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英雄
夏元朗听罢,指着下人怒斥道:“荒天下之大谬!我夏元朗身为镇南大将军,妖物来袭,不战反逃?来人,将这不知轻重的匹夫拉出去斩了祭旗!”
群仙宴上陈云径早已见识过夏元朗的血性,“中州十二真仙”血溅当场,他也不过当玩笑看。这种冷血脾性他颇为不喜,当即劝阻道:“将军,大敌当前,将士本就不够,还要自相残杀?”
此言一出,夏元朗顿时息怒,点头道:“上仙所言极是。”
言罢他吩咐那下人前去传令:“城中剩余将士即刻齐集,准备迎战。”
下人走了一遭鬼门关,冷汗横流,疾跑出去。须臾只听哨子箭响,烽火烟发,不到片刻,鼎沸人声、车马声直传府内。
叶绯见状,不由暗赞道:“到底是镇南大将军,铁律如山,军令一出,人马顷刻便来。”
夏元朗听到府外响动,心知人马集合的差不多,当下对着三人一抱拳道:“烦请列位上仙继续炼制丹药,此乃城中百姓亟需,夏某前去会一会那妖物,失陪!”
言罢他转身跨步,步履平坦,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危机之下尚且镇定自若。相形之下史德治就显得有点慌张,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夏元朗出了门,脚步蹒跚像七旬老翁。夏芬芳实在看不下去,照屁股上一脚,把他往前送出一大截。
涵虚三人听闻妖物来犯,无不动容,一面加紧炼制,一面互相商议。陈云径提议将炼丹之事暂且放一放,且出去对付了妖物再说。宋青青摇头否定,说本来炼丹已是分外之事,如今还要掺和进妖患,师尊所吩咐之事只会进行的越发缓慢。二人达不成一致,齐齐望向叶绯,希望她给个定论。
叶绯想了想,对宋青青道:“师弟有心济世,师尊听闻必会大加赞许。你我既已帮他炼丹,何不再随他除妖?况且适才听下人所说,妖物卷土重来,其中必有蹊跷,万一与走脱的魔物有什么关联呢?”
宋青青听罢,颇觉有理。于是三人将所炼制丹药数了数,总共三四十枚。陈云径将丹药一股脑儿捧给夏芬芳,嘱咐道:“你且吩咐下人,将这些丹药分发给中毒百姓,一颗丹药至多分成五份,拌水服下,药到病除。健全之人喝些药水,也能防患未然。”
夏芬芳听罢,连连点头。
陈云径说完,和叶、宋二人一起动身,临行回头又对夏芬芳道:“你自己也记得用药。”
夏芬芳听了这话,心头一暖,正待仔细望望他眉眼,三人已经出门而去。
夏元朗带兵先赶到城门外,遥见前方黑云压顶,鬼哭阵阵,一派凄迷阴森景象。他观望罢了,勒马站定,转头对身后军士们高声喊道:
“你们皆是追随我夏某走南闯北征战天下的精锐之师,一路攻战,可曾畏惧?”
将士齐呼道:“不曾!”
夏元朗继续呐喊道:“汝等手中剑戟,一直以来所向披靡,令神州之敌闻风丧胆!我镇南大将军的名号,是你们一刀一剑砍出来的。此言可有虚假?”
将士再度齐呼:“并无虚言!”
夏元朗满意点头,手中盔缓缓套上脖颈,腰间佩剑一拔,锋芒直指苍穹,勇冠三军。他拍马而行,绕着将士们一面奔跑一面呼喊道:
“吾镇南军所到之处,鬼神也得退散!今日妖物胆敢来袭,你我须得同仇敌忾,还以颜色!众军士听令,与我杀入敌阵,叫它们瞧瞧我们镇南军的威名!杀!”
喊罢夏元朗一骑当先,高举宝剑,杀向黑云。众将士见状,无不热血沸腾。骑兵催马,步卒狂奔,紧随其后冲锋上前。那时节,刀剑寒芒起,杀意漫天生,便如夏元朗所言,这精锐之师威势,当真是神鬼皆惧。
那边黑云见得大军杀来,越发汹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云中现无数妖物嘴脸,发凄厉呼啸之声,甚为可怖。眼见大军与黑云冲撞在一起,喊杀声、哀嚎声、鬼哭声、车马声响彻四野,刀光、火光、妖光、血光此起彼伏。
混乱当中夏元朗手起剑落,直劈近前一妖物,剑锋过处,黑云倏忽散开。待他错身,云团复拢,一通红面孔从中露出,上生六目,目中发红光似血,直射夏元朗后背。
眼看夏元朗遭厄,一道身形从天而降,横剑荡开红光。夏元朗定睛看去,来者正是叶绯。二人背身而立,举剑欲搏。与此同时,陈云径和宋青青也来到战场,三人将夏元朗围在当中,各运神功,击退从上下两路进犯的妖物。
厮杀一阵,镇南军很快败下来。盖因那妖物虚实不定,刀剑难伤。偶有威猛者砍倒两三只,却不敌更多妖物围攻,死状惨不忍睹。夏元朗眼看手下军士血肉横飞,死伤无数,心痛同时怒火中烧,紧握住陈云径的手道:
“上仙,今日一战,我赌上镇南军的性命和荣誉,若不得除此妖物,军士们的牺牲就一文不值!你们不用这般护我,只求能追随你们一同杀退妖物。”
陈云径道:“夏将军,今日你若战败,南阳城百姓俱无生机,我三人一定与你并肩战到最后一口气。”
言罢诸人杀入黑云之中,刀剑起,内息发,身化疾风掣电,一扫阴霾。然双拳终归难敌四手,杀了半个时辰,四人俱是隐隐力竭。那黑云只增不减,仍是源源不断涌来。
陈云径不由思忖,似此情景,黑云不过为军士,其背后必然有个领头的发号师令。他托两位师姐保护好夏元朗,自己足下发力,蹬地而起,直跃半空。果不其然,远处漫天黑云间有一点绿光幽幽射出,甚是诡异。大股黑云便是为这绿光吸引,萦绕其周围,再分攻向人群。
他看明白这点,当即将所见告诉两位师姐。
叶绯听了,言道:“想那绿光便为妖物关键,你我与其在此耗尽气力,倒不如一齐攻那绿光,或许有些胜算。”
宋青青点头道:“师姐说的是。”
于是三人将夏元朗护送至安全所在,齐齐腾空直扑那绿光。绿光似也感应到来者,一阵颤动直入云巅。三人毫不犹豫,追过云层,见那绿光停在一处,兀自旋转。宋青青见状,仗剑上前,直刺绿光。圃一触及,只听“嘭”一声脆响,剑锋却似触在顽铁之上被弹回来。
宋青青不由大吃一惊,复观手中剑,锋刃处隐隐弯曲,几近损毁。反观那绿光,颤动旋转一如前状,这一剑对它没造成半点伤害。
于此时一个粗犷的声音在云间响起:“尔等何人,敢来干涉吾宗大计!”
陈云径闻声,挡到二人身前,对那绿光道:“你是什么妖怪,还不现出身形!”
“哈哈哈哈…胆敢这般和我说话,你定是活腻了!”
笑声粗野如兽吼,在云间久久回荡。绿光随着笑声渐渐抖散,扭曲拉伸成一道魁梧身形。待得绿光散尽,见一狮首人身怪物伫立云端,身着玄色铠甲,手执一面开山大斧。
三人见怪物形貌,无不惊诧。它将大斧一挥,掀得风响如号,张开血盆大口道:“吾乃隐曜急先锋开山大圣熬猊是也!汝等何人,敢挡我去路,快上前来受死,看我一斧将你们仨劈成六截!”
宋青青顿时脸色一沉,对二人道:“竟是隐曜魔宗的怪物,须得小心应付。”
陈云径一笑道:“畜生好大口气,是肉吃多了吧?小爷陈云径,涵虚门人,今天特来给你松松皮!”
言罢他疾飞上前,使出涵虚拳道,一招“一炁双生”,直取熬猊无铠甲覆盖的咽喉。后者见了,怒吼一声,也不去挡,只将大斧横挥,扫他腰间,所使的却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陈云径早料到他有此举措,招出不收,身形轻巧的一飘,与斧面相平,避开这一击的同时,拳头已经重重击在它咽喉处。
耳听“咚”的一声闷响,陈云径只觉手臂一麻。劲可裂石的一拳打在那怪物喉头,却似捶在了铁块上,自己整个人都被震的倒飞而出。
熬猊硬生生吃下这一拳,却只是扭扭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骨骼声响,扭罢嘲笑道:“这等气力,给我挠痒痒都嫌不够。涵虚门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住口!休得辱我师门。”
宋青青闻言气急,挺剑再欲上前。陈云径拉住她的胳膊道:“师姐,头一次遇到这种人不人兽不兽的妖怪,你让我玩够了再出手也不迟。”
他之所以敢这样调侃,是因为方才并没使用全力,只略略试探了怪物修为——它所挥出那一斧,陈云径近身感受到力道,知道他蛮力虽大,修为却不精——他眼下要做的,便如当日在曜位选拔中对战灵枝一般,先耗尽它的体力。届时它没了气力,又无高深修为,还不任三人宰割?
一旁叶绯见他自告奋勇,也不阻拦,只将手中长剑递过来,悠然道:“师弟既然想玩,就玩个尽兴,拿上兵器,不要吃亏。”
陈云径接过叶绯手中剑,只觉沉甸甸不似凡物。他拔剑出鞘,顿见流光溢彩绽放,照耀云霄许久方才散去。再低头看时,手中却只有剑柄,不见剑锋。他不由回头望向叶绯道:“师姐,这玩笑开大了吧,剑刃呢?”
叶绯淡淡一笑道:“此剑名为‘承影’,剑锋如影,不得轻见。但凭使时,自见其威力。”
陈云径听罢,随手挥动两下,顿见身旁云团切开两道整齐大口,延绵远去。他不由欣喜道:“厉害,师姐的剑比及大师兄那剑,似要更胜一筹。”
言罢他举剑直指熬猊,泰然道:“畜生,久等了,小爷这就来驯服你。”
云下众军士与妖云仍旧搏杀,夏元朗毫不怯懦,以身率众直扑妖物。镇南军虽经过一番败阵,此番比及先前,倒更显英勇,只因方才陈云径等人从天而降奋勇杀敌的形象已为众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能有这样几位神通广大的仙之侠者、济世英雄助阵,还有什么好怕的?
第六十一章 传言
“不得了,不得了!”
许啊五一路鬼哭狼嚎跑进凤来仪,沿街看客纷纷猜测他可能是家中起火。钱超头一回见到如此不冷静的大当家,赶忙端茶上前安抚。岂料他一把推开茶,激动万分道:
“前几天南阳城闹妖怪!”
酒楼众人一听这话,纷纷围拢上来问起细节。
“我的大伯的小妾的二姨的亲闺女就住南阳城,她说的可真切啦!说那妖怪有水缸那么大,火红的一个大脑袋没身子,脑袋上生眼耳口鼻,黑气萦绕,飞来飞去,吸人精血。”
许啊五连说带比划,仿佛亲见。众人听罢,不由惊叹。
角落的桌上,一人微微侧过脸,扫一眼眉飞色舞的许啊五,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
“这家伙,还是老德行。”
此人将茶钱丢到桌上,起身欲走。正在这时,就听许啊五接着说道:
“当日群妖围城,景象可怖。眼看南阳城就要为妖物夷平,来了三位神仙…一男两女…稍稍施了点神通,便退去妖怪。哦,对了,他们还炼制丹药分发给中了妖毒的人,这等菩萨心肠…真是活神仙啊!”
那人听到这些,又重新坐下,寻思道:“既除妖又炼制丹药,莫不是涵虚门人?”
许啊五继续说道:
“三个神仙年纪轻轻,相貌惊艳,气度不凡,修为更是了得。特别是那男神仙,听我大伯的小妾的二姨的闺女说,当日他手持神兵,飞天遁地,和一个狮子头的妖怪大战了一天一夜,硬是把它杀退了。我大伯的小妾的二姨的亲闺女当时就看上了他,想要上前问个名姓时,三位神仙早已不见踪影。她只听镇南大将军‘上仙’‘上仙’的叫,具体叫什么就无从知晓了。”
众人听罢,无不称赞道:“这等英雄气节,着实叫人佩服。连镇南大将军都以礼相待,想必确是了不得的神仙。”
那人听到“上仙”俩字时,浑身一震,起身拨开众人,上前一把揪住许啊五,厉声问道:“你说的话几分真假?”
许啊五看清来者,战战兢兢道:“大…大小姐,你这是闹哪出啊?”
揪人的“大小姐”正是彭扬!
原来当日陈云径离去后,没多久莽三又借故思乡病严重先回风云镇,只剩她一人在花月山庄跟杜晚棠学习功法。
转眼数月过去,功法精进的同时,她越发觉得孤单,不免思念起风云镇的一草一木。杜晚棠瞧出她的心思,让她将修行暂放一旁,回乡探望一下父老乡亲。她心中本就向往,师父又发了话,当即恭敬地从命。
宝贝女儿回家后,彭老爷子大为欣喜。她和陈云径出走时,没留半点儿消息,老爷子只道年轻人新潮,来个旅行婚事也说不定,是以没有过于担心。后来数月过去,始觉不对,到处差人打听,全无结果。他这才慌了,想要找陈云径亲人问个究竟,偏生那陈云径又是无父无母的野小子,问无可问。
正在他万念俱灰之时,女儿忽然回家。他只道女儿一别数月,吃苦受累怕是瘦了;却不想女儿非但没有瘦,精气神都与往日大不相同。他不由喜出望外,声泪俱下,早先想好的责罚之言一个字没说出口,转而好声好气问起女儿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彭扬将这段时间的经历如实相告。整个聆听过程中,老爷子时而惊讶,时而大笑,时而担心,时而叹息。
整场听罢,他看着女儿,认真说道:“有空叫你师父来家里做客,我一定好生招待。”
彭扬听了暗自好笑,想杜晚棠是何等超凡脱俗之人,怎么可能来此做客?即便来了,也是为别的事情而来,不会为人间烟火五斗米。
彭扬反问起陈云径的消息,老爷子颇为诧异道:“那小子一直都没回来过,难道他没有联络过你?”
彭扬摇头黯然道:“花月山庄与世隔绝,少有外界消息。即便他有心联系,怕也无人传达。”
老爷子沉默许久,缓缓道:“啊扬,你也大了,有些事情我这个当爹的按理不该管。但是眼见你这般失落,我又不得不说两句。那姓陈的小子,他对你到底有没有上心?他若是那种负心薄幸之人,始乱终弃,爹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我这就找衙门的朋友…”
“爹!”彭扬打断他道,“您就甭瞎操心了,我们好得很。”
老爷子将信将疑道:“好得很?好得很连个消息都没有吗?”
彭扬幽幽道:“他与人有约,一心想着拜入涵虚观,历尽曲折,无暇联络,这种事情我是理解的。待他达成心愿,自会来找我。”
老爷子本欲再说,见女儿神情有些不对,将后面的话全部咽回肚子里。总之女儿回来便是最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彭扬嘴上肯定,心中并不踏实。这段时间来,她一直心心念念想着回到风云镇,重见老爷子的慈祥笑脸。等到真的回来了,见过了,才发现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全部。没有了陈云径的身影,小镇似乎都变得无趣起来。
她不由托腮回想起二人共同经历的患难:石妖也好,恶狼也好,群仙宴也好…每次身处险境,陈云径总会坚定不移地拦在身前,为自己挡下所有伤害。想到这里,一丝笑意从她嘴角油然生出,在脸上蔓延开来。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成功拜师?若是拜师成功,功法修行的如何了?比我高还是比我低?”
带着满脑的疑问,彭扬重新融入小镇生活。当日返乡她曾问可以待多久,杜晚棠的回答是“待到你想回来为止”。如今真的归来,往日生活的平庸和无趣也再度显现出来。每天看着这群生于斯长于斯最后可能还要死于斯的人,一股说不清是轻视还是怜悯的情感在心头渐渐滋生。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每天闲逛小镇,陈云径昔日居住的草棚也去过好几回,引得马老头一阵好奇。可不待老头多问,她便施展洛神步法溜走。弄得老头一度以为自己眼花,后来又坚定地认为草棚闹鬼。
这天彭扬百无聊赖,去凤来仪喝茶,恰逢许啊五鬼喊,言谈间提到的“上仙”,怎么听怎么像陈云径。毕竟当日在将军府,夏元朗就是这么称呼他的。彭扬想到这节,哪还顾得什么大小姐仪态大当家尊严,当着一干喝茶群众的面,揪住许啊五的衣领就要问个究竟。
后者被她吓到,当即一五一十说自己只是道听途说,不曾亲见。若是真假这种事共有十分,自己的话至多只能算五分。
彭扬听罢,松开他衣领,闷闷不乐。这时旁边一大婶接口道:
“南阳城闹妖怪这事千真万确,我亲眼瞧见的!”
彭扬听了,一个箭步过去,又揪住大婶衣袖,惊问道:“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先松手好不?”大婶一面抽动衣袖一面说道,“这件衣服很贵的。”
彭扬松了手,只听大婶继续说道:“前几天俺和俺家那人一起去南阳卖货,谁知不赶巧,正遇到妖怪攻城。夏将军亲率部下,杀入妖阵。三位神仙从天而降,大显神威。那时节天昏地暗,鬼哭神嚎,电闪雷鸣…”
“够了够了。”彭扬慌忙打断,“那三个‘神仙’,你看的真切吗?”
大婶摇头又点头,大家都被这举动弄的懵懂,她自己解释道:“三个神仙没能都看清,只看清两个。一个是年轻小伙,大约这么高,仪表堂堂。另一个是个姑娘,和大小姐一般身高,比大小姐还要俊俏几分。”
许啊五当即喝道:“好不晓事的愚妇!哪有比大小姐俊俏的姑娘!”
彭扬见大婶所比划身高与陈云径相符,越发觉得这个所谓的“上仙”便是他。想罢她又问大婶:“你是在哪看到这两个‘神仙’的?”
大婶生怕说错话又被许啊五训斥,忐忑道:“在…在将军府门前,二人降服妖怪后,又分发了一些丹药,俺想着神仙发的丹药必定是好东西,就过去要了一枚。男神仙亲手发给俺的,这走近一看他,倒有几分熟悉感,可能是他平易近人,才生此错觉。女神仙就站他旁边发药,二人有说有笑,真是好一对神仙眷侣。”
听到这里,彭扬基本可以肯定“上仙”便是陈云径,不然一个小镇大婶何来的熟悉感?她曾听杜晚棠说过涵虚功法中包含炼丹之术,看来他已经拜师成功,学得本领。而他身旁那位比自己“还要俊俏几分”的姑娘,应该是涵虚同门;至于二人为什么“有说有笑”,又是如何“好一对神仙眷侣”模样,却猜不出来,也不愿猜。她只觉听完这番描述后,满腔欣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转眼被一股无名愤意取代。
“这混蛋!”
