道:“如此说来,这怪物也有两千余年道行了。”
张九歌指半空巨鸟道:“鲲逾千年化鹏,鹏逾千年生金羽驾扶摇,这大鹏鸟何尝不是两千余年道行。”
陈云径道:“既同有上千年道行,何必互相残杀,各自修行得正果不好吗?”
张九歌笑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相残相杀,皆为天道。眼下大鹏鸟要吃螣蛇,恰似千年后,一化九天金鹏,一化入云神龙,金鹏仍是以龙为食。届时再遇见,一场搏杀还是在所难免。”
二人言说时,大鹏张开巨爪,直扑螣蛇,双翅扇动,飓风陡起,直将众人刮得摇摇欲坠。张九歌寻得一处山间石台,似是牢固,众人遂落定观望。
螣蛇见大鹏来,怒目相向,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剑戟般利齿,柱子粗细的蛇信一阵吞吐。大鹏以为它欲噬咬自己,侧身闪躲,却不料螣蛇张口只是虚张声势吸引它注意,如山巨尾从旁横扫而至,正打在鹏鸟后背,发出惊天动地“咚”一声巨响。
众人只觉脚下石台随巨响一齐震荡,转而听大鹏哀嚎一声,竟被这一尾拍打的倒飞而出,周身翎羽散乱掉落,映的半空金光闪闪,灿烂非常。
大鹏飞出不远,在半空稳住身形,清啸一声。螣蛇这一击看似势大力沉,实则只伤它皮毛。如今它受了痛,怒意勃发,翎毛倒竖,双翼连扇,身若离弦之箭飞扑而返,直掀得风云翻涌,天地变色,其威势难以名状。
螣蛇心知这一扑非比寻常,松开所盘峰头,展翅腾空意欲闪躲。大鹏眼尖爪疾,瞅准螣蛇软腹,一爪抓定。螣蛇亦不服软,当即伸展开巨大身形,顺其巨爪缠绕而上,直至双翅。大鹏羽翼被缠,无法收势,惊啼一声,带着螣蛇直撞在厚重山壁。顿时又是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山石灰土纷纷震落。
众人见两兽相搏,无不惊叹。毕竟这等场面寻常哪能见到?螣蛇大鹏,皆是天地间少有的巨兽,尚未修得正果便已强悍若此;若是有朝一日得道再来相斗,其激烈程度更是难以想象。
螣蛇绕住鹏鸟,在半山滚动撕咬。鹏鸟毫不客气,用利喙、巨爪一下下往螣蛇身上招呼。房屋大小的蛇鳞纷纷掉落,鳞上彩光随之黯淡。螣蛇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吃痛之下,将身子勒的更紧,一口利齿也没闲着,径咬在鹏鸟脖颈处再不松开。
二者相持许久,只将半山震的云烟四起、树倒石斜。厮杀到性起,各自越发下了狠手。大鹏一喙一抓,都将螣蛇湛蓝血肉翻出,流淌山涧直如大小溪流;螣蛇所咬之处,亦有殷殷金血汹涌喷出,飞流直下一似山涧飞瀑。
众人看到这里,皆是惊悚不已。巨兽相搏,似将惨烈一并放大,透过诸人眼眸直慑心间。
俄而只见大鹏抓咬越来越轻,目中精光渐渐黯淡。反观螣蛇,虽浑身挂彩,眼中狠意却是越发浓郁。如此又过片刻,众人耳听“咔嚓”一声巨响,大鹏脖颈竟为螣蛇齐根咬断,脑袋歪挂一旁。金色血柱喷薄而出,直透云天,顷刻化为一阵血雨洒落在螣蛇周身。螣蛇得胜,连展四翼,昂首向天,发嘶鸣之声如裂帛。鸣罢它不顾浑身伤痛,张开血盆大口,缓缓将大鹏尸体吞入腹中。
两只巨兽的搏斗至此终结,螣蛇吞完大鹏,身体撑的鼓鼓囊囊,忽的栽倒一旁,一动不动。
岑柏舟惋惜道:“好不容易赢了,这不会要撑死吧?”
张九歌摇头道:“非也。你没听过‘蛇吞’一词嘛,蛇能吞虎豹,巨蟒可吞象,蛇的胃口远比你所看到要大。眼下螣蛇吞噬了大鹏,正在消化其修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用不了多久它便要化龙。”
“化龙?”岑柏舟闻言瞪大眼睛,不知张九歌所言是真是假。
张九歌为他算道:“它本有两千余年道行,又吞了同有两千年余道行的大鹏,即便不得尽数吸收其修为,要化龙也是足够了。”
众人听得化龙一说,当下决定继续观望。如此过了三四个时辰,忽见一道五彩光华从螣蛇身上发出,灿若晚霞。光华覆盖之下,它周身伤处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光华越来越浓,转而凝为一道光柱,直透苍穹而上。不多时天空便乌云密布,风起云涌,阵阵雷霆之声从云间传来,似在回应那道光柱。
风雷声中螣蛇猛然睁开双眼,其间精光闪动。它昂首起身,四翼舒展如巨帆,乘风而上,升腾入云。移时有道道雷光透云而下,正打在螣蛇身上,似欲阻挡其飞升。可它丝毫不为所动,一身灿若金甲的彩鳞将雷电严实挡在身外,不受半点伤痛。数来共九道惊雷过后,电光隐去,风声间歇,须臾云开,万道金光透出,正照在螣蛇周身。螣蛇徜徉其间,说不出的恣意舒适。
“快看,天劫已过,要化龙了。”
张九歌一声喊,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两只细小犄角从螣蛇脑后破皮而出,疯长不歇,眨眼便有老树粗壮,枝杈分明。又见四只肉柱从其身体两侧分别生出,迎风见长,须臾化为利爪,爪下生云,霞光涌动。犄角和四爪生出的同时,它原有的两对翅膀慢慢变小,最终化为一块月牙形细鳞,缩入脖颈下。
张九歌就这一细节说道:“羽翼所化者为逆鳞,藏于龙颔之下。龙被触逆鳞则恼羞暴怒,盖逆鳞是其曾为蛇的凭证。”
至此螣蛇已完全化龙,它张牙舞爪,盘旋许久,其间似朝众人这边看了几眼,方才遁入苍穹,消失无踪。
众人看罢,兀自呆立。许久,岑柏舟方才道出一句:“真厉害。”
陈云径点头道:“我记得大师兄说过当年天玑师祖曾仗剑伏妖龙,能只身与这等怪物对抗之人,想来更是了得。”
张九歌应道:“师祖修为高深,早已得道登仙。若有朝一日我们能达到他的修为,想必亦可降龙伏虎。”
陈云径闻言低头,暗思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本事与这等怪物相搏。脑中七杀星声音忽的响起:“降龙伏虎这等下三滥技法,有何值得惊羡?”
陈云径听他称降龙伏虎为“下三滥技法”,疑问道:“前辈,莫非你也有降龙伏虎的神通?”
七杀星冷冷道:“说了是下三滥,我自是不屑为之。你只消按我所说勤加修炼,早晚便知我所言非虚。”
陈云径道:“不思有通天彻地之大能,能降龙伏虎我已觉满足。”
七杀星斥道:“鼠目寸光,不见长远!你眼界未开,遇点小事就惊奇不已。等他日你见识了仙魔交手的诸般神通,方知自身短浅,届时自会追求更高的修为。”
陈云径被他斥得哑口无言,索性不再言说。七杀星似气他般,也兀自隐匿。
众人意犹未尽,复立片刻,终不见有其他异象,这才起身往东面赶去。
路上岑柏舟埋怨道:“好不容易出趟山,应该游历尽兴才是。这昆仑山由来是各路仙魔源起之处,我们方一造访,便遇到螣蛇化龙这等壮观景象,若得多留数日,指不定能看到什么此生难得二见的神奇事物。”
张九歌笑道:“话虽如此,同门安危更重要。宇文师弟和姚琳师妹、唐婉秋师妹三人取道东方,眼下我们三方都平安无事,东方就变得极为凶险,你我该前去应援。”
岑柏舟暗自嘀咕道:“宇文师兄那人素来心高气傲,不把我们当回事,我凭什么去救援他。”
张九歌听到这话,当即斥道:“柏舟!这种话以后不要乱说。你宇文师兄虽然平日不苟言笑,心地总归是好的,你作为他同门手足,怎能有异心?”
岑柏舟被他训斥,嘟嚷起嘴巴,兀自念叨起“大师兄你变了”“你以前从来不会凶我的”之类的言语。
张九歌好气又好笑,只得开解他道:“好了好了你也别絮叨了,大不了完事后回去再摆个野鸡宴野鸭宴犒劳你。”
岑柏舟到底是个孩子,听闻有野味犒赏,当即不再念叨,转而连声夸道:“我就知道,大师兄打心眼里还是疼爱我的。大师兄最棒,大师兄最强,大师兄最俊朗…”
张九歌摇摇头,不搭理他,转对对诸人道:“老规矩,听者有份,我们赶紧去和宇文师弟他们汇合,好回去开宴!”
叶绯调趣道:“大师兄,那我西峰姐妹呢?”
张九歌数道:“你和陈师弟如影随形,自是必到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绯听到这话,偷望向陈云径,后者全不以为然,她脸却兀自红了。好在大家专心御空前行,都没在意。
张九歌继续说道:“瑶儿她们此行辛劳,也是必到。青侯师弟和灵枝师妹肯定也是要到的。宇文师弟若是赏脸也欢迎。还有姚琳师妹、唐婉秋师妹…哎哟…不数了,数的头疼,你们尽管喊上吧,反正谁来都欢迎,我多打些野鸡野鸭便是了。哦还有…待会路过前方小镇停一下,我去打几壶酒。”
第七十九章 妖僧
彭扬出花月山庄后一路北掠,想到很快能见陈云径,不由笑容满面。行不多时到了阴阳关上空,忽觉戾息冲天,煞气难挡,并有阵阵呼救声入耳。她循声往下看去,见两农妇面色惊惧,且奔且号,似是在躲避什么。当即降下云头,正落在农妇面前,问起缘故。
农妇见她从天而降,当做神仙,倒地便拜道:“神仙救命。”
彭扬正待细问,忽闻喊杀声从野草丛中传出,俄而只听一阵沉重脚步踏草而来,几个呼吸间便到了近前。
她定睛一看,草丛中出来的乃是个高大魁梧的和尚,身高丈余,着一身破旧衲袄,颈上挂一串念珠,正直勾勾望向自己。
彭扬见是一僧人,本欲施礼,细望之下又觉不对:寻常僧人都是慈眉善目,恭敬端庄,眼前这个则不然。但见他面色狠恶,目露凶光,浑身上下皆是血污,杀气升腾。最让人在意的地方还是他的念珠,数来少说也有四五十颗,每颗皆有人头大小,发若隐若现诡异红光,从他脖颈一直缠到腰间。
她思索片刻,决定还是先打个招呼,开口对那僧人道:“这位大师,怎么称呼?”
僧人并不回答,只死死盯着她,从口鼻中发出奔牛一般的气息,一双大手兀自握紧,浑身颤抖不已。
“大师莫不是身染顽疾…”
不等她话说完,身后农妇仓皇提醒道:“神仙小心,这和尚乃是个魔头!”
彭扬闻言惊问:“怎么说?”
其中一农妇哭泣道:“我们本是附近村庄寻常人家,昨晚这魔头不知从哪冒出,来到村上逢人便杀,须臾将连我家在内七八户人家尽数屠戮。我与嫂嫂藏身地窖,方才躲过一劫。今日待逃跑时,不料为他发现,一路追杀至此。”
彭扬听罢,气愤难掩,直望向僧人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你却逆行倒施,涂炭生灵!”
僧人充耳不闻,迈开大步朝她走来,口中兀自念叨起难懂的话语:“血…更多血…才能修行…”
彭扬听在耳中,心生疑惑:“都说佛门清净,修行何以需要用到血?”
僧人走到近前,抬手便是一拳朝她面门砸来,拳未到拳风先到,只刮得人脸上生疼。彭扬当下施展洛神步法,飘然间退到三丈开外,避开这凶猛刚烈的一拳。两农妇见二人开打,吓得魂飞魄散,撒腿跑远。
“这妖僧倒有点本事,方才若是慢了分毫…”
彭扬暗自心悸之时,和尚大步如飞直冲过来,怒吼一声双拳连挥,其势如火如洪,暴烈非常。
“敬酒不吃吃罚酒!”
彭扬被他惹怒,展开还击,当下使出洛神步法之精髓,脚下凭虚踏空,身化舞蝶矫龙,快慢随心,游走在和尚的拳风之间。与此同时,她点丹青妙手伺机而发,一对纤细青葱蕴万壑松风气劲,尽数打在和尚周身大穴之上。这等手法,休说是一和尚,就是猛虎野熊挨上几下,也得倒地不起。
可这和尚的身体便似沙石包一般,任凭彭扬点丹青气劲肆意穿透其间,仍是挥拳相向,怒扑不止。
彭扬暗自诧异,心道自己方才所打的穴位,既有封停动作的,也有阻断血脉的。可这和尚不知练就什么邪功,既不见歇,也不觉痛,点丹青功法对他似乎全无效用。
她稍一分神,为和尚一记猛拳擦着后背。吃痛之余,只觉一股阴冷煞气透背而入,直侵腑脏筋脉,过处气血皆为之淤阻。
“呃…”
她勉力又撑几招,只觉天旋地转,整个身体如坠冰窖。不由一口鲜血喷出,栽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和尚见状,抬腿就是一脚,直跺她心腹。
眼看脚影袭来,劲风扑面,彭扬挣扎起身无果,银牙紧咬道:“还没见到傻小子,怎甘心死在这荒郊野岭。”
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物飞旋而来,振振有声,正打在和尚脚上,将他弹开。彭扬眯眼一看,飞来的却是一张展方四正的檀木棋盘。和尚受这一下,怒意激增,朝着棋盘飞来的方向怒吼连连。只见一人负背囊缓缓走来,作诗道:
“左道妖魔事更偏,咒诅魇魅古今嫌。伤天亡命皆无谓,夺魄勾魂妄号仙。”
念罢那人将臂一抬,棋盘飞回手中。他就势将棋盘放入身后背囊,走到近前。彭扬定睛一看,来的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纶巾儒袍,书生模样,正微笑望向自己。
“小丫头,入山庄时日不长吧?方才看你的点丹青,似还欠点火候。”
彭扬听他言语,欣喜问道:“先生也是我花月山庄庄众?”