彭扬咒骂着丢下一干人等,咬牙切齿出了凤来仪,施展起洛神步法,腾空直往南阳城去了。
第六十二章 杀星初现
隆冬时节,北地雪飘。一望无垠的广阔原野里,三道身影正踏雪缓缓前行。
“叶师姐,大师姐她们会在这里嘛?”
开口说话的正是宋青青,叶绯本走在前头,听到这话停下脚步,转头说道:
“大师姐金珠位于北地,我们由南往北一路搜寻,总归能找到她们。”
陈云径轻咳两声,没有说话,兀自沉思着什么。
当日在南阳城三人对抗妖物,陈云径一马当先,持着叶绯的承影剑与隐曜魔头熬猊大战。他本以为凭借自身修为加上承影剑的威力,战胜魔头并无难度。几次交手下来,才发现自己实在低估了魔头的实力。熬猊凭一把开山大斧和一身横练筋骨,杀的陈云径疲于应付,好几次险些命丧其手。
宋青青与叶绯看不过眼,上前相助。熬猊以一敌三,才显出败相。战到后来,它运起魔功,野性大发,膂力见长,一把大斧舞的虎虎生风,将周身护的毫无破绽。三人俱拿它无可奈可。
眼见二人力疲,陈云径越发急躁,满心只想战胜魔头。岂料越是急躁越是不见成效,莽撞出手几次,非但没占到便宜,反而为魔头重伤——挨了几记重拳狠脚后,他口吐鲜血,堕下云端。
耳听风响,陈云径只觉浑身伤痛难忍,意识渐渐模糊。眼看就要坠落地面,摔个粉身碎骨,脑中那个声音忽的响了起来。
“这就不行了吗?”
伴随着声音响起,四下一切倏忽顿住:风声隐去,云团凝结,地面人马刀兵,统统停止不动。
陈云径眼见如此奇景,先是一惊,转而如实答道:“那怪物修为远比我高,拿上二师姐的神兵都破不了它防御。”
“笑话!”那声音有些震颤,似带几分怒意。“微末道行,连魔星之位都轮不上的小妖,也配谈修为!”
陈云径听完,暗道此人好大的口气,熬猊这等凶猛妖物在其口中也只是“微末道行”。想罢他直言道:“若它只算微末道行,那我岂不是毫无修为?”
那声音冷笑一阵,答道:“你若凭那涵虚观的几张残页功法,定成不了大气候,说是‘毫无修为’也不为过。”
“什么意思?”陈云径惊问道,“你说的‘残页功法’,是指我涵虚九转玄功吗?”
“正是。”那声音答的直截了当,“以你当前见识,未必能懂,但说与你听也无妨。封神一战时有一大神通,名为**玄功,顾名思义,乃是八玄九转、一玄一境。后来天地剧变,神功秘籍损毁,残页散落三界。其中最基础的功法残页为涵虚观开山祖师所得,他凭此修了个小仙飞升,后功法遂广传于门人,是故涵虚多有飞升之说。但这等修为,即便飞升,也是境界低微,毫无作用。耍些障眼法儿逃命、打打小架还行,真与那满天神佛、十八狱凶魔动起手来,纯粹是自寻死路。”
陈云径听的一愣一愣,感慨道:“想我历尽辛苦拜入涵虚,学的竟是个残废功法,难怪今日不敌妖物。”
言罢他不由心灰意冷,对九转玄功的痴迷尽数消散,自言只当一腔热情喂了狗,萌生起离开涵虚的想法。
那个声音却又劝慰道:“傻子,残页功法虽修为不得精进,却是基础所在,你若不打好基础,又如何修习接下来的几重境界?”
陈云径听出几分话外之音,当即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能弄到后面的秘籍残页?”
一阵沉默后,那个声音缓缓说道:“比那还要好一点,我已练成**玄功。”
陈云径听到这个消息,只觉柳暗花明,喜悦徒生,慌忙恳求道:“前辈,若您能传授于我,大恩大德犬马相报。”
“这会儿知道‘前辈’‘前辈’的叫了,你倒是个乖巧孩子。”那个声音奚落一番,说道,“我既归曜为你命星,必要照你前程,但凡对你有所提高的事物,一定会想方设法帮你得到。**玄功之事,我早已计划好,只等你修完九转玄功,便传授于你后续功法。”
陈云径不由连连称谢,那个声音不以为然道:“你想见识见识玄功妙处吗?”
“自然是想见识的。”
“这便来吧。”
那个声音说完,陈云径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拎起,悬在半空。再去看时,惊讶地发现旁边有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正冷冷望向这边。
“这…怎么回事?”
“休要惊慌。”那个“自己”开口道,“为让你瞧的真切,我暂时将你元神移出体外。”
陈云径闻言望向自己,发现全身上下都发出影影绰绰的微光,好似荒野幽魂。他暗想大约那人所说的“元神”便是魂魄,自己此刻状态,应属于魂不附体了。
眼见着“自己”背手而立,陈云径心中是说不出的稀奇古怪。平日他觉自己活泼好动,偶尔假扮老成,也会照镜子摆出这么一副姿态打量,并不觉异;此刻自己真的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他又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看,“自己”眼中寒芒凛冽的样子,着实叫自己不适应,倒有几分像那位血洗群仙宴的“冷公子”冷寒星。
“我说…”陈云径开口问道,“你眼下是附身于我嘛?”
“附身算不上,你我本是一体,你便是我,我便是你。”
看着“自己”张口和自己说话,陈云径更是无法适应,转而问道:“那为何要将我移出体外,我在体内不可以看吗?”
“你元神较弱,我控制躯体的时候,会失去意识,什么也看不到。”
陈云径反问:“我控制躯体的时候,你怎么会有意识?”
“你我修为不同,元神强弱不同,对对方造成的影响也不一样。我若有心,大可直接将你的元神磨灭,占领这个身躯。而你,却无法将我逐出体外。”
“自己”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直叫陈云径后背一阵发凉。他想了想,恭敬道:“难道十四曜位弟子身上都有像你这种…高深莫测的…前辈?”
“亦不尽然。紫薇十四曜各有妙处,只有归曜之人方可尽知。吾名为七杀,是故杀伐气重;主汝命,刀兵之事在所难免。唯有助汝所向披靡,方能证吾妙处。”
陈云径还待再问,七杀星已不愿再说,将身子一提,直跃云端,陈云径依附在旁,一齐跃上。圃一入云,风声再起,云自流转,脚下人马喊杀声入耳,停驻的一切复又运转起来。
叶绯和宋青青见陈云径负伤跌下云端,待要去救,又为熬猊缠斗,好生焦急。岂料陈云径竟自行飞回,观其相貌,全然无碍,二人不由惊奇。
叶绯瞅准机会退出战圈,来到陈云径身旁,关切道:“师弟,你不要紧吧?”
陈云径微微颔首,并不答话,绕开叶绯径直来到熬猊面前,背手而立。
熬猊见他来,撇了宋青青,持斧站定,嘲笑道:“手下败将还有脸回来,是来引颈受死的?”
陈云径仍是一言不发,略一呼吸,举承影剑在面门,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将其拔出,华光溢彩闪耀一如前状。待得光华散去,只见一道六尺来长七彩光芒从剑柄上延伸而出,宛若长虹。陈云径斜剑指地,伫立云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不可言喻的威压。
“这…真的是陈师弟吗?”
叶绯看着陈云径的背影,不由思忖。从陈云径飞回那一刻起,她就察觉到一丝异样。平日与他说话,他总是笑吟吟回答;而刚才自己前去问候,他只是微微颔首,不发一言。二人错身而过时,他眼中透露的那股寒意,与平日简直判若两人,直刺的人心里发毛。
最叫人惊讶的是:他竟然凝出了承影剑的剑锋!
承影剑作为南海叶家传家之宝,一路传承至叶绯手中,都不曾见有人将其剑锋凝出。叶家内部传闻,只有上六代前一位家主曾凝出承影剑剑锋,美轮美奂,宛若天物。但这也只是传闻,无从考证。眼下叶绯头一次见识到承影剑的剑身,七彩光华闪烁,着实美轮美奂,宛如天物。
她呆呆看着手执承影剑的陈云径,心中感慨万千:“我九转玄功已经突破第八重,剑道也几近赶超大师姐,仍旧无法做到将剑锋凝出。陈师弟,他究竟藏着多可怕的实力?”
无暇细想,那边熬猊和陈云径已经交上手。说是交手,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熬猊双手高举大斧,当头劈下;陈云径神剑逆挥,由下至上。斧剑相交,只听“蹭”的一声轻响,如刀锋划过纸张,高下立判。
熬猊手中的大斧被拦腰挥作两段,兽眼中露出几分惊恐神色,利齿密布的嘴角隐隐渗出鲜血。
“你…你…到底…”
不待说完一句整话,一道血痕在它额头显现,须臾延伸至胯间,正合陈云径方才挥剑的方向。须臾只见血雾漫天,熬猊的身体一如手中大斧,沿着裂痕一分为二,从云上跌落。
宋青青看到眼前一幕,着实被吓到,惊问身旁叶绯:“二师姐,陈师弟这么厉害的吗?”
叶绯摇头道:“陈师弟深藏不露,其修为可能还不止于此。”
休说二人,就连陈云径本人亲见眼前一幕,也是惊叹不已。他望着自己的身影,感慨连连,遥想哪一天自己也能做到这般。
正在他徜徉之际,就听一声“回来吧”传入耳中,身形再度一轻。再去看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躯体之中。伴随着本尊元神回归,承影剑的光华顿时消失不见,陈云径只觉一阵力竭,胸闷不已。在他大口喘气的时候,那个声音告诉他:
“练技之余多炼体吧,眼下你的躯体连我随便出一剑都无法支撑,往后如何与那些高手过招?”
第六十三章 故地重游
陈云径杀了熬猊后,脸色难看。宋青青与叶绯不知个中隐情,只道他先前受伤,此番又用功过度损耗身体。
叶绯自怀中掏出一枚备用的莲合玉龙丹,说道:“师弟,快服下吧,这枚丹药乃是清平师尊亲手炼制,疗伤效果极好。”
陈云径待要推却,叶绯已经丹丸塞入他口中。当即有股暖流从喉头注入心扉,胸闷气喘之状顿时消失,他的精神也好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恢复几分血色。
宋青青见状赞道:“到底是师尊炼制的丹药,药到病除。”
熬猊死后,漫天妖云四散奔逃,夏元朗带兵乘胜追击,直杀到城门前四五十里处,方才鸣金收兵。
回到将军府上,夏元朗见着三人,二话不说,倒头便拜。
三人惊悚,赶忙扶起问这是何意。夏元朗感激道:“若非三位上仙今日助阵,南阳城与我夏元朗都已不复存在。再生之恩,无以为报,岂有不拜之理?”
陈云径听到这番话,对夏元朗的印象稍稍好转一些,心中暗道:“此人虽血性难抑,终归是个真性情的好男儿,否则也不至兵拜大将军。”
夏元朗拜谢完,豪爽道:“今日上仙助我,恩情难报。夏某一介武夫,不会说道,便这么说吧:三位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也不要藏着掖着,但与夏某说,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三人听罢,俱道言重。陈云径又想起叶洛凡,夏元朗虽不知其行踪,但他那位师兄和阴七杀必定知晓。于是他问夏元朗:“将军,敢问‘镇南**师’和他那位弟子,现在何处?”
夏元朗回想道:“当日**师与冷公子追杀妖魔,似是往北方去了,具体所在夏某也不清楚。”
陈云径闻言低头,自思道:“罢了,二人修为了得,片刻千里,问他也问不出端倪。”
三人与夏元朗又小说片刻,谈及毒患未绝,当下又炼制一批丹药分发。百姓见仙人发药,纷纷争抢;抢不着药的,能在三位“上仙”身上摸一下,也觉沾了仙气,百病退散。发药之余,三人商议起下一步动作。叶绯提议陈云径回风云镇探望一番,再做定夺。陈云径自是想去,但看到宋青青面色忧虑,似不赞同,当下作罢,对二人道:
“南阳城妖毒二患已除,拖延不少时间,探望就免了。倒不如你我兵分三路,搜索南方各地,罢了在前方瑶城汇合。”
叶绯听他说出这番话,再看宋青青脸色,早已明白,点头道:“便如此吧。”
三人发光丹药,各朝一方飞去。叶绯往南方偏东处搜索,宋青青往偏西,陈云径挑选的是更南端方向,这样一来,即便不可探望风云镇,至少也能遥望故乡。至于他挑选瑶城汇合,为的自是可以探望彭扬。
那日彭扬恰好在陈云径的屋棚间独坐,看着简陋陈设,兀自想象他是如何一点点成长起来。想到他的倔强脸庞,坚毅眼神,不由微笑;又想他从小无父无母,生长于此地,独自摸爬滚打直至今日,心生爱怜,暗道日后再见,一定要对他好一点。
思绪萦绕时,破空声远去。
陈云径匆匆飞掠,经过风云镇,遥见行人安逸,炊烟袅袅,定下心来。他微微一笑,暗道:“马老头,彭老爷子,大家各自安好,迟点再来拜会。”
言罢陈云径飞远,转行他处。两个时辰后,三人在瑶城碰了头,各道所见,并无异状。
陈云径盯着护城河水看了半天,那股臭烘烘的味道他记忆犹新。此番修为在身,他可以隐约察觉到河水下有股强大的气息传出,自是双头金蛟。他在河面停滞良久,始终不见“老朋友”露头,颇为失望,身形一转来到城楼上。
叶绯与宋青青不明所以,随他一起飞上城楼,瞧见城中衰颓景象,不由嗟叹。
叶绯知晓瑶城事端,黯然道:“九幽派若非遭逢此厄,今日景象必不亚于涵虚观。”
陈云径闻言,问起原委,叶绯道:“都是近百年前的事了,还是师尊告诉我的:当年九幽派近百后生弟子为伏魔毕集于此,遇上隐曜魔星鹿弥音,全部殉道,无一生还。”
陈云径恍然道:“难怪那阴七杀性格如此怪异,我若是一派掌门,遭逢这等劫难,怕也要郁郁个百十年。”
叶绯道:“不光如此,九幽弟子为魔星所杀后,身化怨魂,徘徊此地不得往生。瑶城被毁后,几度重建,皆因怨气太重,无法成功,久而久之遂成不折不扣的凶地。”
陈云径昔日来此,只觉阴冷难挡。如今方知,哪是什么阴气?分明是怨魂所散发的煞气。他不禁疑惑花月山庄为何要把出入口放在这么个凶煞之地,只是单纯为了避世,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他沿着城墙一路打量,昔日和彭扬、莽三攀爬的老藤尚在,跳楼之处也依稀记得,但想要入花月山庄,还得杜晚棠解开禁制——当时得以进入是因自己莽撞,赌运押宝,博赢一回。今时今日,他已有了御空的本事,却失了当时的把握。
阴风带着怨魂的哭喊从远处吹来,凄迷森冷。陈云径跃下城墙,在当日坠落的地方停驻,伸手去握半空中虚无缥缈的一处,试图找到一丝入口的端倪,反复下来尽是徒劳。他不由失落,暗暗呢喃道:
“啊扬,你在吗。”
他静待许久,并没有人回应。
宋青青见他神游,催促道:“师弟,休息好了我们这便动身吧。”
陈云径被她唤醒,略振心神,点头道:“来了。”
叶绯与宋青青腾空而去,陈云径正待跟上,忽的想到什么,转身从怀中掏出一支长笛——便是当日杜晚棠所赠信物——放到城墙上一处尚算干净的地方,拍拍砖土,心道:“看见此物,她该知道我来过了。”
言罢,陈云径腾跃而起,直追二人而去。阴冷的风从湖面吹回,将三人曾经来过的踪迹尽数吹去。
三人离去不久,半空法阵光圈灿然显现,一女子从中缓缓走出,飘然若仙,正是玉笛仙子杜晚棠。
她凌空而行,径至城墙上,轻轻拿起长笛,拍去灰土,微微皱眉,幽幽道:
“你二人的羁绊之深,藕断丝连。于修仙一途,却不知是福是祸。”
言罢她纤指微弹,举笛在唇,内息如夜潮缓缓起伏,一曲深情悠然而出,如泣如诉,如怨如慕。金蛟闻乐声,安然卧眠;阴风入曲中,暖意徒生。笛声萦绕偌大空城,回响频传;奏者足踏粼粼波光,仙颜永驻。那一瞬间若能为世人所见,方知天地间万物皆会变,唯有“美好”二字,会以各种令人惊叹的方式永存。
一曲罢了,杜晚棠收起长笛,遁入花月山庄。
这时云间一道身影缓缓降下,周身所散发的巨大煞气比及荒城阴风有过之无不及。
“曲倒是好曲,没想到赫赫有名的玉笛仙子杜晚棠,哼哼,也不过是个附庸风雅的女子。”
水下金蛟察觉到异样,双头破水而出,直朝来人怒吼,作势欲扑。后者面不改色,只将手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顿时一股强大的威压从其身上散发出来,直扑金蛟。后者感受到这股可怕的气息,身形一缩,似是有所畏惧。
“金蛟剪!那么多人苦寻不得,竟被姓刘的老东西藏在这里。”
那道身影言罢,身化残影原地消失。须臾复现,已在金蛟一只脑袋上站定。后者不由怒意横生,另一只脑袋张口朝来者咬去!
“你也敢和我动手,反了不成?”
来者平淡一句,单手划玄诀呈六芒星相,一道黑光从中飞出,转瞬化为一条大小堪比金蛟的巨蟒。巨蟒血盆大口一张,早将那只脑袋咬在牙间;身形再一卷,已紧紧勒住另外一只脑袋。
金蛟呼吸之间被控,苦苦挣扎,黒蟒哪里肯松?它口中身上一并发力,只将金蛟缠咬更紧。不多时,金蛟力竭,发出阵阵哀嚎。
来人似是颇为满意,笑着按住蛟身,念起法诀。只见一道黑红交错之光由他指间溢出,蛟身被触及处,瞬间化为金铁。金蛟见状,惊悚不已,可在黒蟒缠绕下,连吼叫的力气都渐渐失去。
黑红光束蔓延开来,将蛟身整个覆盖。金蛟眼中光芒渐渐黯淡,转而金光一闪,化为一把由二龙交错咬合而成巨大剪刀,龙尾为刃,龙首为柄,正是封神一战中的至宝——金蛟剪。那人收了法诀,将金蛟剪祭在半空,缩到寻常剪刀大小,纳入袖中。
“镇派法宝都被我收了,还不现身吗?”
纳完金蛟剪,那人昂首而立,对着空城缓缓说道。
可回应他的只有阵阵阴风。
那人驻足片刻,阴沉道:“既然你要当缩头乌龟,我也不阻拦。待我先去杀了刘老头,再灭了冯若虚,看你还能缩到几时?”