那人点头道:“鄙人冯若虚。”
原来出手相救之人正是孤月堂堂主冯若虚,当日他和陈云径、叶洛凡等人同去武陵渡找寻刘子冀,走失陈云径后苦寻无果,遂辞别宁云海一行,折返阴阳关,静候音讯,不期今日在此竟为彭扬遇见。
彭扬一听“冯若虚”三字,慌道:“晚辈杜堂主之徒彭扬,在此拜见冯堂主,重伤在身不能全礼,还请见谅。”
冯若虚瞧出伤情,当即出手如电,为她点住大椎、风门、灵台、悬殊四处要穴,阻断煞气流窜。扶她坐起,关照道:“同为庄客,无需多礼。你且小坐片刻,我收拾了臭和尚再来为你疗伤。”
言罢他转身朝和尚走去。后者吃了他一棋盘,正兀自暴躁,见他走来,狂吼一阵,纵身扑上。未及近身,冯若虚轻笑一声,道声“贼秃慢来”,身形一晃已到了他身后,抬手一记点丹青正中他背心命门穴,力贯身躯,劲道由前腹丹田处透出,竟将衣衫撕出一孔洞。
彭扬看在眼中,不由暗叹:“冯堂主的洛神步法和点丹青造诣,似还在师父之上。”
她所说的一点没错,冯若虚入山庄时日比及杜晚棠要早上十几年。他生性狂放,与向来不拘小节的刘子冀一拍即合,没少得他亲传身教。研习功法之余,师徒二人一齐纵情山水,玩味风雅,亦传为一段美谈。
花月山庄功法,皆是从风雅趣好中悟出,故雅好研悟至极,又可反哺功法精进。刘子冀擅长诗词歌赋,冯若虚偏爱琴棋书画,尤其棋之一道,他本天赋异禀,又得刘子冀指点,直至弈遍天下无敌手,更是名噪一时,博得“玄天棋圣”的名号。棋道大成后,他又将对弈之玄机融入刘子冀所传风月十六式中,二者相辅相成,竟演化出独树一帜的高深功法来。
冯若虚这一指下去,只道和尚重伤难支,须得停手。岂料对方全不觉痛,转身又扑来。他不由皱眉,一面踏精妙步法抽身闪开,一面思忖道:“这和尚看似空门大开,尽是破绽。中招却又毫不见效,想来是有邪功护体,不计此节,我须得另寻破敌之道。”
他将和尚浑身上下打量个遍,最后在念珠上停下目光。但见念珠之上血光隐现、煞气翻涌,是个邪道宝贝。便思和尚身如顽铁,刀枪不进,应是这邪物之功。
想罢他伸手入怀,取出一细小物事扣在指端,弹发而出,却是一枚棋子。棋子破空激射,划出一道流光,直飞念珠而去。二者相撞,发出“叮”一声脆响,棋子顿时碎为齑粉,扬散风中。反观念珠之上,似现出一点凹陷来。
这一击下去,和尚脸上筋肉猛一抽动,似是被触及要害。他仰天怒吼,目眦尽裂,将半身衣衫撕扯粉碎,露出青筋鼓动的彪悍身躯,飞身一拳夹带阵阵腥风直打冯若虚面门。
冯若虚眼见拳来,并不躲闪,探二指呈诀,直迎拳头而去,所使的正是当日宁云海夸赞的“二龙定盘指”绝技。指诀之间磅礴气劲毕集,千钧力道凝于指端,好比将大团精铁铸成神兵,锋芒毕露,所向披靡。
和尚哪知其间利害,呼号间拳头已到冯若虚眼前,正捶在二指之上。拳指相碰,便似豆腐撞上尖刀,顿时血肉横飞,白骨破折,直至肘弯尽化残躯肉糜。
“嗷——!”
和尚怒号一声,甩动破碎的手臂,退后几步,脸上神情说不出的凶残暴戾。冯若虚见他伤重若此仍无逃匿迹象,亦是心中暗惊,想那念珠究竟有何魔力,竟让好端端一个人理智全失,变为凶兽。
不待他多想,和尚再度扑上,血染周身,极其可怖。冯若虚本无心取他性命,但见此状,若不出手怕要一直为他缠斗,当下思得一计,探双手入怀,十指尽扣上棋子瞬发而出。
“得罪了。”
言语时十子齐飞,暗蕴万壑松风诀汹涌气劲,势若天火流星,发尖锐破空声直打和尚手足关节。和尚见棋子来,全不躲闪,任它打在周身,透体而出,带得血柱飞溅。他受了这一击,手足关节筋骨尽断,当即失衡,轰然倒地。
“血…更多血…我要更多血…修行…”
伤残至此,和尚仍未安定,兀自用残破躯体在地上爬行,口中念念有词。浑身伤处血流不止,尽数流淌在地。这时念珠闪过一丝红光,地上血水似被吸附一般,纷纷汇聚一处,直朝念珠涌去。得血水浸润,念珠红芒更盛,转而生出大股煞气,覆在和尚周身。煞气萦绕之下,和尚双目中呈现一片血红,散发出阵阵暴戾之气,竟用支离破碎的腿脚缓缓站起身来!
“这是…血炼之法!”
冯若虚见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暗自心惊道:
“血魔当日不是已经连同邪宫被一同消灭,怎么还有人使得这血炼之法?难道说…”
他兀自寻思之际,忽闻彭扬惊呼声传来:“冯堂主小心!”
他方一回过神,就见两道红光从和尚眼中激射而出,直朝自己胸腹打来。其来势汹汹,竟是势不可挡!
第八十章 黄泉血魔
冯若虚毕竟老道,眼见红光袭来,将身一掀,飞旋如叶片,躲开这下。红光正打在野草丛中,几丈方圆顿化飞灰。
冯若虚眼见红光厉害,小心提防。妖僧虽有煞气加持,凶恶异常,但那副身躯毕竟伤重,行动不便。是以亦步亦趋,每迈一步,骨骼嘎吱作响,俨然是个刚爬出棺材的活死人。
彭扬头一次见到这种半人半鬼的东西,满心未知皆化为惊恐,不由瑟缩。妖僧似能察觉一般,仰鼻嗅几下,忽的抛开冯若虚,扭头朝彭扬袭来。
冯若虚见他中途转向,改扑他人而去,当即脚踏洛神步法,身形飘忽,竟比他后发先至,卷起彭扬就跑。后者只觉人影一闪,劲风阵阵,再去看时,人已在几十丈开外。
“你且稍安勿躁,等待片刻。我须得除了这妖物。”
冯若虚交代完,重返战局。妖僧见他来回奔走,颇觉烦躁,双目略一睥睨,红光暴射一如前状。冯若虚灵巧两步,身形早已凌空而起,避开这一击同时直飞妖僧身后。
“看指!”
冯若虚一招二龙定盘指正打在妖僧脖颈后大椎穴上,力透骨髓,断裂声瞬时传来。吃这一击,妖僧颈椎尽断,脑袋歪挂肩头。饶是如此,血红双目仍是直勾勾瞪向冯若虚,愤怒异常,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叵耐妖僧,怨念竟深厚至此。”
冯若虚被他瞪的心烦,又思他目中红光凶险,还是趁早破了此招,当下发两枚棋子直打他双目。破空声过,棋子正中眼窝,将一对红眼打成两个血洞。妖僧吃这一招,目不能视;又兼颈椎断裂,手足残破,已是强弩之末,紧靠念珠所发煞气勉强催动身体。
冯若虚见他苟延残喘尚且不倒,厌恶之时心生悲悯,念他一出家人沦落至天性全失、躯体残破,平日拜念的神佛亦无法救他出苦海,倒是自己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可渡他超脱。念罢他攫一棋子在手,将万壑松风诀的凶猛气劲蕴于其上,犹豫片刻,道声“善哉”,激射而出,朝他心窝打去。
棋子脱手后划出一道光弧直取妖僧前胸,眼看就要透肉而入,忽有一颗念珠红光大作,挣脱穿绳飞旋而起,挡在妖僧胸前。棋子“叮当”一声撞在念珠之上,碰个粉碎;红光一阵闪烁,黯淡下去,念珠上现出个浅浅的凹痕来。
冯若虚早先时候曾试射一枚棋子至念珠,只惹得妖僧一阵狂暴。眼下妖僧命不久矣,念珠反倒保护起他来。冯若虚只道宝物有灵性,懂护主。转念一想,若是真有灵性,妖僧也不得伤重若此,早几合它即可相救。盖念珠之于妖僧,比及侍主,更像寄生——它将妖僧的血液吸纳入内,化为煞气散出——一来一回间,自身变得更富魔性,而妖僧血肉躯体则渐渐消亡。
思索之时,早已没了生气的妖僧忽然躁动起来,残破四肢凭空抓弄,似欲捕捉什么。冯若虚惊奇不已,驻足观望。
须臾只听闷响声传来,妖僧残躯竟在他眼前整个爆裂开来!飞溅的血雾中,一个二尺来长的物事迅疾而出,怪叫一声直扑冯若虚面门。散乱的念珠见此身形,便似忠犬遇主,盘旋而起,组成一圆阵,环绕它一同飞来。
“何方妖物!”
冯若虚大吃一惊,电光火石间全凭本能反应出手,一记二龙定盘指直点正门。那物事知道这招厉害,侧身闪过,飞掠一旁,扶住一老树枝丫站定。冯若虚定睛看去,妖物乃是一个遍体血红的小人,有头有脸,有鼻有眼,丝丝阴煞黑气从它身上冒出,萦绕周围,久久不散。
“嘎…冯若虚…嘎哈…你还记得我么?”
小人开口发声,喉头似被炭火炙烤过一般,呕哑嘲哳。冯若虚听在耳中,略一打量,早已记起眼前妖物的名姓。
“黄泉!你…竟还活着!”
“黄泉血魔”这一名号,曾令无数仙家闻风丧胆。据为数不多几个与他交过手尚得存活之人回忆:此魔头修为深不可测,邪法“炼血魔功”恐怖异常,可控人体内血气,让人或沦为傀儡受其操控,或血脉爆裂惨死当场。又有法宝“六道黄泉珠”,相传乃是在巴蜀山中以四十八只骨妖头颅炼化而成,骨妖怨气与山间灵气纠缠融合,化成无边煞气,噬人精魂,伤人血肉,更是凶险诡异。
血魔凭着邪法灵宝,斩仙无数,名声大噪。后为天魔重光收服,成其麾下一员猛将。十八年前仙魔一战,血魔受重光之命镇守六芒山万古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直战到金身尽毁,仍拼尽最后一口气力,连杀十数位仙家散修,方才怒吼消亡。这一幕曾一度成为伏魔之人挥之不去的梦魇,冯若虚便是其中之一——血魔所屠戮的人中,不乏花月山庄庄众。
“嘎…嘎哈…不是‘还活着’…是转生!我特意从炼狱中回来…就是为了…将你们这群乌合之众…通通杀光!”
黄泉说完,纵身飞取冯若虚,念珠齐飞而至,一如雁群破空。冯若虚眼疾手快,十指连发,须臾便有四五十枚棋子飞出相迎,与念珠撞在一处。多出的几枚棋子,则聚成五星之形打向血魔。
血魔体型微小,敏捷异常,将身一横,竟从棋子丛中飞蹿而出。它再一发力,身形如电,已攀附于冯若虚衣袖之上。
“看招!”
黄泉说完,张口露出两排蜂尾针大小利齿,直朝冯若虚手腕咬落。后者哪容他轻易伤着,暗使万壑松风诀气劲将衣袖一甩,其间劲道便是千钧巨石也堪抛出。黄泉见状,死命抓住衣袖不松手,巨大劲道之下,竟硬生生将袖袍扯裂开来。眼见要被甩飞,黄泉手足并用,攀爬而上,顺着袖袍一路爬到衣襟,蹿入其中。
冯若虚惊觉妖物入怀,探手去抓,却抓了个空。转而只觉后背一阵痒痛,已被黄泉咬上一口。一股阴冷气息立即从被咬处透入体内,直侵五脏六腑、诸筋百脉,遍体血气顿时翻涌激荡,竟似被煮沸一般。
“噶哈哈哈……”
黄泉嘶哑难听的笑声忽的在脑中响起,冯若虚大惊失色,怒问道:“妖物,你藏匿到哪儿去了?”
“你听不出来吗?”黄泉阴森道,“我已与你融为一体…现在正在你脑中呢!”
“你…”
冯若虚待要运功阻绝煞气,却发现手脚已经不听使唤。这时黄泉的声音又从脑中传来:
“别白费力气了,你为我侵入体内,用不了多久便会成为我的傀儡,届时这身体就由我来做主了。”
“你休想!”
冯若虚言罢,再度试图运功,可正如黄泉所言,自己手脚筋脉俱已失控。他挣扎无果,瘫倒在地,阴森煞气顺着他的筋脉游走周身,丝丝血光隐隐从他眼中现出。于此同时,被击落的念珠缓缓升起,朝他飞来,转而穿在一处,挂于他脖颈之上。
冯若虚这才明白,原来方才不是妖僧在血炼法宝,而是黄泉以妖僧血炼念珠,眼下他正打算用自己再度血炼。
“你的修为不错啊。”黄泉计谋得逞,言语间满是得意,“待我炼化了你,再去寻那杜晚棠,将她也一并炼化,到时花月山庄名存实亡,何愁那老头不现身?”
冯若虚听得这话,惊问:“你欲逼我恩师出现,到底有何居心?”
黄泉阴惨一笑,答道:“你已是将死之人,便说与你听也无妨。当日与‘那个人’交手后,宗主元神被拘,魔身则不知所踪。眼下我等得宗主号召,重返人间,须得帮他寻回魔身,方可再与天上那些杂碎一战。而知晓魔身所在的,只有那老头。”
冯若虚听罢,恍然道:“原来当日重光并未身死道消,一切都只是谣言罢了。”
黄泉不屑道:“‘那个人’修为再高,只是肉身凡躯,纵谙仙道又如何,不得成圣便伤不得宗主分毫。”
冯若虚复问道:“你说重光元神被拘,却是何人所为?此人既已拘获重光元神,又如何得轻放?还有,重光又是如何号召你们的?”
黄泉被他问的不耐烦,冷哼一声道:“将死之人,问东问西做什么?闭嘴受死吧。”
言罢黄泉催动煞气,直欲夺他神识,让其沦为傀儡。冯若虚却忽的淡然一笑,眼中红光登时消散殆尽。
“魔头,能从你口中套出点话来,着实不容易啊。”
“什么?你…没事?”
这回轮到黄泉大吃一惊,他本以为稳操胜券,只待自己一发功便可夺其性命,岂料事情全不若自己所想。
“你以为这般轻易便可侵入我体内,夺取我神识吗?”
冯若虚巧言问道,脸上笑意更甚。黄泉百般催动煞气,直欲将其诸身血脉爆裂,运功许久仍不见他有所动静,察觉不对想要逃出体内,为时已晚。冯若虚双目微暝,念起口诀,顿有万道毫光从其背囊里发出,片刻只见那棋盘破囊而出朝他飞来,光芒正是此物所发。
“这是…”
黄泉略一观察,早已看出端倪,狂傲道:“微末仙术,也妄图制服我?”