空城中依然不见回应,那人思索一番,又道:“对了,方才那小子,你似乎挺上心啊,将贴身宝物都赠予他。要不,我将他一起杀了,你看如何?”
第六十四章 玄翼魔族
来者说完这句话,试探性望向城中,嘴角挂起一丝微笑。不多时,只见光阵闪烁,杜晚棠缓缓从中走出,面无表情。
“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来者道,“杜堂主还是那么仙姿卓约。”
杜晚棠打量起眼前之人,只见他身形瘦高,面色白净,着一袭黑衣,满头银发垂散背后。最叫人惊奇的莫过于他的双瞳,隐隐呈血红色,一看便是异族。
杜晚棠记起刘子冀曾说过:天魔重光能够扰乱三界,并非是靠一己之力。其麾下几大势力,各有强处。其一为北溟妖族:妖族之人,善千变万化,又有妖法精妙,妖毒凶险,着实棘手。其二为玄翼魔族:玄翼魔族不同后天成魔之人,体内流淌着上古魔神之血,所拥有的强横体魄和上古神通,令群仙都束手无策。玄翼魔族的特征,便是瞳孔发血红光泽。
杜晚棠打量完来者,冷冷道:“我不记得曾见过你。”
来者摇头道:“真是贵人多忘事,昔日刘庄主谪仙入凡,与‘那个人’一同大肆屠杀我族人,杜堂主不是一直鞍前马后追随么?”
杜晚棠眉头微皱:“死在我手下的魔头不计其数,难道我还得一一记得名姓不成。”
来人闻言,剑眉一竖,猛然握拳,平静的湖面为强烈气劲震荡,顿时巨浪冲天。
“好一个‘不计其数’。”来者怒道,“我叫墨卿,乃是隐曜一百单八魔星之一。你务必记住我的名字,因为这将是你记得的最后一个魔族名姓。你手染我族人鲜血,罪孽深重,今天我来,是为取你项上人头,踏平你花月山庄!”
杜晚棠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夸海口之前,何不将金蛟剪先归还于我?省的我还得从你尸身上去搜。要踏平我花月山庄,呵,怕是重光老魔亲来也做不到。”
墨卿不再多话,身化残影消失原地,所使的乃是玄翼魔族身法秘技“百鬼夜行**”,相传乃是由上古魔族研悟而出,一直流传下来。魔族素来以筋骨横练闻名,后天修习此功法,可以达到远超他族的速度,对战时极为实用。
杜晚棠眼见他消失,知道动起手来,屏息凝神,仔细察觉四下每一处微小的变动。转而只听耳后风响如兽吼,她心知对方攻来,看似不经意将身一斜,已然避开墨卿飞掠而至的一掌。
墨卿一击失手,略略停顿,再化残影。
杜晚棠见状,自言道:“若拼速度,我花月山庄功法不输你魔族。”
言罢她一如墨卿,身化残影,消失原地。盖杜晚棠万壑松风诀已过“无风”境,洛神步法随之精进,可谓融会贯通,催动万壑松风诀所施展出的洛神步法,其速度之迅捷难以描摹。
常人看来,此处湖面平静,荒城空旷,时不时传出的几声爆裂声响,大约是闷雷划过。其实一眨眼的功法,二人早已交手不下数十合——高速飞移下,二人的动作在对方眼中都显得相对缓慢下来——各自施展绝学,一心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魔族体魄强横,在此基础上精益求精,又苦心研习从上古魔神手中传承的秘技“魔尊武诀”,武诀中详细记载了魔神们开山裂海的强力功法,委实是部不可多得的宝典。相传重光在修习完魔尊武诀后,修为大幅提升,所施展出的多般功法,连上天宫众仙都疲于应对。然魔族传承至今,血脉渐淡,体魄大不如前。尽管如此,武诀功法一旦施展出来,仍是威力非凡,寻常修行之人的功法压根难以匹敌。
当下时墨卿使出魔尊武诀中的技艺,手化利刃,身如铜墙,每一击均势大力沉。而杜晚棠则使出花月山庄绝学风月十六式防御,身化飞鸿,闪转腾挪,一股巧劲贯穿始终,直将百炼钢般强攻化了绕指柔;其间又辅以点丹青妙法反攻,纤指过处,直盖对方周身大穴,杀机潜伏,防不胜防。
双方相斗不下百合,胜负难分。再斗数合,墨卿卖了个破绽,躲开杜晚棠杀意满满的一击,退到三丈外站定。
杜晚棠见他停手,亦不深追,停驻半空,直直望向他,面色平静,仿佛从未离开过原地。
“杜堂主的本事,算是领教了。”
杜晚棠不痛不痒答道:“承让。”
墨卿冷冷一笑,继而说道:“可我在想,难道你花月山庄的功法,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杜晚棠道:“对付你便已足够。”
墨卿道:“我觉得杜堂主尚未尽全力。”
杜晚棠未置可否,静立原地,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如此,我便抛砖引玉,稍稍显露一番魔族的本事。杜堂主,你可当心,不全力以赴是会丧命的。”
墨卿言罢,略一使力,眼中血芒翻涌,周身衣袍如被火炙烤,纷纷皲裂掉落,半身裸露出来。他乍看之下消瘦,衣袍落尽却露出一身虬劲肌体,健壮非常。
伴随着衣衫皲裂,一股强大的威压从墨卿身上爆发而出。他再一握拳,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周遭气流明显一阵扭曲,化为浩荡余息四散开来。湖水顿时失去平静,恶浪汹涌滔天;荒城四壁为之震荡,尘土簌簌落下。
见识完这般威力,杜晚棠仍是冷眼旁观,面不改色。
墨卿见她不为所动,不由咬牙道:“杜堂主当真是山崩不惊,见识了我魔族的手段,尚且如此平静。”
杜晚棠冷冷道:“难道我该瑟缩发抖、跪地求饶吗?”
墨卿道:“杜堂主的桀骜胆色我是见识到了,接下来我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才能撑起这股桀骜。”
言罢他身形一虚,提拳又攻上来。
杜晚棠避开的瞬间惊觉不对:这一拳的速度较之先前,似又快上不少。自己施展洛神步法,也只是险险避开寸许。拳风掠过,隐隐刮得面门生疼,足见其刚劲威猛。若是方才有片刻迟疑,中他一拳,必定身受重伤。
墨卿一拳不中,毫不停滞,身化黑色流光,拳路交错穿插为一张大网,将杜晚棠笼罩其中。进攻之余瞥见杜晚棠面色凝重,他不由暗喜,嘲讽道:“怎么,杜堂主也有应接不暇的时候?”
杜晚棠见他进攻之余尚可分心言语,心知其运罢魔功,实力增幅不小。她略一分神,肩头、后背各挨一拳,当即有两股刚猛煞气顺着伤处涌入体内,直催筋脉脏腑。
墨卿得手后,停下攻势,双臂环胸站定,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该拿出点真本事来了吧?”
杜晚棠微微皱眉,擦去嘴角血丝,暗运内息逼退煞气,阻止伤势蔓延。
“你一心想见识我的本事,难道来此只为试探?”
墨卿仰天长笑,笑罢答道:“‘试探’二字,不符我魔族习惯。我族对敌,要么战死,要么斩杀。试探,有何意义?”
“话说到这份上,我若不拿出点手段来,倒显得不尊重你。”
杜晚棠说完,瞑目屏息。墨卿饶有兴致地驻足观望,想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须臾她猛然睁眼,双目精光暴射,整个人都变得凌厉起来。周遭气流开始疯狂地朝她涌动,萦绕其周身,化作一层无形气甲,将她护的严严实实。她抬起手臂,探掌如刀,顿有疾风缠卷其上,化作巨大风刃,啸声可怖。
世人只道花月山庄多为文人墨客,功法尽显斯文潇洒。殊不知万壑松风诀练至化境,包含多重变化,其中不乏狠辣杀招。杜晚棠所使出的便是杀招之一,名曰“风摧”。此招凝风为刃,聚气为甲,攻防兼备;又有源源气劲支撑,可使出招者的身法短期内得到大幅提升。
杜晚棠轻挥风刃,一道锋芒疾飞而出,直射墨卿面门。后者连忙侧身躲过,锋刃一路呼啸咬向城墙,在砖石上撕扯出一道深可见底的裂痕,长达丈余。
“这等速度和威力…”
墨卿见状,暗自心惊,张扬的脸色顿时沉郁下来。
他先前所使的乃是魔族天赋秘术——一段解封。须知魔族为异族,在人间界行走多有不便,故此会封印部分力量,化作人形。面对劲敌时,便念动咒语,解开封印,释放自身魔性,从而增强战力。一段解封后,墨卿的速度和体魄都得到大幅提升,本以为可以轻松碾压杜晚棠;岂料对方眼下所使的这道锋刃,无论速度还是破坏力,都丝毫不输自己当前状态。想到这,他不由聚精会神加紧戒备,暗道还是小心为上,眼前女子可能仍未使出全力。
杜晚棠挥出一刀,停下不攻,双眼直视着墨卿,正声道:“异族人,你可知道,我尚有另外一名号?”
“是何名号?”
杜晚棠冷冷一笑道:“当年一战,妖、魔两族死于我手者不计其数。隐曜魔星一百零八人,有三十余人陨落在我之手。群魔谈及我,无不畏惧,送我名号‘裂星杀神’,想必你应该听说过吧。”
墨卿听到这个名号,喉头一紧,只觉对方身上所散发出的威压越发强大,直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裂星杀神”的名号他自然听过,族人谈起时的惊恐神色依稀在目,长老是这般形容的:
“如果说世间真有凶神恶煞,能比我魔族还残暴,便是这‘裂星杀神’。她在战场上屠戮我族人便如风折野草,火烧长林。可惜至今无人知晓她的身份,因为见过她的人都已血肉横飞。如果有天你看到她的真面目,绝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那将是你看到的最后一张面孔。”
眼下杜晚棠告诉墨卿“裂星杀神”的名号,只有一个原因:她没打算让对方活着离开。
第六十五章 雪妖
陈云径一行辞了瑶城,本欲往西边寻张九歌等人,宋青青执意要先与林瑶汇合,只好听从她的意见。三人御空往北疾行,约莫一个时辰,已过了南北分界的天王岭。风景由此一变,南边暖冬似初春,北面雪落若碎琼。
叶绯自幼在南海生长,后入涵虚不问世事,落雪见得少,是以乍见之下,欣喜异常,当即硬拖二人下地行走,要一览雪色风光。
陈云径见她雪中蹦跳,快乐模样直似孩童,不由好笑。转念一想,自己在风云镇所待的一十八年里,似乎也没落过几场雪。每次落雪之时,自己四壁漏风,衣衫单薄,满心所想的只是如何吃饱穿暖,压根没有萌生过玩赏落雪的念头。如今身怀修为,风吹雪打亦不觉寒冷,倒可以了了这份遗憾。想罢他犹豫片刻,先是捏起雪球,又在雪地上摸爬滚打,最后和叶绯饶有兴致地打起雪仗来。
宋青青在旁瞧二人嬉闹,只是摇头,暗道师弟长不大就算了,怎么二师姐也童心大发起来。
二人闹腾片刻,兴致淡了,方才正儿八经走路。行不多时,前方一道冰河拦住去路,叶绯见了,又是一乐,对二人道:
“我听闻北方孩童喜欢足绑竹片在冰面滑行,妙趣无穷。今日遇此宽阔冰河,何不一试?”
宋青青忧虑道:“二师姐,我们已然耽搁不少时间,再要玩耍,怕不大好吧。”
叶绯努嘴道:“耍耍罢了,要不了多久。”
宋青青轻叹一声,又道:“即便如此,上哪给你弄竹片去?”
叶绯闻言,低头道:“这倒也是。”
这时陈云径开口道:“这有何难,看我的。”
言罢他四下打量一番,找到几棵耐冬老树,刮下几片树皮,又找来块表面坑洼的石头,窸窸窣窣捣鼓起来。二人不解其意,在旁观看。只见他将树皮削成脚掌大小,两侧各开两小孔,穿以细绳;后将其在石头上反复打磨,又在冰面上摩擦试力,直至手感光滑,行冰无碍。
捣鼓完他将两对树皮分别交到二人手中,自己绑了一对在脚上,踏上冰河滑起来。二人照搬他的模样,也绑了树皮踏上冰面。盖滑冰一事,三人都是头回尝试,难免摔跤。几跤摔下来,渐渐掌握要领,保持平衡,自然滑行长远。宋青青起先只道二人童心未泯,稚气未脱;加入之后,方知乐趣无穷,不觉投入其中,且滑且笑。
三人滑的正起劲,冰河正中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虽然细微,却被陈云径听在耳中。他扭头看去,只见一道裂纹从河心处钻出,如同活物般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坏了。”陈云径暗道,“一定是我们太重,将这冰面给压垮了。”
他正待提醒二人,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
“云径。”
“云径。”
唤声竟是从裂纹中传来!
陈云径循声望去,雪雾袅袅飘来,将裂纹尽数掩盖。一道身影从雪雾中缓缓走出,人未尽现,一股芬芳先至。待得那人走到近前,陈云径不由一阵惊诧,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彭扬!
“云径,真的是你。”
彭扬的脸上带着红晕,话音中满是难以言喻的妩媚。陈云径望着她水灵灵的双眼,不由呆了。
“啊扬,你怎么会在这?”
彭扬走到他面前,伸出纤指竖在他唇边,柔声道:“别问那么多,你可知道我好想你。”
言罢她偎入陈云径怀中,娇躯柔弱无骨。单薄的衣衫从她肩头滑落,露出象牙般光滑洁白的肌肤。阵阵芳香从她脖颈、肩头传出,直入陈云径鼻中。后者拥她在怀,只觉血脉偾张,万千思绪尽不由自己主张,兀自在脑中升腾回寰。
“我也好想你。”
陈云径将她抱的更紧,张口道出心声。短短五个字,其间却包含着数不尽的温柔。
“想念”二字对陈云径来说,一直是个谜。他自幼无父无母,心无牵挂,十八年来不曾有过一个可以想念的人。初遇彭扬时,他只道她是千金小姐,不曾在意。尔后她硬要绑着一起出行,他开始觉得这位小姐有些惹人烦,但带着做个伴儿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后来两人一起出生入死,历经种种危难,他一次次救她后,才发觉自己已经习惯了她的陪伴,却没有深入去想这种习惯里有没有夹杂着其他成分。分别以后,随着时日推移,他发现没有了她自己反倒不习惯起来。这股不习惯中隐隐透出几分哀伤的味道,让人恨不得早日再见、再不分离,这便是他一直不曾体会过的想念。
眼下彭扬重回身边,想念化为百般欣慰。陈云径只盼望这一刻凝为永恒——这样他便可以一直抱着彭扬,再不分离。
彭扬感受到他怀中的温暖,身子微微颤动,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问道:“你愿意这样一直陪着我吗?”
“自然是愿意的。”
陈云径想也不想,张口答道,由衷之言本亦无需多想。
彭扬听到这个回答,俏脸上现出一丝邪魅的笑意。她表面上不动声色,环在陈云径脖子后的双手轻轻比划,十根指甲瞬时暴长,形同匕首,透出丝丝寒气来。
陈云径全未察觉到这一异变,兀自沉醉在对彭扬的思念中。正待再倾诉心中情话,脑中七杀星的声音忽的响起。
“小情种,还没发现吗?”
陈云径听到这个声音,猛然惊醒,再看眼前,哪有什么彭扬?怀中分明是一个通体晶莹如冰的妖异女子,正面露凶相望着自己,高举十指如刀,作势朝自己脑袋抓下。
“什么鬼!”
他顿时惊慌不已,脚尖点地倒飞而出,耳听“嗖”的一声,胸前竟被抓出几道血痕。若是稍稍迟疑片刻,怕是已被抓成肉泥。
“哈哈哈…好小子,朝思暮想的‘啊扬’都不要了吗?”
女子一抓未中,尖笑一声,舔着指尖鲜血,阴惨惨问道:“你是从哪看出破绽来的?”
陈云径闻言不由面红耳赤,自己何尝看出破绽,若非七杀星提醒,自己早已成她手下冤魂。
这时七杀星道:“七情六欲不除,祸患无穷。若真死在这妖物手里,吾等星曜天命都为你葬送!”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些我听不懂的话。”陈云径恼羞道,“何不说说怎么对付眼前这妖物。”
七杀星道:“还是说说怎么救你二位师姐吧。”
陈云径听到这话,猛然想起叶绯和宋青青尚在。他转眼看去,只见二人神色恍惚,正偎在两个同样通体晶莹的妖异男子怀中,眼看就要遭其毒手。
当下时他无暇思索,身形疾飞而出,使出拳道“一炁双生”,同时攻向两个妖异男子。后者见状,各自丢下怀里的人,举手格挡。
拳臂圃一相交,陈云径只觉妖人气力阴柔,将自己的拳劲尽数化去,倒有几分涵虚拳道“徐风式”的意味在其中。不待他多想,妖人纷纷还以颜色,一举拳攻他面门,另一抬腿扫其下盘。陈云径处变不惊,举臂一招“徐风式”挡住袭到面前的拳头,身形借力一斜,如柳叶盈风,将同时袭来的一脚避开。
二人见他身手灵活,不敢怠慢,稳住身形,再度攻来。这时叶绯和宋青青各自醒转,看到眼前景象,不由大吃一惊。
“师姐…方才发生了什么?”
宋青青问起时脸色绯红,心儿狂跳,显然方才也看到一番香艳景象。
叶绯没有回答,只看着眼前以一敌二的陈云径,脸上红潮尚未尽散,心中暗道:“方才那个是…”
二人略一迟疑,起身加入战团,助陈云径一同对抗妖人。但见宋青青长剑急挥如灵蛇吐信,叶绯承影纵横似恶龙摆尾,三人齐心协力之下,两个妖人顿见吃力。再斗数合,其中一妖人防守不及,被叶绯一剑贯穿心腹,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化成一堆碎冰。另一妖人见状,转身欲跑,宋青青追上补一剑,正扎在后脑,将他也结果掉。
那妖异女子见两个同伴被杀,面露愠色,咬牙切齿道:“尔等竟敢伤我族人,当真该死。”
言罢女子挥动锋锐十指,身如疾电,直扑上来。
叶绯眼疾手快,一剑荡开女子双爪,喝道:“你是何方妖物,在此算计我等?”
女子听闻此言,原地站定,幽幽道:“我雪妖一族在北地纵横已久,你们三个后生之辈也不打听打听,竟敢在我族地盘上如此放肆。”
“雪妖?”陈云径闻言望向叶绯,“二师姐,你听说过吗?”
叶绯道:“曾听师尊说起:当日隐曜魔宗麾下妖族势力一支为雪妖,擅用幻术惑人心智。但重光魔头身死道消以后,该族便在神州大地销声匿迹,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
那女子听到叶绯的话,冷笑一声,说道:“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无知之人,只会自己在那发梦。尊主一身高深修为,睥睨三界,又如何会轻易身死道消?眼下尊主即将重临神州,我妖魔两族潜伏多年,终于可以再展身手,随尊主征战厮杀。满天神佛也好,你们这些假惺惺的名门正派也好,早晚都要死在我们手下。届时再看,到底是谁身死道消!”
宋青青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挺剑便是一招“三星拱月”杀招扑上。雪妖见她来势汹汹,并不惊慌,手掌对她凭空一抓,便有一道冰锥从地面冒出,寒光闪烁,直刺她双腿。宋青青见状,侧身急闪,还是慢了一步,右腿为冰锥扎入,顿时血流如注。整个人“啊哟”一声,跌倒在地。
雪妖一击得手,毫不迟疑,左手又是凭空一抓,另一道冰锥从旁冒出,直刺宋青青前胸。千钧一发之际,叶绯拔剑出鞘,凌空斜挥,无形锋刃疾飞而出,将冰锥尖角削去,宋青青这才躲过一劫,面如土色,惊恐不已。
“你倒有点本事。”雪妖看着叶绯,邪笑着说道,“哦,我差点忘了,你的‘陈师弟’就在眼前,要不,我先杀掉他好了…不,我同时杀他二人,看你先救谁。”
言罢她怒喝一声,双手齐挥,顿有十几条冰锥拔地而起,分刺宋青青与陈云径。二人不及反应,寒光已到眼前!
第六十六章 木剑
“住手!”
叶绯高喊一声,拔剑便削,第一反应是削去刺向陈云径的冰锥。可十几根冰锥同时刺出,陈云径一旦得救,就意味着宋青青已经来不及救。
得救的陈云径也意识到这一点,眼看冰锥刺到宋青青眼前,万分危急之下,他对脑中七杀星喊道:“快想想办法!”
七杀星并没有回应,但另外一样物事回应了他。
喊完一道光华从他怀中疾飞而出,他定睛一看,正是当日在镇魔崖所得木剑!得到此物后,他一直随身携带,却没有研究过其中奥秘。此时境况,木剑居然自行飞出,着实叫他惊讶。
只见木剑在空中震颤不已,剑柄上的玉片随之四下翻飞,似是在指引什么。陈云径无暇多想,抬手抓住玉片,顿觉周遭万事万物都停滞下来:那些冰锥就在宋青青身前不到一寸的位置定住,再也不动;叶绯焦急的表情也凝在脸庞,不再变化。与此同时,一道灵光从玉片中传出,顺着掌心流入脑海,化为一堆繁复晦涩的诗句,在脑中久久回荡:
“练就除魔真妙诀,劈山倒海更通玄。降龙伏虎随汝意,刃意锋光入九天。
剑气飞升高万丈,凛时殿内斩妖仙。神潜潇沙闲戏耍,悠悠道尽已千年。”
陈云径记起这是当日那白衫男子口中所吟诵的诗句,却不解其中涵义。他皱眉细想之时,只见风沙骤起,凄号入耳,昔日情景又映入眼中。须臾天光降下,那白衫男子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道兄,别来无恙。”白衫男子打了个稽首。
危急关头,陈云径一时忘了言辞。他略略吐息,定下心神,答道:“别来无恙。”
“道兄唤我来,可有要紧事?”白衣男子不慌不忙问道。
“有,有!”陈云径连连点头道,“我师姐危在旦夕,快救救她!”
“哦?”白衫男子悠然道,“师姐,哪个师姐?你心仪的那个师姐,还是心仪你的那个师姐?”
陈云径完全没心思陪他玩绕口令,急道:“是那位宋师姐,雪妖要取她性命,再不出手相救不来不及了。”
“雪妖,雪妖。”白衫男子一面念叨,一面挠头,转而笑道,“道兄,你退步了,这等货色,也得让我出手吗?”
“道兄,不,前辈,大能,高人!”陈云径慌不择言道,“眼下救人要紧,救了人我再陪你玩行不行?”
“哈哈哈哈…”听他满口尊称,白衫男子笑的直不起腰来。笑罢他擦去眼角泪水,意犹未尽道,“你真是糊涂了,哪有主子这么叫随从的?”
陈云径已经完全听不进他的话,抓耳挠腮道:“能不能别笑了,先救人好不?”
“救人,易如反掌的事。”男子满不在乎道,“但先前我已和你说过,你欲发挥我的威力,首先得记起我的名字。”
“名字?”陈云径急的快哭出来,“你我素不相识,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
“此言差矣。”男子摇头晃脑道,“大家几百年的朋友了,‘素不相识’四字,说出来多多少少有点伤感情。”
陈云径闻言,看着他平静带点戏谑的表情,满腔急躁化为无名怒火,压抑再三还是吼了出来:“喂,你不救人就罢了,还要开玩笑,过分了吧!”
“玩笑?我等了十八年,就为和你开个玩笑?”
不待陈云径言说,他自己仰头大笑起来,笑罢转身往远处走去,口中不停念道:
“玩笑,玩笑,哈哈哈,玩笑…”
陈云径眼见他疯癫模样,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可我如何会知道你的名字?”
他带着这样的疑问,朝白衫男子走去。只见他昔日的潇洒神情依稀散去,脸上多出几分落寞来。风沙吹过,二人的足印很快被掩埋。
陈云径不再言语,只随他行走。走了有一炷香时间,忽见前方一宫殿,金碧辉煌,瑞蔼萦绕。殿前一门楼,门楼上高悬一物。走近一看,悬的正是那木剑。
“这是做什么?”陈云径不由问道。
白衫男子笑而不答,拍拍他肩膀,指指远处。陈云径顺他所指看去,但见殿后深宫中,一女子卧床不起,满面病容,移时竟从被褥中露出一条毛绒绒的尾巴来。
“妖孽!”
陈云径不由喊出声来,拖着白衫男子就要上前。男子扯住他,摇头道:“眼前所见,不过幻象,那妖物早在千年前便被除了。”
陈云径恍然点头,白衫男子将手一挥,眼前宫殿门楼俱不见了踪影,唯有木剑兀自悬在半空,似是在等候什么。
不多时,一青年男子缓步踱来,走到剑前,驻足凝视。须臾只见他手做剑指,凌空比划。木剑便随着他的比划上下纷飞,剑气逼人,凌厉异常,威势非同小可。
这一式凌空飞剑看得陈云径叹为观止,犹记得当日在群仙宴上“季家村剑神”也曾表演过飞剑绝活,二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便如阴七杀所言,季锦辉的飞剑如今看来不过是点江湖手艺人的障眼法;眼前男子所使的却是的的确确的剑道绝学,其中精妙难以言表。
陈云径复观青年男子,但见他眉目俊秀,器宇轩昂,隐隐散发出一股超尘脱俗的气质。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传来,陈云径托腮沉思良久,猛然想起,此人便是当日在将军府军机室仙踪秘要里所看到的“旬白子”。
“旬白子。”陈云径念出他的名字,眼中满是敬意。
白衫男子点头道:“玉清祖师,神州第一剑仙,玉虚传人。吾与他相伴时,也曾大放异彩,纵横三界。”
“后来呢?”陈云径不禁问道。
男子摇头不答,再次挥手,旬白子化为残像,没入飞沙,徒留木剑飞旋半空。转而一道黑影从沙中跃出,扶摇直上,握定木剑后分化为万千黑影,各执一剑,使出种种惊艳剑招:有人手中为硬铮铮削铁如泥的寒锋,有人手中为光华闪耀以柔克刚的软剑,有人将手中剑化为巨大剑气激射而出,有人念动法诀出万千飞剑铺天盖地…种种神通,不得一一名状。
陈云径直看得目瞪口呆,一言不发。白衫男子看着他脸上表情,摇头苦笑,将手一挥,漫天剑光随着黑影一道遁入飞沙。
陈云径呆立良久,方才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急问道:“这位又是谁?我却不曾识得,更不曾听说。”
白衫男子道:“这便是问题所在,你连我的名字都想不起,又如何会记得他?”
陈云径听出他话里有话,待要问时,男子已经转身朝前走去。
陈云径赶忙追上,且追且道:“前辈,你总说要我记起你的名字,可我着实记不起与你有过渊源。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听罢可别以为我疯癫,难道说…轮回一说,却有其事,你我的渊源…是前世之事?”
白衫男子听到这话,停下脚步,扭头望向他,眼中升腾起一股希冀。他沉吟片刻,开口道:“道兄,我知道要你记得我的名字有点强人所难。但你往后要走的路还很长,若没有我的陪伴,只怕你难以应对。”
陈云径道:“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子叹道:“我若告诉你,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意义?”陈云径似是自言自语道,“我不懂‘意义’二字有多重要,也不懂‘意义’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更不懂你给我看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但是,在这飞沙外面,我的师姐危在旦夕,眼看性命不保。眼下,救人就是最大的‘意义’,你若袖手旁观,那你和你的‘意义’,对我来说都没半点意义!”
白衫男子听到这番话,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他大步走到陈云径面前,一手揪住衣领将他提起来,直视着他的双眼说道:“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话!天下苍生,性命岂不比你一个师姐来的重要?我只当你是未开神识,鼠目寸光,不计较这一回。下次若再说出这般蠢话,我第一个将你送入轮回!”
陈云径被他气势吓到,虽不懂他说的“天下苍生”“未开神识”“送入轮回”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见他据理力争,神情严肃,也缄默不再争辩。
男子说完,缓缓将他放下,背过身去,长叹一口气。
陈云径见他举手投足间满是失望,心觉亏欠,却也无奈。
许久,男子开口道:“你真要我救人?”
陈云径听他口气尚有转机,忙答道:“如前辈愿出手相救,你要我做什么都答应。”
男子摇头道:“我别无他求,只望你早日记起我的姓名。毕竟,你我都时日无多了。”
陈云径见他言辞恳切,点头道:“我定竭尽所能。”
男子仰望漫天黄沙,片刻,将手一扬,飞沙凄号通通消散,他本身也不见了踪影。陈云径惊觉之时,漫天飞雪宽阔冰河已重入眼中,停滞的一切再度运转起来。他感觉掌心传来丝丝暖意,低头去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已将木剑握在手中。那木剑入手便长,须臾已经有寻常刀剑大小,正发出阵阵温热的白光。
眼见宋青青就要被冰锥洞穿,陈云径无暇多想,挥剑朝着冰锥砍去。当时只见白华一闪,一道剑光从他手中发出,呼啸飞远。随之有巨响从远处传来,在场之人,无不惊悚。再去望时,休说冰锥,连同冰锥后的大段冰河,都已一并化作齑粉!
第六十七章 救兵
陈云径使出这一击,自己先吓了一跳;宋青青所受威吓更大——方才那道锋芒擦着她的脸面飞出,呼啸声犹在耳畔,若是有半点偏差,自己下场便与冰河冰锥一般,皆化为齑粉。
叶绯再次见识到陈云径使出威力惊人的招式,暗想这位师弟到底是何方神圣,先是凝出承影剑锋,现在又不知从哪掏出把神兵剑气破冰河。撇开其他的不说,单是这把连她也叫不出名字的神兵,就已经足够令人惊奇。
冰妖也为陈云径这一击所震撼,往后退了几步,暗道:“那把木剑看起来好生眼熟…咦,这不是‘那个人’的武器嘛,何以会在这小子手中?”
陈云径有木剑在手,胆色徒生,站起身来,直指雪妖厉声道:“妖女,你还有什么本事,都使将出来,看我一并给你砍作飞灰!”
雪妖闻言,心中暗怯,自思道:“看他方才那路数,威力虽不及‘那个人’,却也有几分神韵在其中。这小子来历不清不楚,我权且避让,莫要引火烧身为妙。”
想罢她凄声笑道:“小子,别得意,咱们后会有期。”
“想跑?”
陈云径只道她不敌神剑,转身欲要逃遁,殊不知雪妖仍有百般神通尚未使出。他少年意气冲头,哪想得到那么多,足下轻点,身形一闪已掠至冰妖背心,抬手便是一剑刺将过去。
冰妖本欲避让三分,见他得势不饶人,心生气恼。当下避开这一剑,回首便是一抓,指尖带着森然寒意直取陈云径面门。
陈云径冲的太猛,避让不及,只得抽剑去挡。剑爪相交,只听“噔”的一声清响。他定睛一看,雪妖五指抓过的剑身赫然现出一道道黑色痕迹来,似为火焰灼烧过一般。受了这一击,剑上白光渐渐黯淡,转而消失,剑身也恢复到原来大小。
陈云径这一惊非同小可,大敌当前,手中兵器却撂了挑子,这等事他真是闻所未闻。
雪妖见此情景,面现杀意,冷笑道:“小子,看来我高估了你。方才你不过是误打误撞使出那一下子,你怕连这把剑的来历都不知道吧。”
陈云径身形疾退到三丈开外,直视着雪妖道:“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剑不行,还有拳呢,我涵虚门人剑拳双绝,对付你个妖怪哪需要什么劳什子神兵利器。”
雪妖见他虚张声势,自报家门,丝毫不为所动:“原来是涵虚观的小崽子,那我今天更不能留你们性命,这些年来你涵虚门人可没少杀我族人!”
言罢雪妖双手齐挥,十几条长矛般的冰锥从陈云径身前身后纷纷涌出,直刺他前胸后背。危急之下叶绯纵剑跃出,抬手一剑,挥去他背后冰锥,高喊道:“快向后跃!”
陈云径闻言不假思索,倒飞而出,险险避开快到胸前的冰锥。
雪妖皱眉道:“你们这些人,蹦来蹦去跟蚂蚱一样,真是讨厌,给我站好吧。”
言罢她掌心朝上,正对着叶绯握紧拳头。叶绯紧绷全身,只待那冰锥一冒头便采取动作,岂料这回四下并无冰锥冒出。她惊觉不对,正待移动,忽觉一股寒意从足下传来,顺着腿脚蔓延而上。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腿脚已被寒冰冻结,无法动弹。这股冰霜不断攀爬,眼看过了腰身,爬至胸前,叶绯只觉寒意透彻心扉,为寒冰所凝结的地方,知觉全部消失。
陈云径见状大为惊恐,待要去救她时,就听雪妖戏谑道:“想救这位可人的师姐?我忘了告诉你,中我‘极寒冰气’者,切莫乱动,若是刻意破冰,可是会将你师姐的娇躯一起打破的哟。”
“你…”
陈云径听罢怒极,内心连骂一千一万句卑鄙,手上却不敢轻举妄动。在他恼怒的间儿,雪妖故技重施,再施冰气。陈云径猝不及防,足下一凉,被冻在叶绯身旁。雪妖连连得手,喜不自胜,反手又是一道冰气,将宋青青也冻住。
眼见冰气蔓延至胸前,陈云径急的不知所措,高声喊道:“你这卑鄙无耻的妖怪,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叶绯见他同遭此厄,轻叹一声,说道:“师弟,是师姐没本事,没能保护好你。咱们黄泉路上再做伴儿吧。”
宋青青腿脚有伤,坐卧在地,是以首先为冰气包裹,冻成个大冰坨子,生死未卜。二人眼见她的惨状,对视一眼,心中惊恐,却也无可奈何。
正在此时,忽有仓皇喝声从头顶传来:
“大胆妖物,在此放肆!”
二人循声往空中看去,漫天飞雪之中,一道身影骤然落下,却是一二十出头的女子。女子身着一袭紫袍,宽大的帽檐下露出一张冷俊面庞,不怒而威。
她笔直落在陈云径和叶绯当中,双掌蕴起两道日光般璀璨光华,拍在二人周身寒冰之上。当即有股暖意顺着光华直入二人身体,为冰气凝结的地方也恢复了知觉。光华沿着二人周身游走一圈,兀自消失,凝冰也随之消散。
雪妖见到来者,略一睥睨,问道:“你是何人?敢插手本尊的事?”
紫袍女子傲然站定,正声道:“玉清门人骆小英,奉掌门之命,下山除妖。”
二人见她修为了得,轻易化解雪妖冰气;又听她自报家门,乃是玉清门人,顿时肃然起敬,前后上前答谢道:“吾等涵虚门人,多谢骆姑娘救命之恩。”
骆小英略略点头道:“你三人师出涵虚,同为神州正派,无需多礼。近日此地雪妖猖獗,伤人颇多。故掌门有令,命我前来一探究竟,除去妖物。”
雪妖听到玉清派的名头,稍稍惊讶,问道:“你玉清派素来不问世事,如今何故插手别派的事?”
“笑话。”骆小英喝道,“降妖伏魔乃神州正派肩负之重任,不问世事归不问世事,妖物横行为祸事,岂能坐视不理?”
雪妖闻言,面露凶相,恶狠狠道:“既然你执意趟这浑水,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谅你一后生弟子,能有多大能耐,大不了将你一并结果了!”
雪妖言罢动了手,双掌连挥,调动无形冰气袭向骆小英。后者见了,淡然一笑,不屑道:“妖女,你不知我玉清派坐落雪山之巅,门人常年与冰雪寒霜为伴?这等微末法术,也好意思拿出来示人。”
骆小英所言非虚,玉清剑派作为一隐世独行的剑修门派,隐居于神州东北雪山山脉中最高峰玉清峰峰巅。雪山上四季覆雪,寒意最盛。开山祖师旬白子于万年寒冰之中坐悟而出一套心法,名曰“玉壶心诀”,乃是以寒气淬炼筋脉的独门秘技,分“成壶”“提壶”“悬壶”三境,每境又分六重。门人习得此心法入门后,单衣薄衫卧眠冰雪亦不觉寒;随着修为精进,境界提升,对寒气的掌控也会得到增强,是故玉清门人对冰雪法术天生就有较强的抵抗能力,全因知根知底。
雪妖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她觉得骆小英不过是寻常门人,修为高不到哪里去,却不知自己犯下致命错误。玉清剑派隐居世外,一脉相传,门人本就不多。骆小英这一辈属三代弟子,加一起不过七人,并称“玉清七子”。玉清七子之中,骆小英最早入门,是为玉清大弟子。她入门之后,心无旁骛,只埋头修行,苦练玉壶心诀,早已突破悬壶境;又得掌门星姬亲传镇派绝学“摘星十九剑”——这套剑法乃是昔日星姬在旬白子指点下所创,暗合星轨运作之势,使将起来剑剑夺人于无形,威力非同小可,与玉壶心诀结合更可达寒意入剑之境,令人防不胜防。这等修为,陈云径等人自不可与其相提并论。
骆小英说罢,顺着雪妖攻来的方向反手一挥,将寒冰气息逆了,反攻向雪妖。后者见状,慌忙闪身,饶是如此,还是慢了些许,胳膊肘为寒气擦过,霎时凝上一层厚厚冰霜。雪妖当即由大吃一惊,只因逆袭的寒气较之自己施出时似又增强不少,想来是骆小英所为。
雪妖微微震怒,待要抖去胳膊上冰霜,骆小英开口道:“我若是你,就不会这么做。”
“怕什么?”