冯若虚念罢口诀,淡淡道:“没错,恩师传授的晚,我尚未及精研,自是微末。但观你形貌,复生也没多久,修为定不及当年,对付你,这般微末仙术也是绰绰有余了。”
黄泉闻言,脸色一变,张口骂道:“混账!你大可试试,我黄泉血魔的修为就是再低,也不会为这等伎俩降服!”
“此话当真?”
冯若虚再念口诀,棋盘扶摇而上,迎风便长,须臾已有五六丈方圆,正盖在他头顶。盘中毫光一并暴涨,化为万千金光,将他笼罩其中。
“仙术·天地弈!”
冯若虚一把扯落脖上念珠,棋盘上登时金光大盛灿如日华。金光照耀下,他体内煞气立即溃散而去,阵阵惨嚎从黄泉口中发出。
如是又过片刻,魔头经受不住,化为一道黑气从冯若虚口鼻间蹿出。
黑气为金光照耀,顿消无形,黄泉真身彻底暴露在外。冯若虚眼中精光迸发,二龙定盘指再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黄泉牢牢夹定。
“嘎啊…冯若虚!你这后生之辈,竟敢对我动手!我必不会放过你的!”
黄泉苦苦挣扎不得脱,复又恶言相向。冯若虚全不以为然,悠然道:“失礼,失礼,还请血魔前辈见谅,眼下我已然不会放过你。”
冯若虚说完,复念口诀。棋盘缓缓降下,万道金光毕集于黄泉之身,便似万千金链,将他牢牢锁定,拽向盘中。黄泉兀自挣扎嘶吼,却有何用?不多时被拖入棋盘,经纬线寒芒闪耀,交割相迎,只将二尺身躯碎成千百段。
第八十一章 飞花堂
冯若虚收拾掉黄泉,拍拍身上污渍,将棋盘念珠碎僧袍一并儿收进背囊,背起彭扬直往阴阳关外山涧而去。不多时见一空城,墙倒房塌,遍地尘埃,荒废已有些年月。冯若虚稍顿一息,凌空穿光阵而入,情景一如瑶城。
入得光阵内,眼前一片郁郁葱葱,花木茂盛,鸟兽雀跃。彭扬看的眼熟,只道:“不想这地界也有花月山庄入口。”
“丫头,你入山庄这么久,不会不知道吧?花月山庄分飞花、孤月二堂,你先前所在的乃是孤月堂,这里是飞花堂。”
彭扬道:“这个我当真不知,拜入师门这么久,也没听师父提起。”
“晚棠整天沉默寡言的,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冯若虚说着疾行几步,来到一处竹楼前,推门而入。屋里三男三女,见他来,齐齐抱拳道了声“见过堂主”。冯若虚略一颔首,将彭扬放到就近一张竹椅上,二话不说为她疗起伤来。疗伤过程中彭扬打量起屋内众人:
三男三女之中,最显眼的莫过于那位身着宝蓝缎衫的中年女子。她面容姣好,身形挺拔,腰间垂挂卷梨花软鞭,举手投足间都隐隐透露出一股威严气息。周围数人与她说话,语气恭敬,足见此人身份不低。
女子右手边是一四五十岁光景的汉子,头戴万字巾,身着云纹袍,手执白纸扇,眉宇之间英气流转,端是位老英雄。汉子身后站一年轻人,眼耳口鼻无不酷肖前者,算得上仪表堂堂,同样戴万字巾,着一袭碎花绸袍。
中年女子斜对面,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男子约莫二十五六,神采奕奕,穿一袭玄青劲服,袖箭靴刀一应俱全,背一等身长弯弓,看似身手不凡;女子与男子年纪相仿,眉目相似,穿戴也大致相同,背一长刀。
二人右手边,一少女扶手而立,乌云垂散,面庞清秀,着一身藕色衣裙,身负一七尺来长巨匣,匣中何物不得而知。姑娘看起来柔弱斯文,背着巨匣却也不显疲累,倒像早习以为常,轻松至极。
彭扬打量众人之时,众人也齐齐望向她。不消多时,冯若虚替她逼净煞气,起身对众人道:“此乃孤月堂杜堂主爱徒,彭扬姑娘。”
众人闻言,纷纷惊咦,念叨着“她居然会收徒”“二人怕不是有什么渊源吧”之类的奇怪话语,各自报起名姓。首先开口的是蓝衫女子:“在下飞花堂副堂主,瞿灵均。”
“在下陆千帆。”女子说完,老汉开口,言罢他又指了指身后年轻人,“此乃犬子陆抑。”
陆抑被父亲提名,当下抱拳,微笑点头道:“见过彭姑娘。”
陆抑言罢,一男一女齐步上前。
男子道:“我叫华乘风。”
女子道:“我叫华乘雨。”
男子道:“我二人乃是兄妹。”
女子道:“携家兄一起见过彭姑娘。”
二人说罢,背负巨匣的姑娘缓缓上前,微微颔首道:“上官璃见过彭姑娘。”
众人报名时,彭扬一一还礼。冯若虚静待众人说罢,方才开口道:“彭姑娘,你伤势未得痊愈,不如就在我飞花堂暂且安顿,待得恢复了再出行。”
彭扬暗想话虽如此,但陈云径在外东奔西走,若是耽搁,怕难相遇。正犹豫间,瞿灵均上前问道:“彭姑娘身为杜堂主高徒,这番外出是为何要务?”
彭扬见她问的冠冕堂皇,若要直答是为找那臭小子,不免给师父蒙羞。当下眼一闭嘴一张,乱扯道:“师父派我出来长长见识,也好为将来的事做准备。”
她口中“为将来的事做准备”,全指的是自己和陈云径二人之事。岂料屋中之人纷纷会错意,听罢俱面露愁容,不发一言。
许久,陆千帆开口道:“杜堂主生性孤僻,不喜交流,独居孤月堂这么久,心中所想却和我们一样,在担心山庄前途。”
瞿灵均点头道:“杜堂主毕竟深得庄主亲传,又怎会不挂念山庄安危。”
言罢她转头问彭扬:“你这番出行,堂主有没有交代什么?”
彭扬回想一番,杜晚棠确实交代过几句话,但恐怕没一句是这几位想听的。她灵机一动,将杜晚棠与墨卿交手一事说与众人,后者闻言,无不惊讶。这时冯若虚站起身来,将与黄泉交手一事也详尽道来,言罢从背囊中取出六道黄泉珠和沾血僧衣让众人查看。
陆千帆当即认出六道黄泉珠,言道:“这等凶物,历时十数年,依然煞气逼人。若不是堂主除去黄泉,此物不知又要夺取多少性命。”
瞿灵均望着那沾血僧衣出神,冯若虚见她异样,问道:“灵均,你可是看出什么?”
她捏起僧衣一角,指着上面一处微小狮头图案道:“此乃文殊广法天尊标识,在佛门为文殊菩萨,堂主可曾听说?”
冯若虚思索道:“我依稀记得,当年大战时,法华寺几位大师僧服上似也有同样的标识。”
瞿灵均点头道:“正是了,神州诸般佛门中,只有法华寺会将菩萨标识绣于僧袍之上,作为僧人苦修的奖赏。”
冯若虚听到这话,面露惊色,问道:“你是说,这个妖僧乃是法华僧人?”
瞿灵均道:“虽不能一口咬定,但既穿着法华寺袍服,怎么说也有些渊源。”
冯若虚沉默片刻,说道:“法华寺高僧乃是出了名的修为了得,心性淡然,又如何能让黄泉轻易坏了心神?”
瞿灵均道:“堂主难道忘了,当日收服黄泉的,正是法华寺的高僧们。那一战后,他们便淡出神州,只顾潜心修行,似此年深月久,松懈警惕忘了前事,为魔物乘虚而入也是正常。况且眼下一切尚只是推断,并无确凿证据,若要彻查此事,只有一个办法。”
冯若虚已然会意,接道:“派人去灵台山?”
瞿灵均道:“只得如此,若是灵台山那边有线索,顺藤摸瓜亦或可查出魔宗到底意欲何为。”
冯若虚沉思良久,道:“只能如此了,不知诸位有谁愿跑一趟?”
彭扬闻言,心道:“与其在此厚颜盘桓,倒不如呈一呈英雄接下这活。一来可以顺理成章离开此地,去寻傻小子;二来也树立其我孤月堂门人的威信,为师父争光。”
是以众人尚未表态,她起身抢道:“冯堂主,晚辈愿担此重任。”
冯若虚闻言,欣慰一笑,对她摆手道:“丫头,你有心出力是好事,但是此举干系重大,你一来有伤在身,二来修为…”——他本欲说“不济”,怕伤她自尊,遂改口——“有待精进。三来灵台山法华寺乃是佛门清修地,素来不让女子入内,还是委派一男庄客前去稳妥。”
冯若虚说罢,屋内三男子各自抱拳,异口同声道:“在下甘愿前往。”
冯若虚略一思索,回道:“庄主大事,须得陆老前辈与灵均一同打理,您不得去;乘风与乘雨素来一同行动,若是分开亦不妥。小抑,就让你受累跑一趟,你看如何?”
陆抑年纪轻轻,不是性闲之人,听到可以出庄,兴高采烈道:“属下这就前往。”
“且慢。”
冯若虚叫住他,结合方才言语又瞥一眼彭扬,已猜出她不愿在此逗留。他亦不说穿,只顺她意道:“彭姑娘既奉师命外出,定有要紧事,你且护送她一程也好。”
陆抑望向彭扬,后者听得冯若虚言中逐客之意,非但不生气,反而面露几分喜悦。他稍稍疑惑,但冯若虚既吩咐下来,亦不多问,当下应道:“属下遵命。”
二人正欲出行,上官璃忽的上前,欠身道:“堂主,属下愿随陆大哥一同前往。”
冯若虚以父亲训女儿的口吻说道:“璃儿,他这番出行是有要事在身,并非玩耍,你与他同行只怕不妥吧。”
上官璃鼻头一皱,还口道:“璃儿与陆大哥同行不为游玩,也是奔正事去的。再说,陆大哥形单影只,万一遇上妖魔也不好办,璃儿同行,也有个照应。”
冯若虚正欲再说,转而看到陆千帆眼中满意神色,索性作罢,叹道:“行行行,就依你,不过你一路上可得收敛脾性,不要给小抑添麻烦。”
上官璃见他答应下来,满心欢喜,当下上前挽住陆抑胳膊,喜道:“陆大哥,咱们走吧。”
陆抑拂开她的手,低声道:“一大屋子人看着,还有外人在,授受不亲的,成何体统。”
上官璃不以为然道:“璃儿喜欢就行了,管它呢。”
上官璃与陆抑自幼一同在山庄长大,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算佳偶天成。众人整日见二人形影不离,早习以为常。眼看二人出落为少年,上官璃忽然开窍,少女怀春,对陆抑百般依赖。而陆抑满心只有山庄外更广阔的世界,总想出去一探究竟。相反,陆千帆倒是对这个未来儿媳颇为满意,总让陆抑多关照她,可惜儿子生来我行我素,父亲的话总是东耳朵进西耳朵出,不曾往心中去。
上官璃本无心奔赴灵台山,但见冯若虚命陆抑护送彭扬,不知怎的心头一酸,就要请命同往。请命成功后,她一面挽紧陆抑,一面朝着彭扬多望几眼,宣示之意不言而喻。而彭扬满心所想的只有早点见到陈云径,对她示威的眼神全不理会,只当她是年幼好奇心重。
冯若虚将眼前一切瞧在眼中,脸上不露神色,心中不由一阵笑叹:神州大地妖魔横生,浩劫将至,有识之士为此头疼不已。这几个小鬼却有心思争风吃醋、花前月下,当真应了那句古话,“无知是福”。
第八十二章 法华寺
三人出得山庄,陆抑恭敬问起彭扬意欲何往。她想了想,直言欲往北行,因为夏芬芳曾说陈云径可能往北去了。
陆抑听罢,欣然道:“那正好,此去灵台山,也是往北,可以再送姑娘一程。”
上官璃闻言抢道:“胡说,灵台山往东北,人家可不一定去那儿。”
彭扬仍未察觉上官璃的敌意,只道她替自己着想,当即宽慰她道:“无妨,既然都是往北,便同行好了,我亦可顺路看看这灵台山到底是何等景象。”
陆抑满意点头,上官璃则嘟起嘴巴。当下三人不再言说,御空而起,往北方去了。飞掠有间,见一山脱颖而出,高接青冥,峰间郁郁葱葱,祥云萦绕,三俩飞瀑如飘带垂挂其上,只将此间映衬的更加灵秀。
彭扬见二人顿住身形,心知此山便是灵台山了。寻思之时,忽闻钟声入耳,庄严浑厚。一旁陆抑说道:“此乃法华寺伏魔钟声,据前辈们说有涤荡心魂之神效。”
上官璃将信将疑道:“谅一破钟,有何神效?怎么不说说我的手段,那才叫‘涤荡心魂’呢。”
陆抑直言道:“堂主说过,你修为尚浅,根基不稳,乱使那门功法可能会走火入魔。”
“胡说,没有的事。”
上官璃被他说道,百般不悦,翻个白眼,飞驰而上,直往峰顶去。陆抑无奈,招呼一声彭扬,后者心道:“反正不急一时,且看看再说。”于是二人一同跟上。
先前远看,三人只道山峰雄峻如剑,高插苍穹;此番登上,方知峰顶平整如镜,延展方圆数十里,“灵台”之“台”字,便应此而来。但见峰顶芳草肥美,茂林葱隆,草木之间,又生无数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果;白猿跳跃,花鹿奔走,鸟兽群中,不乏仙姿卓约的珍禽异兽。三人且行且观望,不消多时,竟看的呆住。
上官璃自幼在花月山庄长大,哪见过这般山间景象,早将赌气一事忘在脑后,自言自语道:“能常年居于此地,倒也分外有趣。”
陆抑应道:“你只道玩赏花草鸟兽有趣,却不知法华高僧尽是苦修不辍,两眼不见窗外事。”
上官璃驳斥道:“眼长在身上,岂是说不见就不见的,依我看啊,高僧苦修什么的都是说辞,人家该看还是看,该乐还是乐。”
陆抑说不过她,索性不说。彭扬见二人斗嘴,无心插话,只专心赏景。不一会儿,又闻钟声入耳。这番离近听得真切,她只觉钟声之中,有浩然灵音隐隐回荡,叫人一洗疲累,精神为之一振。山间鸟兽闻得钟声,纷纷驻足倾听,目不转睛,似也体会得其中妙处。
三人行不多时,遥见鎏金飞檐透林而入,朱红墙面若隐若现,已到法华寺近前。再走几步,出得茂林,只见一宝殿坐落眼前,四门大开,群僧出入,那景象是:
殿前华艳,赤壁金檐。沙陀列列执禅棍,护法双双舞镔铁。玉帘斜挂,古香炉里氤氲;宝帐婆娑,现筑圣尊真切。错落门中,俱是有道高僧;纷排椅上,遍坐智慧颜面。煌煌天乐荡心神,伏魔古钟;袅袅云霞腾瑞气,金佛开眼。
三人看得如痴如醉,呆立许久,及至为一小沙弥叫醒:“施主!施主!三位施主!”