雪妖不以为然,兀自一震胳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竟将半截小臂齐根抖落。她当即惨嚎一声,捂住胳膊,满脸怨毒望向骆小英,咬牙切齿。
骆小英面无表情道:“我提醒过你。”
雪妖怒道:“休要得意,你以为这么点本事就吓到我了?”
陈云径见骆小英这般厉害,随手一掌便伤到雪妖,心安道:“那妖怪,你也不看看形势,眼下我们以四敌一,怎么看都是你吃亏,还不束手就擒,难道等我们八抬大轿接你吗?”
雪妖阴惨一笑,答道:“你的意思是,只要人多就厉害?”
陈云径道:“贵精不贵多,这位骆姑娘一人便足以降你。”
雪妖道:“既然贵精,何不见识见识我族精兵?”
言罢她高举仅剩那只手,发出一道蓝色光柱,破空而起,化为万千光雨洒落冰面。蓝光遇冰,直直渗透下去,转而就听冰面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涵虚三人见状,纷纷退到河岸边。骆小英足下轻点,腾空而起。这时冰河猛然炸裂,陷成一个巨大冰坑,雪雾漫天。须臾雾散,只见一个通体晶莹的冰雪巨人从冰坑中爬出,双眼发幽幽蓝光,直直瞪着骆小英。
陈云径见此怪物,张大嘴巴。他曾见识过风云镇石妖,也领教过瑶城双头金蛟,二者身形较之眼前巨人,似乎还要小上一截。
巨人怒吼一声,伸展开双臂,十指粗如老树。和它一对比,眼前的骆小英便渺小的如同一只蚂蚁。它瞅准骆小英所在,双掌如打苍蝇般拍出,掀起呼啸劲风,威势着实吓人。
骆小英眼见巨掌拍来,竟不躲闪。宋青青看的心急,不由惊呼:“小心呐!”
喊罢只听“轰”的一声,巨人双掌拍合,大地隐隐震荡。雪妖见巨人得手,狂笑一阵,说道:“哼,玉清门人又如何,还不是被寒冰罗刹一掌拍死。”
三人见状,暗自心惊,只道骆小英已被拍成肉饼。叶绯轻叹一声,绝望道:“不曾想,连救兵也折在这里。”
陈云径却摇摇头,指着巨人手掌道:“不对,骆姑娘并未落败。”
第六十八章 摘星十九剑
二人闻言,顺着他所指看去,只见巨人双掌之间,一点寒芒隐隐闪烁。
“嗷呜!”
巨人忽然惨嚎一声,松开双掌,连连甩手。一道光影从中飞出,正是骆小英。她气定神闲,停驻半空,紫袍飘动,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来。
巨人嚎完,朝手上看去,双掌正中各现出一个齐人高的透明窟窿来。原来方才它拍掌的一瞬间,骆小英便拔剑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使出摘星十九剑,洞穿了它的双掌。是以一掌下去,骆小英完好无碍。
雪妖脸色不大好看,对着巨人高喊道:“寒冰罗刹,你还等什么,快结果了那个贱人。”
骆小英剑指巨人道:“还有什么本事,快施展出来吧,我这一剑下去,你就再没机会了。”
话语间桀骜大大刺激到寒冰罗刹,它深吸一口冰雪寒气,双腿猛蹬地面,将身躯跃上半空;转而顺势落下,双肘间尖锐骨突正对骆小英的头顶。寒冰罗刹本就硕大无比,从空中坠落的劲道非同小可,加上它又暗自发力,速度更是快的惊人。骨突与气流摩擦,隐隐发红,好似新铸刀剑,在空中划出两道焦红流光。
这一击来势汹汹,三人无不为骆小英捏了一把汗。后者却不慌不忙,仰观罗刹从天而降杀到眼前,方才将腕一抖,挺剑而上,直迎骨突。
骆小英这一式看似出剑平稳,飞跃之时,身形忽的模糊起来。须臾似有十数道残影一同持剑飞跃,时而凝聚,时而飞散,剑光随之纠缠扭转,一若星河倒悬,直朝寒冰罗刹扑去。
陈云径看见此招,猛然想起白衫怪客曾经向他展示的情景,旬白子之后那道黑影,所使的正是这种残影招式,只是那人的招式比及骆小英,似又高深不少。
“难道那人与玉清派有什么渊源?”
不待他细想,剑蛇已经与骨突狠狠撞在一处,众人所预想的轰然巨声并未响起,空中传来的却是一种硬物绞磨的刺耳之声。
“什么情况?”
雪妖不明所以,抬头看去。只见星河盘旋,光华越发明亮;寒冰罗刹的骨突就好似星河冲刷消磨一般慢慢缩小——竟是被剑气削损殆尽!
“不妙!”雪妖眼中露出一丝惊慌,对寒冰罗刹喊道,“快撤!”
寒冰罗刹听到雪妖号令,待要跑已来不及。星河吞噬完骨突,顺势而上,将它双臂也磨了个干干净净。罗刹吃痛,哀嚎连连,骆小英并不理会,星河涌动更凶。几个呼吸间,罗刹前胸被掏出个巨大窟窿,哀嚎声渐渐低下去,眼中幽光也黯淡了。
眼见罗刹残躯从半空掉落,摔成碎冰,雪妖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明白:罗刹骨突霸道威猛,又附有火焰气劲,如何被骆小英轻易化解?
其实道理很简单,骆小英所使的乃是“摘星十九剑”里攻防兼备的一招,名为“溯星河”,分溯剑和逆溯剑两种变数,溯剑主防,逆溯剑主攻。骆小英心图一劳永逸,先除寒冰罗刹,故使出“逆溯星河”,以攻为守。星河剑剑势绵绵呈奔流之状,巧劲贯穿其中,是故罗刹力气再大,也只是拳打棉花,做了无用功。她又见骨突附着火劲,便于剑上灌输大股寒气,冰火圃一相交,高下立判——玉壶心诀所发寒气自不一般,立时将火劲扑灭。火劲被消,寒气顺势而上,只将寒冰罗刹周身冻的脆硬,此时遭剑光绞磨,自然化为冰碴。
陈云径等人见骆小英剑法精妙,举手间灭了寒冰罗刹,无不为之喝彩。
骆小英从天而降,落在雪妖面前,正声道:“你还有什么本事?尽数施展出来吧,我再出一剑,你也是同样下场。”
雪妖本就无血色的脸庞越发惨白,她心知自己全不是骆小英对手,犹豫再三,捂紧伤处乞求道:“请…请女侠高抬贵手,饶我一命,我定不会再返。”
骆小英听罢,冷冷望向她,质问道:“那些被你所杀之人,他们死前的乞求,你有听过吗?”
雪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低声道:“我其实并没有杀多少人,都是同伴所杀,如今他们尽被女侠你消灭,也算罪有应得…还请女侠放我一条生路。”
“我骆小英生平最厌恶贪生怕死之辈,你若不说这番话,我兴许还放你生还…可现在,却是万万放你不得!”
雪妖见骆小英义正辞严,心知没有活路,不如先下手为强,暗算于她,万一得手即可逃出生天。
想罢她抬手便是一爪,夹杂逼人寒气,袭到骆小英面门,岂料这一爪却抓了个空!骆小英看穿她心思,在她出手瞬间已不知闪至何处。
“早料到你有此一着。”
听到骆小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雪妖顿时面如死灰。不待她反应,骆小英抬手一剑,带着森然寒气洞穿其后心。雪妖瞪大双眼,没想到素来以寒气法术为傲的自己到头来竟死在寒气之下,仅剩的一只手兀自扑棱几遭,终于沉沉垂下。
骆小英撇了撇嘴,拔剑而出,转向三人走去。雪妖化为一一滩冰晶,碎散在地。
三人见雪妖这回是真的死透,各自舒了口气。骆小英查探一番宋青青的伤势,从怀中取出雪山灵药“狐鹿气合散”。东北雪山间,常有灵狐仙鹿出没,其于严寒中所出之气,每百口中有一口最为温润,混有天地灵气。玉清门人将这些温润之气收集起来,淬炼精纯,灌入山间名药材雪莲花之中,熬炼为狐鹿气合散,用来疗伤可谓立竿见影。山下之人,哪见识过灵狐仙鹿,将此药传为仙药;但玉清门人见惯狐鹿雪莲,不以为然,只当是寻常药物,大方使用。
陈云径等人俱不知药为何物,但见骆小英使用,自然放心。她将药物均匀敷在宋青青伤处,顿有一股雪莲幽香传来,入鼻尚带几分温润,叫人暖意徒生。不一会儿,宋青青伤处的鲜血便止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起痂来。她感到伤口温热,痛意渐散,兀自动了动腿,似已无碍。
陈云径和叶绯见状,当即又拜谢骆小英。
“这等小事,何足挂齿。”骆小英回拜二人,说道,“三位想必也是奉师命下山除妖,幸会。”
三人旋即各报名姓,骆小英一一记下,问起今日细节,叶绯遂将下山找寻失踪魔头一事如实相告,连同南阳城大战妖物、分发丹药之事一并说了。
骆小英听罢,连连称赞道:“你我宗派不同,目的却是相同。眼下神州动荡,妖魔四起。说起斩妖除魔,我们修行之人责无旁贷。”
陈云径又想起飞沙黑影,问她道:“骆姑娘,方才你所使那一招,好生厉害,请问是什么招式?何人所创?”
骆小英坦然相告:“我方才对付寒冰罗刹时所用的乃是本门绝学‘摘星十九剑’里招式,名为‘溯星河’,绝学是由掌门星姬大人所创。这位大人出身颇为了得,乃是当年‘神州第一剑仙’旬白子之徒。据说她创此绝学时,便得了旬白子的指点。”
陈云径闻言点头,暗自心道:“那黑影与旬白子同使木剑,想来也有不小渊源。但若细问,这位骆姑娘却未必知晓。”当下不再多问,转而说起其他。
四人又聊片刻,宋青青提起与林瑶汇合一事,欲要上路。大家当即与骆小英作别,后者恳切道:“他日若得闲暇,请你们去玉清峰做客,我必禀明掌门,好生款待。”
陈云径本欲探究木剑端倪,听到这话,恨不得马上与骆小英同行,前去玉清派一睹风采。可惜身后尚站着个火急火燎的宋青青,只得先口头应承下来。
三人目送骆小英腾空而去,这才上路。动身前二人又询问宋青青伤势,后者归心似箭,连道已无大碍。三人一面飞掠一面关注地上动静,行得多时,到了北方边缘。又越几道山峦,冰雪告一段落,现出广阔沙石地段。再行一阵,浪涛入耳,咸风扑鼻,一无垠大海现入三人眼帘。
叶绯见海,惊喜之余倍感亲切,由衷道:“我由来只知道南海波澜壮阔,今日得见北海,方知神州大地异彩纷呈,各有千秋。”
陈云径凝视脚下波涛,应道:“《南华经》曾言: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我每每听经,总难想象其情景。脚下这片海,位于神州最北,想来便是经书里所说的北溟了。亲眼得见,方知其辽阔,那鲲大几千里、几万里都不足为奇了。”
宋青青见二人闲谈,面色不悦道:“二师姐,师弟,你二人只留心脚下之海,全不想我们这一路走来没发现大师姐踪迹吗?”
二人专注北溟,早把这档子事给忘在脑后,听宋青青提起,不由恍然。叶绯忙道:“对啊,我们已经走到最北面还未发现大师姐,难道她们已经先回观中?”
宋青青摇头道:“大师姐性格,断不会如此,她一定会等我们汇合。”
陈云径惶惑道:“如此说来,难道她们有什么不测?”
宋青青白他一眼道:“师弟,不要乌鸦嘴。”
陈云径正欲辩解,叶绯忽然指着脚下惊呼:“你们快看!”
二人循她所指看去,只见岸边浅海中,一道身影浮浮沉沉,随波漂动,一似溺水。三人毫不迟疑,当即飞身上前将那人从海中提起。再仔细一看,三人俱是大吃一惊。原来所救起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师姐林瑶!但见她双目紧闭,面无血色,显然是身受重伤;与她同行的高澜和顾静姝,则不知所踪。
第六十九章 仙术
且说杜晚棠和墨卿交手后,各自运起厉害功法,一个使出“风摧”,一个使出“一段解封”。二人酣斗一时,墨卿渐渐落了下风。只因“风摧”攻守兼备,又具极强爆发力。杜晚棠使出这招后,速度和攻击都超越对方,她抓住机会,猛攻不已。几合下来,墨卿身中数道风刃,若非魔族身躯横练,早已横死当场。饶是如此,他还是受伤不轻,硬扛了杜晚棠几手后,只觉体内血气翻涌难以流通,几处伤口剧痛无比,显然已伤及筋脉。
杜晚棠瞧出他难以为继,眼中杀气升腾,越发下了狠手,直欲取他性命。墨卿察觉出来,更加小心提防,无奈伤势过重,已是有心无力。又走两招,他一着不慎,为杜晚棠抓住空档,一记“点丹青”附着风刃而出,正点在后背要穴风府之上。
“呃!”
剧痛传来,墨卿当即呕出一口鲜血,整条督脉的气血全完为这一击所闭塞。内息停转,他顿失法力,身形一斜从半空坠落,直直砸在了河边泥土上。
杜晚棠随之落下,站在一旁,冷冷望着奄奄一息的墨卿,将风刃架在了他的脖颈。
“到此为止了。”
杜晚棠说完,风刃一横,狠狠割了下去。眼见要身首异处,墨卿忽的拼尽全力一抓,将风刃死死攥在手中。
“还不死心,异族人?”
杜晚棠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怜悯,“裂星杀神”的冷血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咳…咳…什么‘异族人’不‘异族人’的…难…难道我…没告诉你我的…咳咳…名字吗?”
杜晚棠冷笑道:“将死之人,还在乎这些。”
“在乎…当然在乎。”
墨卿啐出一口淤血,脸上竟现出一股莫名的笑意。
“我…叫墨卿,乃是玄翼魔族新晋四魔将之一…”
杜晚棠面无表情道:“可你输了,这些名号都不再重要,不过随你一同尘归尘,土归土。”
“咳…”墨卿嘴角溢出更多鲜血,眼看没了生气,仍勉力说道,“你说的对,若是败了,名号都不重要…可我…还没败呢…”
“什么?”
杜晚棠闻言同时惊觉一丝诡变:空城中的森森阴气,不知何时朝着墨卿身体汇聚过来,在他说完方才那句话后,气息涌动越发明显。
不待她有所动作,墨卿一声低吼,濒死之躯忽然发力,微颤的手臂竟将风刃硬生生掰缺一块!
“额…”
杜晚棠察觉不对,倒飞急退。阴气汇聚在墨卿周身,慢慢转黑,须臾化作一个黑色气罩,将他包裹其中。与此同时,有丝丝电光从气罩之上生成,来回跃动,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杜堂主。”墨卿的声音从气罩中传出,已不像先前那般有气无力,“我说过请你记住我的名字,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杜晚棠没有回答,只定定看着眼前景象,小心戒备。
“因为…”
这两个字传出的同时,气罩上数道电光忽然升腾而起,在半空扭转咬合,汇聚成一道惊雷,直劈在气罩上。受了这一击,气罩猛然炸裂开来,墨卿从中现出身形。杜晚棠看了,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他头顶生出两只高大犄角,螺纹横生,直指苍穹;眼中瞳仁不显,只露一片血红,散发弥天杀意,令人胆寒;裸露的半身肌体健硕,呈死灰惨白之色,诡异魔纹密布其上,野性浓郁似猛兽;手掌、脚掌之上俱生出锋利的指甲,寒芒闪烁如匕首;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身后竟生出一对宽大的黑色魔翼来,每一扇动,黑气弥散,煞是可怖。
墨卿走上前来,抖擞双翼,傲然站定,将剩下的话说出:“这将是你听到的最后一个魔族名字。”
杜晚棠闻言,一语不发,紧盯着异变后的对手,似在思索什么。
“你一定很好奇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墨卿见状,缓缓说道,“不妨告诉你:我魔族为避人耳目,行走人间界时都会用法术封印原本状态,封印分好几重。一段解封只是解开了部分力量,让战力和速度获得小幅提升。而我眼下所用的二段解封,便是解开全部力量,现出魔族本相。”
杜晚棠撇了撇嘴,幽然道:“呵,本相,当真和你魔族心相一般丑陋。”
“嘴硬!”
墨卿怒踏一脚,大地震荡不已。临近二人的那方城墙,霎时轰然倒塌大片;平静没多久的护城河,亦如沸水般跳动不已。
杜晚棠瞥见眼前景象,心知对方比及先前又强上不少,一场硬战怕是难以避免。
“杜堂主,你还等什么,动手吧。”
墨卿说完,双手环胸而立,似是完全不将对方放在眼中。杜晚棠亦不多话,再凝风刃,飞扑而至,抬手便是一刀,正砍向其脑门。
眼见风刃呼啸而来,墨卿微笑站定,身后魔翼一卷,早已挡在面门之前。风刃砍上羽翼,却似砍上金石一般,发出“铛”的一声闷响,被弹飞出去。
杜晚棠手臂被震的隐隐发麻,不由吃惊,心道:“这魔头二段解封后,不光修为提升,连躯体横练的程度也提升,如此一来,我却不好办了。”
在她寻思的间儿,忽然一道凶猛气劲从身后袭来,正打在腰间。杜晚棠当即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朝前飞出。她仓皇中定睛看去,原来墨卿不知何时已经飞至身后,速度之快,竟是风音不起,悄无声息。在她细看之时,墨卿身形一虚,又不见了踪迹,转而出现在她飞落的地方,抬腿一脚,正中小腹,巨大气劲透体而出,将她又踢飞至原来方向。
剧痛传来,杜晚棠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筋脉损毁,若非风甲稍稍抵消一部分气劲,只怕骨骼都已断裂。不待她多想,墨卿身形再转,已飞至她身前,抬手又是一肘,正击向她面门。杜晚棠临危不乱,手中风刃一横,挡住这一击。肘刃相触,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风刃瞬间被击的四分五裂,碎散开来。余劲尽数擦在杜晚棠侧脸,只将额头擦出一条裂口,鲜血顿时淋漓而出,顺着她的脸庞流淌下来。
墨卿一击得手,并未忙着追击,而是原地站定,饶有兴致地看着杜晚棠,调笑道:“赫赫有名的‘玉笛仙子’,竟破了相,啧啧啧…可惜了这张俏脸儿,怕是不好嫁人了。”
杜晚棠缓缓站直身形,啐出一口血沫,仍是面不改色,冷冷望向墨卿。额头鲜血蔓延了半张脸,她也不去理会。
墨卿见她站定不动,继续调笑道:“杜堂主技止此耳?”
他说话的间儿,杜晚棠略略吐纳,调匀内息,旋即撤去风摧之术,风刃风甲一并收了,从怀中掏出长笛来。墨卿见此举,笑问:“这是要吹支安魂曲儿好上路?”
杜晚棠淡然道:“好在那小子及时将长笛还回,否则还真不知如何对付你这魔头,眼下只得使出那招。”
墨卿不解其意,问道:“听你言下之意,莫非凭这只笛子可对付我?”
杜晚棠点头道:“绰绰有余。”
墨卿听罢,狂笑不已,连连摇头道:“杜堂主怕是伤到心智,竟说出这等胡话。今天我倒要看看,一只笛子是如何对付我的!”
“异族人。”杜晚棠正声道,“有句话你说的没错,我杜晚棠确实是个附庸风雅的女子。但‘风雅’二字究竟包含何等深意,你魔族粗野,怕是难懂。”
言罢她举笛在唇,略一吐息,轻吹起来。熏熏袅袅的韵声从笛中传出,直如清风绿柳岸,和雨润春草。
墨卿听着笛声,起初并不以为然。忽见道道金光从笛上散发,荡漾开来,始觉不对。待要上前抢夺长笛时,只觉笛声入耳不散,转游筋脉腑脏,便似一道火线,灼的筋销骨损。迟疑间一道金光荡及他腕间,整条胳膊瞬时一麻,竟是难以使出气力。反观杜晚棠,吹奏同时身形慢慢腾空而起,不多时凌云站定宛若飞仙,万道金光从云间倾泻而下,灿烂无以言表。
墨卿仰望云上杜晚棠,眉头紧皱,暗道:“这等手段,难道是…仙法?”
金光须臾将墨卿环绕其中,由头至脚不留半点缝隙。此时墨卿便如炉中丹锅里肉,全无逃窜的路径。他愤然一掌拍上光墙,手臂当即一阵酸麻,软绵绵垂下去,再也提将不起。
“杜晚棠!”墨卿怒吼道,“你用的什么卑鄙手段,将我围困在此!”
“仙术,谪仙残阳曲。以长笛为法器,仙气入笛,发伏魔金音,尔等魔族,最惮此音。”杜晚棠见他为金光包裹,停止吹奏,落下云端,缓缓答道,临末不忘补一句,“这便是你所嘲弄的‘风雅’。”
墨卿听罢,气急败坏道:“胡说!你一凡人,如何使得仙术?”
杜晚棠脸色苍白,怅然一笑,反问道:“异族人,你可知道我恩师是谁?”
墨卿顿时知晓原委,愤然道:“刘子冀谪仙之身,不思返归上天宫,竟将这等禁术授予凡人!尔等不怕遭受天谴吗?”
“天谴?”杜晚棠不屑道,“若苍天有眼,魔族又如何能够肆虐神州?既然苍天不管不问,我花月山庄便替天行道,将你们这些魔头通通消灭。”
墨卿咬牙切齿道:“你一凡人,竟妄图与我魔族抗衡!待我出来定先将你碎尸万段,再铲平你花月山庄,届时方知我魔族厉害。”
“很遗憾。”杜晚棠摇头道,“你再也出不来了。”
言罢她重新举笛横吹,金光顺笛声收敛,慢慢贴到墨卿身上。后者内有笛音灼烧,外为金光贴身,连喊叫的力气都失去,只得兀自挣扎,苟延残喘。笛声越发悠扬,金光越收越紧,转眼奏到最高处,只听“啪”“啪”的爆裂声传来,墨卿身躯已被勒成酒坛大小一肉块,显然是不活了。
杜晚棠停止吹奏,金光持续一阵,黯淡隐去。墨卿强横身躯化为一滩脓血,流散四下;其怨魂则化一缕黑气,升腾而上,不知飞往何处去了。
杜晚棠上前几步,拾起遗落在地的金蛟剪,纳入怀中。须臾只觉眼前一黑,气力尽失,瘫倒在地。湖面归于平静,阴风徐徐吹过,这个高深莫测的女子在神识不清之时,终于散去眉宇间冷漠,满是血污的脸上平添几分别样风韵来。
第七十章 异星灭世卦
张九歌等星曜弟子下山以后,三位道长及众弟子仔细搜查整个青冥峰,不见异样,方才稍稍安心。三位道长又安排弟子轮班值守,一有风吹草动,立即禀报。
次日天明,灵珑道长一早起身,寻思无事,将张九歌所留卦象又捧出细看。看来看去,仍是星象紊乱,不得端倪。正苦思无解时,清平道长造访,与他想谈魔物走脱一事。他正好借此契机,将卦象展示于后者。
清平道长作为上一代观主天玑道长唯一的女弟子,尤以心细惹师尊宠爱。正因心细,天玑道长一身掐算本领被她尽数习得,可谓青出于蓝。世人只道现任观主璇玑道长掐算本领天下一绝,殊不知相较之下却是清平道长更胜一筹,只因她平日不爱显山露水,故此知之者极少。
灵珑道长作为清平道长同门师兄,便是这极少“知之者”中一员。他出了卦象后,满心期待望着清平道长,只等她给出准确的推算。
岂料清平道长看了半天,也是茫然,直摇头道:“这等繁复卦象,休说你我,即便师尊亲来,怕也看不出端倪。”
清平道长所言非虚,昔日天玑道长钻研此卦象不下数月,直至飞升前夕,仍苦心研究,只可惜始终无果。后来他将此卦象流传璇玑道长,希望他能堪破。璇玑道长悟了十数年,依旧没有进展。
灵珑道长不由轻叹道:“连师妹都堪不破这卦象,岂非无人可破?”
清平道长闻言,沉思片刻,忽道:“师兄,我倒有一法,或可看出端倪。”
灵珑道长忙道:“师妹请讲。”
“昔日师尊不得堪破,或因飞升在即,心有旁骛。如今你我不得堪破,皆因修为有限,境界不足。但休要忘了,你我各身怀一至宝,生来就是用来看人堪物的。”
灵珑道长面露惊色道:“师妹说的莫不是宝镜?”
清平道长点头道:“正是。”
灵珑道长连拍额头道:“瞧我,竟把这宝贝给忘了。”
于是二人各取宝镜在手,发清、虹二色神光,汇在一处,往卦象上照去。为神光照过后,漫天飞星戛然而止,再也不动。
“这是何解?”
灵珑道长见状,不由问向清平道长。后者略一沉思,答道:“或许你我宝镜威力尚且不足,只能定观卦象,却不得现出端倪,看来得请大师兄亲来,用那阴阳镜再照它一照。”
灵珑道长听罢,陷入沉思。他记得当日张九歌奉上卦象时,曾言璇玑道长不愿卦象外泄,其中必有缘故。眼下若是找他帮忙,便等于宣布卦象已然外泄,怕驳了他一观之主的面子。
正在他犹豫不决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阴阳镜在此,容我助你们一同破卦。”
来者正是璇玑道长。
二人闻声,不约而同回头。璇玑道长走上前来,早将阴阳镜祭在手中,发日华金光,与清、虹二光汇在一处,正照在卦象之上。
三镜同照之下,先前停驻的飞星忽然一阵颤动,转而纷纷倒行逆走,往起初的位置动起来。
“这…”
饶是清平道长,见了这等卦象,也不由惊惶起来。
“飞星倒流,宫斗移位,黯星复明,明星转黯。此乃…此乃劫数之相!”
“不止如此。”璇玑道长补充道,“飞星倒流,宫斗移位都是千万年难得一遇的劫相,似此灾劫,一旦发生,必然三界动荡,生灵涂炭。”
灵珑道长听到这话,大惊失色,警问道:“这等凶劫,因何而起?”
璇玑道长道:“天地灵气,固有其数。神、仙、妖、魔、人,各为修行,采集灵气,久而久之,则灵气匮乏,不得往复,致法则崩塌,自有劫数降临。似十八年前一战,便是杀劫降临,由三界众生来完劫。”
灵珑道长道:“当日一战不是已经完劫,如今怎的又生大劫如此?”
璇玑道长摇头道:“十八年前一战,世人只道天魔重光与那位英雄同归于尽,身死道消,劫难化解,依我看怕是并非如此,杀劫未完。”
清平道长指卦中一霸道长尾星道:“师兄所言极是,看这魔星君临之态,便是那重光无疑。他当日可能并未身死,只是负了重伤,隐匿而去。过了这些年,元气恢复,要重新扰乱三界。”
灵珑道长道:“若重光未死,那位英雄他…”
二人俱明白他言下之意,往卦象上仔细搜寻,却不见有任何一星可与那长尾星一较高下。眼见长尾星曳过漫天星群,带着一百零八颗魔星组成一道巨大星阵,周遭星群,但凡有为星阵吞噬者,瞬间黯淡,化为乌有。反观魔星,黯淡者不过二三,不消片刻又复明亮。
灵珑道长看到这一细节,不由皱眉沉思道:“魔星何以复明,难道真有重生之法?”
璇玑道长只言道:“重光手段之高,远超你我想象,似此也不足为奇。然生死有命,死后强生,逆了天道,修行中人断不该有此举措。”
灵珑道长点头道:“师兄说的是。”
须臾有群星倒曳升腾而出,光彩夺目,正对上魔星群。众星混淆扑杀,各放异彩。持续有间,长尾星猛一闪烁,魔星合围而上,后起之星便一颗颗黯淡下去,转而化作乌有。
三人见此相,不由面面相觑,倒吸一口凉气。
“这…”
“这…”
灵珑道长与清平道长不由同时哀叹,卦象中灿星遇着魔星之后陨落,意味着将会有正道中人在与魔星的斗争中丧命。
“这可如何是好!”
灵珑道长忧虑不已,直往向璇玑道长,希望他能有解救之法。后者却没有理会,只往下看那卦象。
灿星尽灭后,忽有一异星升腾而起,忽明忽暗,黑体白光。长尾星遇着异星,带魔星群席卷而上。异星洞穿魔星大阵,只扑长尾,二者扑腾冲撞,如是良久,竟化一星,遍体乌黑,发白光如雪,直刺的三位道长眼睛生疼。
“这是哪路高人?”清平道长惊惑道。
灵珑道长摇头道:“不论哪路高人,终究为魔星吞噬,怕是堕了魔道。”
二人无暇多说,只见那颗异星率魔星一路飞掠,又遇零散飞星放出异彩,异星一马当先,与飞星相持互扑。不多时,飞星各自黯淡,跌落天幕,唯有异星越发闪耀,疾飞不已。
看到这里,三人已经猜测不出异星端倪,只知跌落飞星,无一不是纵横三界之高手。这般高手,通通陨落在异星之手,其高深可见一斑。
而接下来的卦象又出乎三人意料,异星一路所向披靡之后,竟倒飞而回,将众魔星逐一吞噬。偶有三五魔星抱团抵御,也只是徒劳拖延,不多时余下魔星被吞噬殆尽,只剩几颗黯然失色,流落天穹,不知所踪。
“这又做何解?”
灵珑道长满腹疑问不及说出,异星又有新的动向。只见它纵横天幕,与固守本位的诸星缠斗起来,一番扑杀,连灭十数颗本位星后,直奔天穹正中,猛撞其上,化作一道璀璨白光,整个天幕随之一片纯白。
卦象至此,完全结束。三人见最后一幕,无不震撼。那固守本位的星斗皆是位列仙籍神榜的上天宫正仙、凌霄殿正神。异星竟与其相争并得胜,个中隐情已不是三人可揣测。须知这正宫星所应的无论哪路神仙,举手投足便可平山填海,撼动神州。异星能与之对敌,自有堪比甚至凌驾神佛之修为,这等大能强者,天下间尚无一位。最后那一记冲撞,更是毁天灭地,凶悍无比。即便重光天魔本尊有与神佛相斗之能,也无力撼动群仙诸神的强大根基,不可能发出这一击。
“也就是说,最大的祸患并非重光魔头,双星合并之时,他已被取而代之。这颗最后升腾的异星,才是导致灾劫的罪魁祸首。浩劫的征兆,便是双星合并!”
清平道长看罢,终于得出结论。
璇玑道长闻言点头,收了阴阳镜;另外二人也各自收镜。多亏三镜合照,才将星象由繁化简,窥出端倪。然而堪破卦象并非幸事,三人洞悉天机,得知无数豪杰将死于非命,无不心中抑郁,面色沉痛。又见异星灭世,更是惶恐难安,坐卧不宁。
至此,璇玑道长终于道出心声:“我得此卦象时,师尊曾叮嘱,切勿外泄,恐天机在身,难以承受。往日不明所以,今日参透卦象,方知师尊先见之明。”
清平道长由然道:“在我看来,师尊其实早已堪破卦象,只是不忍言说,又或不愿道破天机。他将此卦象遗留,为的便是提醒我们,为即将到来的浩劫做好防范。”
灵珑道长痛道:“话虽如此,眼看豪杰陨落,毕竟不忍。何况双星合并,亦非明示,我们固守涵虚,终无法探明究竟。”
璇玑道长不由问道:“师弟的意思,是要下山?”
灵珑道长点头道:“比及魔物走脱,浩劫更为严重。灵珑请命师兄,容我下山走一遭,查明个中缘由因果,兴许还有补救之法。”
璇玑道长闻言默不吭声,似是心意难决。清平道长当即帮说道:“师兄,此事干系重大,若是不探明究竟,空枉你我一身修为。”
璇玑道长听罢,叹道:“我并非不愿灵珑下山,只是这等浩劫,皆为因果。若牵扯其中,只怕引火烧身,反将涵虚数百年基业付之一炬。”
灵珑道长据理力争道:“师兄所言不对,浩劫若至,天地灭绝,到时一涵虚观焉能幸免?”
璇玑道长再度沉默,许久开口道:“此事委实过于重大,草率决定不得。师弟,容我再考虑一天,今晚给你答复。”
三人当下不再多言,各自散去。灵珑道长独立屋中,想起卦象,不免又是一叹。与此同时,一道身形出了东峰,直往迎仙岭去了。
那道身影在云巅站定,念动法诀,发金光直入苍穹。须臾,另一身影从天而降,正落在那人面前。
“天尊,眼下卦象已破,下一步该如何动作?”
“天尊”略一沉吟,答道:“无需动作,顺其自然。双星合并,异星突起,皆为天数,无人能挡。涵虚能做的,已经做完了。答应你的事情,也一定会办到。”
第七十一章 北溟大妖
陈云径等人救下林瑶后,天色已晚。三人商议一番,决定就地稍歇,这样一来可以让林瑶和宋青青恢复元气,二来可以等待高澜和顾静姝两位同门来汇合。
夜间海风稍停,浪声渐隐。经过陈云径和叶绯二人的轮番护心诀救治后,林瑶终于缓缓睁开双眼,脸色虽还是惨白,但意识已经清楚。
陈云径心细,早升起篝火,用海鱼煮了热汤。林瑶喝下两口后,方才有了点血色。她吐纳片刻,又吐出两口黑血,这才气顺。
叶绯见她醒转,关切问道:“大师姐,你还好吧?”
林瑶微微颔首道:“我…我没事,倒是两位师妹,她们…她们…”
她说到这里,竟落下泪珠。
叶绯慌忙问道:“她们怎么了?”
林瑶摇头,紧咬嘴唇,半晌答道:“她们二人身受重伤,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们须得尽快营救。”
三人听罢,无不惊诧。
宋青青平日与高澜、顾静姝过从甚密,最为交好。她听得大师姐之言,心急如焚,当即上前问起经过。
林瑶望向广阔海面,神色惊惶,似是心有余悸道:“我们遇上了大妖。”
“大妖?”
宋青青闻言,脸色一变。陈云径和叶绯不觉震惊,是因不知大妖为何物。而宋青青平日多读经书,深知大妖的恐怖。须知当时神州大地,虽妖魔渐增,但大妖这等堪比甚至凌驾仙佛的存在,却是不曾出现。休说当时,便是十八年前的仙魔大战,也不曾听闻有大妖参与其中。
“师姐,你快说说到底发生什么。”宋青青急道。
林瑶略略喘气,说道:
“那日我与高澜、顾静姝两位师妹一起落于北面山城‘缎城’,见街头巷尾房屋倒塌,行人稀疏,便找当地人问起情况。当地人回答说是近日妖患严重,有凶妖乘风而来,食人血肉,夺人妻女。缎城人不堪其扰,纷纷外出躲避,自然破落。”
陈云径听此情形,顿时想起南阳城。只是南阳那妖物已被除去,此外也不曾听说那妖物夺人妻女。
“我与两位师妹便在当地安扎,寻思妖物总要折返。果不其然,是夜只听风声大作,飞沙走石,风沙中见一怪物,有房屋大小,风沙便是它振翅引起。”
三人见事情如此怪异,不由聚精会神,往下听去。
“妖物现身后,我与两位师妹当机立断,前去迎战,才发现那妖物原是万千蚊虫汇集一处。蚊虫见我等来,似是畏惧,转身便跑。我们自是不能放过它,当即追赶。一路跨山峦,越河流,直追到这北溟荒地。蚊虫纷纷落下云头,摇身一变,化作一道人模样,不似寻常道人,浑身透出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这…当真离奇。”叶绯听到这里,不由皱眉说道。
林瑶看看她,又望向海面,说道:
“离奇的还在后面。
妖道现身后,不再逃窜,而是望向我三人,打个稽首,口中说道:‘三位既愿挺身而出,助我修行,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我和两位师妹听罢,无不觉奇,问起他身份,他作诗道:‘食罢灵胎啖金莲,尊圣相逢现愁颜。沙门迟来非无因,生杀功果皆为缘。’”
陈云径听了,不由嘲笑如今世道,连妖物都吟诗作赋。被叶绯推一把,当下闭嘴,继续听林瑶细说。
“我三人所奇的是他为何说我们‘愿挺身而出’助他修行。他念罢诗,不知使得哪路神通,一道血光闪过,我三人便被定住身形,分毫动弹不得。然后那道人便…便…”
林瑶说到这里,迟迟没有说下去,似有难言之隐。
宋青青急了,问道:“便怎么了,大师姐?你倒是说啊。”
林瑶咬唇,犹豫再三,垂头低声道:
“那妖道便当着我和顾师妹的面,脱…脱下高澜师妹的衣物…强与她行那苟且之事。可怜高澜师妹被定身挣扎不得,清白之身…就…就这样被他玷污…”
林瑶说到这里,声泪俱下,浑身震颤。
三人听了,俱是心头一紧。宋青青不由握紧双拳,砸地怒道:“这妖道,若为我遇见,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林瑶抹泪道:“这还不算完,他行完苟…苟且之事,高澜师妹竟瞬间苍老,白发丛生,皱纹满面,我和顾师妹俱被吓到。那道人转又望向顾师妹,欲对她下手。”
宋青青听了,由怒转惊道:“这手段经书里有提及过,名为采补之术,乃是一门采他人精血增自身修为的大邪之术,想来他食人血肉夺人妻女,正是为练此术。但这门邪术早已失传,那妖道究竟是何来历,竟会使如此神通?”
林瑶道:“当时情况危急,我们束手无策,眼看顾师妹也要遭厄。忽有惶惶之声从海上传来,说道:‘汝既藏身于此,还望好自为之,莫要污了吾之地界。’那妖道听到这话,神色有些紧张,便收了手,顾师妹这才无虞。”
陈云径越发惊奇,问道:“妖道还有同伙?”