“啊?额。”
彭扬闻声回神,二人亦然。沙弥双掌合十拜了拜,问道:“三位施主从何而来?”
陆抑还礼道:“在下陆抑,花月山庄庄众,特来拜会法华有要事相商,却不知住持在否?”
小沙弥将他反复看几眼,答道:“空识大师正在讲解佛经,还请几位稍等。”
言罢沙弥转身走回寺中,三人便如他所言,等待起来。这一等有近两个时辰,眼看日头西斜,上官璃不干了,跺脚道:“这位‘空识大师’什么来头嘛,叫人等这么久。”
陆抑道:“空识大师都不知道,你是傻子吗?”
彭扬闻言,不动声色,心中气道:“这小子说话没轻没重的,我也不知道空识大师,难道我也是傻子?”
上官璃被陆抑说成傻子,气的揪住他衣衫不放,硬要他道歉。后者无奈,只得道了歉,旋即给他说起空识大师生平来:
“涵虚开山祖师神玑道长有一友,名为觉尘上人,二人曾联手降服过不少厉害妖物。后来神玑道长修得大道飞升上天宫,觉尘上人则顿悟佛理飞登西方界。绝尘上人有一高徒,法号圆了,这位圆了大师传承觉尘上人的衣钵,于灵台山立法华寺,开坛收徒。其座下有三名弟子,造诣非常。其中最得他真传的为法华寺现任住持,空识大师;另外两位为其师兄空明、空远大师,分担法华寺禅宗、武宗两脉首座。”
上官璃哪有心思听他说这宗宗派派无穷尽的,只东耳朵进西耳朵出。不待他说完,又吵闹起来,不是说饿就是说累。陆抑斥问她修行之人哪来这么金贵,动辄喊饿喊累。她闻言不满,又抱怨陆抑不疼爱她。
二人喋喋不休之际,小沙弥再度出现,略一施礼,道:“大师方才讲解完经书,这便有请。”
言罢他引三人入寺,走到寺门前忽又停下脚步,回身道:“佛门清净之地,还请两位女施主留步。”
上官璃本就满腹牢骚,听他这么一说,当即叉腰道:“你这小和尚,说话倒有趣。难道我们女子就不清净吗?”
陆抑见她吵闹,暗拉衣袖悄声道:“璃儿,你这般嚷嚷着实不大清净。”
上官璃闻言,扭头又欲和他争,这时一洪亮之声忽然传来:“智性,不得无礼,这三位乃是花月山庄贵客,一并请入。”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老僧立于寺门内里,面带微笑,想来便是沙弥所说的空识大师了。他离三人尚有几十步距离,发声却如在耳畔,其内力浑厚可见一斑。
沙弥闻言让开身,由三人径入。陆抑走到老僧面前,俯首拜道:“晚辈见过空识大师。”
空识大师合十还礼,正声道:“方才讲解经书于众弟子,让诸位久等,还请见谅。”
言罢他将三人请入内殿,主客分坐,端来斋茶。陆抑快人快语,不多寒暄,寥寥数语直将妖僧一事道尽。
空识大师听罢,未置可否,问道:“那六道黄泉珠与血衣,陆施主可曾带来?”
陆抑道:“黄泉珠乃大凶之物,未敢带在身上。血衣倒有带来,盖我家堂主说方便大师辨认。”
说罢他打开包袱,抖出血衣碎片,陈于案上。空识大师逐条翻看,终于在绣有标识的那一块血衣上停下目光。
他凝视良久,颤声道:“这青狮标识…我认得,乃是吾徒龙树的袈裟!”
陆抑问起龙树,空识大师念一声“阿弥陀佛”,缓缓说道:“吾师兄弟三人受师父圆了大师衣钵,在此担任住持,广开寺门,招纳门徒,共计一千二百八十一名弟子。”
三人听到这个数字,不由瞪大眼睛,对眼前的老僧生出几分敬意来,转而认真听他说起下文:
“其中,有四位弟子深得我等真传,佛法造诣较寻常弟子犹高一筹,法号分别为龙图、龙象、龙树和龙拂。龙图老成持重,龙象刚直不阿,龙树机智聪慧,龙拂率性无邪。
后来法华香火渐旺,人满为患,老衲为容纳更多门人,在神州西南巴蜀一带觅得青鸾山,设西法华。经商议决定,我与两位师兄留在此处固守,由龙图等四名弟子前去西法华执教门庭。临行前赠予他四人四大菩萨法衣,标识分别为观音宝莲、地藏谛听、文殊青狮、普贤白象。这血衣上绣的便是文殊青狮,乃是龙树所穿着。”
空识大师说到这里,抓起血衣,恸声说道:“不想他未修得正果,身遭此厄,当真叫人痛心疾首。”
陆抑劝慰道:“大师且勿悲恸,那妖僧虽着此衣,却不能一口断定是龙树神僧。我等辗转来此,便是为弄清原委。大师若不嫌麻烦,可派一人带我们同去西法华,查明此事。”
空识大师闻言,起身合十,冲三人礼拜道:“三位施主为敝寺事宜奔波,不辞劳苦,菩萨心肠,空识感恩。今日天色已晚,还请三位暂歇一宿,明日一早我定会安排好具体事宜。”
言罢他出门而去,不多时便有沙弥前来,将三人引至各自禅房歇息。
彭扬本欲一览法华景象便走,直到此时,已然抽不开身。她推开窗,看着一轮明月悬于松柏之上,心中忍不住思念起陈云径来,兀自埋怨道:
“你个臭小子,不知东奔西跑去了哪里,害我在此不得脱身。有本事就别被我找到,不然这个账肯定要跟你算算。”
言罢她侧卧稍歇,闭眼又想起师父杜晚棠为护山庄身负重伤,冯若虚与魔头交手险象环生,就连年纪轻轻的陆抑、上官璃也要为魔头一事出力奔波。似乎身旁之人,都在为神州大地而操劳,并无抱怨。反观自己,不过是与陈云径暂时分别,早晚会再遇见。
如此一想,她心境平复,不多时自然安眠,梦中尽是陈云径音容笑貌,权且当做是一番安慰。
第八十三章 龙字辈四僧
次日天明,三人早早起身。空识大师已在殿上等候,身旁从两僧人,俱是与他一般年纪,正是空明、空远两位高僧。昨日他二人各自有事在身,未得亲见,听闻噩耗后,纷纷赶来,与三人会面言说。
武宗首座空远大师身材魁梧,高八尺有余,身上佛衣、足下麻鞋、脖上念珠,俱比常人大上一圈。他得知妖僧一事后,分外着急,盖西法华四人中,武僧龙象乃是他的得意门生。见得三人,他略一施礼,开口惊问,声如洪钟。
“几位施主,除了血衣和黄泉珠外,可有其他线索?”
陆抑摇头道:“眼下所知只有这么多,毕竟黄泉老怪是我们冯堂主亲自收服,个中细节也只有他知晓。”
空远大师听得黄泉名,合掌叹道:“无量寿佛!一晃十数年,魔头竟卷土重来,神州不免又是一番腥风血雨、生灵涂炭。”
陆抑道:“大师不必过虑,黄泉已为堂主消灭,不复存在了。”
空远大师道:“以黄泉血魔的本事,怕是没这么容易消灭。不过,冯堂主可以单枪匹马与黄泉血魔对敌,其修为之精进可见一斑呐。”
陆抑问道:“黄泉老怪有这么厉害吗?”
空远大师略一沉吟,说道:“十八年前,我师兄弟三人联手应对黄泉血魔尚且不占上风,眼望一干仙家散修被它屠戮。万不得已使出佛门秘术,方才得以将其击败。”
空明大师听闻他提及“秘术”,两步上前,打断道:“师弟,前尘旧事,不须再提了。”
三人不由望向空明大师,但见他须眉皆白,眼神矍铄,一手持念珠于胸前,另一手隐于袈裟之中。举手投足从容稳健,气度非凡,不愧为禅宗首座,端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彭扬本不欲多话,只求早结束早脱身。但眼下空明打断空远,她倒瞧出些许端倪——其中似有细节深藏,几位大师并不打算告诉他们——便开了金口问空明道:“大师,前尘旧事若是不提,何以提防覆辙重蹈?”
空明听到这话,仔细瞧她两眼,敬问道:“还没请教女施主是?”
“彭扬,孤月堂门人。”她答的底气满满。
“原是杜堂主高徒。”
空明大师提到“杜堂主”,似有几分忌惮。彭扬敏锐捕捉到这一神色,正待细问,空识大师来到近前,对空明道:“师兄,彭施主所言亦有道理。依我看,当日之事便是说说也无妨。”
空明闻言望向空识,嘴唇微微翕动,似欲辩驳。后者早已领会其意,正色望向他,并不退让。二人对视良久,空明轻叹一声,垂首道:
“当日我们师兄弟三人迎战黄泉血魔,本无胜算…”
空明大师说到这里,面色悲恸,神识早已穿越这十几年光阴,回到那个血雨腥风的时刻。
“万古林为六芒山之门户,正道中人欲一举捣灭隐曜殿,不得不先突破此处。黄泉血魔奉重光之命,死守万古林,一场硬战在所难免。
那时节,群雄并起,刀光剑影,血流成河。那魔头修为高深,又有邪法灵宝,死于他手者不计其数。我们师兄弟三人眼见众人遭厄,于心不忍,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使出那招‘禁术’…”
“禁术?”
彭扬听到这两个字,一点灵光在脑中疾闪而过。当日杜晚棠身受重伤,被救之后,也曾提到“禁术”。她不由暗自揣测,此二者莫非有什么相同之处?
空明大师顿了顿,接着说道:
“禁术乃是吾师圆了大师早先研习无上佛法偶然参透。他将此术传于吾等后,追悔莫及,曾要吾三人在佛前立誓不得使用,否则……否则便永堕轮回不得超脱。”
空明大师说到这里,面露愧色,嗟叹不已。
彭扬不解道:“佛法中参透,该为正道。既传于你们,又何苦不让你们使用?”
空明大师连连摇头,说道:
“彭施主有所不知。先师所参悟的禁术名为‘大日如来印’,盖以悟无上妙法的血肉之躯为基,夺天地造化,引佛光入世,普照众生,退散邪魔。我师兄弟修为不及先师,任何一人都无法单独使出此术,只得将其延展为‘华严三圣印’,由三人合力使出。如此一来,方得与幽泉血魔一较高下。此术虽然厉害,但夺了天地造化,施术之人,难免遭受业报:轻则躯体损毁,难再复原;重则功果不存,身死道消。”
说到这里,空明大师将袈裟卷起,露出隐藏的手臂,其上筋肉枯萎,粗细尚不及十岁孩童。空远大师也走上前来,掀开佛衣,露出半边身躯,腰腹间如为炭火炙烤过,遍呈焦黑,枯皮脱落。空识大师最后上前,解开身上搭挂转身,数十道黑线从脖颈处直延背心,隐隐蹿动,似万虫噬心,恐怖异常。
三人看罢,无不惊悚。
空明大师重新袖起手臂,沉痛道:
“正因如此,先师才让我等立誓不得使此禁术,怕的就是我们遭受业报,难成正果。但那时节,神州遭厄,众生枉死,我等修行之人岂能不心怀慈悲,忍见地狱景象。”
说到这里,他已是老泪纵横。三人瞧见高僧落泪,无不心酸,萌生更多敬意。空明大师稍稍平复,继续往下说道:
“及至魔患已除,我们师兄弟三人侥幸存活下来,一面坚持为牺牲者念经超度,一面广招门徒普度众生。但每每念及昔日情景,总心有余悸,盖世人所说‘居安思危’是也。后来有龙字辈四徒,各怀本领,佼然出众。我们恐魔头卷土,无人可挡,便将‘华严三圣印’复延展为‘菩提萨捶印’,传授于他们,希望危难之际可以拯救苍生。”
彭扬听到这里,仍是不甚明白,问道:“可这‘菩提萨捶印’,和妖僧血衣有何关联?”
空明大师言道:
“菩提萨捶印与大日如来印、华严三圣印乃是一脉相传、异曲同工,俱为引无上佛光驱魔散邪之法。我们三人当年使用时,因心怀恐惧,不得尽显其威力。是故传授四徒时,严厉要求,愿他们面对邪祟无畏无惧。其中龙图、龙象、龙拂俱得会意,于西法华潜心修行,力克心魔;独龙树始终有所畏惧,不得精进。为此他下山除魔以图历练,却不知在何处着了血魔的道…说来都是我们的错…”
空明大师说到这里,长叹懊悔,面色沉痛。
陆抑慌忙劝慰道:“大师且勿悲恸,如今只有血衣,不足为证,待我们去西法华走一遭,问清原委,那时再悲恸也不迟。”
空明大师闻言点头:“只得如此,有劳三位施主了。”
陆抑道:“举手投足,何劳之有。”
言语间一僧人走入殿内,约莫二十来岁光景,浓眉大眼,面相憨厚。空识大师见他来,抬手唤道:“智翰,你过来。”
僧人垂首上前,空识大师对三人道:“此乃吾寺四代弟子智翰,龙图之徒,你三人前去西法华,就由他代为引荐。”
空识大师言罢,智翰合十施礼道:“贫僧见过三位施主。”
上官璃走到近前,将小和尚上下左右打量个遍,挑剔道:“小和尚,你年纪轻轻,怕没什么修为,御空而行该会吧?”
陆抑闻言,拉扯她道:“不得无礼,怎么能跟小师傅这般说话!”
上官璃努嘴道:“我说的本就是事实啊,由此去巴蜀青鸾山,少说几千里之遥,若再带个拖油瓶,可是不便至极。”
陆抑听她说话越发放肆,生气又尴尬。空识大师却爽朗一笑,对上官璃道:“施主无须担心,智翰年纪虽轻,却深得龙图真传,其修为应不在你之下,断不会拖累你们。”
上官璃闻言反倒来气了,正声道:“喂,老和尚你说什么呢,我好歹得过冯堂主真传,修为还比不过一个小和尚吗?”
空识见她愤愤,只是微笑摇头,不再答话。上官璃越发气愤,暗自嘀咕:“老和尚小和尚,一个比一个讨厌。”
智翰人如其貌,憨厚稳重。上官璃满口牢骚,他只充耳不闻,又对三人施个礼,好声好气道:“三位施主,若是准备妥当,这就上路吧。路途遥远,不宜耽搁。”
陆抑与彭扬拜别三位高僧,随智翰出了灵台山,往巴蜀群山而去。智翰头一次离山,饶是六根清净,也难免有些激动,是以飞行之中忍不住与二人攀谈,问起山外神州风土景象。二人知无不言,与他畅谈一路。三人本就年纪相仿,言语间互生好感,大有结交之意。上官璃先前便不悦,此时见三人言笑,越发不爽,只将一张小嘴鼓成青蛙状,口中琐碎道:
“臭陆大哥,坏陆大哥,胳膊肘老是往外拐。拐向彭姑娘也就算了,人家好歹有几分姿色;可你拐向个小和尚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连个和尚也不如?”
第八十四章 泰昊山神
陈云径一行五人,疾掠长空,直往东方而去。一路山川起伏跌宕,河流高下缓急,风景千变万化,让人不禁赞叹神州之壮丽秀美。
张九歌且飞且酌,自言自语道:“有朝一日神州太平,愿潜身山水间,做个自由自在的小地仙也挺好。”
岑柏舟鄙夷道:“大师兄,你就这么点志向啊?”
张九歌自嘲道:“我就一燕雀,不知鸿鹄之志。”
陈云径听见二人言语,接口道:“小舟,成仙你还嫌志向小,你待如何?似当日的灌口二郎、托塔天王,肉身成圣吗?”
岑柏舟道:“大家都不是外人,明说也无妨,我本就是仙脉,登仙是必然之事。我曾下决心,不说上至太乙大罗,最差也要修得天仙,好看看娘家。”
说罢他转眼望向陈云径,问道:“哥,你待修个什么仙?”
陈云径坦言道:“我倒真没想过。”
岑柏舟惊讶道:“不会吧,你这般天赋异禀,不想登仙,难道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
陈云径道:“当个凡人也没啥不好的,人间百味,我尚不明其一。脚下神州大地,飞身看去已这般美好,置身其中岂不更加美好。我猜这种美好,那些神仙都可望不可求吧。”
张九歌连连点头:“妙,妙,陈师弟此言深得我心。”
岑柏舟坏笑道:“大师兄,你懂个屁,陈哥那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人家心心念念想的是嫂子呢。”
三人兀自说笑时,早与天王岭擦身而过,来到神州正东。泰昊山脉似一道巨门横在众人眼前,往左边去是东北大雪山山脉,往右过武夷便是南海。
众人在山脉前停驻,张九歌思索道:“至此仍不见宇文师弟一行,难道他们已经折返?”
陈云径看着眼前高大山脉,只觉一半雄伟一半诡异,山间传来不知什么鸟的叫声,尖锐凄厉,直似女子惨嚎。他想了想,问道:“他们会不会翻过山脉前行?”
张九歌本来没想到这一茬,听他问起,忽的担心起来:“也有这种可能,以宇文师弟的性格,若是觉得山脉之后有异,定会前往。”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叶绯发话了:“我们既已至此,不如往前搜寻一番?”
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同意,各将身形一提,入了云端,意欲翻过泰昊前行。半途忽有妖风起于山脉间,呼啸而来,将一干人吹得摇摇欲坠,风中隐隐夹杂着一丝腥膻。众人无不惊奇,相商道:“山中必有古怪。”
张九歌率大家在山头站定,朝下望去。犬牙交错的峰头间,隐约见一道身形来回跃动,似是修行之人。
“该不会是宇文师弟?”
张九歌想罢纵身跃下,矫捷如扑兔之鹰。余人见状,纷纷跟上。
张九歌几个闪转已到峰头间,这才把那道身影看清:原是一魁梧虬髯汉子,面相凶恶,赤发碧眼,身围一张虎皮,臂上缠红白两条怪蟒,狰然吐信,甚是凶恶。
汉子看众人来,大吼一声,直震的山壁土石簌簌掉落。不待众人反应,那汉子蹬地一跃,身如灵猿直扑过来。
“哪里来的蛮贼!”
方玄昊见此人不言不语便动手,有些恼怒,纵身跃上去迎。汉子见他来,抬起一手,当空劈下,带起阵阵劲风。方玄昊急运九转玄功,使出一招“徐风式”以图化解。
张九歌瞧出不对,急喊道:“玄昊,快躲开!”
喊声传出,掌已劈至面门,方玄昊不明白大师兄为何呼喊,兀自接住来掌,待要消解气劲时,方觉来掌力道大的吓人,非但无法消解,反而愈演愈烈,透过双臂直震胸前。移时只听“咔”“咔”两声脆响,肋骨已被震断数根;整个人也在这股巨大气劲下倒飞而出,直撞崖壁上。
“玄昊!”
“老方!”
“方师弟!”
……
惊呼声响,几人同时飞出,将不省人事的方玄昊接住。但见他口鼻流血,气若游丝,已是命悬一线。叶绯赶忙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蓝丹药,喂他服下,对众人道:“此乃我叶家祖传灵药‘海心玲珑丹’,有续命缓伤之功效。方师弟服下,短期内不会有大碍。”众人闻言方才稍稍心安。
张九歌牙关紧咬,举剑飞刺那汉子,喝道:“恶贼无缘由伤我师弟,吃我一剑!”
汉子打伤方玄昊后,手舞足蹈,欢腾不已。见张九歌仗剑来取,亦不躲闪,只将猿臂一舒,竟欲伸手夺剑!
此举正合前者之意,张九歌剑进三分,将腕一抖,使出一招涵虚剑道里的“玄月挂枝”来。
玄月挂枝一招,当日宇文佑辰在武试之上曾经使过,后来陈云径对战蚊道人也曾使用,可谓各有各的妙处。但眼下张九歌使出,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盖此剑招与拳道“徐风式”有异曲同工之妙,皆在以虚就实,借力打力,属于防御术中的妙招。张九歌在抢攻时使出,乃是秉持太极阴阳虚实之道,反“不变应万变”之理,以万变对不变。其间顺逆随心,足见悟性高低。
眼见莽汉擦着剑锋,张九歌冷哼一声,剑竟脱手就势转出,绕着那汉子的虎口划了一个大圆,复回自己手中。这一式“玄月挂枝”之变招潇洒非凡,行云流水,直看得众人自叹不如,连道“大师兄终归是大师兄”。
反观那汉子,吃七星剑剑锋绕割一周,手上连半点皮都不曾擦破。张九歌见此状,不由暗惊:“这哪是人,分明是个刀枪不入的怪物。”
汉子受完一剑,怒吼连连,反扑而来,双掌分拍张九歌两肩。后者知道他劲道威猛,不得硬扛;当下将身一侧,从双掌当中窜天而上,身形灵巧如燕。
汉子见他飞腾,不由仰头观望。这时张九歌将身一顿,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加速下落,从天而降同时举剑刺出,七星剑青芒毕露,龙吟阵阵,威势着实惊人。
这一招博得众人喝彩连连,那汉子却不以为然站立原地,眼见剑光袭来,抬手一抓已将剑锋握在手中。张九歌飞扑而下的身形竟为这一握完全停滞,整个人在其头顶悬停,任凭如何发力再落不得分毫。
“这等怪力,实属罕见。”
张九歌早先在南阳城救下陈云径时,曾与石妖交手。那妖物体型硕大,气力惊人,盛怒之下一拳的力道足以砸毁房屋,却被张九歌轻松挡下。眼下张九歌将玄功运转**分,这等磅礴内息加上千斤坠的威势,竟为汉子一手接住,足见其膂力之强。
汉子执定剑锋,反复拉扯。七星剑毕竟是神兵,为他这般蹂躏,不曾弯曲分毫。汉子颇为不悦,大吼一声,连剑带人一同掷向远处。
这一掷气力也是非同小可!张九歌耳听风声阵阵,眼见山崖倒掠,连使三个鹞子翻身,才将这股力道消去大半,余劲还是将他直掀到山崖间一颗老松旁。他眼疾手快抓住一处枝丫,借势回弹,这才稳住身形。
“蛮贼看剑!”
叶绯见张九歌与那汉子苦战不下,几乎吃了大亏,拔剑上前一声喝。汉子扭头望向她,怪笑一声,飞扑而来。
叶绯早已见识他怪力,自不硬接,使出身**夫与其缠斗起来。但见她承影剑无锋而厉,身似飞花逐蝶般腾挪,虽不得取胜,却也不落下风。
汉子被她绕烦了,忽的将双手一挥,两条怪蟒“嗖”“嗖”从臂上飞出,直扑叶绯。后者见状,亦不惊慌,身形一让,避开前蟒,复一剑将后蟒斩落。
那怪蟒为砍翻在地,扭动一阵竟爬起来,从头到尾不见半点伤。叶绯不由惊诧,想世上居然还有承影剑伤不了的蛇虫。她兀自吃惊之时,前蟒悄悄折返,弹身而起,张口咬向其脚踝。叶绯惊觉腥风袭来,本能闪身,险险避开这一咬;却不料与此同时砍落在地那条蟒也袭来,长尾一卷缠住其腰身,顺势往脖颈处游上。另一条怪蟒见同伴得手,再度扑来,绕其左腿而上,张口咬向小腹。
危急间一道身影疾飞而至,“啪”“啪”两掌,将两条蟒蛇的脑袋拍到一旁,暂时化解这场危机。
叶绯睁眼一看,来的正是陈云径。只见他浑身戒备,作势欲博,似是准备与两条怪蟒大干一场。
“陈师弟,小心。这两条蛇和那蛮贼一样,也是刀枪不坏之身。”叶绯提醒道。
陈云径灵机一动,伸手入怀掏出一样物事来,正是木剑。
“兴许你有对付它们的办法。”
说完他就手一抖,木剑顿化长剑,白光隐现。两条怪蟒见了木剑,微微瑟缩,吐信发出阵阵嘶声,似是有所畏惧。
当日与蚊道人交手时,陈云径曾以木剑斩去血芒,当时无暇细想,后来得闲略一斟酌,觉得木剑或许有辟邪之功效。今日遇到这等情景复又想起,他便祭出木剑来试,谁知一试之下果然奏效。
两条怪蟒被剑光震慑,不敢妄动,缠住叶绯的气力也小了许多。后者觉察到这点,暗自发力一挣,已将二蟒抖落。它们嘶鸣恫吓一阵,疾速游回那汉子身上。
莽汉见怪蟒被吓退,恼怒不已,竟开口说起话来:
“毛小子,你是何人?竟这般大胆,敢与我泰昊山神叫板!”
字字如雷,直震得山间动荡不已。
第八十五章 红白双虺
汉子喊完,握拳发力,顷刻间山风大作,飞沙走石。峰头间鸟兽见此剧变,纷纷奔逃。众人见了,面面相觑。
张九歌跃至陈云径身旁,拍拍他道:“方才多亏你救下绯儿,你那剑…有点厉害,以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陈云径支吾道:“这…我也是…急中生智,毕竟…毕竟是把木剑。”
叶绯在旁替他答道:“师弟这把剑出手过好几次,只是大师兄不曾见罢了。”
张九歌虽心知此剑断不止“是把木剑”那么简单,但见他含糊其辞,似有难言处,也不多问。三人各自执剑站定,望向那自称“山神”的汉子,随时准备交手。
汉子猛一呼吸,双腿发力,一跃而起,跳在半空,抬手一掌拍将下来。三人早有准备,疾闪十几丈外。再看原先所在的山崖,已被这一掌齐根拍断,掉落山涧。
“好凶的力道!”
陈云径惊叹一声,转守为攻飞身而上,剑化流光直刺那人背心。张九歌见他出击,也不闲着,轻喝一声飞出,手中七星剑化作青光,直取那人腰腹。叶绯生性聪慧,见二人纷取中盘,当下腾空而起,承影出鞘,一道无形剑芒往其头顶斩落。
汉子觉察响动倏然转身,正对上疾飞而来的陈云径。他反应奇怪,出手如电,一把揪住他手中木剑。这时张九歌剑光袭来,他再出另一手,将七星剑一并捉住。二人与他力持之时,承影剑剑芒从头顶落下,那人亦不躲闪,肩头二蟒嘶叫一声,如麻绳般交织而起相迎。剑芒斩在蛇身,竟全无作用。
“这…”
三人仓皇对望一眼,做梦也没想到眼前汉子居然以一敌三而丝毫不落下风。一合下来,他连人带蛇安好无损,反倒是陈云径和张九歌被他执住兵器,难以脱身。叶绯的承影剑对他似也构不成半点威胁。
一直在旁照看方玄昊的岑柏舟见三人受困,急的如同热锅蚂蚁,蹲伏的双腿兀自颤动,口中念道:“与大师兄二师姐联手都斗不过,难道真是山神?”
汉子稳稳抓住双剑,露出一口猛兽般的尖牙,张口对二人说道:“无知凡夫,对神祇拔刀相向,自寻死路!”
言谈间阵阵腥臭从他口中流出,陈云径不由捂鼻,一语双关道:“呵,好大的口气!”
汉子闻言怒目相向,手上又添几分气力,只捏的木剑吱吱作响。陈云径看在眼里,急在心中,生怕他一用力,将自己仅有的宝贝给捏断。但任凭汉子用力,木剑始终稳稳当当,不见弯曲也不见裂痕,陈云径凝视良久,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那汉子虽双手各执一剑难以伤人,但他肩头的蟒蛇却不老实,眼见二人受控,因避讳木剑,竟齐齐向张九歌扑去。
“孽畜!”
情急之下张九歌只得骂一声弃了剑倒翻而出。两条怪蟒弓身蓄势,腾跃而起,紧追不放。张九歌见了,面上虽平静,心头已生惊,寻思两条蛇的来路怕不简单——若是寻常蛇蟒,如何会腾跃至这般高度?即便能,似眼前两条蟒一样在空中逡巡,寻常蛇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叶绯见张九歌失了兵刃,疾闪至他身旁,抬手两剑将怪蟒弹开。张九歌道声谢,正待喘口气,却见两条蟒分从落处跃回,二人当下各自腾跃躲闪。
躲闪之余张九歌隐隐觉得怪蟒飞腾似又快了几分,叶绯亦有同感。二人一面飞掠一面打量起巨蟒,只见蟒身之上道道花纹光华隐现,白者发白光,红者发红光。
叶绯略一观察,猛然想起什么,疾呼道:“大师兄当心,这是虺蛇!”
“虺蛇?”