林瑶摇头道:“若是同伙,怎会劝阻他兽行?说话之人只闻其声不见其形,身份无从查证。倒是那妖道,既被劝阻,心有不甘,凑到身前对我三人说道:‘尔等记住,吾乃北溟大妖蚊道人是也。今日给祖师一个面子,放你们一马。只可惜了你们两位,他日若再相遇,定要你们欲仙欲死。’言罢他哈哈大笑,摇身一变,复化蚊群形状,振翅乘风而去。那妖风非比寻常,我三人本就动弹不得,为妖风刮至半空,纷纷坠落,撞在礁石之上,因无法运功护体,各受重伤,为风浪卷入海中。我迷蒙间漂泊至此,她二人却不知所踪。”
林瑶说完整个事情经过,一声长叹,陷入哀恸之中。
陈云径等人听罢,无不悲愤,同时好奇这“蚊道人”究竟何方神圣。宋青青当下将剑一拄,站起身来就要去找那妖道寻仇。
叶绯抓住她衣摆道:“大师姐三人在妖道面前都无还手之力,你前去寻仇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宋青青闻言不无道理,只将一口银牙咬得咯咯响,强压怒意问:“二师姐,你说该如何是好?”
叶绯道:“听大师姐的话,高师妹和顾师妹很有可能尚在海上飘荡,以我所见,应当立即搜寻前方海域,兴许能找到二人。”
“叶师姐所言甚是,咱这就去找人吧,越早越好,否则两位师姐…”陈云径说到这里,瞥见林瑶和宋青青阴沉脸色,打住不往下说。
四人商议一番,决定让腿伤尚未痊愈的宋青青留下照顾林瑶,由陈云径和叶绯前去搜寻。临行前林瑶抓紧叶绯的手,对她说道:“那妖道好生厉害,若是遇见,千万小心提防。”
叶绯宽慰她几句,和陈云径腾空而起,掠过平静海面。夜间海上虽有明月映照,仍是一片黑暗。好在二人俱身怀修为,借助微弱月光,亦可将海上动静一览无遗。二人沿着海岸来回一圈,不见半点迹象,当下扩大范围,朝着北溟更北处飞去。
搜寻许久,仍是不见两位师姐动向,陈云径本欲作罢,见叶绯全神贯注望向下方,似是心怀希冀,不忍劝阻,便陪她继续搜寻。二人又飞得片刻,忽见前方海雾升腾,熏熏袅袅,如梦如幻,不由好奇,欲上前一探究竟。
将入雾间,叶绯叮嘱陈云径万事小心,一有不对立即抽身。陈云径点头应下,心中却道:“若是有个风吹草动,自应先护你离开,那‘蚊道人’可是个十足的淫棍。”
思索间二人破雾而入,先闻阵阵仙乐入耳,令人心旷神怡;又见百十绮丽女子着轻透薄纱,挂蝉翼飘带,凌空而舞,美轮美奂。
陈云径只道这是那“蚊道人”的老巢,暗骂道:“淫棍就是淫棍,一派**气息。”
待得二人飞近一看,才发现凌空而舞的女子皆为海雾凝成的幻象,仙乐声也是由雾中更深处传来。二人当下循声继续前行,不多时,一海岛从雾中隐隐露出轮廓,比及隐仙湖流霞岛,尚要大上几倍。
“想来这便是‘蚊道人’的‘仙府’了。”
陈云径说完,率先降到岛上,叶绯紧随其后。落地见一古旧石门楼伫立眼前,门楼上嵌一块等人长的方青石,上刻笔锋遒劲的两个大字:“扶摇。”
二人凝视石字时,仙乐声忽的停住,俄而就听一道苍茫声音从岛心直传耳中:
“尔等何人,敢闯我仙岛?”
二人闻声,面面相觑,心知能发出如此浑厚传音之人,修为必定不俗。陈云径浑然不惧,朗声道:“涵虚门人陈云径,来此寻蚊道人!”
一阵短暂沉默后,那道声音再度传来:“寻他所为何事?”
陈云径力道:“妖道伤我同门,前来寻仇!”
“寻仇?”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怒意,“我扶摇仙岛乃清修之地,岂容你们这些蝼蚁乱来?”
陈云径正待分说,忽的一阵怪风扑面而来,将二人吹离地面,掀离海岛。二人忙运内息,想要稳住身形。岂料怪风之力奇大无比,任二人将玄功运至极致,仍是被刮的上下翻飞,无法站定,不多时便被吹出迷雾,重回海上,这才仓皇稳住。
叶绯面露惊色道:“这人好生厉害,不现身便将你我赶出岛外。”
陈云径道:“厉害归厉害,不讲理终归不对。我们说来寻仇,他总得问个缘由再逐客吧。逐客也罢了,还要‘蝼蚁’‘蝼蚁’的叫唤,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叶绯道:“此人修为高深莫测,轻视你我也属正常。我看还是先离开此地吧。”
陈云径虽然懊恼,却也知道轻重,本欲点头离去,这时七杀星的声音却响起:“不急走,再去会他一会。”
“会什么会?”陈云径在脑中暗自问道,“人家一阵风便把我送出来。”
“你修为不济,被吹走也很正常。这回换我去会他,看他怎么说!”
第七十二章 扶摇仙岛
叶绯本转身欲走,忽见师弟眼中精光跃动似变了个人。她记得当日在南阳城外亦是如此,陈云径跌落云端,复起之后眼露寒芒,一剑斩了熬猊。她虽不知个中细节,但已猜到眼下师弟又使出这门神通。
“陈云径”折返岛上,叶绯百般叫唤,不见他答应,没辙只得跟上。二人刚一点地,那道声音复又传来:“蝼蚁还敢折返,是要我开杀戒?”
“陈云径”传声回道:“敢这么跟我说话,知道我是谁么?”
叶绯见师弟使出传音功夫,大为震撼,心道:“师弟不是说九转玄功刚破五转,是谦虚吗?能发出这般浩荡之声,玄功修为怎么说也在我之上,难道他…已偷偷练至顶峰?”
她不知道,对七杀星来说,似此传音之术不过像寻常说话罢了。
岛主听到传音,颇为惊讶,回问:“你是何人?”
“陈云径”大步踏过门楼,傲然道:“问人名姓,自己不现身,常年独居,礼数也落下了。”
叶绯眼见师弟踏过门楼,倏忽不见了踪迹,好生怪异,当下也踏入门楼。刚一迈入,眼前景色忽然一变,漫天海雾与幻象皆消失,现出一仙境:只见白云漫度,青天高远,云间仙鹤自在飞,天中鸾凤乘兴舞。青天白云之下,芳草连天无穷碧,繁华盛开灿似锦。花草之上,有鹿麋、牛马闲适逡巡,又有灵兔、花狸恣意跳跃。花草边沿有一长河,延绵天际呈一线,线上日月同出,星辰可见,壮丽景象世所罕见。
“陈云径”入了门楼,兀自站定,双目微暝,似在等那岛主现身。不多时,一阵香风吹过,半空传来仙乐声,只见二龙拉一七彩宝辇,徐徐而来。辇上坐一老道,头戴九霄巾,身着八卦衣,手持一竹杖,足蹬踏云履。顶上祥光万道,瑞彩千条,端是货真价实的得道高仙。
老道见二人,下辇踏空而来,直到“陈云径”面前,开了天眼神光将他仔细照见一番,心中已有分晓,收了先前的傲慢语气,微笑道:“侠士别来无恙。”
叶绯听见“别来无恙”四字,心头一震,陈云径的背影看在眼里,忽的陌生起来。心中千百疑惑,恨不得一并问出,奈何此情此景着实不便。
“陈云径”面不改色,直道:“老道好不客气,时隔多年造访,竟一阵凉风将吾吹走,委实可恶。”
老道听了,哈哈大笑,笑罢坦然道:“不知侠士造访,多有得罪,快来,吾以仙果琼浆赔罪便是了。”
叶绯听出老道有摆宴之意,心中疑惑,不知他居心。“陈云径”却毫不迟疑,抬脚随他去了,叶绯只得同行。
老道在前引路,带二人过了花草地,行过玉石桥,又历小涧独木,来到一处洞府,上刻“日月”二字。老道径直走入,示意二人在石桌旁落座,将手一挥,便有满桌鲜果琼浆凭空出现。
叶绯兀自吃惊时,“陈云径”早已左手持鲜果,右手捧琼浆,大吃大喝起来。叶绯只道他心无戒备,与岛主赌气。殊不知此乃七杀星所为,陈云径本人毫不知情。七杀星将这鲜果琼浆一味往肚里倒,也并非赌气:当日在南阳城他以陈云径身躯会战熬猊,只出得一剑便体力不支;盖因凡躯乏力,无法承受这一剑损耗。眼前满桌的仙果琼浆,俱是脱胎换骨的灵药,即便得道神仙吃了,也获不小裨益;更休提陈云径这等肉身凡胎,一旦服下,于体魄于修为的增益都超乎寻常。
叶绯见陈云径埋头吃喝,不亦乐乎,心生尴尬:自己若是和他一同吃喝,着了道儿就不妙;若是不吃不喝,主人在此,瞧见也觉不美。正左右不定之时,老道捧起一杯琼浆递到她手,客气道:“既是侠士朋友,便为吾友,请饮下这杯仙酒。”
叶绯委实不好推辞,只得赔笑接过,再瞧一眼身旁陈云径,暗道“死就死吧”,眼一闭心一横,仰头喝光杯中琼浆玉露。当下只觉一股温润气息顺着喉头汇入丹田,化生磅礴之气,游走周身。诸筋百脉受此气刺激,顿时偾张跃动,大有爆裂之势。她不由眉头一皱,刚要道“这酒有毒”,话未说完,剧痛攻心,昏死过去。
彼时她尚且不知,这琼浆玉露皆为天物,只消一口,即可增益九转玄功一转。她将满杯喝下,玄功登时提升突破九转。她并无后续功法,多出的内息无处安放转化,自然撑涨筋脉,一如当日陈云径初学九转玄功时纳入过多灵气的窘状。
老道见状,早知端倪,上前按住她额头,将磅礴内息一并儿收出,转望仍吃喝不停的陈云径,道声“不要浪费”,按住他前额又将内息注入。
若是陈云径本人控制身体,忽然汇入如此庞大的内息,身躯早已爆裂开来。可七杀星深谙练气炼体之道,将摄入的内息分化两股,一股游走筋脉之外肌骨之间,反复打磨,将身躯的强横程度大幅增加;另一股藏于筋脉之中,但观身躯强横一些,便酌情将玄功修为提升一点。陈云径在不知不觉下,身躯被打造的越发强韧,玄功也轻描淡写过了六转、七转,堪破八转。
行进至此,七杀星停了吃喝。老道见状,不解其意,问道:“道兄何不继续?”
七杀星答道:“毕竟肉身凡胎,打磨至此,已是极致。再囫囵灌输内息,只会伤及筋骨,到时得不偿失。”
老道闻言一声叹:“道友昔日纵横三界,仙锋一出,神魔胆寒,不想今日沦落到此境地。”
七杀星不以为然,淡淡道:“千万年间,不论仙凡魔道,从来都是成王败寇,无一例外。在我看来,我等修行,要么似扶摇道兄你这般,跳出三界外,不问因果事;要么便如我,三界恣意闯,斩去因与果。”
老道又叹一声,说道:“道兄所言,却不尽然。你以为我甘心困顿此地,候轮回往复?皆是不得已而为之。昔日老师与鸿钧缠斗不休,直斗到天地以外的大能去处,临行前他吩咐我坐镇此地,称日后若有人抗衡天道,我须得助其一臂之力;除此之外,不得沾染任何因果。待得大道灭去,他必折返,届时我亦功德无量。”
七杀星问道:“那位老师离去多久了?”
老道摇头道:“年月漫长,已记不起。本来我谨遵师命安然于此,年复一年,纪复一纪,劫复一劫,早已不辩老师所说是真是假。直到十八年前,道兄出现,剑破天机,方知老师高瞻远瞩,神通广大。想来我等待这么久,竟是为候你。”
七杀星道:“说来惭愧,我一剑不得成功,害道兄又要多等这么些年。”
老道苦笑道:“休要这么说,这么长岁月都等了,哪还在乎区区十几年光阴。当日那一剑虽不成功,也着实让那些神魔大开眼界,始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七杀星道:“昔日战败,想来有三个原因:一是因我自身悟性不足,没能参破那旬白子所说的剑道奥义,仓皇一剑,终究乏力;二是动手前心魔未除三尸不斩,始终为其阻挠,不得拼尽全力;三是那神兵虽睥睨三界无可匹敌,终归只是后人手创,不及先天法器。”
老道问:“道兄可找到破解之法?”
七杀星道:“世上安得破解法?无非是缺哪门钻哪门罢了。奥义难悟,我便去玉龙大雪山将旬白子揪出来,就算用硬的也要让他说出其中关键;心魔一事现已无碍,当日一战三尸分散,说不斩终归还是等同斩去;至于神兵,道兄你看这番它如何?”
言罢他从怀中掏出那柄木剑,递到老道手中。后者接过,反复打量,看到剑柄上缀的玉片时,不由面色一惊,急道:“这…这是…”
七杀星会意点头:“正是当日那物事残片。”
老道的震惊转而化为一阵大笑,且笑且道:“哈哈哈…妙,真是妙,这等事,也只有道兄你能做出。”
言罢他将木剑递还,七杀星接在手中,把玩着剑上玉片,陷入沉思。半晌,他抬起头,对老道说:“我与你一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试问天下间还有何物能与那玩意儿一较高下?就连这等仙锋,倾尽我毕生修为,也不过崩缺那物事一角罢了。既然如此,索性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看它自己的力量有多强。”
老道点头道:“这件事上,我也帮不了你,毕竟老师当日走时从未交代过细节,我翻遍所有天书宝典,也找不出能克制它的东西。”
“嗯。”七杀星应道,“这事就不劳道兄费心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提升修为。”
“若是需要仙丹灵药玉露琼浆,尽管来取,就当是自己家一样。”老道客客气气说道。
七杀星谢过欲要告辞,忽的想到什么,又问老道:“方才听那小子和他同门谈及一位大妖‘蚊道人’潜藏北溟,竟会采补邪术,他到底什么来头?”
老道捋须而笑道:“这位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鸿蒙得道,残暴嗜血,习得一身邪术。封神一战时,它先为西方教主效命,不惜抛开自身功果,诛杀待证道成圣的龟灵圣母;后与西方教主翻脸,将十二品莲台噬去三品,叛逃而出。诸天大能,俱拿他没有办法,只得任他去了。”
七杀星听罢,寻思道:“如此说来,倒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老道又解释道:“我留他在此,也是为你做个准备,往后保不齐有他出力的地方。”
七杀星眉头微皱,直言:“话虽如此,但他秉性恶劣,伤人性命,夺人妻女,又坏那小子同门清白,二人若是得见,怕势不两立。”
老道宽慰道:“道兄放心,别的不说,蚊道人对老师尚有几分忌惮。日后我定借老师之名严加看管,责令他慎行潜修。他的脾性我了解,当日叛逃后一直怀恨在心,若谈及对抗天道,必然全力以赴。”
二人又谈得片刻,七杀星看时日不早,作别老道,一手提起叶绯,出了日月洞,直飞门楼外,将元神匿了,换回本人。这边陈云径刚恢复意识,那边叶绯悠然醒转,二人四目相对,俱是满腹疑惑,不知从何说起。
第七十三章 蚊道人
二人疑惑之余发现功力暴涨,各自惊诧。叶绯随手一掌,正拍在水面上。掌中巨大劲道透水而入,平静的水面顿时猛然炸裂开来,掀起连天海浪。海浪下陷出一井口大小的漩涡,黑洞洞见不着底。
“我…竟突破九转了。”
叶绯凝视着自己的手掌,又惊又喜。她本就是聪明人,略一思索,便知道原委。
“原来老道所奉的‘仙酒’并非毒药,而是灵药,喝下去能让修为精进。”
陈云径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只因当时七杀星掌控身体,自己意识全失,不知发生什么。他深知这点,为不让叶绯起疑,也不多问。但听她说修为见长,自己也握拳试探,一握之下,发现内息比往常磅礴之外,拳头似乎也更有劲了。
“我这也是突破了?”
陈云径悄悄问七杀星道。
“玄功已到七转巅峰。”
“什么?”
陈云径闻言不由大吃一惊,休说七转,单是六转他就觉得突破遥遥无期,不知何年何月能突破。眼下竟一跃至七转巅峰,其间究竟发生什么,他真的很想知道。
“玄功过七转,你如何做到的?再说,你也没有口诀啊。”
“笑话。”七杀星回道,“我**玄功口诀都了然于胸,口诀岂会没有。若不是你身体承受不住,九转都已突破。”
陈云径默默点头,又问:“我似觉力道见长…是因为修为提升的缘故吗?”
七杀星答道:“早就和你说过,练技同时须得炼体,你全然没听进去。方才恰好有一契机,便将你的身体也淬炼一番。”
陈云径闻言,期待道:“淬炼过后身体会如何?足以开碑裂石吗?”
七杀星淡淡道:“大可试试。”
陈云径环顾左右,找到一块年深日久的石块,有半身大小,心满意足道:“这个应该够试了。”
言罢他握紧拳头,猛然挥出,全不带半点内息气劲,纯为试淬炼后筋骨强度。一拳下去,只听“咔嚓”一声响,陈云径心中狂跳,不知断的是石块还是手骨;转而见裂纹从石块上扩散开来,方才松了口气,暗喜不已,连道淬炼过的身体果然非比寻常。
叶绯瞧见这一幕,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师弟,眼下没有外人,我有些事儿想问你。”
陈云径心中早已猜出七八分,坦然道:“师姐便问无妨。”
“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陈云径道:“我难道没有告诉过师姐吗?就是风云镇一孤儿。”
叶绯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大满意,侧头道:“你若是不愿说也无妨,这般敷衍我,我可要不高兴了。”
陈云径慌道:“敷衍二字,从何说起?”
叶绯历数沿途种种:“你先是一剑斩熬猊,尔后神兵斗雪妖,如今又与岛上高仙兄弟相称。师弟,当师姐是傻子吗?”
陈云径暗想你所说种种,无一是我本人所为,只可惜个中缘由,说不得也说不清。想罢他抬头正对着叶绯双眼,语重心长道:“师姐,别的且不说,你觉得我像坏人吗?”