张九歌闻言,顿生警惕。他记起一日酣醉躺卧中庭老树之上,无意间听到博览群书的宋青青与其他师妹讲起山精水怪,其中提到一物:“未化龙者为蛟,未化蛟者为虺。虺者,妖蛇也。体若蟒,可御风而行,背生暗纹,怒则发毫光。身坚如铁,肤韧如革,凡物难伤。有剧毒,性怪诞,虎豹豺狼受其噬,从如仆。虺五百年化蛟,蛟千年化龙,龙五百年生角,角龙千年为应龙。”
“向以为只是传闻之物,不想在此碰见。”
张九歌暗道一声,脚下凭虚发力,身形又快几分。两虺不依不饶,凌空将尾一弹,如离弦之箭般直追二人。
叶绯被追急,猛然停驻转身就是一剑,直劈红虺脑袋。不料它反应出奇敏捷,猛一闪转让开剑锋,张开大口反咬过来。
叶绯临危不乱,使出涵虚剑道的精妙招式,抬手一记“定星式”,剑指红虺七寸。红虺不及躲闪,硬生生撞上无形锋芒,“嘭”一声被弹出七八丈远,叶绯也被这股巨大气力撞的倒飞而出。
她忙运内息稳住身形,举剑待再战时,忽觉腿脚一阵冰凉。急看之下,追张九歌的那条白虺不知何时偷袭过来,正缠住腿脚往上爬来。这畜生爬到半腰,忽然张开血盆大口,露两只寒光凌冽的毒牙,作势便要咬下。
危急之下她顾不得许多,伸臂顺势环住虺头,手掌正卡在颚间,使其无法闭口。白虺迟迟不能咬合,只将她缠的更紧。二者相持间,红虺悄悄阴来,沿着她另一条腿爬上,须臾缠住左臂,张口往脖颈处咬落。
“二师姐!”
岑柏舟瞧见此情此景,不得已将方玄昊放在一旁,飞至叶绯身旁,抬手一掌将红虺脑袋拍向一侧,解了燃眉之急。这时张九歌也察觉到白虺转攻叶绯而去,闪身飞回,从叶绯手中夺过白虺的脑袋,顺手摸了块圆石塞入其口中。那边红虺缓过神来,再要咬叶绯时,岑柏舟有样学样,也摸了块石头塞入其口中。
眨眼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纵是叶绯这等修行之人,也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二虺被石头卡住喉咙,缠绕的身躯稍稍松动。叶绯就势一挣,先从白虺蜷曲的身体中抽出右腿,再借势猛一甩左臂,将红虺甩飞到一旁。
石头并没有拖延虺蛇太久,这两条怪物本就铜筋铁骨,连承影剑和七星剑都奈何不得,更休提些许石块。叶绯脱身后,两条虺各自咬牙撕磨,不消片刻,便将口中石块磨成石粉,囫囵吞了。
张九歌看罢哂笑道:“两妖物一定是饿坏了。”
岑柏舟心急道:“大师兄,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呐。”
张九歌道:“为什么没心情?我们奈何不得它们,它们也奈何不得我们。”
两条虺仿佛听懂张九歌的话,没有再度扑上。二者嘶鸣一阵,以脑相触,似在交流什么。不一会儿,只见白虺缓缓逼至众人面前,张牙吐信,凶相毕露。三人见状,不由全神贯注加紧戒备。众人为白虺吸引之时,红虺却悄悄从这边山壁滑下,径往昏迷不醒的方玄昊身边游去。
待得众人发现中计时,红虺已盘旋在方玄昊脑门之前。它得意地昂起头,尖尾从盘成一堆的身体中蹿出,轻轻挑弄着方玄昊的脸面,似在玩弄即将入口的吃食。
“好狡猾的畜生!”
张九歌怒骂一声,腾空而起,身化疾风直扑红虺而去,却是晚了一步。红虺闻得响动,哪管三七二十一张口便咬,一对毒牙正嵌在方玄昊的脖颈正中。顿见一团黑气从它口中生出,转化为万千细小黑丝,爬满方玄昊周身。后者如抽筋一般剧烈抖动,直到红虺松口方才停下。
张九歌赶到时,红虺已经得手开溜。他又怒又急,俯身查探方玄昊伤势,只见被红虺咬过的地方,赫然现出两只筷子粗细的黑色孔洞,仍有丝丝黑气从中溢出,腥臭非常,端是剧毒无比。
“畜生休跑!”
张九歌怒喝一声,提身去追红虺,忽觉脚踝处一紧,已被人捉住。
“咯咯咯…”
一阵怪声从背后传来,听起来像人被掐住咽喉时所发出的哀嚎。张九歌猛然回头,不由大吃一惊。方才还不省人事的方玄昊,此刻居然慢慢爬起身来,眼中黑气升腾,口中恶涎垂流,阵阵奇怪的声音便是从他喉头传出。
“玄昊!”
张九歌唤了一声,见他全然没有反应,不由惊悚。脚踝被他抓住,行动委实不便,张九歌想要甩脱,又怕气力使大伤着他。正犹豫间,方玄昊忽的将口一张,朝着他腿肚子咬下。
剧痛即刻传来,张九歌咬紧牙关,终究不忍对他下手。丝丝黑气从方玄昊牙口间盈出,顺着伤处涌入张九歌体内。他自知情势不妙,急运内息阻挡毒气在体内扩散,如此一来便无法动弹。红虺看到这一幕,眼中幽光一闪,又调头折返,杀气腾腾朝张九歌扑来。
当是时,叶绯和岑柏舟为白虺纠缠,难以脱身;方玄昊不知着了红虺什么道儿,神智全失,竟沦为傀儡,随它一同倒戈向张九歌。
万般无奈下,张九歌不由望向与山神相持的陈云径,这才发现二者不知何时已经交起手来。
第八十六章 斩神诀
张九歌、叶绯和陈云径一同对付山神,前两者为双虺逼退,只剩陈云径一人。他一来不愿舍弃手中剑,二来看不惯那人自夸“神祇”的嘴脸,是以相持不去。
张九歌退去后,山神集中精力对付起陈云径。只见他一手抓稳木剑,另一手倒握七星剑往陈云径面门挥去。
他气力虽大,出手却毫无招式可言,只凭一身蛮劲。陈云径早察觉这点,看剑来并不惊慌躲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剑柄。
“大师兄的剑拿到手了…”
陈云径握住七星剑暗自高兴,但事情哪有所想这般简单?山神方才单凭一握之气劲便可震荡山崖,这一荡的气力更不输前者。陈云径接住七星剑后,巨力顺剑而来,几欲将他整个人掀飞半空。情急之下他牢牢攥紧双剑,借力使力,凭着山神不曾松手,将已经飞出一半的身子硬生生拽了回来。
山神见掀他不起,面露凶相,弃双剑合掌往其头颅拍去。陈云径眼耳听双掌间劲风呼啸,自知劲道非常,不可力敌。当下倒飞而出,身如落叶,轻轻飘落在一处山崖。
“嗷!”
山神见他灵巧躲闪,越发恼怒,半蹲蓄力猛一蹬腿,身化黑风呼啸扑来。陈云径只道他气力蛮横,不想其身手亦出奇迅捷,电光火石间便扑到近前。
陈云径眼见不及躲闪,即将双剑交叉横于身前,护住心腹。山神抬手一掌,正拍在双剑之上,只震的龙吟大作,剑光涣散。陈云径被这股巨力撞个正着,只觉耳中鸣响,眼前昏暗,整个人倒飞而出,直撞山壁。
“呃…”
受山壁这一撞后,陈云径骨骼断裂几处不说,脏腑经脉亦被震伤。是以一运内息便觉疼痛难忍,竟呕出一口鲜血来。
山神缓缓朝他走来,开口道:“瞧见没有,我杀你就像捏死只虫子那么简单。”
“虫子也分棘手和不棘手的…”陈云径说着擦去嘴角的血,“一看你就是没遇到过棘手的。”
“凡人都是一个德行,死到临头还要说大话。”
山神走到陈云径面前,碧眼中迸出杀气,嘴角浮现一丝残忍的笑意。他暗自打定主意,杀死他之前要先折磨一番,作为牙尖嘴利的惩罚。
陈云径虽有心再战,但重伤在身行动不便。眼见山神来到面前,待要飞身躲避,方一抬腿却牵动伤处,不由跌倒在地。
山神趁势一脚踏住他心口,反复碾磨。道道阴柔气力从他脚底传出,碾的陈云径呼吸困难、痛不欲生。
“虫子的死法只有一种,”山神居高临下说道,“就是被踩扁!”
尽管浑身骨骼被压的嘎吱作响,陈云径口头上却不曾服得半点软,一字一句回道:“你不过是个山精野怪,一副睥睨天下的架势做给谁看呢?”
山神闻言,怒不可遏,脚上加重几分气力,狞笑道:“与你多说也是无益,毕竟肉身凡胎,岂知神明心意?本尊这便送你上西天罢。”
言罢他猛然抬脚便要跺下,一脚下去陈云径便堪化作肉泥。
眼见命丧此处,陈云径握紧双拳,咬牙道:“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真不甘心。”
千钧一发之际,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有多不甘心?”
陈云径闻声欣喜道:“前辈,你来救我了!”
七杀星道:“这副身躯可不是你一人的,若不救你,形灭,神又何存?”
陈云径按例听不懂他的言辞,但见他有意出手相救,已是谢天谢地,道:“前辈,你若有心救我,最好从速,否则那蛮子一脚下来,就什么也不存了。”
“我自有分晓。”七杀星缓缓说道,“你且退下吧。”
陈云径听到这话,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山神一脚跺下,崖壁震荡,尘土飞扬,其劲道可想而知。他只道陈云径已被跺成肉泥,狂笑一阵,转身欲对付余人。正在此时,忽闻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蛮子,有几分气力。”
山神猛然抬头,见陈云径悠然浮于半空,神态自若,不由暗暗惊诧:
“他明明重伤在身,如何还有体力逃脱?”
兀自思忖间,山神又惊觉眼前之人似乎与先前不大相同:只见他眼中精光闪烁,袍服无风鼓荡,手中双剑发青白二光,青光如碧泉,白光似飞雪,剑光交映下,龙吟隐隐。一股强大的威压从他身上升腾而出,萦绕山崖之间。饶是山神自称神祇,此刻也略略感到有些不安。
“你是何人?”山神警问道。
“如你所说,肉身凡胎。”
话音刚落,一道青光呼啸而至,便似恶虎利爪,蛟龙血口,锋锐难挡。山神自诩神祇之身凡物难坏,抬手去抓青光。圃一触及忽然大叫一声“不好”,低头看时,掌心赫然现出一道裂口,鲜血渗出,顺手滴落。
“这…”山神震惊不已,“剑气竟能伤我…你不是凡人!”
陈云径落在山崖间,缓缓朝他走来,且走且道:“能伤你的就不是凡人?”
“凡人如何能使出这般凌厉剑招?”山神质问道。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举起双剑,轻舞两个剑花,似自言自语道:“但有剑在,天下间便没有斩不断的东西。管你神也好,仙也好,魔也好,妖也罢,一剑下去,皆化飞灰。”
山神审视他良久,揣测道:“你是…旬白子!”
陈云径听到这个名字,顿足似有触动,冷笑一声问道:“普天之下剑技高超者鳞次栉比,你只知道一个旬白子?还是说,天下用剑者中,你只怕一个旬白子?”
山神挨他一剑,原先高高在上的气势已不复存在;又被他这般讯问,不由支吾道:“天下间除了旬…旬白子,谁能伤到神族?”
“看来得给你长点见识。”
山神闻得此言,心头一惊。不待他多想,一道白光怒吼而来,瞬息飞到眼前。他已领教过对方剑气,再不敢徒手去接,当下将身一闪,躲开这一击。岂料对方早已算定他动向,双剑连挥,白光过后跟一道青光,直飞他落定之处。
两道剑芒虽一前一后,却似同时发出,迅捷绝伦。山神逃无可逃,不得已将双臂交叉挡在身前,神力毕集其上,意欲抵下这道凶猛的剑芒。
青光呼吸间狠撞在山神双臂,铺天盖地荡漾开来。后者起先只觉被撞处剧痛难忍;转被青光笼罩,周身如遭雷击火烤,无处不痛。不多时青光散去,山神赶紧朝双臂看去,一看之下当即惨嚎起来!但见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陈臂上,大股鲜血顺肘弯潸潸流下,洒落在山崖石土间。同样的伤口在他肩膀、腰腹、大腿、脚踝处纷纷现出,鲜血从各处伤口喷涌而出,已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山神诸身筋脉有半数为剑气割断,一腔气力顿化乌有,“扑腾”一声倒在崖间。这回换“陈云径”居高临下望着他,将剑锋垂荡在他眼前,淡淡问道:
“现在你还觉得只有旬白子能伤你?”
山神口齿之间尽是鲜血,含糊不清问道:“你…究竟…何人?”
“我是何人?”
陈云径侧目一笑,其间桀骜难以描绘,笑罢侃侃道:
“你一后起之神,不知天高地厚,也敢与我交手。若非当日我剑斩一众天仙正神,怕也轮不到你来当这小小山神。可笑的是后人传说中却只有那安于天命的旬白子,却没有我…不提也罢。你既不识我,须识得方才那一式‘斩神诀’吧?可惜以凡人之躯使出,威力大打折扣。”
“方才那是…斩神诀!难怪…”
山神听到这三个字,脸上的惊恐难以掩饰,语塞道:“难道…你是…你是‘那个人’!”
“‘那个人’?”陈云径对这个称呼颇为不满,“你们这帮神仙就这么没胆气,连我的名字都不敢提吗?”
“你是陈…陈…”
山神说到这里,已然气绝,让他惊惧不已的那个名字,到底没能说出口。
陈云径看着他的尸身化为黑气消散风中,摇了摇头,暗自说道:“事到如今连个山神也敌不过,今后得多加磨炼那小子才行。他身无一技之长,该教他的,也是时候教了。”
言罢他席地而坐,疗起伤来。只见道道金光从他额间绽放,转化万千金丝覆盖周身,浸润而下。表里之伤为金丝渗透,很快痊愈,可谓立竿见影。不多时他睁眼起身,背剑拂袖道:“差不多了,换他回来吧。”
陈云径再睁眼时,不见了山神,颇为奇怪。思索间想起七杀星曾言“自有分晓”,想来已将山神“分晓”去了。他紧走几步,忽然发现身上伤势已痊愈,不由大喜过望,连连心道:“多谢前辈。”然而七杀星并无回应。
陈云径忽然想起尚有双虺不曾解决,当下驱身向众人飞去。方一落定,只见叶绯与岑柏舟神情紧张,心境未定,一问方知原来二人先前与白虺相持难以取胜,一筹莫展之际,白虺却忽然调头逃窜,委实捉摸不透。众人皆有所不知:红白双虺乃是山神从属,山神既已身死,双虺自然不敢再逗留。
三人言罢,又朝张九歌那边望去,一眼望见张九歌与方玄昊双双倒地不起,不由齐声惊呼。陈云径跃至二人身旁,见他二人手足冰凉,面色发黑,显然身受剧毒。随之赶来的叶绯也瞧出这点,急道:“我身上已无丹药,这可如何是好。”
一旁岑柏舟也急的如热锅蚂蚁,连摇陈云径胳膊道:“哥,你向来点子多,快想想办法救大师兄和老方。”
陈云径略一思索,已有计较,说道:“眼下救人要紧,顾不得那么多了。小舟,你快将他二人衣服给脱了!”
岑柏舟闻言,瞪大眼睛望向他问道:“哥,我没听错吧?”
第八十七章 拔毒
危急关头岑柏舟无暇多问,当下对叶绯道了声“得罪”,转身去扒二人衣物,不多时如烤鸡般将二人扒个干干净净。
陈云径见了,兀自呆住,问岑柏舟道:“你在干嘛?”
“扒衣服啊。”岑柏舟答道,“不你让扒的么?”
陈云径敲他脑袋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怎么了?”岑柏舟莫名其妙道。
“我让你扒衣服,是把伤口露出来,你犯得着把那啥也露出来么?二师姐还在呢。”
叶绯早已背过身,听到这话,低声道:“你们…可以当我不在。”
言语间岑柏舟又吭嗤吭嗤将两人衣服归位,只露伤口在外。陈云径见方玄昊除脖颈上有蛇牙印外,全身上下并无其他伤处。张九歌则一个蛇牙印都没有,唯一伤处只有腿肚子上两排牙印,倒像是人咬的。原来当时张九歌为方玄昊咬伤后,红虺尚未来得及下口,山神便被斩杀,它遂丢下张九歌仓皇而逃。
陈云径审视良久,早已猜出端倪。当下话不多说,问叶绯道:“师姐身上可有短兵器?”
叶绯摇摇头,岑柏舟闻言自腰间掏出一把手掌长短的匕首,递到陈云径手中,言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你拿去用。”
陈云径扫一眼匕首,乃是木鞘铜柄,鞘柄之上俱篆有古朴花纹,形似桃花。他将匕首拔出鞘,一泓秋水直晃得人眼睛发胀,断是柄削铁如泥的宝贝。
“嘶。”
陈云径深吸一口气,匕尖平稳对准了方玄昊的伤口。岑柏舟见了,吃惊道:“哥,你要杀了老方啊?”
“别打扰我。”陈云径斥道,“这是精细活,不能分神。”
言罢他将匕尖贴在伤处,顺势轻轻一划。这一划由关紧要,重一分则性命不保,轻一分则不起效果。故他出手时屏息凝神,划的恰到好处,只将伤口处皮肉割开,并不伤到筋脉骨骼。
割完这一下,他略略转身,将张九歌腿上也割一刀。两刀过后,顿时有丝丝黑血从伤处流出,气味腥臭,令人作呕。
岑柏舟这才看明白他的用意,当下竖大拇指道:“哥,你真行。”
陈云径不屑道:“我当然行,接下来要看你行不行了。”
“此话怎讲?”岑柏舟摸着脑袋问道。
陈云径指了指躺着的两人:“你挑一个。”
“挑一个?”岑柏舟越发莫名其妙。
陈云径也不解释,只对一旁叶绯道:“师姐,接下来也要麻烦你。”
叶绯道:“救人要紧,但凭师弟吩咐。”
陈云径道:“一会麻烦师姐催内息为二人逼毒,我和小舟在伤处吮吸毒血,如此内外夹击,应该可以将他二人的毒解掉。”
这时叶绯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当即点头答应。岑柏舟这才明白陈云径让他挑一个,到底挑的是什么。他低头看看二人,方玄昊伤在脖颈,张九歌伤在小腿,寻思到底吸谁的伤处来得不尴尬。陈云径拍拍他道:“什么时候了还犹犹豫豫的,快动手…不,动口吧。”
言罢陈云径将头一低,自方玄昊伤处吸出一口毒血,吐到一旁。叶绯见他行动,也不耽搁,运起九转玄功为二人逼退体内毒气。
岑柏舟暗道一声“造孽”,低头往张九歌小腿吸去。一口毒血入嘴,他只觉其腥臭比及方才闻时还要浓上几分。唇齿沾上毒血,顿时一阵冰凉酥麻,转而火辣辣的痛起来。
反复吸了十几口,岑柏舟的嘴巴已经失去知觉。他扬眼看了看陈云径,见其嘴唇高肿如被马蜂叮过,不由笑出声来。岂料这一笑牵的唇间剧痛,差点将一口毒血咽了下去。陈云径听到他傻笑,抬眼望来,也咧开肿胀的嘴巴笑起来。两人强忍剧痛,你笑我我笑你,模样甚是滑稽。
叶绯瞧见二人惨状,不由抿嘴偷笑,心中却敬佩道:“陈师弟和岑师弟甘受此罪,足见同门情谊。”
如是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眼见二人伤处黑血渐渐变红,脸上恢复几分血色,三人终于稍稍安心。又过片刻,张九歌轻咳一声,缓缓睁开双眼。
“玄昊…”
他一恢复意识,顿时紧张起方玄昊来。抬眼望见嘴唇肿胀半边脸扭曲的陈云径和岑柏舟,不由惊叫一声“何方妖物”。转而认出是二人,听罢原委,不由满面疚色,感激道:“师弟,师兄没用,让你们受累了。”
“哪里的话。”岑柏舟用鼓鼓囊囊的嘴巴含糊不清道,“师兄素来照顾我们,这回换我们照顾你了。”
陈云径连连点头,又指指嘴巴,示意岑柏舟所言极对,自己嘴巴疼痛就不赘言了。叶绯瞧见他那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对张九歌道:“大师兄,你有一票好师弟啊。”
张九歌道:“是啊,托他们的福,我可以高枕无忧咯。”
言罢他复又躺好,闭目养神,忽然想起什么,睁眼惊问:“那‘泰昊山神’去哪了?”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摇头。岑柏舟专心对付白虺,是真不知道。陈云径虽知晓端倪,为保七杀星的秘密,也只装作不知。叶绯摇头之际忍不住朝陈云径看了两眼,她虽不清楚山神为何平白消失,但根据往日经验早已推断出此事与陈云径有关。
张九歌略一回想,问陈云径:“我依稀记得昏倒前看见他与你动起手,后来呢?”
陈云径被他问及,想装傻都不行,忍痛撅嘴道:“那什么鸟山神…嘶,疼疼疼…他跟我斗了一会,便…”
后面的事他也不知道,思来索去,只得含糊道:“便消失无踪了。”
张九歌“咦”一声,若有所思道:“这倒离奇了,他起先无缘无故打伤方师弟,最后又无缘无故消失,真不知搞的什么名堂。”
岑柏舟忍不住接道:“会不会是陈哥临危生智,使出什么妙招,把他吓跑了?”
张九歌听到这话,微微点头,又望向陈云径。后者不由暗骂岑柏舟多嘴,好不容易转开的话锋又被他引回。叶绯见陈云径眼珠转个不停,猜出他心思,当即解围道:“总之那来路不清的蛮神走了便好,否则争斗下去,大家都要为他所伤。”
张九歌闻言又看几眼方玄昊,不无担忧道:“玄昊本就伤重,又遭虺毒,只怕会留遗症。”
叶绯道:“大师兄不必担心,我已探查过方师弟伤情,肋骨有几处轻微裂隙,回观服下丹药调养一阵便可无虞。至于虺蛇之毒,我也不是很了解,眼下方师弟伤处黑血流尽,转为红血,想来已无大碍。若大师兄实在放心不下,我可以去南海一趟,打探有没有专克此毒的良方。”
“你就别跑腿劳烦了,还是回到观中请师尊想办法吧。”张九歌言罢,转头对众人道,“眼下除了绯儿,大家都或多或少有伤在身,依我看,不如你们带玄昊就此折返涵虚,先行修养。由我和绯儿继续找寻宇文师弟的下落。”
陈云径听罢,连连摇头:“大师兄,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行动太过勉强。我看倒不如你带方师弟先回去,一来可以为他疗伤,二来可以问师尊蛇毒之事。我和叶师姐、小舟一同去寻找宇文师兄。”
张九歌待要再说,叶绯帮劝道:“好啦,大师兄,你也不用事事躬亲,跑腿找人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和师弟们去做吧。”
他见叶绯言辞诚恳,又瞧见陈云径眼中关切,犹豫再三,终于点头道:“好吧,就由你们去寻宇文师弟,我带玄昊先回观中。”
岑柏舟看出大师兄眼中尚有担忧,再度宽慰道:“大师兄,你放心,我会贴身保护他二人,不会有事的。”
张九歌听完他老气横秋的抚慰之言,舒心一笑,坐起身来,对叶绯道:“绯儿,你修为最高,我不在的时候,两位师弟就拜托你照看了。”
叶绯点头道:“放心吧,大师兄。”
“观中再会。”
张九歌不再多言,一手扶起方玄昊,一手取出怀中金珠拍碎胸前。二人顿化青烟,消失于火光之中。
陈云径眼看二人离开,心中升腾起一股微妙的心绪。打第一次见面起,张九歌在他心中就树立起无可替代的形象:一位仗剑伏妖放荡不羁的大侠,似乎什么状况都能轻松应付。在经历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后,他忽然明白,原来大侠也有倒下的时候。他们也会受伤中毒,会疲累牺牲。他不由想起马老头当年看似漫不经心的几句话:
“侠之大者,胸怀天下,受世人之不能受,为世人之不可为。”
想到这些他忽然发觉自己一直以来对马老头知之甚少,老头究竟有过怎样的青春年少,自己不曾问,他也不曾讲。陈云径只记得每每自己说起要当个大英雄时,老头眼中总是闪过一丝别样的光芒。这份光芒里有希冀,有欣慰,也有些许悲伤。
此时此刻,他仿佛明白了老头言语中的含义。看似无心之说,实则经验之谈、侠客准则——没有过英雄梦,断不会明白其中深义;不经英雄劫,更无法将它铭记,言说,传承。
“老头。”陈云径遥望远空,暗自说道,“再见面时,希望我已成为你所期冀的人。”
言罢他和叶绯、岑柏舟二人御空而起,朝着更东处去。脸上意气昂扬、斗志满满的样子,倒有几分大侠的味道。
第八十八章 梦貘
三人疾驰半空,须臾已到神州最东缘,乃是一番国旧址,名为“桑瑞”,出自该国文字谐音,有“日升”之意。后为当朝吞并,收划为一郡,便是桑郡。桑郡之**有九城,依次为:池城、金门城、天门、贯城、隆城、新隆、泰城、云城、潮云城,呈九宫之形排列。九城战后休养生息,轻徭薄赋,很快发展起来,街头店铺大小琳琅,行人车马络绎不绝,甚是繁华。其中潮云城临海,往来经商贸易的海客尤多,三人一直飞掠至此,仍不见宇文佑辰等人踪迹。
海客多蜷发碧眼,身材高大,乍看之下颇为骇人。城中人见多,早习以为常。陈云径和岑柏舟却不明了,圃一落地,还以为到了什么妖魔群集之处。叶绯生于南海,见过海客,将其来路说给二人听,二人这才安下心来。
岑柏舟一面走一面打量,以一副见惯世面人的口吻对陈云径说道:“哥,这等热闹的地方,你没见识过吧?”
陈云径摇头道:“早先去得南阳街头,以为是一等一的热闹地段了,不想和这潮云城一比,还是逊了一筹。”
岑柏舟道:“不用担心,跟着我走,带你好好领略城中风光。”
陈云径一把揪住他道:“你可安分点吧,咱们又不是来游玩的,早点找到宇文师兄才是正事。”
岑柏舟心直口快道:“宇文师兄有啥好找的,费力还不讨好。即便找到他,最多也就回你俩白眼儿…”
陈云径打断他道:“又在那儿嚼舌根,大师兄听见得训你了。”
岑柏舟小声嘀咕道:“他不是不在么…我又不傻,他在我也不会说。”
三人沿着城中主街一路直行,很快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三条阔路延展至三个方向,俱是行人熙攘,车马喧嚣。陈云径驻足观望片刻,对二人道:“咱们正好兵分三路,各自打探。”
叶绯点头道:“我便走正前方那条路吧。”
岑柏舟左顾右盼一阵道:“左边看起来更繁华,我走左边好了。”
“那我去右边。若是没发现,待会原地碰头。”
陈云径言罢,率先往右边走去,临行前不忘又叮嘱岑柏舟。
“好好找人,别三心二意的。”
岑柏舟且走且抱怨道:“知道知道,烦死了,你是我爹啊。”
陈云径沿着右边大道直走下去,沿途商家叫卖、店主拉客,全都充耳不闻。走到一条巷口时,忽然听到异响从中传来。
“呜嗷——”
他循声走入,但见巷中幽暗潮湿,深远异常,一眼竟看不见底,不由停暗自思忖道:“方才那个声音,似非寻常禽兽啼鸣,莫非有什么古怪?”
正思索间,忽然听到有人唤起他的名字:
“云径,你来了。”
他闻声抬头,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巷子深处。车马喧嚣声悄然远去,呼唤声却越发临近。
“云径,云径。”
他闻声又向前走几步,一道身影从暗处走出直迎上来。陈云径看清来者,不由大吃一惊,喜道:
“啊扬!”
来者正是彭扬,她笑容满面,步履轻快,一把扑进陈云径怀中,搂紧他的脖子,口中连连念道:“竟在此处遇见你,太好了。”
陈云径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嗅着她头发上的芬芳,只觉一股潜藏的心绪从内里绽放开,浑身都舒畅起来。他当下将怀中彭扬搂的更紧,用心去体会她所带来的每一点滴感受。
“我好想你。”
彭扬的声音在耳旁轻轻萦绕,陈云径身虽在地,心早已腾云驾雾般徜徉起来。他恨不得能将这段时间以来的分别之苦化作一个字,在她耳边以最温柔的方式反复言说。但这股思念又岂是一个字能说清道尽的?沉思良久,他才想明白自己到底该回应什么。
“我也想你。”
彭扬在他怀中依偎许久,方才意犹未尽起身,望向他深情款款道:“分别的这段时间,我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你。”
陈云径回道:“我也常常挂念你。”
彭扬闻言,笑逐颜开:“那是自然,你不挂念我还能挂念谁。”
陈云径宠溺地点头,看着她由衷笑出来。
二人对视良久,彭扬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说道:“这回重逢,咱们就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陈云径当即不假思索点头道:“好,我便陪着你,哪也不去。”
言罢彭扬搀住他的手,带他往巷子更深处走去。陈云径起先尚且觉得巷子过于幽深,似是有异。此刻佳人在旁,早已将这些疑虑丢在一旁,反倒希望巷子永无尽头,这样便可以和她一直走下去。
走着走着,陈云径忽觉胸口一阵温热。他低头一看,只见怀中木剑白光闪烁,隐隐跃动,似是在警惕什么。看罢这一幕,他再抬眼看彭扬,脸上的笑意渐渐黯淡了下去。
“啊扬。”
他停下脚步,轻声唤道。
“怎么了?”