叶绯闻言,满脸厉色顿化温柔神情,好言道:“我若觉得你是坏人,早就严加戒备,哪会和你一同出生入死。”
陈云径听完这回答,既满意又感激,不由抓住叶绯的手道:“师姐,你若信我,就一直信下去,我断不会让你失望!你要问个中细节,我却是无法告诉你,真要说了,也都是假话、谎话,这才叫对不住你呢。”
叶绯为他抓住双手,轻轻“呀”了一声,脸兀自红去半边,暗想师弟好生鲁莽。转见他言辞诚恳,由衷而发,并无轻薄之意,也就不以为然,点点头道:“你既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告诉别人的。”
二人交心罢了,见耽误不少时间,急飞而起,继续搜寻两位同门下落。过仙岛不远,又见一岛浮于海面,大小不及仙岛十一,隐隐显出几分萧杀气。
二人落于岛上,见野草丛生,杂树起伏;草树间毒蛇出没,狼狈成群,有股浓烈血腥味扑鼻而来,直教人肠胃翻涌。
叶绯警惕打量四周,对陈云径道:“大师姐曾说那妖道周身便透着血腥气,此处倒像那妖道巢穴,得小心才是。”
后者闻言点头,与叶绯一同往草木深处走去,其间遇到些毒蛇野兽,尽为承影剑挥作两段。二人行至岛心,见一简陋屋棚,四根木柱撑起,几抱野草盖顶。棚中铺两张兽皮,兽皮上躺两女子,俱是衣衫褴褛,奄奄一息,正是失散的高澜和顾静姝。
“师妹!”
叶绯惊呼一声,飞身上前,一探鼻息尚存,方才略略安心。她见顾静姝面色惨白如金纸,唇边尚有血丝凝涸,知其内伤严重;又见高澜中了那妖道的邪术,白发丛生,面容苍老,痛心不已。
叶绯不假思索,当即运起护心诀给二人疗伤。陈云径亦不多言,在旁默默戒备。
不到盏茶功夫,忽有破空声传来。陈云径循声看去,见一道人凌空落下,周身浓厚血腥气扑面而来,想来是那“蚊道人”。
道人见到陈云径和叶绯,先是一怔,转而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有送上门来的。嗯,这小子灵气满满,看来美味可口;那姑娘生的也够水灵,待会可以慢慢享用…”
“喂。”陈云径打断他的自言自语,“你便是什么‘蚊道人’吧?”
道人闻言,眉头微皱:“怎的,你认识我?”
陈云径道:“怎能不认识,你这妖怪,到处伤人性命,坏人清白,罪无可赦,人人得而诛之。”
道人闻言震怒:“黄口小儿,满腹大话!你这等货色也妄图对付我?能诛我的人,天地间还没生出呢,回去修炼个千百年再来吧。”
陈云径神功精进,筋骨增强,本就手痒想找地儿试炼;见他口出狂言,自是忍不住,当即飞身上前,在他对面站定了,抱胸骂道:“呸,自以为是的东西,会得点邪术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古话说得好:‘血债血偿。’今天小爷就给你放放血,实证古言不虚!”
道人被骂的咬牙切齿,狠狠道:“正合我意,道爷就陪你玩玩。”
言罢他将手一挥,袖中发数百道血光,直照陈云径面门。后者哪见过这等阵仗,立刻往后倒飞而出,可那血光便像活物一般,穷追不舍,顷刻便将他覆在其中。
眼看红光罩落,陈云径逃无可逃。危急关头,七杀星指点道:“出剑。”
“出剑?”
陈云径听得这话,已无暇思索,当即掏出怀中木剑,朝红光挥去。木剑似有灵性,入手便长,须臾有寻常刀剑长短,发出温润白光,迎着红光劈下。
红白两光圃一相交,炸裂声响起。陈云径定睛一看,木剑挥过之处,红光顿时黯淡,转而消散无形。
蚊道人见此状,面色惶惑,嘀咕道:“这小子何许人也,竟有这等宝贝克制我血芒。”
陈云径一击占得上风,稳稳当当落下,将手中剑一刷,直指道人揶揄道:“那妖道,就这么点本事嘛?”
蚊道人冷笑一声,阴沉道:“小子,别太得意,道爷还没认真计较。”
陈云径只道他说大话,斜眼望向他道:“邪门歪道,能有多大本事,通通使将出来吧。”
天知道蚊道人所言非虚,他自鸿蒙得道,修行至今,本事不输诸天神佛。只是如今寄人篱下盘亘北溟,受地主之令封了近全部法力,不得妄施神通,恐招来不必要因果。否则他那一身本事,随便挑一样动真格使将出来,莫说一陈云径,就是整个涵虚观前来,怕也经受不住。
蚊道人为他看轻,有苦不能言,暗自心道:“我虽不能运大神通,用些寻常功法,也够他受得了。”
这话更是没错,他口中的“寻常功法”,在旁人看来无一不是登峰造极的精妙功法。毕竟无尽岁月去粕存精的功效,只有亲身经历者方知其妙:那些功法历经天年,慢慢演变,化出的精妙玄微难以描摹。纵是毫无修为之人,习得这些功法,凭招式本身亦可称霸一方;蚊道人千万年修为虽大部封印,仅存这一丝比及陈云径等后起之辈,还是不知高出多少。以这等修为施展出这般功法,威力可想而知。
蚊道人思定出手,所使的乃是上古邪功“血云冥札”中的一式“血云摧骨手”。但见他十指之上,红芒迸发,煞气四散。掌风过处,气流隐隐发黑,草叶为黑气沾到,瞬时凋零枯萎。
陈云径虽瞧见他的厉害,但初生牛犊不知天高地厚,竟无所畏惧,仗剑直迎。剑掌相交,红白二芒纠缠撕咬,却是不相上下。
陈云径这点修为,如何能与蚊道人争持?只因那神秘木剑不知是何材料所造,天生便有辟邪克煞的功效,先前挡下红光,正是此故。这番相持,木剑特性占尽天时,先压了蚊道人血芒煞气一头;陈云径又发意气,不经意间催动木剑灵性,展露锋芒去势如洪,居高临下汹涌而出,得了地利;蚊道人空掌去接,又兼轻敌大意,失了人和。三才皆不为蚊道人所用,是故血云邪功使出,竟未能伤及陈云径分毫。
“好小子,倒有点本事。”
蚊道人一击不中,撤掌退回。寻思那木剑来的离奇,竟有相克之相,转使另一功法,名为“大阴阳手”。该法不同血云冥札,使将出来不显邪相,乃是以高深盈亏之道制敌,大有道门“刚柔互生互克”的意味在其中。
但见他左掌发金光如日轮,右掌发银光如月华,望陈云径气劲满满莽撞攻来,探右掌出贴住木剑顺势一带;陈云径所使劲力内息顿化无形,原是被他这掌给化去。
这合交下,陈云径大惊失色。蚊道人抓住他劲道缺损内息暂歇的瞬间,左掌金光不由分说拍出,劲道凶猛,一掌正中其后背。只听“啪”的一声,陈云径整个人便像团稻草般飞了出去,摔在几丈开外一动不动,眼看是不活了。
“呵!”
蚊道人冷哼一声收了手,斥道:“蠢小子不知死活,非得逼我出手,枉送性命。”
眼看陈云径失手,叶绯不由心急如焚:自己正救治一半,此时若撤手,二人仍有性命之虞;可若不撤,陈云径已然倒下,蚊道人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自己,总不能引颈受戮。
在她寻思的间儿,蚊道人转身朝她走去,笑舔嘴唇道:“小美人儿久等了,道爷这就来陪你逍遥快活。”
危急之时,只听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妖道且慢走,小爷…我…还没死呢!”
第七十四章 擀旋
蚊道人闻声回头,只见陈云径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周身土灰,自嘲道:“方才没站稳,跌了一跤,失礼失礼。”
“臭小子命倒挺硬,受吾这一掌竟然不死。”
蚊道人说着将叶绯丢在一旁,重回战局。后者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妖道。”陈云径走上前来,“你功法倒也不赖,只可惜,还欠了点火候。”
他只顾吹牛皮,全不提方才那一掌有多刚猛,五内至此仍翻腾不已。若不是七杀星帮他淬炼过身体,早已被拍的筋骨寸断,横尸当场。
蚊道人见他言语轻蔑,不由愤然暗骂:“扶摇老家伙着实可恶,不是看他份上,早将这小子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愤。”
然而骂归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蚊道人在三界中着实找不到安身之处,只能在北溟暂藏,若是与地主闹翻,便只能终日逡巡,无处落脚——他已恨透了这种日子。
陈云径将身子扭转,归复几根错位的筋骨,罢了捏捏拳头,对蚊道人道:“好了,废话就说这么多,咱们继续吧。”
蚊道人闻言一笑,张口道:“小子属猫的不成,有几条命够来送死?”
陈云径撇嘴道:“谁送死还说不准呢,别‘小子’来‘小子’去的,小爷叫陈云径,你叫声‘陈爷爷’也是无妨。”
蚊道人听他这般羞辱,暴跳如雷,直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道爷今日便在此开了杀戒!”
话虽如此,他到底忍住没有意气用事。当时只将身子一斜,直扑陈云径面门,再使“大阴阳手”中的招式,双手分发金银二光,挫杀而来。
陈云径有了前车之鉴,不与他近身,将木剑横在身前,退至七八丈外。见他仍不依不饶扑来,略一思索,已有计较,当下使出涵虚剑道中一招“玄月挂枝”。
掌剑一交,双方都是一惊。蚊道人所出的是银光阴掌,只为吸附剑上气劲;而玄月挂枝一式亦有异曲同工之妙,讲究的是无中生有,化敌劲为己用。虚招撞上虚招,便似鹅毛落在棉絮之上,全无半点响动。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疾退,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摸清对方招式里的路数。其实方才一合,陈云径是侥幸捡回一条命。蚊道人正在气头上,若改出金光阳掌,这一掌下去的力道,玄月挂枝又如何能挂得动?
蚊道人一旦理清对方思路,招式渐渐明朗起来。当下将阴掌撤了,改为阳掌猛攻,掌掌威猛,发浑厚之音如虎豹怒吼。陈云径见他来势汹汹,不再硬接,只是闪躲。不一会儿,四下花草树木尽为掌风摧毁,好端端一片林子,成了光秃秃一片旷地。
陈云径再无躲闪之处,蚊道人上前一步,拦在正前,眼中杀气腾腾道:“小子,这回看你往哪跑。”
陈云径正无计可施之时,七杀星又开口了:“不需跑,与他正面打。”
“正面打?”陈云径闻言一懵,“怎的打?方才那一掌差点送了我的命。”
“傻子,你与他交战至此时,仍未发现他的弱点?”
“弱点?什么弱点。”陈云径匪夷所思道,“他无论劲道、身法皆在我之上,何来弱点?”
七杀星斥道:“劲道、身法,皆是寻常人所讲究的,你一修行之人,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陈云径一口答道:“内息!”
“正是。”七杀星应道,“你与他缠斗至此,何尝见过他以内息制敌?”
陈云径听完,终于明白七杀星为何叫他“正面打”。他一直以来被蚊道人的凌厉掌风吓到,以为对方功法了得,难以对付。七杀星指点后,再一斟酌,方才发现对方虽然迅捷刚猛,但并无内息支撑——这也正是蚊道人的苦处,他封印了大部法力,岂有浩荡内息可供驱使?所剩一丝内息,较之陈云径虽然要磅礴不少,使些小法术尚可,但并不足以支撑那些大神通。是故对敌之时,他索性将内息与神通一同摒弃了,只靠千万年来所练就的横练身躯和积攒的精妙功法来克敌制胜,不想这一小细节竟被七杀星洞察。
“仓皇之下本能出手,是为保命;洞悉战局见招拆招,才是招式!”
七杀星说出这么句话,归于沉默。
陈云径听在脑中,铭记于心。他原地站定,运起玄功。不知不觉突破七转后,他只觉内息较之往常更为浩荡,似是无边无际,永无耗尽之时。
蚊道人见他终于停下不跑,瞅准机会,一掌迅猛而出,直取他前胸。陈云径便应七杀星所说,见招拆招,将大股内息凝于右臂,整只胳膊隐隐有白气升腾,探手抓住来掌。
金白二光相触,两人劲道猛撞击在一起,俱没有再前进分毫,一如巨浪冲撞岩石,又似猛虎力抗雄狮。蚊道人只觉一股强劲内息从陈云径掌心汹涌而出,一股脑儿朝自己的胳膊袭来,若非自己躯体强悍,早为他折断小臂。
“这小子虽然莽撞,倒也不蠢,知道用内息与我交手。”
蚊道人打量着眼前陈云径,不由警惕起来,心道你会使内息,难道我还不会吗?想罢他冷笑一声,将自己尚未封存的一丝内息尽数施展开来,霎时间体内真气充盈,鼓荡不已,透顶直冲霄汉,只掀的一身衣袍如旌旗般猎猎作响。
陈云径被他强大内息震慑,眉头紧皱,踌躇不敢攻上,似是在等七杀星再给指点,但后者却是无声无息。
蚊道人将强大内息蕴入掌中,再度欺身攻上前来。陈云径见他来势凶猛,待要躲闪时,又想起七杀星所说的“洞悉战局见招拆招”,眼下情势,若是硬扛肯定吃亏。但他出此猛招,必有破绽,自己所要做的,便是找出这破绽。
眼看掌夹内力袭至面门,陈云径忽然灵机一动,想起张九歌当日武试前说的话:“御敌之道,可摹太极之道,圆转如意,生生不息。概括说来为十二字真诀:敌无我有,敌有我优,敌优我游。”如今自己的优势,便是这把剑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望向手中剑,心道:“当日与雪妖交手,多亏你才救下宋师姐。如今命悬一线,望你能再助我一臂之力。”
想罢他催动神功,将源源不断的内息一股脑儿附着剑上。剑似有所感应,将内息尽数纳入,瞬间白芒大盛,剑气夺人。陈云径见状,不由欣喜,道一声“便是如此”,言罢举剑相迎,剑锋直指蚊道人掌心。
蚊道人见他举剑,不以为然,再催内息,掌发风雷之声,堪有万钧之势。他断定这一掌下去,任凭木剑来的古怪,也要锋芒寸断,化为飞灰,执剑的小子也得筋断骨折,惨死当场。
思忖间剑掌再度相交,二人身在战局,看不真切,一旁疗伤的叶绯却看的清清楚楚:只见蚊道人内息所化巨掌朝着白芒抓去,周遭残骸为掌风席卷,漫天飞舞,恰似疾风骤雨肆虐而来。风暴之中,陈云径站定身形,衣衫头发尽皆凌乱,眼中一道炽光始终稳如磐石。他双手执定木剑,暴喝一声,突刺而出,剑上白芒如玄雷破苍穹般呼啸扑向巨掌。
蚊道人轻轻握拳,空中巨掌随之握紧。白芒被握掌心,发出“嗤”一声闷响,一如灯头烛芯被捏灭。叶绯不由面色惨淡,心道陈云径这一剑虽厉害,在这道行高深的妖道面前却全无用处。
“小子,这点程度的剑气也好意思使出?还不够给道爷挠痒痒的。”
蚊道人见白芒被捏灭,稳操胜券,不由开口嘲讽起陈云径。
反观陈云径,目光依然炽热,手中剑仍保持着突刺之姿,嘴角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妖道!别得意,还没完呢!”
“什么?”
蚊道人听到这话,心头一凛,不待细问,一股痒痛直钻手心。他张开拳头一看,只见一道细小血丝从掌心冒出,似是为利器刺伤。与此同时,内息所化巨掌也松开来,掌心处一丝白芒兀自闪烁跳动,许久方才黯淡。巨掌上为它所跳动过的地方,赫然现出一段细小裂纹。
“咔!”
裂纹慢慢扩散开来,须臾蔓延整只手掌。转眼这只由内息所蕴的透明巨掌便如冰霜一般碎裂开来,四散掉落,复化为气,飞还蚊道人体内。
“你竟敢伤我金身!”
蚊道人怒极,嘶吼之下,整座岛都在这股强大的威压之下震颤起来。
他将受伤的手掌举在陈云径面前,咬牙道:“小子,闲耍到此为止。道爷这就顺了你的话,‘血债血偿’,这一丝糟蹋的精血,须用你命来抵!”
陈云径哪理会蚊道人,方才一击尝得甜头,他满心喜悦难以表达,只望向手中剑,轻抚其身喃喃自语道:“起初我只道你是一把玩之物,全不在意。如今经历艰险,方知你乃是至宝。有你陪伴,便是与什么‘大妖’‘大魔’为敌也全然不惧。”
木剑在他轻抚之下,白芒重新升腾流转。恍惚间陈云径似又回到那个黄沙漫天之境,白衫男子徐徐走出,冲他会心一笑。
蚊道人见他埋头看剑,全不理会自己,轻蔑之意不言而喻。怒火攻心之下,便欲解开封印,施展出毁天灭地的神通,将他化为灰烬。
正值此时,仙乐入耳,香风袭来,两条金龙拖香辇由半空徐徐驶落,却是扶摇仙岛的岛主赶来。他笑吟吟走到二人身前,对蚊道人说道:“怎的,这点小事,何以妄动无名?”
蚊道人见他来,稍稍乖觉,将受伤的手掌举给他看:“祖师明鉴,这小子擅闯我岛府,又打伤我,这般行径,如何能容他?”
陈云径听得话语声,回过神来,见了老道,颇觉熟悉,却又想不起何处谋面。岛主见他神色惶惑,心知原委,亦不与他多说,只附耳蚊道人几句。后者闻言,脸色由不悦到震惊,转而竟大笑出来。
老道这才满意点头,指蚊道人正声说道:“你不思潜心修行,出去作恶,伤人性命,夺人妻女,又对这位小兄弟同门下手,着实可恶。还不快去给人家赔个不是?”
蚊道人被他说道,只点头唯唯诺诺,丝毫不见先前张狂神色。陈云径看在眼里,心中早已明白二人在演戏。他走上前去,问老道:“你是何人,既来擀旋,也该分轻重缓急。那妖道伤人性命,辱人清白,岂是赔个不是就能完了的?”
老道哈哈一笑道:“我这时骂你便似骂他,他也不得还口,竖子,竖子!”
陈云径被他骂的蹊跷,正待回嘴,蚊道人上前来打个稽首,毕恭毕敬道:“陈兄弟,先前是我不对,伤及你同门,还望你不要怪罪。你那位同门,我只消做个法儿,便可恢复她青春。”
陈云径怒道:“屁话,你对她所做之事,是‘做个法儿’就能忘了的?”
蚊道人惶恐道:“那…陈兄还待如何?”
陈云径托腮道:“你作此厄本是大不赦,念你诚恳,我便破例让一步。这样,你先将我师姐身上邪术去了,然后明媒正娶,这事就算了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惊呆。蚊道人满脸困惑,挠头望向扶摇岛主;岛主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一旁叶绯急红了脸,暗责陈云径毫无分寸,擅作主张,只将终身大事作儿戏——这妖道来历不明,一身邪术,高澜师妹若嫁给他,明摆要被逐出师门——但转念一想事已至此,师妹若是不嫁给他,这道坎儿恐怕余生都过不去。有时对一件事顾虑太多,反被耽搁;似陈云径这般快刀斩乱麻,倒也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