彭扬闻声也停下,笑吟吟望向他问道。
陈云径低下头,捏紧木剑,一字一句问道:“眼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对不对?”
彭扬听到这话,面露惊诧,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连你,也不是真的,对吗。”
彭扬脸上的惊诧又增几分:“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陈云径轻叹一声:“不用再演了。”
这番话出口,彭扬脸上的惊诧慢慢消失,转而化为一片平静,再到怨毒。她狠狠甩开陈云径的手,向后倒飞而出,在半空以一个极度古怪的姿势停驻。只见她头朝下脚朝上,手足攀附于半空虚无之上,模样活像一只蜘蛛。
“你是怎么发现的?”
“彭扬”开口问道,声音尖锐刺耳,一如刀剑在沙石上打磨的声音。
陈云径看着她逐渐扭曲的嘴脸,淡淡道:“其实很多地方都已露出马脚,只是我不忍拆穿。即便一切都是幻象,能体会一番与她重逢的快乐,我也知足了。不过,知足归知足,你假冒她这件事,我断是无法饶恕的。”
“饶恕?哈哈哈…”“彭扬”狂笑一阵,复又说道,“真是搞不清状况的小子,我需要你饶恕?”
言罢她将身一扭,从半空猛地跳将下来,直扑陈云径。后者早有防备,将身一侧,手中木剑暴涨而出,贴着她面门便是一剑,借这一跃之势直划到小腹。
“呜嗷——”
“彭扬”为木剑所伤,发咆哮如惊雷,陈云径起先在巷口所听见的便是这声。他一击得手,并没放松警惕,只见木剑横于胸前,随时准备应战。
可对方并没有立即袭来,而是双手抓紧伤处皮肤猛力一扯,竟将整张皮肉硬生生扯了下来!
如此一来,陈云径方才看清妖物的真面目:只见它遍体乌黑,头似犀,身似虎豹,背生双翅如鹰隼,前腿生爪如狮,后腿生蹄如牛,尾生蛇头,正是昔日在瑶城现身的梦貘!陈云径不识此物,见它生的怪异,忍不住反复打量。
梦貘褪去皮肉后,稍稍舒展筋骨,一对血红眼睛死死盯着陈云径,口中发人声道:“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陈云径不屑道:“是一畜生。”
“放肆!”
梦貘闻言大怒,一爪拍下,震得地面动荡不已。陈云径站立不稳,几欲跌倒,当下腾空而起,驻足半空,剑指妖物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你我的梁子今天是结下了。”
梦貘闻言,哂笑道:“你三人刚到时我便嗅出来了,这股酸臭的内息味道…涵虚门人…名门正派…哼…小子,我们的梁子可不是今天才生成,几百年前就已结下!”
言罢它身化一道黑光,腾空而起,操起利爪朝陈云径抓来。
“既是几百年的梁子,今天就新仇旧怨一并了结!”
陈云径当下施展出涵虚剑道的精妙剑技,一招“定星式”中门出剑直迎。眼看要刺在梦貘利爪上时,它忽然怒吼一声,往后退出十几丈,凭空站定望向他手中剑,惊问道:“这把剑怎么会在你手上?”
陈云径不以为然,反问道:“不在我手上,难道在我脚上?”
梦貘原地趴伏,仔细打量陈云径几眼,暗自心道:“这小子年纪轻轻,修为平平,也不知什么机缘巧合,竟得到这把神兵。而起看他样子,可能尚不知晓神兵渊源。我若杀了他,夺得神兵献给主人,她必定极为喜悦。”
它寻思罢了,眼中泛出浓浓的杀气,前爪按地作势欲扑。陈云径瞧在眼中,全神贯注做好防备。转而只见它长啸一声,飞身扑来,锐爪在半空划出道道诡异的光弧。陈云径举剑去迎时,它却“嗖”一声凭空消失在前者眼前。
“哪儿去了?”
陈云径兀自诧异之时,劲风忽从背后传来。他慌忙转身招架,但为时已晚。只听“嗤”一声轻响,剧痛传来,他的肩头已经多出几道抓痕。鲜血顷刻流出,将后背衣衫浸的一片鲜红。
“小子,你身处我所塑重重梦境之中,已是难逃生天。”
梦貘的声音传入耳中,听起来时近时远,方位难辨。
“梦境之中,我为主宰,取你性命不过如探囊取物罢了。但是我还没玩够,不能让你死的那么痛快。我要先好好折磨你一番,让你心力交瘁,万念俱灰,那时才好取你性命!”
陈云径听到这般恶毒话语,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将妖物找出万剑穿心。可正如梦貘所言,眼下陈云径身处梦境,所有感官都是源自它的念想,无法凭依,自难察觉它的踪影。
陈云径四下张望苦苦寻找之际,一只利爪从他身后凭空现出,猛然抓下,又是“嗤”的一声。
“嘶…”
他觉痛转身时,利爪再度消失无踪,唯有新添血痕历历在目。
如是往复十几次,陈云径遍体鳞伤,周身尽被鲜血染红。他拄剑而立,怒喝道:“妖物,凭这种下三滥手段,便是取得我性命也不光彩!”
“光彩?那是留给死人的东西。”梦貘言语间满是戏谑,“眼下你就快死了,先看看自己光不光彩吧!”
第八十九章 巨阙
陈云径又挨了几爪,浑身上下血流不止,体力渐渐不支。他拄剑勉强站定,四下看了一眼,心道:“这妖物既藏身于所谓‘梦境’中,何不将其打碎,逼它现身?”
他圃一思定,当机立断,将内息毕集手中木剑,凝为厚重白芒,顺着巷子直劈而下。只听龙吟声大作,白华如飞瀑倾泻而出,狠狠冲撞在两壁和地面。砖石灰土哪经得起这等剑气,须臾土崩瓦解,烟尘四起。
陈云径眯眼看去,不由心中一凉。身前的一截巷子虽已被毁,延展而去望不见尽头的那边依旧完好。盖他修为有限,剑技平平,就算身体完好,破坏力也有限;更别提眼下身受重伤,出招乏力。
梦貘识破他的意图,讥讽道:“这等修为,也妄图破我梦境,你还差得远呢。”
陈云径为它小看,心有不甘也只能咬牙忍住,毕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眼下自己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梦貘见他沉默,继续调笑道:“小子,继续啊,怎么蔫了?方才那股狠劲呢?”
陈云径听在耳中,心里默默盘算起来:“这妖物眼见占尽优势,满口得意之言,我便是与它辩也没有多大意义。但若趁此让它大意现身,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想罢他忽然放声大笑,牵动伤处也全然不顾,只一个劲笑下去,仿佛听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梦貘见他大笑,颇为费解,厉声问道:“小子,你笑什么?吓傻了吗?”
陈云径擦去眼角泪水,且笑且道:“我笑你,自以为是,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此言一出,四下忽然一片寂静。许久,梦貘震怒的声音在一片地动山摇中响起:
“你说什么?”
陈云径心道一声“上钩了”,继续笑道:“我说的不够清楚吗?那我再说一遍好了。我笑你,自,以,为,是…”
他故意一字一句去说,只为激怒梦貘。果不其然,不等他说完,大地震颤的更加猛烈,转而只见两点红芒在半空闪现,梦貘的真身随之慢慢显现出来。
它在半空短暂停留,双翼一张,直扑陈云径而来。后者眼见来不及躲闪,寻思它先前似对木剑有所忌惮,当即将剑一横挡在胸前。电光火石间梦貘的利爪已搭在木剑之上,这回它非但没有像上次一样不敢触碰,反而爪上发力,在剑身划出道道印痕来。
“小子,想凭这剑制我?”梦貘冷笑问道,“可惜啊,你修为太浅,发挥不出这把剑真正的威力。”
陈云径听到这话,越发坚信木剑乃是奇珍。他猛然想起白衫男子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你欲发挥我的威力,首先得记起我的名字。”这时他才明白,那白衫男子便是木剑化身,他要自己记起的,乃是木剑的名字。
想到这他不由朝木剑望去,只是这一转眼功夫,剑身被抓出的印痕竟慢慢修复了。惊诧之余,他的心中升腾起一股恍如隔世的熟悉感:似乎在久远到无法触及的某个年月里,木剑也曾为他挡下种种伤害,然后这般自我修复。
想到这里,他眼珠一转,心中已有了主意。梦貘见他面路异色,唯恐有变,当即将爪一撤,退回五六丈外,双眼直勾勾盯着一人一剑,喝道:“小子,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陈云径全不搭理它,后者见状,越发心疑,不敢轻举妄动。如是片刻,始终不见陈云径有所动作,梦貘不由心道原来他摆的空城计;如是一想,再看对方,只觉从头到脚都是破绽,纵有神兵在手,也不过绣花枕头。
梦貘看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身化疾风,呼啸扑将上来。陈云径不敢怠慢,慌忙举剑去迎,可在这梦境之中,他的速度远不及梦貘,这边剑未举起,那边梦貘已至,双爪搭住他侧腰这么轻轻一擦,便有道道血口现于其上,深可盈寸。
陈云径吃痛,惊呼一声,伸手去按伤处。抬手间梦貘已经杀回,利爪又顺着大腿刮擦而过,将碗口大小一块连皮带肉扯下来,顿时血水汹涌而出,将整条腿染的通红。这一处伤非同小可,陈云径当下撇了腰腹的伤,按住大腿止血。
梦貘仍未停手,趁他止血的间儿,又扑向另一条腿,一爪将腿肚抓个稀烂。陈云径双腿皆伤,当即站立不稳,一跤跌倒在地,沾得满面尘埃。
眼见他身负重伤无法行动,梦貘才停下攻势,缓缓踱到他身前,一爪按住脑袋,狞笑道:“怎么,现在变哑巴了?”
陈云径啐了一口血沫,暗道棋差一招,只成功引出妖物,却没想好克敌制胜的办法。直到此刻,他仍死死攥住木剑,双眼紧盯着剑锋,似在等待什么。
他所表现出的与剑的羁绊让梦貘颇为不喜,一爪按住他右手,恶狠狠道:“松手!”
陈云径充耳不闻,只将木剑攥的更紧,指甲间隐隐渗出血丝来。梦貘见状,更是恼怒,利爪加重几分力道,直刺入他腕间,喝道:“再不松手,将你这只手给卸了!”
陈云径将牙一咬,死也不肯松手。
梦貘森然道:“你如此依赖这把剑,可惜它却救不了你。”
言罢它猛然抬爪,重重拍落。眼看右手就要化为齑粉,陈云径全不惊惧,兀自闭上双眼,口中默念道:“到底怎样才能知晓你的名字…”
呢喃间丝丝鲜血渗入剑尾玉片之中,只见白华一闪,利爪在离他手臂不到二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迟迟没有落下。
陈云径等待半天,不见响动,再睁眼时才发现周遭万物都已停住,熟悉的黄沙席卷而来,须臾将深巷灰土连同梦貘一起掩埋。沙尘中白衫男子缓缓走出,望向重伤倒地的陈云径,眼中满是关切。
“道友伤的不轻啊。”
男子说罢,蹲伏在旁,叹了口气。
“还…还好。”
陈云径挣扎着起身,没能如愿,几番跌倒后终于放弃,也叹了口气。
两人高下相望,不发一言。陈云径双目微暝,唇齿间一阵焦渴,分不清是因为黄沙肆虐还是因为失血过多。
许久,白衫男子开口道:“你…还是记不起我名字?”
陈云径想要摇头,却发现连摇头的气力都已丧失,只能苦笑一声,有气无力道:“确…确实记不起…”
男子闻言哀叹道:“若是再记不起,你就要命丧此处了。你我的缘分,也只能到此为止。”
陈云径惶惑道:“既然如…如此,为…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男子连连摇头:“若是告诉了你,还有什么意义?”
言谈间陈云径意识渐渐模糊,巨大的黑幕在他眼前缓缓落下,将白衫男子与黄沙一并遮挡。伴随最后一丝意识慢慢泯灭,陈云径即便心有不甘,却也无力回天了。
生死一线间,七杀星的声音忽然传入脑中:
“巨阙。”
淡淡二字将陷入黑暗的陈云径猛然拽回,他当即会意,用仅剩的气力将这两个字大声喊了出来:
“巨阙!”
白衫男子见他濒死,本已转身。听到这声喊,迈出的脚步当即收了回来,转身狂喜道:“你记起了!你记起了!眼下你有何心愿?”
陈云径声若蚊哼道:“我…想赢…”
“遵命。”
白衫男子说完,摇身一变,化为万道白光,一股脑儿覆在了陈云径身上。熟悉的温润感传来,陈云径只觉疼痛渐消,气力再度回到自己身上。手中一物,跃动不已,他抬眼看去,不由惊奇:木剑不知何时已脱胎换骨,化为一口寒光凌冽的宝剑,万千白芒如丝绦般萦绕剑身,只牵得手中剑雀跃不已,似是急着与敌交手一展锋芒。陈云径见状,仗剑而起,斗志昂扬,欲与那梦貘再决雌雄。
他起身之事,停住的一切复又运转起来。梦貘一爪拍落,不见了陈云径,兀自吃惊。正寻找时,一道寒芒从身后疾飞而来,梦貘惊觉不对,双翼一展,斜飞而出,险险避开这一击。回头却见陈云径执剑走来,碎裂的衣衫下,伤处竟已痊愈!
“你…还能动!”
梦貘饶是兽面,此时脸上吃惊神色也不难分辨。陈云径缓缓走到近前,手中神兵一荡,威势直扑四面八方。道道白光升腾而起,将他映照的仙风十足。
“那把剑…他竟可以驾驭!”
“畜生!”陈云径开了口,言辞间满是自信,“你曾说以我修为破不了你的梦境?”
梦貘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惊惧望向他,一言不发。
陈云径轻笑一声,低头望向手中剑,似是答话,又似自言自语道:“单凭我的修为确实不够,若是再加上这巨阙呢?”
不待梦貘有所反应,陈云径纵身一跃,将磅礴内息再度灌输于手中剑上。受内息催动,剑身白光更甚,状如云海,至浓处隐生丝丝电光,来回跃动,游离锋芒之上。
陈云径待内息毕集,怒喝一声,手中剑当空劈下,万道白芒似万条白龙奔腾而出,呼啸声此起彼伏。四下空间受此一击,顿如冰晶一般崩裂开来,直化漫天碎片,渐渐消散于剑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